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家事【下】
同一天上午,孙家。
晴雯匆匆走进寝室,见香菱正坐在梳妆台前,捏着两支钗头左右为难,便上前夺过其中一支,不由分说替她簪到了高挽的云髻上。
“今儿穿那身火红的狐裘,钗自也要艳一些才好,毕竟咱们是去说亲事嘛。”
议亲的事儿,原本是该由阮蓉负责,但阮蓉突然有了身孕,自不好再去奔波劳碌,故而便一股脑都压倒了香菱头上。
而香菱初次担当重任,心下自然没底的紧,所以才央了尤二姐从旁助阵。
却说香菱早习惯了晴雯的喧宾夺主,更乐的不用为此而烦恼,对着镜子把那钗头压实了,口中问道:“这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尤家妹妹那边儿可曾准备好了?”
晴雯却是一努嘴,嗤道:“约莫是早上又跟二爷痴缠了一阵,我过去的时候还没起身呢。”
顿了顿,又稍稍压低了嗓音道:“身子底下垫着个大枕头,打眼一看,倒好像比姨太太月份还大呢。”
香菱扑哧一笑,又忙掩了嘴,不好意思的告诫道:“这话可千万别让尤家妹妹听见,不然……”
“我理会的。”
晴雯绕到香菱侧面,仔细端详了几眼,顺势从粉饼上掰下一小块,研成了末,细细的敷在她左脸颊上。
敷完之后,又用眉笔刮去浮粉,眼见再无瑕疵了,这才满意的将香菱搀扶起来,取过那件大红狐裘,一边往她身上披挂,一边碎碎念着:“倒是你,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这大好的机会,难道就不想再给二爷添个子嗣?”
香菱吃吃的笑着,凑到她耳边细语了几句,晴雯的脸色登时涨的通红,反手在那狐裘上轻捶了一拳,嗔道:“呸!哪个说要抬妾了,只你在这里饶舌!”
主仆两个笑闹着,好容易收拾齐整了,隔壁尤二姐却依旧没个音信,因不想耽搁了去邢家议亲的时辰,香菱便打算亲自过去催一催。
晴雯却不愿瞧尤二姐的嘴脸,借口要清点礼物留了下来。
却说香菱裹着一身火炭红的狐裘,到了隔壁尤二姐屋里,就见彩霞早把行头预备好了,正满脸无奈的侯在外间。
“尤妹妹还没起么?”
香菱见状不由诧异道:“昨儿不是说好了,今儿……”
话刚说到半截,就听里面传出尤二姐急促的嗓音:“起了、起了!姐姐稍等片刻,我这就收……收拾收拾!”
这话说到后面,就透着娇媚的喘息声,到好似……
难道二爷还没出门?
不应该啊,早上二爷明明……
旁边彩霞看她神色变幻不定,生怕她彻底想歪了,忙解释道:“我们姨娘正在做那个什么祈子秘术呢,估摸着也快完事儿了。”
香菱这才恍然。
当初孙绍宗炮制出这什么祈子秘术之后,尤二姐就曾兴致勃勃的学过,后来孙绍宗南下平叛,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然也便停了。
直到最近宫里德妃娘娘怀上了龙种,传闻正是这祈子秘术起了效果,尤二姐才重新捡了回来,而且是加倍努力练习。
再加上这两天刚受了刺激,想让她放弃这项运动,提早动身出发,那绝对是白日做梦。
没奈何,就这样又在外面等了半晌,才听尤二姐在里面招呼,让彩霞进去伺候着穿衣洗漱。
彩霞告了声罪,拎着水壶推门而入,绕过屏风就见尤二姐正拿帕子胡乱擦拭,她忙紧赶几步上前,伸手去接那帕子。
尤二姐却抬手避过,指着胸口道:“先把这劳什子给我解了,今儿勒的紧了些,险些闷死我。”
她生的高挑丰腴,虽还不及那失了宠的荣妃,却也遇到了波涛起伏的障碍,于是每逢演练时,便用布条狠狠裹住。
此时听她说闷的厉害,彩霞转而又去解那布条,里三层外三层的,好容易把那一对儿肥兔解放出来,又忙取了肚兜遮掩。
等到一切收拾停当,却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尤二姐婷婷袅袅来到门前,挑帘子快步到了外间,见香菱仍老老实实侯在外面,暗暗的撇了撇嘴,随即满脸歉意挽住了香菱,没口子的道着不是。
香菱那脾气,自不会同她计较什么,只是生怕耽搁了时辰,邢家那边儿会挑出不是来,毕竟这还是香菱头一回挑大梁,可不敢出什么纰漏。
尤二姐又是好一阵宽慰。
三人就这么到了院里,因不见晴雯从隔壁出来,便派了彩霞去屋里唤她。
彩霞到了隔壁屋里,就见晴雯正侧坐在罗汉床上,两手将个秀绷子拢在胸前,满脸惆怅莫名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彩霞原本与她交情只是一般,甚至还因为借钱起过隔阂。
但随着两人一起被孙绍宗梳拢,这隔阂自也便烟消云散,到如今论交情更不是旁人可比。
故而见她这副痴呆像,彩霞便猜到她多半又想起了荣国府的旧事,心下慨叹一声,上前把个莹白的手掌往晴雯眼前晃了晃,口中道:“回魂了,姨娘们喊你动身呢。”
晴雯身子一颤,见彩霞当面,这才又放下心来,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嗔怪道:“你家奶奶磨蹭这许久,倒好意思让人来催我!”
说着,把那秀绷子往簸箕里一丢。
不过想想又觉得不够稳妥,于是重新抓起来,拿回自己屋里藏在了衣柜夹缝里。
等晴雯再回到外间的时候,就听彩霞幽幽的道:“该断便断了吧,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咱们再回头了。”
晴雯明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却强笑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过就是找几个旧样子出来,好给平儿姐姐添些嫁妆罢了。”
听她这言不由衷的,彩霞便顺势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又往那膨胀了不少的胸脯上掏了一把,嘿笑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二爷好容易养大的,可舍不得再还回去。”
“呸~”
晴雯一把推开她,没好气的啐道:“你就跟尤姨娘学吧!”
说着,便匆匆进到里间补了些胭脂水粉,遮去眼角沁出的泪痕。
欲要转身离去时,晴雯忽又挺了下来,侧着身子望向了梳妆台上的水银镜,却见那水银镜中倒映出五官身段,早没了记忆中的青涩,满满都是承欢妇人的熟媚。
“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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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7章 问闲案赴旧约又惹醋意
这时辰,香菱应该已经动身了吧?
大理寺左寺官署,孙绍宗手捧着几份卷宗,却少见的走起神来。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不过也难怪他提不起精神,在局势尚未改变之前,呈递到大理寺的卷宗,大多都是都察院嚼过的剩菜馊饭,压根也不需要费心费力去审,只要按照同时呈递过来的证据、口供,照本宣科的判决就成了。
这对于那些得过且过,又或者能力不足的主儿,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孙绍宗每次瞧见这些案卷,就觉得心口窝里憋得慌。
堂堂大理寺,天下纲纪之总宪,竟然要靠嗟来之食度日,当真是可忍孰不可……
“东翁。”
门帘外忽然传来秦克俭清冷的嗓音:“该升堂问案了。”
“这就来。”
孙绍宗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将桌上摊着的几份卷宗,俱都梳拢到一处,抓起官帽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上个月都察院转来的案子,他都交由寺丞杨志铭审理了,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更别说都察院那边儿,还有个‘本家’正盯着他呢。
没奈何,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挑几个案子随便审上一审。
因没有对外放告,也无需当着民众公审,今儿要用的并不是前衙正堂,而是左寺衙内堂右寺和内衙也各有一座问案的内堂。
既是左寺专属的内堂,距离官署自也不会太远。
赵楠捧着官印、卷宗等物在头前引路,没多会的功夫,就到了后堂入口。
孙绍宗和秦克俭推门而入,赵楠却径自绕到了前面,郑重其事的把官印、卷宗,在公案上归置整齐,然后向早就等在堂上的陈敬德躬身示意。
陈敬德又把几桩案子的证物、口供,都一一确认完毕,这才大手一挥,两旁十二名衙役梆梆梆的敲响了水火棍,又有捕头黄斌一手叉腰,一手拢在嘴边叫道:“老爷升堂喽~!”
这形式主义,内堂审案又没外人看到。
孙绍宗在后堂撇嘴嘟囔着这心里边儿不痛快,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哪怕早就习惯了这些套路,也免不了还要吐槽几句。
起身将双手往背后一负,秦克俭便忙上前把门帘挑开,孙绍宗发便迈着官步出了后堂,稳稳坐到了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
因有陈敬德负责疼录口供,秦克俭这没有官身的,就站到了孙绍宗的斜后方。
孙绍宗挪走压着案卷的镇纸,看也不看,径自将头一份往左侧轻轻拨了两寸。
秦克俭心领神会的探头打量了一眼,立刻扬声吆喝道:“大人有令,先审江西巡按施仁贵索贿案!”
陈敬德立刻提笔,在那供状上写下了相关的欣喜。
等他停笔向示意之后,孙绍宗便抓起惊堂木,沉声道:“带人犯。”
“带人犯施仁贵!”
“带人犯施仁贵!”
一连串的吆喝声之后,满身馊味儿、瘦成皮包骨头的施仁贵,便被两个衙役拖到了堂上。
等到施仁贵歪歪斜斜的,跪倒在大堂正中,孙绍宗便照本宣科的问了句:“施仁贵,你可知罪?”
就见这施仁贵缓缓抬起头,黑眼眶里两只通红的眼睛,往公案后定格了半晌,突然惨笑道:“大人何须再问?下官如今只求速死!”
其实也真没什么好问的。
这货的受贿金额本来不大,可他却逼死了人命,更犯下了官场大忌,即便孙绍宗想法外开恩,也必然过不了刑部复核那一关。
“也罢。”
而孙绍宗也压根没想跟他墨迹,于是点头道:“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官成全你便是陈敬德,将物证、口供交由他确认,然后当堂画押为记。”
陈敬德找出相应之物,示意黄斌捧了,在施仁贵面前一一铺开。
施仁贵打量着那些物证、口供,干瘦的脸上渐渐泛起些自嘲之意,最后摇头叹息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说着,毫不留恋的抄起笔来,在口供上画押为记,于是前后还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到了结案宣判的时候了。
这也正是孙绍宗提不起精神的原因。
不过再怎么不耐烦,该有的程序还是要走完。
“犯官施仁贵罔顾圣恩……”
“于江西巡按任上,收受贿赂两千七百六十余两……”
“不顾同年之谊,威逼索贿于分宜县令朱,致使朱于府衙门外官轿之内自尽……”
两千七百两的贿赂,对于一个手握重权的巡按御史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错就错在这厮志得意满之余,竟当众羞辱自己的同年朱。
偏这朱又是个自尊心过剩的主儿,出门后越想越憋屈,竟然在轿子里用匕首自尽了。
而沾上了索贿逼死同年的罪名,这施仁贵自然也只能为其陪葬。
话说……
有他这个先例在,估计以后的巡按,都要讲究个和气生财了。
…………
因都是事实俱在的案子,也实在没什么好狡辩的地方。
故而几件案子一一审完,也才用了大半个时辰而已这其中还有近半时间,是消耗在走过场的例行环节当中。
退堂之后,眼见离着正午还有一段时间,孙绍宗就琢磨着,去右少卿李文善那里转转,毕竟由李文善起草,魏益牵头的第三本有关于《普法下乡》的奏章,马上就要呈上去了。
孙绍宗作为始作俑者,自然要先去过目一下。
不过还没等动身,张成便引着一名荣国府的仆人寻了过来,说是贾琏晚上设宴,请孙绍宗过去吃酒。
前两日在望江楼时,贾琏倒的确说过这事儿,还表示要在酒席上,探讨一下让渡平儿的细节。
不过今儿实在不凑巧,孙绍宗早就定下了,要在府里演一出‘挥泪斩马谡’,自然不方便去荣国府赴宴。
于是便托那仆人带话,说是改在明日傍晚造访。
那仆人得了回信,便又马不停蹄的赶回荣国府里。
他穿过二门夹道,正准备去曦云阁的书房,寻琏二爷回话,冷不防斜下里忽有人喝道:“给我站住!”
