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决断
【第二更】
“头戴四方巾的随从,江南口音……”
孙绍宗倒负双手沉吟着,面露犹疑之色。
这四方平定巾是一种方方正正的帽子,因其高耸硕大,此物能壮形色气势,却不利于奔走劳碌,因此不受贩夫走卒所喜,一般只有自持身份的文人才会佩戴,故而民间戏称为‘书橱’。
而自持身份的文人,又不太可能会在普通人身边操持‘贱役’。
再者,因为京城上至官员、下至黎庶,普遍存在着排外倾向,身为本地泼皮的段青,连头戴四方巾的文人都瞧不上眼,又怎么会对一个外地人俯首帖耳?
故而基本可以推断,那马车里的人,多半非富即贵。
而眼下商人的地位,虽然未见得真是四民之末,但一个外地商人,想要在短时间让混不吝的泼皮彻底服帖,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综上所述,那车里的人大概率是一名官员,一名和吕明思有利益牵扯的官员。
户部官员?
这个概率虽然也相当大,但还存有相当程度的误差几率。
若非如此,孙绍宗也就不用如此犹疑了,直接派人去户部上下,寻新进几年入职的官员查问即可。
同样因为排外情绪的存在,不管原本是出身哪里,只要是在京为官的,都会尽快改成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户部官员之中,江南籍贯的虽然不少,可新进入职的总不会太多。
而那四方平定巾的文人,既然能参与这等机密之事,也必然是那幕后主使的心腹。
按理说,只要能同时控制住所有嫌疑官员,让那娼妇秋玉,对其身边得力之人挨个指认,就可以查明真凶了。
可问题是……
虽然这件事极大概率,是户部利益倾轧所致,却也存在着误差的可能。
如果幕后真凶并非户部官员,打草惊蛇就不用多说了,‘无故’拘禁户部官员,可也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更让人为难的是,孙绍宗眼下正处于闭门思过的状态,而陈敬德资历官阶不够,更没有打破常规的勇气。
常理而言,此时若想对户部官员进行‘双规’,只能由魏益这个廷尉出面。
然而然魏益因为财政危机的关系,几乎恨不能跑到户部尚书家里奴颜婢膝的哀求,又哪肯为一个尚且无法确定的推断,得罪户部的官员?
可是……
今儿早上突袭段青失手之后,虽然安排了两个人,冒充那两名护院掩人耳目,可到底瞒不了多久。
此时说不定就已经走漏了风声。
若再这么继续拖延下去,人质生还的希望恐怕只会越来越渺茫毕竟那孩子如今,早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反而成为了凶手的拖累。
罢了!
先前那死了二十几个小乞儿的剜心案,一时间也难以真相大白,现如今自己怎能再坐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生生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孙绍宗猛地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断然下令道:“黄斌,你立刻返回满庭芳,把那秋玉姑娘带到衙门去。”
“小人领命!”
黄斌利落的应了,二话不说就往外走,不过到了门前却又迟疑起来,转回身请示道:“大人,把她带到衙门之后,小人该请哪位大人主持审问?”
“哪个不用找,本官会亲自署理!”
孙绍宗说着,抢先大步流星的到了门外,扬声呼喝道:“赵仲基,立刻备好车马,再派人去于姑爷府上,请他到大理寺与我汇合!”
前两天刚处置完张安丧事,回归孙府的赵仲基闻言,却是立刻上前规劝道:“大人,您现在可是停职待劾,这眼见到了万寿节就有转机了,这时候可千万……”
“不必嗦,赶紧备下车马便是!”
孙绍宗不耐烦的呵斥一声,回头又催促道:“黄捕头,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小人这就去满庭芳!”
黄斌这才回过味来,情知孙绍宗是要大干一场,他倒没想太多,只觉得心血沸腾,当下一拱手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孙绍宗目送他离开之后,又回后宅匆匆换了官袍,便也登上马车直奔大理寺而去。
一路无话。
眼见闭门思过的上官,突然出现在官署之中,满衙上下自是惊诧莫名。
不过孙绍宗凶名卓著,倒也没哪个敢当面质询他什么。
而孙绍宗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到了左寺之中,立刻勒令门户紧闭,又分差了几个当值的小吏,召集左寺丞杨志铭、寺正唐惟善、寺副陈敬德等衙中官吏。
这期间,黄斌同于谦也都先后赶至。
黄斌带来的秋玉就不必说了,是指认凶手的最直接证据。
而于谦在户部虽然只有短短一年,却是位卑权重的都给事中,对户部上下的内情知之甚深。
有他在旁协助,自然不易出现纰漏,也更容易确定嫌疑人。
果不其然。
于谦听了孙绍宗所述,当下挥毫写下几个名字,然后又在上面添加了住址,以及师爷、清客数人。
这还不算,他又特意的圈点了两人,提醒道:“这二人平日与吕明思常有来往,若说嫌疑,应以他二人为最。”
能写下人名、地址,孙绍宗倒不觉得稀奇,可对方家中清客的名姓,怎得于谦也如此熟悉?
