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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上天台txt下载     上天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七 第一桶金

    地牢阴森,比宝塔中更黑上十倍,终年不见日光,使得空气中充满了地底特殊的潮霉味。程钧举着灯火一路向下,甬道之中传来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因为太过安静,脚步声在地底墙壁上碰撞,产生了悠远的共鸣。

    这是他第三次进入地牢,前两次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第一次他进来的时候,遇到了乌木剑里的老魔,第二次则目睹了大宝和尚丢了性命,两次不但危急,而且时间紧迫,都没时间好好打量这地牢,因此反而对此间没什么印象,倒是他的疏忽了。

    地牢的最末端是一座铁门,门后本来关着宋云姜,后来宋云姜逃脱而出,最里面的铁门打开,露出来最后一间屋子。

    这屋子倒是不似地牢的阴森,乍一看,似乎是一间类似于佛堂的静室,周围空空荡荡的,四面刷白的墙,只有上面供着一个佛龛,另有几个蒲团丢在地上。程钧上一次光注意宋云姜,反而忘了仔细观察其中情况,这时一看便觉得有些不对。走到屋子当中,程钧稍一观察,心中已然有数。

    这屋子,乃是八角形的。八个边合了乾坤八卦之数,也说明这静室蕴含易理。

    程钧身为阵道大师,易经数理,奇门遁甲乃是基本功,不说独步天下,也是鲜有人及,微微一扫,心中已有成算,甚至不需单独列阵计算,已经看出对方布置。暗道:这般布置,也忒粗疏了,若不是上面有一座功德宝塔镇压,哪里还会等到几百年后地宫方才出世?

    不对!

    程钧心中一跳,那八卦易理,分明是道家的学问,用来镇守的,也是道家的宝物,怎能埋在佛家寺院,用佛门功德宝塔镇压?这其中分明有极大干系!

    他虽然心中惊疑,但四下里转了一圈,却是并无额外不同寻常之处,若按照一般的易理破解,只是弹指间的事情,但这时心中存了疑问,他倒有些犹豫了。

    突然,程钧心中一动,想起了那件他必得之物,心中反而释然,暗道:我竟然忘了,后面地宫里面取出来的宝物,别的也就罢了,那东西分明是道家的。佛家就是说死,也不能弄出那件东西来。可见此处本就是道家的地方,有易理八卦,那是理所当然。至于佛寺——那物事何等古老,埋藏在此处不知多少万年,佛寺只能是后进,那功德宝塔却是另有渊源,不是我现在能探究的。

    既然相同了此节,程钧心中安定,心中默默推算了一遍,当下向无妄位横走八步,踏离宫,走坎位,倒退十七步,踏在中孚,轻轻一顿,足下用了金命灵气,喝道:“给我开!”

    这一足踏下,只听咯噔一声,仿佛什么东西骤然断开,东南角下地板扎扎升起,一座新的地穴露了出来。

    程钧站在原地不动,等到地穴完全升起,这才燃气一只火焰,往里面一投,火焰飞过地穴上空,熊熊燃烧,不见丝毫熄灭的迹象。

    程钧见了这边情况,微微点头,知道底下气息畅通,又等了片刻,这才慢慢走下地穴。

    说是地穴,底下又是一层地下室,并没有多深,更无险峻。只见跟上面严丝合缝、同是八角形的一间静室里,密密麻麻装了数口箱子,活像一间仓库。出奇的是,仓库居然比上面还要干燥,气温也恰到好处,似乎在哪里又通风之处。这可奇了,这地下室埋藏的极深又隐秘,竟然还能如此干爽,可见必然有什么特殊的构造。

    程钧数了数,一共是一十六口大箱子,每个箱子都有半人高,用的不知道什么材料,大概是什么动物硝制好的皮革。见到这么大的箱子,程钧不欢喜反而遗憾,因为这代表,这里面有多少东西从体积上就能看出来——谁家也不会制造这么大的乾坤袋啊。

    好吧,是他有些贪心不足了。

    箱子没有上锁,对于一个修道士而言,箱子盖也不重,很容易就能推起来。打开第一个箱子,程钧一块,不由得失笑,里面是满满的一箱——黄金。

    黄澄澄的金饼子,严严实实的压了一整箱,金光刺眼,夺人心魄。这一箱金子按照重量可以买下俗世的一条街,也能引得无数俗世间的高手疯狂。许多流传在俗世的“宝藏”,也未必有这个值钱。但是对于修士而言,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好吧,也算有点用。”至少将来可以在俗世经营门面。就算是修士,也不可能不和俗世打交道。

    再打开一箱,宝光氤氲,只见珠宝首饰,堆了整整一箱子。有大颗的珍珠,温润的羊脂玉,碧盈盈的翡翠,火红的珊瑚,各色珍宝珍宝不一而足,只凭价值还在上面那一口箱子之上。

    程钧的脸色,多少有点不好看,心头暗自嘀咕:莫不是这是哪个土财主的私藏?虽然明知道一般的土财主不会有这样的身价,至少也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宝藏,但王公贵族和土财主,在修士眼里有什么分别?

    第三口箱子,是——原谅程钧爆粗口——***玉料。大块大块的原石玉料堆得冒了尖,有好几块都是带皮的籽料,弥足珍贵——如果拿出去卖钱的话。

    算了——玉是有灵性的东西,别的不说,做玉瞳简是需要玉石的啊。

    到了第四个箱子,也许是期待感降低了的原因,程钧终于忍不住喜出望外。

    那是满满一箱子灵石。

    真的是灵石,不是凡间收藏的什么石头,是天地灵气孕育的灵矿——灵石。

    看着这些灵石,程钧终于有一种值回票价的满足感——反正进来的时候也不曾耗费多大的功夫,有这些灵石就值得走一趟了。

    拿起一块灵石,只觉得灵气饱满,棱角分明,是未曾沾染世俗气的好灵石,虽然品相是最低的,而且是土石。

    这个土石不是指的灵石的属性,而是相对于金石来说的。

    修士的一般交易用的都是灵石,那是自发的,因为灵识用途最广,用来交换最为便宜。但是道门建立秩序之后,自行发布了交易的货币,其实就是在灵石上篆刻了一道符箓,这符箓只有道宫能够篆刻,打上符箓之后,灵石的灵气会有一定程度上的提高。

    道门规定,所有的交易必须使用这种打上符箓的“金石”,而且只能是道门铸造的“金石”,任何门派个人,若是胆敢假冒金石铸造,一律杀无赦。而所有使用没有道门符箓的“土石”的交易,全部非法,一经发现,立刻查处。

    这样,道门就像朝廷铸造铜币一般,把贸易交易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因为道门的符箓让金石的效果提升两成,但是官方却硬生生规定金石比土石贵五成,这中间不免有些文章可以做,有人利用这个差价大作投机套利的买卖,对于这种人,道门的方案当然也只有杀,一经发现,就地处决,株连连坐,不一而足。

    其实,不论是私造“金石”,还是投机套利,程钧都可以做,而且绝对有把握在道门的监管下逃脱。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程钧要的只是灵石,是构建他聚灵阵基础,这些低品相的大宗灵石,正是他需要的。可能许多人宁愿要一块中品灵石,而不是一百块低品,但对于程钧来说,正好相反,他要的是数量,越多越好,随身带着至少一个无底洞,他是先要吃饱,才谈得上吃好。

    至于作为货币的金石,他想要的时候,自然是可以弄到的。

    看了几个箱子,程钧举一反三,已经知道了这几口箱子藏品的等级了,如果不出意外,剩下几个箱子应该也逃不出“量大管饱”这个风格。

    程钧接着继续打开箱子,见不是低品相的灵石,就是相对普通的大块的矿石,低阶的金属材料,诸如铁精、铜精之类,要么就是低阶妖兽的成卷的皮毛、牙齿,下品灵草药材,总而言之一句话,全是原材料,一件成品也没有。这些材料在市面上也能见到,单论出来,根本不值什么钱,但胜在数量多,倒也蔚为壮观。

    这里很明显像一个大的商家的仓库,而且是最不值钱的那个仓库。

    看着这些东西,可以想象,一群元神道君和精魂真人,厮杀了个天昏地暗,进得地宫,见到满箱铁器,心脏承受了多么大的打击,想必当时的情景,只能用“呆若木鸡”来形容吧。

    程钧看着满屋十数口箱子,心中却是暗自欢喜,他是最需要这些东西的,不为了自己,为了将来的布局,建立自己的根基。别的或许还一时用不上,那些灵石却是正好给他布阵用。有了这些东西,他就能飞快的提升修为,更有了傍身的资本,将来的转圜余地,也是更大了。

    至于真正的宝物,程钧脚尖在地下点了点——现在不是时候,半年后的五月端午,就是他取宝之日。那时,才是他真正展现实力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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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嘛,从此主角抖起来了……一般抖吧

四十八 定血追魂符

    暮鼓晨钟,声震四方。

    佛寺清越的钟声,在熹微的晨光中,传遍了整个万云谷,宣告着新的一日到来。

    钟楼上,小和尚正在盘膝打坐,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正好见到程钧上来,马上站起身来,道:“前辈。”

    程钧道:“好了,你下去休息吧,现在我来值守。”

    小和尚“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前辈,三天时间已过,咱们这么守株待兔,是不是还是不够积极?”

    程钧冷冷一笑,道:“我等得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惜宋道友等不了十年,岳华老道的尸首就要烂了。”目光斜斜上移,钟楼的前方,那口大钟的对面,现在正挂着岳华老道的尸体。这是程钧挂上去的,为了吸引宋云姜前来,这种手段很卑劣,但是他相信,这是最有效的方法。

    小和尚轻叹了一口气,他看到那岳华老道如同死狗一样挂在钟楼上时,一瞬间曾动了恻隐之心,但随即报仇之心更胜,因此表没有表示出异议。比起这个手段的道德,他更在乎这个手段的效果,道:“我的信也发出去三天了,倘若万马寺的人走得不远的话,他们应该受到信了。”

    程钧一怔,道:“现在大雪封山,他们如何进山?”

    小和尚道:“大雪封山封的是大炳县这一边,从万云谷里头还有一条小路通往葛城,他们当时走的是这条路,回来也是从这条路回来。长老年纪大了,或许走不快,但是寺里还有武僧,若是快的话,或许几日之内就能看见先头的人。”

    程钧道:“是么?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如何,不过就算回来,想必也难有以前的规模了。”盛天崇道抑佛,民间也更崇敬道士。本地没有威望的僧人,化缘基本得不到什么帮助。失却根本之地的僧侣只怕不易生存,为了生计,有些人还俗另寻出路也是顾不得了。那长老年老,或许还不怎样,寺中武僧学了许多本领,随便在外面找份武师镖师的工作也能养家糊口,说不定还活的很滋润,能有几个愿意随着老和尚流浪的?

    小和尚道:“我倒希望其中有几个人,最好别回来。阿弥陀佛,小僧妄言了。”合十念了声佛,又道,“前辈,你没问题吧?我们长老虽然没有九十岁,也有七十多岁了,佛法见识是非常高超的。你冒充我师叔,实在是……”荒唐。偏偏这荒唐还是师叔临终前许可的,也不知她们两个怎么想的,一个提议荒谬,一个应允的胡闹,可见修道修为和人品性格乃至智力都不怎么相干。

    程钧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被宋云姜偷袭割断了不少头发,他索性剃去了三千烦恼丝,穿起僧袍来,冒充大宝和尚这个主意当然是他临时起意的,但在万马寺待一段时间,却是早已经计划好的。没办法,他要拿的那件东西非得到了日子才能拿,他又贪图这万云谷解开驳灵阵之后灵气充沛,地方又僻静,再加上灵石在手,资源不愁,是修炼的好地方,因此轻易不愿离开。

    他本来是想,借着大宝和尚的关系,先在万马寺以挂单的形式呆下来,实在不行,就是先出家一段时间也无妨,到时候取了东西再离开便是。然而大宝和尚意外身亡,计划自然要改变。他一开始是伤脑筋的——凭小和尚的资历,不足以介绍他入寺。当然,后来他立刻想到了更大胆的主意,直接冒充大宝和尚。

    这个想法不但小和尚觉得荒谬,程钧也是知道有些儿戏的,但是他有恃无恐,就是儿戏了,又怎么样?若不是他修为尚有不足,不愿意惹麻烦,又顾及大小两个和尚的面子,就像紫云老道一样,直接占了万马寺,再改成自家的道观,旁人又能如何?冒充大宝和尚,住上些日子,回头取了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大家伙儿好聚好散,那不是程钧的福气,是万马寺的福气。

    说到底,大宝和尚这个身份还是很风光的,至少万马寺的和尚必须像祖宗一般敬着,这就比混进去当个和尚好上许多——能当祖宗,谁愿意装孙子?

    程钧笑道:“没关系,若不被发现那最好,被发现了咱们拍屁股走人,谁敢来捉我?”

    小和尚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对于程钧这种近似于耍赖的话只有无奈。不过他虽在万马寺出家,在寺里除了长老,对旁人也没什么好印象,程钧怎么闹他也没觉得如何。况且程钧留在万马寺,他心底其实是欢迎的,大宝和尚临终毕竟时间有限,只传了他入门的口诀,那口诀短短数百字,已经十分艰深,他虽然聪明,但也只有硬记下来,其中含义还要细细参详。因此若有程钧这个修道的前辈在身边,虽然是道门,但见识也比他自己强得多,有些事情就便宜的多了。

    其实,他还有自己的路数可以获得修道的见识,那个机缘他已经获得了两年,如今还在山神庙后放着——但不知为什么,他宁愿相信认识不久的大宝和尚与程钧。

    想到这里,小和尚向程钧再行一礼,慢慢下楼去了。

    小和尚一走,程钧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单纯的守株待兔,果然还是效率太慢了。

    伸出手来,程钧手中已经翻出来一把雪亮的戒刀,刀刃上鲜红色的痕迹清晰可见。

    那是宋云姜的鲜血,是程钧在地牢中偷袭得手的时候留下的,仅仅隔了三日,鲜血依旧鲜艳如昨。

    若在前日,程钧还治不了她,是因为手中的资源不够。但是他刚刚得到了地宫上层的宝贝,里面最不缺的,就是低品级的材料,比如低阶妖兽的皮毛还有灵砂。

    有这些足够了。

    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光滑的皮毛——那是一张月影狐的腹皮,光滑柔顺,可以制作三品上的灵符——铺在地上,程钧一手沾了混制好的灵砂,轻轻在空中一划,一道光芒凌空凝聚,如一管妙笔,画出了鲜红色的血印落在皮毛上。不过片刻之间,已经构成了一个复杂难言的图案。皮毛上光印宛然,那符号灵动之极,仿佛随时都会脱框而出,飞向天际。

    定血追魂符,成。

    一道灵符的炼制在程钧手中,也不过一息的时间。

    有了这道灵符,再有鲜血为引,方圆百里之间,叫鲜血的主人无人可逃。想当初程钧修为还在,凭着高等的定血追魂灵符和一口飞剑,上穷碧落下黄泉,取人头于千里之外,不负“追魂”之名。如今修为尽失,可怜这令修道界闻风丧胆,无处藏身的灵符,也只能沦为信使之流了。

    程钧伸手将沾了血的戒刀摆放在灵符之前,光芒闪烁数次,原本鲜红的符号颜色转暗,紧接着大放光芒,光芒跃动的更加厉害,似乎跃跃欲试。

    程钧盘膝而坐,调好了真气,抬起头来,露出一丝笑容——百里方圆,叫你无处藏身。一伸手,再次拿起自己带着的戒刀,站起身,从悬挂的老道尸身上一划,取得一物,伸手取出那倒符箓裹着那物事,手一扬,喝道:“去——”