那仆人回头看时,却是王熙凤主仆二人。
他自然不敢怠慢,忙上前拱手见礼。
王熙凤劈头便问,他这来去匆匆的,究竟是为了何事。
因觉着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那仆人便把自己奉命去请孙绍宗,却被推迟到了明晚的事儿,原原本本的叙述了一遍。
王熙凤听完不以为意的一甩袖子:“忙你的去吧,我还当出什么事儿了呢。”
然而等到那仆人如蒙大赦的走远了,王熙凤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下来,默然半晌,忽地顿足切齿道:“好个没脸子的东西,姑奶奶偏不让你称心如意!”
第888章 快刀斩乱麻
【并没有太监,只是陷入了过年颓废期,然后从今天起,我要迈入二月新纪……嗯,晚上还有更新。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广德十三年十一月初八。
夕阳余晖下,四十几名青壮男仆,在孙府客厅门外,足成了个松松垮垮的方阵。
而在方阵的正前方,王进、刘全、孙禧一字排开跪在地上身高没有明显差异的三人,却硬生生跪出了层次感。
孙禧浑身颤栗着,几乎是匍匐在地。
他并非这家里的奴仆,按理说孙绍宗不会越俎代庖的惩处他。
可眼下南宗正是仰仗孙绍祖、孙绍宗兄弟的时候,即便只是为了表明态度,也必然会加倍的重惩他。
想到自己原本大好的前程,很可能就要因为酒后胡来而宣告终结,孙禧就毁的肠子都青了。
而相比孙禧,王进就要显得坦然多了,毕竟他名义上是受害者的身份。
不过再怎么坦然,他的跪姿也要比居中的刘全谦卑不少至少他不敢、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还硬梗着脖子,与台阶上的赵管家对峙。
没错,直到如今,刘全依旧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
他倒并不是认为,自己半点错处也没有,而是觉得这些许的小错,与自己立下的功劳,压根不能相提并论。
这阖府上下除了他刘全,有谁能给孙家带回几十万两银子?!
若把那白花花的银子堆起来,怕是活埋十个王进都够了!
而他刘全昨儿晚上,也不过就是给了王进几记老拳,这能有什么打紧的?
难道二爷这么讲理的主儿,还能干出卸磨杀驴的事儿?
真要是这样,这府上的奴才谁还肯用心办事?
抱着这样的念头,刘全非但没觉得今儿这大阵仗,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反而认定这是一个好机会。
一个兑现自己功劳的大好机会!
他揣着一腔郁郁,恨不能立刻就在二爷面前‘仗义执言’,又如何会将赵仲基放在眼里?
更何况,刘全心里早就认定了,赵仲基一直在明里暗里的打压自己,否则这阖府上下的奴仆,怎得都不来抱自己的大腿,反而与自己日益疏远?
尸位素餐、嫉贤妒能!
心下拼命给赵仲基贴着标签,刘全的眼里挑衅的意味,也愈发浓重起来。
就在此时,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当那魁梧雄壮的身躯,出现在游廊里时,方阵中登时变得寂静无声。
就连刘全也下意识的低垂了头他到底还是不敢在孙绍宗面前放肆的。
却说孙绍宗大步流星的到了台阶上,转回身居高临下的环视全场,那愈发强烈的压迫感,使得呼吸声都减弱了几分。
跪在最前面的刘全,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以至于他开始考量,待会二爷问话的时候,自己是不是该说的更婉转些。
然而孙绍宗压根也没有要问话的意思,他环视完全场之后,便向跟过来的张成递了个眼神。
张成立刻将一封书信,双手捧到了赵仲基面前。
赵仲基看了看孙绍宗的脸色,小心将那信封拆了,将里面的内容仔细端详了一遍,随即面色骤变,又下意识的望向了孙绍宗。
“念。”
孙绍宗淡淡的吩咐了一声。
赵仲基忙双手捧了,抑扬顿挫的念道:“行兵部、吏部、五成兵马司……兹有王元芳、何俊、刘全……身世清白、枪棒精熟、粗通文墨……故柬请……升授提调、坐营等职……”
念完之后,眼见刘全大眼瞪小眼,明显是又听没有懂,便呵斥道:“蠢材!二爷这是要抬举你做官了,还不赶紧谢过二爷!”
“做……做官?”
刘全依旧是如坠梦中,他眼下心心念念的,就是府上二管家的位置,这怎得突然就老母鸡变鸭了?
“巡防营正八品提调。”
孙绍宗这时才淡然道:“冯世叔亲自举荐的,官凭告身应该年前就能发下来本来我是想等告身发现来再告诉你,谁知你连这几日光景也等不及。”
其实孙绍宗原本只是打算,给他弄个从九品,或者不入流的官身,但现如今既然要一劳永逸,自然要把筹码提高些,才好显得孙家没有半点不是。
这回刘全总算是大梦初醒,喜不自禁的往前爬了两步,以头抢地道:“小的多谢二爷抬举、多谢二爷抬举!”
而身后众多仆役,也是哗然一片、艳羡不已。
虽说时下普通武职,远不如文官金贵,但从区区奴仆到八品武官,也称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内中反应最激烈的,自然非王进莫属,他猛地抬起头张大了嘴,一句质疑到了嗓子眼,又在看到孙绍宗后生生憋了回去,但那不服不忿的情绪,却是溢于言表。
倒是赵仲基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刘全的目光,非但没有羡慕,反而透着三分不屑。
却说等刘全再三感激完,孙绍宗这才又开口道:“该酬的,我孙家绝不会有半点克扣;可该罚的,也一样不会少上半分。”
刘全依旧没听出话里隐含的意思,急忙又磕头道:“小的知错了,以后再不敢胡乱与人动手!以后二爷让小的往东,小的绝不敢……”
“行了。”
正表着忠心,孙绍宗不咸不淡的道:“原本还是我据理力争,大爷才答应派你去南边儿的,不成想……
“罢了,也是我孙家庙小,实在容不下你这一身傲骨,现如今就算是好聚好散赵仲基,待会儿把身契给他,以后再不准他跨进这府里半步。”
等赵仲基恭敬的应了,孙绍宗又吩咐道:“迎来送往讲究的是一团和气,这整日窝里反的成什么样子?明儿把人换下来,先卖几个月苦力气再说别的。”
王进闻言一惊,刚要开口分辨几句,旁边刘全却先哭喊起来:“二爷、二爷!小的宁愿不做官了,只求二爷别赶小的走!二爷开恩、二爷开恩啊!”
他近来虽有些得意忘形,可之前能被孙绍宗托以重任,自然不是个蠢到家的主儿,方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此时却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就算当上朝廷命官,他刘全的根儿依旧是在孙家!
尤其是这巡防营里,孙家的势力本就盘根错节,现如今又刚同卫家‘冰释前嫌’,若顶着孙家弃奴的身份去赴任,必然会受到诸多排挤。
届时莫说什么前程了,闹不好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然而孙绍宗却哪肯理会他的哭喊?
将事情交代清楚,便置若罔闻的回了后院。
第889章 家长里短
离着后院还有老远,就听到一片嚎啕之声。www.uu234.netm.www.uu234.net
都不用细听,就知道那动静最大的那个,肯定是自家儿子。
不过稍弱些的那个……
多半是自家‘大侄子’孙承嗣。
啧~
这皮猴子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兄友弟恭,每次碰面都要把弟弟弄哭,挨了几次打骂也不肯悔改。
果不其然。
孙绍宗紧赶几步到了家中,就见自家那皮猴子正满地打滚,阮蓉拎着个鸡毛掸子坐在当中,旁边鸳鸯抱着孙承嗣,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架势。
“二爷!”
“二爷。”
看到孙绍宗自外面进来,满屋子女眷忙都躬身见礼,唯有阮蓉攥着鸡毛掸子,依旧在罗汉床上凹造型。
孙绍宗上前从鸳鸯怀里接过孙承嗣,看看终于停止了打滚,正捂着眼睛偷瞧自己的孙承毅,无奈问:“这回又怎得了?”
“还不是这小畜生又生事!”
阮蓉愤愤的把鸡毛掸子一丢,指着儿子骂道:“一个没看住,他就从厨房偷了辣酱哄承嗣吃,问他,他还振振有词的说是有福同享!”
这小兔崽子!
孙绍宗闻言也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府上试做的那几罐辣椒酱,对他而言都算是重口味了,何况是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
孙承毅被瞪的一缩脖子,扁着嘴、抽着鼻子,又要放声大哭。
“起来回话!”
孙绍宗见状一声呵斥,这小子才把哭声憋了回去,磨磨蹭蹭的自地上起身,嘴里还嘟囔着:“弟弟、一点点、少少的。”
他大约是想强调,弟弟只吃了一点点而已。
石榴正好凑上来,想替他拍打身上的尘土,闻言哭笑不得的道:“小祖宗,你就少说几句吧。”
孙承毅这才郁郁的闭上了嘴,不过没等石榴拍完他身上的尘土,小家伙就又转了心思,跑过去保住孙绍宗的大腿,闹着要爹爹抱。
孙绍宗一抬腿,把这小子勾起三尺多高,顺势‘丢’到了罗汉床上,笑骂道:“弄哭了弟弟,你还有脸要爹爹抱?去,把那皮球找出来,带着弟弟去院里玩儿,再敢弄哭哪个,小心老子打的屁股开花!”
孙承毅没完全听懂,不过‘皮球’二字,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当下欢呼着钻到炕桌底下好一阵乱翻。
不多时翻出个裹了熟皮子的猪尿泡,用力抛到地上,自己又利落的爬下罗汉床,似模似样的一记大脚开出,那球便咕噜噜的滚到了门槛前。
石榴下意识的到了门前,想要帮他挑开帘子,不过刚一抬手,却又迟疑起来,回头向孙绍宗征询道:“二爷,外面天寒地冻的,是不是……”
“男孩子哪有这么娇气?”
孙绍宗不以为然的说着,顺手把‘大侄子’放到地上,不出意料,小家伙早忘了方才的‘仇怨’,吱哇乱叫的追随在‘堂哥’左右。
解决掉这兄弟间的小小冲突,孙绍宗便径自往罗汉床上一歪,取了几个核桃随手掰开,挑着果仁往嘴里丢,状似悠闲,眼睛却悄悄往外踅摸着。
“甭费劲了。”
阮蓉与他处的最久,自是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一面示意石榴又端来盘糖炒栗子,一面道:“毕竟是大太太的亲戚,我让她们先去那边儿商量清楚,也免得到时候闹出什么难堪。”
原来如此。
怪不得自己回来这半天,也不见香菱和尤二姐两个,过来禀报在邢家的见闻。
心下恍然,孙绍宗嘴里却欲盖弥彰:“我是怕两个孩子磕着碰着,哪里就说到香菱和尤氏身上去了?对了,今儿晚上吃什么?”
虽明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但阮蓉也懒得继续深究下去,便接茬道:“你昨儿不是说了么,要用那辣酱做些新鲜玩意儿?中午赵管家特地让人收了只獐子,眼下灶上正拾掇着呢。”
从獐子和辣酱起头,两人天南海北的聊了一通,眼见日头西落,香菱和尤二姐也终于从大房哪边儿赶了回来。
原本依着香菱的性子,是要先回完正经差事儿,再说旁的。
但孙绍宗却不想在阮蓉面前,讨论纳邢岫烟为妾的事儿,便嚷着要先开席用饭,别的什么事情,等晚上再说不迟
于是八荤八素十四菜两汤,就陆续摆上了桌,压轴的,正是用辣椒酱烧制的‘酱爆鞭花’和‘砂锅鹿宝’。
毕竟是头一回试做,其实味道只能算是差强人意,可以称道只有‘鲜、辣’二字,实在不怎么合阮蓉几个的口味。
于是这头獐子,倒有大半都祭了孙绍宗的五脏庙。
正所谓饱暖思x欲,更何况是吃了这许多火烧火燎的大补之物?
眼见阮蓉押着儿子去里间沐浴,女儿也被晴雯带到了西厢,孙绍宗抿着杯中的残酒,目光便在香菱与尤二姐身上来回打转。
尤二姐在旁的事上,未必能有多聪明,偏在这上面最有天赋,当下便猜出了孙绍宗心思。
于是一边褪了外袍,把个胸襟撩弄的肉隐肉现,一边揽住香菱的肩膀,嬉笑道:“过几日姐姐搬去那边儿,往来可不就如眼下这般方便了。”
香菱却不疑有他,忙道:“其实也没几步路,你我勤……呀!”
尤二姐缩回作恶的手,掩着嘴一语双关的笑道:“姐姐倒真是个‘实诚’的,我却不是在说什么以后,而是想着晚上同姐姐做个伴儿,不知姐姐那里可还容得下我?”
