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1章 薛【上】
【12点后还有一更。】
见惯了这年头相对比较保守的着装,薛姨妈今天的打扮,无疑是让人眼前一亮。
只见她身上罩着件蓝边轻纱百花裙,主体是天蓝色的绸缎,又在膝下‘入’字型敞开的裙边儿上,缀了一圈深邃的宝蓝。
而那‘入’字型的缺口处,内衬的浅黄轻纱似透未透,凝目望去似能扫见裹在亵裤中的紧致双腿,细究时却又难以看个真切。
与之相比,倒是上面领口处十分的敞亮。
那倒‘入’型的衣领,几乎要深入腰腹处,两条明黄色的缎带,虽死死箍住了要害处,但自侧面望去,却难掩春光乍泄。
双肩以下,亦是浅黄轻纱为袖,白生生的胳膊在里面肉隐肉现,只如两条玉柱也似。
这本就是一件极为彰显身段的宫裙,再加上薛姨妈此时是侧身以对,那丰腴之美态更是毕露无疑!
其实薛姨妈的肩膀,若真要仔细计较起来,是略有些宽大的但好就好在,她的双肩弧形下弯,无形间弥补了这肩阔的缺憾。
那轻纱里裹着的两条粉臂,的确比不得娇弱少女,却还远远说不上是粗壮,顶多能用珠圆玉润来形容。
而若与不远处的峰峦叠嶂相比,则堪称纤细无疑。
至于腰肢,则堪称是画龙点睛之处,被宝蓝色金花腰带勾勒出盈可一握的轮廓,衬出上突下翘之势,使人恨不能揽臂其上,细索究竟。
至于那一双腿,虽比不得其女修长高挑,却也称得上起是恰如其分。
尤其眼下踩在高底前倾的鹿皮靴子上,使身子呈现出挺跨、仰肩之势,将那丰隆之态凸显到了极点。
而这几处放在少女身上,或许会成为瑕疵的地方,融入这丰隆之中,却是混若天成,真正是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增一分则嫌肥、减一分则嫌瘦。
虽说是‘二八少女体似酥’,可哪青涩之态,却又怎及得这等熟透了的妇人解渴、充饥?
故而这一眼扫上去,孙绍宗便忍不住喉头涌动、口舌生津。
文字虽多,但归根到底也只是一瞥而已,因为眼见得薛姨妈已经挂好了斗篷,孙绍宗便忙又垂下了目光。
再怎说也是薛蟠的母亲,偷瞄两眼也还罢了,总不好当面直视。
却不曾想,他这及时转变,却反而让薛姨妈心头颇为失落,还当是自己刻意展露身段之举,并未引得对方注意呢。
不过今天的薛姨妈,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哪个懵懂妇人了。
如今她打定心思要讨个‘公道’,如何会因为这小小的挫折,就半途而废?
趁着贾宝玉未曾进门,她故作诧异的惊呼了一声:“啊!这屋里怎得还有外人在?!”
说话间,就势往那胸口一拂,那几根莹玉一般的指头忙中出错,‘不慎’勾到了明黄色的衣领,那本就深邃的领口,顿时又往下一挫,湛露出大片白皙肌肤。
等到手指挣脱时,那衣领骤然回收,又激的山峦跌宕、摇而不坠。
此景虽难细细描绘,却使得孙绍宗眼底精光暴闪,若非他这几年愈发历练的喜怒不形于色,险些就要露了痴态。
他强自压抑着细瞧的冲动,伏地身子拱手道:“小侄见过薛家婶婶。”
当然,虽然是极力收摄,可若换成个眼明心亮的,此时也会隐隐察觉到,他看似低垂,却偷偷扫过来的眼角余光。
可惜薛姨妈只是个天性烂漫的后宅妇人,何曾养出这等好眼力?
只以为孙绍宗未曾瞧见,心下又是不甘又是气馁,一时竟忘了要回应孙绍宗的招呼。
好在这时贾宝玉拎着个大包袱,也气喘吁吁的跟了进来。
薛姨妈唯恐他发现什么,当下恶人先告状的呵斥着:“宝玉,这屋里有外客在,你怎得也不先知会我一声。”
贾宝玉自知理亏,但这‘外客’二字,是断不好在孙绍宗面前认下的。
于是嬉笑着把那包袱往桌上一堆,拍手道:“姨妈说哪里话,孙二哥如何算得外人?且不说三家都是祖祖辈辈的交情,如今又成了姻亲就便单从表哥那里论起,也断然算不得什么外客。”
薛姨妈主动出击,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而听宝玉这番对答,她也隐约觉察到,自己当面把孙绍宗说成‘外客’,实在是有些撇清过头了。
于是忙掩嘴讪笑道:“孙家二郎莫怪,我方才吃了一惊,随口胡说而已,可没有要同二郎见外的意思。”
说到这里,她顺水推舟的指着那包袱道:“说来也是巧了,这些皮料是前几日薛蝌捎来的,还指明了要分些给你们府上我这稀里糊涂的,竟给忘了个干净。”
“索性你今儿也来了,不妨就和宝玉分一分,也免得我再费事。”
说着,她便自顾自的上前,去解那包袱。
这本是早就定下的主意,否则薛姨妈怎好趁势留下来?
不过她指定计划的时候,起承转折之处颇有些生硬,有心人一瞧就能觉察出问题来。
可方才一时心急说错了话,倒反而让她的行为,看着像是在补救一般,阴差阳错的没了破绽。
故而孙绍宗也没多想,只是看着薛姨妈那羞怯慌乱的样子,忍不住心中感叹:这丰韵妇人虽然少见,可总还有处淘换。
最难得的,其实是这熟透了的妇人,偏又时不时露出少女的烂漫。
两者加在一处,实是如虎添翼一般。
若非她是薛蟠的母亲、贾宝玉的亲姨妈,前两日李纨撮合时,孙绍宗还真未必能把持的住。
却说那裹着皮料的包袱,因本就系的实在紧了些,方才又被两个丫鬟一路提着,此时竟成了猪蹄扣。
薛姨妈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不觉便用上了力气,直撕扯的挺翘处尽皆乱颤,不经意的又奉送出不少福利。
如今宝玉也在屋里,当着他的面,孙绍宗自然不好多看,于是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应景的随口发问:“薛蝌兄弟这几日,可在你们府上?既是他有心惦记着我,我总也该当面道谢才是。”
“原本是在的。”
贾宝玉摇了摇头,又撇了撇嘴:“不过那梅翰林今儿要离京赴任,薛兄弟和宝琴妹妹,都去码头上送行了。”
孙绍宗闻言不觉诧异:“这时候去送行?”
“说是申时【下午三点】离京,约莫也该回来了。”
申时离京?
孙绍宗愈发诧异,这年头若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都是早上离京,就算有事绊住了,也会选在正午之前离开。
这申时离京,再加上官场迎送的拖沓惯例,岂不是刚动身就要打尖住店了?
就算是走水路,这夜间行船怕也不是那么方便……
真不知道梅翰林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位梅翰林的确是个怪人,孙绍宗近来或多或少,也打听了一下那梅翰林的为人主要是向于谦打听,毕竟他之前刚在翰林院待了一年半。
根据于谦的描述,这位梅翰林在翰林院里,也属于特立独行的存在。
他的特立独行之处,往好了说,是傲上而不欺下。
对待下属,或者出身不如他的,往往是和颜悦色;对待上级和有背景的,反倒是不加言辞。
这原本也算不得奇葩。
毕竟翰林们清高自傲,那也是早有传统的。
可奇就奇在,一旦交情好的同僚、属下得到升迁,他也会迅速与对方疏远,有几次更是当面把朋友闹成了冤家对头。
这一来二去的,莫说是上级了,就连他对之和颜悦色的同僚、下属,对其也是敬而远之。
也正因如此,这梅翰林在翰林院一窝十几年,都没能得到提报升迁,至今还是个正七品的编修。
而这次外放,他也只落了个从六品周同知的官位。
看似是升了一品,但考虑到翰林的轻贵地位,以及出京涨一级的惯例,这其实是明升暗降。
不,几乎就是直接降级了!
看来皇帝对他那份指摘方士的奏疏,虽然没有明着表态,暗地里还是给了他一些惩处。
这倒是可以引以为戒。
反正孙绍宗名声虽大,却历来与清流言官没什么牵扯,这等怒斥奸佞的事儿,以后还是少搀和为妙。
话说……
薛家当初是图什么,才同梅翰林定下婚约的?
正想着有的没的,那边厢薛姨妈终于揭开了包袱,扬声招呼道:“快过来瞧瞧,看可有应心的料子。”
贾宝玉闻言立刻凑了过去,显然并不觉得,三人相处有什么不合适之处。
孙绍宗眼见于此,自然也不会刻意学那些道德君子,只是略略绕了两步,到了薛姨妈斜对面的位置。
就方才这么一阵撕扯,薛姨妈额头上竟已是微微见汗。
果然是丰腴怯热的体质。
按照孙绍宗的经验,这等体质多半也’润‘的很……
咳~
看皮料、看皮料!
话说这些皮料还真都是难得一见的佳品,也不知身为南方人的薛蝌,是从哪里淘换来的这时候的江南,应该并不流行穿用皮草吧?
“见过薛二爷!”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丫鬟打招呼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薛蝌来了。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孙绍宗不觉停住了翻看的动作,抬头望向房门。
只见棉帘一挑,抢先进来的却不是薛蝌,而是一身素服的薛宝琴。
第782章 薛【中】
薛宝琴进门时,明显是带着怨气的。
这从那厚重的棉帘子,被拨起老高就可见一斑。
不过她进门一眼瞧见孙绍宗,气势却为之一滞,下意识的想要改颜相向。
可她却终究不似孙绍宗一般,在官场上历练多年,这真实情绪岂是说藏就能藏住的?
好在正骑虎难下之际,后面薛蝌也已经赶到了,诧异的催促着:“你要么进去要么侯在外面,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
薛宝琴闻言,终于还是进到了屋里,俯身道了个万福,脆声道:“宝琴见过伯母、孙家二哥、宝哥哥。”
从这些称呼上,就能看出彼此远近来。
真要说起来,其实孙绍宗与她同处一个屋檐下的时间,与宝玉也差不了多少。
可终究是内外有别,比不得贾宝玉这厮惯常混迹脂粉阵中,以妇女之友自居。
而后面薛蝌听得‘孙家二哥’四字,也终于明白妹妹缘何止步不前。
当下忙也跟进来见礼,又刻意的一挑大拇哥:“这几日二哥的名头,可是又一次响彻京城,做弟弟的听了,也觉得面上有光呢。”
其实这次的声势,倒有近半是孙绍宗暗地里煽动起来的。
不过这事儿也没必要跟薛蝌解释,当下笑盈盈的道:“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有什么好说的?倒是你来的正巧,我方才还琢磨着,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许多皮货呢。”
薛蝌这才注意到,那桌子上铺散了不少的皮料。
他抿嘴一笑,摇头道:“说来还是妥了尊兄的福,北虏这次犯边没讨的什么好,只得把多年积攒的宝货拿来换口粮,最后可不就便宜了我们这些做买卖的么。”
原来还和孙绍祖有关。
这次孙绍祖带了近千神机营去塞外拉练,却正巧撞见人打草谷,先是一场伏击,后来又力主坚壁清野,依仗新式火器守住了几座小城。
那些胡虏得不着便宜,又正遇见两场提前降临的大雪,家里的牛羊冻死不少,没奈何也只得搜罗家里的宝贝,贱卖给走私的行商,换取过冬的粮食。
不过依照便宜大哥的性子,怕是不会眼睁睁瞧着,这些宝货都被别人收了去估计等他回来,家里的好皮货就够用上十几年了。
这时又听薛蝌道:“妹妹,你不是有事要同伯母说么?不妨先回蘅芜苑……”
他这一是不愿意妹妹抛头露面,二来也察觉到薛姨妈今儿穿的,实在不怎么‘得体’,故而想着帮她解围来着。
可薛蝌又哪里知道,薛姨妈今儿是好不容易得着机会,要力证自己风韵犹存、青春仍在?
听侄子的意思,似乎是想让自己退场,当下忙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姐姐今儿身子有些不适,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睡下了,还是让她清静清静的好。”
说着,又急忙岔开话题,好奇的打探道:“对了,你们方才不是去送梅翰林了么,可曾与他商量出个章程来?”
谁知一听这话,薛蝌顿时支吾起来,眉宇间更是难得的渗出些羞恼之色。
这对于一向少年老成的薛蝌而言,倒是极少出现的情况。
故而莫说是发问的薛姨妈,旁边的孙绍宗、贾宝玉也都好奇起来。
孙绍宗毕竟关系远些,又自持身份,故而并未主动发问。
可一旁的贾宝玉何曾有过避讳?
当下追着薛蝌刨根问底起来。
薛蝌只是一味的推脱了,反倒是薛宝琴展颜笑了笑,落落大方的讲出了今天的遭遇:“好叫伯母知道,今儿我和哥哥倒是陪人演了一出猴戏梅家老小,正午之前就已经登船离京了,只留下个仆人,说是上回知会错了时辰,让我们兄妹不要见怪。”
竟然还有这样的骚操作?!
