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1章 贾环之死【终】
【明天三更打底】
虽说在答应设局考验麝月众人之后,贾宝玉就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m.www.uu234.netwww.uu234.net
但当他夺门而出,看到瘫坐在地的秋纹时,仍似是被迎头劈了一斧,愤怒、惊疑、心痛、迷茫……
无数的情绪,顺着那不存在的伤口喷涌而出,让贾宝玉难以自制,猛地抬腿一脚将秋纹踹了后仰。
“为何是你?!”
等宣泄完这一脚之后,再次的嘶声喝问时,辛酸与委屈又占了大半,满心想的都是:她怎敢、怎会、怎能如此负我?!
与此同时,袭人、麝月几个也都跟了出来。
袭人急忙把毛料大氅往宝玉身上裹缠,麝月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追问着:“你……你当真的杀了贾……环三爷?!”
秋纹双手撑地,艰难的支起了身子,痴痴的打量着宝玉半晌,忽的咧嘴一笑,欲要说些什么,血水却先淌了出来。
她有心抬手去擦,可右手稍稍收力,身子就又往后倾倒。
于是干脆一低头,把满颌血水全都涂抹在了胸襟上,再抬头时,欣慰的笑容已铺满了双颊:“爷……爷没事儿就好、爷没事就好。”
宝玉见状,心下登时就软了大半,可又着实过不去那道坎毕竟方才那一番测试,暴露出来的除了秋纹的真凶身份,还有她曾与贾环苟且的事实!
故而孩子似的,第三次追问道:“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这三次喝问,可说是一次比一次软弱。
秋纹却只是痴痴的与他对视着,半晌方梦呓也似的问:“我若生在大户人家,宝玉,你……你会娶我吗?”
不待贾宝玉回应,她又自失的一笑:“就当我没问过好了。”
秋纹在里,其实算不得太出挑,只是因为比旁人主动些,平素才多得贾宝玉‘垂爱’。
现如今她凄楚的笑着,平淡中隐隐孕育着绝望,那眉目竟似是被镀了一层异样的光彩,看上去说不出的绝美。
贾宝玉就觉得心坎被攥了一把,本就过剩的同情心,顿时又满溢了出来,颤声道:“你莫不是有什么苦……”
‘苦衷’二字尚未说完,忽觉脖颈上一紧,却是袭人‘怕他冻着’,将那毛料大衣裳的胸襟左右扯住,用力的并在一处。
吃这一勒,贾宝玉到了嘴边的话,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迟疑的低头望向袭人,却听袭人柔声道:“老爷既然把这事交给了孙大人,不妨等孙大人来了再问。”
贾宝玉这些年多有长进,自然晓得她这是怕自己感情用事。
犹疑着再次看向秋纹,见她已是涕泪横流,便又忍不住张了张嘴。
“爷别冻着。”
然而袭人再一次收紧了‘缰绳’之后,他也终于颓然的低下头,再不敢看秋纹一眼。
麝月几个素来以袭人马首是瞻,此时自也不敢多言半句,只是神情各异的打量着地上的秋纹。
也就在这当口,门帘忽地左右一挑,呼呼啦啦涌进来六七个人,为首的却不是孙绍宗,而是王夫人的贴身丫鬟玉钏、秀鸾、绣凤几个。
屋内众人都是一愣,唯独袭人反应最快,诧异道:“你们这是……”
“太太有命,让我们把人带到东北角的耳房去。”
玉钏说着,颇为不忍的扫了秋纹一眼,微微叹息着:“不曾想竟会是她。”
这时贾宝玉又忍不住追问道:“太太……太太几时去了牙房?又怎会知道我这里……”
“太太原本不想露面,可听说赵姨娘闹的厉害,才带着姨太太去了那边儿至于让我们过来,却是应孙大人所请。”
听了这话,宝玉尚在懵懂之中,袭人却忍不住暗叹了一声:到底是纵横官场之人,单这进退之间的把握,便远胜自家宝二爷十倍不止。
却说玉钏一边说着,一边向身后招了招手,两个粗使婆子立刻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将秋纹从地上扯了起来,不由分说,押着她向外便走。
秋纹也并未挣扎,直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才猛地回头叫道:“宝玉,不管你信不信,我……我从未有过负你之意!”
只这一声喊,贾宝玉便又似挨了一闷棍,眼瞅着秋纹被带出花厅,他猛地挣开了袭人的束缚,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
然而到了门外,眼见着秋纹等人一步步没入黑暗之中,他却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慨然一声长叹,脊背贴着门框缓缓滑落。
当屁股与地面接触之际,豆大的泪珠已是磅礴而下。
…………
一刻钟后。
“趁麝月几个不在,竟下药坏了我的清白……”
“昨晚带着银子到了,却见他正抹黑在林子里翻找什么,还用手抱着肩膀……”
“奴婢本来也没想过要杀他,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扬言要我给宝二爷下药……”
“恰巧找到了那簪子,便把他诓到近前……”
这东首耳房中摆开三堂会审的架势,为首的却不是贾政,而是闻讯赶来的贾母。
老太太一手拄着沉香拐杖,微阖的眸子锁在秋纹身上,耳听着她聚聚声声的控诉,脸上再不复平日的和蔼可亲。
“这孽畜、这孽畜!”
下首的贾政,也早失了一贯的冷静,几次欲拍案而起,又不愿在母亲面失了体统,只能一声声的咒骂个不停。
好容易听完了,他终于忍不住一跃而起,脱口质问道:“你既是被那逆子所迫,为何不向主人禀报?!又或者干脆告到太太那里?!”
秋纹默然无语,旁边王夫人、李纨几个,对他这些迂腐问题,也都是不以为然。
贾政一时有些下不来台,正犹豫着是该继续追问下去,还是该暂且偃旗息鼓之际,身后猛的传出一声尖叫:“不!你说谎、你这贱婢在说谎!环儿怎会看上你这等庸脂俗粉?是宝玉、是宝玉让你这么说的对不对?!”
这时候还跳出来试图牵扯宝玉的,自是赵姨娘无疑。
只见她张牙舞爪的,从贾政身后蹿将出来,就要扑到秋纹身上撕扯。
砰~
这时贾母忽地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拦下她!”
老太太在府上的威望,又岂是常人可比?
还未等左右闻风而动,赵姨娘便先瘫软在地上,没口子的哭诉着:“老祖宗明鉴,我的环儿……我的环儿死的冤啊!求老祖宗……”
“掌嘴!”
老太太又是一声低喝。
本就已经扑到近前的两个大丫鬟,立刻扯起赵姨娘,就待肉刑伺候。
这时贾政却又心软了,想想她在江西无微不至的伺候,眼下又是刚死了儿子,便忍不住开口道:“母亲,她毕竟是刚……”
“子不教父之过,你也跪下!”
仍旧是极为简练的言语,却让贾政身子发颤,隐隐回想起了孩提时的情景,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
啪~啪~啪……
清脆而单调掌掴声,混着赵姨娘的哭喊,充塞了整个耳房。
贾母却似充耳未闻,转过头问一旁的王夫人:“孙家二郎何在?”
王夫人欠身道:“听说已经拿住真凶,就回客房歇息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寻思着,天亮之后请顺天府的人接手,也省得孙家二郎再做奔波。”
这自然只是场面话。
真正将孙绍宗派出在外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孙绍宗眼下还只是个少卿,在大理寺未必能一手遮天。
而身为府尹的贾雨村,处理起这种私活儿来,则要方便的多,外人也难以插手其中。
贾母缓缓点了点头,随即又吩咐道:“记得等天亮以后,好生向孙家二郎道谢,也免得人家说咱门家不懂礼数。”
等王夫人恭声应了,老太太便拄着拐杖起身,一面步路蹒跚的向外走,一面又沉声吩咐道:“旁人都散了吧,你我来,余下的都交给你媳妇儿支应着就是。”
这说的自然是贾政夫妇。
贾政闻言急忙起身,先接替丫鬟扶住了母亲,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赵姨娘,有心要替她分说几句,但目光转向王夫人时,却似是撞上了一层坚冰,半点反应也没得。
无奈,贾政也只得讷讷的随着老太太去了。
…………
且不说王夫人如何处置。
却说周瑞家的奉命,去隔壁耳房里传话,不曾想里面空荡荡的,竟只有一个李纨在。
一打听才晓得,原来是众女听说秋纹便是真凶,又迟迟不见宝玉出面,便都担心他又犯了癔症,于是一股脑都寻去了花厅那边儿,只留下李纨居中联络。
李纨听说老太太让散了,一面周瑞家的再去花厅传话,一面却带了个小丫鬟,急急忙忙的出了荣禧堂的大院。
等到了外面,她却忽又不慌不忙起来,直说是要等姐妹们赶上来汇合。
负责挑灯的小丫鬟心下纳闷,但正赶上多事之秋,自然也不敢贸然探究。
两人便闲庭信步的,在二门夹道左近消磨着时间。
“奶奶!”
没过多久,就见有一人飞也似的赶了过来,离得近了,却原来是李纨的大丫鬟素云。
李纨立刻迎上去问道:“怎么样,事情可曾办妥了?”
说完,又回头向那打着灯笼的小丫鬟一摆手:“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小丫鬟见这主仆二人神神秘秘的,哪还敢多留半步?
忙不迭躬身告退,一溜烟的没了人影。
却说等她走后,李纨才又忐忑的望向了素云。
“都说清楚了。”
素云满脸的惆怅,唉声叹气道:“自此再无瓜葛。”
李纨登时红了眼圈,拿帕子轻轻擦拭了,口中自我宽慰着:“这就好、这就好,兰哥儿眼见就要出息了,可不能因为我坏了他的前程。”
素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随即忽地想起一事,忙道:“对了,我方才看到薛姨妈在附近徘徊来着。”
“她也在这附近?”
李纨先是一愣,继而沉吟道:“她这些日子总还有些反复罢了,正所谓送佛送到西,左右今儿晚上乱成这样,也没人会关注她在何处过夜……”
第902章 人生捣师
【那个啥,三更六千字,改成两更六千。www.uu234.netwww.uu234.net】
【顺带解释一下书里薛姨妈的年纪问题,以十六岁结婚十七岁生子推演,薛蟠在本书第一次出场时十七岁,薛姨妈就是三十四岁,三年半以后,往大了说是三十八,往小了说是三十七,并不是某些人以为的年近五十。】
丑正【凌晨两点】
堂屋寝室。
感觉到身旁袭人已经睡的沉了,贾宝玉小心翼翼从她怀里挣出胳膊,蹑手蹑脚的起身,也顾不上穿戴齐整,只蹬好靴子、披起大氅,便悄悄的出了寝室。
因担心惊动守夜的小丫鬟,他也不敢点灯笼,直接摸着黑往前院赶。
好在这路是他平日里走惯了的,中间虽有些许磕绊,到底是有惊无险到了前院。
不同于已经陷入宁静的大观园,前院许多院落依旧是灯火通明。
贾宝玉借着灯光,依稀辨认出柴房所在,便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然而到了柴房左近,打量着那黑洞洞的院门,他却又像是被失了定身法一般,几次努着劲儿往前拱,脚底板偏好像生了根似的,拔也拔不出来。
如此再三,贾宝玉脸上也不知是羞是愤,猛地一拳捣在自己大胯上,龇牙咧嘴的转身而去这次,脚下倒是半点磕绊都没打。
而他刚走出没多远,角落里便闪出两个人来,赫然正是袭人与麝月。
麝月眺望着贾宝玉逐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拍着胸脯小声道:“多亏你拉了我一把,不然我要是冲出去拦他,怕是要平白闹上一场。”
袭人在一旁,却是无声的苦笑着。
虽说贾宝玉及时回头,让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但在她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些失望。
若是有一日,自己也像秋纹般深陷绝境,他……会做出和今天不一样的选择么?
摇摇头,将心中不该有的念头抛到脑后,她轻声道:“走吧,等到了园子里,咱们就想法子绕到前面,装成是出来寻他的。”
麝月自然不会反对,于是两人又不远不近的缀了上去。
只是跟了没多久,两人不觉又疑惑起来,因为贾宝玉所选的方向,似乎已经偏离了大观园的正门。
麝月身量高些,透过路旁的灌木丛,隐隐瞧见前面一桩建筑物,当下恍然道:“像是……像是要去客房!”
客房?
袭人心下顿时也了然了。
约莫是宝玉心里仍旧过不了那道坎,所以想请孙绍宗问道解惑、指点迷津打从两人攀上交情以来,贾宝玉一直当他是人生导师来着。
这般一想,心下顿时又踏实下来。
…………
却说贾宝玉神魂颠倒,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客房附近,抬头看院子里黑洞洞的,一丝光亮也无,这才猛地想起眼下已是四更天了。
孙二哥为自家的事儿操劳了半夜,眼下自己再为了个人的事儿,打扰他休息,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可就这么回去,又实在是心有不甘。
他一会儿迟疑着退上两步,一会儿又踌躇的进上三步,足足纠结了半刻钟之后,终于还是抬手拍响了房门。
兴许是他用的力气太小,又或是孙绍宗睡的太死,好半天过去,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贾宝玉颓然的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等待,转回身一步步的往正路上挪。
也就在此时,忽听孙绍宗在里面扬声问道:“谁啊?谁在外面?”
“是我,宝玉!”
宝玉大喜过望,忙一溜烟儿又凑到了门洞底下。
“是宝兄弟啊。”
孙绍宗推开半扇门板,横拦在门槛前,先是狐疑的打量了宝玉几眼,见他满面萧瑟,也没有要硬闯的意思,这才又把门开圆了些,打着哈欠问:“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还是关于环哥儿和秋纹的案子。”
见他这倦容满面,贾宝玉讪讪道:“我只顾着心里憋闷,要同二哥说几句心里话,却不想搅扰了二哥的清梦。”
原来是虚惊一场。
孙绍宗心下无语,暗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做心理咨询不好,偏选在这节骨眼上,险些都把人给吓死了。
正准备随口编几句心灵鸡汤,把贾宝玉打发回,却忽地扫见不远处影影绰绰的似是有两个人影。
孙绍宗顿时就改了主意。
单只是贾宝玉,自己就算不让他进门,估计他也未必会多想什么,可落在旁人眼里,却不一定是这么回事。
稍一犹豫,孙绍宗故作大度的敞开了院门,把手往里一让道:“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进去说话吧也免得被旁人听了去。”
说着,又斜了袭人、麝月躲藏的地方一眼。
宝玉却没觉察出什么不对来,闷着头径自跨过了门槛,到了厅中不等落座,便苦恼道:“二哥,你说……”
砰~
偏只这时,屋里忽然传出些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什么物件,撞在了门板上似的。
贾宝玉下意识的住了嘴,狐疑的向里张望着。
孙绍宗心下其实也是咯噔一声,不过面上却反倒浮起些笑意来,毫不避讳的指了指里面,道:“兄弟你来的实在有些不凑巧,我且进去安抚安抚,再听你说话。”
见他这坦然自若的态度,贾宝玉只当里面是平儿,又或是贾琏身边的哪个丫鬟,尴尬是难免的,却也并不觉得如何。
毕竟他两年前,就曾在北静王府睡过水溶的小妾,而孙绍宗睡贾琏的丫鬟,也不是头一回了。
只是心中难免又有些好奇:平儿姐姐素来最是稳重不过,却不知在孙二哥身下,又会是怎样一副面孔?