“叔父莫非忘了,谦也是出自江南,更是新进才调任户部的。”
孙绍宗顿时恍然,这年头同乡还在同窗、同年之前,再加上都是入职不久的新人,自然而然的会选择抱团。
而于谦身份的身份使然,就算他再不喜欢结党营私,也必然会被拉入其中,而且多半还是核心地位。
却说两人在内堂里,商议着今儿晚上的行动章程,外面便逐渐嘈杂起来,却是杨志铭、唐惟善等几名官员,都已经纷沓而至。
眼见如此阵仗,一个个的便都忍不住四下里串联,想要打听出孙绍宗突然违背朝廷旨意,又把大家伙召集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廷益。”
孙绍宗见状,便起身邀约道:“可愿陪在我身边,以壮声势?”
于谦抱拳一笑:“正要一睹叔父的威风!”
第767章 鼓动
【第三更】
孙绍宗同于谦出来的时候,黄斌正被几个官吏团团围住诘问。
虽说他一直咬紧了牙关,只肯说些没营养的车轱辘话,却也是两股战战,几乎把持不住。
毕竟他只是个没名没分的捕头,而围上来的甭管官大官小,都远不是他能招惹起的。
好在孙绍宗及时出现,才让他的窘境得以缓和。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名从八品的小吏,愤愤难平的丢下句威胁:“好好好,你黄捕头是攀上高枝儿了,可也别忘了,今儿孙少卿抗旨不遵,以后……”
只是没等他说完,周遭呼啦一下闪开偏空地。
这没头脑和不高兴的主儿,虽然走到哪里也不会缺,但能在官场厮混的,多半情商上都还过得去。
孙绍宗会否因为抗旨不遵而受到重责,眼下还不得而知,但是敢在对方亲信面前,展现出幸灾乐祸的主儿,却肯定讨不到好处。
且不提这小小的插曲,却说孙绍宗在台阶上负手而立,下面官吏便知他是有话要讲,忙按照官阶高低分成两行列队。
至于黄斌这等没有官阶的,却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尾随一众杂吏,聚拢在外圈。
等到众人列队完毕,院中也变得鸦雀无声之后,孙绍宗这才正色道:“今儿我是为什么来的,咱们且先不论,先说一说本官自打上任之后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当初刚刚得到消息,要调任大理寺的时候,本官可说是心潮澎湃毕竟这里是大理寺,是天下纲纪之总宪!”
说到这里,孙绍宗伸手指着地面用力的戳指了几下,一派昂扬之色。
可下面却依旧是鸦雀无声,因为没有那个傻子,会以为少卿大人半夜鸡叫,是为了要吹捧大理寺的种种。
再说了,眼下的大理寺落毛凤凰不如鸡,哪里还有吹捧的余地?
显然,这后面必然还有转折!
孙绍宗果然没有让众人失望,稍稍停顿了一下,便又改颜道:“可到了大理寺之后,本官却是失望至极!一连十余日,倒有七八日听诸位在讨论薪俸,以至于本官差点以为,这里其实锱铢必较的商会,而不是什么大理寺官衙!”
众人听他提起薪俸的事儿,最多也就是表面上装出羞愧模样,暗地里却都不以为然。
说是当官为民,可谁没有一家老少、几房小妾要养,哪些有野草横财的且不论,在这清水衙门里,还不就指着俸禄度日?
如今俸禄堪忧,难道还不能让人议论几句了?
这时却又听孙绍宗语气稍稍一缓:“当然,近日本官又发现并非如此,诸位大人绝不是什么锱铢必较的商贩。”
啧~
这总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也不嫌腻的慌。
众人只当这又是官场的老套路,谁知孙绍宗脸上浮起些冷笑,继续道:“市井之徒想要养家糊口,还会去低买高卖奔波劳碌而诸位却只会口出怨言,全无一丝要改变现状的念头。”
说到这里,他用力摇了摇头,满脸的不屑之态:“故而诸位绝不是商贩,而是乞丐,全赖旁人施舍的乞丐!”
这话一出,下面顿时哗然起来。
把众官员比作商人,就已经够跌份了,这眼下又降级成了乞丐,便是那厚颜无耻的主,也忍不住鼓噪起来。
尤其是为首的杨志铭,再怎么蝇营狗苟,他好歹也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如今当众被讽为乞丐,若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日后还有何颜面在官场立足?
当下他越众而出,大声抗辩道:“孙少卿这话,下官实在不敢苟同!我等虽是朝廷命官,却也是人子、人夫、人父,上体君心下安黎庶之余,计议一下自己应得的俸禄,又有何不可?如何就成了全赖施舍的乞丐?!”
说着,躬身一礼道:“还请大人收回方才所言!”
既然有人带头请命了,下面唐惟善、陈敬德几个,自然也都随声附和,当下是一片非议之声。
有那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甚至忍不住趁此机会,质疑孙绍宗停职期间,跑来召集众人究竟意欲何为。
而面对这沸沸之声,孙绍宗却只是冷眼旁观,半句也不曾开导劝解。
不过他那利剑也似的冷冽目光,杀伤力也是非同凡响,缓缓的扫视两圈,被盯上的无不偃旗息鼓。
只片刻功夫,方才群情激奋的场面,便又渐渐消弭。
那后排的觉着不妙,悄没声的回了原位,但几个领头官员,却只能硬着头皮顶在前面,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台。
“呵呵……”
这时孙绍宗发出几声嗤笑,居高临下的道:“好一个上体君心下安黎庶!既然诸位都觉得,这份薪俸受之无愧,哪怎得面对户部的刁难,却只敢在官衙里窃窃私语,没有半点理直气壮的模样?”