香菱便是再怎么糊涂,此时也回过味来了,忍不住红着脸瞟了孙绍宗一眼,见他目光灼灼的,心下便再怎么不情愿,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最后三人便半推半就的,借着要禀报在邢家的见闻,挨挨蹭蹭的到了香菱屋里。
…………
却说晴雯安顿下囡囡,刚回到西厢客厅,就听到里间尽是些不堪入耳的动静,其激烈程度竟还远超平日。
呸~
早上还说不想趁机要个儿子呢!
晴雯暗啐了一口,板着脸把装作收拾屋子,实则在听墙根的小丫鬟统统赶了出去,然而独自在罗汉床上,有一搭无一搭的侍弄着针线活儿。
靡靡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那里间的房门忽然左右一分,晴雯抬头望去,见出来的是衣衫不整的孙绍宗,脸上的红霞顿时蔓延到了耳后。
一面扭转了娇躯,背对着房门;一面却又轻车熟路的,把针线全都放回了簸箕里。
等到那一双熟悉的臂膀,将自己紧紧环住时,晴雯忙又将美目紧紧闭合,却是丝毫也没有挣扎的已死,任由孙绍宗将自己抱起,大步流星的回了里间。
直到同两个白羊也似的人儿躺在一处,她才猛然察觉出不妥来,只是再想挣扎时,却早已经晚了。
半诗云曰:
纳纳春潮草际生,商船鸣橹趁潮行……
第890章 揭穿、接船
【晚上有酒局,喝得少了还有一更,如果灌多了。m.www.uu234.net。。】
几根葱白玉指轻轻一推,清冷的空气顿时破窗而入。
王熙凤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那一双青鸾丹凤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东南面的内书房。
打从两年前,那里就被充作贾琏的寝室,这次他从自望江楼回来,自也是在里面安歇。
要说这隔着门板,又能瞧见什么?
然而王熙凤眼中的寒意,却还是越来越盛。
虽说公公贾赦无耻下流,对她生出了狼子野心,甚至意图趁虚而入,险些坏了她的清白。
但真要论起来,王熙凤最恨的却还是贾琏!
身为男儿身,却一心想要雌伏人下!
之前整日整夜的不回家,这好容易回了家,半句也不曾与自己交流,心心念念的就是往家里招‘野男人’!
自己到底是几世为恶,才修下这样一个冤家?!
越想越是恼恨,王熙凤砰的一声闭合了窗子,几步来到床前,反手一撩拨开层层绡帐,将包裹在素红蝉翼纱里的浑翘,半挨半搭的蹭到了床沿上。
同时那及膝的裙摆左右一分,两条玉砌也似长腿八字撇开,稳稳撑住了葫芦似的身条儿。
嫩菱也似两只脚掌,也不知怎么就从绣鞋里挣脱出来,十根蚕宝宝也似的趾头,在那鞋面上此起彼伏轻的啄着。
风情与娇俏,一时在她身上完美的交融着。
以至于端着铜盆进来的平儿,在面对王熙凤时,都忍不住有微微的失神。
不过看到她脸上那浓浓的幽怨,满腔惊艳顿时又化作了无声的慨叹。
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将盛满温水的铜盆,轻轻放到了木架子上,平儿转回头正待询问王熙凤,是否要开始洗漱。
王熙凤却忽然一抬头,目光灼灼的问:“你说我要是在席上,直接拆穿二爷的心思,孙家二郎会是怎样的反应?”
说着,她似乎是想到了届时的尴尬情景,脸上不自禁的浮起一阵快意。
“这……”
平儿秀眉微蹙,随即柔声劝道:“奶奶好容易放下了,却怎得又去招惹二爷?”
“放下?哈、哈哈!”
王熙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连着嗤笑了好几声,这才又切齿道:“若不是他,那一只耳又怎敢如此放肆?再说父债子偿,岂不是天经地义?!”
“难道只许他父子糟践我,我便坏不得他们的好事?!”
见她一边说着,十根涂着豆蔻的脚趾,也都深深扎进绣鞋里,颤巍巍的努着劲儿,显然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平儿就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再加上点破贾琏的龌龊心思,对于孙绍宗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故而她默然半晌之后,便主动转移了话题:“是现在服侍奶奶洗漱,还是?”
王熙凤也不答话,径自起身张开了的双臂。
平儿与她主仆多年,自是闻弦知意,忙从橱柜里取了新的肚兜等物,然后上前将解下那素红蝉翼纱的睡裙,剥出个白羊也似的……
………………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主仆两个终于收拾起征,步出了堂屋。
而此时王熙凤身上,也在不见到半分幽怨颓唐,有的只是扑面而来的摄人贵气,以及看似和煦实则疏离的浅笑。
原本主仆两个,是准备去西厢房小厅里用过便饭,然后再去前院处置荣国府的家务。
只是还不等用完早饭,二太太王夫人哪里,便遣了大丫鬟玉钏过来传话:贾政,午后就要进京了!
虽说召贾政回京的旨意,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发下来了,但这消息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按理说,不是应该提前两三天,就派人通知府里么?
心下虽然颇有些埋怨,可现如今贾政在荣国府的地位,又与以往大不相同,王熙凤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于是一面同王夫人约定,在贾母面前碰头,一面让人知会贾琏、贾琮兄弟两个。
又半个时辰之后,几辆马车的前呼后拥的出了荣国府,打头的是贾琏、贾宝玉,后面则是贾环、贾琮、贾兰叔侄。
这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内城,马不停蹄的赶奔东便门码头。
等到了东便门外,堪堪将近正午,早有豪奴包下了附近的酒楼,供几个公子哥儿歇息、吃用。
叔侄五个在那楼上凭窗而坐,俯视着人潮涌涌、千帆延绵的码头,一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内中贾琮最是个性燥的,见哥哥们都默然无语,在椅子上来回扭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们说,二叔怎得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出门时我还听老祖宗埋怨呢。”
贾琏斜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只是眼波不自觉的带出些妩媚,非但没让贾琮乖乖就范,反而激起了他一身的疙瘩。
“这个么……”
贾宝玉倒是认真琢磨了一下,可却实在不得要领,最后也只能摇头道:“老爷这般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
“饿死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旁边贾环便闹将起来:“周官家,怎得还不上菜?真要把咱们都饿死不成?!”
周瑞在旁边陪笑道:“二老爷说是午后就到,约莫也未必会在船上用饭哥儿若是饿了,不如先吃几块点心?”
说着,便命人把府里携来的点心,装盘摆在桌上。
贾环还有些不乐意,却被贾琏给呵斥住了这次他终于忍住,没有露出娘态。
就这么枯坐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眼见快到未时,就见一条打着‘江西学政-贾’的官船,自东南水面上荡荡而来。
“来了、来了,二老爷来了!”
众人皆是齐声欢叫,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下了楼,簇拥着迎向码头。
情绪使然,贾宝玉原本也忘了对父亲的畏惧,激动的踮着脚在码头上眺望,恨不能立刻就与父亲团圆重聚。
可眼见那官船离得近了,他一颗心却又陡然沉入了谷底。
盖因那官船船头,除了负手而立的贾政之外,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娇俏妇人。
赵姨娘在江西又生了儿子?!
这事儿竟瞒了个死死的,也不知在府里苦等的母亲,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究竟会是怎样的反映。
第891章 宴【上】
眼见到了荣国府东侧的油黑大门前,张成轻勒缰绳放缓了马速。www.uu234.net
正要往下马石上贴,忽见周瑞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伸手往西一让道:“今儿改在荣禧堂设宴了,劳驾再往前赶一赶。”
张成倒没觉出什么不对来,依着周瑞的吩咐,驱使马车往荣国府正院行去。
但孙绍宗在车厢里却是眉头一皱。
这荣禧堂因是御赐的牌匾,又是老国公当初待客的地方,隐隐有嫡枝正溯的象征意味。
当初贾母偏爱小儿子贾政,硬是让他入住荣禧堂,就曾引起过不少非议只是因为贾赦这厮忒也上不得台面,所以才没引起更大的反弹。
如今贾政不在京城,贾琏却偏要改在荣禧堂设宴……
难道是要抢班夺权不成?
真要是这样,自己可千万搀和不得,必须得赶紧找个由头,推脱掉这场酒宴不可。
只是转念一想,现如今贾元春在宫里正得势,贾琏便是真有意争嫡,也不该在这时候发难才对。
“周管家。”
想到这里,孙绍宗挑开车帘漫步尽心的问了句:“府上二老爷莫非已经回京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周瑞紧赶几步凑到车窗前,斜肩谄媚的笑道:“我们二老爷今下午才回的京,这不,一听说您晚上要过来,当即就吩咐要在荣禧堂设宴,说是要听一听您南下平叛的事儿。”
事情自然没有周瑞说的那么简单,其实是贾政与王夫人见面之后,就闹起了冷战。
除了在贾母面前,王夫人就没主动对贾政说过半句话,但和旁人说话时,那冷言冷语夹枪带棒的,却也弄得贾政如坐针毡。
正因如此,一听说贾琏晚上要宴请孙绍宗,贾政当即就来了个喧宾夺主说白了,不过就是想找个由头躲清静。
闲话少提。
听说果然是贾政回来了,孙绍宗这才放下心来,任由张成把车赶到了正院角门前。
他这里刚挑开车帘,贾琏、贾宝玉兄弟两个,便齐齐的迎了出来。
也不知怎得,孙绍宗突然就想起了头一回见到贾宝玉的情景。
当时这位宝二爷,正在为基友的离世而痛哭流涕,满脸的脂粉被冲刷下来,就像是流着血泪似的,那形貌不是女子胜似女子。
而那时的贾琏,虽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可单论卖相却称得上是玉树临风。
然而眼下情形却是彻底反转了,那贾琏跟着蒋玉菡学了月余,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愈发显出了韵味风情。
反倒是贾宝玉脸上干净了不少,与昔日那脂粉公子的样子大相径庭。
虽然这多半也是因为,贾政刚刚回京的缘故,但孙绍宗还是忍不住生出物是人非的慨叹。
“琏二哥。”
“二郎!”
“孙二哥!”
两下里互相打完招呼,贾琏便侧身道了个‘请’字,一面引领着孙绍宗往里走,一面苦笑道:“原是想同二郎好生乐呵乐呵,不曾想叔叔听说你要来,便把这东道接了过去。”
孙绍宗哈哈一笑,正待与他打趣几句,忽地又想起了什么,迟疑道:“二哥,当着世叔的面,那事怕是……怕是不好开口吧?”
贾琏自然明白,他指的是让渡平儿的事儿,当下掩嘴一笑,挑眉道:“二郎且把心放回肚子里,既然都来了,哥哥断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见两人这神神秘秘的架势,旁边贾宝玉忍不住好奇,探问究竟是什么事儿,竟还不好当着父亲的面开口?
孙绍宗忙打了个哈哈,顺势岔开话题。
好友间赠送美妾这种事儿,在时下虽然算不得稀奇,可毕竟不好摆在台面上说。
三人一路说笑,很快便到了荣禧堂左近,远远瞧见贾政侯在门外,孙绍宗忙紧赶了几步,故作惶恐道:“怎敢劳世叔在此等候?罪过、罪过!”
贾政迎上来将他扶起,下意识先往眉心处扫量了一下约莫也是听了血目判官的传说然后才道:“贤侄不必多礼,来来来,咱们里面说话。”
说着,亲自挽了孙绍宗,并肩进到荣禧堂内。
那宽大的圆桌上,早已经摆的琳琅满目,飞禽走兽无所不包。
贾政拉着孙绍宗占据了正中两个位置,贾琏则是默默的坐到了左侧,唯独贾宝玉在那儿陪着笑脸,并不敢自行入席。
贾政斜藐了他片刻,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淡然道:“你也坐下吧。”
“谢老爷赐座。”
其实贾宝玉还真未必愿意与他同席,不过当着他的面自然也不敢说别的,规规矩矩的坐在了下手,又主动拿起茶壶,帮众人斟茶倒水。
孙绍宗便顺势夸奖道:“这两年世叔不在家,宝兄弟可是长进了不少。”
“哼。”
贾政冲儿子冷哼一声,又转头和颜悦色的对孙绍宗道:“总还要靠二郎多帮衬着才是我听说二郎的学生,差一点就得了秋闱案首?”
“说来惭愧。”
孙绍宗忙撇清:“我肚子里这点儿墨水,哪里教的了人?也不过就是占了个名头,教他的其实另有其人。”
一旁的贾宝玉忍不住插口:“就是当初孙二哥给兰哥儿请的那位先生!”