却说孙绍宗自顾自的到了里面,反手轻轻插上门闩,心下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然后扬声道:“是我!”
说着,这才走到西北角的橱柜前,轻轻拉开了柜门。
那柜门方一打开,混杂了脂粉气幽香便扑鼻而来,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则是个垂首、缩肩、双手抱胸的妇人。
这妇人惶恐的向孙绍宗背后张望着,微喘的红唇几次张合,却又实在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眼见她额头双颊乃至鼻尖上,都挂着细密的汗水,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孙绍宗便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肢,将那肉弹也似的身子,从衣柜里捞了出来。
妇人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在孙绍宗胸膛上推搡着,可那软绵绵的力道,如何能推动孙绍宗钢浇铁铸的胸怀?
于是她又开始扭动身子,意图脱离孙绍宗的束缚。
“嘘。”
孙绍宗立刻做了噤声的手势,然后把头伏在她耳边,轻声道:“方才我好容易糊弄过去了,可不敢再让你那外甥听见什么。”
这衣冠不整、满身细汗的妇人,自然正是薛姨妈。
她月前在李纨的算计下,阴差阳错的失了清白,初时又悔又恨又惊又恐,甚至还为此病了一场。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惶恐渐渐消去,再想起这事儿来,观感就又大不相同了。
毕竟正夹在如狼似虎的年纪中间,又是久旷之躯,若说经那一夜风雨之后,没有丝毫回味,绝对是骗人的。
尤其孙绍宗也不是寻常可比,俨然是朝野间炙手可热的金龟婿。
而自打‘一剑定湖广’的故事流传开来,更不知有多少闺中女子为其魂牵梦萦。
这样一个当时俊才和自己同床共枕,且还宝爱非常……
每每想起,她心中除了必有的羞愤,却也忍不住生出些窃喜得意之情。
正因如此,今晚被李纨半路截住,软硬兼施促其与孙绍宗碰面时,她的抵抗就显得十分软弱无力。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后面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是顺利成章。
只是没想到正自梅开三度之际,忽听得外面有人拍门,当下唬的薛姨妈浑身一紧,险些把孙绍宗的三魂七魄都勒出来。
好在孙绍宗还算镇定,七手八脚帮她穿起衣服,又让她进到衣柜里躲藏。
原本薛姨妈在衣柜里是紧咬着牙关,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
可方才听到外甥贾宝玉的声音,却着实吓了她一跳,不小心膝盖就撞到了柜门上。
却说眼下听孙绍宗在耳边提起‘外甥’二字,薛姨妈那身子顿时又软的肉泥仿佛,任由孙绍宗把她抱回了床上,又扯过被褥轻轻盖住。
直到此时,薛姨妈才又似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身子往上一挺,蚊子也似的责问着:“你……你怎么让宝玉进来了?”
“嘘。”
孙绍宗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现在以为你是平儿,你只管安生躺在床上就是。”
薛姨妈略一迟疑,乖乖的点了点头,又红头胀脸的轻声道:“你……你快些打发他走。”
这话原本没别的意思。
只是她缩在被褥中,又满面红潮的说将出口,却登时让孙绍宗想到了歪处。
当下那两只手便钻进被褥里,口中调戏道:“放心,我怎么也不能让他占去咱们太多时间。”
“我……我不是这……”
嘎吱~
薛姨妈扭动抵挡着,忽听的床板作响,当即吓的再不敢动上分毫,只是没过多久,喘息声却不受控制的粗重起来。
于是她忙又把口鼻掩住,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杏核眼,无助孩子似的祈求的望向孙绍宗。
若只论此时的稚气,说她是薛宝钗的妹妹,估计也有人信。
而面对这种反差风情,孙绍宗更是心痒难耐,险些就要不管不顾的丫将上去……
不过他最后还是忍住了,细心的替薛姨妈压好被角,依依不舍的到了外面。
第903章 亏了
【总共六千五,还有诗,算是完成任务了。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客厅。
同贾宝玉分宾主落座,孙绍宗道貌岸然一扬下巴:“说说吧,究竟是哪道坎过不去了。”
贾宝玉立刻张开了嘴巴,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他却始终也不知该从哪儿起头。
与以往向孙绍宗请教不同,他这次其实早就已经想明白了是非利弊。
更知道以他的立场,若当真救下秋纹,那就是与阖府上下为敌,传到外面也一样不会有人支持。
而他之前在柴房门外徘徊,最终转头离去时,其实也已经做出了选择。
之所以又找到孙绍宗这里,只是因为这个选择,让他实在心下难安罢了。
“唉。”
眼见贾宝玉像是表演默剧似的,张着嘴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是表情越来越痛苦,孙绍宗叹了口气,顺手斟了杯茶水,推到贾宝玉面前,正色道:“依我看,你眼下最该做的,其实是回到,来个一醉方休!”
虽说他其实是巴不得贾宝玉赶紧闪人,自己好进屋续上来着,但这一醉解千愁的法子,也的确颇为管用。
但贾宝玉闻言却只是苦笑一声,随即又是良久的沉默。
就在孙绍宗忍不住,想要再一次开口之际,才听他幽幽的问:“二哥,我是不是太怯弱了?先前晴雯被赶出去时,我什么都做不了,眼下秋纹又……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么……”
孙绍宗咂了咂嘴:“咱们打个比方吧,若换成是林妹妹受辱,愤而刺死了贾环,你此时还会一脸衰……咳,还会这样坐在我身边么?”
换成是林妹妹?
贾宝玉先是有些愣怔,继而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两年半之前,林黛玉锄杀茗烟时,那惊恐却又绝决的神情。
“不!”
下一秒他猛地跳将起来,嘶声道:“我绝不会揭发林妹妹!更不会……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虽然中间略有些磕绊,这番话仍算得上是斩钉截铁。
“这不就结了?”
孙绍宗两手一摊:“真正的怯懦,是无论为了谁都不敢挺身而出至于你眼下做出的这些选择,只能证明她们在你心里的地位,其实并没有重要到让你奋不顾身的程度。”
贾宝玉再次愣怔住了。
他显然从来没有自这种角度考量过问题,于是片刻之后,便满脸迷茫的追问道:“可……可这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冷血无情、薄情寡义、精于计算?还是觉得对不起她们?”
听到前面那几个形容词,贾宝玉下意识的正要摇头,冷不丁又听到后半截话,连忙又点头道:“她们……她们对我都是极好的,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
“这世上每一个人的感情,从来就不是平等的。”孙绍宗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身份、地位、相貌、缘分……有太多的东西,决定了付出与回报的不对等。”
“就譬如说,同样是真心称赞你,世叔赞你一句和府里的小厮赞你一年,你会更重视哪个?”
贾宝玉似有所悟,却又难以接受这种说法。
迟疑半晌,他忍不住脱口问:“那二哥,你对家中的几位姐姐,也会……也会……”
说到半截,他觉得有些不妥,便讷讷的停了下来。
但这话里未尽的意思,孙绍宗也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无非是想问,若自家那几个小妾处于同等处境,自己会如何处置,是不是也会衡量利弊,然后再做出选择。
“怎么说呢?”
孙绍宗皱起了眉头,砸着嘴道:“人与人的耐受力是不同的,能力也有高低之分,正常来说,我不会让自己的女人落到这般田地。”
“先不说像贾环那等人,我压根不可能给他机会接近后宅,就算他真进去了你哥哥我可也是凶名在外,你觉得他有几个胆子动我的女人?”
“退一万步说,真要摊上这种事我也有信心在贾环死后将秋纹保下来,而且不会受到任何牵扯!”
说到这里,孙绍宗猛地警醒过来,忙又冲面露喜色的贾宝玉道:“不过这回是你的家事,哥哥我身为外人,实在是无从插手。”
贾宝玉眼中闪烁的光芒,顿时又消散了。
良久,他苦涩的道:“我以往总自称是浊泥混物,远不如女儿家清爽,若能让姐妹们高兴,便舍了一身污浊也罢此时方才明白,原来我打从心底里,实是宝爱自己远胜身边的女儿家。”
说着,他萧瑟的起身,冲孙绍宗一拱手道:“打搅二哥了,我这就回去大醉一场!”
说着,转身向外便走。
孙绍宗一直把他送出院外,眼瞧着下台阶时,身形都有些踉跄了,忍不住又提点道:“其实错不在厚此薄彼,而在于你力不从心试想若换成是我,令尊处置秋纹时,难道会不问我这主人的意思?”
贾宝玉霍然回头。
“说白了,你眼下的一切,都是这荣国府给予的,自然挣不脱这府里的束缚!”
“但若有一天,所有人提起你来,不再是荣国府的宝二爷,而是宝二爷的荣国府届时你便只肯施舍些薄情寡义,对旁人来说,也足够改天换日了!”
贾宝玉怔怔的望着孙绍宗,良久才终于躬身一礼:“小弟受教了。”
“那就回去吧。”
孙绍宗摆了摆手,目送那一前两后三条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又反锁院门,大步流星的赶回了屋里。
原本受贾宝玉影响,情绪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
可就这几步路的功夫,想到里面那娇怯怯熟中带涩的妇人,斗志便如潮水般汇集起来。
及到推开里间房门时,连袖子都已经扯脱了半边。
然而绕过屏风之后,却见本应躺在床上的薛姨妈,此时正愣愣的坐在茶几旁,一脸的纠结无奈。
得~
这又要重新酝酿一番了。
孙绍宗绕到她身后,正要揽住她的双肩,弄些羞人助兴的言语。
不曾想薛姨妈忽地转过身,幽幽问道:“若换成是宝钗,你说他会如何行事?”
这……
拿亲闺女这么比,怕是不合适吧?
心下腹诽着,孙绍宗嘴里却笑道:“这世上哪来这许多空想?再说比起盲婚哑嫁的,他们两个已经强出太多了。”
薛姨妈仔细一想,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可方才贾宝玉为了林黛玉愤而咆哮的声音,却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自家女儿虽是人才难得,可那林姑娘也没差到哪去。
现如今宝玉已然对林姑娘情根深种,日后自家女儿嫁过去,真就能代替林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
怕未必见得吧?
越想越觉得这桩婚事不妥,尤其前些日子,似乎连自家姐姐都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甚至还想另行把宝钗说给旁人。
不过姐姐想撮合的貌似是……
正想着,忽觉腰间一紧,紧接着人就被孙绍宗打横抱了起来。
“啊!”
薛姨妈一声惊呼,下意识的揽住了孙绍宗的脖子,眼见他双目直似喷火一般,抱着自己走向拔步床,脸上登时又滚烫起来。
将搭在孙绍宗臂弯里的双腿轻轻蹬动着,嗫嚅道:“快……快放我下来,我也……我也该回去了。”
“好容易把他打发走了,这良辰吉时怎能错过?”
孙绍宗说着,轻轻将她放到床边,又吹着热气附耳道:“妹妹且往里面让一让,我好上去和你同床共枕。”
前半句杂着热气往耳朵里一灌,薛姨妈便下意识的往里面缩着身子,等听到后半句话,再想后悔却已经晚了。
只能娇羞无限的,将头埋进被褥之中。
不过等到孙绍宗甩掉英雄氅,也钻进那被褥时,她却又忍不住轻声问:“你觉得宝钗和宝玉两个,以后能过到一块去么?”
这个问题,困扰她远非一日了。
以往实在找不到个合适的人讨论同贾府的人说,肯定是不合适的;儿子是个混不吝的;女儿又一贯的自有主张。
方才听孙绍宗在外面,为贾宝玉指点迷津,她也猛然醒悟过来孙家二郎是有名的人情练达,自己何不问一问他的看法?
然而孙绍宗此时,却哪还顾得上讨论这等事?
早手脚并用的纠缠上去,三五秒的功夫,便扒下了薛姨妈的外套,一低头胡乱噙住些什么,嘴里含糊不清的道:“且等逍遥快活之后,再说这些闲……哎呦!”
忽的一声痛呼,却是薛姨妈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揉着痛处,眼见薛姨妈杏眼圆瞪的,显然不肯乖乖就范,孙绍宗无奈的苦笑道:“他们那什么金玉良缘,满京城都已经传遍了,又搭上宫里德妃有孕,现在想找人接荣国府的盘……我是说想另寻良人,怕也没那么容易。”
薛姨妈的神色顿时黯淡了不少。
“不过嘛……”
孙绍宗却又卖关子道:“现成的倒有一人,正与薛妹妹相配。”
薛姨妈急忙追问:“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别,我开个玩笑而已!”
孙绍宗躲过了她第二次扑咬,顺势翻身将她压在底下。
正待上下其手,忽听薛姨妈幽幽道:“其实……其实我那姐姐,倒也曾提起过你。”
“蛤?”
“可你我都如此了,又……又怎能再……”
“蛤?!”
“再说宝钗也担心你家中庶子庶女的,还有个妻不像妻、妾不像妾的阮蓉……”
原来薛家还真考虑过这桩婚事!
亏了、实在是亏大了!
虽说这薛姨妈是个内秀的,但比她那女儿,到底还是差了些青春光景!
“其实……”
孙绍宗讪讪道:“有你帮着‘打通关节’,她若真嫁过来,我又怎敢苛待她?”
