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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名侦探txt下载     红楼名侦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96章 程日兴回京

    【半夜还有一更】

    天边启明星高挂。

    灰蒙蒙的夜色下,一块山石晃晃悠悠拔地而起,又悄没声的落在了旁处。

    孙绍宗自密道里钻出来,看看左右无人,才把石头归复原位,施施然的进到了书房里。

    眼下离着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但想要再睡个回笼觉,却肯定是来不及了。

    故而孙绍宗在简单洗漱之后,就坐到了书桌前面虽说‘润’‘色’了一晚上,可正经的文字却是半点没写。

    索性就趁着这将亮未亮的功夫,先拟出一个开头来,等到了大理寺,也好顺着这思路继续写下去。

    既然是简纲梗概,不需要那花团锦簇的文笔,孙绍宗写起来自然轻松了许多,原是打算只弄个开头,谁承想越写越顺,等到终于收笔时,纸上竟已有煌煌两千余字。

    而此时早已天光大亮。

    孙绍宗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摸出怀表扫了一眼,发现早已过了卯时,甚至已经接近晨正【早上八点】时分了。

    得~

    今儿又迟到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到孙绍宗这个层级,只要不是天天迟到早退,就不至于有人拿这做文章。

    反正都已经晚了,孙绍宗干脆又把那梗概仔细审了两遍,将其中几处疏漏一一标出,然后在旁边做出更正。

    不过这样一来,本就不怎么工整的文章,顿时显得乱麻也似。

    看来还得再抄录一遍,才好拿给于谦过目。

    不过这要再继续磨蹭下去,就不是迟到,而是旷工了。

    罢了~

    等等吃完早饭,去衙门再抄录吧。

    兴许在半路上,还能想出几个需要改进的地方呢。

    吹干了新添上去的墨迹,小心的卷成团拢在手上,孙绍宗这才出了书房,赶奔前院用餐。

    谁知到了前院大厅,还没来得及吩咐左右,摆下八菜两汤的便饭,赵仲基就飞也似的奔了进来,嘴里直嚷着:“二爷,您快瞧瞧是谁回来了!”

    孙绍宗循声望去,却见他身后紧跟着两个人,分别是孙府的前任门房刘全,以及第一任师爷程日兴。

    他忙自椅子上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刘全也还罢了,程日兴可不是奴仆身份,这次下江南两年多,更是劳苦功高,值得孙绍宗认真对待。

    “见过东翁。”

    程日兴见孙绍宗迎过来,就待躬身见礼,却被孙绍宗一把托起,哈哈笑道:“你我之间何须拘礼?来来来,快里面坐可曾用过早饭了?若没有就陪我一起吃。”

    说着,又不忘转头向刘全道:“你也进来吧。”

    “小的可不敢僭越。”

    刘全嘻嘻笑着,指了指一旁的赵仲基:“爷要疼我,就让我去赵管家那里蹭几杯好酒吧,先润一润嗓子,也好仔细向爷禀报南边儿的差事。”

    他既如此说了,孙绍宗自然不会强求,独自把程日兴请进客厅里,分宾主落座。

    两下里自有仆人沏茶倒水,孙绍宗半侧着身子,望着左首的程日兴笑道:“上回在金陵会面时,不是说要下个月初才能回京么?怎得这时节就到了?”

    “一是学生归心似箭,二来荣国府那边儿的来旺管家,又早早备下了客船,于是我和刘全也就跟着回来了。”

    “其实昨儿半夜,我们就到了东便门码头,只是那时城门已经关闭,所以直到早上才得以入城。”

    程日兴的样貌,和两年前差别不大,就是瞧着些略显疲态。

    这两年南边儿的木材生意,主要就是他支应着,又要时时往来于舟山、金陵之间,说是疲于奔命也不为过。

    不过看他这侃侃而谈的,也只是身体的上的疲惫,精气神倒昂扬的很。

    两下里又寒暄了几句,程日兴就从袖筒里摸出本小册子来,双手递到孙绍宗面前:“这是所有账目的汇总,还请东翁过目上次匆匆忙忙的,也没整理清楚,这次总算是全始全终了。”

    这全始全终四字,明显是话里有话。

    不过他辛辛苦苦两年多,还不就是指着孙绍宗举荐自家为官?

    此时若不旁敲侧击,提醒孙绍宗兑现承诺,那才显得心里有鬼呢。

    孙绍宗一笑,把那账目汇总轻轻放在了茶几上,却并不翻开查看,反而笑道:“这些且不急着看,倒是关于程先生的前程,我这里又有些别的想法。”

    程日兴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声,暗想着莫非东翁是要食言而肥?

    可看孙绍宗的表情又似乎并非如此。

    于是他便小心翼翼的问:“却不知东翁是如何安排的?”

    孙绍宗摆了摆手:“说不上安排,我就是有个意向而已,究竟该如何选择,总也还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原本在刑名司时,虽也有几个酒囊饭袋,总体还是可以任事的,可这大理寺上下……”

    说到半截收住话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程日兴本就是个机灵的,又在江南历练了两年多,当下立刻听懂了孙绍宗的意思,不由喜道:“东翁……不,少卿大人的意思,莫不是想让程某去大理寺任职?!”

    “正是如此。”

    孙绍宗点了点头,又抬手止住了程日兴即将脱口而出的应允,提醒道:“此事有弊亦有利,大理寺虽然盛名难副,可毕竟顶着天下纲纪之总宪的名头,若想安排你进入大理寺,少不得在品级上就要有些亏欠。”

    品级上有些亏欠?

    程日兴微微一愣,凝眉思索了片刻,又小心翼翼的问:“却不知程某入职大理寺,能得几品差遣?”

    “八品,至多是从七品,但几率不是很大。”

    程日兴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若能笃定是从七品,他或许连犹豫都不会犹豫。

    但在八品小吏和七品知县之间,却是要仔细掂量一番才成。

    前者的好处是能紧跟就上司,前途和待遇自然无需多说。

    而后者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知县别称百里侯,只要不附郭州府,那就是妥妥的土皇帝。

    这两种选择各有好处,又各存弊端,也难怪程日兴一时难以下定决心。

    眼见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孙绍宗又哈哈一笑的道:“不急、不急,你且盘算仔细之后,再下定决心不迟来人啊,快把酒菜端上来,我要与程先生畅饮几杯!”

第797章 缘法到了

    这迟到,果然是变成了旷工。

    孙绍宗与程日兴边吃边聊,就花了大半个时辰,后面还要听取刘全的汇报,这里外里折腾完,都已经临近晌午了。

    与程日兴的闲聊,倒还罢了。

    但刘全的汇报,却让孙绍宗颇有些失望。

    不得不说,他当年想出的这桩官倒买卖,利润着实丰厚的紧,两年间几乎得了四倍的利润。

    然而可惜的是,孙家最终收入囊中的数目,却有些差强人意。

    这其中主要是根由,就是因为多出了个意想不到的角色王子腾的长子王仁。

    以十万两银子起家的木材生意,最后总共获得毛利润四十六万两有奇。

    而刨去各方面的挑费,还剩下三十五万九千六百八十三两的纯利。

    可这位王仁老兄,仅在一年之中,就先后‘挪借’了八万九千七百余两!

    而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得了三万两银子的孝敬这部分,原本被计算在运营费用当中。

    也就是说,如果算上那三万两银子,这两年多的所得,差不多是三家均分的局面。

    当初乘船北上时,就觉得这位王公子出手阔绰、排场喧天,实在有些过于高调了。

    现如今回想起来,才知道那厮大把大把使出的银子,其实是从自家‘挪借’去的。

    当然,两年多能有十几万两银子入账,也算是极有赚头的买卖了。

    再说这官倒的买卖,哪有不给领导儿子上供的?

    故而孙绍宗倒也没太过在意,只是对那王仁的观感,在无形中又下降了不少。

    而这生意中的另外一名合伙人,对此的意见,可就大了去了。

    …………

    荣国府,曦云阁。

    王熙凤那一双丹凤三角眼,直似刀子也似的,割在那账册上,像是要把那一行小字,从宣纸上生生剜出来似的。

    也就是王仁不在眼前,若真在眼前的话,她都恨不能把对方的心肝剜出来,看看到底有多黑。

    人心不古啊!

    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想当初,自家这位大哥在京城时,是何等的老实本分、谨小慎微?

    以至于当初自己想都没想,就把他从生意合伙人的名单上给排除在外。

    谁能想的到,满打满算下江南也不过是一年六个月而已,王仁就彻底换了面目!

    八万六千七八两银子!

    足足八万六千七百两银子!

    也亏得他前些日子,还敢没事儿人似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若早知如此,当初真该把他送来的礼物,一股脑都丢出去的喂狗不,直接砸在他脸上,才算是消去心头只恨!

    却说王熙凤正愤愤然愠气不止,偏还碰上了火上浇油的。

    “二奶奶。”

    就见来旺跪在地上,垂首道:“小的本不该多嘴,可这里面的道道,总也该告诉您一声其实除了这八万两银子,大爷还拿了三万两的孝敬。”

    只这一句话,就足见王仁是个不会做人的主儿。

    因为来旺本就是王家的奴才,现如今也是跟在王熙凤身边,王仁但凡有些手腕,或者对他和气些,来旺也不至于在这时候开口挑拨。

    还有三万两银子的孝敬?!

    王熙凤的胸膛急速起伏着,在衣襟里撑起两团蜜桃也似的轮廓。

    但她虽然在大方针上屡屡犯错,这人情世故上却最是精明不过,略一思量,就瞧出了来旺的挑拨心思,

    当下将吊梢眉一挑,冷着脸呵斥道:“既是该有的孝敬,又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难道大爷还当不得孝敬了?!”

    来旺愕然抬头,见她怒形于色的样子,这才记起了二奶奶的手段,当下忙叩头道:“小的胡言乱语,还请二奶奶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你好歹也是有功的。”

    王熙凤说到这里,不耐烦的一甩袖子:“先下去见见你的爷娘妻小,回头我还有话要问你!”

    来旺如蒙大赦,慌忙爬起来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他这一走,王熙凤顿时没了顾忌,啪的一下子,把那账册扫到了地上,愤愤道:“捞银子都捞到自家人头上了,还敢在姑奶奶面前装模作样的我呸,什么德行!”

    自从得知贾琏的真正心意之后,王熙凤生儿子的心思,自是烟消云散。

    再加上因为当初查账余波所致,她在家中的权柄,远不如原著中那般只手遮天。

    两方面加起来,倒让她对这金银细软的贪婪,愈发的不可收拾起来。

    眼下生生少了五六万两银子的进项,那能不让她愤恨至极?

    也亏得孙家那边儿还算仁义,并未把王仁的亏欠算在她头上,而是准备计入挑费之中,由两家共同摊派。

    否则的话,她怕是真要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想到这里,她愈发恼恨王仁,却又不知该如何看待那孙绍宗。

    唉~

    那该死的贾琏,怎就偏偏瞧上了他!

    想到这里,王熙凤就满腔的无奈与不甘,身为一名女子,却在争宠上败给了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这是何等的悲哀与荒唐?

    偏那孙绍宗又似乎,完全没有接受贾琏的意思。

    贾琏那一厢情愿却又矢志不渝的,就更让王熙凤觉得难堪了。

    当初她失手打死林红玉,也正是因为林红玉被逼急了,当面拿这事儿嘲讽她,否则王熙凤也不至于会失去理智。

    唉~

    颓然的叹了口气,王熙凤把那账册重新捡起来,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忽然快步出了堂屋,向正在扫撒的两个丫鬟问道:“平儿呢,又死哪儿去了?怎得这半天都不见她的踪影?”

    那两个丫鬟忙丢了手里的活计,上前禀报道:“平儿姐姐方才领着大姐儿,好像是去老太太那边了。”

    这里的大姐儿,指的自然是王熙凤的独生女贾巧姐。

    现如今这贾巧姐也有**岁大,模样生的十分标致,称得上是不逊乃母之风就是性子太过娇怯,不似父母,倒与那人称二木头的贾迎春,有几分相似之处。

    听说平儿是陪着巧姐,去了老太太那里,王熙凤自不好派人催促。

    于是只得在家中坐立难安的苦等。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才终于见到了平儿回来。

    王熙凤立刻上前一把扯住平儿的腕子,不由分说将她拽进了堂屋里,劈头就是一句:“你的缘法到了!”