听说是贾兰的老师,贾政便又追问了几句,得知于谦现如今已是户科都给事中,当初更曾在殿试时,直斥‘天有二日、令出多头’等弊病。
贾政心下大是满意,郑重的替孙子道了谢,刚将酒盅放回桌上,忽然又变得严肃起来,捋着长须默然了半晌,方开口问:“听说二郎现如今仍在扶持太子?”
这当真是单刀直入!
莫说是孙绍宗了,贾琏、贾宝玉这兄弟二人,也没想到贾政竟会直白的问出这话来。
当下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想要劝阻,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做到。
孙绍宗的脸色,也顿时凝重起来。
按照他对贾政的了解,这位世叔至少表面上,都是以谦谦君子的姿态示人,按理说绝不会这般不留余地咄咄逼人。
是因为女儿有望诞下‘太子’,所以心态发飘了?
还是他在江西做学政时改了脾性?
心下腹诽着,可既然贾政如此开门见山的发问,孙绍宗自然也不能避而不答。
稍一斟酌,缓缓的道:“太子是君上,且近来并无失德之处,小侄身为人臣,自不敢、也不能怠慢。”
啪!
贾政猛地一拍桌子,激动道:“正是这个道理!我等身为臣子,自当尊奉君上!我这次进京时,在路上屡屡听到一些胡言妄语,实在是不堪耳闻!”
说着,又肃然转头望向贾琏:“琏儿,你会去同凤丫头说仔细了,咱们府上若有人敢妄言天子家事,就给我乱棒赶出去!”
第892章 宴【中】
直到酒酣宴散,孙绍宗对于贾政那番话,依旧没能参个透彻。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他到底是食古不化,还是大智若愚呢?
根据以往的表现,前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但贾政毕竟也是刚刚从地方上历练回来,谁又敢保证他这两年在江西时,就没有什么长足的长进?
算了。
甭管怎么说,他能摆出这种态度,对于左右逢源的孙绍宗而言,至少是利大于弊的。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非把这事儿弄个清楚名白至少不必急于一时。
与之相反,平儿的让渡问题,却是已经拖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
故而在酩酊大醉的贾政,被贾宝玉扶回家中安歇之后,孙绍宗便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这上面。
“二郎稍安勿躁。”
也不知是因为娘化后,会附带的降低酒量,还是因为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缘故,贾琏这时候舌头已经有些发直了。
见孙绍宗闻言目视自己,他竟还有些羞臊起来,反手从腰间摸出条桃粉色的帕子,半遮着面孔扬声道:“来人啊,去曦云阁请平儿过来说话!”
说着,便眯着惺忪醉眼,直往孙绍宗的胸大肌上丈量。
那入肉三分的目光,直钉的孙绍宗浑身不自在,忙借口说要出恭,施展尿遁逃出了大厅。
足足茅厕附近徘徊了一刻钟,眼瞅着几盏灯笼由远至近,映出了平儿那说不清是喜是忧的娇俏面孔,孙绍宗这才施施然回到了荣禧堂内。
谁知半晌后珠帘响动,进门的却并不是预料中的平儿,而是一脸讥诮的王熙凤。
贾琏和孙绍宗不由都是一愣。
紧接着孙绍宗急忙起身离席,拱手道:“嫂子怎得来了?”
贾琏也跟着慢吞吞的起身,却只是不悦的斜眼打量王熙凤,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王熙凤先是瞧了贾琏一眼,见他满面狐疑、厌弃,竟没有半点温情可言,那丹凤眼的幽怨与愤恨,便也随之扩大了几分。
轻轻一抿嘴,她皮笑肉不笑的反问着:“怎么?难道我还来不得这荣禧堂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来者不善。
“怎么会?”
孙绍宗哈哈一笑,道:“小弟只是骤然见到‘债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罢了。”
王熙凤原本就打定主意,要在今晚上这场宴席上,给双方尤其是贾琏一个难堪。
谁曾想贾政临时起意,竟然也掺了一脚进来。
即便再怎么没了夫妻之情,她总也不好在贾政面前,揭露丈夫的丑事。
没奈何之下,王熙凤正在家里憋屈的心口疼,岂料事情又突然有了新的转机贾政稀里糊涂喝了个烂醉,竟然提前退场了。
这失而复得的机会,王熙凤又怎肯错过?
当下风风火火的赶到了荣禧堂,准备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然而孙绍宗这一声‘债主’,却又把她到了嘴边的冷嘲热讽,生生给压了回去。
是啊,她眼下可还有大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捏在孙家手上呢!
虽说有王太尉的威慑在,孙家多半是不敢毁约的,可在这节骨眼上,弄的双方下不来台,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罢了!
反正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等到银子全都落袋为安,自己再出面搅黄丈夫的妄想,岂不是两全其美?
想到这里,王熙凤抬起袖子扑哧一笑,那满脸的风刀霜剑的,俱都化作了和蔼可亲:“二郎就是爱说笑,左右你又不会昧下嫂子的银子,却还怕个什么劲儿?”
说着,她自顾自的上前,拿过宝玉的酒杯,用茶水简单涮洗了一下,又满满的斟了一杯烧酒,双手推举着道:“若不是托了二郎的福,我怕要到年底才能见着你琏二哥,只凭这一点,嫂子就得好生敬你一杯!”
虽然打定主意,暂时不把贾琏痴恋孙绍宗,甚至曾使人偷走孙绍宗的衣服,做了许多不可描述的事情。
但王熙凤毕竟是个火爆性子,言语间还是忍不住透出了挖苦嘲讽之意。
而说完之后,她看也堪不堪孙绍宗与贾琏,将芙蓉粉面一抬,便把那酒水灌进了嗓子眼。
“咳、咳咳!”
毕竟陈酿的烧酒,不似平常喝的绵软,再加上王熙凤又喝的急了,直呛的咳出大半,顿时那衣襟前摆就湿了一片。
若是普通女子,多半要觉得羞窘。
王熙凤却只是抬起袖子,肆意的在脖颈和胸脯上抹了一把,淡然道:“二郎好生吃酒,我这里先失陪了。”
说完,二话不说转头向外就走。
这来去匆匆、雷厉风行的,倒让孙绍宗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眼见王熙凤已经到了门前,一直冷眼旁观的贾琏,忽然扬声道:“既然来了,也别急着走平儿毕竟是你屋里的,几时方便送走、该走什么章程,总也要你来拿个主意。”
王熙凤脚步一顿,回头望向贾琏时,心下突然涌出一股荒诞感:从望江楼回来整整三天了,贾琏头一回主动和自己说话,竟然说的是这个……
而且若不是涉及到孙绍宗,恐怕连这句话都不会有吧?
“咯咯、咯咯咯……”
也不知这些想法,怎么就戳中了王熙凤的笑点,直笑的她捂住胸口、前仰后合,
好半晌,她才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重新挺直了腰身,一面用指背揩去眼角‘笑’出的晶莹,一面点头道:“说的也是,平儿毕竟同我做了这么些年的姐妹,再怎么样也要安排妥贴些。”
说着,便径自回坐到了孙绍宗对面。
然后孙绍宗的目光,就不受控制的往下滑了滑。
话说……
那应该是她刚才攥出的指印吧?
也不怪孙绍宗这个时候还往歪处想,实在是‘泥泞’胸襟上的指印,太过抢眼了些。
好容易矫正了视线的偏差,对上王熙凤那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孙绍宗正色道:“只要是为了平儿好,嫂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但话里的前提,却是要以平儿为主的。
而依着两人背地里的‘交情’,便是王熙凤提出什么非分要求,平儿又怎会认同?
所以这慷慨激昂的,也不过就是说来听听罢了。
然而孙绍宗万万没想到,王熙凤竟会提出那样一个要求:
“别的嫂子一时也想不起来,干脆今儿二郎先陪我一醉方休如何?”
第893章 宴【下】
听到王熙凤的话,孙绍宗头一个反应,就是斜眼去瞧对面的贾琏。
眼下可比不得后世开放,最讲究个夫唱妇随、三纲五常,而王熙凤这番举动,无疑是对贾琏赤裸裸的挑衅。
“怎么?”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楚贾琏的脸色,王熙凤又咄咄逼人的冷笑起来:“二郎纠纠男儿,难道还怕了我这妇道人家不成?”
说着,便重新斟满了酒杯,双手托举着向孙绍宗示意。
孙绍宗只得又把目光挪回了她身上,同样托举起酒杯,摇头苦笑:“怕只怕二哥回头埋怨我,怪我……”
“怪你?哈!”
王熙凤哂笑着一仰头,又饮尽了杯中酒,这次虽未曾咳嗽,双颊却挂上了一抹酡红。
仗着这三分酒意,她斜藐着贾琏道:“他哪里舍得埋怨你?怕是宝贝还宝……”
砰~
贾琏猛地一拍桌子,面目扭曲着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直愣愣的‘劈砍’在王熙凤身上,似是恨不能将其剁碎了一般。
王熙凤也不甘示弱,虽不曾学着贾琏起身,那但眼角眉梢却尽是嘲讽之意,湿濡濡的胸襟,更是肆无忌惮的往前拔,只差了寸许,便要扑入盘中,与两个红烧狮子头做伴。
这时候,孙绍宗其实都已经准备好,该怎么从中劝说二人,然后顺势一拍两散。
哪曾想这夫妻两个对峙了半晌,贾琏忽然也提起了酒壶,满满的斟了一杯,双手托举着道:“你不是要一醉方休么?好,今儿咱们就不醉不归!”
说着,也是一仰头把酒水倒进了嘴里。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孙绍宗自然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此后这夫妇二人明显是杠上了,开始还叫着孙绍宗一起,后来就干脆是脸对脸的往下灌。
王熙凤素称是女中豪杰,可这酒量同男人还是没得比,初时一杯杯的往嘴里倒,到后来约莫能有半杯撒在衣襟上,直浇的水漫金山一般。
就这样,她仍是先败下阵来,两眼发木、身形打晃,两只手扶着桌子,那鹅黄长裙里裹着的身子,依旧是止不住的往下出溜儿。
“贱……贱婢,凭你……凭你这酒量,也敢叫……叫阵!”
贾琏见状,得意的笑骂着,起身扶着桌子趔趄着凑到了近前,翘起兰花指在王熙凤太阳穴上重重一戳。
眼见王熙凤脑袋一垂、肩膀一歪,便要侧身翻倒,孙绍宗再顾不得什么忌讳,忙抢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一面将她的身子重新摆正,一面顺势劝道:“二哥和嫂子就算起了隔阂,也该互相体谅着些,这亏得是我,若在外人面前……”
正说着,胳膊上突然一紧,却是被贾琏趁机攥住了手腕。
“二郎。”
贾琏脖颈乱晃,直晃的眼歪嘴斜,却竭力把视线钉在孙绍宗脸上:“你莫管她,女人都是祸水、是……是刮骨钢刀!与咱们兄弟……兄弟之间的情谊比起来,又……又算的了什么?”
“不瞒你说,我……我做梦都想同二郎……同二郎多……多多亲近!”
说着,另一之手便往孙绍宗胸脯上攀。
我去!
孙绍宗虽然早就猜到,贾琏多半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可真面对这一幕时,仍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下急忙避开了那只摸过来的爪子,正色道:“二哥,嫂子都喝成这样了,今儿咱就散了吧你在这里候着,我喊人进来扶她。”
说着,大步流星向外便走。
“二郎且住!”
眼见到了门前,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孙绍宗下意识的回头,就见贾琏伏低了身子,伸手在王熙凤腰间一捋,也不知怎么弄的,便紧紧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纤细,以及熟透蜜桃般的丰腴。
再加上被酒水润湿之处,直将个风骚体态凸出大半。
显然,即便从琏二爷转化成了琏二娘,他摆弄起自家婆娘来,也依旧是轻车熟路。
孙绍宗见状不由的一愣,脚下也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
“二郎如此着紧她,莫……莫不是对这婆娘有意?”
贾琏嘴里说着,又把四根指头梭入王熙凤左肩衣襟,耙钩似的往下搂着:“你若真……真有意,我便成全了你又……又如何?莫说是这身外之物,就算是……就算是……”
眼见香肩半露、春光大泄,贾琏又忽地抽出了指头,反手撕扯着自己的胸襟:“就算是我的心肝,二郎若要,也……也只管拿去!”
哪个要你的脏心烂肺?