生怕薛姨妈不知这‘打通关节’是何意,他还刻意做了个下流的动作。
霎时间薛姨妈连锁骨都红了,抬头欲咬,却被孙绍宗用大嘴稳稳截住……
有诗云曰:
系缆依祠下,开尊向水滨。
共怜今日醉,犹是昔年身。
风急豚翻浪,樯危燕趁人。
烟波正如此,莫负玉壶春。
明叶春及
第904章 还朝
【以后争取改在白天更新。】
京城东南。
十几条军船,正排成‘介’字型逆流而上。
最前面担任箭头的大船,与旁的倒也没什么不同,都是长六丈五【约21.6米】,宽一丈略余【约3.5米】的方头方尾柳叶船。
唯一不同的是,那船篷上品字形插着三杆大旗,红底金穗迎风招展,透着道不尽的张扬。
居中一杆写的是:湖广招讨使司试千户-卢。
左右两道大旗的抬头也是如此,只是姓氏分别换成了‘沈’、‘韩’。
卢剑星猫腰自船篷里出来,未曾挺直脊梁,便先仰头看了看那三杆大旗,又看了看在船头负手而立的二弟沈炼。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凑上去嘀咕道:“要么咱们把这旗子先撤了吧?招讨使司一个月前就被裁掉了,在津门府打个幌子还成,这眼见就到京城了……”
沈炼原本正出神的望着天水交界处,听到自家大哥这番说辞,不由得摇头一笑自家这位大哥在两军阵前不失为一员猛将,可在官场上却谨小慎微的过了头。
依旧是目不斜视,沈炼顺手勾住卢剑星宽阔的肩膀,用力在他肩头拍了拍,一扬下巴问:“大哥,你说前面等着咱们的,除了京城还有什么?”
卢剑星闻言一愣,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好在沈炼也没有要打哑谜的意思,昂扬道:“是加官进爵、是荣华富贵、是封妻荫子……”
每听他说上一句,卢剑星眼中的光芒便盛上几分他兄弟二人在湖广打生打死的,还不就是为了这些?
“……还有孙大人。”
待听到‘孙大人’三字,卢剑星脸上顿时露出了憨厚的笑意,点头道:“是啊,大人肯定会来迎咱们进京的。”
说着,又不觉叹了口气:“只可惜朝廷另有安排,否则同大人一起东门夸功,龙辇……”
“少得些虚名,多落些实惠也不错。”
沈炼打断了他的唏嘘,又正色道:“大哥,孙大人现如今虽不在军中了,可你我也不能忘了根脚……”
“我没这意思!”
“那这旗就撤不得!”
沈炼说着,转回身一指那三杆大旗:“过了今儿,这旗插不插、插在哪儿都无关紧要,可今儿咱们必须得把它插的高高的为的不是要显摆什么,而是要让孙大人知道,咱们依旧以他的旧部自居!”
等卢剑星消化完这番话,沈炼又压着嗓子道:“我在津门府打听过了,孙大人眼下被太子视为肱股之臣,同荣国府又是通家之好,这两头下注,日后岂能亏了他?”
“咱们兄弟附之骥尾,早晚也能出人头地,到时候……”
嗤~
便在此时,利刃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的伏低了身子,警惕的四下里张望着,却听船尾有人哈哈大笑道:“中了、中了!快把船划过去,莫被别人拾了去!”
却原来是韩帮技痒,自船尾射下了一只野鸭。
卢剑星听到这动静,立刻就挺直了腰板,下意识向船篷行去,不过走出两步之后,又重新折了回来,郑重道:“大人待你我不薄,咱们尊奉他乃是天经地义,却哪来的这许多算计?”
说着,也不等沈炼作出回应,便大踏步钻进了船篷,没多会儿功夫,船尾就传来了他与韩帮的争执声。
直到那两不相让争执声渐不可闻,沈炼才收回了望向船尾的目光,整了整身上的罩甲,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京城,我沈炼又回来了!
…………
东便门外,喜客居二楼。
听到蹬蹬蹬的楼梯响动,孙绍宗先是起身欲迎,可随即分辨出上楼的只有一人,顿时又收住了脚步,蹙眉望向了包间门外。
不多时,就见王振挑帘子进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一拱手:“大人,那兵部的鸟主事不给咱们面子,说什么公事在身,不敢擅离职守这皮里阳秋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要不要我调几个人查一查他的根底?”
孙绍宗沉吟了片刻,忽地一笑道:“也罢,倒免得应酬他了坐下说话吧。”
虽说他现如今的势头,可说是如日中天,但京官里依旧不乏清高自傲的主儿,偶尔碰个软钉子也属寻常,倒不至于为此与人结仇。
再说了,今儿是来迎接南征将士们凯旋的,这大喜的日子里,同区区一个兵部主事较什么真儿?
王振在下首坐了,却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的,始终也没个正行。
“怎么?”
孙绍宗随口夹了些菜,一边咀嚼着一边问:“还有别的事儿要说?”
“也不是……”
王振讪讪的挠了挠头,用眼角余光往外扫了扫,确认外面那十几个亲兵,正吆五喝六的划着酒令,这才小声问:“卑职听说,前几日荣国府里有位哥儿,竟被丫鬟给杀了,不知……”
孙绍宗横了他一眼:“不相干的事儿少打听。”
王振立刻打了退堂鼓,忙陪笑道:“是是是,卑职无状,还请大人见谅。”
见他虽然不敢再问,那好奇之色却丝毫未曾减弱,孙绍宗便又正色起来:“这虽不是天家事,可毕竟涉及德妃娘娘的弟弟,旁人传些闲话也还罢了,你刚回北镇抚司就职,可不能让人拿了话柄!”
王振这才警醒过来,忙起身恭声应了,表示日后必定谨言慎行。
孙绍宗原本不想多提荣国府的事儿,可既然教训了他,他又如此郑重的立誓,再不透露些根底,倒显得对其不够信任似的。
于是便捡着那能说的,简单的描述了一遍。
王振听完之后,却是大失所望,毕竟街头巷尾的传闻,可比案子本身要传奇、玄幻多了。
别的不提,单单多p、乱x的版本,就足有七八种之多。
也就是贾家兄弟都还没成亲,否则大伯与弟妹、小叔与大嫂之类的花边新闻,更不知道要衍生出多少。
却说正闲聊着,就听下面一阵嘈杂,紧接着蹬蹬蹬楼梯响动,这人还未曾上到二楼,喊声就先灌了满耳朵:“二哥?二哥!你在哪屋呢?!”
薛蟠?
他怎的来了?
想起前几日夜里,自己身下那白花花的身子,孙绍宗莫名就有些心虚,不过还是主动起身迎了出去,诧异道:“贤弟怎么来了?”
“二哥这说的什么话?”
薛蟠一身的大红,眼见着孙绍宗自包间里迎出来,立刻不满的道:“杀鞑子的英雄好汉们得胜还朝,我老薛怎能错过?!”
“什么鞑子不鞑子的,那叫五溪蛮。”
“都一样,反正不是咱汉家儿郎就对了。”薛蟠混不在意一甩袖子,忽地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我方才出内城的时候,倒瞧见几个正在逛街的真鞑子,听说还是来向朝廷求官的呢。”
“向朝廷求官?”
孙绍宗有些莫名其妙,新建立的后金国,目前正处于整合部落,借以达到中央集权的过程中,一部分在权利斗争中失败的女真贵族,被迫叛逃到大周,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那些人都要等着朝廷封赏或处置,岂有主动来京城求官的道理?
“二爷!官船来了、官船来了!”
正疑惑着,楼下张成忽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孙绍宗忙几步抢到窗前,就见十几条官船挑着湖广招讨使司的大旗,乘风破浪直奔码头。
第905章 日常
【搞定,以后就这样,早睡早起,锻炼身体。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虽是郑重出迎,但在码头上的碰面,其实更像是走个过场。
毕竟按照朝廷法度,南征的将士们回京之后,首要的任务就是同兵部交接勘合、公文、令、印等物,并核对功劳是否有误。
同时还要去指定的营地报道,归置军械、整理行装什么的,忙到半夜都未必能理清。
今儿也就是先碰个头,重头戏还要放在明天晚上,所以等到兵部的人出面,孙绍宗就适时的告辞离开了。
“哥哥,明儿在望江楼那场酒,你可不能再抛下我!”
马车刚进了东便门,旁边就又响起了薛蟠的大嗓门。
这寒冬腊月的,他倒也不嫌冷,依旧骑在马上往来如风当然这身子也裹的同狗熊差不多了。
孙绍宗挑开帘子斜了他一眼,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方才在码头上,沈炼见到薛蟠时那炙热的眼神。
这厮倒也是个长情的。
“你真想去?”
“那当然!哥哥你是知道的,我老薛平生最佩服能在沙场上建功的英雄好汉!”
“那就先答应我一件事。”
“莫说一件,便是十件也成……”
两人这一路闲聊,车不敢快、马不能前,速度自然提不上来。
因此等到内城时,早已经过了正午时分。
孙绍宗原是想喊薛蟠回家,一同吃个便饭的。
怎奈这厮早就已经应下,今儿要去接母亲和妹妹回家,顺带再祭拜一下贾环。
这整整耽搁了一上午,他生怕母亲妹妹等的不耐,哪还敢去孙家逍遥快活?
于是在内城门口胡道分别,便急忙打马飞驰而去。
余路无话。
却说孙绍宗回到府里,才知道上午孙承业曾来府上造访,只是听说孙绍宗不在府上,也没多留就直接告辞了。
不过临行前,孙承业又表示明天上午,还要去衙门寻他。
这倒让孙绍宗颇有些纳闷,眼见再过两三个月就是秋闱了,这一科孙承业是势在必得,打从初秋就闭门苦读来着,自己回京这两个多月,一共也才见了他三五面而已。
今儿这族侄突然登门造访,又说明儿还要去衙门寻人,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有心遣人去问个清楚,可又怕他面薄,当着下人不好开口。
算了,左右明儿他也是要去衙门的,还是等到那时候,再当面问个清楚明白吧。
这般想着,孙绍宗便自顾自的去了后院。
刚跨过自家堂屋的门槛,就见客厅当中摆了个茶几,儿子孙承毅正坐在个小板凳上,愁眉苦脸的听着香菱讲课。
这讲的自然不是什么高深学问,而是简单的基础说文识字。
原本按照孙绍宗的意思,是等到他明年正月十五满三周岁之后,再正式读书启蒙来着。
不过阮蓉见这孩子早慧,又整天皮的没个正行,实在是难以管束,于是干脆把这学前教育提前了两个多月。
“二爷!”
“二爷回来啦!”
“见过老爷!”
孙绍宗还在门口端详儿子,屋里的女眷们却已经发现了他的到来,当下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孙承毅更是自板凳上一跃而起,抢到近前抱住了亲爹的大腿,蜻蜓撼树似的摇晃着:“爹爹、爹爹,我不要认字了,我不要认字了!”
啪~
虽是香菱负责授课,但戒尺却掌握在阮蓉手上,她见儿子闹着要‘辍学’,当下把那戒尺往炕桌上一拍,叉腰怒目道:“胡说什么?不好好读书识字,你难道还要当个睁眼瞎不成?!”
不足三周的孩子,即便是再怎么早慧,又哪里明白睁眼瞎是什么意思?
又仗着母亲素来是宠惯了的,压根对她的呵斥不以为意,直抱着孙绍宗的大腿不住哀求。
孙绍宗脚尖一翘,勾住他的屁股往上一托,顺势便抱在了怀中,正色问:“不愿意读书识字,哪你到底想做什么?”
“学功夫,做大将军!”
小家伙噘着嘴一叉腰,把胸脯腆起老高。
周围一阵哄笑,孙绍宗却是点了点头,将他重新放回了地上,指着门外道:“那就先去扎马步,坚持一个时辰之后,爹就教你天下无敌的本事!”
“真的?那爹爹跟我拉钩!”
眼见这爷俩像模像样的做出约定,儿子便欢快的冲了出去,阮蓉无奈的白了孙绍宗一眼,忙吩咐石榴追出去,给孩子添一件毛料衣裳。
“在外面吃过没?”
然后她挺着还未凸起的肚子,关切道:“可要厨房先送些现成的过来?”
旁边香菱也忙上前,帮孙绍宗把外套脱去,又换了室内的常鞋。
孙绍宗歪在罗汉床上,一条腿压在香菱怀里,又横臂把阮蓉拉到了近前,懒洋洋的道:“等那小兔崽子扛不住了,你们再喊他进来识字我下午也不打算去衙门,让厨房好生置办,不用急。”
旁边自有小丫鬟下去传话。
没过多久尤二姐也巴巴的赶了过去。
因近几日难得闲下来,三个女人便品字形的围住了孙绍宗,一边替他捶腿捏肩,一边说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
左右孩子也不在屋里,孙绍宗行事自不会有什么避讳,这嘴里议论着长短,那手脚早测了丰瘦、深浅。
如此几个回合,阮蓉却先招架不住的败下阵来,两只眼睛里蓄满了春水,嘴里不住的埋怨:“明知道我招惹不起你,偏要这般作怪!”
说着,便蹬了绣鞋,拿雪缎也似的脚丫去踩孙绍宗的熊腰。
孙绍宗反手捞住足踝,几根指头在脚心上不轻不重的骚弄着,直撩的阮蓉浑身乱颤,忙又捧了肚子求饶道:“不成了、真的不成了!你们要耍,就去西厢那边儿放开了耍,莫要再作弄我了!”
她这身孕也才刚三个月,孙绍宗也怕真闹出个好歹来,于是又小心将她拥入怀里,表达了一下‘非不愿矣、实不能也’的遗憾。
然后就准备拥着香菱、尤二姐一同去西厢取乐。
尤二姐年糕似的贴了上来,香菱却直个劲儿的推拒,显然一时还难以接受,除了晴雯和阮蓉之外的‘第三者’。
正闹的不成样子,忽见石榴面色古怪的自外面进来,禀报道:“二爷,外面晴雯、彩霞、连同大太太身边的鸳鸯姐姐,有事想向您禀报。”
晴雯、彩霞也还罢了。
鸳鸯自从定下终身之后,反倒愈发的避险了。
现如今她们三个突然凑到一处……
“可是为了那秋纹?”
孙绍宗皱眉道:“你去问问,若是妄想让爷去救人,就叫她们各自回去好生反省!”
石榴转身又到了门外,不多时回来禀报:“她们也知道秋纹救不得,只是惦念着多年的情谊,希望爷能开恩,让她们去牢里送上一程。”
这倒没什么打紧的。
毕竟顺天府司狱,正是孙绍宗当年提拔的亲信周达,莫说去牢里看个女囚,便是去睡上几个,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让她们先回去准备准备吧,下午我让张成带去顺天府走一遭。”
石榴应了,再次回去传话。
香菱却是趁机推脱道:“爷,待会可还要教毅哥儿识字呢,不如就让晴雯替我,也算是她酬谢爷的成全。”
“这……”
孙绍宗咂了咂嘴:“那她们去探监的事儿,岂不是要改期了?”