第798章 来自‘故人’的参劾

    约莫是户部即将拨款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下午孙绍宗赶到大理寺时,下面官吏差役们的态度,明显有所转变。

    以前是畏多于敬,如今那眉眼间,则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这也难怪,在这清而不贵的衙门里,俸禄是许多人维持生计的唯一途径,故而看的自然也比旁处重些。

    唯一例外的,怕也只有天牢那边儿了大理寺虽说职权旁落,可牢里却还是关了不少‘狗大户’。

    这种情况单就眼下而言,对孙绍宗是有利的。

    因为这意味着,孙绍宗只要能开源节流,使得大理寺上下受益,就能将绝大多数底层官吏,拉到自己的船上。

    可从长远来说,这却又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这也意味着,他们对财富的渴求已经被压抑了许久,一旦形势急剧变化,很可能会出现塌方式的贪腐。

    看来在拓宽大理寺权柄的同时,也要积极展开风纪纠察才行。

    立身必须要正!

    若连自己都撕扯不清,怎好去审那些贪官污吏?

    刚刚依靠官倒,将十几万两雪花白银纳入囊中的孙少卿,在大理寺左寺官署门外,做出了如下决断。

    然后他就大步流星了进了内堂,先把早上拟好的梗概平铺在公案之上,又取过笔墨纸砚,打算工工整整的抄录一遍。

    偏刚把极品紫毫提起来,门外就传来了寺丞杨志铭的声音:“大人,下官有事要禀报。”

    啧~

    这次不知又有什么鸡毛蒜皮的琐事反正孙绍宗办公的十来天里,杨志铭就从来没禀报过什么要紧事儿。

    故此孙绍宗也没太在意,仍是把绝大多数注意力放在笔尖上,头也不抬的回了句:“进来吧。”

    不多时,杨志铭挑帘子进了里间,眼见孙绍宗正挥毫泼墨,就没往跟前凑,远远的躬身道:“大人,都察院代转的几桩贪弊案子,都已经审结了这些是供状、案卷、以及结案陈词。”

    说着,便把几本小册子,以及厚厚一卷供状,托举着送到了孙绍宗的公案上。

    与通判不一样,寺丞虽然也是副手,却几乎享有等同于左少卿的权利,升堂问案自然也包含其中。

    若是遇到个暗弱的上官,左寺丞架空起左少卿来,可比通判制衡治中还方便的多。

    不过遇到孙绍宗这样的,也就只能夹起尾巴伏低做小了。

    “先放下吧。”

    孙绍宗仍是不以为意的吩咐着,那几桩案子在他上任之初,就曾仔细了解过,都是经过都察院参劾,又被各省臬司衙门先滤过一茬的。

    脏物、罪证、乃至口供,都是现成的。

    若不是朝廷有规定,从六品以上官员定罪,都要经大理寺审结,压根就用不着再画蛇添足。

    若是愿意混吃等死,这等案子自是多多益善,反正只要走走过场就成,功劳可以分润些,责任却几乎半点都不用担。

    然而……

    孙绍宗又岂是哪等尸位素餐的人?

    因此这些案子在他看来,连鸡肋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嗟来之食’。

    眼见孙绍宗无所谓的态度,杨志铭脸上闪过些许无奈。

    比起当初那好虚名轻实务的柳芳,这位年轻的孙少卿实在是不好伺候。

    可人家年纪虽轻,功劳名声却大,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稳稳压自己一头,更何况他刚刚还雷厉风行,连续破了两桩大案?

    眼见着孙绍宗已经站稳了脚跟,并且在短时间里,完全没有垮台的可能,杨志铭觉得自己必须释放出一定的善意,免得被对方打压。

    “咳。”

    他轻咳了一声,吸引来孙绍宗的注意力之后,又正色道:“下官刚刚听到一个消息,据说都察院有人参了大人一本。”

    “嗯?”

    孙绍宗诧异的抬起头,他入职还不到一个月,就连破了两桩案子,而牛继宗的撞死公堂的事儿,朝廷也已经做出了惩罚。

    这当口,还有什么好弹劾的?

    “具体参劾什么,下官还不知道,只知道那位御史也姓孙,好像是刚从知府任上升迁的。”

    也姓孙?

    知府任上升上来的?

    孙绍宗脑海里,闪出个模糊的印象,于是试探着问:“那御史可是叫做孙?斌贝【yun】?”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杨志铭先是连连点头,继而又狐疑起来:“大人莫非认得他?”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想当初这孙以翰林院从五品侍读学士的身份,担任秋闱乡试的副主考,原本也是平步青云之兆。

    谁曾想这厮在鹿鸣宴上,不耻与孙绍宗这等粗人同席,竟当众非难起孙绍宗来。

    结果却被孙绍宗三言两语,揭破了他家中丑事,使得孙成了街谈巷议的笑柄,一时羞愤之下,干脆自请外放了知府。

    方才杨志铭说起那人姓孙,又是刚从知府任上升迁到都察院的,再加上都察院的高品御史,大多都出身于翰林院,故而孙绍宗就想到了他头上。

    结果竟是一言中的。

    不过知道是孙参劾自己,孙绍宗心里反倒踏实了因为这弹章多半是出自私愤,而不是真的抓到了自己什么把柄。

    想到这里发,孙绍宗便又重新动起笔来,淡然道:“杨寺丞有心了,不过本官自认并无渎职之处,任他胡乱非议几句,也算不得什么。”

    杨志铭要的就是这‘有心了’三字,当下忙顺势拍了几句马屁,什么‘大公无私’、什么‘无惧宵小’的。

    等到告辞离开时,那脚步也轻了几分。

    而他离开之后,孙绍宗却又停住了笔,抬头凝目望向外间,半响摇头道:“说走就走了,这当口我却上哪寻个称心的师爷去?”

    这说的自然是柳湘莲。

    眼下离明年春闱大比,也不过还有三个多月,此时还未曾步入职场的举人,多半也都打着苦读数月的心思。

    至于秀才么……

    这京城里的秀才,含金量实在不咋地,几乎稍有才干的,都不难混个举人柳湘莲那厮不算,原本他压根就没有读书的心思,糊弄事儿似的,能考上举人才怪呢。

    罢了。

    先托人扫听着,若实在没有合适的,就等春闱过后再说,到时候说不准就不用再找旁人……

    呸呸呸!

    孙绍宗忙啐了几口,这没得诅咒自家‘侄儿’,实在不是长辈该起的心思。

    暂时把找师爷的事儿抛在脑后,孙绍宗边抄录边删改着,整整忙了一下午,才算是赶制出一篇自认尚算严谨的文章这字数,已经不能说是梗概了。

    接下来,就等着于谦帮忙润色,整点辞藻、添些典故什么的。

    小心翼翼的把最后一版归置好,眼见天色也不早了,孙绍宗便提前出了衙门,却既不归家,也不去于谦府上,而是径自赶奔国舅府。

    答应贾赦的事儿,总要去走个过场。

    尤其昨儿还在人家闺女身上驰骋了半宿。

第799章 义无反顾、首鼠两端

    【第一更,半夜三更】

    若是两年前,在京中问起赵国舅的话,估计大多数人都难以准确的描述出,这位赵国舅究竟是何许人也。

    因为曾经的赵国舅,是一个标准的小透明,虽不至于深居简出,却也甚少摆明车马的出现在人前。

    以至于当时人们对他的印象,还远不如对‘贾国舅’来的清晰。

    硬要给他贴一个标签的话,那肯定非‘低调’二字莫属。

    然而这两年间,他的行事风格却陡然大变,非但高调了许多,出个门都前呼后拥鸣锣开道的,家中更招揽了上百食客。

    虽说其中鱼龙混杂,甚至连洪九的同行,都混进去几个,可声势却已经造出来了,大有‘春申门下三千客,小赵城南五尺天’的势头。

    不过以孙绍宗看来,赵国舅本人的性格,其实并没有多少变化,变化的只是时事罢了。

    而他之所以突然变得高调,自是因为太子‘根基’不牢。

    当初太子尚未失去根本,皇位唾手可得,他这国舅爷自是高枕无忧,只需安安静静,等待着新皇登基水涨船高即可。

    然而眼下的局势,却让他萌生了强烈的危机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为太子摇旗呐喊、制造声势。

    但归根结底,赵国舅其实还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性子。

    这从他招收的门客之中,并无几个飞檐走壁之徒,甚至稍有勇武之名的,也都被拒之门外,就可见一斑。

    闲话少提。

    却说这日傍晚,孙绍宗驱车到了赵国舅府上,递了名帖之后,就被请到了客厅中等候。

    然而左等右等,都不见赵国舅的人影。

    不过孙绍宗也不急,从当初寿宴时,以及后来在太子府上庆功时,赵国舅对他的态度,他就已经看出这位赵国舅,对自己心怀不满了。

    至于原因么……

    恐怕是出自孙家与荣国府的亲密关系。

    左右逢源两面下注这种事儿,历朝历代都不乏例证,有的人将之视作寻常,自然也就有人看不过眼。

    赵国舅无疑属于后者。

    这也是当初孙绍宗,不愿搀和此事的最大原因对方本就不满他与荣国府亲近,这巴巴跑来替贾赦说情,岂不正撞在枪口上么?

    存了这些自知之明,孙绍宗的心态自然是极好的。

    左右这国舅爷府上的茶水点心,味道也还过得去,他也便安之若素、怡然自得。

    眼见第六盘点心吃了精光,孙绍宗正待招呼下人再送些进来,忽听外面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

    “孙大人倒是真不见外。”

    正主终于到了。

    孙绍宗不慌不忙的拍去指尖残渣,起身拱手道:“都说国舅爷是咱们大周朝的孟尝君,想来是最怕客人拘束的,我自然只能客随主便。”

    “哼!”

    赵国舅迈步走进客厅,正好听到孙绍宗这话,当下斜眼嗤鼻一声,自顾自在主位上坐了,细缝也似的眯眯眼,带着明显的质疑之色,直往孙绍宗脸上扫量。

    孙绍宗倒是坦荡的很,也收敛了笑意,淡然迎向他的目光。

    两人对视了半晌,终究还是赵国舅没沉住气,主动开口质问道:“孙少卿今日登门,莫不是要为那贾赦说情?”

    孙绍宗点头:“国舅爷一语中的。”

    “哈!”

    赵国舅长出了一口恶气,眼底的质疑也转化为浓浓的不屑:“好一个‘一语中的’,你倒也不藏着掖着!既然如此,我倒要问你一句!”

    说着,他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拄在酸梨木的副手上,愣是发出了轻微的吱嘎声。

    显然,他对于接下来的问题,是十分的重视。

    而孙绍宗虽然已经猜出,他究竟要问什么,却还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就听赵国舅问道:“孙少卿,太子殿下视你为股肱心腹,却不知你对太子殿下又能如何?是义无反顾,还是……”

    说到这里,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这才一字一顿的道:“还是首鼠两端、左右逢源?!”

    孙绍宗还是低估了这位赵国舅的决心,没想到他会问的如此直接,如此不留转圜的余地。

    有个当皇后的亲姐姐,真好啊!

    同样的话,恐怕就连自己那位便宜同宗,太子妃的生身父亲,都不好在自己面前名言。

    心下吐槽着,孙绍宗脸上的郑重,反倒褪去了些。

    他迎着赵国舅突然瞪圆的眼睛,半晌忽然失笑的摇了摇头:“既然国舅爷问的如此直接,那孙某也给您一个准信:我能保证的是,在不补牵连到家人、并且太子仍保有登基可能的前提下,绝不会背弃太子殿下。”

    听孙绍宗竟恬不知耻的,在自己的‘忠诚’上加了两个前缀,赵国舅满脸的凝重,顿时化作了滔天怒火

    “哈哈,听孙少卿这话,岂不正是打着首鼠两端的心思?!”

    他咬牙切齿的冷笑着,手肘一撑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外面喝道:“既然如此,你我也无需多言,请便吧!”

    这一言不合,就要送客的架势,倒让孙绍宗颇有些尴尬倒不是尴尬他的态度,而是尴尬于之前自己的推断。

    原本他还认定,赵国舅内里仍是个谨小慎微的谁曾想事涉太子,他就变得如此咄咄逼人、壮怀激烈。

    可见这人性的复杂,远不是轻易就能揣摩透的。

    不过尴尬归尴尬,孙绍宗敢于实言相告,自然不会没有后手,更不会就这般灰溜溜的离开。

    他再次摇头失笑,就在赵国舅即将爆发之际,这才慢条斯理的道:“国舅爷,咱们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认为若被形势所逼,太子殿下会否不顾父子天伦,拼死一搏?”

    赵国舅眉头微微一皱,依照太子的性格,不顾天伦是肯定的,但拼死一搏么……太子怕是未必有这勇气。

    当然,他嘴里吐出来的,却与事实正好相反:“太子殿下是忠孝仁义之储君,如何会不顾父子伦常!”