    一道黄色的光芒顺着风飞了出去,瞬间隐没在天空之中,程钧望着那光芒的取出,嘴角微微一挑——信已经送出去了。

    等你一个时辰,过时不候。来去随你,只要你不怕追悔莫及。

四十九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日已西斜,钟楼沁入夕阳的余晖中,静谧安详。阁楼上,轻轻一响,如闲花落地,即若无声。

    钟楼上依旧如上午一般安静,但程钧却眉毛微动,从打坐中缓缓睁开眼睛,淡淡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

    宋云姜缓缓地落下,仿佛一片飘羽,悄无声息,直视着程钧,虽然容光照人,却是面如寒冰,眼神中毫无温度,冷冷道:“道友,我一向以为你纵然不是个光明正大的君子,也该是是非分明的修士,没想到你是个卑劣无耻的小人。”

    程钧诧异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印象?我若是光明正大的君子,为什么大和尚被你害死,我还能活着?我若是君子,早就被你害死了。”

    宋云姜神色微微一僵,程钧接口道:“另有一节——你既然知道我是卑劣小人,在我面前还弄这些小花样做什么?在地道里我能识破你一次,现在就能识破你第二次。把真身现出来吧,别装傻装成了真傻。”

    宋云姜厉色一闪而过,轻轻一闪,一道白影从程钧身后穿窗而过,婷婷立在楼前,正是宋云姜,一身素白,面上不施半点粉黛,显然穿着大孝。

    程钧见了她的打扮,含笑道:“要想俏一身孝,宋道友越发美貌了。看来让道友穿孝实在是穿晚了。”

    宋云姜神色更加凌厉,冷然道:“我做未亡人已经不幸,你若再拿外子的事情取笑,休怪我无情。”

    程钧露出一丝轻浮神色,道:“怎么,难道你我以前有情?我怎么不知道?”话音未落,只见白影一闪,一道银光闪了过来,程钧早就防备着她,身子倏地后退数尺,已经到了正中央,手指一举,已经举起戒刀,道:“后退。”

    宋云姜盯着他刀口所向,正是岳华老道的尸首,随时都能将他再次糟蹋一遍,露出又悲又愤的神色,终于后退数步,和她化身并肩而立,道:“你这个卑鄙的小人!我竟想不到,你竟然连亡人都要利用。为了诓我过来,竟将先夫的尸首斩下……送给我,现在又以他尸身威胁于我,难道你连羞耻都不顾了吗?”

    程钧笑了笑,道:“羞耻二字我是不懂,你懂不懂?你口口声声先夫外子,倒也不见外。据我所知,岳华老道早已将你遗弃,你不过一个弃妇。岳华老道活着的时候,没人承认你是他妻子,他死了,你欺负他死后无知,也不管他如何厌弃与你,大喇喇找上门来充作未亡人,还做出一副举案齐眉,一往情深的模样,你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宋云姜被他说中了软肋,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只觉得天下最险恶无过于眼前此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有心上去厮杀,却顾忌岳华老道的尸首就在眼前,若不能将他尸身迎回,枉费了自己一番情意,万般痛恨之下,却也只能暂退,暗道:且先别理睬,过了眼前一关,我将他千刀万剐,祭奠岳华。缓缓道:“你将他尸身托付于我,我不找你的麻烦。横竖一命抵一命,我杀了一人,大仇报了几分,我们从此各不相干如何?”

    程钧叹道:“好大的恩情啊——各不相干,好一个各不相干。若是大宝和尚早知道各不相干这个道理,焉能死于你手?”他慢慢退了几步,让出岳华道人的尸首,道,“拿死人做文章,确实没什么意思。我想要的,不过是见你一面而已。”

    宋云姜一怔,淡淡道:“见面做什么?”

    程钧道:“跟你定个约会。把恩怨走个了结。”

    宋云姜目光上移,看着丈夫的尸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道:“也好,你想要我的命,我也想要你的命,咱们公公平平的打上一场,只要一方死了,另一方少了许多是非。”说着走上两步,和程钧对面而立,道:“约会你提出来的,你定下时间,地点却该有我来定。”

    程钧见她一步步欺向前来,反而再退,道:“也好。你既然自称未亡人,这头七我是不好打扰,就在七日之后吧。”

    宋云姜摇头,道:“七七之后,我发送了亡夫,方有力量他顾。”

    程钧嘴角一挑,道:“七七四十九日,这四十多日你我恩怨不了,你难道就不怕我这卑劣小人多做暗算么?”

    宋云姜微一沉吟,道:“如此……七日也太短了。三七过去,二十一日之后,你我再做一次如何?”

    程钧淡淡道:“如此,地点在哪里,道友说吧。”

    宋云姜沉吟道:“不如就在你我初见的地方,那倒也是一处灵气丰沛的好地方——”沉沉道,“倒也适宜做埋骨之所。”

    程钧道:“好,那么咱们定下死约会……”说着伸手,宋云姜也伸出手来。

    眼见两人手指就要碰上,突然风声骤变,程钧心中一凛,脚下一点,往后就退,堪堪让过了一道白光。只见一人从背后偷袭,竟是悄无声息,若非程钧警惕非常,这一下就要了他性命。

    程钧定神,只见来人正是宋云姜的化身,刚刚还在宋云姜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潜伏下来,趁宋云姜跟程钧东拉西扯的功夫,暗放冷箭偷袭,差一点就要得手。程钧心中暗自冷笑,先不理她,转头看向宋云姜。

    只见宋云姜已经把老道的尸首解了下来,双手横抱,站在窗台上,凄冷的一笑,道:“你这卑劣小人,哪配和我订约会?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的太快,欺我亡夫,有我在一日,定叫你受尽零碎苦楚,生生世世不得安宁。”一句诅咒字字带血,每一句都像是从骨髓里冒出来的毒液,说完之后,一张花容已经扭曲的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说完之后,宋云姜纵身一跳,跳下钟楼,身形如风,带着岳华老道的尸首远远而去,消失在万云谷密林之中。

    程钧等她去得远了,突然手中雷光一盛,凝结出一把雷剑,也不见他怎么挥动,电光一闪,已经把宋云姜的化身劈为粉碎,雷光灼烧,滋滋作响,一瞬之间,化为一道焦烟,连本体是什么都没让人看清。

    程钧淡然看了宋云姜背影一眼,道:“要我不得安宁,也可以。你要化为厉鬼,死死纠缠,也由得你,横竖我不能拦着你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说完,迈步下了钟楼,“可惜,今生,你是没机会了。”

    宋云姜抱着岳华道人的尸首,眼泪已经流了满脸,手中横抱那人形容宛如生时,音容笑貌,还在昨日,托在手中却已经冰冷。

    还好,他的尸体并没有被怎么糟蹋……

    想到这里,宋云姜恨意稍减,当初受到程钧的传音符和随符附赠的东西——岳华道人的一只耳朵,她的愤怒的仇恨几乎无法抑制——世上竟然有如此卑鄙的人,害了他夫君不够,竟然还用他夫君的尸首来逼迫她现身,这种人怎配为人?她当时就恨得牙都咬出血来,只想把程钧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砍下来。

    可笑那人,居然还敢跟她提什么条件,杀夫之仇,已经不共戴天,何况他杀的,是她心中最爱的那个人,是她的性命,是她的信仰,这种血仇,不是一个两个人的性命可以抵消的,就是杀尽他满门,流血漂橹,也抵不上岳华的一根手指头。

    今天为夺岳华的尸首,只能先放过他,这笔账,慢慢的算,那人的一辈子,都要用来换这笔血债。

    宋云姜行了一程,进了一处山谷,这是她为爱人寻好的埋骨之所。早在昨日,她已经为他修建了一座坟墓——修道人的坟墓,当然没什么讲究,但也有一块写满了墓志铭的墓碑,围着满满的鲜花。

    “就在这里吧,岳华,你等着我。”宋云姜抱着岳华,跳入坑内,“等我报完了仇,就来这里陪你。”说着她不舍得抱住岳华的身体,马上他们就要分别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原本冰冷的尸体,渐渐地也有了温度。

    “好温暖啊。”

    手中的身体越来越温暖,渐渐地火热起来,就像一团火,马上就要燃烧。

    “砰——”

    剧烈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山谷,如果有人在远处看,就能看见,那本来无人的山谷,升起了一团明亮的火焰。

五十章 神前一炉香

    小和尚睡了一觉起来,转到钟楼,却见楼上空空如也,不但没有程钧的身影,连那老道的尸身也不翼而飞。

    怪了,怎么才半日的功夫,就出了这么大的变化,莫非……

    莫非事情解决了?

    小和尚心中疑惑,因为现在寺中无人,他的住处就在程钧隔壁,若是程钧回去,他自然能发觉,然而程钧却没回去,又不在钟楼,他在哪里?

    难道出寺去了?

    想到这里,小和尚有些心慌,他虽然被大宝和尚接引入了正经的佛门,但毕竟毫无经验,让他连万马山都没出过的少年,独自一个人去什么芦州,想想也觉得渺茫,好在还有程钧在。他虽然对于程钧的身份认识不清,但也知道,程钧才是和大宝和尚从一个世界来的。因为有程钧在,他的梦想才能触摸到,若无程钧未来来如雾里看花,难以捉摸。

    即使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他却宁愿更信任程钧。不是程钧的表现多值得信任,而是程钧至少还是个人。

    想到这里,他脑袋上冒出一层汗来,好在他平素也是镇定稳重的性子,仍是不见慌乱,从钟楼一路向前,穿过回廊,来到了前殿。

    一到前殿,一股香味传来,小和尚一怔,已经停住了脚步。

    这味道十分熟悉,早年在万马寺,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都有此味从佛殿前飘过——那是香火的味道。

    曾经万马寺虽不如山外的大佛寺兴旺,但每月有几日,也有善男信女,前来上香礼佛,那时佛殿上,也曾香烟缭绕,像个佛门圣地。只是从万马寺山门倒塌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胜景了。

    小和尚心中疑惑,循着香味找过去,果然在大殿上,看见一人手持香火,正在暗暗祝祷,正是程钧。

    小和尚大吃一惊,心道:怪了,天塌下来不成,他竟然在此拜佛?他哪里是诚心礼佛的人?莫非拜的是他道家三清道尊?

    虽然想在佛殿拜道祖有些不好,但是想到万马寺都被人占了,佛像都被扫地出门,满院大小光头都没了,还能有什么不合适?就算让旁人拜拜其他神佛,也不算什么大事。

    再走近一步,他却看清楚了,那供桌上早就没了佛像,却也没有道尊法像,只有一块木排,,上面刻着一行小字,虽然一眼没看清楚写的是谁,但也能看出来,乃是一个神位。

    小和尚见程钧默默上香祷祝,心无旁骛,也不出声,在后面等着,心中好奇,能叫程钧上香拜祭的,又是哪一个。横竖离着不远,他眼神也不错,渐渐地看清楚神位上写着“程门萧氏……”

    刚看到这里,只听程钧道:“你来了。”

    小和尚一个激灵,笑道:“打扰您了,我误打误撞找到这里,也不是有意……”

    程钧稍一回头,道:“无妨,我并没什么可背人的。”说着转过身,道:“今天是内子的忌日,程某按照习惯,为她上一炷香。”

    小和尚一怔,只见程钧神色虽然也是淡淡,但比往日多了一分肃穆。他虽然年少,但也会看些高低,程钧平时虽然不嬉皮笑脸,但是骨子里甚是淡漠,说笑也好,恼怒也好,其实表情都甚浅,似乎无论外界发生什么事情,最多牵动一下他的情绪,万万进不了他心底,也绝不会挂怀。只有今天,他的神色带着前虽未有的庄重,小和尚感觉,只有这一刻,他才能窥到程钧的一丝真心。

    只是……小和尚光顾着发愣,现在才醒悟过来程钧说了什么,听到程钧说内子的忌日,他先是一阵惭愧,然后就是疑惑——内子是妻子的意思没错吧?程钧哪里冒出一个亡妻来?别说别的,程钧的年纪不是骗人的,怎么看也才十四五岁,就算是乡间,也不到成丁娶亲的年纪吧?莫非是娃娃亲,未婚妻夭折了?

    想到这里,小和尚有些尴尬道:“尊夫人这个……红颜薄命,少年夭折,这个……真令人难过。”他毕竟没经历过什么,说出话来就有些不伦不类。

    程钧淡淡一笑,浮现出一丝追忆的神色,道:“她虽然薄命,却非夭折,乃是寿终正寝。若非被我这恶人误了终生,倒也是个福寿双全的人。”说着摇摇头,道,“时隔多年,她当然早已轮回往生。她一生良善,自然能得托生为人,只需不要再错遇我,当能一生无忧。我为她上香,不为了度她,只为了我。毕竟我作孽太多,值得追忆回味的回忆实在太少,就算是为我这最美好的时光,做个纪念吧。”

    话音落下,香火燃尽,火头明灭数下,化为一撮灰烬。

    小和尚阅历所限,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嗯嗯几声,见程钧出了佛堂,转念跟上,随意找了个话题,道:“那宋云姜,还没来么?”

    程钧道:“死了。”

    小和尚“啊?”了一声,失声道:“怎么死了?”这几天他心心念念想的是报仇,怎么仇人没见到,就已经死了。

    程钧道:“我送她去跟岳华老道团圆了。”

    正如宋云姜自认为跟程钧不共戴天一样,程钧压根就没想过跟宋云姜有任何妥协,对于威胁自己的人,他一向是用最快最直接的手段送对方下地狱。

    在钟楼上,他和宋云姜一番讨价还价,自然是各怀鬼胎,宋云姜想的是自己把程钧的注意力吸引,让化身出其不意偷袭,杀了程钧最好,如果不能,至不济也要把岳华老道的尸身抢到手。

    而程钧,则想要在不显眼的情境下,把岳华老道的尸身还回去。

    岳华老道活着是老魔的傀儡,死了不过一堆臭肉,程钧要他干什么?只不过留着给宋云姜送葬而已。早在对宋云姜起了杀心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岳华老道的尸首用秘法炼制过,只要宋云姜一沾过手,她的死亡就进入了倒计时,早晚毒发而死。如果她要抱着老道更好,直接尸爆,省了两块土地。

    就这个法子,既不光彩也不巧妙,但无疑最有效。别说宋云姜会不会想到,就是想到了,她也绝不会忍心,连碰都不碰一下岳华老道。因为她爱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

    算计一个情深意重的寡妇,不是什么好事,算计一个杀了自己同伴,又对自己有生命威胁的敌人,那就无所谓。这还是程钧年老,没有年轻时那么肆意,不然他根本不必要为自己所作所为做什么解释,哪怕是解释给自己听。

    刚刚,他也为宋云姜上了半柱香,倒不是敬她如何深情,或者怜惜她如何苦命,只为了谢她勾起了自己对亡妻的美好回忆。为了这片刻的回忆,她这半柱香,也当得了。

    “万马寺的人什么时候到?”程钧回过神来,问了这一句,这一句他也问过几次,小和尚也没有答案,这时不过顺口说一句罢了。

    哪知道小和尚苦笑了一声,道:“三天之内吧。”

    程钧奇道:“你怎么知道?”