旁人还有听的莫名其妙,阮蓉便上来搡了他一把,没好气的啐道:“爷紧着尤氏不就成了?只让她尝了头汤便是!”
第906章 探监
【搞定,以后上午写完一章,才能去吃午饭。www.uu234.net】
刚过申正【下午四点】,顺天府的大牢里,却早已经点起了油灯。
在那豆儿也似灯火映照下,周正脸上每一块坑坑洼洼处,都在反射着油腻的光泽,看上去活像是个刚削了皮的土豆。
此时他正仰躺在一张逍遥椅上,眯缝着眼睛,一寸寸一缕缕的扫量着对面的小娘子,那表情生似是要将对方裹进嘴里,生吞活剥了似的。
那年轻妇人被盯的手足无措,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偏偏她又有求于周达,只能硬着头皮陪笑道:“大……大人,求您高抬贵手,让我与相公见上一见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请大人您笑纳。”
听得心意二字,周达就是眼前一亮,可等到那小娘子从袖筒里,扣扣索索曳出两吊铜钱时,他的脸色顿时又归于平淡。
那小娘子却兀自不觉,怯生生把两吊铜钱放到了桌上,忐忑又希冀的望向周达。
周达用眼皮夹了那两吊铜钱一眼,随即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倒不是瞧这钱上,主要是你这一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也不容易去外面等着吧,待会儿我让人带你去见她一面。”
那年轻妇人大喜过望,千恩万谢之后,这才婷婷袅袅的去了。
等那木门重新关闭,周达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心道这小娘子顶着张尖俏的瓜子脸,不曾想还藏了对儿好生养的硕臀。
这以后若是做了寡妇,倒不妨纳进家门替老周家开枝散叶。
心里琢磨着,他将越发肥硕的大腿往桌脚一撞,直撞的那两吊铜钱哗哗作响,等到屋内两个牢子的目光,都被这动静吸引过来,他才慢条斯理的道:“拿去买些酒菜,今儿晚上本官做东,让兄弟们好生乐呵乐呵。”
“周爷高义!”
“我替兄弟们谢过周爷!”
两个牢子急忙以马屁回应,正要你争我夺的,凑上去捡起铜钱,却又听周达道:“去一个人就成,剩下的把那姓吴的酸丁锁到马桶上,再带他那婆娘远远瞧上一眼他家肯定不止这么点油水,总要见一见那小白脸凄凄惨惨的模样,才肯多下些本钱。”
两个牢子又齐声应了,也不知怎么分派的,一个兴冲冲携了铜钱去采买酒肉,一个懒洋洋带着那吴家小娘子,去牢里探望丈夫。
等两人离开之后,周达紧了紧身上的毯子,颇有些意兴阑珊。
当初刚调任司狱的时候,两吊铜钱已经足够他欣喜不已了。
但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他的胃口早已经养刁了,这两吊铜钱自然就入不得眼了。
幸好他的胃口虽大,胆子却并没有膨胀多少,即便对这过路的油水不甚满足,却也不敢搀和那等杀人越货、偷梁换柱的买卖。
只是这欲求不满的生活,委实有些百无聊赖。
要么,晚上再去迎春楼耍一耍?
听说最近新来了几个姐儿,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
叩叩叩~
正往下三路琢磨,忽听外面有人敲门,周达随口应了,就见新来的小牢子红头胀脸的进来,指着外面期期艾艾道:“司狱大人,外面……外面又来了……来了几个探监的。”
“来就来呗,你结巴个什么劲儿?”
周达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追问道:“都是些什么人?要探视哪个?”
“一个男的,还有……还有三个女的!”
男人只是一口带过,说起那三个女的,小牢子却止不住的结巴起来。
周达见状,登时也来了精神,把个肥硕的身板一挺,目光灼灼的问:“莫不是三个漂亮姐儿?和方才那吴家小娘子相比如何?”
“好……好看的多!”
虽然依旧结巴,可那口气却是斩钉截铁。
比那吴秀才的婆娘还好看?!
周达也愈发的亢奋了,不过多年来养成的谨慎,让他还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那她们究竟是来探视哪个的,你问过了没?”
“问了、问了,就前几天荣国府那个杀了少爷的丫鬟,她们……”
“等等!”
周达脸上的亢奋,顿时被凝重所替代了,霍的从逍遥椅上起身,顺手把毯子往桌上一丢,压着嗓子问:“她们莫不是荣国府的人?”
小牢子立刻摇头:“好像不是荣国府的,那带头的男人,只说是大人您的故交。”
故交?
周达一阵迷糊,不过很快就下定了决心甭管是什么人,总也要去见一面才是。
他整了整衣襟,带着那小牢子匆匆迎了出去。
等到了大牢门外,果然瞧见三个天仙也似的小娘子,正环肥燕瘦的站在一处。
周达目光不由自主的定了格,连骨头都似轻了几两,正待开启扫描模式,却冷不丁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周司狱,许久不见,你可是愈发富态了。”
周达下意识的循声望去,整个肥硕的身子顿时打了个激灵,随即那坑坑洼洼的脸上,就绽放出了菊花一般的笑容。
“哎呦!”
他夸张的往大腿上一拍,一边往上凑一边惊呼道:“原来是张爷啊!这可真是有日没见了!大人可好?我上回去府上拜访,不巧大人正好去了太子府……”
既然是负责看守大牢,总也难免遇见些个豪门家奴,类似的阿谀场景一年少不了要上演几回。
但这回周达却是出自真心实意。
毕竟孙绍宗不仅是他的恩主、靠山,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吹嘘资本。
因此他这一通又是感慨,又是嘘寒问暖的,足足好半天才算冷静下来,重新想起了正事。
偷眼扫量了一下鸳鸯等人,却连脸都没敢看清,就又忙收了回来,正色道:“张爷,听说您和这几位姑娘,想探望荣国府的那个丫鬟?这节骨眼上……不会给大人惹来什么是非吧?”
“放心,人就是咱家二爷设计拿下的。”张成混不在意的一甩手,又道:“这几位姑娘原是荣国府里的,同那秋纹颇有交情,特地求了二爷过来探监。”
说着,他压低了嗓子又补了句:“现如今在咱们府上,可都是有牌面的,说不准那天就抬成姨娘了。”
周成闻言更是心领神会,忙拍着胸脯堆笑道:“要不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那荣国府里都不见半个人影,偏咱们大人身边这些,都是有情有义的女巾帼没说的,就凭这份义气,我老周也得担担风险!”
说着,便亲自带众人赶奔女牢。
因当初倪二旧事,顺天府的女牢比早年间严了许多,等闲便是周成这个司狱,也不好再随意进出。
不过现如今顶着孙绍宗的名头,自是畅通无阻。
却说不多时到了关押秋纹的所在,竟是个十分素净的单间,里面吃穿用度一概不缺,比一般客栈也不在话下。
这倒不是因为荣国府使了银子贾宝玉倒是想探监使银子来着,可惜却被勒令禁足了。
而是因为秋纹眼下乃是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更是府尹贾雨村亲自带回衙门的,真要是在牢里出了什么差池,怕是谁都担待不起。
原本说好了,张成同周达在外面守着,让众女自去里面探监说话。
可到了牢门前,彩霞提着食盒,却是不自觉的停住了脚步。
当初她曾经因为幼时的琐事,而钟情于贾环,后来得知事情真相,又做了孙绍宗的通房丫鬟,这感情才渐渐淡了。
所以之前商量着要来探望秋纹时,她也并没有反对,更准备了几句心里话,要同这儿时玩伴倾诉。
但到了与秋纹一墙之隔的时候,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压根没准备好,要面对杀死贾环的元凶。
恍惚间,也不知在那牢门前踌躇了多久,直到晴雯重新走出来,想要接过她手上的食盒时,彩霞这才猛地清醒过来,于是忙把食盒往怀里一带,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面色复杂的走进了牢门。
一进门,就见秋纹神情恍惚的坐在床上,双眼没有焦距的扫了她一眼,随即又向鸳鸯道:“你替我给宝二爷捎句话就成,我上菜市口的那天,让他千万别去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身首异处的模样。”
彩霞手上一紧,不知不觉间泪水便模糊了双眼。
这荣国府里出身的痴情女子,却怎得总没个好下场?
第907章 副使
【第二更,吃晚饭去】
因这回相见之后,就是生离死别了,又搭着守在外面的周达,也并没有要催促的意思,故而这探监的时间是一拖再拖。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到最后还是张成看看时辰已经不早了,委婉的提醒了两句,众女这才依依不舍的辞别了秋纹。
等到了大门外,张成转身拱手道:“周司狱请留步吧,你那些话我必定带到。”
“多谢、多谢,张爷若是有闲,改日我做东……”
周达还想再和张成联络联络感情,就听前面大呼小叫起来,下意识的抬头望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却见那拿钱去买酒肉的牢子前面引路,后面七八衙役个扛着只毛毛绒绒的东西,正马不停蹄的往牢房这边儿赶。
特娘的!
这是要吃垮老子不成?!
周达心下暗骂不已,等离得近了才发现,在那横杆上攒着四蹄的,其实并非是什么野味,而是个满身皮草的大胡子。
这大胡子虽被捆的粽子仿佛,又用破抹布堵了嘴,却兀自摇头摆尾的挣扎着,负责抬着木杠的四个衙役,直被他晃的打摆子乱颤,足见这厮是一身的蛮力。
周达见状,忙向张成告了声罪,抢步迎上去探问究竟。
“这厮在迎春楼与人殴斗……”
“还伤了咱们好几个兄弟……”
“后来用弓弩逼住……”
众衙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前因后果讲了个大概。
却原来这大胡子今儿下午,跑去迎春楼里喝花酒,因看中了楼里一姑娘,想要包下来过夜。
不成想却有人出面与他相争,两下说岔了,就在迎春楼里动起手来。
结果对面七八人,愣是一拳一个被放倒了,其中一人还磕破了头,血流的堵都堵不住。
架打成这样,要换成一般人早跑了,这大胡子却没事儿人一样,丢下银子硬拉了那姐儿上楼快活。
后来顺天府的衙役们闻讯赶到,又被他随手伤了几个,最后不得不用弓弩逼住,这才将其拿下。
周达听完之后,顺手就把这大胡子的皮帽子摘了,见他满头毛发剃去大半,只留下尾指粗细的一条辫子,用细麻绳一圈圈的缠着,干枯发黄还透着股羊骚味,当下恍然道:“原来是辽东那边儿的骚鞑子,这玩意儿怎么跑咱京城来了。”
“这谁知道?!”
“唉、我听说南城这边儿来了不少呢。”
“真的?不是听说鞑子的商队,不准入山海关的么?”
同衙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了半晌,周达才猛地想起,旁边还有几位贵客在呢,忙转头去找张成等人,却哪里还寻的到踪影?
…………
因下午同尤二姐、晴雯盘肠大战了一场,孙绍宗原定晚上要睡个囫囵觉的。
谁承想彩霞从顺天府探监回来,便磕了药似的主动,还硬拉来晴雯助阵,花样百出的足足折腾到了后半夜。
这般连轴转了几场,饶是孙绍宗这铁打的身板,也有些吃不消,于是第二天早上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自床上起身。
因屋里积了无数浊湿腥气,孙绍宗顺手推开了窗户,结果被冷风一吹,猛地想起自己与孙承业有约,便急急忙忙洗漱了,连早饭都没吃就往衙门赶。
果不其然。
等到了左寺官署,孙承业早已经恭候多时了。
见孙绍宗自外面进来,他忙起身相迎口尊叔父。
孙绍宗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一面往主位上坐,一面随口胡诌道:“我昨儿见了几个旧部,一时兴起多喝了几杯,倒让三哥儿在这里久等了。”
“十三叔说哪里话,小侄也是刚来不久。”
叔侄俩也不是外人,场面话有两句就得,只等赵楠奉上茶水,孙绍宗便开门见山的问:“闲话就不多说了,你昨儿找我究竟有什么事?莫不是遇到了难处?”
“小侄闭门苦读,能有什么难处。”
孙承业说着,起身从袖筒里取出封书信,双手奉到孙绍宗面前:“其实是家里怕七弟执意胡来,白白耽搁了大好前程,所以想请十三叔帮着做些铺垫,让他留在京城历练几年再说。”
这所谓七弟,说的是金陵四房嫡长子孙承涛。
当初金陵长房的次子孙承业、女婿于谦,同这孙承涛一起赴京赶考。
结果于谦同孙承涛都考中了进士,唯有孙承业这个做哥哥的,因怯场而落第。
后来于谦留京进了翰林院,这孙承涛则是外放江西做了一任知县这缺还是孙绍宗帮着补的。
却说孙绍宗接过孙承业递上的书信,拆开封皮抖开信纸,一目十行的看了个大概,却原来是金陵那边儿,托孙承业转交的家书。
根据信上所述,孙承涛这小子去了江西之后,再没有叔伯兄长在身边束缚着,就只当是天高海阔,急不可待的要人前显圣、鳌里夺尊。
这急功近利之下,理所当然的与本地士绅生了嫌隙,听说风波闹的不小,甚至还曾有人买凶行刺。
孙承涛自己倒没怂,直叫嚣着要同归于尽。
可他家良田千倾就这一根独苗,那舍得就这么葬送在异地他乡?
当即在江西上下疏通,给他评了个政绩卓著,让其提前半年回京述职。
而眼下给孙绍宗写信,则是希望他能想法子,劝孙承涛留任京城哪怕是个闲职也好,起码先娶几房妻妾,等开枝散叶之后,再由得他去折腾。
看完之后,孙绍宗把家书撇在一旁,问:“他什么时候到京?”
“约莫就这几日了。”
孙承业苦笑道:“头一封家书是上月初发的,可谁承想半路撞上水匪,送信的被抢光了盘缠,一路乞讨着回到金陵,四叔那边儿才又打发了别人送来。”
怪不得孙承业急着找自己呢。
就几天的功夫,想给孙承涛安排个合适的差事,可没那么容易。
孙绍宗咂了咂嘴,觉得这事儿还是得集思广益,于是吩咐道:“晚上……不,还是今儿中午吧,你去把廷益喊来,咱们叔侄好生合计合计,看最近有什么妥贴的差事出缺。”
孙承业忙躬身应了,因离着正午已经不远了,他就想立刻动身去户部找于谦过来。
谁知孙绍宗刚把他送出门外,就见寺副陈敬德急吼吼的闯了进来。
因见孙绍宗正在门口,陈敬德也不管孙承业还在旁边,便脱口道:“大人,顺天府那边儿刚送了个烫手山芋过来,怕是要您去亲自交接一下!”