这不是明摆着把人当猴耍么?
难怪薛宝琴方才进门的时候,一副怒气冲冲的小模样。
薛蝌听妹妹直言不讳,面上越发的尴尬起来,急忙讪讪的往回找补:“梅世伯也是怕连累咱们……”
然而薛姨妈听的心疼,却那还等得及他解释?
当下快步上前,把薛宝琴揽进怀里,连声道:“我的儿,摊上这么个人家,当真是苦了你了!”
薛宝琴偏转了头颈,将耳朵贴在薛姨妈那几乎听不到心跳的‘心房’上,目光却落在了孙绍宗身上,同时面露迟疑之色。
孙绍宗正纳闷,她这时候打量自己作甚,忽见这小丫头一咬银牙,正色道:“大伯母这话倒想岔了,依着我,这倒是一桩好事,至少不用再整日里揣摩,那边儿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宝琴!”
薛蝌一声呵斥,薛宝琴虽然及时收了声,脸上却是不服不忿。
听这意思,小丫头到似是要主动悔婚的样子方才盯着自己迟疑,多半也是怕这话会传到外面去。
只是……
梅家如今也算是在落难之中,如果两家能够好生商量一下,由梅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还好说可看这耍猴似的举动,梅家怕未必能有这份‘仁心’。
而一旦悔婚的事情,由薛家先提出来,那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名头,指定是没跑了。
毕竟从表面上看来,薛家如今傍上了荣国府,正是春风得意之际倒是肯定还会有人怀疑,这悔婚是为了攀‘国舅爷’的高枝呢。
这非但会影响薛宝琴日后的婚事,更会让实际处于颓势中的薛家,愈发变的雪上加霜。
这也正是薛蝌明明也曾说过想解除婚约,方才却主动喝止妹妹的原因。
还是那话。
薛蝌的老爹当初到底是图什么,才同梅家订下了婚约?
“唉~”
这时就听薛姨妈一声叹息,梳弄着薛宝琴额头上蹭乱的碎发,正色道:“先跟大伯母回去吧,左右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在,总不会眼瞧着你们兄妹受人欺辱。”
她虽然没有改变心意,但眼见侄女遇到这等事,却是再没了魅惑孙绍宗的心情。
而她主动提出要带薛宝琴离开,在场众人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于是忙恭送她二人出了。
…………
却说薛姨妈这一路之上,想方设法的宽慰宝琴,哪不曾想到早有人在暗中窥探多时?
而这人不是旁个,正是有意拉人下水,却被孙绍宗断然拒绝的李纨主仆。
“奶奶。”
眼见薛姨妈等人离的远了,素云忍不住好奇道:“您说她是有意的,还是赶巧了?”
李纨垂下眼帘,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淡然道:“世上哪有这许多赶巧的事儿?”
素云闻言,便将小嘴儿一撅,顿足道:“可惜了的,若是宝琴姑娘晚些来打搅,说不得就有好戏瞧了。”
“急什么,夜还长着呢。”
李纨话音不紧不慢,却透着几分坚毅:“大老爷设宴,如今人却不在府里,等回来必是要好生赔罪的,届时二郎脱身不得,八成要留宿在咱们府上。”
素云听出她是话里有话,顿时透出些迟疑来:“可是二爷说了,不让咱们胡来,若是惹恼了……”
不等素云把话说完,李纨又决然道:“虽有些对不住二郎,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堵住她的嘴!”
若只是涉及自身倒也罢了,可这事儿一旦暴露,连儿子也会受到巨大的影响,故而李纨此时,实是连孙绍宗的一员都顾不得了。
只是该如何用好今晚的机会,却还要好生计量计量。
说来也是巧了。
李纨正蹙眉沉思着,就见一个人影匆匆走来,她顿时脑中灵光一闪,急忙堆起笑容迎上去招呼:
“平儿,你这急吼吼的,是要去哪儿?”
第783章 薛【中二】
【1点左右,还有一更。】
平儿听得李纨呼唤,当下在林荫小径上站住了脚,把手里挎着的竹篮子往胳膊上捋了捋,屈身道:“大奶奶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哪敢吩咐你呀。”
李纨笑着调侃道:“且不说你在这府里如何,等过几日到了孙家,那也是半个主子呢!”
平儿同她也是说笑惯了的,见这路数不似是要说什么要紧事儿,便也假装撇了脸子,嗔怪道:“大奶奶没得又埋汰人!您要是没事儿,我可就走了前面院里刚卸了几车木炭,我得赶紧把各处的亏欠总一总,也好尽快发下去。”
说着,作势就要走人。
“你急个什么,我这里有话要同你说呢!”
李纨忙拉住了她,故作神秘的左右扫量了几眼,这才压低嗓音道:“之前我去大太太院里,听她话里话外的,似乎对薛姨妈颇有些不满。”
“对姨太太不满?这又是为了什么?”
平儿有些莫名其妙,毕竟薛姨妈是王夫人的妹子,平常同邢夫人也没打过什么交道。
“是啊。”
李纨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也知道咱家这位大太太是什么性子,近来她听说姨妈得了些好料子,满世界的许人,偏偏就漏了她自己……”
“这是哪里的话!”
不等李纨听完,平儿便忍不住打抱不平:“姨太太早就说了,那些料子是给小辈儿们做衣裳用的,连二太太都没得着呢,怎还招惹上她了?”
“嘘~”
李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里却没什么收敛:“要搁别人身上,自然不会胡思乱想,可咱们这位大太太么你待会去蘅芜苑的时候,还是把这事儿大略提一提,也看看姨妈那边儿是什么章程。”
说到这里,她又忙补了句:“到时候可千万别提我,否则若是漏了风声,怕是又要闹出大房、二房的说道了。”
平儿也知道,邢夫人、王夫人这对妯娌面和心不和,尤其是邢夫人小肚鸡肠,最是爱计较。
故而对李纨托自己捎口信,却不肯对薛姨妈直言的行为,倒也并未怀疑什么。
而平儿本就是个热心肠的,又搭着再过不久,就要离开荣国府了,自然没多少忌讳可言。
当下点头道:“大奶奶放心,我这就去蘅芜苑走一遭。”
两人彼此别过。
眼见得平儿匆匆去了,缀在后面的素云这才凑了上来,有些忐忑的嘟囔着:“奶奶,您说这事儿能成么?”
“成不成的,咱们都先准备着。”
李纨说着,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她原本是谨小慎微的一个人,丈夫死后七八年间,都未曾行差蹈错半步。
不曾想遇见个孙绍宗,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现如今为了掩饰奸情,更是满脑子都是算计,细想起来,顿生几分悔不当初之意。
罢了。
等到这事儿了了,自己每日青灯古佛的,再不惦记那孙家二郎就是。
…………
不提李纨心下如何。
却说平儿与她分开之后,一路紧赶慢赶到了蘅芜苑中。
彼时薛姨妈刚把宝琴托付给女儿照应,正在自己屋里,为侄女的遭遇长吁短叹着。
忽然听说平儿求见,只当是王熙凤派她传话,随口到了声‘请’,也并未太过在意。
等到平儿略过李纨不提,把邢夫人因皮料分派的事,对她心存怨念的事情讲出来,薛姨妈先是有些愠怒,继而却又恍惚起来。
那邢夫人虽然面目可憎,但这事儿却似乎又给自己的计划,创造出了一个可趁之机。
难道……
这就是天意么?
恍惚间,薛姨妈也顾不得计较邢夫人的长短,满口道‘谢’的将平儿送出门外,又独自一人在屋里枯坐许久,终于还是一咬牙,只带了个贴身丫鬟,匆匆赶奔前院邢夫人处。
其实邢夫人这回,还真是遭了冤枉。
她近几日一直陪着贾赦,为那石呆子的事儿发愁,哪里还分的出心思,惦记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邢夫人是一等一的贪婪之辈,有好处送上门只管照单全收,又怎会细问缘由?
而薛姨妈又不可能,当面质疑她是否曾为此而不快。
于是一个稀里糊涂只管收礼,一个不便明言又分心旁顾,俩人随口闲扯着,倒也颇为和谐。
眼见得天色渐晚,薛姨妈嘴里边儿都快没词了,才终于得到下人禀报,说是贾赦和贾雨村已然回到府里,正命人在花厅摆下宴席,去请孙绍宗过来赴宴。
薛姨妈心头一颤,暗道果然还是被自己给等到了!
当下她顺势转变了话题,颇有些忧虑的道:“听说最近有个什么石呆子,闹得很是厉害我依稀记得,文龙【薛蟠字】当初也曾插手这事儿,不会……不会被牵扯进去吧?”
她毕竟不常说谎,言语间便难免有些结结巴巴的。
好在邢夫人只以为,她是担心儿子的安危,再加上心里也正惦念着石呆子的事儿,当下皱眉道:“如今怕还说不好,我们老爷今儿宴请孙家二郎,就是想托他向赵国舅面前美言几句他毕竟在太子那里是个有脸面的。”
“原来如此。”
薛姨妈点了点头,随即却显出些坐立不安的模样,隔着窗户往不远处的花厅望了望,嘴里喃喃道:“也不知……也不知孙家二郎会不会答应。”
邢夫人心头也是忐忑不已,她纵有千般不是,对贾赦却是夫妻同体不分彼此。
眼见薛姨妈如此模样,心中不由得一动,主动提议道:“那花厅还有个隔间,咱们不妨过去听听?”
这正是薛姨妈的目标所在。
当下两人出了堂屋,先一步进到了隔间之中,又命人准备了茶水点心,只等着男人们入席之后听个真切。
不多时,贾赦、贾雨村、孙绍宗三人果然联袂而来。
在外面分宾主落座,又推杯换盏了几圈,贾赦就忍不住提起了正事儿。
耳听孙绍宗似有推脱之意,却被一旁的贾雨村三言两语化解,不得不当面做出了承诺,会试着同赵国舅交涉。
邢夫人便忍不住赞道:“这贾雨村到底是跟我家老爷连了宗的,关键时刻倒也肯卖力气。”
然而薛姨妈对这贾雨村,却是心怀怨念已久。
听邢夫人夸赞贾雨村,急忙道:“嫂子可千万不能被他骗了,想当初文龙的案子,就是这贾雨村经手的,结果稀里糊涂弄成了悬案,若非我那亲家出手,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邢夫人嘴里应了,心底却是不以为然暗想着你薛家是什么牌位,又如何能同荣国府相提并论。
那贾雨村敢糊弄薛家,难道还敢和荣国府翻脸不成?
谈完了正事之后,外面花厅里就天南海北的胡侃起来,而既然是贾赦做东,这格调自然高不到哪去。
于是几句话的功夫,那言语就奔着下三路去了。
而别看贾雨村平时一副正经模样,却最是精于此道,几个荤段子绘声绘色的讲出来,花厅里男人们一阵哄笑,隔间里两个妇人,却也是面红耳赤的掩住了嘴。
“呸~”
邢夫人啐了一口,小声嘟囔着:“什么‘小户人家白天吃糠、晚上裹肉’的,也亏他想得出来。”
嘴里唾弃着,心下却是艳羡的不行,暗想着若能天天如此,吃糠咽菜倒也值了。
当然,她这也就是缺什么想什么,若真是吃上几日糠,邢夫人指定又会惦念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可她只是近来少被宠幸而已,又怎及得上薛姨妈十几年独守寒窗?
骤然听得这许多床笫间的污言秽语,薛姨妈一张脸早涨的通红,耳畔更是似有似无的,又响起了那隔墙的喘息声。
她下意识的把斗篷紧了紧,没话找话的骂道:“亏他还是堂堂府尹呢,竟说出这等无耻下流的话来。”
谁知这话还是说早了,后面的言辞愈发粗鄙起来,就连孙绍宗也被逼着,讲了几个半真半假的奇事。
也不知是怎得,其中恰好就有个书生夜宿同窗家,被同窗寡母勾引的故事。
薛姨妈又是心虚,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将内中细节听了个真真切切……
第784章 薛【下】
从隔间里出来,眼见那一桌子杯盘狼藉,薛姨妈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她原是打算伺机再撩拨孙绍宗一回,好证明自己的魅力来着。
结果自始至终,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反倒是那污言秽语灌了满耳朵,胸膛里也裹了一腔燥意。
罢了。
反正也不非要急于一时。
努力这般想着,薛姨妈却将手放在了眼角的细纹上,摩挲着、惆怅着。
“妹妹且先别急着回去。”
这时邢夫人忽然神神秘秘的,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我那里有好东西要便宜你。”
隔墙听了半夜的‘枪’,邢夫人对薛姨妈也亲近了不少。
挽着她的胳膊,不容分说拉到自己屋里,又自顾自的进了里间,好一通翻箱倒柜的,最后把个长条木盒子,献宝似的塞到了薛姨妈手上。
“这里面是……”
薛姨妈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就觉得不太妥当,下意识的拆了盒子去看,却险些惊呼出声来。
当下红着脸忙把那盒子推了回去,羞道:“嫂子怎得……怎得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怎么,你也使过?”