    孙绍宗脸上的笑意更浓,两手一摊道:“既无生死相搏、君臣相残之事,那孙某方才的承诺,难道还不够么?”

    赵国舅愣怔的看着他,好半晌终于吐出一口浊气,人也颓然的倒回了椅子上,呓语也似的呢喃着:“够了、足够了。”

    言语间,脸上却透出苦涩之意,似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这等无君无父的表情,孙绍宗自然是看过就忘,全当没弄明白他遗憾的是什么。

第800章 战端终启

    【第二更】

    赵国舅终究没有答应,与贾赦罢手言和。

    但他也许诺了,暂时不会揪着这事儿不放,更不会让石呆子再去满街告状。

    这其中有孙绍宗的人情,但更多的是处于他自身的考量。

    上次寿宴时,赵国舅其实就打算告御状来着,结果刚一开口,还没等把正事说出来呢,就被皇帝赶到的门外。

    当时只以为是自己的态度激怒了皇帝,可转回头细琢磨起来,分明是皇帝已经猜到他要将这件事捅出来,所以才提前发作,把两个‘小舅子’一起赶出门外。

    说白了,皇帝不希望在贾贵妃怀孕之际,赵、贾两家之间起冲突。

    有鉴于此,赵国舅自然不好再拿这事儿攻讦贾家。

    但这并不代表他要放弃这个把柄,一旦未来局势有变,皇帝的庇佑不在,赵国舅肯定会落井下‘石’。

    还是那话,贾元春这次怀上身孕,对荣国府而言,还真未必是什么好事。

    “闪开、快闪开!”

    却说孙绍宗正在车厢里,琢磨些有的没的,忽听外面有人高声呼喝,紧接着人喊马嘶的,好不热闹。

    就连孙绍宗所承的马车,也一样受了影响,先是一个急刹,紧接着又往旁边避了避。

    紧接着又听张成在外面禀报:“二爷,是兵部的八百里急报。”

    孙绍宗闻言,立刻挑开帘子探头张望,却见两名背着殷红靠旗的军官,正自催马穿过闹市。

    目光落在那两人的鞋上,孙绍宗心下稍安那满是泥浆的靴子,乃是单薄的南方款式,因此肯定与酣战辽东的大哥无关。

    不过……

    瞧二人的神情,怕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变。

    东海倭患?

    应该也不是,王子腾现如今已经牢牢压制住了东南的海盗,就算是遇到临死反扑,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如此说来,那就只西南了。

    南疆六国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

    孙绍宗皱眉沉吟着,他倒不担心东南局势彻底糜烂,却怕自家那位老丈人会被杀了祭旗。

    不过这天南海北的,就算再怎么担心,也是无济于事。

    且等事情真正落下来再说吧。

    想到这里,孙绍宗放下车帘,淡然的催促了一声:“回府吧。”

    …………

    果然不出孙绍宗所料,第二天到衙门里当值的时候,南疆六国歃血盟誓组成联军,准备夺回旧日故土的消息,就已然传遍了京城。

    据说六国联军足有五十几万兵马,自真腊、茜香二国左右杀出,似有一举吞并云贵之势。

    五十几万兵马云云,孙绍宗是不信的。

    但二三十万应该还是有的。

    而且相较于驻扎在四川境内的周朝军队,这些人对西南湿热的气候、地形,更为熟悉适应,又卧薪尝胆了好几年,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反正不管怎么说,京城上下都被这消息搅的不安分起来。

    就连大理寺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衙门,也到处充满了议论之声。

    谨小慎微者有之,不屑一顾者亦有之,但总体来说,持乐观态度的占据了大多数。

    毕竟大周朝自建立以来,在对外的大规模战争当中,就只吃过一次亏就是孙绍宗的便宜老子,被勒令在鸭绿江自尽的那次。

    而且几年之后,让大周吃瘪的高丽也被灭国了。

    尤其在许多人心目当中,南疆六国那些蛮子,实力远不如当初的高丽,就算是六国联军,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不过他们却忘了,眼下的大周也不是以前的大周了。

    如今大周的形式,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虽说无论是北面的蒙古、,还是东南的倭寇、西南的南疆六国,单独对上大周都处于劣势。

    但南北联动起来,却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新式火器如今已经正式列装神机营,等自家大哥在辽东积攒了经验,以之抵御蒙古铁骑的侵袭,应该不成问题。

    “二哥、二哥!”

    孙绍宗正在自己的官署里,操着紫禁城的心,忽听外面一阵呼喊之声,紧接着脚步纷沓而至。

    这声音……

    孙绍宗纳闷的望向外间,就见门帘一挑,柳湘莲兴冲冲的闯了进来。

    果然是这小子!

    孙绍宗不由无语道:“你不是立誓要在家闭关苦读么?莫非才一天功夫,就改了主意?”

    若真是如此,还真枉费孙绍宗托尤二姐,送去的那三百两银子。

    “是……也不是,我其实……反正,!”

    柳湘莲激动之下,倒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最后他伸手往嘴上虚扇了一巴掌,这才理顺了思路,拔着胸脯道:“二哥,师爷我肯定是不干了,但值此国难当头,死读书又有何用?所以小弟决定继承先父之志,投笔从戎!”

    投笔从戎……

    孙绍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怎么就国难当头了?再说了,要投笔从戎你也该去找兵部,来大理寺嚷嚷什么?”

    没等柳湘莲回应,后面忽又闯进个人来,咧着大嘴嘿嘿笑道:“二哥,您就别瞒着我们了!”

    这人却不是薛蟠学大脑袋还能是哪个?

    说实话,这冷不丁瞧见薛蟠,孙绍宗还真有些心虚。

    毕竟前几日才在人家母亲身上,做了些策马奔腾的勾当。

    故此反应也就比平时慢了半拍,表情也透着些僵硬。

    好在柳湘莲、薛蟠两个,正处于热血上头之际,哪里还会细细辨别?

    当下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来意说了大概,却是听的孙绍宗重新又哭笑不得起来。

    却原来外面盛传,说孙绍宗曾经做过驻茜香国武官,又刚刚在湖广立下奇功,这次与南疆六国作战,肯定是要受到重用的。

    故而柳湘莲、薛蟠两个,才急吼吼找上门来,想要与他一起南下,与六国联军大战三百回合。

    “这你们就甭想了。”

    孙绍宗摇头道:“且不说你们家里肯不肯答应……”

    “二哥,上回您就拿这词糊弄我们,这回我们可不干,说什么也跟去!”

    薛蟠急不可待的打断了孙绍宗的话。

    柳湘莲在一旁也道:“是啊二哥,这科举是正经仕途,杀敌报国难道就不是了?您既然是愿意看我上进,这会可不能不提携兄弟一把。”

    “对对对!那老冯弄了五品千户,整日在我们面前显摆,这回咱们怎么也得赚弄个参将当当!”

    参将……

    虽说武官不如文职金贵,可正四品的参将,是那么容易当的?

    孙绍宗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先听我说完这次同南疆六国开战,怕是连冯紫英的机会都比我大些,你们找我来说这事儿,怕是找错人了。”

    “这是为何?”

    柳、薛二人闻听此言,立刻异口同声诧异起来。

第801章 贾时飞登门问计

    【半夜三更】

    还能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御下的制衡之道!

    孙绍宗南下平叛,立下不世奇功;孙绍祖去东北拉练,又适逢其会的斩获不少这兄弟二人眼下交映生辉,可说是出尽了风头。

    便宜大哥也还罢了,毕竟是快四十的人了,担任三品指挥使并不为过。

    可孙绍宗却只有二十出头,这眼下就已经是坐到了四品高官,若再放出去立下什么奇功,难道还要往三品提拔不成?

    那等到三十岁的时候,孙绍宗熬资历也该有入主六部堂官的资格了。

    那等到三十五岁、四十岁呢?

    他一个不经科举的武夫,难道还能入阁不成?

    故而不用朝廷明言,孙绍宗就知道自己近几年间,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肯定是与军功无缘了。

    倒是大哥或许有机会更进一步。

    当然了,二品的京营正印官,怕也未必能指望的上,最多也就是从二品的副职。

    不过这些道理,却不好同柳湘莲、薛蟠明言。

    尤其是薛蟠,这厮向来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真要是把孙绍宗的话传出去,那乐子可就大了。

    故而孙绍宗也只是拿了旁的理由搪塞譬如皇帝有意,让他在大理寺做出一番功业,因此不会允许他半途而废云云。

    柳湘莲还有些半信半疑,薛蟠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的往椅子上一摊,嘟囔道:“亏我还想跟二哥杀个七进七出呢。”

    “得了吧你!”

    柳湘莲拆台道:“二哥倒也罢了,你自己照着镜子瞧瞧,看哪点像是赵子龙了?”

    “哪儿不像了?”

    薛蟠指着自己的脸:“那白面将军,不就说的薛爷这模样吗?”

    好吧,这厮虽然生的五大三粗,论肤色却是白皙的紧,同他母亲薛姨妈,那是一脉相传。

    正为薛蟠的厚脸皮无语之际,忽听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继而响起某个小吏恭谨的嗓音:“大人,顺天府贾府尹求见。”

    贾雨村来了?

    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昨儿得到的承诺,不是已经派人知会他与贾赦了么?

    心下狐疑,但既是堂堂三品府尹登门拜访,孙绍宗于公于私,都是要去见一见的。

    故而交代柳湘莲、薛蟠二人自便,他就去了前厅迎客。

    …………

    几句寒暄、分宾主落座之后,孙绍宗倒也懒得同贾雨村打哑谜,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老哥这一早就找过来,莫不是我昨夜使人通传的消息,有什么不对之处?”

    却见贾雨村摇了摇头,正色道:“为兄今日前来,为的是公事是国事,却不是一己之私。”

    公事、国事?

    孙绍宗先是有些莫名其妙,随即身子往前一倾,急道:“莫不是那黑帖主人,又有什么惊人之举?!”

    要说能让贾雨村急吼吼找过来的公事,最近貌似也就只有这一条了。

    之前推断出,丁修可能成为了黑帖主人的属下,孙绍宗对这黑帖主人的警惕,便大为增加。

    盖因那丁修是个桀骜不驯之徒,本身又是懒散的性子,能让他心甘情愿奔走数年的主儿,自然不容小觑。

    孰知贾雨村闻言一愣,随即又摇头失笑道:“老弟误会了,我此来虽是为了公事,却不是顺天府的公事,而是兵部的公事。”

    兵部的公事?

    听他这一说,孙绍宗才记起他身上,还兼了个兵部侍郎的衔儿。

    兼任六部侍郎,乃是历任顺天府府尹的惯例,不过也只是挂名而已,真正需要操心的,还是顺天府的本职工作。

    故而贾雨村没提起之前,孙绍宗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

    而眼下得了提醒,孙绍宗不禁眉头一皱,迟疑道:“老哥的意思,莫不是要从我这里,了解一下南疆六国的情况?”

    贾雨村这样的官场老狐狸,自然不会被外面那些谣言所蒙蔽所以他来找孙绍宗,肯定不会是指望孙绍宗南下担任将帅。

    而刨除这一点之后,贾雨村巴巴为了兵事跑来,也就只剩下打探敌方情报这一点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贤弟。”

    贾雨村说着,向北面拱了拱手,肃然道:“正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雨村虚任兵部侍郎两年有余,却一直尸位素餐,心下甚是不安此次听闻南疆有变,就想着为国为民,略尽一些绵薄之力。”

    紧接着,他又顺势起身,向孙绍宗一躬到底:“所以还请贤弟不吝赐教。”

    呵呵~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归根到底,还不是想在兵部分润些功劳?