    小和尚道:“鸽子飞回来了,寺中养着信鸽,我当初放出去报信的时候,不知道它往那边飞,能不能找到,没想到昨天飞回来了,看上面的日期,大概三天之后,第一批的师兄就回来了。”

    程钧挑眉道:“倒是够快的。”

    小和尚道:“反正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我倒是无所谓,你……做点准备吧?”那个代替大宝和尚的计划,他现在还觉得荒诞,最好程钧反悔,放弃了那个想法,不然败露了,那些和尚会把他怎么样倒是不说,关键是很丢人吧。

    程钧一笑,他确实需要准备一下,不是为了迎接一群和尚,而是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五十一 棺中人

    离开万云谷,程钧回到了山神庙。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把小和尚留在了万马寺,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用了些手段,让小和尚在寺院里安静的睡了一会儿,而他独自前来,自然是为了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没错,程钧要会一会躲在山神庙里的家伙。

    曾经程钧刻意的与那人保持距离,一是摸不着虚实,二来他还有更重要的敌人在,没必要拉长战线,引起腹背受敌。而现在,两个问题都不在了,紫云观已经从万马山消失,而这后面人的虚实,他也猜到了一二。

    既然如此,该到了摊牌的时候了。若是他没猜错,这个人……可有意思了。

    慢慢地走到山神庙后堂,四周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没有。虽然还是青天白日,后堂却是出乎意料的阴森,只有一丝丝天光从破败的瓦顶漏下来,照射在巨大的棺材上。

    程钧慢慢地走过去,从上到下俯视着棺材,棺材盖已经打开,里面白骨露天,中间那枚不起眼的珠子偶尔泛出一丝隐晦的光华。

    “我来了,出来吧。”程钧抱着肩膀,斜坐在棺材的边缘。

    四周一阵寂静,程钧说完一句话,就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的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响起:“哦,你怎么有这样大的口气,以为你报一个名,我就笃定出来迎接你?”

    程钧缓缓道:“第一,我没有报名。第二,你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那声音一停,突然笑了起来,道:“你这小子真是没有半句废话,这种性格不讨人喜欢,我倒是觉得很有趣。罢了,既然出来了,就该出来个彻底。”

    说话间,一道淡淡的白烟,从珠子上浮起,一片白烟蒸腾而起,白烟中央,幻化出一个身影,那人并没有浮在空中,而是落在地上,如同常人一般缓缓走了几步,端正的坐在后堂唯一的一张石椅上,和蔼的看着程钧。

    他在看程钧,程钧也在打量他,此人幻化出来的模样,是一个耄耋老者,白须飘然,双目如电,一身飘逸的道袍衬托下,端得仙风道骨,风采脱俗。那老者见程钧目光盯着自己,淡笑道:“数千年了,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真形的,老夫肉身早散,本无定型,而今特意为了你化成当年模样,如此厚待,你是第一个。就是那小光头,也只见过我的半张脸。”

    程钧笑了笑,道:“荣幸之至。老兄何年生人,多大年纪了?”

    那老者捻须一笑,道:“老夫年寿八千有余,在棺材中又住了近万年,算来也将近两万岁,怎么样,不知道比之道友如何?”

    程钧哈哈一笑,道:“是我的前辈。”他是重生而来的事情,自然是谁也不知,但是他年龄已大,若非特意隐瞒,倒是不难看出来,尤其是对于这老儿这种过来人,总能有方法感觉的出来。不过就算算真正的心理年龄,他也不到一千岁,与这老儿年纪相差太远,一个前辈他也当得起。程钧的神魂早已经历多年风雨,只不过旁人想不到重生上,多半会认为是……

    果然,那老者露出一丝艳羡神色,道:“道友比我幸运得多,能得到这么年轻,而且资质天成,仙骨无上的身体,那真是天地钟爱,气运加身啊。”

    程钧淡淡道:“我观道友看重那小和尚,想必也是找到自己新归宿了吧。”

    那老者摇头道:“诶——那小和尚虽然根骨不错,但是禅骨最佳,并非先天修道的胚子。你我都在道门,寻了这么一副宿体,岂不是枉然?再说,道友也是修道界的老人,应该也看得出来,老夫这幅残魂,早就不适合夺舍了。”

    程钧笑眯眯道:“那倒不一定,就在前几日,我也曾见过一缕不完整残魂,生生夺舍了一个老道。这种大悖常理的事情,若是有什么秘术……”

    他话音未落,那老者已经截口道:“那是自寻死路。那蠢货动用自己的魂魄之力强行夺舍,别说早就丧生了轮回之力,就是夺舍成功,也不过苟延残喘,劫报就在顷刻之间。老夫何等人物,苦苦等待了万年时光,难道就为了这么一个区区不堪的结果?”

    程钧笑了笑,道:“那你缠在小和尚身边,不会是起了收徒之念吧?”

    那老者道:“他是佛家资质,与我道家有什么相干?只是因利而合罢了。我看中他颇有潜质,说不定能带着我离开这片天地,到时候我给他一些好处,指点他走上一条明路,他再为我找到合适的居宿,岂不两全其美。”停了停,道,“怎么,道友认为我伤害了那孩子?倘若道友不放心,我放弃他便是。”

    程钧道:“道友为了他布局两年之久,至今还在一步步推进,为了我就这么放弃了,岂不可惜了?”

    那老者笑道:“本来就是权宜之计,有什么可惜的?我如今有了更好的选择。”说着,意味深长的打量了程钧一眼。

    程钧道:“我倒也是个选择,不过道友,我未必愿意。左右你诱惑小和尚供你驱策,不过付出一点糖果,我这边可是没那么好哄。除非你打算用强。”说着,程钧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身上灵气亦是疯狂运转,整个人仿佛一把随时都要出鞘的利剑,锋芒已经露出端倪。

    那老者笑着把手往下虚按了按,道:“别这样,老夫是用强的人么?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我可从没想过,像对小和尚那般对你。我对小和尚,是绝对的长辈,对你,却有合作的基础。”

    程钧道:“你有什么好处?”目光在棺材上一转,道,“我看你身无恒产,只剩下一副破棺材,那边的老魔至少还有一座紫云观呢。你若是传授我法诀神通,那也免了,我不缺哪些。”

    那老者闻言,也不恼怒,道:“我既然坐在这里,用真身来见你,自然有些把握。我三千年积蓄,九千年蛰伏,攒下的东西不是你能想象的。”

    程钧挑眉道:“譬如?”

    那老者道:“万千真法,诸般神通。”

    程钧道:“我有。法不在多,在于合适。我有**,能偷天造化,我有百艺,能得地之丰收硕果,我有神通法门,能与人争斗不落下风,还求什么法术神通?”

    况且若论**,得到一道统大传承的程钧,岂会输给旁人。

    那老者神色一僵,随即泰然自若,道:“我虽然身无长物,知道许多密地,你进入之后,自能挖掘无数宝藏,其中财富,绝非寻常人能想象。这些密地宝藏都是从上古传下来的,如今都淹没往事烟尘当中,除了我没有旁人能找到。”

    程钧叹了一口气,道:“天下九州九界,宝藏何其多。我只愁时间有限,精力有限,不能一一发掘,还要精挑细选,非要配得上我的,我才去取,还稀罕别的什么宝藏?”

    这话口气大了,但他说得不亏心,要知道今后九百年出世的大宝藏,都在他脑袋里装着,那真是包罗万象,取不胜取。他虽然不是不屑外物之人,但也分得清主次,能帮他得成大道的,他自然花费时间精力甚至拼着性命去取,那无关的东西,就算再珍贵,未必当得他履足一访。

    那老者心中,自然不信他毫不动心,只当他还在坐地起价,脸色一黑,却知道程钧轻易得罪不得,不然不但他自己不会带老者出去,就连小和尚那边,也能给搅黄了。到时候再选人选,不知道拖得猴年马月,心中一动,暗道:凭他什么胡吹大气的小辈,毕竟也是个修士。只要是修士,就没有不关心那件事情的。我这件事说出来,就是你明知道是个套儿,也要往里面钻,乖乖的供我驱策。

    想到这里,那老者笑道:“我却还知道一件上古的奥秘,你绝对关心。”见程钧不置可否,道:“那是关于飞……”

    底下一个字还没说出来,程钧突然道:“慢来。”

    那老者一僵,心中暗怒,道:“怎么?”

    程钧笑吟吟道:“其实老道友你想的差了。我要是别无他求,怎么会孤身来见你?我正是有所求而来。”

    那老者听了,心中一喜,不怕他狮子大开口,就怕他无欲无求,他既然有所求,那老者便把刚才的话咽了下去,那种关天的大秘密,留作底牌更好。当下问道:“哦,那道友直说无妨。”

    程钧目光在老者身上一转,道:“我要起一座炼魂大阵,中间缺少一个压阵脚的主魂,不知道道友可愿意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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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同是天上谪落人

    那老者听了,竟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

    程钧笑了笑,不介意的重复道:“我说,请您当我炼魂大阵的主魂。”

    那老者脸色错愕,紧接着转为暴怒,脸色由白转青,甚至有些隐隐发紫,嘴唇微微发抖,指着他道:“你……你竟敢……你竟然敢想要……炼我的魂?”

    程钧依旧带着淡笑,仿佛他说的不是抽魂炼魄这种修道界的禁忌,而是给了对方天大的好处一般,道:“何言敢不敢,令高足就在我炼魂阵中服役,怎么道友你就不能呢?”手指轻轻一按左手的无名指,他今生第一座指尖阵,不是一直筹划的聚灵阵,而是炼魂阵,凭借紫云观留下的资源,还有那老魔数千年的残魂,已经初具规模。

    那老者听到“令高足”,脸色变幻不定,喃喃道:“好,很好……你竟然真把他给炼了……哈哈……”面上神情,说不上是喜是悲,突然喝道:“休要提起那忘恩负义的混账,老子没有这个孽畜徒弟!”

    程钧无所谓的笑笑,道:“那就算是前高足吧。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你前徒弟是魔门的老魔,你这个前师父,却自报道家门号?”

    那老者神情一冷,程钧已经接着道:“魔门就是魔门,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莫非你以为贴上道门的标签,你就陡然变成安善良民了?你以为我会一无所知就来找你?我在找到你之前,就已经把你骨头有几两重看的清清楚楚。令高足——令前高足活着的时候谎话连篇,死了却不会说谎。”

    无视老道的神色,程钧语气平静非常:“所以我知道你来自焉支山,是一万年前魔门一代骄子。我知道你和你徒弟如何在万年之前反目成仇,最终两败俱伤,也知道你徒弟如何被你赶出万马山流落在外,近两年才找到机会逆袭,却也不是你的对手,以至于对你畏如蛇蝎。他这两年来图谋万马寺的遗宝,本来早该得手,却被你一直压制,屡屡失败,不得已转而先图换取道体,就是想摆脱你的控制,却又功亏一篑。但你无人协助,走不出山神庙方圆一里之外,以至于看着重宝在侧,竟不能得手。无奈何竟连小和尚这样的佛门禅骨之体也拿来凑活,要培养他为你取宝卖命……可惜了你刚才一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胡说八道,全都白费了。”说着,他眉毛微微一扬,冷笑道:“像你这样说话如同放屁的人,不值得交流,只配去填我的炼魂阵。”

    那老者脸色陡然紫红,暴喝道:“无礼的小辈,你竟敢戏弄老夫,老夫虽然法力大失,要你的性命却也易如反掌。我叫你粉身碎骨——”说着,原本神仙模样的神色陡然狰狞起来,一缕缕烟雾从他耳鼻蒸腾而出。

    程钧本就坐在棺材旁边,轻轻拍了一下棺材,道:“你知道你那孽徒为什么狗急跳墙,匆匆忙忙舍弃了铸成道体的机会,捡了一个蠢货就夺舍么?”

    那老者一顿,还未成势的烟雾消散了一些,紧接着哈哈大笑,指着程钧道:“你敢威胁我?不错,我们残魂若本体凭依被毁,确实缚手缚脚,可是也要你有那个本事。”冷笑道:“你但凡要多活几年,再有几分见识,就该知道棺材里的那珠子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想要毁了它?你再炼三五千年,也别想在它上面留一点划痕。”

    程钧嘴角微微一挑,手一伸,已经捏住了那不起眼的珠子,手指一扣,只听“咔咔”两声,那白骨的肋条断了两根,珠子已经被程钧取了出来,道:“哦,你说的是造化珠?”

    那老者的狂笑戛然而止,程钧淡淡道:“这东西有什么难认?这珠子光华被刻意掩埋,非得用青鸾心血擦拭,方能显出真身来。”

    那老者道:“你既然有几分见识,就该知道,这东西如何坚硬,就是那开天辟地的神器,未必毁得了他。”

    程钧道:“没错。以我的本事,确实毁不了它。”他抬起头,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但这东西,和你的本体,有什么关系吗?”

    那老者表情骤然凝固,露出不可思议和不可遏止的慌张,程钧已经自己说了下去,“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从一开始出来,就在珠子上引动光华,刚刚又将话题引到造化珠上,想要误导我以为这珠子是你的本体?可惜你的小计俩忒浅显了。造化珠全是精纯的造化之力凝结,就是大罗金仙进去了,也重归造化混沌,就凭你这小身板,敢在造化珠里栖息?我呸——”后面那个呸字只是轻轻吐出,连吐沫星子都没溅起半点,那老者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迎面啐到了鼻梁骨上,又羞又恨,满脸紫胀。

    程钧不理他,接着道:“天下能贮养魂魄的灵物也有不少,但能保留残魂万年之久的,只有养魂木。就跟你前弟子栖身的木剑一样,你的本体也不过是一个随手一折可断的朽木,你现在也保护不了它,只好把它偷藏起来。而这堂上,藏木头的地方本也不少,但是最保险的是哪里?”他喃喃自语,全不理会那老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淡淡道:“我若藏树木,自然放在森林里,若是藏朽木,那就放在——”

    他再次一拍,冷笑道:“棺材板里。”说着手指轻轻一掰,已经扣住其中一块木板。

    那老者见了,脸色骤变,吼道:“慢来,有话好……”后面一个好字未落,只听喀的一声,一块木板硬生生被程钧从棺材里拔了出来,放在手中轻轻打着手心,只听他淡淡道:“这养魂木质地还好过那徒弟那个,就算放着不管,也能再撑个几百年,怪不得他那么着急,你却不急。”

    那老者见自己的本体被他拿在手中,只要轻轻一掰,事情就此糟糕,又急又怒,也亏了他好城府,忍下怒火,道:“罢了,你要怎样?”

    程钧眉毛上竖,虽然未曾撇嘴翻眼,做出种种姿态,却是傲色俱现,狂态大发,冷笑道:“凭你也配跟我充大辈,拍老腔?你是什么东西,三千年修行,还在出窍境界裹足不前,进步如此之慢,活活就是个废物。亏你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以混饭的年头长夸夸自得。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就是想叫我一声前辈,还要看我愿不愿意应承,你竟敢和我摆起资历来——哈哈,似你这样没脸没皮没脑子的草包,活该困在棺材板里等死!”