邢夫人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也对,这些年若不是凭着它,你一个人如何熬得住?”
“嫂子莫要诬人清白!”
薛姨妈却是愈发羞恼起来,把那盒子用力的往邢夫人怀里一塞,愤然道:“我只是在某个绘本上见过,何曾……何曾……”
“那就老实收着。”
邢夫人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支吾,又把那盒子推了回去,嘴里哀声道:“咱们女人到了这份上,也只能自己疼自己了——你放心,这是新淘换来的,我还未曾用过。”
“我不是这意思!”
薛姨妈捧着那盒子,只觉烫手的不行,再要推拒之际,冷不防邢夫人快步走到门前,挑了帘子招呼道:“秋菊,快扶了你们太太会去休息吧。”
这下可把薛姨妈唬的不轻,她下意识的就把那盒子塞进袖筒里。
等反应过来,再想丢回桌上时,秋菊却已然应声走了进来。
薛姨妈骑虎难下,也只得把那盒子极力收拢了,然后羞恼的去瞪邢夫人。
邢夫人却是憋着笑意,过来搡了她一把,催促道:“好了,赶紧回去好生歇息吧。”
那‘歇息’二字着重点出,显然是另有所指。
薛姨妈羞愤难抑,却也只能顺势出了堂屋,心事重重的向蘅芜苑行去。
还没等到她想明白,该如何处置这羞人的物件,斜下里忽然又闪出两个人来,却正是李纨、素云主仆。
“秋菊,你来的正好!”
隔着老远,就听李纨急道:“我那只金步摇,方才也不知落在哪里了,你快帮素云打着灯笼好生找一找!”
没等秋菊应下,她又上前挽住了薛姨妈,不容置疑的道:“快去吧,姨妈这边儿有我支应就是。”
秋菊扫了薛姨妈一眼,见她并未出声制止,便也顺势同素云走到了一处。
“东西丢哪了?”
“这谁知道,方才从二太太屋里出来,到园子门口就发现钗头不见了……”
“那咱们从二太太园子大门,一路找回去……”
两人叽叽喳喳,却是越行越远。
而此时薛姨妈的脸色,却不尽沉了下来,蹙眉道:“珠哥儿媳妇,你当真是丢了钗头?”
“不敢欺瞒姨妈。”
李纨稍稍屈身,垂首道:“这几日我终于想明白了,眼见兰哥儿渐渐长大,我这做母亲的,却如何能为一己之私,坏了他名声前程?”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毅然决然的道:“故而我眼下就要去同孙家二郎做个了断,从今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薛姨妈听了这话,忙上前将她扶起,口中连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一时行差蹈错也还罢了,咱们总不能一错再错!”
她说这话时,倒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落在李纨耳中,却透着几分‘虚伪’,因此连心中的愧疚,也稍稍减轻了几分。
当下不肯起身,反而顺势恳求道:“虽说如此,侄媳到底与他余情未了,怕是见面之后耳鬓厮磨起来,反倒开不了口——他对姨妈心存敬畏,若是有您在一旁帮衬着,自不敢肆意妄为。”
薛姨妈这才恍然。
随即却是迟疑着,不知到底该不该应下。
李纨见她半响那不定主意,反手环住了她的胳膊,再次哀求道:“求姨妈帮人帮到底……”
薛姨妈神色变幻,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罢了,我就陪你走一遭——不过他那院里还有旁人在,怕是不便……”
“姨妈放心,我早让素云冒了平儿的名头,把那些人统统遣散掉了。”
平儿与孙绍宗的关系,这府上已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拿她的名头说事儿,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再说了,就算是真有人怀疑,难道还敢当面去问平儿不成?
而薛姨妈一听这话,就知道李纨是早有算计,想想她之前若有若无的,似乎是有意要拖自己下水,当即忍不住又迟疑起来。
“咦?”
恰在此时,李纨奇道:“姨妈这袖子里是什么?怎得像是藏了个木头盒子?”
“没……没什么!”
薛姨妈身子一颤,急忙甩脱了她,又生怕她会追问究竟,于是脱口催促道:“咱们赶紧过去吧,免得耽搁久了,秋菊她们再寻过来。”
李纨看她这慌张的模样,心下自然也是狐疑的紧。
只是这当口,她哪敢节外生枝?
当下熄了灯笼,引着薛姨妈摸黑寻到了孙绍宗所在的小院。
伸手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李纨小心翼翼的探头向里张望着,见只有里间亮着灯,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回身却见薛姨妈面有怯色,不由心下暗暗冷笑。
白日里明明抢着往孙家二郎身前凑,这事到临头,反倒又犹疑起来了。
她却不知道,薛姨妈只想撩汉而已,未曾想过要施舍了身子。
李纨心下腹诽着,面上却也摆出副迟疑的架势:“姨妈若是后悔了,哪……哪咱们干脆就回去算了。”
说着就又退了出来,作势要把院门重新合拢。
“别!”
薛姨妈下意识的撑住了门板,小声道:“这时候怎能前功尽弃?罢了,我就同你进去走一遭吧。”
说着,迟疑着跨过了门槛。
哐当!
谁曾想她前脚刚走进院里,就听身后一声闷响,紧接着又是咔嚓一声。
薛姨妈愕然回头,却见那院门竟已然重新合拢,而院子里却不见李纨的踪影。
“你……你这是做什么?!”
薛姨妈顿时大惊失色,上前用力的推搡房门,却只听哗啦啦铜锁乱响,却哪里还能推的开?
这时就听李纨在门外提醒道:“姨妈千万小声些,若引得旁人过来,您怕是说什么也洗不清了。”
“你……”
“姨妈日后怪我也好,谢我也好,侄媳都一概受着——可您若没个把柄在我手上,我又如何能放心的下?”
说着,李纨在门外盈盈一拜,然后毅然决然的扬长而去。
“珠哥儿媳妇、珠哥儿媳妇……”
薛姨妈不敢高声叫嚷,只能把嘴贴在门缝上,急切的地低呼着。
然而这番举动却并未使得李纨回头,反倒是里屋传来了孙绍宗的声音:
“谁?谁在外面?”
薛姨妈惊恐的转回身,就见客厅里亮起一束烛光,紧接着门帘一挑,孙绍宗披着外衣,擎着烛台走了出来。
“薛家婶婶?”
是夜月色正盛,故而孙绍宗刚出门没几步,就认出了门口那人的身份。
只是他却不明白薛姨妈半夜跑来,究竟是意欲何为?
难道……
和当初的李纨一样?
而薛姨妈听孙绍宗揭破自己的身份,当下更是慌乱的不行,丰腴的身子死死贴在门板上,颤声道:“我……我……是珠哥儿媳妇……”
原来李纨还是未曾放弃那个计划。
只是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把薛姨妈骗过来的——瞧这慌张的样子,应该不是要主动投怀送抱才对。
刚想到这里,又听得咔嚓一声脆响,却是薛姨妈袖筒里掉出个长条木盒来。
那木盒磕在地上,一个圆柱形的物事自里面弹了出来,骨碌碌的一直滚到了孙绍宗面前。
这是……
借着烛光与月光打眼一瞧,孙绍宗顿时又改变了想法。
却只见那物件也不知是什么雕成的,通体反射着黑黄的色泽,形状却与男子的尘根无异。
怀里揣着这玩意儿来找自己,莫不是怕自己那物事经不起考验?
孙绍宗心下无语之余,也不禁天人交战起来。
而此时此刻,薛姨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她长大了嘴,死死的盯着那地上的物件,似乎是要把东西整个吞下去一般,但瞳孔里却渐渐失去了焦距……
第785章 李
【上一章吐槽断章的,难道还真以为能在正文里,看到某些细节不成(_)】
月色朦胧。
两只灯笼一前一后的步出的回廊,当先那盏高高挑起,映出了秋菊焦急的脸庞。
她正探头左右张望着,后面素云也赶了上来,一叠声的埋怨着:“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这黑灯瞎火的,也不怕摔出个好歹来!”
秋菊蹭的一下转回身,跺脚道:“还说呢!都是你一路上拖拖拉拉的,害我们太太都等急了。”
素云在她的逼视下,难免有些心虚,可又知道眼下万不敢露出马脚,于是硬着头皮讪笑:“你急什么急,这深宅大院的,难道还能丢了姨太太不成?依着我说,约莫是跟着我们奶奶一起回去了。”
“哪还等什么!”
秋菊急道:“赶紧去你家瞧瞧,出来时姑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照顾好太太。”
若素云再精明些,说不得就要从这句话里,听出些弦外之音了。
事实上那日之后,薛宝钗就察觉出自家母亲有些反常,旁敲侧击了两回,却不得要领之后,便悄悄叮嘱下面人仔细照应着,片刻不可轻离左右。
若非如此,秋菊也不会这般紧张。
然而眼下素云一门心思的,只想完成李纨交代下的差事,如何能想的到这上面?
当下惴惴不安的,陪着秋菊回到了稻香村。
眼见到了堂屋门前,听的里间似正有人谈笑低语,素云心下松了一口气,回身吩咐道:“我先进去瞧瞧,看姨太太可在里面。”
秋菊自然瞥见那窗前,正映着两个人影,心下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这个时间点儿,能和李纨对坐笑谈的,怕也只有薛姨妈了。
故而她不再催促,只规矩的侯在门外。
不多时,又见素云自里面出来,满口的埋怨:“我就说姨太太肯定来我们家了吧行了,你也甭进去了,回去跟你们姑娘说一声,姨太太今儿就在这边儿歇息了。”
“这……”
秋菊闻言刚有些迟疑,又见那门帘一掀,李纨自里面探出头来,笑骂道:“怎么,我这里还藏着吃人的老虎不成?赶紧回去跟宝钗知会一声,就说我硬拉着不让姨太太走!”
她都主动出面了,秋菊一个做丫鬟的还能如何?
只得打着灯笼,独自折回了蘅芜苑。
眼见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主仆两个同时长出了一口浊气,随即李纨使了个眼色,让素云去把院门反锁了,自己直接则是直接回了礼物。
却只见里面空荡荡,哪有薛姨妈的踪影?
倒是离烛台不远的地方,吊着个巴掌大的人形剪影。
李纨上前把那剪影摘下,直接用烛火引燃了烧成灰烬,又用笤帚一股脑碾碎了,扫到门外的花坛之中。
这时素云也锁好大门赶了过来,一进屋就把胸脯拍了个跌宕起伏,连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幸亏她刚才没有看出破绽来。”
李纨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
将笤帚摆回角落里,自顾自的发了会儿呆,这才吩咐道:“等四更一过,你就去把姨太太带回来。”
这是早就计议好的事情,不过素云惊魂未定之下,还是犹豫了片刻,这才勉为其难的点头应了。
接下来主仆两个,就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其实素云的后怕过去之后,隐隐也生出些亢奋来,只是见李纨冷着一张俏脸,便也没敢主动开口。
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却实在是憋不住了。
于是又小心翼翼的问:“奶奶,若是……若是孙二爷和姨太太,最终没有成事,那咱们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李纨摇了摇头,无精打采的道:“咱们要的是把柄,又不是捉奸在床只要她进了那院子,便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咱们目的也就达到了。”
素云初时还有些不解,仔细一想顿时恍然起来。
不管二人在那院里,究竟有没有苟且之事,单这孤男寡女大晚上的独处一室,就已经说不清楚了。
想到想着,素云心下突然生出些寒意来。
虽说她早就知道,自家奶奶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为人谦和不问世事,却也没想到她害起人来,竟是这般的驾轻就熟。
心存畏惧之下,她自然也没了言语。
主仆两个又枯对了好半晌,李纨终于又吩咐道:“你先去歇着吧,四更我叫你起来。”
“奴婢不敢,不过是熬一晚……”
“去吧。”
李纨又一甩袖子:“我今晚左右也是睡不着了,你却是要养精蓄锐,否则明儿精神不济,被人看出破绽来可不是顽的。”
素云这才躬身应了,转头向外行去。
“等等!”
眼见到了门前,李纨却又喊住了她,补了句:“到时候记得带些外涂的疮药过去。”
疮药?
素云吃了一惊,回头难以置信的道:“孙二爷难道……难道还会用强不成?!”
“你想到哪里去了?”
李纨白了她一眼,阴沉的脸上忽然泛起些红润来,口中幽幽道:“她毕竟是久旷的身子,这十几年来头一回就遇到了孙二郎,怕是未必能生受的。”
素云顿时又恍然大悟。
随即想起孙绍宗那龙马精神,一时生出满腔的燥意,竟鬼使神差的道:“要么我过了三更就过去,也好……也好替姨太太分担分担。”
眼见她这跃跃欲试的,似乎恨不能立马就去替薛姨妈堵枪杆。
李纨没好气的呵斥道:“做什么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满脑子些男男女女的勾当!”