方才孙绍宗的眼睛,是不自觉的跟着那几根指头往下滑,而眼下看他扯开胸襟,却是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
凤辣子固然撩人的紧,但贾琏这搭头,孙绍宗可是万万要不起的。
“二郎、二郎、二……”
贾琏又追着喊了几声,脚下一个没注意,直接摔了个跟头,然后便没了声息。
…………
却说孙绍宗出门之后,见平儿领着两个小丫鬟,正在廊下冻的抄手跺脚,便大踏步走了过去,在那两个小丫鬟惊讶又艳羡的目光中,将平儿拥进了怀里。
虽然两人的关系,阖府上下都已经传遍了,可当着熟人的面,平儿依旧是羞臊难当。
扭捏的挣扎了几下,整个人却又忽地僵住了,下意识低头扫了一眼,满脸红霞便蔓延到了脖颈上。
心知是露了把柄,孙绍宗却依旧没事人似的低头耳语着:“你先跟我进去收拾一下,然后咱们就去客房歇息。”
平儿不疑有它,当下吩咐那两个小丫鬟,继续在廊下候着,然后跟在孙绍宗身后进到了厅中。
刚一进门,就见贾琏趴在地上鼾声大作。
再往里瞧,王熙凤侧趴在桌上,竟是衣衫凌乱,尤其是那胸襟处,明晃晃印着几根指印。
平儿脚步一顿,转头狐疑的望向孙绍宗,又下意识的将视线滑落到他腰部以下。
“想什么呢!”
眼见这黄泥就要落进裤裆里,孙绍宗急忙分辨道:“真要是我做的,还能留着等你进来收拾?”
平儿依旧是半信半疑,但也没追究什么,上前默默替王熙凤整理好衣服,又柔声道:“她这般模样,我怕是不好再去别处了还是让卿婵送爷去客房歇息吧。”
这卿婵正是外面那两个小丫鬟之一。
不过听她这话,孙绍宗心下老大的没趣,当下便表示,这府上的客房他时常往来,也无需旁人引路。
说着便自顾自的往外走。
平儿忙追出去,喊道:“那爷先别急着睡下,过会儿我让人送一床新被褥过去。”
孙绍宗头也不回的扬了扬手,算是回应了她的喊话,然后自两个丫鬟手里要了盏灯笼,深一脚浅一脚的撞入了夜色当中。
第894章 恶满盈劣子殒命
说是要独自前往荣国府的客房,但这大晚上的,又是刚刚喝完了酒,这府上的奴才又怎敢让孙绍宗独行?
刚刚步出荣禧堂所在的跨院,孙绍宗身边就多了个斜肩谄媚的小厮。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孙绍宗也不是个矫情的,顺手把灯笼丢给了他,命其在前面掌灯引路。
就这般信步由缰的走了一阵子,眼见离着客房不远,前面不远的林荫小道里,却突然窜出个淡青色的影子。
掌灯的小厮吓了一跳,急忙举高灯笼去照时,那团淡青色的物事,却又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那是什么东西?”
那小厮吞了口唾沫,嘀咕着回头看了看孙绍宗,见孙绍宗脸上并无异色,似乎压根没有察觉到方才的异状。
他略略迟疑了一下,觉得不该当着客人的面大惊小怪,便又装作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头前带路。
其实孙绍宗非但已经瞧见了,还隐约分辨出那团青影,其实是个穿裙子的年轻女子,而所谓的消失,也不过是躲进了灌木丛中。
虽然对于这女子深更半夜、藏头露尾的行为有些好奇,但孙绍宗毕竟是客人,身边又跟着个荣国府的小厮,自然不好去主动深究这大宅门的阴私。
于是就只好装作视而不见。
经这小小的插曲,一行三人终于到了客房之中。
那小厮原本还想伺候着孙绍宗洗漱,但有鉴于方才贾琏那番剖白,孙绍宗眼下正是敏感的时候,哪肯让男人近自己的身?
当下只要了茶水,就把他打发了出去。
没过多久,平儿果然派人送来了被褥,孙绍宗便反锁了院门,带着三分酒意和衣而眠。
…………
砰、砰砰砰、砰砰砰!
睡梦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孙绍宗突然被一阵擂鼓似的砸门声惊醒。
他撩开被子,几步到了窗前,就见外面依旧是满天星斗,显然离着天亮还有好一段时间。
这深更半夜的,荣国府的人怎会跑来砸门?
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差池,所以连夜派人过来送信儿……
孙绍宗心下就是一个激灵,急忙从架子上扯了外衣,趿着靴子推门而出,人还在院子中央,便扬声问道:“是谁在外面?这大半夜的砸门,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砸门声这才停了,随即就听外面有人惶急道:“孙大人!我……我们家三爷没了,政老爷请您过去瞧瞧!”
原来是这府上出事了。
孙绍宗心下稍安,不过转瞬间就又惊愕起来,这家里的‘三爷’,貌似指的就是贾宝玉的庶弟贾环吧?
贾环死了?
怎么死的?
是急症……
还是死于非命?!
看贾政急着寻自己过去,恐怕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那杀死贾环的凶手又是谁?
贾宝玉?
当初赵姨娘暗施毒手,差点害的贾宝玉死于非命,要说动机是足够了。
但从性格、时机上来推断,贾宝玉应该不会主动对贾环痛下杀手。
若说是误杀,或许还有可能……
脑子转的飞快,孙绍宗手脚也没停着,拨开门闩也不追问,径自命那砸门的老仆前面带路。
原以为不是去贾政的住处,就是去贾环那里,谁知这老仆却引着他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穿行约莫两百余步,就见前面一处竹林里光影重重,再离得近些,又听到有女子尖声哭嚎。
能为贾环哭成这样的,自然也只有他的生母赵姨娘了。
不过这竹林……
孙绍宗脑海中忽地闪过一团青影貌似当时瞧见那女子时,就是在这竹林左近,考虑到她当时藏头露尾的行径,难道说,自己之前是与凶手擦肩而过了?
“贤侄!”
正琢磨着这种可能性,几个人影沿着竹林中央的小径,匆匆的迎了出来,打头之人的正是贾政。
及到近前,他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就听竹林里一声尖啸:“小畜生,我要你给环儿偿命!”
紧接着又是人声鼎沸:
“快、快拦住赵姨娘!”
“二爷!二爷小心啊!”
“你做什么!”
“爱哥哥!”
最后那句惊呼,分明是出自史湘云之口因为她在着急时,总会把二哥哥叫成‘爱哥哥’。
既然连她都到了,想必林黛玉、薛宝钗、探春、惜春什么的,此时也都在竹林之中。
却说听到这些动静,贾政的表情就是一僵,随即向孙绍宗苦笑道:“二郎,咱们……咱们进去再说吧。”
也不知是宿醉未醒,还是刚刚受了打击的缘故,他转身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委顿倒地。
孙绍宗忙上前掺了一把,小声道:“世叔还请节哀顺变,这一大家子人,可还都等着您做主呢。”
贾政摇了摇头,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挣开了孙绍宗的扶持,咬着牙、瞪着眼,一步步走进了竹林深处。
约莫又走了三十几步远,就见壁垒分明的围了两伙人,一伙以跳脚哭骂的赵姨娘为首,一伙则是团团围在失魂落魄的贾宝玉周遭。
双方的人数无法相提并论不说,比颜值,赵姨娘这边儿也输的一塌糊涂。
“你给我闭嘴!”
到了近前,眼见赵姨娘兀自不依不饶,在两个粗实丫鬟的夹持下,一面飞起绣鞋隔空乱踹,一面嘴里亲娘祖奶奶的骂个不停,贾政终于爆发了。
他几步抢到近期,先是一声怒喝,然后抬手就要给赵姨娘一记耳光。
可看她哭的肝肠寸断,再看看不远处地上躺着的尸首,贾政终究还是没能下的去手,转而宽慰道:“你放心吧,我已经请了孙家二郎过来,必然能查个水落……”
“不!不能让他查!”
谁知赵姨娘闻言,又嘶叫起来:“他和宝玉蛇鼠一窝,定是要偏袒他的!”
啪~
话音未落,贾政终于忍不住劈手一记耳光抽了上去,随即也不管赵姨娘什么反应,转回头向孙绍宗告罪道:“这蠢妇胡言乱语,还请二郎不要见怪。”
“世叔不必如此。”
孙绍宗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顺势向袭人讨了盏灯笼,往当中的石板路上照去,就见贾环裹着件黑灿灿的貂皮大衣,正瞪大了眼睛仰躺在地上。
而在他咽喉正中,一支明明晃晃的金步摇,正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着。
第895章 鎏金
“昨儿晚上三爷突然说要出门,也不让咱们跟着要早知道会,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三爷一个人……”
“是是是,说正经的、说正经的。顶 点 X 23 U S”
“三爷这一去不回,到子时前后也没个音信,哥几个觉着不对毕竟二老爷刚回来,三爷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夜不归宿。”
“……前后这一打听,竟是谁也没瞧见三爷的踪影,我们便又央管事的加派了人手,满院子的踅摸,结果就发现……发现三爷……”
“呜呜呜,我可怜的三爷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三爷出门时,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这个……噢、对了!三爷出门时,特地又添了件毛料大衣裳,换上了鹿绒的厚底马靴!”
“三爷啊三爷,您死的冤……”
要说贾环这贴身小厮,倒也真是个‘硬茬’,唯恐被主人迁怒,两只手扣着眼窝子使劲揉搓,还真让他掘出两洼热泪来。
旁边赵姨娘见状,又是一同哭天抢地,句句都咬在贾宝玉头上,就好像亲眼瞧见儿子被贾宝玉害死了。
而那边林黛玉、史湘云两个也不是好惹的,哼哈二将似的护在宝玉左右,唇枪舌剑的反驳着。
这个说:凶器明明是女人的钗头,与宝哥哥全无相干,请姨娘自重。
那个道:爱哥哥因陪爱老爷吃了酒,被爱太太留宿,哪有功夫来这竹林杀人?
谁承想这些话,反而进一步激发了赵姨娘的想象力,就见她跳脚反驳道:“他哪里用得着亲自动手?这府上的小浪蹄子有一个算一个,全把他当成是国舅爷捧着供着,只要他随口许个什么愿,还愁没人抢着帮忙?!”
这闹腾的!
孙绍宗原是想先了解一下亲因后果,哪曾想没问几句,这两下里又争执起来。
没奈何,他也只能请贾政出面,把所有闲杂人等,全都带去别处安置,只留下几个擎着灯笼、火把的小厮从旁协助。
旁人也还罢了,赵姨娘却不肯相信孙绍宗会秉公办案,于是特地把亲弟弟赵国基留了下来,眼也不眨的盯着孙绍宗的一举一动。
要说这婆娘,着实是个令人生厌的。
但她方才那一番推论,却并非全无道理。
而且……
贾宝玉的表现,也明显有些异常。
若说一开始,他震惊之下六神无主,也还勉强可以解释的通,可方才面对赵姨娘的连反质问,他却依旧是讷讷难言,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要知道,打从智能儿分尸案算起,他也算经历了不少的场面,再怎么想,也不该一直这般失魂落魄。
尤其他与贾环之间,也谈不上是兄友弟恭……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孙绍宗已经认定,贾宝玉就是头号嫌疑人他只是不排除这种可能罢了。
案情真相如何,总还要先勘察完现场,再做推论。
…………
抛开心思杂念,孙绍宗挑着灯笼,先以尸体为中心,螺旋式的巡检了几圈,结果不出所料,连一点收获也没有。
毕竟这里在案发前后,足有几十人践踏过,天色又这般阴沉,想要辨认出案发时的痕迹,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孙绍宗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尸体本身。
死者面目十分狰狞,但应该是痛苦之下的本能反应,刨去那些抽搐的肌体表情,死前凝固在脸上的情绪,约莫是以震惊为主。
小心将那金步摇拔出,目测钗身入肉约有寸许长【3.3厘米】,隐约可以在伤口内部,看到些许乳白色的气管断茬。
再加上皮肉收缩、血液喷溅、面部窒息性残留等痕迹,应该可以断定贾环的致命伤,就是咽喉处的开放性创伤。
死因则是气管破碎引起的窒息。
不过这杀死贾环的凶器,却似乎有些蹊跷之处。
用帕子将金步摇上沾染的血肉擦去,孙绍宗放在掌心里称量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子,将那钗头倒转了,抵在地上用力一划。
重新放在灯下细瞧时,就见那金钗已然破了皮相,俨然是黄铜镀金所制。
顺手把这步摇,塞给了凑上来想要细瞧的赵国基,孙绍宗问道:“这种鎏金的步摇,你们府上都有什么人用?”