    狂,傲,到了顶点。

    程钧天生的狂傲,从没将世人放在眼里,从少年开始,历经了多少磨难,也不曾损耗半点,他的傲气,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九百年的岁月,确实将他的棱角磨去了,城府磨深了,以至于他看起来浑然圆润,谦和淡漠,但他收起来的,不过是肤浅的轻狂和傲慢,最深层的傲骨狂心,那是永远不会失色的。

    不是我不狂,是你不配让我狂。

    重生而来,他对外一向是很客气,很平和,那只是因为那些人那些事,根本无法打破甚至接近他那层完美的外壳。他不会跟小和尚摆出如何如何高端的姿态,也不会站在清风明月跟前,大喊:“你们这群爬虫蝼蚁!”他压根懒得调动隐藏的好好地情绪,所以不管是谁看见的,都只是一个心智过人,平和中正的程钧。

    只有今天,只有此地,只有面对同样从上层坠落,与程钧算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老魔,对方那同样从骨子里露出来的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稍稍的刺激了他的回忆,勾引出他的一番狂态。

    那老魔被他气得暴跳如雷,但是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寒意,咬着牙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么……”程钧冷冷一笑,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怜悯,他们两人都可以算是从高处跌落,要说跌落的彻底,程钧更彻底,那老魔至少还有魂力在,还有故旧人脉,若是规划的好了,财产也得保留。程钧却是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一切推倒重来。但是若论处境,程钧这里是一张白纸,无限可能,还有一个完美的身体作为进步之基础,那老魔却是拖着一缕残魂,进退不得,在破木头里抱残守缺,直到魂飞魄散。若这么论起来,倒是程钧的运气,要胜过老魔百倍了。

    想到这里,程钧刚才的怒气倒是消散不少,眉头渐渐平了,淡淡笑道:“我是谁?那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骨魔,久仰大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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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针锋

    那老魔神色大变,看着程钧,程钧心中一阵快意——多少天一直萦绕的谜团,到如今这才解个通透。

    骨魔空忍,骨魔空忍,这个名头太大,在程钧心中也不得不占有了一席之地,即使他重生归来,对这个纵横后世的魔头,也格外关注甚至忌惮。本来事情很简单,程钧已经认定,紫云观里的老魔,就是骨魔空忍的真身。

    本来这个才猜想事事对应,那易筋锻骨经一出,已经坐实了那老魔的身份。但程钧下手搜魂之后,却是心中存了一个疑惑,总觉得事情在某一个节点走入了岔道。因为那老魔来历清清楚楚,就是一万年之前魔门一大魔修,号称紫云怪道的魔头。他虽然魔名远播,也做了许多惊天动地的恶事,但并没有“骨魔”空忍这个人的影子,那易筋锻骨经固然与后世所传类似,但是更胜一筹的传世经书《仙骨论》却是毫无踪影。

    倘若说那奇作是后面几百年中他自创的,倒也说得过去,但他一万多年时光,只创出这下品的易筋锻骨经,往后几百年时间真能灵光乍现,创出那样别开天地的妙论?

    但是说那老魔不是骨魔空忍,又绝无是理,许多事情也说不通。程钧也只是保留了疑惑,暂且抛开。

    但是当程钧听到,小和尚被取名为“空忍”的时候,诸般疑惑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不可遏止——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和尚能承担起这种纵横后世大魔头的身份,还是在易筋锻骨经出世的情况下?

    眼前的种种线索如同迷雾,层层叠叠朦朦胧胧,始终离着最后的真相隔着一层,直到程钧灵光一闪,发现了事情的关键。

    空忍固然很可能就是小和尚,但小和尚未必是骨魔。

    空忍是空忍,骨魔是骨魔。

    还有一个人,就是隐藏在最深处,拥有最高的才华,最深沉的背景的那个魔头——骨魔。后世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空忍,或许只是他外在的一个身份,小和尚也只是做个这个身份的傀儡。

    这个人,就在眼前。

    这才是真正几百年后无恶不作,却又惊采绝艳,以至于天下侧目,无人不识的一代枭杰骨魔!

    若是说,当初程钧还是心中怀疑,那么刚才此人一番话,倒是令他心中更确定了几分,程钧手中抚摸着那块养魂木板,道:“骨魔……道友,我问你一句,你若答上来,咱们或许还有一番缘分。”

    那骨魔原本惊怒交集,这时候却渐渐冷静,脸色虽然不好,却也没有大喜大怒,只是冷着脸道:“你说说看。”

    程钧道:“刚才你说我是资质天成,仙骨无上,那么我——是绝顶资质之身吗?”

    那骨魔一怔,上下打量他,道:“你——自然算是道骨天成,绝顶的资质了。”说着,露出了一丝艳羡,贪婪嫉妒之色一闪而逝。

    程钧点头,道:“道骨天成,那一般是用来形容先天道体的,也就是俗称九分仙骨,九九归一的体质。能拥有这样的仙骨,若非半途陨落,至少也能在元神上位。能有这样的资质,那可是万中——百万中也没有一个。”

    那骨魔点头同意,心道:这话虽然人人都知道,说的也不错,但你这么自吹自擂,是什么意思?

    程钧笑了起来,道:“可是在旁人看来——就是那道宫的掌教,看见我也认定,我是七分仙骨啊?”

    那骨魔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不惊反喜,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那个自然,别说掌教,就算是深山里窝着的那些有通天彻地之能的老鬼,也不会有其他的答案,你疑惑么?就是世界上除了我,谁看你都是七分仙骨,可是只有我知道,你是道骨天成的体质。这其中的奥妙,就不是一句话能说出来的。我只告诉你,你若按照七分仙骨修炼,入道还不算什么,到了筑基筑成道体的时候,你若不知道关键,只能选择下等道体,往后入了精魂天地,你就要后悔莫及。”

    程钧盯着他,所有的疑惑终于都尘埃落定,漫天迷雾全部散开,露出灿烂光明,缓缓道:“果然是你。”

    那骨魔本以为他听了,必然感兴趣,自己就能反而拿捏他,谁知道他不忙问这个,反而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道:“你说什么?”

    程钧道:“没什么,你接着说。”其实这其中的玄妙他知道,这在后世几百年之中,已经渐渐成为了家喻户晓,并且推动了整个修道界改革的基础理论,但是他还是想听听,这版口口相传了无数遍的理论,在最初的创造者嘴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那骨魔张了张口,又冷笑道:“我若告诉你,可解了你的疑惑,但我又有什么好处?”伸手摇了摇,道:“你别说性命捏在你手里——虽然养魂木对我重要,但我要说的这件事对你同样重要。若有这件事,你不仅仅是多得几百年道行,还能拥有那得道升仙的一线希望。若没有这件事,你最多也就在精魂天地,运气好了堪堪元神出头。千年不到,身死道消,化为一捧黄土。要么咱们两个都的好处,我得新的机会,你得一线天机,要么一拍两散,我拼着现在轮回,在地下等着你,等着你不用几百年时光,就要下来找我。”

    程钧微笑,若是老魔不趁这个机会谈条件,他也枉活了那么大的年纪了。这件事威胁不到程钧,程钧对于登天之路,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明白,老魔要说什么,他也知道个一清二楚,现在他可以一口拒却,叫那老魔分毫不得,轮回转世,甚至仿照他弃徒的例子,直接将他抽魂炼魄——

    那样真是很可惜啊。

    倘若程钧果然只是单纯为了找一味主魂或者消灭那骨魔,他就不会说这么多话了。他虽然对骨魔心存忌惮,也不喜那老魔利用小和尚,但并没有真想要老魔的命。原因很简单,那老魔和他那只靠狠辣偏激和鬼心思的弃徒不同,这人是真正的天才。不说仙骨论,只说从紫云老魔的记忆中得到的碎片,就可以知道这老魔在万年之前,是如何惊采绝艳,自出机杼,做出了怎样惊天动地的事业,这样一个人,即使是个大魔头,也是值得留下的。

    世界上有一种人是值得珍惜的,就是有才的人。很多人明明早就该死,但是那一身才华,却让旁人总是顾惜一二。程钧就是惜才之人,他不愿意随便扼杀一个罕见的天才。

    当然前提是,没有威胁的天才。

    所以程钧愿意等他说出自己的理论,一是证实自己的猜测,二来,也顺理成章的给那老魔一个和自己谈判的机会,自己好在没威胁的情况下,放他一条性命——若是自己把他的理论抢先说出来,那不就没台阶下了?

    不过程钧愿意给他机会,那也得那老魔自己识相,若是果然动了非分之想,那么程钧那分爱才之心,也就不算什么了。

    因此程钧只是冷笑道:“好吧,你想要抓住一切机会争取活命,那也可以。但你也是聪明人,你该知道我不是黄口小儿,三岁的孺子,不是你一句两句言语就能哄住的。我给你机会,歪门邪道曲线迂回这些招数对我没用,别想耍什么水面下的花招。你自己提条件,我懒得和你讨价还价,你说条件,成就皆大欢喜,不成一拍两散。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老魔一生之中,何曾有过如此的憋屈?对于小和尚不必说了,小和尚虽然聪慧,到底见识少了,被他哄骗的团团转,就是他那倒反师门的劣徒,回转万马寺之后,几次想要暗算与他,还不是被他生生压了下来。但碰上眼前这个家伙,竟然油盐不进,事事落在下风,早知道当初小和尚从冰里面把他脱出来的时候,就应该下手段将他弄死。

    不过,事到如今多说无益,现在这般情况下,可以选择的不多了。何况这小子不知是真浑,还是装浑,一开始就把路都堵死了。

    也罢,既然只有这个选择,程钧更加犀利一点,他将来反而有前途。

    那老魔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和你废话,咱们这样的人,花言巧语也没用,开门见山罢了。我在万马山呆得腻烦了,这里又不是什么宝地,我总不能烂死在这里,想要出去找个机缘。你带我走一程。”

    程钧道:“那不是关键,关键是你以什么身份出去?”

    老魔神色变了几变,知道下面一句话出了口,就再没回旋余地,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好,就如你所愿,咱们定下一个契约。我先说明我的底线,我自由自在活了一万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顾惜羽毛。严苛至主仆,霸道至心魔,高等至天道,这些绝境的契约我是宁死不会屈从的。”

    程钧也是干脆,道:“倒反器灵咒,爱签不签。”

    老魔哼了一声,道:“倒反三次最多,四次以上……”

    程钧道:“三次就三次,三次咒誓倒反为契,订约为限。”说着轻轻一化,一道光咒在空中一闪,道,“看清楚了?契约在这里,要签随时可以签。你先说说你的重大发现吧。”

    老魔目光一闪,想要进一步要求先签后说,权衡了一下,终于道:“好,你该荣幸。你是世上除我之外,得知这仙骨无上奥妙的第一人。”

五十四 仙骨论

    说到这里,那老魔先不着急说正题,倒背着手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世间万物,能生于天地之间,已经有一份造化,能生成个人形,更是得天地钟爱之极。而其中最幸运的,就是能得天生仙骨,能与天地灵气沟通的那一群人,真是天地的宠儿。“

    程钧见了他这番做派,心中暗自有趣,却接着道:“妖炼血脉鬼炼魂,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修炼方法,岂独人哉?不过能从外而内体魂皆炼者,也只有人了。只是天地灵气本是不拒绝任何一个人的,因此人人或多或少都能开灵窍,吸取天地灵气精华,只是人身体本身分了高下,才有仙骨好坏,限制了修士的高低。”

    那老魔道:“仙骨虽有高低,但天地生人划分的也并非极是严苛,倒是人自己因无知而自私又再次划下条条限制,比天地更不仁。”

    程钧微微一挑眉头,道:“恨人不恨天,你倒是不似个魔门修士。”

    那老魔冷笑道:“我魔门固然残酷,但向来讲求无拘无束。若是划分等级,上下欺压,比这方道门又差得远了。”

    程钧冷笑道:“那倒是,魔门对内分的界限很少,就两种:主宰,蝼蚁。对外分的界限也是两种——死的,活的。干净利索,羡煞旁人。”

    那老魔跟着讥讽道:“那也比你道门……”

    程钧摇手道:“魔道之争不必再说,几万年来数百万修士争执不休,你我两个就能争执出个高下么?你直接说仙骨。”

    那老魔道:“好吧,说长了,那也是一大篇文章,我先问你——世上仙骨分几类?”

    程钧道:“不论佛家的禅骨,儒家的风骨,道、魔、杂三家都是分仙骨为七命,即金命,木命,水命,火命,土命,太阳命,太阴命。”

    那老魔点头道:“这是世上最标准的答案。”其实魔门中也有修禅骨的佛魔宗,并不全按照道家的套路来,但他不至于为这点事和程钧抬杠,道:“然则其中有些不对。人之仙骨由一而始,一分炼气,三分入道,六分筑基,九分为圆满天道。灵窍最高亦是九窍,天人合一,皆合天地的九九归一之数。天数如此,万物不能例外,为什么独独仙骨只有七命?”

    程钧理所当然的道:“有些事情天生就那么长的。没理由。”

    那老魔被他一句话堵得气都上不来,把一句粗口强咽下去,缓了口气道:“你……你别急着下结论。人说道骨天成,说的就是九分仙骨。那是万中无一的好资质,就是道宫之中也未必说一定有这样的人才。然而按理说,九分仙骨是天地钟爱的极致,那他的修炼道路也当是通畅到完美的境界,在筑基成体时应当能结为无上道体,完美无瑕。然而这数万年来,九分仙骨虽然万中无一,但出现了也不止一次,这些天才半路陨落的不算,其他有几个能筑成先天道体的?更别说那最完美的无上道体了。“

    程钧闻言,露出追忆的神色,这番话在九百年之后说出来,毫不稀奇,但这个时代却是发前人所未发,轻笑一声,他按照标准的回答方式回答道:“虽然九分仙骨已是极致,但仙骨分了七种,每种之间自有差别,之所以没人能成无上道体,那是因为仙骨品质未达至纯,倘若有一人九分仙骨尽归一命……”

    那老魔截口道:“有这样的人吗?”

    程钧道:“这倒是没有。”虽然这个完美资质的猜想已有数万年,却从没有发觉一个有纯命譬如纯金命、纯水命这种仙骨之人,这其中的道理,修道界渐渐地也明白了。

    固然那老魔道:“孤阴不长,独阳不生,天地本有阴阳调和之道,倘若果然有人一身只有一命,焉能活到这个世界上来?别说修道士,就是寻常百姓的孩儿还有五行缺水,要取个带水字的小名儿这种说法呢。这世上已经发现的最完美的仙骨,是三三道骨,那是三命互相滋长的仙骨各有三分,这般就能成先天道体,而且成就元神轻而易举。但终究不能筑成无上道体。不过那也是千年难逢的好资质了。”说到这里,他也只是微露出不屑神色,似乎全不以为然。

    程钧道:“是啊,这样的人,我也见过一个。”这个人就是之后就大修士中的梦邪神君,除了程钧之外,是所有的大修士之中最年轻的,千年时间就修到修仙界的顶端,修为比程钧还要高出一线,最大的倚仗就是她那举世罕见的资质——她也是最终登上天台的四人之一。

    那老魔道:“你猜这三三道骨为何是最好的修仙资质?”

    程钧心道:你道我是三岁的娃娃,什么问题也敢问,淡淡笑道:“无非是因为他们最平衡罢了。”

    那老魔露出一分异色,道:“你也知道这个道理?是了,你当初也是有大修为的人,自然也该知道。修道修得果然是境界,也是了悟,更是平衡,若是天生的平衡,掌握这修道大事,自然是得天独厚。然而这三三道体,终究是少了一件东西。”

    程钧道:“少了什么?”

    那老魔道:“少了器局。有道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海尚且如此,何况天地?区区三层道命,哪里能容得无上大道?非要各种仙命齐备,不逊天地广博,方能成就大事。”

    程钧道:“可是天下七命仙骨,要到九分仙骨,必然分布不能平均,又失了平衡之道。”

    那老魔道:“那倘若太阳、太阴之外,还有另外的仙骨命法呢?”

    程钧深深吸一口气,道:“玩笑?”

    那老魔冷冷道:“谁和你玩笑?天命上映九曜,金木水火土太阴太阴之外,还有计都、罗睺二宿,对应两命仙骨。此为九命仙骨也。人生而九命,对应九重仙骨。九命俱全,是为完满。完美的无上道体唾手可得。这道理其实早该有人想到,只是你们道门眼高于顶,不肯放弃道祖定下的规程。”

    程钧终于松了气,果然就是《仙骨论》,道:“凭你说的头头是道,也只是猜测之言。世上修炼的法门都按照七命仙骨的套路走,你说九命仙骨都可修仙,那仙骨却在哪里?如何识别?倘若连仙骨都诊不出来,自然更没有相匹配的功法。倘若仙骨不能附着灵气,白白闲置也是枉然。”

    那老魔道:“倘若我要说的话只是几句话就能交待的一清二楚,怎么对得起我偌大的年纪,万年的沉寂?我本来就是研究仙骨的,这万年残魂游魄的煎熬虽然是场劫难,却也成全了我。万年之内,我栖身在棺材之内,在坟地之中穿梭过不知多少岁月,研究过不知多少白骨,修道界不敢沾手的实验,我也做了多少回。天底下有人比我修为高,比我见识广,但没有一人比我对骨头了解的通透,若非如此,我哪能厚颜自称‘骨魔’二字?”