烫手山芋?
孙绍宗初时以为是又出了什么疑难杂案,那破罐子破摔的顺天府治中葛长存,就又干脆丢给了大理寺处置。
可细一打听,却与想象中的有些差距。
这的确又是葛长存甩锅没错,可这案子本身却并没有疑难之处,甚至可说是一览无遗。
问题出在犯人的身份上失手殴伤人命的,是金国派来称臣纳贡的副使。
第908章 认是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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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午时。
大理寺正门外,几十名衙役手持水火棍组成人墙,如临大敌的挡在台阶上。
与之相对的,是台阶下面一群不断叫嚣的蛮子:
“以一敌众,偶有失手,在所难免,焉能以此定罪?”
“快疯【放】了我家头人!”
“&*#¥,汉狗多多的,阿邻头人、头人……不公、汉狗不公!”
虽然十分蹩脚,但这群鞑子治中,竟有一多半说的是大周官话,这显然是是当年大周鼎盛时期,不遗余力促进全境汉化的功劳。
右少卿李文善负手站在门洞里,听着那怪声怪调的叫嚷声,眉头是越皱越紧。
再看看门前几十名衙役,那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架势,心里就更是憋屈难耐堂堂的大理寺,天下纲纪之总宪,竟被几个鞑虏堵门叫骂,这传出去成何体统?
至少……
也该把他们赶远一点骂吧?
“大人。”
听他提出质疑,被推出来维持秩序的洪九,不得不苦着脸解释道:“您老细看就知道了,这些鞑子多是经过战阵的厮杀汉,膀大腰圆又携刀挂箭的,真要闹将起来,咱们这些人怕是弹压不住。”
“那就去把巡防营的人找来!再不成,去五城兵马司调兵!”
李文善愤愤的呵斥着,顺手指着外面道:“让几个蛮夷如此嚣张,我大理寺的脸面何在?大周的尊严何在?”
洪九嘴里‘是是是’的应着,心下却是一百个不以为然。
调兵遣将的什么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大老爷做主?能调你就调去呗,跟老子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吼什么吼?
李文善怒斥了几声,见身前这小吏一味的附和逢迎,却半点实际的动作也无,心下愈发的火往上撞,将袍袖一甩,就待步出门洞,直面那十几个蛮夷。
只是刚往前凑了两步,十几张毛耸耸的狰狞面孔便映入眼底。
更可畏着,那一张张血盆大口里都是唾沫横飞,也不知喷在衙役身上多少,隔着老远,都似乎能嗅到一股腥臭味儿。
李文善脚下不由得一顿,面色变了几变之后,忽地飒然转身,丢下一句“你们守在这里,本官去请孙大人出面”,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恭敬的目送他远去之后,洪九低下头不屑的撇了撇嘴,然后又一脸同仇敌忾的,挤到了那群衙役中间,小声交代道:“这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呢,我让人煮了几锅肉汤、烙了百十张面饼,待会弟兄们轮替着去门洞里吃用些,也好暖暖身子、提提精神。”
…………
却说李文善一路怒冲冲的到了左寺官署,也不等人通禀,就直接挑帘子进了堂屋,却发现孙绍宗正没事人似的,同师爷秦克俭下着象棋。
“老弟倒真是好悠闲!”
因这些日子,经常在一起讨论《普法下乡》的利弊,两人早也厮混熟了,故而李文善也没同孙绍宗客套,径自上前把那棋局搅了,指着外面恼道:“外面十几个辽东蛮子,都快把咱们大理寺的牌匾拆了,亏你也能坐的住!”
孙绍宗不以为意的一笑,拿起旁边的茶杯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这才在李文善不忿的目光中,反问道:“那依着李兄又该如何?”
“要么调兵来,把这些胡狗驱散,要么……”
李文善说了半截,便把视线定格在孙绍宗身上,显然那未尽之意,就是想让孙绍宗出面解决那些胡人。
“调兵?”
孙绍宗哈哈一笑,摇头道:“眼下形势不明,你觉得五城兵马司会插手此事?”
“怎么?难道他们还敢袖手旁观不成?”
“袖手旁观倒未必,推诿扯皮却是一定的。”孙绍宗嘿笑着,往正北方指了指:“莫说旁人了,咱们魏大人现如今何在?”
“今日朝会,想是……想是有什么争论,所以……所以……”
李文善磕磕绊绊的说着,声音渐不可闻,显然连他自己也不信这话。
今儿的确是有朝会,可那些宣称是后金使者的蛮子,先是在顺天府闹了一场,如今又堵了大理寺的正门,里里外外两三个时辰,再怎么说朝堂上也该得了消息。
“再等等吧。”
孙绍宗倒也没揪着这事儿不放,示意秦克俭给李文善让了位置,淡然道:“起码也要知道,这什么后金使团朝廷究竟认是不认。”
“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
“若是不认,这群蛮夷就是反叛朝廷的逆臣贼子!”孙绍宗嘴角露出一抹狞笑:“最多用上半刻钟,本官就能在外面筑起一座小小的京观!”
李文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喉头鼓动了几下,讪讪道:“也……也无需如此酷烈,教训一下就是了。”
孙绍宗又是一笑,却并不搭茬。
好半晌,李文善才又醒过味来,追问道:“那若是朝廷认下呢?”
“哪就另当别论了。”
孙绍宗雄壮的身子往后一瘫,直撞的乌木椅吱呀作响:“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何况对方还是来称臣纳贡的。”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纵容他们吧?”
这回李文善却又不愤愤不平起来。
孙绍宗就更懒得搭茬了,示意赵楠重新斟了茶水,翘着二郎腿一口一口的抿着。
李文善见状,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自相矛盾,讪讪的沉默了半晌,忽地屈指在那棋盘上敲了敲:“咱们来一局?”
“敢不奉……”
“大人、大人!”
一个‘陪’字还未出口,外面飞也似的冲进一人来,却是孙绍宗提拔的捕头黄斌,就见他汗流浃背一拱手,压着嗓子禀报道:“朝廷半个时辰前明发上谕,顺天府葛治中被罢官了!”
得~
这甩锅甩的,连官儿都丢了。
孙绍宗示意赵楠给黄斌倒了杯茶水,等他一仰头灌下了肚,这才又追问道:“别的呢?朝廷可还有旁的反应?”
黄斌摇了摇头:“这倒没听说。”
孙绍宗若有所思,旁边李文善却急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朝廷到底认是不认?咱们又该如何处置?”
孙绍宗依旧未曾搭话,只是霍然起身,不容置疑的吩咐道:“去知会张成,让他把车赶到正门去。”
随即才向李文善一拱手:“小弟中午与人有约,先走一步了。”
说着,大步流星向外便走。
“唉、唉!”
李文善追了几步,见他充耳不闻越行越远,只能颓然的叹了口气:“这倒好,一个两个的都躲出去,就留本官……咦?”
正的嘀咕着,突然醒悟到,孙绍宗方才说是要把马车赶到正门。
难道说……
他顾不得再多想,忙提起官袍下摆,急吼吼的追了上去。
第809章 门里门外
【3500字,吃晚饭去也。m.www.uu234.net】
朝廷如此急于罢免葛长存,在孙绍宗看来,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态度。
大周建国之后,就将辽东视为自己的领土,眼下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夷,突然跳出来要封疆列土,搞什么后金国。
谁能答应?谁敢答应?
承认是肯定不会承认的,但眼下南疆战事正酣,朝廷又实在腾不出兵马粮草去辽东平叛,因此也不便摆明车马,直接将对方视为乱臣贼子。
于是在这瞻前顾后之下,朝廷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雷利行风的罢免了甩锅将葛长存。
其中隐含的意思无非是:请有关部门设法自决,若敢胡乱推诿于上,葛长存就是前车之鉴!
说白了,这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
当然,非要往好了说,这其实也从侧面证明了,朝堂诸公对于‘孙猴子’解决问题的能力,还是相当认可的。
书不赘言。
却说孙绍宗出了左寺衙署,就渐渐放缓了脚步,也正因如此,很快李文善就从后面赶了上来。
他喘着粗气的端详孙绍宗一眼,再回头看看左寺官署,脸上顿时露出恍然之色,于是板着脸道:“其实那些蛮子也着实可笑,竟不知咱们大理寺,平日里就是从角门进出的。”
这口条,同方才可是大相径庭。
孙绍宗诧异的斜了他一眼,见他面皮涨红,眉目间又透出些无奈来,这才明白,他约莫是以为自己胆怯了,所以主动帮着搭了个台阶。
想通这些,孙绍宗不觉哈哈一笑,摇头道:“老哥误会了,我只是怕走的太快,车夫赶不及过去。”
他选择从正门出入,本就是为了把大理寺丢掉的面子找回来,若到时候若还要傻愣愣的站在路边等车,岂不是忒也尴尬了?
李文善的脸色又红了几分,讷讷的随着孙绍宗走了一段,眼见离着正门不远了,才有忍不住好奇问:“却不知贤弟,究竟准备怎么处置那些蛮子?”
“处置?”
孙绍宗一本正经的反问:“我朝只禁止咆哮公堂,在衙门外面叫骂几句,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吧?”
“呃……”
李文善又被噎住了,心道你要是不想处置那些蛮子,偏要走那正门作甚?
罢了,反正离着正门不远了,且看他耍什么花样便是。
却说眼见离着正门不远了,忽然嗅到一股浓郁的肉香,李文善定睛一瞧,就见门洞里十来个兵丁,正各自捧了海碗、擎着面饼胡吃海喝。
偏他们还不肯靠边站,一多半都戳在大门正中,不时还对着外面那些辽东鞑子指指点点的,到似是在看猴戏一般。
这是把大理寺当饭馆了?
李文善当下脸色就是一沉,只是还不等发作出来,门洞里早有一人飞也似的迎了出来。
“卑职洪九,见过两位大人!”
眼见这小吏抬头时,嘴角还闪着油光,李文善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门洞里喝问:“这怎么回事?!眼下一群胡虏堵门谩骂,正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的关头,你们怎得竟敢……”
“李少卿稍安勿躁。”
孙绍宗忽地打断了他的话,下巴往门外一点:“洪九,你这是想激怒那些鞑子?”
洪九松了口气,挠着耳朵讪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人的法眼总被这么堵着门叫骂,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卑职就擅作主张……”
“若是那些蛮子受不得激,主动同咱们冲突起来,错自然在他们总不能咱们在衙门里吃饭,也碍着他们了吧?”
听到这里,李文善又忍不住插口道:“你之前不是还说,弹压不住这些蛮子么?若让他们闯进去,把那犯事儿的头人救出来,咱们大理寺岂不成了笑柄?!”
不得不说,这李文善虽然品行端正文采斐然,可在这人情世故方面,却着实差了不是一点半点的。
不说别人,换成魏益在场,就绝不会有此疑问。
“大人明鉴。”
洪九赔笑着解释道:“真要闹到了那个地步,巡防营和五城兵马司就不得不插手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孙大人坐镇么。”
孙绍宗却立刻横了他一眼:“既知道有我在,以后就不要耍这等小聪明。”
其实洪九这激将法,也还算是稳妥,只是堂堂大理寺,被十几个蛮子打上门,总也难免有碍名声。
“是是是,卑职一定谨记,下次再不敢擅作主张了!”
洪九还在躬身告罪,忽然发觉孙绍宗凑到了近前,下意识的抬眼观望,却听孙绍宗情轻声道:“替本官通名。”
话音未落,便不紧不慢的向外走去。
通名?
洪九狐疑的跟了几步,见孙绍宗跨过门槛分开众衙役,毫不犹豫的走向那群蛮子,突然间福灵心至,在人堆里扯着嗓子喊道:“大理寺左少卿孙大人到,闲杂人等一概回避!”
原本那些蛮子们,就已经注意到了孙绍宗,听到这一声吼,当下都舍了旁处,四面八方的围拢上来。
其中一人越众而出,却是文绉绉的拱手道:“在下是金国使者互里波,敢问尊驾……”
那互里波正说着,忽觉有些诡异,因为这位独自出门的左少卿,竟对自己视若不见、听若未闻,依旧不慌不忙的往前走着,眼见着就要与自己撞到了一处了。
这……
这是什么意思?
互里波正纳闷不已,孙绍宗胸膛却已经撞上了他作揖的双手,顿时一股怪力涌来,使得脚下立足不稳,蹬蹬蹬倒退了三步。
“#%¥&*!”
“你做什么?”
“无礼!”
旁边的蛮人见状,当下是群情激奋,那互里波左右遮拦,还是有两人上前意图推搡孙绍宗。
“退下,你们快退下!”
互里波大吃一惊,忙甩开周遭的扶持,就想把那两人拽回来。
这次堵门闹事,就是他的主意,为的是制造压力,逼迫大周官府交出副使阿邻祁图。
但制造压力和与大周官府冲突,却并不是一回事,尤其这什么左少卿,怎么听也不像是个普通官员。
真要是伤了对方,事情可就闹大了!
正因如此,互里波才急于阻止那两个不冷静的莽夫。
然而还不等他出手,局势却又有了新的变化:
那两个上前推搡孙绍宗的莽夫,先是单手,后来干脆两只手都撑在孙绍宗胸前,可这四条肉柱子的粗胳膊,却丝毫没能阻止孙绍宗的脚步。
他依旧是不缓不急的走着,每一步都透着从容不破。
而那两个推搡的蛮子,却憋的面红耳赤,拼命往前努着劲儿,身子却在地上打着滑往后退!
这……
互里波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让开,让我来!”
“看我拦下他!”
他是愣怔住了,可旁边却不乏热血上头的蛮子,于是呼啦一下子,又扑上去五六个。
原本他们冲上去的时候,还想着替下那两个‘酒囊饭袋’来着,可手搭在孙绍宗身上一发力,却再顾不得多说半句,个顶个脸涨的猪肝仿佛,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气来。
然而……
孙绍宗依旧步伐稳健如昔!
就仿佛那十几条青筋毕露的胳膊,不是在拼命阻止他前进,而是他身上的小小挂件一般。
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一个蛮子脚下发软,踉跄着跌了个跟头,爬起来之后不觉恼羞成怒,挥拳砸向了孙绍宗的鼻梁!