这话却又让众人位置愕然。
因为这听起来,倒好像是要鼓动众人去户部闹饷似的?
这名头要是坐实了,怕是比停职期间跑来官衙聚众生事,还要恶劣十倍不止!
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肯做出这等自绝于朝廷的举动?
而孙绍宗眼下所处的局面,距离山穷水尽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他又不指着薪俸过日子,而众人即便闹饷,也是去寻魏益闹。
故而一时间,都有人怀疑孙绍宗是不是疯了。
当然,对上孙绍宗那冷冽的目光,这份怀疑多半也就化了个干净。
可既然不是疯了,又怎么会出此狂言?
众人惊疑不定,都指着孙绍宗给个解释,偏偏孙绍宗在此时闭口不言起来。
没奈何,众人只好又把目光投向了寺丞杨志铭谁让他官最大,方才有挑头了呢?
被众人寄予‘厚望’,杨志铭心下也不知暗骂了多少声,可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尤其方才还是他挑的头。
故而杨志铭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开腔道:“孙大人,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我们去户部闹饷不成?”
“闹饷?”
他这一开口,孙绍宗心下顿时就踏实了,当即摆出一副荒唐嘴脸,反问道:“难道你们就只能想到,这么个不靠谱的法子?”
随即,他又伸手往空地一戳指,扬声喝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大理寺,是天下纲纪之总宪!户部凭钱粮节制文武,吏部以升调辖制官吏,咱们大理寺要让人敬畏,凭的自然是‘刑律’二字!”
“现如今,有一桩钦命要案涉及户部!我意今晚全城大索,将涉嫌之户部官员一律拘束到案,直到水落石出为止!”
“若能查出真凶,功劳自不必多说,届时本官亲自去户部认领俸禄,却看哪个还敢推脱半句!”
“若是不能查出真凶,所有罪责本官也愿意一力承担!”
说到这里,孙绍宗环视了一圈,缓缓问道:“有谁要反对的?不妨站出来说话!”
下面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曾想到,孙绍宗召集大家前来,竟是为了全城‘搜捕’户部官员!
这……
听起来倒是慷慨激昂,可那毕竟是户部的官儿,没个真凭实据的,只是有嫌疑就都扣下来,也忒……
寺正唐惟善更是忍不住开口道:“少卿大人,此事怕是要魏大人首肯,才好……”
“不必多言!”
孙绍宗大手一挥,不容置疑的道:“将自任推诿给上官,不是我孙绍宗为人处世之道!”
说是这么说,其实是因为行动计划若报道魏益面前,绝不可能会得到批准。
唐惟善听了这话,自不好在多说什么,不过神色间依旧有些勉强。
“大人!”
这时忽然有人跳出来嚷道:“卑职也不值此事久矣!说是暂缓一切调拨,却为何都察院那边儿丝毫不受影响?!”
这人不是别个,却正是被孙绍宗评为猪队友的陈敬德。
看来这厮虽然本事不济,倒也还知道亡羊补牢的道理。
他这一开腔,早就憋了半天,却苦于身份不够的黄斌,立刻在人群中嚷道:“是啊!说来说去,还不是觉得咱们大理寺管不到他们头上,所以才把咱们当成是软柿子拿捏!”
真要说起来,大理寺其实是自作自受,户部不愿意超拨钱粮,也是正常的反应;而人家都察院是正经的俸禄发放,自然没有要卡住的必要。
可凡事除了道理,还要看屁股坐在那头。
在场众人都是大理寺的,又有不少人等着俸禄下锅,哪有抛开立场,去体谅户部的道理?
之前没人领头,也就是腹诽几句。
如今既然少卿大人,都表示要领着大家伙一起把里子、面子,统统找回来最重要的是,还不用承担风险,众人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于是从下面的小吏开始,附和喧哗声渐渐的扩大开来,不多时满院子尽是喊打喊杀之声,直似是改成军营一般。
军心可用啊!
孙绍宗满意之余,忽地想起了什么,尴尬的转头望向于谦方才他那些话,可是有当着秃子骂和尚的嫌疑。
“叔父不必如此。”
于谦却是哑然失笑道:“我实是科道言官,不受户部所辖。”
第768章 尚书府夜话
雪虽然已经停了,夜风却比昨儿还要凌冽几分。
赵宝根斜倚在软塌上,手里捧着暖炉不说,还用被子裹的棉花团仿佛,却偏又敞开着大门,任由那寒风肆意的往里灌。
他这么做,自然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要确保在书房的老爷推门招呼时,可以第一时间赶过去。
唉~
做个豪奴也不易啊。
正不知是自嘲,还是自得的瞎寻思着,就听得‘邦邦邦’几声锣响,却是已然到了三更时分。
赵宝根迟疑的起身,裹着被子到了门前,望着那书房里的烛光左右为难起来。
按照夫人的叮嘱,此时就该过去提醒老爷早些安歇了。
可最近户部上下物议沸腾,都说是出了天大的弊案,否则也不会有人冒大不韪,害了户科给事中吕明思的性命。
自家老爷身为户部尚书,这几日的心情可想而知。
若只为了一句提醒,就挨上几板子,可是不怎么划算。
正迟疑着,忽见北边儿一溜儿火光直奔这边儿而来,影影绰绰似是两盏灯笼。
这个时间点,有胆子跑来书房打搅老爷的,怕也只有太太了!