    程钧道:“难道你自创了罗睺、计都仙骨的修炼方法?”这个在后世倒不曾听说。

    那老魔道:“万变不离其宗。我也不需要特意创出仙法,只要知道仙骨在何处,与普通的修炼方法触类旁通,就可以修炼。”

    说完,骨魔再次仔细打量程钧,眼中的艳羡和嫉妒毫不掩饰,道:“当然,这只是理论。在我的设想中,如此理论乍然出世,固然是能唤醒那传说中的完美仙骨,但更多的可能是引起修道界的混乱。”说着露出几分骄傲,道:“你想想,现在修道界的等级如何森严,三分练气,六分筑基,少一分仙骨,永无向前一步的可能。七命仙骨,活生生的少了两命,修士的数量活生生少了三分之一,自然越发金贵。倘若我将这仙骨论公布出去,没资质的人变成了有资质的,资质差的变成了资质好的,不能入道的能入道了,不能筑基的也能筑基了,这修道界要乱成什么样子,那道门还能似现在一般牢牢的掌控修道界么?”

    程钧一笑,修道界会混乱成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他知道。修士数量骤然膨胀,门派势力大幅变动,资源急剧减少,争斗混乱不堪,原有的格局风雨飘摇。这一切都是在空忍出世之后百年发生的,那时候,修道界会迎来真正的乱世。当然,乱世出英雄,别说散修和小门派中因此出了多少风流人物,就是程钧本人也是因此初露头角,狠狠地捞了一把资本。

    不过,程钧这一世不打算放任这种情况发生。或者说,这种情况必须在他掌握之内。因为程钧要的不再是如同前世那般孤身一人登上巅峰,他要的是自己的一方势力,他要万千弟子帮他架起一座天台。

    这谁也不知道的仙骨论,可以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帮他多找出多少明珠蒙尘的优秀人才?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随时可以引爆的火药桶,在关键时刻抛出去,能起到爆炸性的效果,或许就能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

    这是一定要拢在手里的资源。

    程钧这边思忖,那老魔已经悻悻道:“只是我没想到,天下真的有这种完美仙骨之人。”

    程钧抬头,嘴角微微向上一挑,道:“怎么,你动心了?”

    老魔毫不掩饰的舔了舔嘴唇,道:“倘若你早来三五千年,我魂力未散,夺舍之力犹在。你这样的完美资质送到我眼前,我哪有不笑纳的道理?如今……罢了罢了,有一就有二,倘若我出了这四方天地,自然有无数选择,就算没有比你更好的,一般的九分仙骨我也屈就一二。”

    程钧笑道:“你口气不小,别说那九分仙骨如河难得,就是真遇到了,你就有把握夺舍?”

    老魔道:“我一个人自然不行,但是往后你会帮我的。”

    程钧道:“何以见得,我们的约定只是你跟着我出去,你没对我有多少贡献,我可不会负什么责任。想要我帮你,那也不是你说的算的。”

    老魔道:“那时候我们有半师之分,你怎能不帮我?若不是我帮你,你就是最完美的资质又能如何?按照世俗的功法你也只有七分仙骨,剩下的两分仙骨在哪里你都不知道。只有我能指点你筑成无上道体,你只要修的是大道,就不能不背着我这分因果,还怕你不帮我?”

    程钧好笑,他前世为自己这道体折腾了几百年时光,筑基筑了散,散了筑,折腾的天翻地覆,差点把命搭进去。但今生他却是早有规划,哪是那老魔可以插手的?但是他毕竟对于仙骨的研究并不透彻,将来筛选自家势力的时候,要借助老魔之力,自然也会承情,当下道:“如此咱们契约吧。且看你我两个从顶端坠落的老东西联手之后,能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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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完结了,真不容易啊,感谢昨天投票支持的大大,虽然因为时间的原因,离人还是没上首页,但是大家支持我的心意,我很感动,鞠躬致谢。

二十七 大闹一场

    程钧带着那和尚在森林中穿行,来到一棵大树下,转了一转,从一个隐蔽的树洞之中掏摸出一件东西,道:“走吧。”

    那和尚看着,似乎是一个卷轴,因为程钧没打开,不知道里面画的什么,道:“那是什么?”

    程钧道:“正要请教大师,你看这东西对是不对?”找到一处豁亮的地方,点着了一支树枝,借着火光打开卷轴,指给那和尚看。

    那和尚低头一看,奇道:“咦——地图?”

    程钧点点头,这是万马寺也就是紫云观的地图,是冲和提供给他的。这也是他要求冲和做的事情,也是他上次进入紫云观的目的之一。

    上一次他收服冲和的时候,就要他做过地图。只是冲和虽然是紫云观的人,但他回来的时日并不长,对紫云观也并不完全熟悉,有几个寻常冷僻和关键的地方,还不能记熟,甚至没机会进入。程钧给了他一天时间,将冷僻的地方逛到,而关键难以踏足的地方,程钧也给了他机会。

    就是程钧进入紫云观的这段时间。

    这段时间,是老道必须要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招待程钧的时候,正好给了冲和进入一些往常难以进入的地方的机会,程钧呆的越久,冲和的时间就越充分,因此程钧不得不多呆了一阵。

    等到程钧出来,再过一整日,就是冲和交付地图的时候,两人约定冲和将地图藏在规定的地点,程钧自取便了。

    只是程钧虽然取了这地图,却未必完全相信他,只是取来做个对照。本来程钧想让小和尚来对照一番,毕竟他就住在万马寺,现在有了大和尚,这和尚虽然离开了近百年,但事急从权,也能窥得一二。

    那和尚果然叫道:“咦,咦,这不是我们万马寺么?”手指在那地图上比划,道:“对了,大雄宝殿之后就是藏经楼、禅堂、方丈室,僧人们住的禅房,我就住在东边。哈哈,这座七层的宝塔还在,那是寺里面最高的地方。他娘的,当初监寺老是找茬让我去扫塔,一扫就是数日,真是混账之极。”

    程钧道:“这里面的格局果真与当初一样么?”

    那和尚道:“我看着没什么分别……诶,大几十年功夫,连新房子都不曾盖过一间,这混的也是忒惨了。”

    程钧道:“寺里面香火不旺盛。”这个想也知道,那紫云观老道占了万马寺,区区两年时间,便得了村民人心,倘若万马寺果然香火旺盛,在山中有声望,又岂会没一个乡民吱一声?

    那和尚道:“原本就是如此,万云谷气候合适,里面有几亩好田地。外头都是穷山恶水,寺里的人不必搭理外头的,就有饭吃,谁还把外面人放在心上?说是佛门普度众生,不过是抱着饭碗度自家罢了。”

    程钧道:“你说,若是关押一个女子,应该关在哪里?”

    那和尚毫不犹豫道:“依我说,必然是这里——”他伸手一指,正是那座宝塔。

    程钧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想必是关在塔顶上。”

    那和尚摇头道:“不是,是关在塔底下。那塔下面有一座地牢,建造的极为森严,阴森恐怖,我曾经进去过一日。当时我就想,杀了我的头也再不想进去第二次。”

    程钧心中一沉——那宝塔的底下,藏着他十分关切的东西,他是不愿意有任何人染指的,然而转念一想,又暗道:料也无妨,那东西几百年后才现世,应当不会这时便给人取去,她一个女子被关在塔里,自保还来不及,哪里就会想得什么东西?我怎么也患得患失起来了,莫不是太想要失了平静心?

    那和尚道:“这么着,我去闯大门,你去探塔。你看见后面那扇小门了没有?我先从大门进去一刻钟,你在外面听到声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从后面进去,查看那宋道友是不是在塔里。那塔下有楼梯通下去,最后通往地宫。我在时,那地宫只有一道门闩,并无落锁,你应当能打开。但时过境迁,或许他们加了什么禁制也难说。倘若打不开,那就先确定了宋道友在不在里面,然后撤出来,也算得竟全功。”

    程钧点头道:“和尚,你武功如何?”

    那和尚道:“怎么?”

    程钧道:“那里建了一座十分厉害的驳灵阵,你虽然修为搞过了他们,但是进入阵中,法力必然大受影响,还不如武功有用。”

    那和尚大笑道:“若问别的,和尚还要犹豫,偏偏这一样问到了和尚的本行,我曾经想过以武入道,若是晚遇到恩师几年,我也突破先天,自行入道了。况且我修为在,身体强健,有十金刚力,就是空着手,也把那万马寺拆了。”

    程钧道:“那就好了,我身上寸铁皆无,和尚你借我件兵刃使一使。”

    那和尚手中的禅杖一晃,道:“这是我吃饭的家伙,不能给你。我看看还有什么用的上的?”伸手在腰间乾坤袋上一拍,手中一晃,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戒刀,抛了过去,道:“我手里就那么一把法器,旁的都是凡间的铁器。这玩意儿还是我当初刚出山用的,虽然只是一口利器,也比你赤手空拳强,凑合些吧。钉是钉铆是铆,今天日子就挺好,咱们这就冲过去。”

    程钧伸手一抄,将戒刀抄在手中,手指在刀背上一弹,发成“铮——”的一声,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大闹一场。”

    万云谷,凌晨寅时初刻。

    凌晨时分,正是最黑暗,最安静的时刻,万云谷中只有风声,连一只虫鸣都没有。紫云观中的人也睡的正香,连今日值夜的清风,也歪在门房之中,睡得黑甜。

    正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晴天霹雳,春日响雷,震碎了黑暗与寂静。

    清风一惊,猛地一抬头,朦朦胧胧之中,只觉得脚下土地都在乱颤,耳边都是轰隆轰隆的响声,连绵不绝。

    他一惊,暗道:山崩了!脑袋虽然混乱,但是身子反应不慢,跳下凳子,往外抹头就跑。

    刚跑到一半,只听一个怒吼声音道:“他妈的紫云观,有活着的没有?岳华老道,臭牛鼻子,还不滚出来,你家佛爷来了!”

    清风又惊又怒,道:“不是山崩,是来了敌人!好大的胆子,敢欺到紫云观来。”他性子本傲,虽然睡梦刚醒乍逢敌人,还有着几分害怕,但更多是恼怒,挥手仓啷一声,从墙上拔出剑来,喝道:“谁敢欺你家道爷!”冲了出去。

    刚出门走几步,只觉得不对劲,脚下冰凉,一低头,才发现出来的匆忙,来不及穿鞋袜,就这么光着脚来了。想要回去换,但大门已经近在眼前,门外还有人正在“咣咣”的砸门,想要不回去,但脚下凉的不对劲,心中这么一犹豫,竟是进退不得。

    他正犹豫,只听轰的一声,两扇大门飞了出去,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出现,喝道:“慢慢腾腾的,紫云观里都是乌龟不成。”

    到这个时候,清风是等不得穿鞋了,喝道:“是你祖宗。”长剑一挑,刷的一声,往那人胸口刺去。

    眼见长剑到了那人胸前,清风只觉得一阵不对劲,但是那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手中长剑直直的往前,突然叮当一声,刺到一件铜铁器上面,震得膀臂酸麻。

    还来不及看清楚刺得是什么,只听忽的一声风声,他暗道:不好——

    但他也只有闪过不好两个字的反应时间,来不及有什么动作,咚的一声,倒飞出去几丈,砰地一声,大头朝下砸在地上,只砸的七荤八素,不知天地,手中长剑早就不知去向。

    只听那人笑道:“我竟不知道和尚有狗吃屎的祖宗——娃娃,把裤子穿好了吧。”

    清风勉强翻过了身,趴在地上,想叫道:“谁没穿裤子了,我只是没穿鞋。”手中一摸,摸到了自家大腿,光光滑滑,哪里是布料?再一摸,脸色涨得通红,原来他果然太匆忙,不但没穿鞋袜,下身只有一条亵裤,险些就光了屁股。

    他又羞又气,竟一时忘了身上疼痛,只傻愣愣的见那和尚一路踢打,先踹碎了门,又一路踢进了院子,连身影都看不见了,只有乒乒乓乓连声不绝于耳。乱响之中,夹杂着人声,只听师尊岳华道人喝道:“道友是谁?为什么半夜三更进来和我为难?”

    这句话正好问在清风的疑惑处——这和尚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五十五 万云谷纪事

    腊月二十八,万马寺第一批和尚时隔两年之久再次回到了万马寺,将寺院打扫一新之后,重新悬挂上了万马寺的匾额,标志着这一佛门圣地的香烟再次得以延续。

    正月初五,万马寺方丈法明长老带着剩下的僧人回到万马寺,重新执掌了寺院,郑重谢过夺回寺院的高僧大宝和看守寺院的空忍。

    正月十五,法明长老主持礼佛大典,合寺众僧拜过佛祖,诚心礼佛斋戒,仪式之后,标志着两年的劫难正式完结。寺院的一切走入正轨。

    二月,万马山中的雪还没化干净,万云谷中已经郁郁葱葱,一片早春景象。

    程钧站在钟楼上,俯视着在万马寺门前列队打拳的众僧人——自从紫云观来了这么一出,万马寺也深知武力的重要性,因此除了长老自监寺以下人人习武,每天早上在空地上出操打拳,几个小沙弥也不例外。

    “万马寺原本也算一座大寺,听说也有上百人,如今遭了一场劫难,竟连原本三分之一的人都没有了。”程钧看看广场上这寥寥数十僧侣,微有感慨。

    这时程钧袖中一个声音道:“这算什么,倘若是我们魔门,一场变故下来,还有没有十个人在,不——还有没有人,已经是难说的事情。”

    程钧失笑道:“这有什么可吹嘘的?你魔门没事还要自己搅三分呢。”袖子扬起,一把乌木剑飞出——这就是那片养魂木棺材板,程钧觉得,还是做成木剑比较合适,出门背着木剑,总比扛着棺材板出门像话。

    那老魔从乌木剑里出来,光芒一闪,化为一只黑猫,把在栏杆上,道:“你是不是太闲了?那万马寺的宝物就说特定的时间才能取出来,你也不至于化作和尚在这里呆上半年吧?倘若果然是个不错的去处也罢了,明明是个贫瘠穷困的深山野庙,里面的和尚又讨厌,只有这万云谷里的灵气还罢了。你还不如痛痛快快一把火烧了万马寺,就独占了万云谷修一座洞府,在这里轻省的修炼几年,到时候把宝贝取出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岂不是干净省事?”

    程钧道:“我原也这么想过。不过一来看着原先大宝和尚还有小和尚的面子不好为难,二来有现成的身份利用,何乐而不为?就算将来我出去,这大宝和尚的名字也归了我,他是有佛门正典“二莲金身度牒”的人,比我现在的身份有时候还便宜。至于这几年,我本就打算觅地潜修,没想就这么出世。这里灵气也算充足,又有人尊戴,事事不须自己动手,为什么不享受。”

    那老魔冷笑道:“受人拥戴?我看十分不见。那长老固然认可了你的身份,但还有监寺、维那一群愚蠢的秃驴,心中存了疑虑,没把你当什么太上师叔看待。往日里常有试探之举不说,平时言行也露出小人嘴脸,说得上什么尊敬?你好歹是一方人物,竟这么能憋气,要是我我可受不了这起鸟气。”

    程钧道:“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既然是看不顺眼得人,回头随便找个机会处理了他就是了。横竖我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年,总不能天天看见他。”对于他来说,很多事情不过一念之间,一面之缘的人露出什么神态,他并不放在心上,但身边有可厌之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碍眼,他当然是心烦的。这种人抬手就像哄苍蝇一般轰走了,专门为他生气太不值得。

    那老魔道:“你到底打算呆上多久?取宝物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月,我还以为你取了就走。怎么听你的口气还要推延?难道取了宝物还不走,还要等上几年?”