啪~
就听一声脆响,那砂锅大的拳头,稳稳停在了孙绍宗面前约一尺远的地方准确的说,是被孙绍宗捏在半空之中。
咔吧~
随即又是一声脆响,那蛮子的表情顿时扭曲了,他嘶声狂叫着,又挥起了另一直拳头。
可还没等抡出去,就觉得腰上又是一紧,紧接着被孙绍宗单臂举过头顶,随手往后一抛,那一百六十多斤的分量,便稻草也似的飘飞出三丈多远,分毫不差的落在了门洞里。
“拿下。”
那蛮子在门洞里摔了个结结实实,孙绍宗的命令也同时传入了众衙役耳中。
不过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一时恍惚莫名。
最后还是洪九激灵,发一声喊扑了上去,旁边的衙役们才纷纷丢下肉汤、面饼,叠罗汉似的把那蛮子压在身下。
仓啷~
眼见这一幕,门外的鞑子们也急了,当下是就有几柄腰刀出鞘,扇面似的把孙绍宗围在当中。
“住手、住手!快把刀收起来!”
这时互里波才如梦方醒,急忙抢到近前,大声呵斥着,甚至强行将其中一人的腰刀夺下,重新插回了鞘里,
其余鞑子见他疾言厉色,这才悻悻的收齐了兵刃,不过依旧是虎视眈眈瞪着孙绍宗。
互里波松了口气,转身面对孙绍宗刚要开口,却忽地发现对方额头正中,竟不知何时又睁开了一只血目!
互里波心中一动,忍不住脱口叫道:“阁下莫非是‘八百破十万,一剑定湖广’的孙将军?!若早知是将军当面,我等必不敢造次!”
咦?
这是又出新版本了?
话说……
这应该算是剽窃吧?
毕竟‘八百破十万’什么的,好像是人家岳飞的战绩。
孙绍宗心下腹诽着,面上却是一丝表情也没有,淡然道:“当街袭击朝廷命官,论罪可刑可流,重者立斩。”
互里波忙道:“我等是金国使者,这次来大周……”
孙绍宗不等他说完,又补了句:“我大理寺不禁民众喊冤,但要守礼、守法。”
“是我等莽撞了。”
互里波忙告了声罪,随即又重新申明道:“我等是金国使……”
“让让、让让、都让让!”
但他的话却再一次被人打断了,却是张成赶着马车挤进了人群之中。
不等那马车停稳,孙绍宗便利落的翻身而上,随即垂下车帘,隔绝了双方的视线。
当张成再此扬起马鞭时,满街的百姓霎时间让出了一条去路。
“孙将军、孙将军、孙将军!”
互里波追在马车后面喊了几声,却也只能眼瞧着那马车渐渐远去。
“互里波大人!”
这时两个鞑子凑到互里波身前,颇为不满的质问着:“方才为何不让我等拦下那汉官?就算他是什么将军,也……”
啪~
互里波抬手就是一巴掌,阴沉着脸呵斥道:“……女真人从不怯懦,但面对真正的勇士时,却也要保持足够的敬意!”
那挨了耳光的蛮子与他对视半晌,终于还是满满垂下了头颅。
倒是旁边那个没来及开口的,此时忍不住追问:“那阿邻头人和哈不该怎么办?咱们继续堵在这里要人,还是……”
互里波抬头打量着台阶上,士气已经截然不同的衙役们,皱眉沉吟半晌,摇头道:“今天怕是不成了,咱们先回去再说。”
第910章 愿是不愿
【快一点了,吃饭去。www.uu234.net】
是夜。
望江楼内人潮涌涌、座无虚席,那喧嚣声更是比往日多了十倍不止。
毕竟以往能来这望江楼听戏的非富即贵,即便是大厅里散座的,也多半是中产之家。
今儿来的,却是一群刚刚离开战场不久的丘八,喝的兴起,那种种癫狂之态,自非常人可比。
二楼雅间。
卢剑星见孙绍宗望着楼下出神,只当他是看不惯这般恣意胡来毕竟这地方,平时招待的可都是王公贵族。
于是便小声请示道:“大人,可要卑职下去打声招呼,让弟兄们收敛些?”
“什么?”
孙绍宗一时没明白过来,等醒悟过来,不由失笑道:“今儿也没外人在,你拘束着他们给谁看?”
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我方才是想起朝中一些琐事,所以有些走神了。”
砰~
韩帮猛地一拍桌子跳将起来,拧眉立目的叫道:“大人可是为了那几个辽东蛮子烦恼?没说的,我老韩这就带人去剁碎……”
“给老子坐下!”
孙绍宗一瞪眼,正豪情万丈的韩帮顿时萎了,讷讷的坐会了原位,重新抄起筷子,却也不敢夹菜,只在自己的杯盘里胡乱拨弄着。
孙绍宗见状,随手夹了一大块鹿蹄筋,直接抛到他盘子里,没好气的笑骂着:“这一大桌子菜,都堵不住你的臭嘴莫说几个蛮子,便是几百、几千,我又何曾放在眼里?”
这韩帮素来管不住嘴,又惯会顺杆爬往上爬,见孙绍宗并未真个着恼,便一面喜笑颜开的弃了筷子,抓起那路蹄筋塞了满嘴,一面又口齿不清的问:“那大人您方才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内阁的事儿,怎么?你也准备跟着搀和搀和?”
“不了、不了。”
韩帮顿时又萎了。
但孙绍宗这话,还真就不是刻意糊弄韩帮,他方才之所以会走神,的确是因为内阁的最新动向。
这还是中午从于谦那里听来的消息:众望所归的徐辅仁徐阁老,八成是不会入阁了!
虽然于谦没有细说,但根据他话里话外的埋怨【与徐阁老一样,于谦也认为以眼下大周的形势,再容不得继续内耗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十有七八是因为徐阁老之前,明确表态支持太子的缘故。
一旦这事儿变成既定事实,朝堂格局乃至夺嫡形势,肯定又会有新的变化。
而身处局中,孙绍宗自然也要慎重考量,这事儿会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另外……
如果徐辅仁不入阁的话,内阁次辅的位置,又该由谁来填补呢?
难道是吏部尚书王哲?
真要是那样,薛蟠这小子可算是捡到宝了!
要知道此时接任次辅,极大概率会在两三年内登顶,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
“二哥、二哥!”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刚想到薛蟠,他那粗嗓门就在走廊里响了起来,不多时房门左右一分,薛蟠大咧咧的走了进来,先打了个罗圈揖,口中告罪道:“诸位见谅,我老薛来迟了!”
除了孙绍宗以外,众人忙都起身相迎,一是给孙绍宗面子,二来薛蟠的岳父毕竟是吏部天官,保不齐那天就用上了。
薛蟠其实也认不全这许多人,好容易应付过去,目光就落在了沈炼身上。
其实打从他进门之后,沈炼也一直在悄悄关注着他。
此时见这薛大脑袋,瞪着眼睛直个劲儿的端详自己,沈炼先是有些心虚的挪开了视线,继而又觉得太过示弱,重新与他对视起来。
“好!”
薛蟠忽地一拍巴掌,啧啧赞道:“果然不愧是二哥看重的人,这相貌恁是要得!”
若旁人说这话,沈炼倒未必太过在意,可出自薛蟠之口,却让他忍俊不禁的菊花一紧。
毕竟当初沈炼曾经摸过薛蟠的底,对这位薛大少的生冷不忌,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当下心中便提起三分警惕、七分恼意。
不过还没等他应答,薛蟠又是重重一拍手,头也不回的吆喝道:“进来吧,让沈千户好生相看相看!”
话音未落,一个怀抱琵琶的婀娜女子,就婷婷袅袅的走进了包间,只垂首含胸微微施了一礼,便荡漾出千般妩媚、万种风情。
沈炼眼神顿时直了,梦呓的脱口叫道:“芸……云儿姑娘?!”
随即稍稍冷静了下,又狐疑的望向薛蟠:“薛大人,您这是何意?”
“哈哈……”
薛蟠爽朗的一笑,从袖筒里摸出张薄薄的纸片,随手往沈炼面前一递:“听二哥说韩千户身边没人伺候,正巧我老薛刚买下个姐儿,索性就转送与韩千户这是身契,为奴为妾都使得!”
沈炼惊愕的看着那身契,半晌抬头看看云儿,再回头看看孙绍宗,忽的一张脸涨了个血红,抓起身旁的酒杯胡乱斟满,一口灌进了喉咙里。
也不顾颌下酒水淋漓,他抛下酒杯直愣愣的到了云儿身前,一字一句的问:“你……你可愿从我?”
云儿其实对沈炼并没有多少的印象,甚至还是在薛蟠的提醒下,才记起当初似乎有这么个人,曾在锦香院里与柳湘莲切磋过。
但区区一个青楼妓馆里的姐儿,面对此情此景,又如何说得出拒绝二字?
当下轻点臻首,不胜娇羞的道:“云儿愿意追随将军左右。”
“好、好、好!”
沈炼听了这话,连道了三声‘好’字,然后转身要过了薛蟠手里的身契,不由分说直接扯了个粉碎。
众人眼见他白捡了个千娇百媚的姐儿,正自艳羡不已,冷不丁见到这等情景,都禁不住为之愕然。
连云儿也有些懵了,脸上羞笑渐渐转为茫然与惶恐。
这时就见沈炼又一字一句的问:“也不拘什么好日子,三天后我娶你过门可好?不是奴婢、更不是小妾,日后你便是我沈炼的正室夫人!”
这下云儿当真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旁边众人也都是哗然一片。
要知道眼下的沈炼,可不是当年那个憋屈的七品总旗了,这次回京至少也能封赏个五品千户,而且有湖广的功绩打底,三五年间升任参将,也是极有希望的!
这大好的前程,多少良家女子任其挑选?
偏他竟要娶个娼妇为妻!
卢剑星忍不住呵斥道:“老二,你莫不是喝多……”
“大哥!”
沈炼头也不回的低喝了一声,随即又问了一遍:“你可愿意?”
“我……”
确认沈炼并非是酒后胡言,云儿迷茫的目光渐渐坚定,却也多了一层水雾。
她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我……奴家配不上……”
“只说愿是不愿!”
“我……我愿意。”
三个字颤巍巍的吐出,泪水已是滂沱而下。
“好!”
沈炼伸手拉住她的柔荑,转身郑重的向薛蟠一礼:“沈炼厚颜请薛大人做媒。”
随即又向众人罗圈一揖,这次云儿也夫唱妇随的跟着见礼,只是听到沈炼接下来的话时,又泪眼婆娑的怔住了:
却听沈炼字字铿锵的道:“再请大人和诸位兄弟做我的证人,我沈炼今生若是负她,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911章 借参
【果然,下午开了qq,效率就下降了。m.www.uu234.netwww.uu234.net】
五更刚过【早上五点】。
听得听外间钟响,绣橘条件反射似的撩开被褥,一面往床头摸索着小衣,一面斜了两条长腿往地上划拉。
不多时,一对儿并蒂莲似的脚丫,便套进了绣鞋里,可把床头摸索了一遍,却也没寻见那小衣的踪影。
绣橘坐在床上呆愣了半晌,才猛地清醒起来。
昨儿孙绍宗半夜过来,她也曾在这大床上雨露均沾,只是完事儿以后,却不好赖在女主人床上。
因实在乏了,便干脆赤着身子回了小床上,所以那贴身的衣物自然还留在大床上。
于是忙不迭抹黑起身,凑到了正北的大床附近。
先自床头的花几上取了火折子,小心翼翼的点燃了蜡烛,果见那拔步床头的横杆上,正乱糟糟挂着几件衣裳。
绣橘便探着身子,把那些衣服分门别类,又将属于自己的几件摘下来,的往身上套裹。
“什么时辰了?”
就在这时,那垂着帘子的拔步床上,传出了孙绍宗浑厚的嗓音。
绣橘手上一顿,忙倾着身子轻声道:“刚过寅时不久,爷是眼下就起身,还是……”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娇怯怯的嘤咛。
绣橘脸上一烫,忙识趣的穿好了衣裳,又去外间兑了温水洗漱。
等一切收拾停当了,正不知该不该重新进去伺候着,忽听贾迎春在里面招呼道:“绣橘,打盆水进来。”
看来方才只是嬉闹,并没有晨间返场的意思。
于是绣橘又兑了盆热水,匆匆的进了里间,却见贾迎春正披散着头发,服侍孙绍宗起身,便忙紧走几步上前帮忙。
主仆两个齐心协力,先紧着孙绍宗梳洗齐整,又从密道离开之后,这才先后在梳妆台前置备齐整。
忙的时候不显什么,等到终于闲下来,酣战半夜的后遗症顿时席卷而来,主仆两个是比着劲儿的打哈欠。
偏刚插了满头珠翠,也实在不便躺上睡个回笼觉。
好在主仆也早就有了经验,径在外间罗汉床上垫了靠枕,各自斜倚着扶手小憩。
又过了不久,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绣橘忙自罗汉床上下来,一面往门前迎,一面探问:“可是鸳鸯姐姐在外面?”
等鸳鸯在外面应了,她这才下了门闩,将鸳鸯迎进了屋里。
却说鸳鸯进到屋里,见主仆两个都是一脸倦意,那还不知昨晚上又发生了什么?
暗道了一声‘冤孽’,却又急忙拉着绣橘四处巡视了一遍,免得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绣橘也早知瞒不过她,两人却是心照不宣,谁也不肯点破只是偶尔找到些不该有的痕迹,绣橘还是难免羞不可抑。
这里正忙活着,忽听外面院门被砸的山响。
屋里主仆几个都是一愣,这眼下也才卯正【六点】刚过,那个不开眼的敢如此莽撞?
莫非……
是前院出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鸳鸯自不敢耽搁,忙同绣橘一起迎了出去,一面开门一面扬声问道:“谁啊,这大早上的就过来砸门!”
就听外面有婆子急道:“我的姑娘唉,可是了不得了,家里宝二爷得了重病,这不,二太太一早打发了周瑞家的过来,管咱们太太借保命的老山参呢!”
这婆子是贾迎春的陪嫁之一,原本就在荣国府伺候了好几十年,故而这一着急起来,便家里、咱们的,分不出个里外来。
但鸳鸯一听说宝玉重病,甚至要借老山参保命,当下哪还顾得上别的?