赵宝根忙被子扔到床上,将手炉也撇了,顾不得在从回廊里绕,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果不其然,到了近前就见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簇拥着白发苍苍的主母赶了过来。
不等赵宝根近前见礼,老太太便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独自一人上前推开房门,悄没声的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见那书桌左右亮着四支牛油蜡烛,火苗个顶个晃晃悠悠的窜起老高。
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的到了桌前,取过形貌近似歪嘴镊子的灯芯剪,挨个把那牛油蜡烛的灯芯剪平。
“过来替我研墨。”
眼见那烛火稳定下来,书桌后面的老者忽然淡淡的吩咐了一声,显然早就察觉了老妻的到来。
老妇人倒也不以为奇,顺势绕到了书桌侧面,拿起搭在端砚上的大半截徽墨,不急不缓的研磨着。
而老者则是照常批注着公文。
如此这般,又过去足足一刻钟左右,才见那伏案的老者抬起头来,颓然长叹了一声,伸手取下鼻梁上的眼睛,又欲用手如揉眼睛。
“喏。”
老妇人似是早有预料,立刻取过杯半温的茶水,塞到了自家丈夫手中。
老者把那茶杯放在桌上,先把右手拇指食指泡进去,来回搓洗了几下,然后才沾了茶水去抹眼睛。
“茶能明目……”
似吟唱又似呓语的嘟囔着,老者闭着眼睛往旁边一伸。
心有灵犀的老太太,立刻把自己的帕子放了上去,嘴里却忍不住嗔怪道:“以后吐了痰,就赶紧让人换条新的你自己不嫌,我跟孩子们还怕过了病气呢。”
“省得了、省得了。”
老者随口敷衍着,忽又想起了什么,回首笑道:“我记得你头一次在晚上陪我读书写字,似乎也是雪后初晴吧?”
“四十年前的事儿,谁还能记得清楚。”老太太嘴里矫情着,眼睛里却透出化不开的浓情。
两个花甲老人相视而笑,虽不曾再开口,却胜似万语千言。
可惜这宁静安详的一幕,很快便被外面的呼喊声打破了。
“老爷、老爷!”
不等老者皱眉回应,那房门外又有人高声禀报道:“大理寺的人也不知发什么疯,半夜三更的,突然派人拿问户部的官员,而且从五品到八品,一下子抓了十几个呢!”
老者闻言一愣,随即脸色就阴沉下来。
这大晚上的直接派人拿问,想必是有一定的把握难道自己治下的户部,竟然闹出了窝案?!
想到这里,老者即户部尚书赵泓,就有些按捺不住,绕过书桌大踏步的到了门前。
刚要伸手拉开房门,他却忽又停了下来,皱眉沉吟半晌,又自顾自的坐会了书桌前,恍似漫不经心的回了句:“既然是大理寺拿人,想必是有凭据的待会儿若寻到咱们府上,你等只管配合就是,若未曾波及老夫,那一切就等明日再说。”
“老爷,周侍郎如今正在前厅……”
“糊涂!”
赵泓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不少,不过马上又平和下来,淡淡的道:“你去告诉周昶,若此事于他有关,就直接去大理寺投案老夫这里只管财计,不掌刑名!”
外面静了片刻,才听得匆匆脚步声响起。
等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了,一旁的赵夫人这才开口道:“那小孙少卿不是正停职待劾么,怎得突然就闹了这么一出?”
老头奇道:“你怎知是他?”
“不是他,难道还能是魏益不成?”
老太太没好气的白了丈夫一眼,似是不忿他侮辱自己的智商。
赵泓哈哈一笑,抬起头仰躺在椅背上,盯着房梁也不知在打量什么,好半晌才又喃喃自语道:“年轻真好啊,若是换在三十年前,我定要与他当面理论理论。”
“这一把年纪的,倒吹起牛皮来了。”
老太太一报还一报的拆台:“早三十年,你还在外地做知县呢,见了人家四品高官,怕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老头莞尔一笑,随即却又正色道:“可这少年得志,也未见的就是好事儿,今儿这事若是稳稳当当也还罢了,若事有不谐,再加上抗旨不遵,怕是够这孙家二郎喝上一壶的了。”
说到这里,他忽又来了精神,提笔挥毫,不大会儿的功夫,就写下了一份弹劾奏章。
赵泓将那状纸吹干了,仔细端详了两眼,转回头叮嘱道:“明儿我要是递了这份弹劾上去,你就赶紧张罗着去孙家提亲。”
“提亲?”
赵妻这次是真的被丈夫弄糊涂了,讶异道:“给谁提亲?”
“还能有谁,自然是你那宝贝孙女!”