    不过他既然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孙绍宗却也不便拒绝尤其这差事儿肯定落不到自己头上,拿些旧日消息做人情,倒也不亏。

    故而孙绍宗就把自己当年,在茜香国的道所见所闻,大致的向贾雨村介绍了一遍。

    “茜香国在六国中实力最强,却也受我大周制衡最多,而那真腊国当初正处于劣势,故而未曾被我大周重点看顾。”

    “真腊国与茜香国之间是世仇,真要论起来,反倒是我大周介入之后,两家才熄了干戈……”

    “茜香国中无论长幼皆操汉话,而其余五国,依旧是以南疆土话为主……”

    “那茜香国女王年事已高,膝下太子却还年幼,至今也不过十五岁名义上说是老国王的遗腹子,不过茜香国的百姓,都认定他是权相阮福忠与女王的私生子。”

    听孙绍宗说到茜香国女王的私密事,贾雨村不由得连连摇头:“牝鸡司晨,久之必生乱象再加上言语不通,看来茜香国这路兵马,反倒是较弱的一环。”

    这倒是与孙绍宗的判断相同,不过他还是提醒道:“虽说如此,但那阮福忠绝非易于之辈,真要是小瞧了茜香国,没准儿会马失前蹄。”

    贾雨村点了点头,又道:“劳烦贤弟,再说一说彼处的风土人情,以及气候、地理。”

    这老狐狸人品虽然不济,做事还是颇有章法的。

    不过他这一来,倒也提醒了孙绍宗虽说朝廷不太可能派他去南边打仗,但咨询一下还是极有可能的。

    看来送走贾雨村之后,还要早做准备才是。

第802章 化夷为夏

    景仁宫,外书房。

    不同于上午朝会时的群情激昂,此时书房内颇为冷清,除了惯例在此批阅奏章的广德帝,就只有内阁首辅贺体仁、兵部尚书卢彦斌二人在场。

    兵部尚书卢彦斌侍立当中,正口若悬河的,说着大略方针,以及后勤补给等诸多细节。

    而贺体仁毕竟年事已高,又是首辅重臣,故而赐了一张方凳,摆在御案左下首。

    此时贺体仁正弯腰驼背的躬在方凳上,松垮的眼皮几乎盖住了双目,两下里的小太监盯了他许久,也看不出他究竟是醒是梦。

    约莫过了两刻钟有余,卢彦斌的长篇大论,才算是告一段落。

    他微微躬身,向皇帝请示道:“陛下,这便是兵部根据南疆急报,调整之后的应对方略,是否要立即呈送内阁,由阁老们进一步参详,还请陛下圣裁。”

    广德帝沉吟半晌,却是把目光转到了贺体仁身上:“贺阁老怎么看?”

    原本泥胎木塑也似的贺体仁,就像是被触发了机关一般,立刻从方凳上站了起来,躬身道:“兵部的方略,称得上是详略得当,大体上并无什么不妥,只是……”

    “只是如何?”

    “老臣以为,选择茜香、毋柯、曼戈三国联军为突破口,虽是明智之举,但事后乘胜追击之事,却值得商榷。”

    “阁老!”

    卢彦斌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质疑:“那茜香国不比其它四国,曾被我大周代管三十余年,道路畅通、语言无碍,更兼内部颇有亲近我大周之人。”

    “乘胜追击之策虽不说万无一失,但只需稳扎稳打,必然可竞全功!”

    “而一旦拿下茜香国,非但能震慑余下四国,更可呈两面夹击之势,使得真腊国进退失据!”

    “似如此,却不知何处不妥?”

    内阁首辅虽是位高权重,但兵部尚书也不是内阁的应声虫。

    更何况这份方略,是卢彦斌亲自主持,根据各方汇总的咨询,辛辛苦苦赶制出来的,怎肯让贺体仁三言两语的否定掉?

    贺体仁听他连声抗辩,最后又反问自己,那梯田也似的老脸,却愈发的和煦起来,笑着拱手道:“卢尚书莫急,这份方略于兵事上并无什么不妥,只是……”

    说到这里,贺体仁却忽然停了下来。

    却原来是大太监裘世安,捧着份奏章走了进来。

    只见他躬着身子,把那奏章放在了御案上,作势要退到一旁,却忽又止住了脚步,犹豫再三,才小声禀报道:“陛下,这是顺天府府尹贾雨村,以及大理寺少卿孙绍宗的联名奏本奏的是南疆战事。”

    广德帝原本并未去瞧那份奏章,毕竟眼下他这御案上堆积的奏章,至少也有五六十本之多。

    但听一听说是贾雨村和孙绍宗联名上奏,奏的又是南疆战事,当下就来了‘兴致’,把那奏章接在手里,先一目十行的扫了个大概。

    看完之后,皇帝脸上露出些玩味的笑意,把那奏章轻轻放回桌上,抬头问道:“二位爱卿,可知这奏本里都写了些什么?”

    卢彦斌闻言,就等着贺体仁开口,谁知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对方出头,反而是皇帝点了自己的名。

    卢彦斌无奈,只得皱眉揣测着:“孙少卿眼下虽是文官,却终归是武举出身,且又刚刚平定湖广叛乱莫不是贾侍郎,要保举他去军前效力?”

    贾雨村虽然挂了兵部侍郎的头衔,但卢彦斌还真就没怎么跟他共事过。

    至于孙绍宗么……

    虽说如今是大胜而归,但他对孙绍宗的印象,仍旧不脱‘莽撞’二字。

    故而才会有如下揣测。

    而听到卢彦斌这番话,广德帝不置可否的一笑,随即又转头望向贺体仁:“阁老以为呢?”

    贺体仁这次终于又有了反应,他把皓首苍髯微微一垂,继而摇头道:“陛下恕罪,老臣左思右想,却实在猜不出这二位所奏为何。”

    老滑头!

    卢彦斌暗骂一声,可这耍滑头也是要看资历的,若他刚才也这么敷衍,怕是立刻就要在皇帝心里失了印象分。

    “哈哈……”

    广德帝这时却忽然笑了起来,重新把那奏章拿在手中,冲着贺体仁晃了晃:“贺阁老猜不出这上面写的什么,但这二人所思所想,却怕是与阁老有异曲同工之处。”

    贺体仁愕然抬头望向那奏章,终于露出了两眼惊疑之色。

    广德帝却并不肯直接揭破谜底,反而笑道:“阁老不妨把方才要说的都说出来,再与这份奏本对应一下,如何?”

    贺体仁此时又收敛了目光,重新回到古井无波的状态,听皇帝吩咐,便躬身道:“老臣遵旨。”

    说着,他却又和煦的看向了卢彦斌:“卢大人,依照兵部的方略,攻下茜香国、真腊国之后,可要继续深入南疆?”

    “这……”

    卢彦斌稍一迟疑,还是果断摇头道:“怕是不妥,另外三国皆在崇山峻岭之中,往来多有不便且攻下茜香、真腊也需耗费不少时日,届时恐怕南疆瘴气大盛,实在不宜继续进兵。”

    说到此处,他其实也大致明白了贺体仁的意思,于是又继续解释道:“以下官之见,大可学我朝旧事,留下一部分精锐,驻扎在茜香、真腊的要塞、国都之中,其余兵马退回云贵休整,这样所费军需损耗,也不至会动摇国本。”

    贺体仁脸上的笑容却是一苦,摇头道:“卢尚书这话,若是被户部听了去,怕是立刻就要吵翻天了眼下东南未平,北地边患方兴,即便只是少数精锐,怕也难以长期支应。”

    卢彦斌也知道,朝廷近年来赤字频频,可他毕竟是兵部尚书,首先需要考虑的不是财政,而是迫在眉睫的战争。

    故而明知贺体仁这话不假,却还是反驳道:“那依着阁老的意思,难道咱们还要礼送他们安然出境,然后对其秋毫无犯不成?就算真这般做了,也不还是要在边境屯驻重兵?”

    “卢尚书稍安勿躁。”

    贺体仁抬起干瘪的右手,在耳旁轻轻摇了几下,等到卢彦斌重新垂下头去,这才道:“老夫的意思是亡其军,而辖其国先按照兵部的方略施以雷霆,击垮茜香国的主力,而且务必多多杀伤。”

    “但我大周的兵马,却不应深入南疆不毛之地,而是应该趁着茜香国上下惶恐之际,由朝廷谴使问责,并助茜香女王拨乱反正,重新启用亲近我大周的臣子。”

    听到这里,卢彦斌忍不住又插嘴道:“阁老!莫忘了我朝糜勒茜香国,足有七十余载,彼悲却依旧心怀恨意,伺机生乱阁老又如何保证,届时那茜香女王不会首鼠两端?”

    “呵呵……”

    贺体仁摇头失笑道:“茜香国之所以背弃我朝,是自认羽翼已丰,而不是出自什么恨意眼下只需斩断它的臂膀,再驱使其与真腊国反目,届时彼弱贼强,自然只能仰赖我朝鼻息!”

    “如此一来,我朝才能从容腾出手来,根除东南倭患,解决北地边患。”

    这番话讲完,卢彦斌终于没了言语。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贺体仁这番话是切实可行的。

    “哈哈……”

    这时皇帝却又笑了起来,示意一旁的裘世安,把那奏章送到贺体仁手里,在他翻看的同时,笑道:“果然不出朕所料,贺阁老与这份奏章是不谋而合。”

    而贺体仁从衣襟里,扯出副眼镜来,逐字逐句的看完之后,却是悠然叹息了一声:“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继而他又拱手道:“扶持茜香国世子继位,令其主少臣疑之策,比老臣方才所谓的拨乱反正,更为切实可行不过依老臣之间,不妨再更进一步!”

    “那世子既然尚未成婚,不妨择一官宦世家之女,命其立为王后若能有个一儿半女,则可将王位再行更替。”

    说到这里,老头很不厚道的咧嘴笑道:“左右已经出了个茜香女王,再立一个又有何妨?届时择我朝儿郎配之,周而复始,自可化夷为夏。”

第803章 谣

    北静王府,琴室。

    “当真?!”

    卫滢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继而身体前倾,将双掌撑在平时最宝爱的古琴上,也不管那琴身发出嘎嘎吱吱的悲鸣,绷紧了两条矫健的长腿,一叠声的催问着:

    “那孙绍宗,当真要去南疆打仗了?!”

    贴身侍女念夏,被主人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唬了一跳,当下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自己不过就是在换檀香的时候,随口说了句闲话,怎得就这么大反应?

    眼见念夏这惊诧莫名的样子,卫滢也自知失态,忙又缓缓跪坐回原位,讪讪的找着理由:“我……兰哥儿原还想过些日子好生谢谢他的,不曾想孙大人竟又要去打仗了。”

    这借口真是要多蹩脚有多蹩脚,但念夏毕竟是做奴婢,即便心下再怎么狐疑,又怎敢多问半句?

    当下忙陪笑道:“奴婢也就是听了几句闲话,还不定是真是假呢。”

    最好是真的!

    卫滢暗暗祈祷着,静默了片刻,忍不住又让念夏把听来的闲话,仔细复述了一遍。

    听那传言似是有鼻子有眼的,卫滢心下又多了几分欣喜她本来就在发愁,该如何让孙绍宗远离王府,若这条消息是真的,自然无需再画蛇添足。

    那姓孙的最好死在南疆,来个一劳永逸!

    这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转瞬间却又犹疑起来,那姓孙的固然卑鄙,但所作所为,倒也勉强称得起一声‘英雄’。

    若真让他死在南疆蛮人手中,似乎……似乎也挺可惜的。

    不对!

    自己受他所辱,还替他可惜什么?

    然而那厮虽荒淫了些,却是个怜贫惜弱,又能舍生为国的……

    卫滢心底直似是耍起了左右互搏,乱糟糟的一回一个念头,等到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念夏还在身前侍立着。

    “你先下去吧。”

    她将素手一摆,挥退了侍女念夏,顺势在那古琴上轻轻撩弄着,原本清脆的琴音却显得暗哑,显然是方才受了损伤。

    但卫滢却恍然不觉,盖因她心中又升起一个难以决断疑问:明儿那孙绍宗来了王府,自己到底还要不要见他?

    按理说,既然有了这等契机,她合该静待下文,而不是急着冒险与那孙绍宗见面。

    然而……

    若那消息是真的,这一见或许就是天人永隔了。

    想到这种可能,卫滢便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指尖波动琴弦的节奏越来越缭乱,胸中的郁结却始终难以抒发。

    锵~

    将那七跟琴弦重重压在琴身上,卫滢忽然长身而起,自南墙摘下宝剑,仓啷一声拔出鞘来,随即身似浮萍、脚踏七星,便在那琴台前舞出一团银月。

    …………

    “噗!”

    邢忠一口即墨老酒,足足喷出丈许来远,坐在他对面的酒友自是首当其冲。

    那人下意识的抬手一抹,却蹭了满袖子的渣滓,黏黏糊糊的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当下就恼了,一拍桌子跳将起来,就待同邢忠翻脸。

    不曾想邢忠却抢先伸手,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领,红着眼睛吼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那孙少卿真要去南疆打仗了?!”

    那人迫于他的气势,又记起眼前这人乃是荣国府的亲戚,怕是不好真个动起手来。

    当下那恼意便打了个对折,反手不轻不重推着邢忠的腕子,嘴里含糊道:“这街上都已经传遍了,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邢忠听了这话,缓缓松开了对方的衣领,又缓缓的坐回了原位,失魂落魄的沉默了半晌,忽地跳将起来,飞也似的奔出了酒楼。

    “哎、哎!刑爷,今儿说好了您请客!”