忙引了那婆子进去通禀。
不过会儿功夫,周瑞家的也被带了进来,哭天抹泪的一番掰扯,众人这才知道贾宝玉是因为秋纹一事忧思成疾。
初时只是小恙,不曾想这些天越来越重,换了两茬太医也不济事。
到了昨儿,更是整日的高烧不退,连神志也渐渐迷糊了。
王夫人因此又和贾政大吵了几回,更命人满世界的搜寻名医圣手,昨儿晚上听林黛玉提起,孙家近来得了不少辽东老参,便一早派了周瑞家的过来商借。
“姑奶奶也是知道的。”
周瑞家的说到这里,冷不丁就觉得有些跌份儿,忙往回找补道:“咱们家不比那小门小户,拿这东西当宝贝一样金贵,平常谁家有个病啊灾的,但凡求到太太身前,断没有不允的!”
“这三不五时的事儿,谁也没刻意盘算过,哪承想就这么巧,这临到咱们二爷头上,库里愣是只余下一大把参须子。”
她这分明是打肿脸充胖子,荣国府外松内紧的现状,旁人未必清楚,三不五时就要接济娘家的贾迎春,又怎会不知根底?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打从大兴土木盖起那大观园以来,荣国府就长期处于入不敷出的窘境。
即便当初查抄赖家等豪奴,收缴回不少的银子,也架不住经年累月的寅吃卯粮。
也正因如此,之前听闻王熙凤私藏了十几万两外财时,阖府上下才会那般的群情激奋。
闲话少提,却说鸳鸯听她到了这时候,竟还不忘给王夫人脸上贴金,心下无奈,却也不好拆穿她,只笑着打趣道:“婶子说这些作甚?难道还怕我们太太,不惦念着姐弟情分么?”
说着,又转回身禀报道:“太太,咱们库里过百年的老山参,一共有六支,五十年以上的十七支,再往下的年份不等,约莫还有百余根。”
这既是提醒贾迎春,亦有些炫富的意思。
贾迎春略一思量,便道:“百年老参和五十年的各取三支出来,你让人安排一下,待会儿我亲自带过去。”
鸳鸯恭声应了,却没急着动身,而是又提醒道:“太太,这事儿是不是要知会二爷一声?”
“对对对!”
贾迎春忙点头:“这事儿合该知会二爷一声绣橘,你去前面看看,若二爷已经去衙门了,就等晚上再说。”
说到‘晚上’,她没来由的就是面上一红,好在鸳鸯、绣橘纷纷领命,旁边周瑞家的又是千恩万谢,忙乱中,倒也没谁瞧出什么不对来。
…………
且不提贾迎春这里如何准备,却说绣橘得了吩咐,匆匆赶到前院里寻人一扫听,才知道孙绍宗并未离府,而是正在大厅里待客。
绣橘便又寻到了客厅门外,打算等孙绍宗送走了客人,便禀报贾宝玉病重,派人借用家中老参一事。
“……大人拳拳爱护之心,沈炼无以为报……”
“昨儿当着薛大人,实不便越过他去,但沈炼心里明白,薛大人肯割爱与我,皆赖您从中周旋……
“等新妇过门……”
既是守在门外,难免会听到些什么,隐隐约约影影绰绰的,倒像是自家二爷替人保了桩大媒。
不过绣橘也没多想,只等那客人告辞离开,便就忙进去禀报。
而听说贾宝玉得了重病,甚至需要备下老山参吊命,孙绍宗也是吓了一跳,当即命人去衙门里告了半日假,打算同贾迎春一起去荣国府探望。
第912章 痴儿
荣国府。m.www.uu234.net
贾政与王夫人隔着丈许远,斗鸡也似的探着脖子。
粗重的喘息、披散的长发、凌乱的衣襟显然,这夫妻二人刚刚结束了一场,纯字面意义上的‘酣战’。
虽说身上的伤痕远多于对方,但身为男人的贾政,还是率先缓过劲儿来,阴沉着脸道:“环儿便是再……再不肖,那也是我的骨血!现如今他被人所害,你竟还想让我饶了那该死的贱婢?!”
三年前宝玉被责打时,王夫人还只是哭求,可现如今却早看破了夫为妻纲那一套,面对贾政这番责问,立刻毫不避让的反唇相讥:“难道宝玉就不是你的骨血了?当初那该死的贱婢要害他和凤丫头时,也不知是谁一力偏袒!”
“你!”
贾政怒视着妻子,半晌将袍袖一卷,背负双手道:“这不过是揣测,又无甚真凭实据,况且宝玉和凤丫头眼下不都还活的好好的?”
“高烧不退,成日昏迷,也算是好好的?!”听他否认当初之事,王夫人顿时又炸了窝,激动的点指着贾政:“是不是非要宝玉一命呜呼,让那贱婢生下的小孽种继承家业,你才算是满意!”
“你胡说什么?!”
贾政也是暴怒不已,指着外面道:“我不是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令秦大人了么?不过是忧思成疾,难道以秦大人的医术,还能保不住他?!”
“若保不住呢?!”
“休要胡搅蛮缠!”
“好好好,我是胡搅蛮缠,却不知母亲知道此事……”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现在就……”
两夫妻越贴越近,吐沫星子都挂在了对方脸上,眼见就要从口角迈向拳脚了,忽听外面有人怯生生的禀报:“老爷、夫人,周瑞家的回来了姑奶奶和孙家二爷得了消息,也一起赶了过来。”
夫妻两个这才偃旗息鼓,一面各自喊来心腹下人,涂脂抹粉遮住痕迹,一面命人去请孙家叔嫂过来相见。
…………
一刻钟后。
孙绍宗在小厮的引领下,来到荣国府西北角一处凉亭左近,就见贾政负手而立仰天长望,衣襟飘摇、帽翅荡漾,乍看之下真有几分李杜风采。
可惜离近了细瞧,却是一脸的苦瓜相。
“老爷。”
那小厮轻唤了一声,贾政这才发现了孙绍宗已经到了,忙深施了一礼,歉然道:“小儿抱恙,倒累的二郎耽搁了公事。”
“世叔说的哪里话。”
孙绍宗急忙还礼,偷眼见贾政脸上除了愁容之外,隐隐还有几道抓伤,又听得不远处传来赵姨娘的嚎啕之声,便知这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于是开门见山的问:“却不知宝兄弟如今病情如何?可方便过去探视?”
贾政也自知眼下的仪容,实在不便待客,故而顺水推舟的交代道:“听说今儿一早倒是清醒了些,二郎若要去探视,不妨让他想清楚些,弑主刁奴如何能容?便是我荣国府不追究,国法人情也饶不得她!”
后面这些话,怕是说给赵姨娘听的吧?
孙绍宗心下无语,也只能模棱两可的敷衍着:“且看宝兄弟病情如何,再论其它不迟。”
贾政果然也没指望,他当真把这话带给宝玉,轻轻挥了挥袍袖,示意那小厮带孙绍宗转去大观园里。
一路无话。
等到了中,不出孙绍宗的意料,满眼尽是莺莺燕燕,一个个愁云惨淡的,似黛玉、袭人等,更是美目肿胀,也不知已经撒了多少泪水。
眼见得孙绍宗自外面进来,众女忙都上前见礼,其中竟有不少人面露希冀之色约莫是想起了当初‘魇魔法姊弟逢五鬼’时,孙绍宗力挽狂澜的旧事。
不过这忧思成疾可不是中毒,孙绍宗即便略通医术,又哪里比得上太医院的手段?
“诸位妹妹不必多礼。”
孙绍宗还了一礼,目视着堂屋寝室问:“连袭人都在外面,莫非眼下不便进去探视?”
“孙二爷误会了。”
袭人忙解释道:“夫人带着姑奶奶正在里面探视,因太医们叮嘱过,屋里不能有太多人,所以奴婢才避了出来。”
原来如此。
孙绍宗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即却有些尴尬起来。
这群莺莺燕燕他也见过不少回了,可每次不是匆匆别过,就是有宝玉等人陪同,眼下这般被围在当中,还真有些不习惯。
犹豫了片刻,便把目光转向了林黛玉:“平素他最听林妹妹的,这次难道就劝解不得?”
因阮蓉的关系,他与黛玉之间反倒是最熟悉的连儿子身上的衣物,都有不少是黛玉的手艺。
林黛玉听他发问,微微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好劝的,我只陪着他便是了。”
这话……
听着怎么像是别有隐情的样子?
孙绍宗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揣测。
不过话说回来,这时候选择林黛玉作为聊天对象,果然是个错误。
两人只这一句对答,就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沉默当中。
好在这时王夫人和贾迎春,也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夫人双目通红的向孙绍宗轻轻一颔首:“二郎进去看看吧,他平日最是服膺二郎,说不准能听进去几句劝。”
孙绍宗自然不会推辞,拱手见礼之后,便独自一人进到了里面。
挑开门帘,绕过屏风,就见贾宝玉仰躺在床上,额头还压着冰袋,嘴里一声声的念叨着:“秋纹、秋……秋纹……”
孙绍宗默不作声的凑到近前,仔细端详了他半晌,忽地开口道:“好了,在我面前就不要再装腔作势了。”
宝玉的呢喃声一滞,不过却并没有回应孙绍宗的话。
孙绍宗也不急,就这么不错眼的盯着他。
好半晌,宝玉终于挣开了眼睛,摇头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二哥。”
却原来他这病虽是真的,实则却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严重。
“非只是我,你那林妹妹八成也看出来了。”孙绍宗撇嘴道:“方才听她那口气,约莫是想着你一旦弄假成真了,就为你殉情来着。”
“这如何使得!”
宝玉猛地自床上起身,随即眼前一黑,又颓然的倒了下去。
孙绍宗捡起那冰袋,又重新放回他额头上,随口问:“这病是你自己刻意弄出来的?”
“也……也不全是。”
贾宝玉哭丧着脸道:“初时的确是偶染小恙,后来才……”
说着,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毕竟小弟人微言轻、别无所长,就只这条性命还金贵些。”
这又何必、何苦?
先是沈炼宁愿被人耻笑,也要娶一个娼妇为妻;这边儿宝玉又为了个丫鬟,不惜作践自己的身子……
世间的痴儿何其多栽?
不过看贾政的样子,怕并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对了!
荣国府里不还有个大杀器么?
“老太太那边儿……”
“不能惊动祖母!”
孙绍宗刚一提起贾母,宝玉便斩钉截铁的道:“她老人家近来本就身子不适,若再因为我加重了病情,小弟岂不是百死莫赎?!”
原来是他为了孝道,主动放弃了这大杀器,怪不得贾政一直不肯退让呢。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是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话,那也就不是贾宝玉了。
“唉~”
孙绍宗也只能叹息一声,摇头道:“罢了,我再去同世叔谈一谈,看看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第913章 远在天边,近在……
【宿醉,感觉一点都不饿,还有点想吐。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步出赵姨娘的小院,听那哭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又嘹亮了几分,孙绍宗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方才他连哄带吓的,好容易让贾政有些松动,不想却在赵姨娘的嚎啕之下功亏一篑了。
“孙大人。”
正琢磨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树荫后面忽然转出个人来,却是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钏。
玉钏到了近前深施了一礼,然后视线便在孙绍宗和赵姨娘那小院之间打转,满眼的探究之色。
孙绍宗对她摇了摇头,又问起王夫人的行止。
“正是奉我家太太的吩咐,想请大人过去说话。”玉钏说着,又微微一福:“大人请跟我来。”
一路无话。
行出没多远,就到了荣禧堂左近的三间耳房。
不等孙绍宗到得门前,早有丫鬟进去通禀了,于是王夫人便迫不及待的迎了出来陪伴在她左右的,还有薛姨妈和李纨。
这个组合可这真是……
孙绍宗不敢多看,抢步上前躬身行礼,只是还不等开口,却早被王夫人一把扶住,急问:“贤侄,那老东西可曾松口?”
“这个……”
孙绍宗一支吾,王夫人脸上的希冀顿时暗淡了下来,颓然的松开了双手,眼眶也霎时红了。
孙绍宗见状,忙道:“不过小侄刚刚想起一人,应该可以说动世叔。”
“是什么人?!”
王夫人再次激动起来。
孙绍宗胸有成竹的道:“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
“呸~!”
‘不知为何’,薛姨妈忽的啐了一口,王夫人下意识转头望过去时,她却又忙红着脸垂下了头。
好在王夫人救子心切,也没往深里想,便又急着催问:“究竟是何人,二郎尽管说出来就是,便再怎么难请,我也要把他请来!”
“也说不上难。”
孙绍宗摇头道:“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府上的赦世叔,只要他肯出面晓以大义,事情必能迎刃而解。”
“大伯?”
王夫人不由一愣,因长房和二房不睦,她又最是瞧不起贾赦那人,故而从未想过要向贾赦求助。
然而现如今受孙绍宗点醒,却是越想越觉得合适。
这府上最能够制衡贾政的,自然非老太太莫属。
可这大杀器近来也正卧病在床,宝玉是不愿加重她的病情,王夫人则是承担不起让婆婆病重的后果。
所以母子两个,都没法动用这张王牌。
但贾赦就不一样了,以当前的形势,他就算不把这事儿捅出去,凭借着长兄的身份,再打出孝道的名义,就足够压制贾政和赵姨娘了。
想到这里,王夫人如梦初醒般点头道:“对对对,这事儿正该着落在大伯身上,我这便去寻他出面!”
说着,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急匆匆直奔东跨院而去。
那丫鬟婆子们自也跟去了一多半,只余下薛姨妈、李纨主仆几个,和孙绍宗大眼瞪小眼了良久。
…………
没等贾赦与贾政兄弟两个,讨论出个结果来,孙绍宗就先告辞离开了荣国府。
毕竟昨儿还有蛮子堵门闹事呢,这多事之秋,他这二把手总不好一直请假。
不过到了衙门附近,却并没瞧见昨儿那伙女真人听临时守门的洪九说,好像是去了礼部。
看来这些女真人里,也还有几个聪明的,知道事情的关键,其实不在大理寺这边怎么处置,而在于朝廷对后金使团的定位。
如果将其视为一国使节,大理寺这边儿最多也就是建议朝廷,将那伤人拘捕的阿邻祁图驱逐处境。
反之,若是朝廷不肯承认后金国,那这案子自然也只能照章处置。
当然,并不是谁都能想到这一点,至少以右少卿李文善为首不少人,就认为女真鞑子转移战场,是怕了孙绍宗天下无双的勇力。
为此,中午在饭桌上,李文善还很是失落的感慨着:“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李兄这是哪里话?”