听的‘鎏金’二字,赵国基这才明白孙绍宗刚才是在做什么,忙低头仔细端详那金钗,却是越瞧越是纳闷:“这……这钗头……这钗头实在是……”
“实在是如何?”
“说不出来。”
赵国基苦着脸抓耳挠腮:“鎏金的钗头,我也替人买过几支,可类似这等款式的,府里却还从未见过。”
他虽没说能明确说出,这支鎏金钗头的奇怪之处,但孙绍宗却已经了然于胸。
简单的说,这支鎏金步摇若是出现在街头巷尾,可说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在荣国府这样的豪门之中,这支步摇却显得十分突兀。
问题就出在它那精巧、奢华,却又偏低龄化的造型。
这种玩意儿,一般都是小有积蓄的人家,给女儿买来充门面用的,大宅门里的丫鬟倒也不是买不起,只是簪在头上,难免有喧宾夺主之嫌。
尤其是荣国府这样的官宦豪门,最重视个上下尊卑之别。
而府上几位小姐的头面首饰,又都是家里用真金白银打出来的,岂会降尊纡贵用这些假货?
因此按照常理推论,这支鎏金步摇,不应该出现在荣国府里才对。
除非……
有某位小姐因为某种原因,必须要拿这东西来以假乱真之所以把嫌疑人,锁定为这府上的小姐,是因为这东西分量和真正的金钗相差甚远,只要拿在手上就会立刻穿帮。
所以这只能是出自某位小姐的手笔,旁人就算想要鱼目混珠,也绝难办到。
而考虑到这府上几位姑娘的为人、处境,现如今能做出这种事的,似乎也只有……
这倒也解释了,贾宝玉方才魂不附体的状态他二人本就亲近,说不得早就认出了这支钗头!
想到这里,孙绍宗又要过了那支钗头,仔细掂量端详了片刻,然后断然吩咐道:“来人啊,替我将宝兄弟喊来说话。”
有小厮急忙应了,就待动身。
“等等!”
孙绍宗却又喊住了他,低头沉吟了半晌,方补充道:“把府上几位姑娘也一并请过来,关于这支钗头,我有些话要向几位妹妹请教一二。”
虽然大致已经锁定了钗头的主人,可凶器的主人,却未必一定就是杀死贾环的凶手。
而此时单独喊她过来,则必然会引得旁人猜忌。
与其如此,倒不如干脆把所有人都请来,弄一出鱼目混珠,也免得在真相大白面前,提前给她制造过多的压力。
第896章 贾环之死【上】
【明天三更打底。顶 点 X 23 U S】
话分两头。
却说因那竹林离着荣禧堂也不是很远,贾政干脆把人都领到了荣禧堂的所在的院子。
不过并没有去正堂,就在东北角三间耳房里候着。
贾政同赵姨娘一间,众哥儿姑娘一间,至于最后一间么,自然是便宜了府上有身份的奴才们。
且不提这一头一尾,单说居中的那间耳房里,因王熙凤宿醉未醒,王夫人、邢夫人也都没露面,李纨便独自一人占据了正北的软塌。
她不知为何,有些红肿的双目微阖着,左手拢在袖筒里,右手露出小半,将一串紫檀的念珠数了又数,嘴里却没有半句言语。
而自她以下,贴墙根儿坐了一溜儿的娘子军,扭着帕子的、手托香腮的、眼珠提溜乱转的,也都是默然不语。
这当中,尤以贾宝玉为甚或者说,若不是他低垂了头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这屋里的气氛原本也不会如此凝固。
忽地门帘一挑,却是麝月、秋纹走了进来,各捧了几盏茶水两下里分派。
就在这节骨眼上,史湘云突然跳将起来,泛着蜜色光泽的小嘴冲着宝玉一撅:“二哥哥,你到底……”
喀嚓~
谁知刚起了个话头,身边忽然一声脆响,却是秋纹不慎打翻了茶杯,碎片与茶水四下里飞溅,直唬的麝月和一旁的薛宝琴连声惊呼。
然而其余人却都视若无睹,或是希冀、或是警告、或是狐疑,都把目光死死锁在史湘云身上。
史湘云平常着急起来,素有几分混不吝的架势,但此时面对这许多视线,再看看贾宝玉愈发低垂的头颈,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讷讷的坐回官帽椅上,直将鹅蛋脸憋的血红。
随着麝月几声埋怨和秋纹的连声告罪,新的茶水很快又送了上来,茶杯的残骸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只余下一大片湿痕。
此后屋里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不久后,周瑞进来禀报:“大奶奶,孙大人请二爷和诸位姑娘过去一趟。”
众人才又一下子鲜活起来。
首先起身的薛宝琴,她虽和这府上的兄弟姐妹十分投契,可毕竟才来了月余光景,骨子里还存着些看客心思。
紧接着站起来的是贾探春、史湘云,紧接着林黛玉、薛宝钗、贾惜春几个,也都各自起身。
不过众女起身之后,却并未移动脚步,而是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贾宝玉。
“宝兄弟?”
半晌之后,眼见宝玉依旧坐在那里没动,薛宝钗反手轻轻在他肩头搡了一把:“孙家二哥让咱们过去呢。”
“啊?啊!”
贾宝玉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自官帽椅上起身,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可刚扫见些什么,就忙又慌张垂了下去,弓腰驼背,逃也似的出了耳房。
“二哥哥,等等我!”
史湘云打头追了上去,后面莺莺燕燕也都鱼贯而出。
这回林黛玉却反倒落在了后面,透过前面重重人影,默默注视着贾宝玉那蹒跚的背影,不自觉的咬紧了银牙。
便在此时,黛玉忽然发觉有人凑到了自己身旁,下意识的转头望去,却正与薛宝钗的目光撞了正着。
感受到那眸子里探究的情绪,林黛玉忍不住脱口道:“不是他!宝哥哥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薛宝钗眸子里的笑意一闪而逝,郑重的点了点头,压着嗓子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怕只怕他稀里糊涂,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
林黛玉听她话里有话,也忙压着嗓子问:“姐姐可是瞧出了什么?”
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试探着补了句:“姐姐在这吃穿用度上,一向是最留心的,莫不是曾在哪里见过那支钗头?”
当初林黛玉还曾拿这话挖苦过薛宝钗来着,不过眼下再说起来,却满满的都是希冀。
薛宝钗既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只是轻声道:“妹妹且先看好了宝兄弟,容我去探一探孙家二哥的口风再说。”
林黛玉忙将臻首乱点,此时病急乱投医,也有心许给宝钗些什么好处,然而宝钗想要的物件,却又是她万万不肯给的。
最后只能心思复杂的道了个万福,然后加快脚步赶上了宝玉。
书不赘言。
一行人到了竹林之中,就见几个举着灯笼的小厮,正将尸首和孙绍宗团团围在当中。
而那尸首身上的貂裘,此时已然剥去半边,露出里面的棉马甲,以及撸掉袖子的细胳膊。
眼见一众莺莺燕燕簇拥着贾宝玉过来,孙绍宗不着痕迹的把那袖子扯下来,重新盖住贾环的左臂,这才起身迎了上去。
“见过孙二哥。”
薛宝钗打头,众女连同贾宝玉齐齐见礼。
“妹妹们多礼了。”
孙绍宗隔着丈许远虚扶了一把,环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薛宝钗身上,清了清嗓子道:“关于这件凶器,我想单独向诸位妹妹打听几句就从薛家妹子开始,按年级往下排吧。”
说着,他要过一盏灯笼,径自向偏僻处行了十数步,这样一来小声交谈就不虞被人听去,而众人也可以模糊看到二人交谈的状况,不至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宝姐姐。”
史湘云伸手拉住了薛宝钗,水汪汪的盯着她,有心要嘱托几句,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薛宝钗并未搭话,只反手拍了拍史湘云的手背,一边顺势挣脱开来,一边意味深长的向林黛玉打了个眼色。
虽然不想承认,但如果事情真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有机会劝住贾宝玉不要做傻事的,怕也只有林黛玉了。
转身快步到了孙绍宗身边,两人约莫隔着半丈远站定了,一个仰头、一个俯视,却都讷讷的失了言语。
薛宝钗一时无语,是在盘算着,该如何套出孙绍宗对这案子的看法。
至于孙绍宗么……
他只是突然想到了自己前些日子,刚在隔壁客房里,睡了人家母亲的事情,心下不自觉的有些尴尬罢了。
“二哥方才可曾查出些什么?”
到最后,还是薛宝钗先开了口。
“这个么……”
孙绍宗原本是打算随口敷衍她几句,然后尽快和心中怀疑的对象面对面来着。
可话到了嘴边儿,却突然发现薛宝钗的面部微表情有些异样,似乎……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孙绍宗登时悚然一惊。
难道说,她就是在铜钗主人之后,再次袭击了贾环的真正凶手?!
第897章 贾环之死【中】
【第一更,三更估计要奋斗到一两点了。顶 点 X 23 U S】
孙绍宗之所以认定,这起凶杀案存在两个袭击者,自然是在尸体上找到了更多的证据。
…………
时间倒回一刻钟前。
在荣国府的下人,匆匆赶奔耳房传话的同时,孙绍宗自然也不会闲着从脖颈的致命伤开始,他一寸一寸的检查了尸体表面的各种痕迹。
首先是除了头颈之外,唯二没有遮拦物的双手。
左手较为干燥,右手掌心上却结了些许的霜气,约莫是生前曾出过汗的样子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更多的讯息。
死者上身穿的是一件翻领貂裘,背部沾染尘土的面积,略大于尸体着地面积,推断在遇袭倒地之后,应该有过短暂的挣扎扭动,但幅度并不是很大、时间也不是很长。
同理,死者鹿皮靴子的后跟上,也留有贴地蹬动的痕迹。
将翻领貂裘、以及里面的棉服解开之后,发现尸体身上存有不少汗渍,显然棉服加貂裘的临时搭配,有些过于保暖了。
只是暴露在外的手掌上,为何也有会有汗水呢?
难道他曾经长期把手缩在袖筒里,即便感觉到闷热也不肯拿出来?
哪左手上为何没有汗渍?
难道他是在袖筒里攥着什么东西?
可这手掌上,也没有长期握持什么,而留下的痕迹……
除此之外,孙绍宗还在贾环的左臂上,发现了另外一处伤痕。
这处伤痕一来是在上臂外后侧,面积又只有米粒大小;二来贾琏这厮有轻微的皮肤病,肩部到肘部长着不少疹子,所以一开始险些就给错过了。
好在孙绍宗有反复察验的习惯,这才在第二次勘察是发现了蹊跷。
通过观察对比,孙绍宗很快断定,这处伤口是尖锐物体所致同致命伤上插着的鎏金步摇十分吻合。
凶手用那支金步摇攻击了贾环两次?
如此推测原也是顺利成章,但孙绍宗却总觉得,这似乎和现场的某些细节有冲突。
譬如……
贾环眼中那震惊的情绪。
既然已经被凶手用凶器刺中了胳膊,肋下也有殴斗过的痕迹,按理说贾环死前的情绪,应该是以惊恐为主才对。
当然了,这些小小的瑕疵,勉强也能解释过去。
但孙绍宗为图稳妥,还是决定重新勘察尸体表面的痕迹,尤其是左臂的刺伤附近。
事实证明,他的稳重是对的:在翻领貂裘左上臂侧后方,果然找到了新的证据!
那是一小片倒伏的貂毛,因为混杂在背部整体受压的环境中,显得十分不起眼,再加上沾染了尘土和当下黑暗的环境,所以之前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妥。
不过经过仔细对比之后,可以确认这部分倒伏的程度,比左近同样被手臂压住的地方,倒伏的程度要稍微严重一些。
仅凭这些许的区别,倒也还说明不了什么。
真正让孙绍宗如获至宝的,是那片倒伏貂毛中,几处黏连在一起的部分准确的说,是被少量水分冻结在一起的。
而经过简单的测试,确认这些冻结的水分,应该是汗水无疑。
同时,根据两个小厮亲自用舌头品尝的结果,这冻结的汗水里有一股脂粉味,同贾环右手上的霜汗如出一辙。
这下就可以做出合理的推论:贾环很可能是在左臂遇刺之后,用右手长时间的捂住痛处,以至掩在皮毛中的掌心出汗,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而这样一来,凶手两次攻击鎏金步摇攻击贾环的推断,就更站不住脚了。
既然在两次攻击之间,贾环曾有相当一段时间的喘息期,而他身上有没有被束缚过的痕迹,那他完全可以在这段间隙里,做出逃跑、求救、挣扎等等举动。
再说了,贾环既然已经遭到一次攻击了,对凶手肯定十分提防,怎么可能会在隔了一段时间之后,又给了对方一击毙命的机会?