    几个狐朋狗友追到门口,眼见邢忠早跑的没影了,后面掌柜、伙计,又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只得都骂骂咧咧的又折了回去。

    回到桌上,眼见那一桌子酒菜,都沾了邢忠吐出来的秽物,当下更是恨的不行,你一句我一句的骂个不停,却终究舍不得就这么走了,于是又干对付着,把那半壶残酒舔了个底掉。

    不说这几人如何,却说邢忠一路飞奔,径自回到孙府东跨院里,也不和迎出来的邢岫烟搭话,只热锅蚂蚁似的,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子。

    邢岫烟瞧他这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祸事’若真是大祸临头,邢忠那腿脚早就不利索了,那会走的这般两袖带风?

    故而也就没管他,又自顾自的坐回墙角,把竹簸箕往腿上一放,取了绣品继续忙活着。

    “这是又怎得了?”

    这时邢母从里间挑帘子出来,见丈夫这急惊风的模样,不由皱眉向女儿打听着。

    当初邢岫烟见父亲迷了心窍一般,死活赖在孙家不走,便干脆自行回了荣国府。

    谁承想邢忠来了个釜底抽薪,把妻子也接了过来。

    邢岫烟毕竟不比薛宝钗,自小就在荣国府里长起来的,独自一人怎好久留?

    再加上邢忠三番五次的催逼,甚至连母亲也出面劝说,便又只好重新搬回了孙家。

    不过她总觉得这般叨扰,心下十分过意不去,故而近日一直在给孙加几个小辈,绣些边边角角的衣物。

    此时听母亲发问,她这才又停住手里的活计,迎着母亲的目光摇头道:“从外面回来就这样了,到现在半句言语也没有。”

    “那就甭管他了,八成又是灌多了猫尿!”

    邢母想起前日他半夜赤足狂奔,闹的孙家上下不安,当下也没了好脸色,啐了一口就待返回里间。

    “给老子回来!”

    邢忠这时候终于开口了,先是呵斥了妻子一声,继而抢到女儿面前,劈手夺过那秀绷子,顺势一把掼到了地上,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弄这些破玩意儿!”

    邢岫烟默默的起身,并无半句言语以对。

    但邢母却不干了,弯腰把那秀绷子捡起来,没好气的呛声道:“你这好端端的,又跟孩子发什么疯?”

    “我疯?我看你们娘俩才疯了呢!”

    邢忠气急败坏的吼着:“这乘龙快婿眼见就要飞走了,你们娘俩还整日里鼓捣这些破玩意儿……”

    说着,他又去夺妻子手里的秀绷子,却被邢母闪身避开了。

    邢忠愈发恼了,跳脚道:“你们知不知道,刚回来的那刘全,从南边儿带回多少银子?十几万两、整整十几万两雪花白银啊!”

    “这又会做官、又会赚钱的金龟婿,就算打着灯笼都难找,可你们眼睁睁守着,竟然……竟然……”

    他怒冲冲的,却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只得跺脚道:“反正不管用什么法子,在孙家二郎出去打仗之前,咱们得把这名分定下来!”

第804章 薛姨妈病卧蘅芜苑

    荣国府,蘅芜苑。

    仆妇张嬷嬷捧着一盅刚煮好的药汤进了里间,正想往薛姨妈床前凑,旁边李纨忙起身道:“放着我来吧。”

    这两日薛姨妈染了风寒之后,李纨倒比薛宝钗伺候的还殷勤,下人们也早已习惯了。

    故而张嬷嬷也没和她多客套,只谦让了一句,便把小砂锅递了过去。

    李纨顺手放在床头的茶几上,先用汤勺搅匀,又舀了些放在嘴边儿吹温了,正想喂给薛姨妈,哪曾想薛姨妈忽然翻转身子,把脸朝向里面。

    眼见如此,李纨用眼角余光一瞟,确认那张嬷嬷已经到了外间,这才压着嗓子劝道:“就是有天大的事儿,姨妈也不该作践自己的身子……”

    不等她把话说完,薛姨妈猛地转回身子,羞愤盯着李纨质问:“是我自己作践自己,还是你们作践我?”

    李纨被她堵的没了言语,低头轻叹一声,把那汤勺放回了砂锅里,缓缓的搅动着。

    一时间整个里间都静了下来,就只余下汤勺磕绊在砂锅上,发出的叮咚脆响。

    薛姨妈毕竟是个温润的性子,方才一时恼恨爆发出来,此时眼见李纨低头无语,便又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有心开口找补两句,却又实在找不出自己要宽慰李纨的道理。

    最后那支起的身子,便缓缓的躺了下去,两只眸子微阖着,面上再不见一丝喜怒,但那锦被下凶猛的起伏,却昭示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叮~

    一声格外清脆的撞击声过后,李纨终于又开口了:“说是劝您肆意的活一回,可归根到底,我是怕走漏风声,误了儿孙的前程既是出自私心,姨妈要打、要骂都由得,只是千万要保重身子,这时候你若真病倒了,宝钗却去依凭谁去?”

    听她提及女儿,薛姨妈心下顿时又光火起来,下意识的想要支起身子,可那火气上涌,愈发使得病体发软。

    于是重重喘息了几声,只得仰躺着恨声道:“不提宝钗还则罢了,你可知道前日里我那姐姐,还存着心思要撮合宝钗与……与那人呢!”

    自家婆婆,想撮合薛宝钗和孙绍宗?

    李纨听了不由得一愣,下意识的想问‘金玉良缘’之事,可她到底是个内秀的,转瞬间就想明白了王夫人的心思。

    当下却是先为林黛玉一叹她可不认为宝钗退出之后,贾宝玉和林黛玉就会有什么好结果。

    相反的,依着自家婆婆的心性,怕是又要给宝贝儿子寻觅‘强援’了。

    心下寻思着,难免嘴上就慢了半拍,等到再想开口时,外面却已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李纨只得先闭上了嘴,又装模作样的搅弄起汤药来。

    谁知那人走进来一瞧,却竟是自己的贴身丫鬟素云。

    李纨当下心头一松,又见素云急惊风也似的,当即呵斥道:“你这丫头搞什么鬼?这风风火火的,也不怕吓着姨太太!”

    若换在以前,素云对薛姨妈自是毕恭毕敬,但现如今已是扛过同一条枪的战友了,那忌惮也就少了大半。

    因而嘻嘻一笑,松松垮垮的行了个礼道:“姨太太莫怪,我是听了个稀罕事儿,急着来禀报,结果一时就忘了礼数。”

    薛姨妈只当她也是被李纨拖下水的,因而非但没有恨屋及乌,反而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但当着李纨的面,她却不愿意露出真实心意,故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无半句多余的言语。

    李纨也正觉气氛僵硬,再说这当口,也不适合继续聊方才的话题,于是便顺水推舟的吩咐道:“什么稀罕事儿?瞧你大冬天的跑出一身白毛汗。”

    “我听说……”

    素云先是故意拖长了音,制造出神秘感,然后才幸灾乐祸的道:“我听说二奶奶挪用公账上的钱,偷偷在南边儿做买卖,足足赚了十几万两银子呢!”

    这话一出,李纨和薛姨妈却是都皱起了眉头,然后异口同声的问:“这话是谁说的?!”

    素云回道:“昨儿晚上抹骨牌的时候,来旺媳妇说秃噜嘴了听闻再过几日,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要运进京城了这几年来旺一直在南边,说什么管着族田祭祀,却原来竟做出这等大事!”

    听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李纨和薛姨妈脸上的狐疑,却更盛了。

    薛姨妈虽说平日是个不管事儿的,可也知道十几万两银子的分量自家那侄女儿又不通商贾之事,短短时日如何赚来这许多银子?

    而李纨对管家娘子的身份,一直存着念想,故而对公账上的事儿,也比旁人上心的多。

    根据她的了解,自从三年前清查亏空之后,这公账上若说百十两银子的出入,或许是有的,可要说挪借出能赚十几万两银子的本钱,却是绝无可能。

    不过来旺这两年常驻江南,也的确有些古怪。

    正思量着,忽听外面又是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这次来的却是王夫人。

    李纨主仆忙都起身相迎,王夫人却未同她二人多说什么,笑盈盈的凑到薛姨妈床前,嘴里数落着:“说让平日里多穿些,这怎么着,果然染了风寒吧?”

    说着,她回首一招,立刻有丫鬟捧过来个漆金的红木盒子,王夫人顺势挑开了,指着里面道:“说来也是你运道,高丽国刚进贡的老山参,托娘娘的福,宫里赏下咱们几支,正好拿来给你补补身子。”

    薛姨妈听说是宫里赏下的贡品,自是连声的推辞。

    王夫人却不理会,径自让人把那老山参放在桌上,又摆手道:“行了,我们姐儿俩说些体己话,你们先下去吧。”

    李纨领头躬身应下,带着一种婆子丫鬟退出门外,又亲自把房门带好。

    也就是回身关门的这一瞬间,隐约听里面王夫人说道:“那日我说的事儿,你仔细想过没有?听说那孙家二……”

    后面的话,随着房门的关闭再不可闻

    但对自家婆婆的来意,李纨却也已经了然于胸。

    看来她对撮合这桩婚事十分上心。

    想想也是,就算觉得薛宝钗配不上‘宝玉’,可毕竟是自小看大的外甥女,总还是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

    不过薛姨妈现如今,怕是绝不可能答应这番婚事。

    这要是被逼急了,不小心露了口风……

    李纨心下一紧,当下急忙又开动脑筋,想着该如何摆平此事,免得被自家婆婆看出什么来。

第805章 导游

    且不说蘅芜苑里,姐妹、婆媳心思各异。

    却说这一大早,王熙凤听闻来旺媳妇走漏了风声,当下气的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叫过来旺媳妇,劈头盖脸就是两巴掌,又亲娘祖奶奶的好一通骂。

    这还是看在来旺南下辛苦两年的份上,否则抄起板凳,砸她个脑浆迸裂的心思都有。

    等到这一波发泄完,王熙凤才算是冷静了些,独自一人在花厅里,思量着这事的利弊得失。

    没错。

    在王熙凤看来,这事儿挑明了也不完全都是坏事,至少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花用那些银子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如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虽然这种转变,并非王熙凤所乐见的。

    当初之所以要偷偷摸摸,同孙家经营这木材生意,一是怕公中插手,分润了自己的所得。

    而眼下既然已成定局,自然无需再担心什么。

    这二来么,当时贾琏深恨孙绍宗,王熙凤作为人妇,自然不好明着与孙家合作。

    然而现在么……

    那贾琏若知道还有这么个由头,可以同孙绍宗亲近,怕是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又怎么可能会反对?

    故而当初最忌惮的两个障碍,现如今都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至于其它细枝末节的,也都有法子可以搪塞过去。

    譬如那贾琏当挡箭牌,说是因为怕恼了贾琏,才没敢在府里张扬这事儿。

    再譬如说,选择孙家当合伙人,是为了替贾迎春这个小姑子撑腰这也算的上是政治正确了。

    还有就是……

    总之,王熙凤准备了满肚子的言语,就等着在人前剖白。

    谁知左等右等,府里几个正经主子,竟是半句言语也没有,弄得王熙凤像是一拳砸在了空处,心下好不憋闷。

    但这事儿别人不挑明了,她自己主动去分说,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想来想去,还是要同贾琏通一通消息,由他这个顶家过日的‘男人’,来把这事儿彻底捅破。

    于是王熙凤立刻吩咐人,去狱神庙附近的望江楼,把正在学戏的琏二爷请回来。

    …………

    却说前院当值的小厮钱启,自王熙凤那里领了吩咐,自然不该怠慢分毫,一路打马扬鞭到了望江楼前,正待进去寻找自家二爷,却不曾想竟被人横刀拦在了门外。

    “做什么?!”

    钱启被唬了一条,蹬蹬蹬倒退三步,这才色厉内荏的嚷道:“爷们可是荣国府的人,你们动爷一根寒毛试试!”

    那两个横刀的汉子却并不答话,只是攥着刀鞘,直愣愣的盯着他。

    而此时,钱启也已然瞧出来,眼前这二位怕不是汉家儿郎,而是番邦的蛮子所以他们未必是不愿意答话,而是压根就没听懂。

    心下忍不住嘀咕,这番邦的蛮子,怎得跑到望江楼堵门了?

    难不成望江楼的老板,请了几个蛮子做护院?

    正茫然不解之际,里面忽然有人自里面探出头来:“哎呦,方才可是这位荣国府的大爷在说话?实在是对不住了,咱们楼里来了朝鲜进贡的使臣,连我们些店伙计都不得随意进出。”

    果然是蛮子!