“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老太太气急道:“你这一边奏表弹劾人家,一边派人跑去提亲,就不怕莺儿当真嫁过去之后,会被夫家嫌弃?”
“嘿嘿,你这就不懂了吧。”
赵弘嘿嘿一笑:“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时得个教训,总好过自高处跌个粉身碎骨依照这孙家二郎的本事,重新振作也只是早晚的事儿。”
“到时候,咱家莺儿可就是‘糟糠患难之妻’了!”
赵妻听到这里,才终于恍然大悟,忍不住搡了丈夫一把,笑骂道:“就你鬼主意多。”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迟疑起来:“可若是那小孙少卿,这次又顺利查出了真凶呢?”
“这个么……”
赵弘支吾着,又重新提笔挥毫,这次却是一本主动请罪的奏章。
老太太不满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若他又立下功劳,莺儿的亲事……”
“就此作罢。”
赵弘两手一摊,无奈道:“咱家莺儿委实木讷了些,论相貌、才情也都差强人意……”
“那还不都是随了你的样子!”
“儿子也随我,可还不是一表人才?”
“呸~明明是随我……”
公婆两个正呛呛着,就听外面又有人禀报道:“老爷,周侍郎真的去大理寺了,不过他说自己不是去投案自首,而是不肯坐视同僚下属,被大理寺肆意刁难。”
周昶去大理寺了?
赵弘闻言眉头一皱,这周昶一贯紧守中庸之道,虽不能说是全无担当,可也甚少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现如今他突然表现的如此积极,难道说……
第769章 野心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嘈杂的吵嚷声,再次打破了大理寺东角门的宁静。
守门的差人却早已经习惯了,都懒得上前围观,只远远的、冷冷的瞧着一名中年官员,在几名衙役前后簇拥下,跨过了大理寺的门槛。
那表情似乎是在说:该,让你特娘的克扣老子俸禄!
倒是门洞里有人抄着手、猫着腰,仔细端详了一下来人的官袍,唏嘘感慨道:“怪不得嗓门比刚才那个大了不少,原来是个从五品的。”
那语气说是在感慨,倒不如说是幸灾乐祸、与有荣焉。
“黄头!”
“斌哥儿!”
这时大门前又闹出些动静,却比方才还要嘈杂许多。
却来原是黄斌押解着嫌疑人回来,那疏远的,急忙上前招呼一声‘黄头’;平日关系近的,也都凑上来热情的唤一声‘斌哥儿’。
这等人情冷暖,近来黄斌也是瞧惯了的。
不过以前总难免透着些虚伪,今儿传讯户部官员之后,倒都多了几分真情实意毕竟自从闹起‘欠薪’风波以来,大理寺上下不值户部久矣。
黄斌一一笑着应了,在门前台阶上抬手道了声‘请’,几个板着脸的‘斯文人’,便在其它衙役的簇拥下鱼贯而入。
等到队伍最末尾一人,消失在夜色之中,黄斌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敛了,回首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脸的厌弃之色。
方才去请这几位‘斯文人’的时候,对方嘴里吐出来的,可全都是有辱斯文的话。
“黄捕头。”
这时猫在门洞里那人迎了出来,笑吟吟的递过个手炉,又压低嗓音道:“那名单儿,能让我再瞧一眼不?”
黄斌一听这话,顿生警惕之心。
可转念一想,眼前这人委实没有给贼人通风报信的道理。
再者说了,眼下就算得了消息又能怎得?
难道大半夜的弃官而逃?
那不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想到这里,黄斌心下的警惕略减,却益发好奇起来:“洪老哥,这眼见都‘请’了个七七八八,你还看那名单作甚?”
却原来这猫在门洞里的,正是奉命协理此案的洪九。
此时听黄斌问起自己的目的,洪九脸上略有些羞惭,不过还是实话实说道:“也没什么,我突然觉得洪九这名字,忒也上不得台面,就琢磨着换个吉利的字眼。”
“正巧老弟你手上不是有份名单么?我琢磨着,干脆借一借官气儿,就在里面选个吉利的字眼。”
却说黄斌一听这话,不由得哈哈大笑,现下名单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霉运缠身的主儿,洪九却想从里面借气运,这不是找倒霉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
洪九正色道:“只要排除了那真凶,这一个个最低也是实权八品,你我这等出身,日后若能有个八品的前程,也足以称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他今儿算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心态也随之起了变化。
当初做普通乞丐时,且先不去论。
后来有了家底之后,生怕别人瞧不起自己,洪九走到哪里都是一副站如松、坐如钟的架势。
至于像方才一般,猫着腰缩在门洞里,那是绝不肯做出的丑态偏方才他就那么做了,而且一点都没觉得有失体统。
相反,他还刻意表现出粗俗不雅的模样。
至于原因么……
身为一个乞丐,却全程参与了如此盛事,岂不更显得他洪九爷非是凡俗可比?