素云被她这一呵斥,当下缩头不敢再言,眼底却难掩失落之意。
李纨见状暗叹一声,唯恐她带着情绪,再把事情搞砸了,于是伸手往她那白净的小脸上一拧,强自打起精神道:“罢了,你这小蹄子也莫回去睡了,留下来让我好生‘开导、开导’。”
素云与她假凤虚凰惯了,自然听出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更为惦念孙绍宗那雄壮的身躯,可眼见李纨是绝不肯松口的,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顺势把身子腻了上去,四峰竞秀的磋磨着。
…………
四更刚过,素云携了药膏、钥匙等物,悄没声的离开稻香村,一路小心翼翼的赶奔客院……
第786章 妹
贴墙根儿钻到门洞底下,素云又探头左右张望了几眼,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这才捏着钥匙开了铜锁。
按照李纨叮嘱,先把不属于这里的铜锁收入袖囊,又悄没声的将那院门推开条缝隙,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蹑手蹑脚的往堂屋门前凑。
其实到了此处,完全没必要再如此鬼祟。
素云之所以会这般行事,其实是存了私心,想要瞧一瞧薛姨妈窘迫的样子。
只是她心心念念之际,却不曾想到脚下突然踩到个什么东西,当下哎呦~一声摔了个人仰马翻。
等她龇牙咧嘴的爬起来时,那堂屋里已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素云情知自己的小算盘落空,不由愤恨的俯身查看,却只见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竟是个仰面朝天的空木盒子。
这里怎么会有个空盒子?
抬脚将那盒子踢到了花圃里,素云大步流星的到了堂屋门外,正待屈指叩门,冷不防那房门左右一分,露出孙绍宗魁梧的身形来。
“果然是你。”
孙绍宗冷着脸让开了条缝隙,沉声道:“先进来再说吧。”
昨儿虽得了便宜,可这却并不代表着,他能容忍李纨主仆擅作主张。
素云也听出他语气不善,当下忙低垂了臻首,默不作声的进到了客厅之中。
下意识的撩起眼皮往里间张望着,却听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不断,显然薛姨妈还未曾收拾齐整。
事实上,就连孙绍宗也不过是披了件大氅,行进间钢浇铁铸也似的肌肉,便在衣襟里时隐时现。
他将素云放进来之后,却并不去理会,径自往北墙下的太师椅上坐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似有意似无意的往素云脸上扫量着。
素云原本瞧见他那身腱子肉,便不自觉的酥了半边,此时被那冷森森的眸子盯上,顿时又清醒了大半。
手足无措的捱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陪笑道:“爷,里面……里面可用得着奴婢伺候?”
孙绍宗依旧没有搭茬,却自顾自的起身,挑帘子进到了里间。
过了这许久功夫,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非但没停,反倒愈发纷乱了,也实在让他有些担心,生怕薛姨妈后悔起来,再寻了短见。
昨晚上眼见就要剑及履及的时候,薛姨妈就曾嚎啕大哭、拼命挣扎。
若非当时已是箭在弦上,说不得孙绍宗就已经放弃了。
后来费了好大力气,才算是安抚下去。
结果等到余韵渐消,就又折腾了一回。
如此反复下来,直到将近四更,两人才算是鱼水和谐相拥而眠。
有这几回前科在,自然怪不得孙绍宗会多想。
只是他刚挑帘子进去,就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等绕过门前摆设的屏风,又瞧见一具白羊也似的身子,慌里慌张的钻进了被子里。
“你怎得还没穿好衣服?”
孙绍宗诧异的问了一声,却不见裹在被子里的薛姨妈回应。
于是干脆上前,选那高耸处轻轻一拍,又小声提醒道:“方才是素云摸黑过来了,我瞧那意思,约莫是要赶在天亮前,把你接回园子里。”
听到孙绍宗这番话,那爬伏着的‘轮廓’微微扭动了几下,却依旧没有半句言语。
孙绍宗见状,轻轻撩起被角,探头分辨道:“昨儿你揣着那东西过来,初时又不曾有半句言语解释,我如何知道你是被骗来的?”
薛姨妈终于有了明确的反映——她探出珠圆玉润的胳膊,一把将被角夺了过去,裹的是愈发紧了。
这……
她莫非还想一直赖在自己床上?
此后孙绍宗软硬兼施,却始终得不到薛姨妈的回应,无奈之余,也只得使出了杀手锏。
就见他隔着那被子,凑到薛姨妈耳边呼唤道:“好妹妹,再怎么说也已经……”
刷~
不等他把话说完,薛姨妈猛地撩起被子,露出散乱的秀发、潮红的面孔,羞急的呵斥:“你……你怎么还敢这般胡言乱语!再敢这样,你瞧我、你瞧我……”
她咬牙切齿的发着狠,却又一时想不出要如何对付孙绍宗。
忽听的孙绍宗哈哈一笑,将身上的大氅左右分开,探手将她揽进了怀里,又低头咬着那圆润的耳垂,腻声道:“好妹妹息怒,我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这两声‘好妹妹’,直叫的薛姨妈羞愤欲死。
昨晚她因为那‘物件’,一时羞窘的失了心神,等到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却已是悔之晚矣。
当时哭喊挣扎着,非但把受骗的事情道了出来,更把自己这几日里所思所念,都一股脑吐露了个干净。
而孙绍宗听闻,她正为年华逝去而苦恼,便顺口这般称呼了一句。
结果直羞的薛姨妈无地自容,却偏又生出许多异样的情绪来。
若非如此,最后也不会半推半就……
而现如今再听到这等称呼,薛姨妈依旧是羞愤至极,直恨不能在孙绍宗胸膛上,生生撕扯下一块肉来。
可与此同时,却也难免体软筋酥心肝发颤。
她强忍着这异样的感觉,正待再行呵斥几句,让孙绍宗不可如此放肆。
谁曾想这一抬头的功夫,那丰润的嘴唇,便被孙绍宗低头噙住,只轻轻一吮,心下那异样的感觉,便自四肢百骸涌上了头颈。
一时被直冲的晕沉沉,她却哪还记得要反抗?
等到再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跨坐在了孙绍宗腿上,双手更是死死箍住了他的脖颈。
薛姨妈又是一阵羞窘,却无力也无心再挣扎。
“先把衣服穿上好不好?”
当听到孙绍宗轻声耳语之际,她将臻首往男人胸膛上一埋,却是羞答答的道:“我那件……那件胸衣不知哪去了。”
原来如此。
孙绍宗这才恍然,怪不得动静越来越大,感情是在翻箱倒柜的找衣服呢。
当下把薛姨妈小心塞回了被褥里,自顾自起身点了灯烛四下里寻找。
可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却始终不见那件胸衣的踪影。
“兴许是、兴许是落在外面了。”
这时薛姨妈又娇怯的提醒了一句,孙绍宗回头看时,她却急忙把头缩回了被子里。
这掩耳盗铃的架势,倒还真有几分少女模样。
孙绍宗失笑一声,迈步向外走去。
眼见刚绕过屏风,却又听薛姨妈紧张的道:“别让她进来!”
只这一句,便知昨晚那些耕耘,已然埋了不少情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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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9章 余韵
正午刚过。
王夫人吩咐撤去残羹,自顾自的从里间拿了几个秀样儿,想同薛姨妈一起比对比对。
谁承想出了门,就见薛姨妈依旧失神的坐在圆桌前,弄得两个收拾残局的小丫鬟,都不知该不该把那餐桌撤下去了。
“抬下去吧。”
王夫人微微一扬下巴,随即上前搡了薛姨妈一把,嗔怪道:“今儿你是怎得了,打从早上开始就魂不守舍的。”
说着,仔细端详了薛姨妈几眼,见她气色红润,实在不似有恙在身,心下不由就想岔了。
趁着丫鬟们搬走桌子的空当,低头问道:“你莫不是又在为那两个小冤家发愁。”
这两个小冤家,说的自然是贾宝玉和薛宝钗。
薛姨妈闻言一愣,有心摇头否定,却又怕姐姐追问究竟,最后干脆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王夫人只当自己是猜中了,当下长叹一声,拉着薛姨妈到了西墙根儿下的罗汉床,隔着炕桌相对而坐。
顺势把那些秀样子往桌上一堆,王夫人正色道:“咱们姐妹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若是肯容些功夫,我指定把那孽障劝的浪子回头!”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了看薛姨妈的脸色,这才又试探着道:“若是实在等不得,你瞧上那家的年轻才俊,我便派人去帮着说合说合。”
到了这里,她又停下来观察薛姨妈的脸色,见她似有迟疑之色,正准备一鼓作气,提出个顶合适的人选,却忽听外面丫鬟禀报,说是东府的大奶奶到了。
王夫人只得止住了话头,命人将尤氏请进了客厅。
不多时,就见尤氏笑盈盈的跨过了门槛,没等把那万福行整齐了,口中便道:“前儿得了婶子两块糕点,我家那馋嘴的小子就惦记上了这不,刚吃罢午饭,就闹着要来您这儿呢。”
她这里正说这,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儿,也在乳母的引领下进到厅中,小大人似的唤了声:“二、奶奶。”
继而就扒着副手,往罗汉床上爬。
“小心摔着!”
王夫人忙把他抱了起来,又招呼下人取了糕点给他。
那小小的人儿,捧着糕点乐的只淌口水,却不急着往嘴里塞,而是献宝似的举向王夫人:“奶奶、吃。”
等到王夫人作势咬了一口,他这才狼吞虎咽起来。
“这小机灵鬼儿!”
王夫人抱着孩子,没口子的赞道:“宝玉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他差远了。”
这话尤氏可不敢当,尤其现在贾元春还怀了龙种。
于是她一边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了,一边忙陪笑道:“婶子千万别抬举他,整日里皮猴子也似的,累的刘妈她们腿都跑断了,哪敢跟宝兄弟相提并论?”
“瞧瞧。”
王夫人抬手点指着她,对薛姨妈笑道:“这才叫有其母必有其子呢。”
薛姨妈也笑着应了,可看着那孩子,却总觉得有些异样,那虎头虎脑的样子,与贾珍没多少挂像,倒是同孙……
呸呸呸~
自己这是胡思乱想什么呢,怎得又想起他了?!
薛姨妈忙低头饮茶,借机掩去了脸上的羞意。
这时王夫人又道:“听说你们娘俩一早上就去金阁寺了?路上可曾瞧见什么稀罕?”
“路上倒没什么稀罕的。”
尤氏笑道:“倒是回来以后听了个消息,让人颇有几分唏嘘。”
“是什么消息?”
“听说今儿上午,北静王亲自带着卫家二郎,去孙府登门道谢了,据说同孙家二郎相谈甚欢,如今已是尽弃前嫌。”
听到这两个‘二郎’,薛姨妈顿时又魂不守舍起来。
好在王夫人也正沉浸在莫名的情绪之中,压根未曾留意她的变化。
“唉~”
就听王夫人一声叹息:“这才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早七八年间,卫家和孙家可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卫若兰更是公认的年轻才俊,都说是未来必成大器。”
“当时谁又曾听过孙二郎的名头?可谁曾想这才几年的功夫,孙家二郎名动天下,卫家二郎却遭了牢狱之灾,险些成了刀下之鬼。”
“可说是呢。”
尤氏也忙加油添醋的附和着:“听说卫家二郎在牢里,被折磨的不成样子,整个人瘦脱了形不说,连头发也白了近半,那还有当初的俊俏模样?”
说到这里,她又双掌合十口选佛号:“阿弥陀佛,说来也是老天爷保佑,当初没等订下婚事,他就被下了大狱,否则可就苦了湘云妹子。”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感叹着世事无常福祸难料。
可对于另外一个更明显的例子镇国公府牛家却是半句不提。
这自然是因为牛家在各方面,都同荣国府有着相似之处同样都是开国功勋,同样都是靠后宫裙带关系攀上巅峰。
故而两人都刻意的避开了牛家,免得触了霉头。
说完了卫若兰的事儿,两人又闲扯了些有的没的,譬如腊月里,该如何为贾政接风洗尘;再譬如长房那边儿,与赵国舅之间的冲突。
等到尤氏带着孩子离开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不过王夫人却并未忘记自己说了半截的话,送走尤氏之后,立刻屏退左右,拉着薛姨妈的手重新坐回了罗汉床上。
“其实我这几日也琢磨过了。”
她一面观察着妹妹的表情变幻,一面小心翼翼的道:“要说比宝玉强的人选,现成就有一个,那孙家二郎……”
“不行!”
谁知孙家二郎的名姓一出,薛姨妈却像是被人在屁股上捅了一棍似的,蹭一下窜起老高,摇头摆手道:“孙家二郎不成的,决计不成的!”
这反映却把王夫人吓了一跳,她忙把薛姨妈摁回了座位上,半是嗔怪半是纳闷的问:“你嚷什么?以那孙家二郎如今的行市,多少王孙贵族抢着要与他结亲呢,怎得到你这里就决计不成了?”
“我……我……”
薛姨妈自知失态,只急的如坐针毡一般,忍不住脱口道:“宝钗曾说过,那孙二郎家中的宠妾生下了庶长子,又得了朝廷的封赏,日后怕是……怕是家宅不宁。”
王夫人这才释然,随即却调侃道:“这怕什么?旁人也还罢了,宝钗与你一般无二,指定是个好生养的,进门之后若能尽快诞下孙家的嫡子,还愁……”
不曾想她这话还没说完,薛姨妈又火烧火燎的跳了起来,这次压根不给王夫人反应的机会,慌里慌张的丢下一句:“我……我突然想起家中有事,就不叨扰姐姐了!”