    程钧道:“我答应大宝和尚送小和尚到芦州,那边离着云州也近,算是这边修仙界的一个中心,我这么点修为怎么出门?等筑基了再出门不迟,也得两三年功夫。”

    那老魔道:“别玩笑了,倘若是别人,凭你在紫云观收罗了些资源,再加上我的本事,两三年修到入到顶峰不难,但是想要筑基也是不易。何况你修炼的忒奢侈了,光一个聚灵阵,居然设了一千零八颗灵石做阵眼,这般消耗谁能供得起你。你那光怪陆离的布阵方法,别说一座道观,就是做一个门派的根基大阵,也是绰绰有余了。何况你说这还只是半座阵,等你完成你那聚灵阵,还不知道要多少时候,还不提阵法再升级。入道期而已,我劝你别来这些幺蛾子,老老实实按照寻常套路踏过去,过了筑基的门槛,你再怎么折腾也有了腾挪的余地。”

    程钧点头,道:“本来我也没打算现在就建立聚灵阵,只是恰巧有了机会,大好的灵石摆在那里不用岂不可惜?就像倘若没有紫云道人的魂魄,我也不会现在就弄出养魂阵出来,正巧我得到了紫云观的一笔财富,那地宫里又有恰巧有一件可以做阵胆的好东西,我又有造化珠在手,如此巧合之下,我若还不建立聚灵阵,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那老魔嘿了一声,道:“那也罢了,别说你弄得完整的聚灵阵,就是现在半座聚灵阵在手,速度也确实提上来了不止两三倍。倘若不是你心境稳固,换一个人有这样的速度,那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了。不过你果然有把握万马寺的地宫里有那东西?我虽然早就知道地宫,也知道地宫里宝物不比寻常,可是里面的东西我只知道一件,其他的一概不知。”

    程钧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关心什么。放心吧,那里面确实有能做阵胆的灵石,也有能助你做一转器灵的法器。第一次转生就是人道巅峰的法器,也配得上你的身份。倘若我没有把握,怎么肯把炼魂阵里的魂力分给你,让你能够以残魂之身化作兽形?”

    那老魔被程钧说中心事,嘿嘿一笑,道:“你有把握我就放心了。既然签了三转器灵咒,我总不能老在破木剑里带着,三转之后我还要夺舍重生,老在养魂木里憋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心情甚好之下,顾念到要程钧也算有劳,要拍一拍程钧的马屁,咂嘴道:“你的指尖阵确实了不起,若论匠心独运,比我的仙骨论也差不到哪里去。你的阵法造诣已经到了天道了吧?”

    程钧明知他有讨好自己之嫌,但也吃他一捧,略带自矜的道:“现在你看到的阵法都不算什么,比你还是差多了。只是阵法上我倒是有一份自信不输旁人,进入天道也有百年了。”

    那老魔啧了一声,道:“厉害,即使我那个时代,顶尖的大修敢说自己在百艺中有一项进入天道?是了,若不进入天道,你要拿造化珠也是没用。端午正午开地宫,你该拿出不一般的手段了吧。”

    程钧微微一笑,开地宫虽然有种种好处,但是最重要的好处,却是不足为外人到,他想要的那件东西只要到手,其他的就是都没了也无所谓。不过这个也不足为外人道了,倘若那老魔没看见他取东西还好,若是看见了,这契约也就没那么简单散了。

    随意的岔开话题,程钧道:“不过早点出去是对的。小和尚的佛门功法练得不对,几个月下来我看进益有限,还是早该送他去真正的佛门,晚去了我怕把他耽误了。”

    若说的是是旁人,那老魔只会讥笑——把一个小秃驴放在心里做什么,就是他炼死了又有什么相干?但是小和尚好歹也是他培养过一段的孩子,有些感情在,当下道:“我看你是多做多错,纯属是添乱。要不然你就让他入了道门,要不然你就别指点他。你不是佛门的,胡乱指点他做什么?还不如让他自己琢磨,说不定还对上一两分。”

    程钧怒道:“我还知道叫他念经修禅,练那开口禅,也助他入了佛修的门槛,也是进了皮囊境界。你又懂个屁,指手画脚的时候哪一次少了你?我是道门的不懂,难道你魔门就懂了?”

    那老魔道:“我魔门也有许多佛修转过来的,我怎么就不懂?可惜他是入了禅宗,倘若是金刚宗或是净土宗,我早就指点他开悟了。”

    程钧道:“金刚宗和净土宗还用你指点?我早就让他炼通了眼识。就凭你魔门杂念丛生,还想指点旁人开悟,真是贻笑大方。”

    那老魔怒道:“你道门向来就会不懂装懂……”

    话说到一半,老魔突然停止,程钧同时转过头去,只听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小光头走上钟楼,道:“师叔?师叔在么?”

    程钧道:“空忍,何事?”那老魔如同一只普通的黑猫,转过头来,轻轻地跳到了地上。

    空忍松了口气,合十道:“师叔在就好了。”他是知道程钧身份的,不过为了防备他人发觉,人前人后都以师叔相称,道:“方丈刚才去拜访您了,见您不在,让我出来找找。”

    程钧道:“哦,长老何事?”

    空忍道:“似乎是有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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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卷开始了,谢谢大家

五十六 求援

    因为程钧顶的是大宝和尚的名字,辈分高,修为更高,即使方丈长老是一寺之主,也不敢说召见二字,都是上门去拜访。程钧回到自己的下处,长老已经等候多时了。

    程钧进来一看,人来的很齐全,除了方丈之外,还有一群人跟在后面。除了长老之外,监寺、维纳、首座这几个有职司的僧人都跟来了,几人一见程钧,一起合十行礼。

    程钧心中暗自稀奇,今日之事看来不小,因为人来的太齐全,除了万马寺流亡途中逃跑的人物,庙里的实权人物全在这里。

    众僧见他进来,自长老以下,一起合十行礼,只是除了方丈长老,其他和尚都无甚恭敬之色,监寺与首座尤其神色无礼。

    程钧久居上位,虽然受众人行礼,并不觉得怎样,稍一还礼,让长老坐下,其他人也没让座,道:“长老有何事情?”

    那长老道:“阿弥陀佛,师侄此来,是为一件寺中的大事。”他按照辈分,应该管大宝和尚叫师叔,“是这样的,师侄等看管万马寺,与世无争也有百年。本以为清静自守,当无大事,但是经过那妖道欺凌一事才知道,若无技艺在身,被人欺压,这万马寺的山门也守不住。还需叫众僧人习武自保。”

    程钧不答,以前那方丈便曾经隐晦的提过,想请师叔传僧人法术武功,被程钧以资质的借口拒绝了,这一次再次说到这个话题,程钧料想他不至于只是旧事重提,因此不答话,听他继续说。

    那长老道:“师侄等躲避在外时,有堂主慧性师侄曾言道,他有办法求得一套护寺的武功,只是距离甚远,需要亲自去取。师侄当时很高兴,派他带着两个师侄前去求取,哪知道数月过去,他一去不返,再无音信,师侄本以为他……”说着一顿。

    程钧心道:你必然以为他捐款私逃,那也是寻常,想必当时这种事情发生了不少。

    那长老接着道:“慧性佛法通达,本是个有德的僧人,也是贫僧一时情急误会了。哪知道昨日突然有书信传来,来信的乃是同丰郡的秦山寺。秦山寺的长老信中言道,慧性师侄已经在秦山寺圆寂了。”说着双手合十,几个僧人一起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

    那长老接着道:“寺中僧人道慧性师侄的法身已经先行火化,还有遗物留下,请我们派人去取回骨灰和遗物。”

    程钧哦了一声,道:“那就去吧。”

    那长老露出尴尬神色,道:“本来迎回慧性的骨灰是一件大好事,我等应该速速去办。但那信件不单单只是告知此事,还有求援之意。慧性并非坐化,乃是他那日突然造访了秦山寺之后,那时就已经身受重伤,只交代了几句话,不几日便圆寂了。他死之后,有几个有神通的道人围住秦山寺,要他们将慧性师侄的法身与遗物交出,倘若不交就要放火烧寺。那边的长老立刻修书过来,说道请咱们立刻派人过去处置此事,一月之内人不到,他们也无法顾念同道之情了。”

    程钧哦了一声,道:“那秦山寺在同丰郡?哪里可是路途遥远啊,他们与万马寺有什么渊源?”

    那长老道:“那倒没有,两寺向来没有什么交往,只是慧性曾在那里挂单。”

    程钧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沉默不语。

    那长老心中竟有些惴惴,眼前这位师叔虽然面相年轻,但到底是比自己还要长上一辈的人物,举手投足气势难明,称得上不怒自威,他心中也十分忌惮,这时程钧不说话,他也不敢多说。

    过了片刻,程钧道:“那秦山寺是派人报信,还是传来书信?”

    那长老道:“是书信。”

    程钧道:“借我一观。”

    那长老一愣,才道:“好。”正好书信就放在他袖子里,取出了递给程钧。

    程钧拿过来也不细看,扫了一眼,哦了一声,道:“那你们打算派谁去?”

    那长老一怔,心道:“你这话问的,我们不是打算派你去么?”但是不能直说,目光在身后几人面上逡巡一阵,他目光所到之处,众僧纷纷低头,最终他道:“那围住秦山寺的道人很有神通,我们都只会些粗浅武艺,去那里一去不回事小,耽误了迎回慧性的骨灰和秘籍事大。还是……不知师叔肯否前往,师侄派监寺一路服侍?”

    那监寺闻言大惊失色,忙道:“方丈,我……”

    那长老不理他,问道:“师叔意下如何?”

    程钧神色淡淡,道:“秦山寺说,到底是有几个敌人在?”

    那长老道:“不过是两个道人,带着四五个道童。那边的方丈言道,几人虽然凶巴巴的,但似乎并非道门传人,只是散修中的恶道,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修士,想必最多是江湖术士。”他虽然不是修士,但年纪在那,见多识广,对于道门的分野,也有几分明白。

    程钧哦了一声,道:“那也可以,让空忍……还有这位监寺跟着一路服侍我便是。”

    那长老听了,心中大喜,面上倒是平静,道:“有劳师叔。”转头对监寺道:“慧山师侄,一路上要勤勉服侍师叔。”说着站起来,示意众僧侣出去。众僧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出了门,只剩下监寺慧山面如土色留在原地。

    程钧懒懒道:“慧山,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慧山心存畏惧,那是因为要出去面对敌人,怕自己丢了小命,他对程钧这个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师叔祖其实是不怕的,翻了翻眼皮,道:“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呗。依我说明天就走,反正我没什么事儿。”

    程钧也不恼,挥手道:“那你去安排。下去吧。”

    慧山见他颐指气使,藐视自己,气得脸色发青,一甩袖子气呼呼的走了,心道:服侍你,好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骗人的野鬼,在寺里充大辈也罢了,出去还敢支使佛爷?等出了庙门,且看这一路上谁服侍谁?

    众人都走光了,那老鬼化成的黑猫轻轻地跳了上来,道:“我看其中有诈。”

    程钧道:“怎么见得?”

    那老魔道:“那和尚庙和这边没什么联系,被有神通的人物逼上门来,那还会那样好心,还冒着烧寺的危险,拒不交出一个死和尚的遗骨和遗物?再说那和尚张口就说有一个月的期限,这分明是胡说八道,一个月的期限多长,倘若来犯的敌人果然凶神恶煞,宽限三天两日已经不易,哪有用一个月为期的?分明是其中有诈。”

    程钧道:“就算是其中有诈,你能分辨出来到底有什么诈?”

    那老魔道:“那还用问,万马寺的贼秃不安好心。秦山寺的事情或者是一个恰好发生的借口,或者根本就是他们编造的,要用这件事把你支出去。或者是包藏祸心,打算在外面暗算于你。或者他们自己要搞什么事情,嫌你碍眼,用事情把你调离,他们好办自己的事情。”

    程钧道:“这也是一个猜测。我也觉得万马寺有些问题。不过还有一个可能,事情的古怪不是出自万马寺。”

    那老魔道:“出自秦山寺?”

    程钧手指一摇,那张求援的书信迎风展开,忽的一声,一丝火苗从信件中烧了起来,眨眼之间,已经将那张信纸烧成了一团火焰。

    片刻之间,火苗熄灭,那信纸已经化为纸灰,纷纷落地,但程钧的手中,依然夹着一张纸。那纸只有原来信纸的一般大小,虽从火中来,却是毫发无伤,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那老魔诧异道:“果然里面还有玄机,这信纸藏在原来的信纸里面,非要火烧才显出真形。这又写的是什么?”

    程钧低头看信,眉头微微一皱,道:“这封还是求援信,和外面说的差不多。”

    那老魔道:“那他们疯了?一件事翻来覆去的说,还玩弄这个花样。”

    程钧道:“不过有一处不同,这封信的收信人是——大宝和尚。”

    那老魔一怔,道:“谁?谁还认识大宝和尚?”

    程钧道:“想必是他的哪位同道吧,想要求他援助,却找不到他的行踪,这才往万马寺尝试送了一封信,可惜这世上已经没有大宝和尚了。”

    那老魔道:“既然如此,你这冒牌货就有破绽了。你要去灭口么?”

    程钧摇头道:“那还不至于,大宝和尚这身份有没有什么了不起,为了他还不至于千里迢迢前去灭口。我是打量着,这秦山寺的地方离着芦洲并不远,要是这次把小和尚送过去,或许我就不用两年之后再跑一趟了。”他笑着扬了扬手,道,“虽然这件事大玄机在秦山寺,我看这万马寺也有小算盘。说不定就像你说的,他们要把我支远了好动手脚。我就如他们所愿,反正除了小和尚,万马寺变成什么样子与我何干?凭他们去,等我回来,若是还合我的意,那就当没发生过,若是不如我的意,我再动手清理也不迟。”

五十七 初到贵宝地

    二月初五,天气晴。

    即使是大晴天,北国的二月依旧寒冷非常,虽然不再飞雪,脚下的冰雪却还没有化,山上除了松柏,也只有光秃秃的枯枝,远远望去,除了白色,就是灰色。

    慧山背着沉重的包袱,气喘吁吁的往山下走,他前面,是两个一身轻松的和尚。这才走出去不到三十里,他已经落后了很远了,深一脚浅一脚,气喘如牛,原因很简单,他一个人背着三个人的包袱!

    怎么会变成这样?

    慧山问自己,原本不是计划好的么,自己出来,就是要削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师叔祖”的脸面,叫他知道自己监寺的威风,让他将来少摆什么高人的臭架子,老老实实和别人一样,听监寺大人的吩咐。

    为了这个目标,他可是想出了整整一套机会,要充分利用来回两个月时间,将这两个人一步步整的叫苦连天,最后对自己畏惧如虎,言听计从,这是他自己按照多年管人的经验总结出来的,百试百灵,从未失手过。

    结果呢?