而这番心理活动,也进一步使得他的野心开始膨胀原本他想的只是能混个公人身份,也免得总是受人排挤嘲讽。
现如今,却开始奢求起七八品的官身了。
也正如此,对黄斌方才‘老哥’的称呼,也便老实不客气的生受了。
黄斌隐约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一时却不知该不该响应他毕竟才刚刚当上捕头,这转眼就去巴望官位,总觉得不太现实。
好在洪九也并不指望他能响应,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想换个响当当的名字,免得以后在朝为官时,因为这外号也似的名字沦为笑柄。
又连着催促了几声,黄斌抹不开情面,也只得把那名单取了出来。
两人正要到灯下观瞧,就听得蹄声雷动,紧接着一行车马匆匆而来。
“又来一个。”
洪九登时来了精神,站在台阶上伸长了脖子,等着瞧那下车的官员究竟是什么身份。
方才他在门洞里猫着,瞧见那一个个七八品的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就觉得浑身舒坦。
偶尔有个从五品的,更是抽了大烟一般爽利。
相比之下,黄斌就显得兴致寥寥,自顾自把那份名单抖落开,用手肘撞了撞洪九,正要催促他赶紧看,免得耽搁了正事儿。
“红……红……”
谁知这时洪九忽的一跳三尺高,落地之后更是咬了舌头似的,咿咿呀呀半天,也只有一个‘红’字。
黄斌又捅了捅他的肩膀,诧异道:“老哥这是怎得了?”
这下却是立竿见影,就听洪九激动道:“红……红袍!是侍郎、来了个侍郎!”
“什么?!”
这下黄斌也惊住了,忙抬眼向那马车望去,却见个中年官员龙行虎步的,直奔这东角门而来,那红袍玉带的,可不正是户部侍郎的装扮么?!
“这……”
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向手里的名单,诧异道:“这上面分明没有从五品以上的啊?”
“废话!”
洪九也顾不得礼数了,伸手将他扯到阴影里,悄没声的目送那户部侍郎闯进们去,这才小声道:“这一瞧,就是来找麻烦的!”
黄斌此时其实也反应过来,心下却是懊恼的不行,跺脚埋怨着:“你怎么不早说,方才就该把他拦下来,先派人知会大人一声的!”
洪九一听这话,也觉得甚是有理。
可眼下既然已经错过了,再想找补也晚了,只得自我宽慰道:“你且放宽心,孙大人向来神机妙算,想必早有化解的……”
可不等他说完,黄斌已然大步流星的跨过了门槛。
“唉!老弟,你这是……”
“我进去瞧瞧,看秋玉可曾认出那帮凶!”
眼见黄斌头也不回的去了,洪九面色变了几变,一咬牙也跟了上去既然想要某个正经的官身,又怎能不冒些风险?
第770章 唇枪舌剑
“唐大人,你们这样搞,是要出大乱子的呀!”
大理寺内衙门外的院落很大,大到十几只熊熊燃烧的火把,依旧无法照亮每一个角落。
但那摇曳的火光,却将十几名户部官员的嘴脸,映的是分外狰狞。
而这打了鸡血似的狂躁模样,配上那一水的吴侬软语,却莫名的显出些喜感来。
不过置身其中的唐惟善,可八点都不会这么认为,事实上他现在只觉得头大如斗。
也幸亏这批户部官员都是新进入职,官阶以七八品居多,即便为首的两名员外郎,也要比他这个正五品寺丞低了半阶,否则真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咳!”
要说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唐惟善脑子里刚冒出个庆幸的念头,忽听院门口有人清了清嗓子,扬声喝道:“此处是何人主事?!”
唐惟善循声望去,心下顿时就咯噔了一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右侍郎周昶。
而只看周昶那一脸的阴沉,就知道他是来者不善!
唐惟善下意识的往前迎了两步,可随机脚下一顿,又在原地拱手道:“侍郎大人稍候,下官这就去请孙少卿出来答话。”
这夜半三更的,又不是铁证如山,唐惟善本来就不赞成一下子传唤十几名户部官员。
现下人家苦主的后台找上门来,他自然不愿意继续顶雷,还是让让孙绍宗这个始作俑者来应付吧。
怀着这般心思,唐惟善立刻调头提起衣襟下摆,急匆匆的进了内衙大堂。
与此同时,内衙后堂。
孙绍宗倒退了两步,上下端详着面前某个黝黑魁梧的汉子,半响不满的咂了咂嘴,又凑过去用刷子沾了些血浆,往对方脸上胡乱涂抹了些。
再看时,却依旧不甚满意。
然而再要提笔涂抹,又担心会过犹不及。
“罢了,先这么着吧。”
随手把蘸着猪血的刷子丢回盆里,孙绍宗顺手一指柳湘莲道:“你随柳师爷下去,再把那些话背上几遍,到时候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那人乖乖应了,也不管脸上的猪血直往下淌,径自随着柳湘莲离了后堂。
等二人离去之后,孙绍宗又从角落里翻出块抹布,丢地上用叫踩着擦去了地上淋漓的血迹。
“叔父。”
这时旁观许久的于谦,终于忍不住发话了:“这法子忒也冒险了些,若是能查出真凶还则罢了,否则怕是要召来非议。”
“放心吧。”
孙绍宗脚尖一勾,把那抹布挑到了角落里,沉声道:“这也只是以防万一,若待会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是绝不会弄险的。”
于谦这才稍稍安心,正要和孙绍宗再仔细计议一番,就听前面大堂里有人呼唤。
“少卿大人、少卿大人?!”