    钱启把嘴一撇,腆着胸脯道:“我管它朝鲜、高丽的,你赶紧寻我家琏二爷通禀一声,就说家里二奶奶有急事要寻他老人家。”

    那店伙计连声应了,又道了几声慢待,这才转身去里面通禀。

    …………

    望江楼后院。

    那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的十分热闹,廊下听戏的却只有寥寥数人。

    为首的不是别个,正是孙绍宗与朝鲜使臣李恩贤没错,这次朝鲜高氏派来的,还是上回走海路朝贡的那位。

    原本朝鲜国王,是打算在广德帝寿宴前,把朝贡的礼物送达,以便在寿宴上讨个好彩头。

    谁承想天公不作美,临近十月渤海湾就起了风浪,一直拖了半个多月,朝贡的船队才得以远航。

    等船队在津门府登岸,已然是十月十九了。

    好在虽然错过了万寿节,却赶上了南疆叛乱,这两下里一对比,乖巧的朝鲜国自然受到了特别优待。

    李恩贤也是见天朝官员很是热情,才试着提出想找个熟人,带着自己逛一逛北京城。

    而他所谓的熟人,自然正是两度打过交道的孙绍宗。

    说是熟人,其实也就是见过两面而已,并未有什么深交。

    故而孙绍宗接到礼部通知,让他来客串一下导游的时候,心下也是纳闷的紧。

    不过这年头虽说没有‘外交无小事’的说法,可正赶上南疆五国叛乱,朝廷也向拿朝鲜国做个对比,自然容不得孙绍宗拒绝。

    当下孙绍宗也只好抛开公务其实大理寺也没多少正经公务带这位李大使游览京城。

    可他也不知道,这位李大使究竟想看什么。

    山水什么的,那是要出城去看的。

    至于太刺激的玩意儿,也不好领着外国友人去瞻仰。

    左思右想,孙绍宗干脆把他带到了望江楼,请蒋玉菡登台献艺。

    别说,那李恩贤倒还真好这一口,一声声喊着好,弄得孙绍宗陪也不是、不陪也不是。

    眼见到了一段不温不火的过度桥段,那李恩贤才稍稍消停些。

    不过没等孙绍宗松一口气,就听他又开口道:“孙大人,听闻这次南疆五国反叛,您也是要南下带兵的?”

    这高丽棒子耳朵还挺长。

    孙绍宗笑着摇头道:“李驸马倒真是消息灵通,可惜那不过是谣言罢了,孙某刚入大理寺任职,正待做出一番功绩来,如何会在这时候南下?”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再说我天朝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也不缺孙某这样的无名下将。”

    “孙大人过谦了,似您这样文武双全的人物,想必在天朝也不多见。”

    李恩贤捧了孙绍宗一句,随即又目光灼灼的道:“我还听说,尊兄也是一员上将,近日里更是屡挫那后金女真的威风,不知可有此事?”

    原来这厮是为了自家大哥来的!

    不过辽东那边儿欺压朝鲜的,不是什么黑水么?怎得突然变成后金了?

    即便是换成原本的世界线,野猪皮建立后金,也还要等到两百年后吧?

    “孙大人刚南方回来,怕是未曾听闻,那部的蛮子已经认了金国做祖宗,正筹备着要开国呢。”

    怪不得自家大哥,放着津门府不去拉练,偏偏带着神机营的兵去了辽东塞外如今想来,这应该也是朝廷有意,要用新式火器震慑部的蛮人。

    就不知李恩贤找上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第806章 又见故人

    【真是悲剧,本来吃了药,想小睡片刻来着,结果醒过来竟然已经十点多了,且容再苟一日,明天再补吧。】

    这李恩贤倒也真是异想天开。

    孙绍宗一番旁敲侧击之后,发现他竟然试图通过自己,蛊惑便宜大哥上书朝廷,与朝鲜两路夹击黑水呃,现在是后金了。

    若是没有南疆五国叛乱,这事儿或许还能有些眉目,但眼下么……就算大周势力再强,怕也无法同时支应南北东三个战场。

    更何况如今大周的军事实力,也早不如建国之初了。

    不过这李恩贤也不是什么蠢人。

    会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显然只有一种可能朝鲜现如今,已经被后金给逼到了墙角上,实在无法再支撑下去。

    若真是如此,那北边这场仗朝廷就算不想打,怕最终也会被拖下水。

    毕竟再怎么着,也不能坐视朝鲜被后金吞并,进一步增强敌人的实力。

    可这一旦同后金交战,蒙古那边儿必然会趁火打劫,到时候就不是三面作战,而是四面楚歌了。

    想到这种可能,孙绍宗心下哪还有心情做什么导游?

    当下借口要仔细斟酌李恩贤的提议,先把李恩贤送到鸿胪寺名下的驿馆,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返回大理寺衙门,把方才试探出的消息,以及自己揣测写成了奏章,命人火速呈交内阁。

    原本递上奏章之后,他还准备等内阁、或者皇帝召见自己,细问其中详情呢。

    临近傍晚时,才听说那李恩贤已经被叫进了宫里显然皇帝还是希望拿到第一手资料,而不是听孙绍宗的转述。

    话又说回来,既然朝鲜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为何不直接把形势传达给大周朝廷,反而试图从自己这里敲边鼓?

    怀这一肚子的疑问,孙绍宗就准备略作收拾,然后散衙回家。

    对了,今儿不妨把于谦喊到府里,把自己前后几次修改的‘梗概’交给他,让他帮着润色润色。

    就是不知道这接连动荡,朝廷还有没有精力,再推行这‘普法下乡’的政策。

    唉~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啊。

    长吁短叹的出了大理寺东角门,孙绍宗正要登车而去呢,忽听旁边有人扬声道:“孙大人请留步!”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

    而孙绍宗循声望去,那一张憔悴的老脸,也是似曾相识,却又叫不出名字。

    大约是看出了孙绍宗的疑惑,那头发斑白的老者上前两步,拱手道:“孙大人贵人事忙,怕是早记不得秦克俭了吧?”

    秦克俭?

    孙绍宗这才恍然,原来竟是此人!

    想当初血字一案,这秦克俭就是北镇抚司的经办人,身居六品都尉,也就是百户之职。

    这秦克俭在刑名一道上,也算是颇有些手段,后来却因为查案时徇私舞弊,被撤职拿办,最后落了个流放云贵的下场。

    当初这位也不过是三十几岁的样子,现如今却像是年过半百,看来在云贵这几年间他没少遭罪。

    当初他与孙绍宗相处的并不怎么和睦,但也算不得仇人,眼下这突然找过来却又是为了什么?

    孙绍宗心下狐疑着,口中试探道:“秦先生这是……遇赦还朝了?”

    秦克俭摇头苦笑:“遇赦是没错,可还朝就成不上了现如今北镇抚司物是人非,哪还有人记得秦某是谁?”

    这话虽有些夸张,但北镇抚司这几年的变化,还真就不小。

    记得当初秦克俭在的时候,还是刘邦昌主事呢,眼下却已然换了两茬。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都换了两任镇抚,秦克俭那些老关系,自然也就做不得数了。

    正因如此,眼下秦克俭虽然回了京城,日子却不怎么好过这一点,从他身上那半旧的袍子,就能看出些端倪。

    那他找到自己,难道是想求自己出面,重新安排他进入北镇抚司?

    这对孙绍宗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可问题是他同秦克俭又没什么深交,好端端的哪肯卖下这么大的人情?

    而秦克俭虽然衰老的不成样子,但眼力倒还没退化多少,很快就瞧出了孙绍宗疏离的态度,情知若再不直奔主题,怕是未必都能把话说完。

    于是一咬牙,开门见山的问:“听闻孙大人最近正欲礼聘师爷?”

    咦?

    竟然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孙绍宗先是一愣,继而倒有些欣喜起来,这秦克俭再怎么说,也曾在北镇抚司专管刑名一道,论本事虽然未必及得上孙绍宗自己,却也不会逊色于仇云飞身边的祁连海。

    有这么个人做自己的师爷,从旁拾遗补缺,效率肯定会大为提升虽说现在也没多少用武之地,可按照孙绍宗的计划,日后大理寺必然是要重新兴起的。

    依着未雨绸缪的原则,把这秦克俭纳入囊中,是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

    这人可是有徇私舞弊前科的。

    再说了,以他当年的资历,找个差不多的差事,应该不是很难吧?为什么偏偏找到自己这个半熟不熟的人头上?

    面对孙绍宗的疑问,秦克俭傲然的给出了答案:“秦某如今虽然落拓,可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就能呼来喝去的!”

    这倒是符合他一贯的桀骜风格。

    孙绍宗其实已经拿定主意了,但却不想这么快给出回答,假装沉吟了片刻,才淡然道:“事出突然,秦先生怎么也要容我斟酌几日毕竟聘请师爷,可不比寻常伴当。”

    秦克俭原本也没指望着,孙绍宗会立即做出回应,故而听了这番话并未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躬身道:“既如此,秦某就恭候佳音了。”

    说着,报出了自己的容身之处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基本就在南城贫民窟左近了。

    …………

    告别了秦克俭之后,孙绍宗就回了自家府邸。

    因琢磨着家中妻妾,或许也听闻了他即将南征的谣言,就想着先回家解释一二,免得她们误会。

    不曾想刚进了小院,就听得堂屋里阮蓉发出一连串银铃也似的假笑。

    这是……

    窝里斗了?

    按说不应该啊。

    香菱是个温吞性子,尤二姐也没胆量挑衅阮蓉,故而后宅一向是阮蓉独大,最多也就是暗斗,并无直接撕破脸的例子。

    今儿难道破例了?

    孙绍宗满心疑惑的进了堂屋,这才明白阮蓉是在跟谁较劲儿平儿来了。

第807章 聘礼

    眼见孙绍宗从外面挑帘子进来,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阮蓉便知道方才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语,已经落入了他耳中。

    当下后悔的一塌糊涂,她平时虽然爱使些小性子,在香菱、尤二姐面前彰显自己的地位,却从未这般不留情面过。

    可方才却实在控制不住情绪,若孙绍宗再晚来几步,说不得那尖酸刻薄,就要化作了恶语伤人了。

    “二爷。”

    阮蓉彷徨起身,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却不曾想孙绍宗箭步上前,把胳膊往她那杨柳细腰上一缠,顺势将她兜入怀中,然后毫不避讳的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

    那莫名与羞涩中,夹杂着一丝欣喜的触感,还在阮蓉唇间萦绕。

    孙绍宗又转头向不知所措的平儿分说道:“你也莫恼她,眼下南疆五国与朝廷起了战事,她昨儿就牵肠挂肚的一夜没睡,今儿胡乱说些什么,也绝不是出自本心。”

    平儿这才恍然,忙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与阮蓉就此言和。

    阮蓉眼见孙绍宗如此体贴,那一肚子莫名的酸意,也就散去了大半,当下自道几声‘不是’,又指着里间道:“方才是我不合拿平儿妹妹撒气,现如今把这屋子借给你使,就算是陪个不是。”

    说着,又吩咐一旁看热闹的鸳鸯道:“去取一床新铺盖来,再通知两位姨娘晚些过来用饭。”

    这番表态,却比方才那冷嘲热讽,还要有效的多,登时就让平儿涨的面红耳赤,连连摆手,却又不知该如何推辞。

    眼见平儿这手足无措的模样,阮蓉用袖子掩嘴笑着,又上前搡了她一把,调侃道:“早晚也都是自家人,这般假惺惺的给谁看?”

    于是平儿就这般半推半就的,被阮蓉送进了里屋。

    但孙绍宗却没急着跟进去,而是上前又将阮蓉揉进了怀里,轻声道:“有什么心事,别都憋在心里,待会儿我……”

    阮蓉的脑袋,在孙绍宗胸口用力的蹭了几下,顺势又一搡,打断了孙绍宗要说的话。

    啧~

    这个情绪,果然还是不太对啊。

    要换在平时,她可不会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借给平儿这样的潜在对手这些年仅有的一次,也是因为自己南下在即,实在片刻不舍得分离,才拉了香菱大被同眠。

    话说……

    那次两人还都正巧处于哺乳期,把一床被褥润的那叫个奶香四溢。

    …………

    却说平儿进到里间,呆立在门前茫然四顾,心下冷不丁的就冒出些情怯之感。

    因而等到孙绍宗满脸无奈的,挟着一床新被褥进来时,她竟不自觉的倒退了几步,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孙绍宗随手把那被褥往床上一丢,顺势大马金刀的居中一坐,招手道:“你躲那么远做什么?坐过来说话。”

    平儿抬头瞟了他一眼,那两条腿却似钉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

    这女人的心思,也着实是难懂。

    原本两人暗地里恋奸情热的时候,恨不得一见面就赤诚以对。

    可现如今眼见就要嫁入孙家,平儿倒反而羞臊腼腆起来了。

    孙绍宗无语的叹了口气,翻着白眼道:“咱们这山水相连的情分,莫非还要我用强不成?”