说着,火烧屁股似的夺门而去。
“这是怎得了?”
王夫人一阵莫名其妙,不过就是调侃几句侄女是个好生养的,她这做母亲的急个什么劲儿?
第788章 常来常往
【上一章标题错了,应该是787章。】
却说就在薛姨妈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要紧事’需要处理的同时,也正有人因为相似的原因,而担惊受怕着。
北京王府,后院琴室。
王妃卫滢跪坐在琴台上,将一双长腿对折在身后,心不在焉擦拭着面前的七弦古琴。
一想到丈夫同弟弟,此时正在孙绍宗面前千恩万谢,她心头就又是羞惭又是无奈真不知王爷怎么想的,竟非要亲自登门道谢。
却不知那姓孙的受了这份抬举,背地里又会如何得意。
锵~
越想越是心烦,翘起的尾指无意间就撩动了琴弦,卫滢手上的动作一滞,干脆把那锦缎做的抹布,丢到了一旁的铜盆之中,愣愣的发起呆来。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便在小腹上轻轻摩挲着,似乎感受到了里面,正悄然的发生着某种变化。
让她惶恐不已的变化。
唉~
许久,北静王妃长叹了一声,将麻木着的长腿舒展开来,有一搭无一搭的捶弄着。
冷不丁脸上又是一红,却是记起了那日自己舒展双腿,却被那姓孙的趁机轻薄之事。
而随后发生的事情,自也是历历在目……
“呸呸呸~!”
她连啐了几口,想要把那恼人的记忆赶出脑海。
“怎么,滢儿可是吃到了脏东西?”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自门外传入,卫滢举目望去,却不是北静王水溶还能是哪个?
她半是惊讶半是心虚的起身,一边往外迎,一边问道:“王爷几时回来的?”
说着,又体贴的上前,帮水溶解下了身上的披风。
“也就刚到家没多会儿。”
水溶那模糊不清的嗓音里,还杂了一股熏人的酒臭。
若换了以前,卫滢说不得就要退避三舍了。
可如今自觉有愧于他,便强自忍耐着把那斗篷挂好,又搀扶着水溶坐到了软垫上,更柔声劝道:“王爷最近身体不大康健,还是少饮几杯为上来人啊,速去端一碗醒酒汤过来!”
眼见她非但没有厌恶自己刻意喷出的酒臭,反而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水溶心下不由大是受用。
暗自琢磨着,若早知道卫若兰出狱,她会有这等转变,当初自己真该早些促成此案开审!
当然,这也多亏了那孙绍宗,若非是他做了主审,这案子怕也没那么容易理清。
怀着对孙绍宗莫名的好感,水溶往旁边拍了拍,示意妻子坐到身旁,顺势揽住她的纤腰道:“这次去孙家,那孙绍宗倒是挺客气的,可惜始终也没松口,答应尽快了解兰哥儿的案子。”
卫滢对此倒并不在意,毕竟卫若兰这次出狱之后,颇有些大彻大悟的之感,已经几次言说不想再混迹官场了。
既然不想再当官了,牛家又已经烟消云散,这案子是早一些了断,还是晚一些了断,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话落在水溶耳中,却让他大摇其头:“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况兰哥儿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出头,这吃一堑长一智,说不得以后还能走得更远些。”
说到这里,他把头凑到妻子耳边,嘿嘿笑道:“我瞧那姓孙的言语间,其实也有些松动之意,容我与他多走动走动,兰哥儿的事必然会有转机。”
这句‘多走动走动’,却是让卫滢大吃一惊。
现下她记起那些事儿,就每每羞愤的无以复加,若是孙绍宗日后常来常往,那还不……
“王爷。”
卫滢急中生智,急忙劝说道:“兰哥儿既然无心官场,您何必还要降尊纡贵,去俯就那姓孙的无赖?”
她到底不是谨小慎微的性子,说到最后那‘无赖’二字,便不由自主的带了情绪。
好在水溶也不是个仔细的,并未听出有什么不对来,还在哪里得意洋洋的笑道:“爱妃这话可就想岔了,那孙家兄弟现如今,就已经是朝堂上不可轻忽的一股势力了而孤更看重的,还是他兄弟二人的潜力。”
“那孙绍祖是荣国府的女婿,孙绍宗也同荣国府的几位公子私交甚密偏与此同时,那孙绍宗又被太子视为股肱之臣。”
“日后甭管哪家得势,这孙家怕是都要更进一步。”
“故而本王此时与他兄弟结交,一来是为了解决兰哥儿的窘境;二来也是为了以后着想。”
听得这一番长篇大论,卫滢自然知道,再劝也是无用除非她愿意把实情吐露出来。
于是无奈的暗叹一声,又下意识的摩挲起了小腹。
这举动落在水溶眼里,却以为她是在为子嗣忧愁,当下那手便往下一滑,顺着卫滢的左腿往下滑弄。
王妃这一双长腿,真乃是天下绝品!
想当年也不知多少人为之夜不能寐,不过最后却也只有自己,才能如此细细把玩。
这般想着,他得意洋洋的把嘴凑到卫滢耳边,嘿嘿笑道:“爱妃,那醒酒汤到不忙着喝,不如先点一道子孙汤如何。”
“呸!这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
卫滢一把推开了他,胸脯急速起伏着,满面的恶心干呕之兆。
水溶见她似乎真的恼了,当下忙软玉央告,心中却是不无遗憾,王妃美则美矣,在这方面却太过古板了些,从不肯像那些贱妾一般,无所不用其极的讨好自己。
真真可惜了那樱桃也似的小嘴儿!
然而水溶却如何知道,卫滢会如此厌恶,却是想到了那日在船上的遭遇,故而才觉腥气扑鼻、恶心欲呕。
恰巧这时丫鬟捧来了醒酒汤,水溶忙借坡下驴,捧了那温汤一口一口的抿着。
约莫是那醒酒汤真有些功效,他喝了小半碗之后,突然就想起桩正事来,于是忙吩咐道:“对了,三日后我要宴请孙绍宗,爱妃不妨先提前张罗着,总也要让他宾至如归才是。”
孙绍宗三天后要来赴宴?!
卫滢闻听此言,当即心里又是咯噔一声,起身欲要反对,却又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几次欲言又止险些露了行迹。
最后却只能又暗叹了一声,默默的抚弄着小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听多了孙绍宗的名字,那小腹里‘尤若实质’的异样感,似乎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第789章 弘法
“阿嚏!”
孙绍宗独坐在书房里,刚将草稿在案上舒展开,忽觉鼻孔发痒,忙偏头转向空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是谁又惦记自己了?
是不久前才离开的北静王王妃,还是昨天晚上阴差阳错,**于自己的薛姨妈?
孙绍宗揉着鼻子,不得要领的胡思乱想了一阵,这才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桌上的草稿上。
打从入职大理寺的第二天,他就琢磨着该如何立威破局,虽说后面查案时,这威风已经立下了,可破局二字却远远没有做到。
他要突破的,不是自己在大理寺中孤立无援的局面,而是整个大理寺在三法司中尴尬的现状。
其实起大理寺现在的症结,无非是‘上下脱节’四字。
虽然名为天下纲纪之总宪,但现在的大理寺其实就是个‘等靠要’的衙门,对地方官府几乎没有辖制的资本,只能等着对方主动上交疑难案件。
偏偏地方官府,为了保住自己的政绩官声,对此又极为的抵触。
于是这一来二去的,大理寺就如同风中飘萍,几乎没有根基可言。
而失去实际意义之后,大理寺在三法司、乃至整个朝堂上的地位,自然也是节节下降。
现如今甚至隐隐成了都察院的附庸,一年到头的经手的案子,倒有大半是都察院转交过来,而且只需要按照对方意思宣判就行。
越是如此,下面的亲民官儿,也就越是不把大理寺放在眼里,于是进一步形成了恶性循环。
要想扭转这等局面,无疑需要重新为大理寺培植根基,然后再从刑部、都察院夺回一部分权利,才有可能做到。
其实翻看卷宗不难发现,魏益刚上任的时候,也曾想过要重新振作局面的。
当时他主政的头一年,就先后求得三道旨意,又是让各地官员主动申报疑难杂案,又是派工作组下去排查摸底的。
可这番举动最后却都无疾而终。
原因么,一是出在大理寺对地方官员,实在缺乏辖制的手段;二来么,这大理寺也实在没几个精兵强将,到了地方上两眼一抹黑的,非但没查出什么,反闹了不少的笑话。
再搭上魏益并非什么强项令,也不过就是想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已。
见主动上报案情的旨意,未能得到地方官员的回应,而派出去的工作组,更是惹出了不少的非议,魏益当下就缩了卵子。
自那之后,大理寺的威望进一步下挫,继而导致了今日的窘境。
如果仔细分析魏益当初失败的原因,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完全寄望于皇权,却不敢触碰都察院、刑部的利益。
结果这自上而下的风潮,也只刮起些浮沉罢了,离沙尘暴都还差了好几条街呢,就更别说是改天换地了。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在魏益头上。
刑部就不说了,在现有体制当中,刑部处于监督地位,以大理寺这衰颓的现状,想要从刑部夺权,基本属于痴心妄想。
当然了,若是日后形势逆转,从刑部剥夺一部分权利过来,也完全没有可能的事儿。
至于都察院……
虽然对大理寺,并无直接的监督权限,可人家本身就是监管百官风纪的,对文武百官的威慑力,可比顶着‘天下纲纪之总宪’,内里却并无什么实权的大理寺,要强出百倍不止。
故而想要从都察院夺权也是难上加难。
尤其这些人本就是笔杆子、打嘴仗混饭吃的,真要是当面锣对面鼓的闹将起来,没个能站稳脚跟的切入点,想夺权谈何容易?
故而孙绍宗上任之初,也曾为之头疼过一阵子。
好在他虽然不是法院、检察院系统出身,对这一套也还算有些了解,最后从中借鉴了一些思路:
既然夺权不易,借助皇权施压又不怎么奏效,那干脆就另起炉灶,弄一套可以顺理成章扎根地方,又符合大理寺核心职权的体系。
这套体系的核心也是四个字:普法下乡!
大理寺除了稽查各地上报的疑难杂案,或者奉皇命处理钦案之外,还负有编修、宣扬律法的职责。
前面那一摊,如今是孙绍宗掌管,却和刑部、都察院有着相当程度的重叠。
后面那两部分,按理是右少卿李文善掌管的。
不过历年来,大理寺右少卿也只是负责编修法律,对于宣传方面,却是几乎是极少涉足。
非但如此,依照孙绍宗做治中时的所见所闻,地方官府对于普法工作,同样是消极怠工。
因为时下流行的论点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法律只要掌握在官员手中就够了,至于那些小老百姓,懂的法律越多,就越容易出现生事的讼棍。
这种言论与思维,其实后世也还没能完全杜绝。
好在孙绍宗也没指着能完全杜绝,对他而言,只要能借着这个由头,在三法司的职权中另辟一条蹊径,也就足够了。
不过凭空提出要‘普法下乡’,肯定是不可行的至少也要先找些依凭,证明这样做是有必要的,而不是自寻烦恼。
正因如此,孙绍宗才让柳湘莲等人,查阅统计近年来,各地百姓聚众械斗的记录。
之前他在京城为官还不觉得如何。
等南下湖广之后,才发现民间因为争水、争田、甚至争人争气,引发的群体性械斗可说是此起彼伏。
这一来是地方官府掌控力不足,二来也是因为大多数百姓,都只知宗族宿老,不知朝廷王法,一旦产生矛盾往往自行以暴力解决。
只有那些实力不济,被豪强欺压了的,才会想到官府头上。
可地方官对这等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的事儿,又往往难以论断清楚,即便出面进行干涉,往往也会被认为是偏帮某一方,即便做出的裁决,也难以生效。
当时孙绍宗就觉得,应该想法子增加官府的掌控力,尽量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否则地方宗族势力随着时间推移,对官府的敬畏肯定会越来越少。
等到地方上完全失控,那大周朝估计也就该走上末路了。
现在入职大理寺,正好把两件事结合起来,以普法宣传的方式,尝试遏止乡间愈演愈烈的私斗之风;同时借助普法之便,在地方上安插势力,甚至趁机夺取一部分辖制的权利。
当然,这其中的细节,肯定没那么简单,还要仔细斟酌之后,才好在朝堂上讨论。
总之,最后只要两件事能做成一样,也就算孙绍宗没白在大理寺为官。
第790章 孙家日常
孙府,书房。
被压缩到极点的纸团,啪的一声砸在纸篓上,那二尺见方的纸篓左摇右晃,终于还是颓然倒地,呼呼啦啦又滚出十几团草纸来。
孙绍宗回头扫了一眼,心下愈发烦闷起来。
以前他最多也就是写个案情汇报啥的,这正儿八经的上奏本提建议,却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即便提前找了些范本,可真要动起笔来,依旧是不得要领。
毕竟这年头的奏表,与后世的官样文章比起来,可要花团锦簇多了。
以孙绍宗如今的水准,能用文言文把事情讲清楚就不错了,再要符合那些起承转折什么的,就实在是难为他了。
以往他也都是勉强能圆上就得了。
反正自己是武举出身,又不是什么正经文人,广德帝也不会太过计较。
可这奏折发上去之后,肯定是要在某些范围内传阅的,甚至有可能明发下来,以便有关部门进行讨论。
就算孙绍宗不怕旁人笑话,这大理寺的颜面总还是要顾及的。
罢了。
还是先斟酌一下,再继续动笔吧。
孙绍宗把紫毫往桌上一掷,自院子里提了桶井水洗漱,那冷彻骨的触感,顿时让心中的烦躁为之一清。
或许,该找人帮着润色一下?