孙绍宗一听是唐惟善的声音,还以为他是抵挡不住那些人的鼓噪,跑过来向自己求援的,当下没了好脸色,挑帘子探头呵斥道:“嚷什么?不管那些人有什么说辞,你只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就是!”
却见唐惟善侧身向外一指,扬声禀报道:“户部的周侍郎已经到了外面,要请您出去答话。”
周侍郎?
户部右侍郎周昶?
孙绍宗眉头一皱,按照他同于谦之前的推断,户部近来也正处于风口浪尖上,三位部堂高官即便不满今晚之事,也该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再根据结果做出决断。
哪曾想这周昶竟直接找上门来!
这……
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孙绍宗略一沉吟,回头压低嗓音问道:“廷益,这周侍郎平日行止如何?”
却见于谦早换了一脸的肃然之色,显然也正在怀疑周昶此来的原因与目的。
听孙绍宗问起周昶的为人,他微微摇了摇头,并不愿直接作出判断,而是建议道:“叔父且先看他有什么言语。”
不过从他的表情上,孙绍宗也已经得出了一部分答案。
于是再不犹豫,冲唐惟善一扬下巴:“走吧,随本官出去瞧瞧。”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门外,却见那十几个户部官员,正众星捧月似的把周昶围在当中,直到有人发现孙绍宗来了,这才雁翅排开分列左右,俨然是要‘两军对垒’的架势。
孙绍宗几步迎下了台阶,拱手道:“不知周侍郎星夜驾临,孙某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那周昶却不答话,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捋着胡须,上下打量了孙绍宗几眼,这才冷笑一声:“果真是孙少卿在此主持!这倒是奇了,你如今不是应该正停职待劾么?”
这厮倒是一下子就戳中了孙绍宗的软肋。
若非是有此顾及,孙绍宗也不会一直躲在后堂里,由唐惟善出面应付。
可那些最高不过从五品小官,让唐惟善应付也还合适,这堂堂户部侍郎驾临,孙绍宗可就没道理避而不见了。
当然了,虽说周昶的到来,稍稍有些出乎意料。
可孙绍宗也并无半点慌张,从容的应答道:“吕给谏一案至今闹的满城风雨,户部上下更是饱受困扰,以至于国家财计都受了影响事关社稷,孙某虽是戴罪之身,却也实在顾不得许多了。”
这话说白了,就是‘我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在给你们户部擦屁股’的意思。
周昶吃了个软钉子,当下冷哼了一声,却不肯再与孙绍宗纠缠,直接扬声道:“你们魏大人何在?我倒要好生问他一问,这大半夜突然拿问我户部十余位官员,莫不是查出了什么铁证如山的窝案?”
“周侍郎,其实……”
“你不必多言!”
孙绍宗想要分说一二,那周昶却摆出副上官嘴脸,厉声呵斥道:“戴罪之人,如何能主持查案?要么立刻将魏大人请出来,给本官一个明确的说法;要么……”
说到这里,他转身打了个罗圈揖:“诸位同僚,我等堂堂户部官员,岂能受一罪臣挟制?”
且不说户部众官,此时都憋了满肚子气,单凭他户部侍郎的身份,也必然是一呼百应。
因而话音未落,两下里就鼓噪起来:
“正是此理!岂能让犯官审问我等清白之人?”
“没错!若是魏大人在不出面,我等也没必要留在此处了!”
“家母年迈体衰,方才又受了惊吓,本官急着回去延请大夫,哪有闲工夫陪一个犯官理论?”
眼见得群情激奋,只差周昶振臂一呼,众人便要突围而出了。
孙绍宗面沉似水,正待说几句硬气话,打压对面的气势,身后却忽然闪出个人来。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且听于谦一言!”
前半截话,压根没有半点效果,但后面‘于谦’二字一出,台下却登时没了声息。
盖因于谦这都给事中,虽然不过是区区七品,却相当于半独立的纪检书记,平日又可以在君前参赞机宜,故而连户部尚书都礼让他三分,更何况是下面这些七八品的小官儿?
当然,众人这忽然收声,也是惊异于他突然出现在此。
这时于谦快步下了台阶,与孙绍宗并肩而立,拱手道:“于谦也知道,诸位大人之所以口出怨言,并非出自私心,而是唯恐事情传播出去,会坏了户部的声誉。”
又有谁愿意承认,自己是出自私心的?
故而两下里立刻便有人点头应道:“不错,我等无端被猜疑是小,可若累的户部上下因此而名声扫地,却是万万不能!”
可也有那心思机敏的,稍一寻思,就觉察出这话乍听冠冕堂皇,内里却似乎设下了圈套。
然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再想阻止同僚随声附和,却也已经晚了。
故而也只能暗叹一声,在心里给那胡乱开口的同僚,打上弱智的标签。
果不其然。
听到有人附和,于谦立刻又接茬道:“可诸位大人来都来了,若此时拂袖而去,明天消息传到外面,却不知朝野上下又该如何议论?”