    听他着重点出‘山水相连’四字,平儿先是有些懵懂,继而脸上绽出两道红霞。

    一次在山洞之中,一次泛舟于湖上,可不就是山水相连了?

    “呸~”

    她忍不住啐道:“二爷就喜欢糟践人。”

    顿了顿,又抬眼直视孙绍宗道:“再说了,当初二爷不就用过强么?”

    那眉目间柔情婉转的,直瞟的孙绍宗心下一荡,忍不住就作势捋了袖子,摆出一副憨莽嘴脸:“那今儿爷就再用一回!”

    说着,作势欲要扑上去,平儿却早笑的花枝乱颤。

    随即细碎着小步上前,原本想同孙绍宗肩并肩做了,却被他一把摁在了腿上。

    平儿倒也不挣扎,只是下意识的往门外瞅了瞅,然后把臻首缓缓贴在了孙绍宗的胸膛上,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一时什么情怯、羞臊的,全都抛在了九霄云外。

    孙绍宗拿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嘿嘿笑道:“要么先处置了正事儿,然后咱们再……”

    “别!”

    平儿忙又坐直了身子,摇头道:“以后还长着呢,我可不想让她们瞧了笑话这次我过来,是二奶奶想尽快把账对起来,免得夜长梦多。”

    说到这里,她微微侧了侧身,以便孙绍宗更容易施展禄山之爪,然后又把来旺媳妇走漏消息,弄得荣国府上下议论纷纷的事儿,简明结要的说了。

    孙绍宗听到这里,手上不由得一紧,等平儿低声闷哼起来,才忙又收回了力道,追问道:“可曾牵扯到咱家头上?”

    平儿摇了摇头,两条紧并的双腿,随着孙绍宗的摆弄不由自主的撇开,口中却推拒道:“二爷莫要如此,等日后……”

    孙绍宗却哪管她这口是心非?

    自顾自的施展着,又问:“除此之外呢,她可还让你捎了别的话?”

    “二奶奶还说、还说,王仁支用的那些银子,若是您这边儿有什么不满,等到销账的时候,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否则也不会是再商量,而是直接表示要独立承担了。

    但孙绍宗也懒得点破,嬉笑道:“等回去告诉二嫂子,那银子就当是我提前下的聘礼好了。”

    平儿如何不知,以自家奶奶的贪婪,是绝不可能独立承担这笔银子的,而孙绍宗这番话,也不过是空头支票罢了。

    然而想到那诺大的数字,心下还是忍不住一热,原本还有些放不开的地方,此时也都敞了襟怀。

    或云曰:

    宝炬摇红,麝吐翠。

    金缕绣屏深掩,绀纱斗帐低垂。

    并连鸳枕,如双双比目同波;共展香衾,似对对春蚕作茧。

    向人尤春情事,一搦纤腰怯未禁。

    虽楚王梦神女,刘阮入桃源,相得之欢,皆不能比。

    明冯梦龙《警世通言》

    …………

    里面如歌似泣的,阮蓉却依旧怔怔望着桌上的茶水,思绪似乎早随着水雾袅袅,升腾到了莫可名状的去处。

    忽地,石榴在外面探头禀报道:“姨太太,鸳鸯过来了,说是大太太要请平儿过去用饭。”

    阮蓉似似充耳未闻,可就在石榴准备提高音量,重新禀报一次的当口,她忽然扑哧一笑,扬声道:“那就让她自己进去,好生请一请吧。”

第808章 妻、妾

    【身子还是不得劲儿,第三更或许有,也或许没有,等我补几口夜宵再决定。】

    后院廊下。

    司琪一手叉腰唾沫横飞,直喷的山摇地动。

    两个小丫鬟佝偻着身子,一对儿小脑袋与那澎湃之物隔空比对着,竟分不清哪边儿更大些。

    正骂的兴起,司琪眼角余光忽然扫见了一条身影,忙隔着栏杆扬手招呼起来:“鸳鸯,你快来瞧瞧这两个没脑子的,她们……她们……”

    话说到半截,却见鸳鸯已然低着头,充耳未闻的进了堂屋。

    司琪一怔,略厚的嘴唇扁了扁,回头见两个小丫鬟也正偷眼向堂屋打量,当下一指头戳上去,骂道:“在姑奶奶面前,还敢贼眉鼠眼的,我看你们是欠收拾了!”

    两个小丫鬟如何求饶且不提。

    却说鸳鸯进到里间,红头胀脸的正待替平儿遮掩几句,不曾想抬眼一瞧,却见堂屋里除了贾迎春与绣橘主仆之外,还坐着邢岫烟的母亲。

    当下忙把心绪收敛了,躬身向邢母见礼。

    邢母在孙家住了些时日,自然知道她是这府上的女管家,又曾在荣国府老太太身边伺候过,哪敢生受她的礼数?

    忙不迭起身还了一礼。

    “你来的正好。”

    贾迎春则是吩咐道:“舅母今儿也在咱们这儿用饭,你吩咐小厨房,捡那扬州风味儿做几道好菜。”

    顿了顿,她又奇道:“平儿呢?怎得没跟你过来?”

    鸳鸯当下脸上又有些发烧,忙低头道:“阮姨娘留客了,奴婢就没迎往家里请。”

    贾迎春倒没敲出什么不对来,点头应了一声,便让她下去预备酒菜。

    等到鸳鸯转身出了堂屋,这客厅里却莫名的安静下来。

    贾迎春是有名的二木头,接人待客倒也还使得,可指望她主动挑起话题,却实在是难为她了。

    而邢母今儿过来,实是被丈夫所逼,既非出自本意,要说的话又有些难以启齿,就更不知该怎么起头了。

    故而这一老一少竟是相顾无言。

    好半晌,还是邢母首先吃不住劲儿,把心一横道:“南疆那些蛮子造反的事儿,姑奶奶可曾听说了?”

    贾迎春先是一愣,继而才点头道:“略有耳闻。”

    这邢家原本是做小买卖的,眼下则是吃闲饭的,好端端怎么会说起南疆叛乱的事儿?

    她心下实在疑惑的紧,可性子使然,却并不肯主动发问,只是望着邢母,等她自己揭开谜底。

    四目相对,邢母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偏移了些,心下更是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既然已经挑了头,再怎么也要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我听人说,府上二爷这次也是要南下带兵打仗的,却不知可有此事?”

    这次贾迎春却当真失了颜色,猛地坐直身子脱口惊呼:“竟有此事?我怎么没有听二郎说过?!”

    那瓜子脸上满是患得患失,岂是兄嫂关系就能概括的?

    好在邢母也正心中忐忑,倒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连忙顺势,把自家丈夫半听闻半脑补的消息,转述给了贾迎春。

    这朝堂上的弯弯绕,岂是贾迎春能想清楚的?

    当下信以为真,一时坐卧不安。

    一个小小的五溪蛮族,就让孙绍宗花了两年时间,现如今南疆五国反叛,要想平定下来,怎么不得个三五年?

    分隔日久也还罢了,那兵凶战危的,若有个好歹……

    “太太?”

    正恍惚着,忽听身前有人呼唤,抬眼才发现是鸳鸯安排停当,回来复命了。

    就见鸳鸯奇道:“太太,您这是怎得了?”

    再看一旁的邢母,那神色间明显也带了些狐疑。

    贾迎春这才知道露了行藏,欲要掩饰几句,一时却哪来的这便给口才?

    好在旁边的绣橘,此时也已经缓过神来,忙岔开话题道:“前儿才有消息,说大爷要出镇山海关,现在又说二爷要去南边打仗,真要是这样,咱们家里岂不是一个做主的男人都没有了?”

    邢母也知道这位‘姑奶奶’的心性,以为她当真是怕没了扶持依靠,故而也就没再多想。

    但鸳鸯却是知道就里的,当下那刚褪去潮红,又重新浮上双颊,同时心下也不禁有些慌乱若孙绍宗再一走数年,那自己岂不是要等成老姑娘了?

    就在主仆几个心思各异之际,那邢母又按照丈夫的叮嘱,适时开口道:“若这事儿是真的,那府上二爷的婚姻大事,姑奶奶可得赶紧张罗着,毕竟府上二爷也有二十五了。”

    这前后倒也还搭得上,可邢母心虚之余,那音调难免就荒腔走板起来。

    莫说是素来聪慧的鸳鸯,就连贾迎春也听出些弦外之音,诧异的望向自己这位名义上的舅母,却见她讪讪的垂下眼帘,满满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看这做派,再想想从孙绍宗哪里,听来的只言片语,贾迎春那还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当下脸上就挂了些不悦。

    自家二爷是什么样的人务?

    真正的文武双全,前途不可限量,区区市井小贩的女儿,便是再怎么才貌双全,又如何能配得上二爷?

    当下就待堵住邢母的话头,好让她知难而退。

    可话到了嘴边儿,贾迎春忽又想起前日里,孙绍宗提及邢家时,似乎对那邢岫烟颇有些赏识。

    自己这里直接回绝了,若惹得孙绍宗不快,岂不是因小失大?

    可那邢家女,又是断然娶不得的且不说鄙人,孙绍祖那关就过不了。

    最多也就是做妾!

    可……

    可当着自家这舅母的面,总不好直接劝她让女儿做妾吧?

    贾迎春左右为难良久,冷不丁忽又想起个人来,当下也顾不得驴唇不对马嘴,开口道:“舅母可知,叔叔那边儿的尤姨娘,原是宁国府尤大嫂子的妹妹。”

    尤氏是续弦,刑氏也是续弦。

    尤氏的妹妹做了孙家的小妾,那刑氏的外甥女又该如何呢?

    这虽然是暗示,可贾迎春说的如此突兀,邢母哪还不知她这话里话外的,就是想让自己的女儿给府上二郎做妾?

    当下气的长身而起,就待同贾迎春分说几句,谁曾想恰在此时,外面门帘一挑,却是进来几个送饭的帮厨婆子。

    热腾腾的饭菜往桌上一摆,眼见的邢母那气势就弱了大半有道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自家丈夫死皮赖脸的寄居在此,又怎能怪人家小瞧了自家?

    当下颓然的叹了口气,也不肯再留下来用饭,径自告辞回了东跨院。

第809章 盗案

    今年冬天这天气,果然是有些怪异。

    一晚上好好的,眼见天光大亮,却忽然乌云密布,等到孙绍宗从家里的出来的时候,已经飘起了零星小雪。

    却说孙绍宗一路打着哈欠到了马厩,就见那草棚里,刘全正同张成说着什么,言语间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怎么?”

    孙绍宗直接扬声道:“才这几日就闲不住了?”

    草棚里二人都吓了一跳,随即那刘全忙小跑着迎了上来,满面堆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二爷小的生就一副贱皮子,平时忙里忙外倒还不觉如何,这一闲下来就浑身不得劲儿。”

    浑身不得劲儿是假,怕被王进抢去二管家的位置,才是真的。

    毕竟前一段时间,那王进上蹿下跳的,可是在府里拉了不少人支持,刘全虽然自持有功,这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不踏实。

    “闲不住是好事儿。”

    这时张成也把早就备好的马车牵了出来,孙绍宗一边登车,一面道:“你去赵管家哪里,且看他有什么要铺排的。”

    刘全听了这话,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在他看来,这二管家和大管家之间,基本属于竞争关系,而不是上下级如今二爷这一杆子把自己支到赵仲基那里,是不是就意味着二管家的事儿黄了?

    然而这满腹的疑虑,刘全可不敢当着孙绍宗的面问起,最多也就是托张成敲敲边鼓。

    …………

    马车缓缓驶出角门,趁着兜转嚼头之际,张成回头望去,见刘全依旧在那垂头丧气的愣怔着,心下顿生不忍之意毕竟都是一起到这府上的老人儿,情分自然不比旁个。

    因而攥着缰绳犹豫了好半晌,他终于还是壮着胆子开口道:“二爷,刘全他……”

    “有些飘了。”

    没等张成把话说完,车厢里就传出了孙绍宗慵懒的嗓音。

    有些飘了?

    张成想了半天才琢磨过味儿来,这约莫是说刘全有些持功生娇的意思。

    想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刘全自打从南边儿回来之后,一开口就是‘爷们几十万两银子都经办过’的嘴脸,就连在赵管家面前,也是不服不忿的样子。

    貌似也正因如此,王进升任二管家的呼声,才陡然间壮大起来。

    可是……

    刘全毕竟是立下了不少功劳,这因为几句大话就有功不赏,怕也不忒委屈了。

    张成一路纠结着,眼见到了大理寺东角门前,他勒住缰绳,利落的跳下车辕,又把防雪的蓑衣捧在手上,准备帮孙绍宗披挂整齐。

    谁知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孙绍宗下车。

    “二爷、二爷?”