比如说于谦就挺合适的。
正好他如今勉强也算是皇帝身边的近臣,顺便还能打听一下,广德帝看了这份奏章大约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今儿是不成了,眼见天色就要入夜了,还是等明儿再去户部衙门寻他届时就打着替大理寺上下,讨要俸禄的名义好了。
话说回来,真不知户部是怎么想的,这节骨眼还扣着银子不发下来难道就不怕朝野内外,都认为他们是在公报私仇?
心里琢磨着朝堂上的纷争,孙绍宗信马由缰的出了院门,刚往自家赶了几步,远远的就瞧见儿子孙承毅,正在前面撒丫子飞奔。
身边一个婆子、两个丫鬟,个顶个老母鸡似的支着臂膀,护持在他身前身后,生怕他一不小心磕着哪里。
可越是这样,孙承毅却是偏往那凶险处闯,不是攀栏杆、就是跳石头,手里拎着不知从哪儿捡的竹竿,见什么都要上去劈两棍。
啧~
这小兔崽子真是欠收拾了!
孙绍宗当下虎着脸、背着手,拦在了儿子的必经之路上。
“爹爹!”
小家伙却没看出个眉眼高低来,一见是亲爹在前面,当下喜不自禁的跑了来,从兜里摸出个咬过两口的芝麻团,献宝也似的往孙绍宗面前送:“爹爹吃糖。”
孙绍宗顿时绷不住了,猫腰把这小子圈到怀里,虚往那芝麻团上咬了一口,笑道:“爹爹吃过了,你自己吃吧乖儿子,你方才玩儿什么呢?”
“耍剑。”
孙承毅生龙活虎的挥了挥手里的竹棍,又正儿八经的补充道:“学爹爹耍剑!”
这个……
“以后记得要说舞剑。”
更正了儿子略有歧义的说辞,孙绍宗倒真有几分意动起来。
前几日,他就说要勤练武艺来着,却总也不凑巧,现如今正好一举两得。
“走!爹爹耍……啊呸,舞剑给你看!”
抱着儿子大步流星的到了自家小院,为免得厚此薄彼,还专门把闺女也喊了出来。
原本想让婆子、丫鬟,帮着拘束两个娃儿便是,哪曾想从内库里取出那柄霜之哀伤,却发现三房妻妾都已经侯在院子里了。
眼见众人如此捧场,孙绍宗自也来了兴致,把大氅一把甩给阮蓉,手中巨剑挥洒开来,也不拘什么招数,总之是虎虎生风、威势不凡。
其实要论武艺精熟,他眼下差着便宜大哥还有好大一截呢。
可在场的都是女流之辈,如何能看得出个眉眼高低?
眼见这百十斤的凶器,被自家老爷耍的上下翻飞,一个个的都是目不转睛、喝彩连连。
而尤二姐看的心驰神摇之余,却愈发期待晚上的龙马精神。
又琢磨着,孙绍宗演练武艺之后,定是要沐浴一番的,倒正好能用上前几日预备下的东西。
于是忙喊了彩霞过来,附耳叮咛了几句。
彩霞听了自家姨娘的吩咐,那瓜子脸腾一下红了大半,有心支吾推脱,却又被尤二姐搡了一把,催促她赶紧张罗着,莫误了二爷的兴致。
没奈何,彩霞也只得悄没声的到了小厨房里。
虽说院子里真热闹着,不过眼下已经到了饭点儿,灶上几个婆子、丫鬟,哪敢擅自离开?
只能隔着门缝扫两眼,然后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这忽然见到彩霞进来,领头的中年厨娘忙从板凳上起身,一边往往围裙上擦拭双手,一面堆笑道:“彩霞姑娘这时候过来,莫不是尤姨娘有什么吩咐?”
她虽是笑脸迎人,彩霞却完全没有投桃报李的意思当初彩霞在这小厨房里,也曾待过一段时间,当时可没少被这厨娘刁难。
故而彩霞只是绷着脸回了句:“姨娘吩咐了,让厨房里备下热水、浴桶,等吃罢晚饭就抬到我们屋里。”
“浴桶是要大的、还是小的?”
“最……最大的那个。”
说到这‘最大’二字时,彩霞脸上忍不住又飞起两团酡红。
那厨娘方才讨了个没趣,心下也有几分不快,眼见她这等模样,哪还不知道今晚上是什么戏码?
当下忍不住调侃道:“姑娘倒是好运道,这才瞧了二爷使剑,转眼又要领教二爷的枪法……”
“呸!”
没等她把话说完,彩霞先就恼了,迎头啐了她满脸,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胡乱议论咱家二爷?”
那厨娘话一出口,其实也就后悔了。
在这府上若得罪了大爷,还能找二爷求情,可若开罪了二爷,那就真是无人可救了。
当下她也顾不得擦脸,忙又堆笑道:“这怎么话说得,我哪敢议论二爷啊?姑娘可千万别误会,我就是跟人玩笑惯了,一时嘴贱,可万没有别的意思!”
说着,还不轻不重的给了自己个大嘴巴子。
彩霞这才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丢下句:“别忘了饭后,把浴桶送到西厢来。”
“知道、知道,咱们一准耽误不了正事儿!姑娘慢走啊!”
那厨娘追着嚷了两句,转回头却是纷纷的啐道:“不要脸的骚蹄子!眼下连个名分都没有,就敢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且看她哪天有个马高镫短的,老娘怎么收拾她!”
厨房里却静的出奇,既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附和……
却说彩霞离开小厨房之后,又径自回了西厢之中,翻箱倒柜的找出两个物件来。
这两个物件,粗看之下倒同后世的情趣胸衣相仿:两块连在一处的椭圆形布料,中间却都敞着个鸡蛋大的窟窿。
不过这两件胸衣上,又缀了不少细绒,摸上去柔柔的,摩擦起来却又略显些粗糙。
把这物件同几块香胰子摆在一处,彩霞红着脸打量了几眼,忍不住又啐了一口:这尤姨娘真是个磨人的妖精,偏弄出这许多花样来,还连自己一起折进去了。
不成,今儿自己定不能再顺着她的心意了!
拿定了主意之后,彩霞一咬牙挑帘子出门,径自去寻尤二姐分说。
…………
第二天临近响午。
彩霞迟迟起身,红着脸自西厢房里扫出了半桶积水,也不知怎么的,总忍不住将胸口揉了又揉。
第791章 户部行
【第一更】
“既如此,下官便静候佳音了。”
户部东厅门外,孙绍宗拱手一礼,在得到户部尚书赵泓的回应之后,又躬身倒退了两步,这才在衙役的引领下出了院门。
眼见那衙役引着自己,就要往户部正门走,孙绍宗忙喊住了他,表示自己还要去拜访一下户部都给事中于谦。
那衙役显然知道他与于谦的关系,并未想之前那般,先行进去通传,然后再引孙绍宗入内,而是直接带着他到了衙门东北角,一处僻静的庭院里。
这院子不大,却在墙角开了个丈许宽的侧门,隐隐昭示着给事中言官超然的地位。
丢了块碎银子,给那引路的衙役,在对方千恩万谢声中,迈步走进正中的堂屋,迎面就见一张空荡荡的公案,正摆在斜对着大门的位置。
“咦?”
这时听到动静的于谦,自里间挑帘子进来,见是孙绍宗当面,不由诧异道:“叔父怎得来了?”
不过他立刻就恍然大悟:“莫不是来讨银子的?”
“刚从赵尚书那里出来。”
孙绍宗说着,用下巴一点那公案,奇道:“这么快就已经定下来了?”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但于谦却是立刻领会了他意思,摇头道:“只说是月底之前到任,具体人选应该还没定下。”
却原来孙绍宗瞧那桌子擦的锃亮,上面又空荡荡的没摆任何杂物,便猜到是新的给事中即将走马上任了。
于谦把孙绍宗引进了里间,又亲自斟了茶水,这才分宾主落座。
既然是亲戚关系,自无需理会什么端茶送客的说道,孙绍宗方才又正好费了不少唾沫,于是没等再开口,先端起茶碗灌进去大半。
“湖广进贡的五峰毛尖?宫里赏下的?”
若是别的茶,孙绍宗或许还品不出究竟,这五峰毛尖却是喝惯了的。
不过这东西送到京城之后,可就金贵多了,除了宫里有关系的,等闲官员可无福享受。
“前几日在陛下面前讨了个彩头。”
于谦微微一笑,随即身子却往前探了探,正色道:“赵尚书可曾言明几时拨款?”
“三天后。”
孙绍宗比出三根手指,面上却露出疑惑之色,诧异道:“怎得?难道廷益竟没参与这次的户部自查?”
见于谦默默的点了点头,孙绍宗也不禁蹙眉。
方才户部尚书赵泓,对孙绍宗言称是户部的自查尚未结束,所以暂时不便调拨款项。
可既然是进行自查,又怎能甩开负有监督重任的都给事中呢?
这非但不合理,甚至已经违法了。
忽地,孙绍宗冷不丁想起一事来,忙又问道:“被排除在外的事,廷益可曾上奏朝廷?”
“两本奏章,皆留中不发。”
看来还真是皇帝授意的!
方才孙绍宗想到的,就是万寿节那日,广德帝私下里召见自己,询问户部右侍郎周昶一事的情景。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孙绍宗凭借直觉认定,这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再加上毒杀吕明思的司务厅提举杨奎,之前也被转交到了北镇抚司手上,这内里的牵扯,怕是绝不会小。
想到这里,孙绍宗忙隐晦的提醒道:“只需进了本分就成,最好先不要深究此事。”
于谦闻言眉毛一挑,张口似是要追问个究竟,不过稍微迟疑了一下,他又重新把嘴闭了起来。
“对了。”
孙绍宗趁机表明了来意:“我这里有份奏章,想请廷益帮着参详润色一下。”
说着,便把自己准备上书朝廷,以大理寺牵头,进行普法下乡活动的大致想法,告知了于谦。
于谦听完之后,原本就皱起的眉头,却是皱的更紧了。
他稍稍斟酌了半晌,这才开口道:“叔父,前几日吏部尚书王大人,刚刚上了奏章,言我朝亢官亢员的情况日益严重,希望能暂缓入阁,好为朝廷兴除利弊。”
薛蟠这老丈人发什么疯?
入阁为相都不愿意,反而要主动啃这硬骨头?
那亢官亢员人浮于事的弊端,就连后世也难以杜绝,何况是更加盘根错节的古代官场?
见孙绍宗面露疑惑之色,甚至都忘了回应自己的言语,于谦只得进一步解释道:“以我推断,王尚书约莫是想‘就实弃虚’吧他如今递补进内阁,必然要辞去吏部尚书的职务,然后重新兼任旁职,偏偏如今朝堂之上,能动的就只有几个闲职。”
原来如此。
大周朝这六部之中,户、礼、兵、工、刑的尚书,都可以由内阁大学士兼任,唯独这吏部天官,按例是不可兼任的。
这自然是为了避免某个阁老威权过重。
王哲入阁本就是居于末席,如果再兼任闲职的话,那实权反而是大大缩水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搞这以退为进的把戏。
明白了这前因后果,孙绍宗才回应了于谦的担心:“廷益大可放心,我压根没指望让朝廷另设官吏,来推进弘法的计划。”
“叔父是想让地方官员兼任?”
于谦听了这话,眉头丝毫未曾放松,反而皱的更紧了:“恐怕不太可行,大多数地方上的官吏怕只会阳奉阴违,最后拖成个不了了之。”
“我自然不会指望他们。”
孙绍宗摇头道:“依照我的意思,是想让府县生员轮流兼任,一来不占官吏名额,二来也能让这些读书种子,能真正了解到民间疾苦。”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至于奖励,核算在‘四贡’之内便可此外再辅以少量薪酬即可。”
所谓的府县生员,指的是在府县公学里读书的秀才。
至于‘四贡’,分别指的的是‘优贡’、‘恩贡’、‘拔贡’、‘岁贡’。
说白了,就是通过各种方式,从府县生员中择优录取,转为国子监监生。
这对于不少生员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而少许的物质奖励,也一样能吸引到不少寒门学子。
“只要这法子试用有效,我还会继续建议朝廷,把普法的力度和效果,添加到‘教化考课’之中,并由大理寺专门派驻官员进行考评。”
听到这里,于谦终于恍然,脱口道:“原来叔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要盘活大理寺这盘棋!”