    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带自己玩儿,刚出了万云谷,那杀千刀的大宝和尚直接掐住自己的脖子,往山涧里扔,根本连让自己吱一声的机会都没有,眼见他就要掉入山涧尸骨无存,救了他的还是空忍那小和尚的一句话:“师叔息怒,这一路上总得有人给咱们背包袱。”

    就因为这句话,他从鬼门关里好歹爬了回来,被重重的仍在地上,接着咚咚两声,两个大包袱砸在脑袋上,跟着扔下来的还有一句话:“背着包袱跟上,慢了要你的命。”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怎么会这样!!我堂堂的监寺,身负重任,千里驰援同道山门,就落了个给小和尚背包袱的下场?我不服!

    慧山咬着牙,低头继续走——大丈夫……大和尚能屈能伸,这一回先如了你们的意,等我找到机会,看我不弄死你们!

    程钧自然不知道身后有人诅咒自己,他一路算着行程,万马寺离着秦山寺有数百里地,依程钧的脚力,来回不过数日时间,但加上慧山这个凡人,小和尚这个比凡人只低不高的少年,半个月内都未必赶得到,一来一回,加上在寺中遇敌的时间,还有顺便把小和尚送到芦洲元空下院的时间,就要打上两个月,如今可是二月了,这一竿子至少支到四月,若是误了五月端午,那还要再等一年。

    更何况,他现在正需要抓紧时间,就是修炼一事,虽然有指尖的半座聚灵阵,行动坐卧皆可修炼,但毕竟赶路途中难以入定,修炼效果差上许多,这路上两个月的时间马马虎虎的修炼,只怕抵不上他好好修炼十日。

    还是应该采取更加有效率的方式啊。

    这样,到了秦山寺,取了东西之后,就将慧山处理了,自己带上小和尚去芦州,可以省下一半的时间,等送完小和尚,自己一个人赶路,脚程还能再快,说不定一个月时间就能结束。

    程钧的思考方式,和慧山不同,几乎不带自己的感**彩,他并没有因为慧山无礼就如何厌恶憎恨他,也没有寻思要找茬报复,恶意整人什么的,只是单纯把这个人当做一个碍事的东西存在,但就因为如此,有时候冷酷毒辣,远远过之。

    正想着,只听小和尚道:“师叔,前面分岔了,往哪边走?”

    程钧“啊?”了一声,这一句话,正问到他的一个弱点上——他其实方向感很差,慌忙掩饰了自己的失态,含糊道:“地图上怎么写的?”

    小和尚道:“两边都能到,顺着左边的路,就一路穿过县城,郡府,过了同丰郡的郡城,到秦山寺。要是往右边走,一路上都是走山路,一直沿着万马山走,过两仪山、小盘山一直到秦山。直接到秦山寺。若论距离,还是一路山道近一些,但是全走山路高低起伏,说不定更难走。”

    程钧一怔,道:“还有这么方便的路径,既然如此,自然要选择山里的路了。”

    小和尚道:“山里走路虽然清净,是不是有些不大方便?”

    程钧道:“不方便吗?修行的人在山里一住就是几百年,日日都走山路,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虽然你们都没有辟谷,但是有干粮在身,这边山林很浅,又没有什么妖兽出没,走山路应当是很轻松的。”

    小和尚向后看了一眼,道:“我怕慧山走山路会跟不上。”

    程钧道:“他肯定跟得上。我说过跟不上就杀了他。”说着转过去道:“走吧。”

    小和尚饶是程钧这一边的,也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忙跟上。

    一路无话。

    三个人在山林里走半个月,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是风餐露宿,半个月中连带屋顶的房子都没住过,吃的都是干粮,偶尔见到鲜果采来尝尝鲜,就是偶尔有野物路过,因为都是佛门弟子,守着杀生的戒律,也不能尝鲜。一路走来,除了程钧不当一回事,连小和尚都有些受不了,慧山更不必说,身子走的直打晃,眼珠子一天比一天红,若不是还有恨程钧要亲手报仇这一信念支持,怕是早就死半路上了。

    终于,半月之后,一行人到达了秦山。

    进了秦山,三人按照地图寻找秦山寺,哪知道那地图却太过粗疏,和秦山本地的道路压根对不上,三人在山里绕了数日,还是寻不到踪迹,偏偏偌大山林里连个人家都没有,想要寻个人问路也没处问。

    慧山过了几日,不免焦躁起来,虽然早已没有横眉竖目的胆量,却也冷笑道:“倘若当初走那条通往村镇的路,一路上都有人烟。现下就算找不到庙门,好歹也能找人问出个一二来吧。”

    程钧闻言,倒也不恼,道:“再有一日功夫找不到,咱们就下山找个村镇询问便了。今日么……就兵分几路,分头去打探。”

    慧山大喜,只要能和程钧这个魔头分开,他是再乐意不过了,道:“好,分开找,我一个人一路,我就往这个方向去。”说着把手里的包袱一扔,扔给小和尚,他不敢扔给程钧,就捡着小和尚来欺负了。

    程钧见他离远了,随手一招,把包袱召回了乾坤袋里,道:“咱们也分开吧,你去东边找找,我去西边。晚上汇合就在……”

    话音未落,只见路上走来一人,身穿粗布衣裳,背着柴火捆,正是个樵夫,程钧一喜,连忙过去招呼。

    哪知道那樵夫一见两人,大吃一惊,也顾不得砍柴,转头就跑,小和尚哪里能让他跑了,三步两步跑到前面,拦住他去路,道:“大叔,你等下,我们……”

    那樵夫见了,更是惨然变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各位大师饶命!你们生前给人超度,都是有慈悲心肠的大善人,死后也别化作冤鬼欺人,小的家里家徒四壁,乃是安善良民,天天吃斋念佛,求你们放过小的,找别人去吧!”

五十八 变故

    小和尚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什么大师,死的活的?到底怎么了?”

    那樵夫只是吓得哆里哆嗦,只是自言自语,道:“大师,大师,你安心去吧,你庙里的东西我一点也没拿,也不知道哪个害了你,你找我也没用啊。”

    这时,只听一个和缓的声音道:“老乡莫急,我们是游方的僧人,路过此地,向你打听路途的。”

    那樵夫一愣,抬头看去,只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和尚,面相年轻俊美,神色温和,说出的话来也有一股安定人心的气质,心中稍稍安定,道:“你们……是游方的师父?不是……不是秦山寺的?”

    程钧心中暗吃一惊,面上不显,道:“我们自然是游方的僧人,听口音也不是本地的人士。老乡,这里离着郡城近么,我们如何能到?”

    那樵夫闻言,心中安定下来,道:“你问同丰郡郡城吗?那离着不远也不近,顺着这条路得走上一日功夫。”犹豫了一下,道,“大师既然是外地的客人,来我家歇歇脚吧。”

    程钧谢道:“有劳了。”

    那樵夫带着程钧往山下走,小和尚悄悄地问程钧道:“一会儿慧山回来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程钧答道:“没关系,反正他本来也找不到我们——咱们压根也没约定在哪集合。”

    到了那樵夫家,只见那是一间小小的木屋,家徒四壁,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在。樵夫请他们屋里头坐,反身把门关上,道:“两位远来的师父,亏了你们事先遇到我。听我一句劝告,哪来的回哪去,别往郡城里面走了。”

    程钧道:“怎么了,此地有什么不方便吗?”

    那樵夫压低了嗓子道:“这两日郡城里确实不方便,城门口到处都是盘查的卫兵,进城的进门税提高了一倍,尤其是对出了家的师父,盘查的十分严格。就算你们是外地的僧人,有官凭路引证明身份,被卷了进去也是麻烦。”

    程钧道:“这是怎么回事?还请老乡告知,我等不过是化外之人、出家的僧侣,又怎么碍事了?若能明白告知,我师徒二人感激不尽。”说着起身合十行礼。小和尚跟着站起,腹诽道:这回你怎么又变成我师父了?

    程钧为了假扮大宝和尚,特意修饰了一下外貌,虽然看来依旧年轻,但看着也有弱冠年纪,配上他还算高挑的身材,冒充一个成年修士并不显眼。

    那樵夫摇摇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哪能当大师傅的礼啊。好吧,此处没人,我就说了。大师傅可要听劝,一会儿就走。”

    程钧道:“若果然是要紧事,我们自然马上就走,绝不给老乡添麻烦。”

    那樵夫点了点头,道:“我们这秦山上离此处不远,原本也有一座寺庙,叫做秦山寺。”

    小和尚哦了一声,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就找到了?

    那樵夫接着道:“前两天,被一场大火烧了。”

    小和尚啊了一声,心中一紧,只听旁边程钧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他转过头去,只见程钧一脸肃穆,全然是寺里长老都不如的慈悲神色,心中暗道:真有你的。

    不过程钧既然如此镇定。小和尚也觉得稍微好些,白着脸转过头去,程钧问道:“可是响马歹人杀人放火?”

    那樵夫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那秦山寺离着我这地方也不近,他们寺里往日要用的柴火也不是我送的,我跟他们本来不熟。我就是偶然那天路过的时候看见了。哎哟,真惨啊,整个寺里烧的连房子的样子都没了。”

    程钧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樵夫道:“也有十来天啦。就是上个月月底的事。”

    程钧一算日子,和那封信到万马寺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问道:“那里面的僧人可曾逃出来了?”

    那樵夫道:“我看那般惨法,应该是没有。但是他们又说有。前两天,郡城里张贴榜文,说是寻找那寺里的和尚,一个和尚悬赏五十两银子。虽然没说是找他们做什么,但是那不就是通缉犯么?我看前几年几个流窜作案声名狼藉的响马,在赏格上也就是这个待遇了。不过这好像又不是官家老爷做的,往常出来大盗,城里头都是要封城门的,这两日也没见那么兴师动众,城门还是开着的。倒是我去卖柴的时候,见城里有一群扎着头巾,好像是武馆里头教师爷一样的人,带着队大街小巷去搜,官家既不出面也不管他们。这两天街头上还别说是和尚,就是一般的光头也要被人查问一番,现在连谢顶的都不敢出门了。”

    程钧点点头,道:“老乡,你还记不记得他们榜文上通缉了几个人?”

    那樵夫一怔,回忆道:“好像有三个……啊!”他突然一拍大腿,道:“有件事倒也奇了。我虽然离着秦山寺远,但日常在山里面走动,庙里的和尚我也认得七七八八,榜文上通缉的除了方丈长老和广元师父。还有一个和尚我竟没有见过。偏偏他的赏格还特别高,一个人五百两银子,比方丈长老还要高上十倍。我们还玩笑,说有这五百两银子,下辈子躺着花差花差也花不完了。”

    程钧道:“那和尚的法号你还记得么?”

    那樵夫道:“叫什么来着,哈哈,我还记得,叫大方,这名字好得很呐,大方大方,就是不抠门的意思啊,他的赏钱不是果然不抠门么。哈哈哈……”

    从樵夫家里出来,程钧带着小和尚一路往山下走,道:“咱们换身衣服,戴上头巾去郡城里走一趟。”他随身的包袱,就是交给慧山提着的那个,自然是没有准备头巾的,但是那紫云观老道和大宝和尚各留下一个乾坤袋,里面也有些布料倒可充作头巾。程钧随意抽了两片,草草叠做两块方巾,给了小和尚一块。

    小和尚结果戴在头上,把随身的衣服也拿出来找了一件宽大的袍子披上,掩饰住身上的僧袍,道:“要不要再化化妆?”

    程钧道:“化妆不需要,需要易容。非要换张脸这才保险。”

    小和尚道:“好。”答应之后还是说了一句,“其实咱们是生面孔,就算只带了头巾,只要没人知道咱们是和尚,就查不到咱忙头上来。”

    程钧脸色微微一沉,道:“慧山死了。”

    小和尚一时没反应过来,道:“谁?”

    程钧脚下不停,一路向前道:“我为了防止慧山逃跑,给他下了本命符,现在那符我手上,虽比不上本命魂灯,但断他生死当无差错。刚才我一出那樵夫的门,就发觉了慧山已死。亏了咱们跟着樵夫走了一段路,若是留在原地,早已与人交上手了。”

    小和尚打了个寒战,道:“他……会把咱们的样貌说出去?”

    程钧道:“若是只口中述说个高矮胖瘦,那也不算什么,横竖描述出来的容貌也未必就可靠。我怕他被人搜魂,那咱们的相貌就让人看清楚了。咱们速速下山,在路上换过衣服进郡城去。”

    小和尚点头道:“好。只是这回长老留下的任务,咱们完成起来只怕难了。”心中暗自有些奇怪,他也是知道程钧的,只道他不把万马寺的人放在心上,对于这个任务只怕也不怎么上心,怎么听到这般复杂的情况,并不筹谋脱身,反而留下来继续?

    难道事情已经险恶到想要立刻脱身也不能的情况了?

    小和尚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他对于万马寺的感情当然远在程钧之上,连独自被留下来对付岳华老道也不曾心存怨恨,只是他如今已经把自己当做大宝和尚和元空下院的门人了,对于万马寺的感情浅淡了许多,现在在万马寺的任务和自己安危的取舍面前,他已经觉得后者比较重要,倘若程钧决定放弃任务立刻抽身离开,他是发自内心赞成的,偏偏程钧又不说走了。

    程钧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心思,道:“若在往常,这种事与咱们无干,我是懒得理会的。但今日不同,就是我能脱身,你也不能。”

    小和尚心中一突,道:“那是什么说法?”:

    程钧道:“你刚刚听到了那被通缉的和尚了么,大方禅师,哼哼。”

    小和尚被他提醒,果然觉得耳熟,再一转念,道:“啊,那是……大宝师叔说过的……元空下院的那位师叔……”

    程钧道:“说不定是你未来的师父。”

    小和尚道:“可是……可是真的会那般凑巧?天底下叫一个法号的禅师,也不在少数……”

    程钧道:“话是如此,可是你忘了那封求援的信了么?既然指名道姓对大宝和尚求援,那必然是他的故交,既是故交,又叫做一个法名,天下果然有这样凑巧的事?”

    小和尚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道:“他……他遇到了危险,如今怎么办?”他在万马寺也有独当一面的时候,但是后来遇到程钧,两人见识差的太远,他便不自觉的以程钧的想法为重了。

    程钧哼了一声,道:“看看再说,只要不由暗转明,进退还在我掌握之中。至多就换给你一家师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走吧。”

五十九 城门失火

    同丰郡的富庶,在盛天九州中的排名前列的关州也是有名的。郡城依山傍水、城高池深,建造的甚是恢弘。这一日清晨,东城门和往日一样热闹非凡,进城出城各色人等川流不息,一片繁华景象。

    在城门旁边,立着一个显眼的大告示牌,上面挂着各种告示,另有几张悬赏榜文,更是贴在最显眼处,上面题头都是朱砂写就,鲜红夺目。只是城门口不必内城,没有多少闲人聚集,再加上那告示最新的也挂了数日,早没了新鲜感,因此周围无人多看一眼。

    突然之间,从城内出来一对小兵,赶到告示牌前,挥手象征性的驱赶了几下闲人,一挥手,两队兵丁上前,贴了两张新告示,也不曾多说什么,贴完就转了回去。

    他们刚一走,便有几个人上前去看,只见高高的告示牌上,多了两张悬赏布告,一大一小,画的正是两个光头和尚。

    众人看了不免指指点点,有人道:“这可邪了,这年头和尚招谁惹谁了,一个个都挂了花红在这里。”

    旁边人接口道:“诶,你别说,既然挂在这里,保不齐是杀人放火的贼和尚呢?”

    那人摇头道:“我看啊……”正这时,只觉有人碰自己,转头一看,原来是旁边站着的一个少年,方巾包头,长得其貌不扬,低声问道:“大叔,除了这两个贼和尚,还有其他和尚?”