    喊了两声不见回应,张成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探头张望,却见孙绍宗倚在软垫上,似乎正睡的香甜。

    二爷昨晚上恐怕又……

    张成一边忍不住在心底脑补着,一边却犯起难来。

    若是正经当值的日子,他自然是要叫醒孙绍宗的,可今儿二爷同北静王约好了,晌午时是要去王府赴宴的。

    这一早来衙门,也不过就是露个脸儿,虚应一下差事而已。

    要么……

    让二爷在车里睡一会儿再说?

    想到这里,张成悄没声把那车帘又重新放了下来,捡起方才丢下的手炉,抄着手就往车辕上落屁股。

    哪曾想还不等他坐稳了,衙门里就迎出个小吏来这人貌似是魏益的乡党亲信,几次传话都是他出面。

    一见是这人,张成不敢怠慢,忙回身呼唤道:“二爷、二爷!衙门里像是又出事了!”

    话音未落,孙绍宗睡眼惺忪的面孔,就自里面探了出来,眯着眼扫量了一下那迎上来的小吏,又不声不响的缩了回去。

    等到他重新自马车里出来时,又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稳重、威严。

    “孙少卿。”

    那小吏在车前施了一礼,躬身道:“廷尉大人请您过去议事。”

    这又有什么鸟事?

    昨儿户部不是把款子打过来了么?

    心下纳闷,但左右见了面总会知道,孙绍宗也懒得向那小吏打听,随手打了个前面带路的手势,路过门房时又顺带点了卯。

    …………

    还是那开晨会的花厅。

    不过这回等在里面的,除了魏益还有个身着五品官袍的陌生男子。

    眼见孙绍宗自外面进来,魏益稍稍收敛了殷勤的笑意,起身帮双方介绍道:“这位是忠信王府的胡长史胡长史,这位就是我大理寺闻名遐迩的孙少卿!”

    中心王府长史?

    孙绍宗脑海中,先闪过周谟的遗容,紧接着又冒出个弥勒佛似的胖子。

    那忠信王一贯的‘心宽体硕’,只爱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尤其是在龙根案之后,更是极少与朝臣打交道。

    今儿却怎得派了长史来大理寺?

    莫非是府上死了什么重要人物?

    心下正揣度着,那胡长史也迎了上来,态度放的极低,躬身施礼道:“下官胡泰见过孙大人。”

    等孙绍宗还礼之后,他又直言不讳的道:“实不相瞒,下官此来是奉了王命,请孙大人去我们府上查办一桩盗案。”

    “盗案?”

    “没错,此案是在昨天晚上发生的……”

    却原来今儿一早,负责打扫王府书房的小厮,就发现书架被人横挪开来,露出个半人多高的黑洞洞。

    而这黑洞洞,正是忠信王暗藏府中珍宝的私库。

    后经忠信王亲自检点,发现别的东西都纹丝未动,独独一颗夜明珠不见了去向。

    当时王府的几位管事,都提议去顺天府报案拿贼。

    但长史胡泰却否决了这等提议,反而建议忠信王禀明皇帝,再请朝廷派人专办此案。

    “这是为何?”

    孙绍宗听到这里,不由皱眉道:“莫非这颗夜明珠,还有什么特殊的来历不成?”

    夜明珠虽然珍贵,但也还不至于要郑重其事的,禀报到皇帝面前除非这颗夜明珠在本身价值之外,还另外牵扯到了什么东西。

    胡泰脸上闪过赞赏之意,继而正色道:“孙大人猜的没错,那颗夜明珠单论价值,怕在私库里排不到前三之数,但它却是从高丽国国王的王冠上摘下来的!”

    这就有意思了,朝鲜使团刚刚抵京,前朝遗留的国宝,就被人连夜盗了去,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关联,孙绍宗是决计不信的。

    不过这明目张胆的,说是嫁祸吧,手段也太粗糙了些。

    说不是嫁祸吧,朝鲜眼下自顾不暇,哪有闲心管前朝的鸟事儿?

    心下琢磨着,孙绍宗又发问道:“既然要上报朝廷,那缘何胡长史却到了大理寺?”

    胡泰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盯着孙绍宗好半晌,才缓缓道:“本来王爷已经准备好要上报朝廷了,可是却被王妃拦住了而下官此来,正是因为王妃举荐孙大人督办此案。”

    那忠信王的王妃,貌似……是牛继宗的亲妹妹吧?!

第810章 宝珠失窃案【上】

    牛继宗的妹妹举荐自己破案?

    这事儿怎么想,都透着些诡异。

    以至于让孙绍宗都有些怀疑,她其实是监守自盗,然后借此设下圈套诓骗自己进入王府,好为哥哥报仇。

    不过……

    既然是去查案,孙绍宗自然会带齐人手尤其这案子极有可能涉及内鬼,忠信王想要孙绍宗督办此案,就没理由拒绝衙役进入王府。

    难道说,那牛王妃还能私藏数百军士,来个一声令下乱箭齐发,射死这许多官吏差役不成?

    故而孙绍宗心下虽存了疑虑,却并未拒绝去王府查案再说他也没理由拒绝。

    大理寺左少卿,本就是专职负责调查重大案件的,而王府丢失高丽国宝一案,无论怎么看也处在他的职权范畴之内。

    现下忠信王又特意点了他的名,孙绍宗哪有不去之理?

    当下收拾停当,召集了寺正唐惟善、寺副陈敬德、捕头黄斌、并二十几名衙役,浩浩荡荡的赶奔忠信王府。

    忠信王府位于东四牌楼左近,占地颇广,却位置稍偏当然,这也只是相对于其它几座王府而言,其实离着闹市只是一巷之隔。

    眼见引路的马车,在王府西侧门前停了下来,孙绍宗紧跟着下了车。

    就见自里面迎出个尖嘴猴腮的王府管事,凑到胡泰面前窃窃私语了几句,那眼角的余光,还不住往孙绍宗这边儿扫量。

    胖若两人的王爷,偏用了个麻杆似的管家,这莫不就是缺什么补什么?

    倒也没让孙绍宗多等,两人交头接耳了几句,胡泰便一脸歉意的寻了过来,躬身道:“抱歉的紧,我家王爷因这案子伤神过度,眼下实在不便接见孙大人了不过您大可放心,一应权责王爷皆以下放,绝不会耽误了查案。”

    这倒也符合孙绍宗的印象忠信王近年来,本就极少与外臣会面,这次也算是一以贯之。

    至于失礼什么的……

    身为亲王,只要没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莫说孙绍宗一个四品少卿,便是阁老、尚书当面,又能奈他如何?

    故而孙绍宗也懒得计较,当下直奔主题:“既如此,胡长史可否带我去府库一观。”

    “大人请随我来。”

    胡泰把手一招前面引路,孙绍宗引着唐惟善、陈敬德紧随其后,至于黄斌等衙役、捕快,却是要在王府侍卫的陪同下,才得以进入王府。

    虽说是书房,但因是私库所在,其位置非但不僻静,反而建在内院与外院当中,防卫最为严密的所在。

    四周围墙高约一丈五【约五米】,左近只有些花草,并无半颗树木。

    此时那墙外,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就近还打着几架梯子,显然在孙绍宗赶来之前,王府也正在自查当中。

    “胡长史。”

    在进入院门之前,孙绍宗脚步一顿,叫住了胡泰,指着四周围墙道:“既是要查案,本官也就顾不得礼数了,这围墙左近,还是先交由我大理寺的差役守卫比较合适当然,王府侍卫也可以在旁监督。”

    “自然听凭大人吩咐。”

    胡泰一抱拳,随即却又不好意思的道:“只是王爷的私库毕竟不比旁处,还请孙大人不要带太多人进去,以免出现纰漏。”

    这严阵以待的架势,就算进去的人再多,也多半不敢顺手牵羊,怕的是人多手杂,万一碰坏些什么宝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反正不是让自己独自进去就好。

    孙绍宗点头应了,先喊过陈敬德,命他在外面带人检查围墙,看是否有翻墙入侵的痕迹。

    然后又带着唐惟善、黄斌,并四个老成持重的衙役,一起进到了王府书房之中。

    刚进门,就见贴在南墙上的一个书架,正斜斜的卡在角落里,露出个半人多高的大洞。

    孙绍宗一面端详着那书架与私库入口,一面却用眼角余光,时刻关注着胡泰的一举一动。

    就见胡泰快步走到那私库入口前,指着一旁的书架道:“这书架上有个需要钥匙开启的机关,上面并没有破坏的痕迹,想来是用了巧办法打开的。”

    孙绍宗也缓步踱到了近前,在胡泰的指点下,仔细端详了那书架上的钥匙孔。

    这是一个伪装成座钟的机关,原本上面就有上发条的钥匙孔,而开启暗门的钥匙孔,则隐藏在表盘之下,需要用将表盘四周的卡扣一一卸下,才会暴露出来。

    按照胡泰的说法,这四个卡扣卸下的顺序还不能出错,否则就会使得钟声大作,惊动巡逻的守卫。

    眼瞧那座钟上,并无什么破坏的痕迹,孙绍宗向胡泰讨了钥匙,先伸进去半截左转了一圈,又把钥匙深入进去,右转两圈,只听得书柜嘎嘎作响,缓缓的挪回了原位,把那私库入口堵的严丝合缝。

    重新如法炮制了一番,那书柜又缓缓挪到了角落里。

    然后又尝试了一遍错误的操作方式,结果果然钟声大作,直震的人两耳嗡嗡作响。

    显然这机关是处在正常运转之中的。

    孙绍宗把那钥匙放在掌心里来回端详着,口中问道:“府上都有什么人,知道这私库的开启方法?”

    胡泰面露苦笑:“实不相瞒,知道这私库所在的,府上约莫也有十来个但知道开启法子的,却只有王妃、吴妃、以及新近得宠的刘都人。”

    也就是说,明面上知道完整开启方法的,就只有忠信王的大小老婆。

    这看起来,愈发像是请君入瓮的把戏了。

    然而……

    孙绍宗斜了胡泰一眼,这位颇有些文质彬彬的王府长史,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名死士那私库里如果设了要命的机关,胡泰多半也难以幸免。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孙绍宗还是决定小心行事,故而扬声吩咐道:“唐寺正、黄捕头,你二人先随胡长史进入私库,我在外面把这入口关闭,你们看看贼人若是提前躲在私库之中,可有法子从里面开启。”

    唐惟善、黄斌不疑有他,自是立刻应诺。

    那胡泰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也只是微微苦笑,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就这般,三人陆续猫腰钻进了私库之中。

    话说……

    这设计私库入口的人,怕是和忠信王有仇吧?

    以他那肥硕的身体,进出私库时恐怕很是艰难。

    不多时,就听唐惟善在里面叫道:“大人,您可以关闭库门了。”

    看来里面并没有一进去之后,就会触发的机关。

    接下来只要想法子把胡泰留在外面,让黄斌盯牢了他,不准他碰触任何东西,然后再进去勘察一番也就是了。

    这般想着,孙绍宗用钥匙把库门关闭,等了半晌,不出意料的得到了‘无法从内部打开的’回应。

    孙绍宗这才又把那私库入口重新打开。

    胡泰、唐惟善、黄斌又鱼贯而出。

    除了胡泰之外,另外两人神情都显得有些恍惚,显然是被里面的珍玩异宝给惊到了。

    胡泰向孙绍宗一拱手:“孙大人,您现在可要进去查看一番?”

    孙绍宗正待点头应下,再用早就想好的理由,把他留在书房里,却冷不丁鼻子一耸,继而又深吸了几口气。

    然后他迫不及待的问道:“里面可是点了香料?”

    胡泰一愣,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又进一步解释道:“里面几盏长明灯用的都是特制灯油,点燃时散发的香气,比一般香料还要浓郁些。”

    孙绍宗立刻又追问道:“那颗夜明珠,平常是摆在盒子里,还是放在外面?”

    “是摆在一个巴掌大的软台子上,平时并无遮盖。”

    这次却是黄斌答话了,显然他方才虽然处于震惊状态,却还是完成了最基本的调查。

    “既如此,那本官就不进去了。”

    孙绍宗一笑,迎着胡泰诧异的目光道:“胡长史,劳烦让人寻几条猎犬来。”

    话音刚落,胡泰也是眼前一亮,当下大声应了,抢出门外去寻那干瘦管事。

    约莫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几条猎犬就被牵到了孙绍宗面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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