“不。”
孙绍宗摇头道:“应该说是一箭双雕才对。”
说到这里,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起先我也只是想找个突破口,免得我这大理寺少卿只能尸位素餐,可后来看到统计上来的数字,才晓得这事儿已经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
眼见于谦听了这话,似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
孙绍宗又补充道:“你生在江南富庶之地,倒还不觉得如何,可西北、西南等地,此风却是越演越烈这还不算地方官府瞒报下来的。”
“长此以往,乡人各自抱团结党,只知叔伯兄弟,不知朝廷王法,一旦遇到饥荒年景,当年白莲教旧事怕会重新上演,危害甚至犹有过之。”
第792章 所问非人【上】
【第二更】
就在孙绍宗摆放户部之际,有个年轻女子也正一路念叨着他,风风火火的往北静王府赶。
准确的说,是一路诅咒着他。
因为这位惦记他的年轻女子,正是前些日子,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推入窘境的夏金桂。
那日在大理寺门前,同北静王妃分道扬镳之后,夏金桂唯恐北静王妃会责问自己,一连几日都没敢登门。
这次之所以会赶奔王府,还是卫滢主动派人来请,让她无法再退缩的缘故。
“都是那孙绍宗害的!”
夏金桂越想越气,却又无处发泄。
虽说她手握孙绍宗的把柄,可那却是个两败俱伤的把柄,除非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否则哪敢轻易丢将出去?
非但如此,为了保持同孙绍宗的‘情义’,在他面前说不得还要强颜欢笑,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该死的男人!”
想到这里,夏金桂一把将身旁的紫砂壶掼到了褥子上,眼见那紫砂壶毫发无伤,她又重新抓起来,也不管车窗外有无行人,抬手就掷了出去!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如期而至,夏金桂这才解了些恼意,随即却又陷入了无尽的忐忑之中。
卫滢这次找自己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要兴师问罪吗?
那自己又该如何搪塞,才能让她不去计较,之前自己从中弄鬼的事?
说起来,夏金桂也实在不理解,卫滢眼见就又要甘心受辱了,孙绍宗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不声不响就升堂问案了?
是那卫滢生的不够美?
还是北静王妃的身份不够刺激?
反正若换了夏金桂是男人,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反而会百般的羞辱卫滢,顺带再给她肚子里种个野种,让自己的血脉继承北静王的王位!
想着想着,那心下的忐忑,反倒一股脑都化作了亢奋,直恨不能到了王府,就把卫滢按在身下蹂躏。
不过这等不合时宜的想法,在进入北静王府的那一刻,便又烟消云散了。
余下的,依旧是惴惴不安。
也不知自己想到的借口,能不能糊弄过去。
这般想着,她便被王府侍女,带到了琴室门外。
眼见那名侍女躬身避让到一旁,明显没有要跟进去的意思,夏金桂深吸了一口气,也斥退了身旁的宝蟾。
往前走了两步,眼见要步上台阶,她忽又停了下来,低头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角。
等到再抬起头来时,那脸上的笑容终于‘真诚’了几分。
然后夏金桂才迈着小碎步,急切的走进了琴室,一面想着卫滢行礼,一面道:“姐姐可算是想起我了,小妹子那日从大理寺回去之后,就被母亲关了禁闭,若不是姐姐派人来请,怕是现在都不得脱身呢。”
这是她在路上,反复斟酌出来的理由,虽然听起来有些蹩脚,却也实在没别的可想了。
说完之后,她心里也是没底的紧,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卫滢的回应。
谁知等了半晌,却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
夏金桂疑惑的抬头望去,却见跪坐在琴台后面的卫滢,正自两眼放空,显然并未听到她方才的言语,甚至都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姐姐?姐姐!”
无奈,夏金桂只得提高音量,连着呼喊了两声。
卫滢的两只美目,在夏金桂脸上潘恒了片刻,这才渐渐晃过神来,脱口道:“表妹什么时候到的?”
该死,她果然没听到!
可惜自己还酝酿了半天情绪,胆战心惊的等着她回应!
夏金桂心中愤恨,却半点不敢表露出来,正待忍着气,把方才那番话重复一遍,不曾想卫滢却又低头撩弄起琴弦来。
而那琴声明明十分悦耳,却听得人心里愈发烦躁。
夏金桂原是想等她弹完再开口,可被这琴声激的实在忍不住,只得小心翼翼的问:“姐姐今儿找我来,莫不是有什么吩咐?”
咚~
琴声瞬间收敛,卫滢又抬头打量了夏金桂几眼,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若是有意的话,之前我关于兰哥儿的承诺,依旧有效。”
关于卫若兰的承诺?
夏金桂先是一愣,继而就想起,当初卫滢曾表示,如果自己能舍身救下卫若兰,日后可以促成两人的秦晋之好。
可那时夏金桂就推辞掉了,此时又怎会应允?
当下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躯,如何还配得上二表哥。”
“兰哥儿的为人,你也是清楚的。”卫滢摇头道:“他若是知道内情之后,只会对你感激涕零,绝不会嫌弃……”
“千万不要!”
夏金桂一听她这意思,竟是要把仙人跳的始末告诉卫若兰。
若真如此,卫若兰对自己如何,她倒不会太过担心,可怕就怕卫若兰同孙绍宗起了冲突。
届时事情一旦闹大了,倒霉的不还是自己?
想到这里,她急忙劝说道:“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初咱们的所做作为,若不被怀疑还则罢了,若是被怀疑起来,怕连姐姐的事情也难保不被揭穿。”
顿了顿,见卫滢不曾搭话,她又补充道:“何况我实在无心连累二表哥,还请姐姐收回成命,千万不要惹出什么变故来。”
“唉。”
卫滢摇头叹息了一声,又开始拨弄那令人烦躁的琴声。
而夏金桂此时也已然瞧明白了,她方才提起卫若兰的事情,其实只是没话找话说而已。
卫滢找自己过来的真正原因,恐怕就是她如今正心烦的事情。
“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
夏金桂试探着问了句,心下想的却是,她不会是露出了破绽,被王爷察觉出猫腻来了吧?
想到这里,夏金桂心里就是一哆嗦。
真要是水溶知道了这事儿,恐怕她这个居中‘拉皮条’的,会首当其冲。
毕竟那孙绍宗也不是易于之辈,还是太子最倚重的心腹,就算北静王想对付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反之,自己这无依无靠的……
“王爷要拉拢他。”
正想的不寒而栗,卫滢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把夏金桂给弄懵了。
“啊?姐姐说的是……”
“自然是那姓孙的无耻之徒!”
卫滢说到这里,愤愤的在琴上一拍,直勾勾的盯着夏金桂道:“我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出个主意,好让王爷放弃拉拢他的念头,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第793章 所问非人【下】
【第三更】
“阿嚏、阿嚏!”
刚刚走出户部大门,孙绍宗就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摸着鼻子悻悻的琢磨着,究竟是哪个在骂自己,却发现自己仇人着实不少,最后也就懒得再想了。
“二爷。”
还不等走到马车前,就见赶车的张成迎了上来:“都这时辰了,您看咱们是先填饱肚子再回衙门,还是……”
孙绍宗下意识的摸出怀表扫了一眼,才发现早已经过了正午。
也怪方才两人讨论的太过投入,出来的时候压根没意识到时间,否则应该把于谦喊上,一起在外面吃顿便饭的。
至于现在么……
孙绍宗回头看了看户部的大门,最终还是打消了,进去喊于谦出来的念头。
当下冲张成大手一挥:“走吧,先找个地方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好咧!”
张成忙答应了,弓着身子上前把车帘挑开。
等孙绍宗进到车厢里,他跳上车辕,一面打马扬鞭,一面推荐道:“小的正好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新馆子,听说是退休的御厨掌勺,就开在北静王府斜对面。”
北静王府?
孙绍宗一听这话,顿时就记起了当日在船上的缠绵。
那长腿王妃倒真是个尤物,而且正与薛姨妈的绵软温润不同,浑身上下紧致的一塌糊涂……
可惜,以后怕是指望不上了。
孙绍宗摇了摇头,把这事儿暂且甩在脑后,过两日他就要去王府赴宴了,总惦记着人家的王妃,可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露了行迹,那更不是闹着玩儿的。
只是他却哪里晓得,北静王妃此时,也正为他到访的事情而烦恼着。
…………
王府琴室。
夏金桂听到卫滢言说,要让王爷同孙绍宗老死不相往来,心下只觉得可笑至极。
这可笑的,倒不是卫滢的想法,而是她竟然问计到自己头上!
依照夏金桂的意思,巴不得卫滢被那孙绍宗百般凌辱,最好再生下个孽种,这样一来能满足她某种阴暗的心理,二来也方便进一步拿捏卫滢。
现在卫滢却反而寄望于,夏金桂能想出个同孙绍宗再无往来的主意,这岂不是可笑的紧?
当然,夏金桂表面上是丝毫笑意也没有的。
她一面思索着,该如何把卫滢引向难以自拔的深渊,一面胡乱拖延着时间:“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王爷拉拢孙大人,也是男人们之间交际,同姐姐有什么相干?”
这话虽是为了拖延时间,却也戳破了卫滢的杯弓蛇影。
卫滢一愣,当下又沉默起来。
不过半响之后,她还是毅然道:“就算如此,也还是不成!我一想到他日后可能经常进出王府,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莫不是在发痒吧?
夏金桂心下冷笑着,却也禁不住想起了先后两次不同的体验,一时心下竟有些躁动起来。
好在她知道眼下不是发春的时候,立刻又收敛了心思,正色道:“姐姐可知他缘何突然改了主意,不再寻求与姐姐欢好?”
听她用‘欢好’二字,来形容自己与那孙绍宗之间的事情,卫滢心下颇有些不自在,只是也没到需要当面纠正的程度,便强自按捺下来,奇道:“为何?”
其实自那日之后,她也曾怀疑是夏金桂从中作梗。
但今儿找夏金桂来,是指着她帮自己出个主意的,所以才没有提出质问。
如今夏金桂主动提起这事儿,自然也勾动了北静王妃的满腹狐疑,于是忙盯着夏金桂,等待她吐露实情。
“我也不知道。”
夏金桂先是摇了摇头,等到卫滢为之泄气之际,才又继续道:“不过以我想来,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是良心发现,不愿在威逼姐姐;另一种是突然胆怯,生怕再继续下去会万劫不复。”
如果不是这几天,对孙绍宗的事迹有了更多的了解,卫滢肯定会认为第二个就是真相。
不过现在么……
那姓孙的也许下流了些,却绝不是个无胆鼠辈。
如此说来,他应该是良心发现,才……
卫滢到底是个不善心计的,顺着夏金桂的思路想下去,竟完全忘了夏金桂有可能居中弄鬼的可能。
“姐姐。”
夏金桂见此情景,立刻趁热打铁道:“不管是这两种情况的哪一样,姐姐都不妨与他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他若是良心发现,自然不会继续纠缠姐姐;若是胆怯畏缩,遭到姐姐警告之后,就更不敢同王府来往了。”
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卫滢一听这话,便忍不住身手摸向自己的双腿,继而慌忙摇头道:“不成!先前没有法子也还罢了,现如今我怎好再私自与他会面?!”
说到这里,她目视夏金桂,断然道:“还是你去,你去和他好生说清楚,让他以后离王府远些!”
虽然疑似有不尽不实之处,但她眼下可以依仗的,也就只有夏金桂了。
然而夏金桂搜肠刮肚想出这些言语,无外乎是想再把水搅浑,好使得卫滢一错再错。
上回行差蹈错,还有个救弟弟的理由。
现如今要是再旧情复燃,看她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想到这里,夏金桂心头一片火热,忙摆手道:“不成、不成!上回他突然改了主意,就已经让我说不清楚了,这回若再有个闪失,我还哪里有脸来见姐姐?”
卫滢又劝了几句,她却执意不肯。
最后卫滢沉吟半晌,又犹豫道:“那要么我写一封书信……”
“千万不要!”
夏金桂把头摇的拨浪鼓也似:“先不说这信怎么稳妥的送到他手上,就算真送过去了,岂不也成了把柄眼下可没二表哥的事儿做由头遮掩了。”
本来就是为了救卫若兰,哪里是什么遮掩?
听这话说的,倒像是自己救弟弟是假,真正目的是偷男人一般。
不过此时卫滢也顾不得订正了,再次蹙眉沉吟半晌,迟疑道:“如此说来,我……我只能再见他一面了?”
“自然如此!”
夏金桂说的斩钉截铁,心下却暗自冷笑不已。
她与孙绍宗私会,自然要寻个僻静处,到时候自己从中设些机关,何愁她不乖乖就范?