总之,无论从哪方面考虑,他身上的伤痕都不该只有区区两处,凶案现场也应该留下更多的痕迹。
而贾环的尸首,也不该倒在整片竹林最隐蔽的地方要知道这条林间小道,拢共也不过才三十几步,随便躲闪几步,就偏离中心地带了。
更别说还有情绪上的问题……
现如今比较合理的推断,就是进行第一次袭击之后,贾环很快又确认了自己的安全,因此非但没有逃跑、呼救,反而继续留在了竹林中心。
不过他是怎么确定,自己不会再遭到攻击的?
凶手的保证?
贾环可不是什么傻白甜。
凶手……
逃跑了?
这倒极有可能!
如果这鎏金步摇的主人,真是孙绍宗猜测的那人,她几乎不太可能会对贾环产生杀心。
若说是慌乱之下,不小心刺死了贾环,或许还有可能,但在第一次袭击之后,隔了段时间,又对贾环发动一击致命……
或许她真的跑掉了,而且还将凶器丢在了现场!
这样一来也解释了,这种明显会泄露身份的凶器,为什么会留在现场的疑问。
而贾环见她逃走,自然不会觉得还有什么危险,所以就留在原地,捂着左臂的痛处,等待另外一个人的到来。
至于原因么……
“赵管事。”
孙绍宗忽然转头向赵仲基打探道:“现如今人死债消,你不妨同我说句实话,环哥儿最近可是又欠下了赌债?”
“这个……”
赵国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那日他偷着出去了大半天,回来就抱怨手气不顺,约莫是输了不少。”
这就对了!
贾环之所以半夜出现在竹林,甚至受到攻击之后,还要继续等待,多半就是急着要填上赌债的窟窿,免得被突然回京的贾政发现。
不过……
他为什么没有找母亲赵姨娘借钱?
赵姨娘跟着贾政,在江西作威作福两年多,怎么说也不该一点积蓄都没存下。
“这次赵姨娘回来,他们母子可曾单独相处过?”
“也就待了没多会儿功夫。”
赵国基苦笑道:“约莫是因为四哥儿的缘故,母子俩大吵了一架我那姐姐方才还哭呢,说是一肚子掏心窝子的话,都没来的急说上半句。”
原来如此。
这次赵姨娘在外面生了儿子,阖府上下都被蒙在鼓里,连贾环这亲儿子也不例外。
对于本性偏执的贾环而言,这无疑是一种背叛,会因此和母亲起争执,也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他才没有向母亲求助,而是私下里筹措银子。
不过以贾环人憎狗嫌声名狼藉的状况,这府上除了亲姐姐贾探春之外,应该没谁肯借钱给他了吧?
但贾探春早在上次还款时,就已经是倾囊相授了也正因此,孙绍宗之前锁定的嫌疑人,正是贾探春。
【史湘云自身虽也清贫,但她家本就以清贫示人,又不曾又什么额外的开销,完全没有理由弄这种样子货。
薛、林两个手头都不缺银子,那惜春近来还在服丧,也不可能戴着这样的簪子,所以贾探春是最有嫌疑的。】
哪除了贾探春之外,另外一个被贾环约来的人是谁?
那人又为何会在半夜应他的约?
难道是被他攥住了什么把柄,所以才不得不……
孙绍宗这正琢磨着,贾宝玉等人就赶了过来,孙绍宗来不及再多想,就先按照之前的算计,先确认这刘金钗头的主人再说。
可没想到,刚一起头就在薛宝钗身上发现了异状。
以薛家现如今的状况,薛宝钗是绝不可能用这种鎏金钗头的,难道说……
她就是被贾环捏住把柄的第二个人?
第898章 贾环之死【中二】
【第二更】
再怎么说,也和薛姨妈有一夜香火情。www.uu234.net
故而在察觉到薛宝钗有可能涉案之后,孙绍宗心下先是一沉,然后就忍俊不禁生出了徇私枉法的念头。
毕竟那贾环臭狗屎一样的货色,若因为他,赔上位秀外慧中的姑娘,委实也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姨娘也算是有先见之明了。
就这样怀着徇私枉法的心思,孙绍宗摇头道:“倒是有些线索,不过眼下还说不好。”
随即,试探着问:“不知薛家妹子,可曾见过类似样式的鎏金钗头?”
鎏金钗头?
薛宝钗先是一愣,继而心下有些恍然,口中却是毫不犹豫的否认道:“这倒不曾,怎么那钗头原来是鎏金的么?”
后面这句追问应该不是伪装的。
不过……
凶手行凶时,也未必能注意到那步摇是鎏金还是真金。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环哥儿,又是什么时候?”
“这……”
薛宝钗回想了一下,这才道:“约莫是初七那天下午,当时环哥儿被宝兄弟拘在里读书,我远远的瞧见了他,不过和平常一样,并没有过去说话。”
贾环被拘在读书?
“他只那一日在里,还是近来都是如此?”
“近来都是如此,每日午后过去园子里读书,到傍晚才准回前院。”
原来如此。
说不定正是因为每日进出大观园,才被他寻到了某人的短处。
不过……
听薛宝钗的说辞,她素日里应该是对贾环避之唯恐不及,平常又常有丫鬟在身旁伺候着,被抓到把柄的几率应该不大吧?
“那你……”
孙绍宗还待再问,却见对面薛宝钗忽然露出恍然之色,紧跟着脱口问道:“二哥其实早已经猜出,那钗头是谁的了吧?毕竟是鎏金步摇,那款式又不是下人们敢用的,以二哥您的本事,自然是……”
说到这里,她忽又面露喜色:“那二哥特地喊我们一起过来,莫不是想替她遮掩一二?”
这还真是……
原本孙绍宗是想套出她的底,再决定该如何行事,不曾想自己这边儿还没解惑呢,却反而先被薛宝钗看破了端倪。
而且看她惊喜的样子,多半也早察觉到,那支钗是贾探春的所有物了。
果然是个钟灵毓秀的人儿!
孙绍宗不觉又郑重的审视了薛宝钗一番,但见她卓然而立,那眉目、那肌肤、那身条,无一不挟着薛姨妈的影子,呈现出青出于蓝的势头。
也不知内里是不是也同其母一样,是……
咳!
孙绍宗干咳一声,把飞到不知何处的注意力,重新收拢回来,坦然道:“不错,我的确已经猜出,那钗头是探春妹妹的东西,不过……”
他卖了个关子,趁机观察薛宝钗的反映。
不过说实话,他眼下其实对薛宝钗的怀疑,已经降低了大半因为既然对方早就猜到,那凶器是属于贾探春的,并且有意包庇,面对自己时,眉宇间有些异样也便在所难免了。
果不其然。
就听薛宝钗急道:“就算那支钗真是探春妹妹的,人也未必是她杀的!二哥或许不知道,探春妹妹虽然表面上厌弃他,到底还是念着一母同胞的情分,几次三番的出手帮他!”
如若薛宝钗是那凶手,此时最关注的,应该是那‘不过’后面掩去的话,就算不敢追问,也不会急着插口替贾探春撇清。
由此看来,她应该并非是涉案之人。
想到她也提前察觉到了钗头的主人,却一直憋到眼下都没有透露分毫,这番观察力和城府,应该也是值得信任的。
孙绍宗便抬手示意她不要着急,压着嗓子道:“实不相瞒,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还查到了些旁证。”
说着,把自己方才勘验尸首的结果,简单叙述了一遍。
最后又道:“妹妹既然能察觉到探春的一样,待会不妨也替我暗中观察一下,看还有哪个行迹可疑。”
顿了顿,又补了句:“尤其是曾在大观园中,与贾环有过接触的人。”
之所以这般补充,主要是因为贾环之前也曾几次被人追债,为此都求到孙家的下人头上了,真要有这渠道,当初怎么会错过?
因此孙绍宗推断,今晚案发现场出现的第二个人,约莫是在贾环进入大观园之后,才与他产生了‘接触’。
却说薛宝钗听他话里似有赞赏之意,不觉脸上便是一红,有心解释,这是自己平日喜欢观察旁人的衣着穿戴所致。
可又担心会因此坏了孙绍宗对自己观感当初林黛玉以此挖苦她的事儿,薛宝钗可没有忘掉。
因而踌躇了半晌,终究只是郑重点头道:“若能为探春妹妹洗清嫌疑,小妹自是在所不辞。”
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对了,宝兄弟约莫也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
“放心,我理会的。”
孙绍宗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又向不远处的人群一扬下巴:“帮我叫下一个过来吧。”
薛宝钗松了口气,又道了个万福,这才转身向众人走去。
却说眼见她回来,众姐妹急忙都涌上来追问究竟。
薛宝钗一面敷衍着,一面暗中观察众人的反映,可除了先入为主的贾探春之外,却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薛宝钗目光最后落在了林黛玉身上,却并没有按照顺序请她过去,而是轻声道:“林妹妹平常最不关注这些个身外之物,还是让三妹妹先过去吧。”
林黛玉只当她这话是在反讽自己,眉毛一挑,就待针锋相对。
不过听到‘三妹妹’几个字,当下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探春头上,欲言又止的,最后把头一垂。
显然,她也已经从贾宝玉哪里打听到了‘真相’。
而贾探春听到宝钗点自己的名,先是神色一紧,继而露出坦然与绝决之意,冲薛宝钗微一点头,便快步走向了孙绍宗。
到了近前微微一福之后,贾探春深吸一口气,正待开口,忽听孙绍宗开门见山的问:“贾环今天约你过来,是不是想借钱还债?”
贾探春顿时怔住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清醒过来,急忙辩解道:“我的确来过这里,可我没杀他,也……也没想过要杀他,真的!”
“不要慌,大家都看着呢。”
孙绍宗瞟了一下不远处的众人,正色道:“既然你没有杀人,那就先说说今儿晚上,你都在这竹林里做过些什么吧。”
贾探春又是一愣,随即再次点头,苦笑道:“原本我也不想再理会他的,可又听说他和姨娘吵了一架,所以……”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抹着眼角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真不该答应他的。”
第899章 贾环之死【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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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贾探春的说法,她因为囊中羞涩,只勉强凑了四两碎银子出来,结果亥时前后到了那竹林之中,贾环却认为她这是在羞辱自己。
于是先是用嘲讽的口吻,怂恿她去找宝玉借钱,遭到拒绝之后,又满口恶言想向。
贾探春也不是个绵软的脾气,眼见他到了这等关头依旧死性不改,当即愤而转身欲走。
贾环冲上来阻拦,姐弟两个便拉扯、推搡起来。
“他当时一门心思要拔我头上的步摇,却哪知道上回为了填他那些烂账,我早把首饰典当了个精光,都换成了鎏金的样子货。”
“我那时伤透了心,便拔下钗子作势要给他,趁机一把刺在他胳膊上,然后把那の钗和银子全都扔了路旁,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出了竹林。”
四两多碎银子?
方才孙绍宗勘验尸首的时候,贾环兜里貌似比脸还干净。
那这银子哪去了?
被凶手捡走了?
还是……
“大家伙也别闲着!”
孙绍宗忽然扬声吩咐道:“两个人一组打了灯笼,在这附近转一转看还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
原本按照孙绍宗的意思,是准备等到天亮后,如果还是没有查出凶手,再进行扩大搜索的毕竟天色这么暗,找起来也实在不容易。
不过既然是银子这种反光金属,那即便是在晚上,应该也能找的到才对。
至于要求两人一对儿,则是怕他们见钱眼开,偷偷昧下证物。
等到那几个荣国府的奴才,分组开始搜索,孙绍宗这才又盯着那一身葱绿裙子,随口追问着:“那你离开竹林之后呢?半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又或者撞见什么人?”
贾探春毫不犹豫的摇头道:“出了竹林,我就直接回了园子里,直到后半夜才……才听说……唉!”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也许这就是命吧。”
如果说之前,孙绍宗还只是从逻辑上,推断她或许不是真凶的话,此时倒有了八成的把握。
因为如果当时在竹林入口处,险些和自己撞个对头的人是贾探春,那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她完全没有理由继续隐瞒。
如此一来,也基本从侧面确定了,在案发前后,竹林里的确存在着另外一名绿衣女子,而这名女子极有可能就是真凶!