孙绍宗口齿不清的含糊道:“等《普法下乡》的事儿批下来,我可全指着你带头编教材呢谁敢说读书人没用,我头一个就不答应。”
说着,又把筷子伸向了饭桌正中的水晶猪肘。
裁开糯软的猪皮,浓郁晶莹的汤汁顿时淌了出来,等下面的虾仁被浸透了,再用裁下来的皮肉裹住,吃起来是说不出的鲜香浑郁。
天下脚下首善之地,这衙门里的食堂,也不敢弄什么山珍海味,想要讨好领导,就只能在普通食材上搞花样。
惟其如此,这猪羊肉才做的最是地道。
不过李文善显然没什么食欲,有意无意的用筷子梳弄着颌下胡须,口中喃喃自语:“说起这《普法下乡》来,按说也过去半个月了,总该有个音信吧?怎得竟连个风声都没得?”
说着,他忐忑的望向孙绍宗:“该不会被陛下留中了吧?”
“应该不会,怎么说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就算有些瑕疵,也该拿到朝会上讨论才对。”
孙绍宗随口敷衍着,心里却明镜也似的内阁人选出了反复,朝中大佬和皇帝,那还有心管什么《普法下乡》?
估计要等到次辅人选尘埃落定之后,才会开始推行这项计划。
或许……
该找个机会同薛蟠的老丈人沟通沟通,如果能说服他在上任之后,拿《普法下乡》当作主抓的政绩来推行,必然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对了。”
聊了几句《普法下乡》,李文善转头就又想起了眼前:“那伤人的辽东鞑子,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堂?”
“不急,先在尿桶上锁几日再说。”
孙绍宗不以为意的道:“这不是前两天都察院又送了几桩案子过来么,怎么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
正说着,外面赵楠捧着封请帖进来,还没来及开口,孙绍宗就已经认出了那请帖的款式。
太子府的请帖?
莫非是因为徐阁老入阁受阻的事儿?
就听赵楠禀报道:“老爷,太子殿下命人送来请帖,邀您在这月二十三,一同去孙祭酒府上贺寿。”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啧~
这下贺礼就有些麻烦了,既不能太寒酸,又不能越过太子送的礼物。
要么……
派人去同太子妃事先沟通沟通?
第914章 再现
【宿醉后状态实在不好,第三更挪到明天。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却说这天晚上孙绍宗刚一回府,就先得了三个消息。
一是贾政已经松了口,由着顺天府秉公处置秋纹他能说出这话,其实已经等于饶过了秋纹的性命。
当然,就算是死罪可免,充军发配流放千里还是免不了的。
而现如今南疆战事正酣……
真要是被解送到云贵军前‘效力’,怕还不如死了痛快。
不过这也已经是贾政,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而作为不相干的外人,孙绍宗更没有继续插手的道理。
第二个消息则是,随军北上的那十几万两银子,已经正式运到了孙府,如今正在库里盘点清算。
而同时被送过来的,还有不少湖广官绅赠送的土仪,其中的珍品已经列好名录,只等孙绍宗闲暇时过目。
最后一个消息则是,北静王妃终于确诊怀了身孕,人近中年的水溶为此大喜过望,所以决定在三日后设宴,款待各路亲朋好友,孙绍宗也在被邀之列。
这个……
他也的确该过去瞧瞧。
…………
进了自家小院,孙绍宗就觉着静的有些出奇,里里外外这转了一圈,果不其然,除了几个留守的小丫鬟,有名有姓的都不在家。
阮蓉和香菱是到贾迎春屋里,商议迎娶邢岫烟过门的日子;尤二姐则是听说府库里收纳了十几万两银子,以及诸多的珍奇古玩,便带着两个孩子过去瞧稀罕。
这成日里被莺莺燕燕围着,乍一清静下来,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孙绍宗便取了霜之哀伤,在院子里胡乱演练些套路,权当是活络筋骨。
正耍的兴起,忽然听说管家赵仲基在外面求见。
孙绍宗败兴的把剑暂放在兵器架上,从丫鬟手里接过毛巾,一边擦着汗一边到了外面。
正要喝问赵仲基究竟有何急事打扰,却冷不丁瞧见,他手上正捧着件十分眼熟的东西:一张通体黝黑硬挺油亮的帖子。
黑帖?!
孙绍宗急忙夺将过来,反复端详了几遍,然后转回身直奔小厨房,拨出几块炭火,把帖子往上面一丢。
果不其然,那帖子熊熊燃烧过后,便留下个巴掌大的‘冤’字。
当真是黑帖!
可这不明不白的,怎么突然冒出来一封黑帖?
“回二爷的话。”
赵仲基见孙绍宗面色阴沉,自然不敢怠慢,忙解释道:“这张帖子,是刚刚清点那些银子的时候,在贴着封条的箱子里发现的,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才拿来请您过目。”
在装银子的箱子里发现的?
“走,去府库里瞧瞧。”
孙绍宗当机立断,带着赵仲基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孙家的库房。
这库房位于后院偏西,平时由八个人九条狗,倒着班负责看守。
眼下这看守的人和狗都在门外候着,里面却是鸳鸯、司琪、石榴几个,正在带着人盘点。
原来是这群娘子军打头,也难怪尤二姐毫不避讳,带着孩子们过来凑热闹了。
因见孙绍宗从外面进来,众女连同几个男仆忙都围上来见礼。
孙绍宗当即开门见山的问:“方才那帖子,是在哪儿发现的?又是谁头一个发现的?”
听了这话,众女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石榴小心翼翼的问:“二爷,这莫非就是那黑帖不成?”
原来她们也是这般猜测的,所以才请人将其转呈给了孙绍宗。
“也还说不准。”
孙绍宗没有直接承认,毕竟这次不同上回,并没有和凶案直接联系在一起,所以究竟是不是黑帖,还无法百分百确认。
顿了顿,他又重复了方才的问题。
这次终于有人回答了:
“回二爷的话,就是这个箱子。”
其中一名男仆,指着某个大木箱子道:“我们几个把封条撕了,刚打开箱子,就见一张黑帖躺在白花花的银子上,因觉得奇怪,才拿去请鸳鸯姑娘过目。”
“这么说,是你们一起发现的?”
眼见几个男仆齐齐点头,孙绍宗才把目光,转向了那装银子的箱子。
此时那木箱的盖子大敞着,里面一锭锭的摞满了银元宝,看来应该还没有开始正式清点。
上前仔细端详了,发现最上面的一些银锭上,多少都沾染了些油亮的墨迹,就连箱子边缘也不例外。
从这规模来看,黑帖存放在里面,至少有一段时间了,而且还曾经历过搬运颠簸。
这倒基本排除了自家下人的嫌疑。
仔细端详了半晌之后,孙绍宗又把箱盖重新盖上,检查起了封条的情况。
而且不止检查这一个,开了封的、没开封的,总共十几个箱子,都被他检查了一个遍。
“爷,您瞧出些什么来没?”
这时尤二姐忍不住好奇的凑了上来,约莫是怕孙绍宗呵斥,还特地把梳着羊角辫的囡囡,也一起报了过来。
孙绍宗顺手在女儿头顶轻轻的摩挲着,沉吟道:“十几个箱子里,一共只有三个在贴了封条之后,还能在不留任何痕迹的情况下,扒开缝隙把那黑帖塞进去,而这个箱子就是其中之一。”
尤二姐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疑惑道:“哪知道这些有用吗?”
“至少证明了,它有很大概率是在封箱后,被人从缝隙里塞进去的。”
孙绍宗说着,忽然吩咐道:“你们继续盘点,爷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话音未落,便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二爷、二爷!”
尤二姐抱着孩子赶了几步,孙绍宗却是充耳不闻,眼见那雄壮的背影消失在库房门外,她忍不住嘟着嘴一跺脚:“人家还说拿这些银子晚上助兴呢,这怎得就走了!”
…………
一刻钟后。
张成赶着马车出了角门,一路马不停蹄,直奔东便门而去。
目的地不用说,自是卢剑星等人临时驻扎的营地。
打从封箱启程北上,这十几万两银子,就一直处在重兵把守的状态,而且多数时间还是堆在船舱里。
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怕就是昨天晚上了当时一多半兵马,都被孙绍宗请去了望江楼,诺大的营地就只余下几十人把守。
再加上黑帖事件,一直也只在京城境内出现。
若是孙绍宗推测的没错,说不准就能在营地里,查出些什么蛛丝马迹。
不过……
他眼下最迫不及待想知道的,还是那黑帖背后的血案,究竟身在何处!
第915章 恁多的花样
【悲报,习惯性难产了……】
让孙绍宗失望了。
那天晚上他在大营里可说是一无所获。
非但如此,这之后试图确认案情的努力,也都以失败告终。
他首先详细复核了,大理寺待审的几桩案件甚至包括那女真人阿邻祁图的案子在内结果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后来他又通过仇云飞的关系,调阅了顺天府,乃至下辖大兴、宛平两县的卷宗,也同样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这下孙绍宗彻底没了调查的方向。
忙碌的时间总是特别的快,这一晃眼的功夫,就是三天过去了。
因这日正午要去北静王府赴宴,孙绍宗一早在衙门里点了卯,还不到巳正【上午十点】,就又出了大理寺东角门。
一路无话。
等到了北静王府,就见那大开的院门内外,已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不过若是仔细分辨,就会发现其中真正有背景、有品级的勋贵官吏,其实并不是很多。
能在明面上压孙绍宗一头的,怕是连五指之数都凑不齐。
其中最为尊贵的,便是疑似北静王生父的右都御史赵荣亨了。
孙绍宗这疑似未来的北静王亲爹赶到时,他正被几个五六品的官员围在当中,周遭察言观色、试图挤入圈中的官员,更是不知凡几。
一眼看上去,赵荣亨俨然便是整个宴会的焦点中心,就连北静王水溶本人,也要略逊几分风采。
这倒并不令人感到意外,毕竟就在几天前,左都御史林齐晟刚刚告老还乡,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赵荣亨这二把手即将在都察院登顶。
不过……
考虑到众望所归的徐辅仁,都极有可能进不了内阁,依照孙绍宗看来,赵荣亨想要顺利接任左都御史,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徐阁老的事儿眼下还属于内部消息,这些没什么门路的中低级官员,自然无从得知。
不过赵荣亨自己,多半也已经有觉悟了。
所以在孙绍宗假模假式的,预祝他顺利接掌左都御史时,他也只是报以苦笑,回了句:时也、命也,强求不得。
“孙大人。”
正和赵荣亨打着机锋,忽听后面有人呼唤,转头望去,却是已然恢复了七分旧容的卫若兰。
不过他显然并非专门来找孙绍宗打招呼的,左顾右盼一脸的茫然之色。
孙绍宗奇道:“卫兄这是在找什么?”
“找我大哥。”
卫若兰蹙眉道:“明明他先赶过来的,我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却没寻见他的踪影。”
卫如松不知所踪了?
该不会是已经被人弄死了吧?
正处于敏感期的孙绍宗心下一动,正待追问究竟,又听得大厅门口响起了爽朗的笑声,循声望去,那正和几个武将互动的,却不是卫如松还能是哪个?
啧~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刚才还以为卫若兰是为了当初被陷害的事儿,终于忍不住对同父异母的大哥动手了呢。
不过这也没办法,那张突然出现的黑帖,就像是悬在头上的利剑,真要是落下来还好说,这总是悬而不决的,实在让人心中难安。
将近午时,酒宴正式摆开,不过让人遗憾的是,一直到酒酣宴散之际,也没见北静王妃露面。
不过这样也好。
真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撞上,谁能保证不被瞧出蛛丝马迹来?
真要是像赵荣亨当年那样,弄得朝野皆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
因有了三分醉意,孙绍宗离了北静王府,也就没回衙门继续务公,而是径自回到了家中。
原本是想在自家小院里睡个午觉,再决定接下来的行止。
可到了家里,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全是有关于那黑帖的揣测。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有个娇憨的身子,蛇也似的裹缠上来,殷红的小舌头在他耳垂上舔着:“二爷若是不睡不着,不如陪奴去消遣消遣?”
去?
孙绍宗反手勾住尤二姐的腰肢,隔着衣服轻搔了几下,故作狐疑道:“你这小蹄子,莫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招?”
“咯咯咯……爷跟我来就知道了。”
尤二姐哥哥娇笑着,柔弱无骨的挣脱了束缚,翻身下床,又亲手将两只马靴套在孙绍宗脚上。
孙绍宗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懒得费力去猜,自床上起身,借着三分酒意,牵线木偶似的,随着尤二姐主仆出了西厢。
三人一路往西,径直到了府库左近,一时犬吠人声俱起。
彩霞似是早得了吩咐,主动上前同那些护院分说了几句,彼辈便牵着狗散了个干净。
孙绍宗此时已隐隐有所明悟,正待调侃尤二姐几句,她却抢先一福道:“劳二爷在这里稍候片刻,奴先进去准备准备。”
说着,便拿出从阮蓉哪儿借来的钥匙,同彩霞一起进到了库房里面。
孙绍宗既然已经大致猜出,她究竟是要弄什么把戏,自然也由得她张罗。
约么等了一刻钟后,彩霞这才满面羞红的出来,说是姨娘已经准备好了,请孙绍宗进去说话。
说是早有预计,可等进了门抬眼望去,孙绍宗还是忍不住愣在了当场。
就只见府库正中银闪闪的一片,竟耸立着一座用无数银锭堆砌而成的堡垒!
哗啦~
正看的惊讶,突然之间,那堡垒正面的墙壁就轰然垮塌,数不清的银锭碰撞着、蹦跳着,如同水银泻地一般,席卷了半个库房!
等到一切重归于宁静,孙绍宗这才注意到,那余下的三面银墙中央,正铺着数不清的珍贵皮毛。
而最上层的,则是一整张硕大的熊皮。
也就在孙绍宗望过去的同时,那熊皮蠕动着缓缓‘褪下’,剥出了尤二姐凹凸有致的身影。
但见她周身未着寸缕,只在腰肢上围了条大红的狐狸皮,此时那毛绒绒的尾巴,正在臀后摇摆荡漾着,趁着那雪缎也似的娇躯,真是说不尽的妩媚俏皮。
这婆娘,怎恁多的花样!
…………
虽然那厚重的库门,已经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但却隔断不了彩霞心中的绮念,一时魂游天外,竟不知今夕何夕。
“咦?你怎么在这儿?”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彩霞耳中,她这才猛地惊醒过来,继而又脱口叫道:“二奶奶?您……您怎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