第794章 柳湘莲愤走仕途
回大理寺的路上,孙绍宗回味着方才那一餐,颇有些意犹未尽。
这御厨果然是有些手段的,炮制的冷拼和炖菜都堪称上品貌似宫里的御厨,多是擅长这两样。
毕竟大老远的送过去,摆在桌上还要试毒啥的,能勉强保持原滋原味的,也就只有高热量的炖菜,以及本就没有热度的冷拼了。
唯一遗憾的是,口味稍显寡淡了些。
这貌似也是御厨们的通病除非皇帝特别要求,否则重油重盐,乃至过甜的食物,都难以入选御膳房的食谱。
有机会,倒是可以带香菱过来尝尝,她最喜欢这等清淡口味。
一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眼见到了大理寺东角门前,孙绍宗刚自下了马车,一个小吏便自衙门里迎了出来,躬身言说:廷尉大人有请。
啧~
这魏益还真是被债主逼的够呛,昨儿还冷言冷语,一副要同自己划清界限的嘴脸。
今儿一听说自己要去户部讨银子,就把矜持与节操丢到了九霄云外。
虽说对这位廷尉大人,现下也多少敬畏可言,但人家毕竟还是一把手,如今主动相邀,总也要去走个过场。
于是孙绍宗便跟随那小吏,到了日常议事的花厅之中。
魏益到底还是留了几分底线,这次并未在门前恭候,而是花厅里坐立不安的踱着官步。
一见孙绍宗自外面进来,他都顾不得什么礼数,劈头就追问那饷银可有着落。
当听说户部尚书赵泓,许诺三天后准时拨款之后,他如释重负之余,却也对孙绍宗表露出了更多的提防。
原因倒也不难猜测,左右不过是担心‘喧宾夺主’罢了尤其孙绍宗眼下也算不得宾客,而是大理寺的半个主人。
对此,孙绍宗眼下也懒得理会,如今他一门心思都放在‘普法下乡’的条陈上,哪有功夫跟这老货争权夺利?
何况等到‘普法下乡’的条陈呈送上去,就该轮到大理寺一致对外的时候了,若那时魏益依旧想着‘攘外必先安内’,再擎起大义的名分,着手对付他不迟。
闲话少提。
却说孙绍宗自议事花厅出来,原是想回去,先把条陈梗概拟出来,然后再请于谦帮着润色。
不曾想到了官署,就见柳湘莲一脸阴沉的侯在厅中,身上竟还裹了些泥浆。
这倒是奇了。
他平日里极重仪表,出门要是不穿官衣的话,连孙绍宗的风头都得被盖下去。
现如今怎得这副狼狈模样?
“这是怎得了?”
孙绍宗不由皱眉道:“你不是在蒋玉菡那里帮衬么,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柳湘莲却并不回答,起身利落的一拱手,正色道:“二哥,我今儿是来请辞的,左右我这师爷原本就是个凑数的,哥哥还是另请高明……”
“等等、等等!”
孙绍宗抬手止住了他话头,皱眉道:“先说你这一身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和谁起了冲突?”
“哥哥不必多问,我……”
“说!”
柳湘莲还要含糊其辞,却被孙绍宗一声呵斥所慑,只得把缘由如实道出。
却原来这小子请了几天假,每日在那戏班里如鱼得水一般,可比在衙门里快活多了。
不曾想乐极生悲,今儿中午女扮男装唱旦角时,竟被个兔儿爷给相中了,刚到后台就涎着脸贴了上来。
其实这事儿,他若是告知蒋玉菡、或者贾琏,轻轻松松也就打发了。
偏蒋玉菡最恨男人窥伺自己的‘美色’当初薛蟠就因为这个,曾被他整治过好几回。
当下先不声不响的,把那人支到了护城河边儿,然后悄悄赶过去好一顿胖揍,又硬是灌了好些污泥臭水进去。
那兔儿爷被打的哭爹喊娘、连连讨饶,可等到脱身之后,却又在马上咒骂不断,并表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还丢下一句‘我爹是工部侍郎张秋,连那荣国府的贾政,都要礼让三分’的言语。
蒋玉菡这才知道惹了大祸,未免连累到孙绍宗头上,急急忙忙跑来请辞,甚至打定主意要离京避祸。
听完他这一番叙述,孙绍宗险些没翻个白眼。
倒不是对蒋玉菡的处理方式,有什么意见,而是实在不理解,这厮明明最恨别人把自己当成‘象姑’看待,偏又坦然的在戏台上,咿咿呀呀扭捏作态。
他自己难道就不觉得矛盾么?
而柳湘莲见孙绍宗并未及时回应,立刻又拍着胸脯表态道:“二哥,好汉做事好汉当,我……”
“好汉?”
孙绍宗终于把白眼翻了出来:“打个纨绔子弟,就搞成这副德行,还想着要抛妻弃子远走高飞,你也好意思自称是好汉?”
说着,一甩袍袖道:“先回去洗漱更衣,晚上跟我去张尚书府上走一遭。”
说着,自顾自进了里间,笔走龙蛇的写下一封拜帖,正待命人送去张府,柳湘莲又讪讪的跟了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
“放心吧。”
孙绍宗哂道:“不是让你去伏低做小,那张尚书我也曾打过交道,为人颇为方正古板,若知道他那儿子的所作所为,怕是要打的比你还狠。”
这位工部的张尚书,正是三年之前同孙绍宗一起,主持顺天府秋闱的礼部侍郎张秋。
柳湘莲闻言,霎时间收了满面愁容,喜形于色的道:“如此说来,那张尚书倒真是个明事理的!”
“明事理的?”
孙绍宗嗤鼻一声:“你且换个七八品的小官儿上门试试?看他还明不明事理!”
说到底,这些人的道理,也只同身份相当的人讲,若是彼此差距过大,那张尚书固然会管教儿子,却未必会放过儿子的仇人。
柳湘莲听出其中的含义之后,那喜色顿时又褪了个干净,足足沉默了好半晌,直到孙绍宗命人把那拜帖送走,这才突然开口道:“二哥,您还是再找个师爷吧。”
“什么意思?”
孙绍宗眉头一皱:“难道只是上门说几句场面话,你都不肯么?”
“二哥误会了。”
柳湘莲摇了摇头,继而决然道:“小弟是想闭门苦读三年后,我要再去考一回秋闱!”
第795章 日常
不出孙绍宗所料,工部侍郎张秋得知事情由来始末之后,顿时大发雷霆,喊出自家次子,当着孙、柳二人的面,就要再补上一顿棍棒。
孙绍宗自是极力劝阻,好说歹说,张秋这才转而勒令儿子,向柳湘莲赔礼道歉。
接下来自然是宾主尽欢,孙绍宗同张秋二人,追忆着当初在贡院监考的情景,又说起那一科举人的现状,竟是越说越投机。
当然,这只是表象。
实际上是张秋主动折节,放低姿态迎合孙绍宗,这才使得两人相谈甚欢。
虽然一直到最后,张秋都并未明言,但孙绍宗隐约察觉出,这位尚书大人约莫是有要用到自己之处,故而才显得如此热络。
于是等到酒足饭饱,两人已然建立相当程度的‘革命友谊’。
…………
从张秋家中出来,已是月上柳梢。
在门前同柳湘莲分别之后,孙绍宗眼瞧着离李贤家中不远,就顺带过去探望了一番。
回京之后,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李贤的父亲李升,与两年前那个颓废的病夫相比,如今的李升精神面貌大为好转,说到激动时,更是红光满面、口沫横飞。
但他的身体却已经彻底垮了。
每一处皮肉,都干瘪的贴在骨头上,似乎连内脏都已经萎缩了。
估计明年春闱过后,不管李贤能不能高中,他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庸官害民,可见一斑。
辞别李贤父子之后,孙绍宗一路上唏嘘不已,毕竟真要计较起来,他当初也负有监督不严的连带责任。
于是等回府里,他先喊来门房王进,命他明天一早传讯给洪九。
一是洪九要的官面身份,如今已经有了着落,而他那乞丐保长的头衔,该转交给什么人,最好也赶紧内定下来。
还有就是一定要处理好手尾,千万别有什么把柄落下不出意料的话,再过不久乞丐保甲制,就要有大幅度的调整、排查、撤换了。
这二来么,则是命其将李贤父子的事迹,在京城之中广为散播。
明年春闱时,李贤也才刚刚虚岁十五。
这少年天才既是噱头,却也是一种负担张居正十三岁考举人时,不就因为年纪太小,被刻意压了三年么?
为免得出现这种情况,自然要早早把李贤的情况散播开来,塑一个百善孝为先的金身,使得别人不敢因年纪而黜落他。
那王进一一应了,等到孙绍宗交代完了,却并不急着退下,而是躬身禀报道:“二爷,大太太今儿从荣国府回来,就特意吩咐下,说是等您回家就抽空过去一趟。”
贾迎春今儿回娘家了?
孙绍宗立刻问道:“是荣国府派人来请,还是大太太主动回娘家?”
“是荣国府一早派了人来。”
啧~
八成是贾赦等不及了,又不好直接催促自己,所以想让女儿旁敲侧击。
不过除此之外,或许也还别的交代……
摸出怀表扫了一眼,发现已经快到亥正【晚上十点】时分了,这时候小叔子哪还好去见大嫂?
当下吩咐道:“找个婆子去家里知会一声,就说我今晚上要在书房办公。”
王进答应一声,这才躬身退下。
孙绍宗自张成手里接过灯笼,一路赶奔后院书房。
别说,张秋家这酒喝着绵软,后劲儿还挺大尤其这迎风一吹,更觉得面皮发涨、心下滚烫。
好在神志还算清醒。
进到了书房之后,孙绍宗先吹熄了灯笼,又用火折子点燃两支烛台,摆在书桌前做出秉烛办公的假象。
准备妥当之后,孙绍宗才悄没声到了那假山后面,把三百多斤的大石头横挪出半截,等进了暗道,又小心翼翼的将之托回原位。
在暗道里摸黑前行了百余步,眼见到了尽头处,孙绍宗便屈指在头顶的石板上,三短两长的敲了几下。
还不等敲完暗号,就听的机括咔咔作响,使得头顶的石板横挪开来,露出了一片光亮。
“二爷。”
绣橘举着烛台,喜滋滋的道:“就知道您晚上要来,奴婢一直在这儿候着呢。”
等孙绍宗出了密道,贾迎春也早迎了上来,脉脉含情的盯着孙绍宗,嘴里却没什么言语她一贯如此,要不当初也不会被称为二木头了。
不过那绣橘却是个话篓子,一面重新合拢机关,一面笑道:“二爷果然是喝酒了呢您稍候,我这就把醒酒汤端来。”
说着,自顾自的往外走。
孙绍宗正待把她喊回来,免得惊动了旁人。
不曾想她却调头到了角落里,献宝似的捧出一只食盒,又自那食盒里翻出醒酒汤,以及两盘清淡的小菜。
与此同时,贾迎春也默默的递上了热毛巾,供孙绍宗擦手洁面。
“过了戌正【晚八点】,还不见二爷过来,太太就知道您今儿肯定是酒局,所以特意备下了醒酒汤。”
绣橘说着,又替主子邀功道:“咱们太太总把心事憋在肚子里,但要论起对二爷的惦念,可不比旁人差上半点!”
因为大哥不在京城,孙绍宗生怕不小心擦枪走火,再弄出个上不了台面的‘黑户’来,故而自上次叔嫂二人鱼水和谐一来,再没有踏入此地半步。
而他又是外出两年刚回来,这贾迎春主仆二人被晾的久了,难免有些忐忑不安,故而才有了绣橘这番话。
孙绍宗嘿嘿笑着,却是把垂首不语的贾迎春揽入怀中,一面搜山索水的肆意搓揉,一面把嘴凑到她耳边,说了些着三不着四的混账话。
只片刻功夫,便弄得贾迎春烂泥也似,全然没了抵抗的意思。
眼见得,连那醒酒汤也顾不上喝,就要乘兴在厅中琴瑟和谐一番,忽听得外面闹哄哄的嘈杂起来。
孙绍宗倒还算镇定,贾迎春却是登时跳将起来,慌张的扯着衣领,掩去了胸口的春光。
眼见得如此,孙绍宗便顺势端起了那晚醒酒汤,随口吩咐道:“出去瞧瞧,看外面到底怎么了。”
绣橘得了吩咐,忙拆下门闩,拉开条小小的缝隙,皮影也似的钻了出去。
不多时,她又重新回到了厅中,无奈的禀报道:“太太莫怕,是东跨院的舅爷多喝了几杯,又光着脚满院子撒酒疯呢。”
原来是那邢忠又喝多了……
孙绍宗颇有些无语,那邢忠自从赖在孙家,最初还试着推销女儿,后来见贾迎春是个好相与的,平日吃穿用度都比寄居荣国府时强出不少,渐渐的倒把初心忘了个干净,一门心思的混吃等死。
孙绍宗这一时无语,却让贾迎春生了误会,忙道:“我明儿就让鸳鸯想个法子,把他们父女送回荣国府去!”
“不必了。”
孙绍宗摇头道:“左右也算是亲戚,咱家又不多他一个闲人他愿意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吧。”
说着,一猫腰打横抱起贾迎春,就往里间行去。
贾迎春忙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心下想的却是:莫非二爷对那岫烟表妹,的确有存着几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