又仔细盘问了一遍,确认并无什么遗漏之处,孙绍宗便同贾探春一起,回到了众人身边,然后喊过赵国基,命他把这府上三十岁以下,昨天曾经穿过绿裙子的人,统统召集起来。
等赵国基匆匆去了,孙绍宗又自顾自打了灯笼,准备在尸首左近的竹林中,继续寻找线索。
“二哥。”
这时就听身后有人呼唤,回头看去,却是贾宝玉凑了上来,虽然神色依旧有些郁郁,却比方才强出十倍不止:“你这是要找什么,我帮着你一起找吧。”
孙绍宗没急着回他,直到两人都进了竹林里,这才压着嗓子问:“薛家妹子已经告诉你了?”
这也只能是薛宝钗透了口风。
“嗯!”
宝玉点了点头,随即抬手摁住了心窝:“幸亏有二哥明察秋毫,否则……一边儿是三妹妹,一边儿是死了的环哥儿,我非为难死不可。”
顿了顿,他又道:“说来二哥可能不信,我方才都琢磨着,要替二妹妹顶罪了呢。”
这事儿,他还真就干的出来。
而这也是孙绍宗一直以来,与他颇为亲善的原因纯良仁善的少年,总比那些心思复杂的货色要招人待见。
只是他似乎高兴的有点早了,依照孙绍宗的推论,杀死贾环的凶手,多半还是和有关至少是大观园里的人!
不过这话也没必要提前说出来。
孙绍宗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轻声道:“你三妹妹方才说,曾在这附近抛下四两多碎银子,也不知是被凶手拿去了,还是……”
正说着,对面竹林里忽然有人嚷了起来:“孙大人、孙大人,这里有一块碎银子!”
循声赶了过去,就见两个荣国府的下人,正捧着一块碎银子。
孙绍宗向他们讨要了,又让贾宝玉悄悄拿过去,让贾探春进行了确认,结果证实她之前丢在这里的银子。
这个结果,让孙绍宗颇有些失望。
原本还琢磨着,若这银子被凶手拿走了,届时正好可以当做决定性证物呢。
不过也无所谓了。
既然已经确认了凶手当时身穿绿色裙子,以及作案的大致时间【根据贾探春的时间推断】,更知道她多半和有关,等赵国基把人召集起来,不愁她不显出原形。
…………
一刻钟后。
竹林入口处密密麻麻的站了六十几个女子,更让孙绍宗头皮发麻的是,里的丫鬟足有一半在里面!
“毕竟是冬日里,穿一身绿衣裳,别人瞧着也舒坦。”
袭人在一旁小声解释着,因为昨天没有穿黄衣服,又出了名的交际广,故而贾宝玉便临时派她出面,介绍那些女子的身份背景、为人处世。
孙绍宗无语的撇了撇嘴,好在他掌握的条件,并不只有这两个。
于是清了清嗓子,又道:“昨天亥时前后,可以提供不在场证明的,站到本官左手边来。”
贾宝玉在一旁帮着解释:“就是说,亥时前后有人能证明你,不在这竹林里就行。”
这话一出,立刻有不少人退出队伍,站到了孙绍宗的左手边,粗略一算,竟有七成之多。
原本这应该是极好的。
但孙绍宗却实在高兴不起来,因为里丫鬟,就只有碧痕站了出来,剩下包括麝月、秋纹两个大丫鬟在内,足足还余下五人之多!
更别说除此之外,也还有几个大观园里的丫鬟……
约莫是发现孙绍宗的目光,集中在麝月等人身上,袭人忙又替她们解释道:“昨儿老爷回府,二爷又多喝了几杯,咱们院里难免有些兵荒马乱,直到亥正时分,大家才各回各屋歇息了。”
得~
看来还有的查了!
孙绍宗一努嘴,示意宝玉出面,挨个盘问那些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免得其中有人说谎。
然后又压着嗓子问袭人:“听说这些日子,环老三被拘在读书?不知平时谁与他接触多些?”
“麝月、秋纹两个,因奉命督促三爷,平时接触的多些,再有就是碧痕、四儿、坠儿三个,她们平时就管着书房,接触自然比旁人多些。”
碧痕可以排除了。
麝月、秋纹则是嫌疑大增,至于另外三个小丫鬟么……都是谁来着?
“坠儿也在里面。”
袭人看看人堆里那三张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替她们分辨道:“孙大人,别的不说,咱们院里的丫鬟,可没哪个敢半夜与三爷私会!”
这是当然。
自从三年前贾宝玉中毒,险些命丧黄泉开始,王夫人就大力整肃了,若被她知道有人半夜和贾环私会,闹不好连命都未必能保住。
“或许是有什么把柄在环老三手上呢?”
“把柄?”
袭人迟疑道:“她们整日在里,能有什么把柄被三爷抓住?”
“是啊,是什么把柄呢?”
孙绍宗口中喃喃自语着,心下却已隐隐有些揣测。
毕竟能让人冒着生命危险,背叛主人的把柄,绝不会太多。
再加上贾宝玉在几个丫头眼里,并非只是主人那么简单……
或许,可以先从在这方面入手,做一个局试试?
不管能不能查出真凶,起码可以先排除一下,里这三个丫鬟的嫌疑。
第900章 贾环之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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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头一次划分之后,等了半晌都没有下文,麝月便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却见余下的二十几人当中,大观园里的竟占了近半,其中尤以最多。
她不由得扁嘴嘀咕:“这下可好,那赵姨娘怕又有的闹了!”
身后三个小丫鬟都不敢多话,唯独秋纹在后面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多话。
“怕什么,她眼下又不在这儿。”
麝月转头回了一句,随即目光定格在小丫鬟坠儿脸上,狐疑道:“你怎么了?这一脸面无人色的,倒像是……”
话说到半截,她忽地面色一紧,下意识的倒退了半步,惊疑不定打量着坠儿。
身旁几人见状,先是有些莫名其妙,但细一琢磨也都是面色大变,虽不似麝月那样退避三舍,可看向坠儿的目光,却都带了几分提防。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坠儿愈发慌了神儿,顾头不顾腚的分辨道:“我哪里敢招惹三爷?实是陪着邢姑娘去孙家时,犯了些……犯了些小错,因此担心孙大人先入为主,胡乱拿了我顶罪!”
众人都是半信半疑,麝月单手叉腰,便要摆出大丫鬟的做派,细问她究竟犯了什么错。
“你们几个闹什么呢?”
恰在此时,袭人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就见她急匆匆凑到近前,小声交代道:“孙大人也没想到,昨儿穿绿衣服的会有这么多人,方才合计了一下,今儿晚上先审前院的毕竟人死在了前院。”
“哪我们呢?”
“先回耳房候着吧,再怎么着,今儿晚上也别想安生了。”
袭人正说着,旁边那些丫鬟们也都得了消息,在前院伺候的且不说,大观园里的或是如释重负、或是愁容满面,三三两两的各自散去。
麝月见状,便也准备领着众人去那三间耳房候命,又琢磨着晚上该如何轮流歇息,免得明天没精神支应盘问。
“袭人、袭人!你快过来一下!”
偏就在此时,宝玉在不远处又嚷了起来,声音又高又飘,听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事。
袭人哪敢怠慢分毫,忙舍了麝月等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过去。
而麝月眼见是宝玉呼喊,也就没急着走,在路边不远不近的候着,想等宝玉那边儿确定无碍了,再行动身不迟。
却说袭人抢到近前,就见贾宝玉眉头紧皱,躲躲闪闪的望着麝月等人,一脸的犹豫不决。
她忙压着嗓子提醒:“这可不是犹豫的时候,你不是都应下孙大人了么?再说了,能通过这法子证明她们的清白,岂不也是一件好事?”
“可万一……”
宝玉却仍是犹疑不定,方才在孙绍宗面前,他只顾替身边人剖白,话说的太满,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孙绍宗的要求。
可眼下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却又忍不住患得患失起来。
“我的二爷唉!”
袭人急的直跺脚,也顾不得再婉转着说话,单刀直入的道:“眼下都什么时候了?那赵姨娘恨不能把您生吞活剥,老爷八成心里也有些猜疑,真要是她们几个做的,咱们自己设法查出来,总也好过被旁人拿住!”
她这话,是完全是站在贾宝玉的立场上,想尽量帮他洗脱嫌疑、避免牵连。
但贾宝玉听在耳中,想的却是麝月几个,落到赵姨娘手上的惨状,于是脊梁骨一缩一挺,当即扬声叫了起来:“痒、痒死我了!快帮我挠一挠!”
说实话,他这演技着实有些低劣,搁后世都未必赶得上扑克脸小鲜肉。
好在麝月等人离着还远,身前又有袭人帮衬着。
而说到城府和演技,袭人却是不缺的。
她当下急忙扶住了宝玉,哭笑不得的道:“我的爷,您这时候又耍什么宝?哪里痒了,我帮你挠一挠。”
“肩膀、还有胳膊,都痒、痒的很!
贾宝玉一边按照孙绍宗铺排好的,不住扭脖子晃膀子,一边却又忍不住偷眼去瞧麝月等人。
麝月也一直关注着这边儿,眼见他这怪样子,忍不住也凑了上来,追问道:“姐姐,这到底是怎得了?”
“!”
袭人转过身,顺势把贾宝玉纠结的面孔挡在背后,纠结道:“这不,让这膀子痒痒这一身紧绷绷的,却哪里挠的住?”
说着左顾右盼了几眼,断然道:“走,去那耳房先把衣服扒下几件来,再……”
“别,大嫂还在里面呢。”
贾宝玉在后面磕磕巴巴的插了一句。
“那就去荣禧堂南边儿花厅!那里边儿也还算暖和。”
袭人当即立断的改了去处,又吩咐麝月、秋纹几个,顺路去柴房取了炭盆。
闲话少提。
却说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那花厅内室里燃起几盆炭火,虽称不上是温暖如春,但短时间褪去大衣裳,还是不成问题的。
袭人便让麝月、秋纹几个,都在外面厅里候着,她独自一人替宝玉宽衣解带、挠痒痒。
这也是常例了。
麝月虽心下有些泛酸,却也不好表露出来,便召集秋纹几个,议论起了贾环的事情。
“你们说,这到底是谁下的手?”
“不是我,肯定不是我!”
旁人还没开口,坠儿便抢着分辨:“你们也知道我家里什么情况,哪里买得起金钗?”
麝月横了她一眼,冷笑道:“你不说我竟还差点忘了你在孙家到底犯什么事儿了?竟还惊动了孙大人!”
“我……”
其实当初那事儿,和孙绍宗全无半点干系,都是晴雯、鸳鸯狐假虎威罢了。
可坠儿哪里知道这些?
再说了,就算孙绍宗不知道,她偷邢岫烟首饰的事儿,同样犯了大忌。
正支吾着,不知该怎么搪塞过去,突然就听里间袭人惊呼道:“这是怎么了?!你身上怎么起了这么多红疮?!怎得……怎得肉也烂了?!”
外间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随即又听贾宝玉磕磕绊绊道:“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前几天就有些痒,却也没太往心里去,刚才跟着二哥翻看了老三的尸首,也不知怎得就突然痒的耐不住了,才喊你……”
“天爷!”
袭人又是一声惊呼,嗓音里满是惶恐的颤抖:“这……这不会就是那狼斑毒疮吧?!可……可这脏病不是男女胡来,才染上的么?!”
“狼……狼斑毒疮?”
“我也是之前听来旺媳妇说的,是南边刚传过来的脏病,染了这病,身上先是生出许多红疹子,然后就从肉里开始烂,至多……至多三两年人就没了。”
“最奇的是,得这病的人一旦死了,还会往外发散尸气,常人撞上倒也无碍,可若是早有病根在身的,当场就会发作起来,十数日……十数日就要一命呜呼!”
袭人说到这里,语气已然带了哭音:“爷……我的爷,你……呜呜……这怎么会?你近来又不曾……不曾去外面招惹……招惹旁的女人……”
麝月听到这里,那还把持的住?
当下挑了帘子,急往里冲。
后面几个小丫鬟也都紧随其后,当看到晴雯伏在宝玉背上,正自啜泣不已时,一个个的也都红了眼圈。
“爷,你……”
麝月沙哑着嗓子,刚要问个清楚,忽听得外面噗通一声,似是有什么倒在了地上。
只这一声,将头埋在双腿之间的贾宝玉,猛地跳将起来,赤着上身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虽是一闪而逝,可那白生生的膀子上,却哪有什么红疮、烂肉?!
众女正如坠云雾之中,就又听宝玉在门外失声惊呼:“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