    那人努嘴,道:“诺,在上面挂着呢,还有三个和尚。真是怪了,如今和尚窝里面败类多么?”他这么自言自语,没注意到那少年脸色微微一黑。

    那少年板着脸看着那上面两张新添的通缉令,心中暗道:果然是我们,亏了师叔早有预感,事先易容混进了城,不然如今哪里能够容身?“

    那少年,自然是乔装改扮的小和尚空忍了,昨日他和程钧乔装改扮进了城,找了一间小店房住下,又重新打扮了一遍。现在小和尚上下打扮的全如一般的市井小儿无甚区别,相貌也是平平而已,料想无人认出,这才出来查探一二。

    盯着那新鲜出炉的告示许久,小和尚暗自想道:这郡城和烧了秦山寺的恶人勾结,但是城里又不见得十分紧张,城门也并不设卡,看来并不真是朝廷的势力,多半也就是哪群贼人和一方地面相互勾结罢了。哼哼,赏格处的也不高,只是为什么我只五十两,程师叔就五百两?太也不公平。等我瞧瞧拿走脱了的僧人何等的模样?

    往上看去,只见上面是三张通缉令,头一张是个年老和尚,须发皆白,写的是广华僧人。那是秦山寺的方丈长老。另一张上的和尚年轻不少,看起来一脸肃穆,写的是广元僧人,两人的赏格都是五十两。

    小和尚对前两张只是一扫而过,却着重看第三张,只见最上面的布告比其他两张要明显的大上一号,上面画的也是老和尚,却是胖乎乎、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满面的慈祥,一见就令人亲近。底下标着此人乃是匪首大方和尚,赏格五百两。

    小和尚仔仔细细的看了大方和尚的样子,记在心中,暗道:难道他果然是我未来的师父?不知他还在不在人世。突然间心念一动,暗道:我和程师叔之所以会悬赏,自然是被慧山出卖,但慧山的印象之中,程师叔是大宝师叔,是一个厉害的佛修,我是普通小和尚,那么那边定的赏格,必然是按照这个印象来的。普通小和尚,只值五十两,而程师叔这个修士,就值得五百两。

    既然如此,其他人的赏格是不是也是这么定下来的?广华和广元两人都和自己一样,是普通的五十两和尚,而大方和尚是修士,因此值五百两。

    若是确定了其中关系,那么程师叔关于这个大方和尚就是元空下院的大方和尚这个推论,岂不是极有可能了?

    小和尚心中砰砰乱跳,暗道:佛祖保佑,小和尚还没入佛修的门,但是我心向佛祖,求佛祖一定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入佛门。阿弥陀佛。

    正想着,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两骑马从城门奔出。

    那城门虽有马道,但如今正是人多的时候,哪里能够驰马,因此两匹马过了城门,勒住缰绳,缓缓而行,饶是如此,众人见了马上乘客,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只见来的两匹马,前面那匹一身雪白,除了四蹄乌黑,全身上下无半分杂毛,马上端坐一位少年,一身白衣,一尘不染,身上的衣服剪裁的极为合身,也不知是什么料子,虽然飘逸,却不显得轻浮。那少年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容貌俊美得难描难画,整个人就像一座玉雕,毫无瑕疵,贵不可言。

    小和尚心神一震,几乎失声道:“程师叔?”

    那少年容貌,分明就是程钧。

    一个字刚刚到了唇边,小和尚本能的觉得不对,只见那少年目光一扫,一股傲意直上眉梢,那副神情,小和尚只一看,就有一个念头升起——不是,绝不是他。

    程钧的骄傲,绝不可能这么外露。

    定下心神,小和尚再次看时,这才发现刚才乍一看,只觉得一模一样,但若是细看,还有些不同。那少年与程钧也只有七八分相似,虽然眉眼相仿,但是若论脸型,还要比程钧稍显棱角,线条要更加刚硬。程钧之所以能唱旦,容貌是比较柔和的,只是他气势上压得住,不显脂粉气,那少年却分明是个骄若朝晖的阳光少年。若都用玉来比的话,程钧是解玉砂琢出来的,那少年则是刀锋刻出来的。

    按理说,两人该是各有千秋,但在小和尚眼里看来,这少年的骄傲轻浮浅薄,比程钧差得远了,除了长得相似,和一般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对程钧是很尊敬的,见了那少年周身富贵的打扮,还有那傲气凌人的神态,心中有些不舒服,低低的哼了一声。

    那少年身后还有一骑马,小和尚刚刚没看见,这时候也只是扫了一眼,是一个稳重的中年人,看起来半点不出奇,他也就没放在心中。

    眼见两人就要出了城,突然,风声一变,突突突几声,不知从哪里跳出数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小和尚心中正是敏感,见了这群人,忙退开两步,往城门洞里藏身,只见那几个人身穿青衣,头上扎绿巾,手中或长或短,都拿着兵刃,像是武林中人的打扮。为首的彪形大汉手中大环刀一横,喝道:“大宝和尚,你站住!”

    小和尚心道:果然是找我们的!越发往人群里退着。

    那少年正自勒住马缰绳,对于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正没好气,闻听此言,自然是莫名其妙,喝道:“什么人,挡我的路?”

    那大汉笑道:“大宝和尚,我们找你很久了,你以为换了身衣服就骗过我们了么?老实告诉你,东南西北四个门都是我们的人,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难逃活命。”

    那少年脸上显出不耐的神色,道:“什么大宝小宝,别挡路,再不滚开,就给我去死。”提着马缰绳,一步步往前,丝毫没有放缓脚步的意思。

    小和尚心中惊异,暗道:果然他们也认错了人!怪就怪师叔长的出众,这人有八分相似就很显眼了,自然给认错了。不过他面对白刃面不改色,若不是傻子,就是有所依仗。

    那大汉虽然是个寻常帮众,但也有几分见识,见那少年毫不在乎的样子,反而心中疑虑,但是仔细辨认,确实是通缉令上的大宝和尚没错,横了横心,低声道:“他一过来,我说上,你们一起先上去砍马腿。”

    眼见那少年一步步到了近前,那大汉手心有些出汗,突然大喝道:“上。”

    那其他几个人一起大喊,手中白刃交织出一片白光,蜂拥而上。

    只听风声骤起,那白马原地腾空而起,仿佛天外飞仙,连人带马从几人头顶飞跃而过,远远地落在护城河对岸,只留下几人手中兀自未消散的白光,和心中震撼难言的白色身影。

    小和尚心中暗道:漂亮!先不说那马匹根本没冲刺,就这么闲庭信步一般一跃数丈是如何了得,只说那少年白衣如雪,配着这匹白马凌空而落的那抹身影,就是一道惊艳的弧线。

    那少年却是如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纵着白马前行。走到城外,眼见就要进入城外树林,突然回头,喝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但凡要是个一撇一捺,总不能叫这群猪一样的蠢货出来挡路,自己躲在后面。藏头露尾,算什么东西,有胆给我出来。”

    四周一静,只听一人道:“道友好大的气性,岂不闻气大伤肝?”说着,只见一人从树林中缓缓而出,身形消瘦,乃是个道人。

六十章 奇计

    那道人脸颊消瘦苍白,神色却是胸有成竹,走上前来,道:“大宝道友,我们在这里,你是跑不掉了,我劝你放弃挣扎吧。倘若你再另生枝节,徒然害了道友和大方和尚一干人等的性命。”

    那少年眉毛一挑,道:“就是你么,这群有眼无珠的蠢货的头子?”

    那道人冷笑道:“大宝道友,你不听我良言相劝,就要你后悔莫及。你不如老老实实配合我们,找出大方和尚的下……”

    那少年没容他继续说话,直接道:“别废话,对我无礼,就该死。这里不是打架的所在,跟我来吧,换个地方了结你。”说着一提缰绳,白马四蹄如飞,如一阵闪电一般冲入树林,只留下一道白影。

    那道人脸上冒出一层青气,显然是恼了,喝道:“你跑到天边去,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么?”也不骑马,脚下发力,如一溜轻烟狂追而去,速度竟不逊于奔马。

    后面那大汉在马上叹了一口气,回头道:“这是我家二公子,可不是什么大宝和尚。你们惹了他,可是……唉唉,自求多福吧。”说着一提马,跟着两人飞奔而去。

    小和尚跟着众人在门洞中躲着看,心中暗道:真有意思,那人和程师叔长得这么像,被认错了也是倒霉,也亏了他出来,叫我看见了敌人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被牵累死?最好他是一个高手,将这群贼道人斩尽杀绝,省了我们一番手脚。

    既然三人已经走了,小和尚顺着人流进城,装模作样的逛了一会儿街,直接回到了店铺里。

    进了门,只见程钧坐在床上,正在埋头翻看一本册页。

    小和尚进门,程钧也不抬头,只问道:“回来了?咱们的悬赏贴出来了?”

    小和尚道:“贴出来了,和外面三个人的赏格一样,我五十两,你五百两。现在满城都贴满了。”

    程钧微哂道:“倒也麻烦。”

    小和尚道:“外面满城风雨,咱们又成了见不得光的人,也不知道咱们要这么打探多久才能得知大方禅师的消息。对了,我还看见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城门口我遇到一个人,长的和你一模一样。”说着将城门口的事情简略的说了,道:“你当时没看见,乍一看,就跟你照镜子一样的,仔细看的话……”突然咦了一声。

    程钧道:“怎么了?”

    小和尚道:“我只觉得当时看他与你脸型有些差别,但是眉眼应该是一样的,但是这么看来,却总觉得又有点不同,也不是长得不同,但就是有些奇怪,感觉不一样……”

    程钧沉吟道:“你说他是个贵公子?那么……”伸手轻轻按住两边太阳穴,往上一提,眉毛登时倒竖,眼睛睁大,一股骄傲狠戾之色骤然升起。

    小和尚“啊!”的一声惊叫——这时候的程钧,和外面那个少年,才真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程钧见他惊讶,突然放声大笑,若是如此,那还真是一模一样,程钧当年真正年少的时候,就是这幅神态。

    笑了一阵,只笑得小和尚莫名其妙,程钧才收住,道:“世上的人多有相似,那也是造化奇妙,与我们无关。不必理他。”又沉吟道:“你见到的道士,穿着什么颜色的道袍?”

    小和尚道:“那种蓝色的,一体蓝色,深蓝色的。”

    程钧手中一展,一道光浮现出了,颜色湛蓝,道:“是这种颜色么?”

    小和尚摇头,程钧变了两种颜色,小和尚都摇头,道:“不是这个颜色。”

    程钧道:“果然是个散修,这样麻烦就少了。”

    小和尚道:“那个……那个和你长得一样的人,似乎袍子上绣着一道符,就是你第二次变幻的颜色。”

    程钧点了点头,道:“那么,他倒是个道门的再传弟子,只是俗家居士之身。这散修也是可以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跟再传弟子动手。嗯,他说要凭借大宝和尚找到大方和尚的下落,是不是?”

    小和尚道:“正是,看来大方和尚还没落入敌手,咱们又知道了敌手是谁,本来是好事。只是咱们不知道如何寻找大方和尚。”

    程钧皱眉道:“慧山把咱们的相貌交了出去,还挂成了榜文张贴在外,造了极大的麻烦。那大方和尚十分熟悉大宝和尚,若是派人去看榜文,自然知道我和大宝和尚全不相似,也是个冒牌的货色,定然以为咱们是敌人放出来试探他们的,说不定反而藏得更深。我本来想换了大宝和尚的原貌出去转转,最好让他们联系咱们,没想到如今出了这么大差错,就是咱们主动联系,也会被认为是阴谋。”

    小和尚道:“是啊。说不定他们知道无望,就这么离开郡城,去深山躲避也不一定。反正城里盘查的也不见得多严格。”

    程钧道:“那倒未必,深山不如郡城安全。散修和官府很难合作无间。若是闹大了,郡城里的守观会出面的。我现在就在研究大宝师兄的笔记,只盼他能多记载一些有关大方和尚的事情,找到线索能够联系上他们。”

    小和尚关切道:“找到线索了么?”

    程钧道:“提到大方和尚的文字倒也不少,但没什么出奇。那大方和尚乃是大宝和尚的义兄……”

    小和尚愕然道:“他们都是和尚啊,方外之人,怎么会拜把子?”

    程钧道:“那有什么干系?和尚拜把子有什么稀罕,和尚娶媳妇我也不是见了一个两个。他们一次拜了三个人,第三个人是个老道,叫做大云道人。大宝和尚对这个义弟没怎么描述,但对于大方和尚描述甚多,称赞他是一个佛法高深,修为不凡的高僧。也有两人许多交谈,大多是辩禅机,说佛法的记录。”

    小和尚闻言,感兴趣道:“说得什么?”

    程钧道:“佛法之事,我是一知半解。我也看不太懂,你若感兴趣一会儿拿去看。其他就是大宝和尚与大方和尚如何吃喝游方,再没什么。”又道:“倒是出现了几个地名,或许有同丰郡城之内的,倘若此地果然有他们的故地,说不定就是线索的所在。”说着指了几个册页中提到的名字。

    小和尚道:“我们一个个去找么?想想真头疼,咱们毕竟人生地不熟,比之那群恶人也不多知道些什么,他们都找不到,我们也很难啊。要不然还是想个办法引起他们的注意,让他们来找我们吧?”

    程钧道:“那个自然。说来是我失策了,早知道如此,就该往慧山脑子里附一个咒印,让他误以为大宝和尚是原本的模样,这样少了我许多事情。唉,神魂刻印的法术,也要到精魂期才能用,我想这个也是枉然。既然他们不来找咱们,咱们还是要通知他们。嗯,这么办,只好玩一个大的,那群恶人用悬赏布告来抓咱们,这倒是一条不错的方法。咱们也有样学样,也弄他一百张布告贴出去。”

    小和尚道:“你要写明自己的来意,让大方禅师他们循着线索来找我们?好是好,可是若是暗语被敌人破解了,咱们不就危险了么?”

    程钧道:“谁说我要指路,我不懂他们的暗语,没法和他们对话。要是自己写些暗示,谁知道几个老和尚脑筋怎么样?若是是三个糊涂鬼,等那边破解了暗号打上门来,他们还不知道东南西北呢。我要——告状。”

    小和尚愕然,道:“告状?向朝廷?”

    程钧道:“差不多。这是只有有王法的地方,才能用的方法,那可是盛天的特色,咱们也用一把。明天我来处理这件事,你拿着大和尚生前的信物去这几个地方找找,来一个双管齐下。””

    砰地一声,死尸栽倒,一团火焰蒸腾而起,将那道人的尸身裹住,眨眼之间已经化为一团焦炭。

    站在身前那俊美少年眉毛斜挑,冷声道:“何叔叔,我自去收拾这蠢货,你何必替我出手?”

    那中年人心中苦笑,自然不能说:我看你不见得占上风,怕伤了你,因此才出手。只是岔开话题,道“二公子,今天的事还是有些奇怪。他们必定是认错了人,咱们这一场风波,惹的好没来由。”

    那二公子道:“没来由有什么干系,有了结就罢了。就算他们认错了人,但总归是对我大呼小叫如此无礼,难道就算了不成么?”

    那中年人知道他的脾气,暗自叹了一口气,道:“人杀了也就罢了,反正不过是个散修。只是他死之前,发了一支求救的符咒,我没能给拦截下来。他既然可以求援,说不定还有后患未曾解决。”

    那二公子闻言冷笑一声,翻身上马,一挥马鞭子,发出“啪”的一声急响,道:“不管是谁,只要是还有敢为这个蠢货出头的,只管来云州找我程铮吧。”说着一拨马头,打马飞奔而去。

    那中年人叹了一口气,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道人的尸首被烧成一团灰烬,清理了现场的痕迹,这才上马追赶那少年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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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台介绍:
苍天再借五百载,铸我一座上天台前世距离天台一步,一脚踏空,今生抖擞精神重新来过的故事上天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上天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上天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