说到这里,他摇头叹息了一声:“吕给谏横尸街头的这半个月里,我户部何曾有过一日安宁?于某私以为,只有尽快查清吕给谏的案子,才能真正挽回我户部上下的清誉!”
“却不知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面对于谦扫视过来的目光,一众官员全都是哑口无言还是那句话,谁好意思带头表示,自己是出自私心才对抗审查的?
就连周昶,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其实他对于谦的忌讳,倒不似其它人那么严重。
可于谦本就负有督查之责,眼下死的又是他的副手,他要求彻查究竟,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实在不好反驳。
然而……
周昶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左侧的某位户部官员。
眼见这大冬天的,那官员额头却渗出些油汗来,周昶当下一咬牙,强自抗辩道:“于大人此话虽然有礼,但这大半夜抄家也似的折腾,我等身为朝廷命官也还罢了,家中妻儿老小却如何经受的起?”
他这也是受了方才某位官员的启发,这慈孝之道虽然稍显薄弱了些,却也一样属于政治正确。
而周昶这一起头,后面顿时冒出几个‘儿女卧病在床’、‘老父体弱,不堪惊扰’的。
余下众人也都摇旗呐喊,一时间这内衙大堂前又鼓噪起来。
然而就在周昶得意之际,于谦却忽然偏头耳语道:“周昶突然性情大变,内中必有蹊跷之处。”
孙绍宗就等着他这话呢!
当下扬声喝道:“诸位都有家人,难道那被毒死的吕给谏、灭口的王二虎,便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实不相瞒,本官今天之所以急着升堂问案,正是为了救出王二虎六岁的稚子!”
说到这里,他横眉立目的环视了一圈,又昂然道:“本官的确是戴罪之身,但只要能救下这无辜稚子,本官甘愿承受一切后果,更不在乎会因此得罪谁!”
“来人啊,封门!”
随着孙绍宗一声令下,两下里立刻有数名衙役上前,手持水火棍将院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户部众官尽皆哗然,可面对孙绍宗杀气腾腾的蛮横模样,却没哪个敢正面挑衅他。
毕竟谁都知道,莫说是这院里的十几个,就算把户部上下所有官员都集合在一起,怕也不够孙绍宗塞牙缝的。
唯一例外的,也就是仗着官位高于孙绍宗的周昶了。
就见他伸手点指着孙绍宗,怒不可遏的喝道:“孙绍宗!你这是要做什么?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你就不怕……”
“我当然怕!”
孙绍宗也是狰狞以对:“可孙某怕的是辜负百姓的期望,怕的是千夫夫所指!却不是某些视稚子性命如草芥的弄权之辈!”
“你……”
周昶气的手都抖了,孙绍宗却懒得再同他理论什么,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劳诸位大人稍候片刻,本官准备妥当便升堂问案!”
说着,就要返回大堂之中。
可就在这当口,一个喜形于色的书吏,忽然飞也似的奔了过来,张口叫道:“大人,指认出来了,已经……”
“嘘!”
孙绍宗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由分说拉着那人进了大堂。
于谦冲众人拱了拱手,随即也跟了进去。
而户部的一众官员大眼瞪小眼的,目光里都存了些探究、怀疑之色方才那书吏的样子,分明是已经查出了真凭实据。
难道说,凶手真的就在自己等人之中?
这还不算,旁边大理寺衙役的窃窃私语,又为众人这番揣摩,提供了更多的支撑。
“哎、哎!你说这回招认的是师爷,还是清客?”
“我觉得是请客,师爷那关系近得多,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把东家撂出来。”
清客?
师爷?
户部官员之中有的恍然、有的迷茫,内中却有一人彻底慌了手脚,凑到周昶身边,慌张道:“大人,这……”
周昶急忙用眼神示意他闭嘴,继而看看四下无人注意,这才谨慎的点了一句:“你家中老母身体无碍吧?。”
然后,又从袖子里翻出样东西,悄悄塞进到那官员手心里。
那官员颤巍巍将那东西攥紧了,两只眼睛死死瞪着周昶,几乎都要突出眼眶。
然而周昶却已然被转了身子,没事人似的同某个员外郎闲聊起来。
第771章 升堂
【第一更】
不提户部官员在外面如何互相猜忌。
却说孙绍宗进了内衙大堂之后,脚步不停的绕到公案之后,等到在那高背椅上坐定了,这才不慌不忙的问了一句:“到底如何了?”
赵楠脸上的狂喜顿时垮了下来,先往身后打量了几眼,确定门外无人偷听之后,却还是觉得不够稳妥。
于是他又往前凑了几步,这才苦着脸禀报道:“回老爷的话,那娼妇认是认出来了,可却一下子认出了两个!黄捕头如今还在逼问,可我看她那稀里糊涂的样子,怕是分不清究竟是哪个了。”
这倒并不出乎孙绍宗的预料。
之前黄斌把那女子的口供,以及根据她口供勾画出的肖像,给孙绍宗过目之后,孙绍宗就敏锐的发现,那供状和肖像上真正明确且突出的,只有三样东西:四方平定巾、国字脸、小眼睛。
前两者都是脖子以上,‘体积’最大的存在。
而眼睛在傍晚点起灯笼时,则是会反射出光泽来,因此比之别处更容易看清楚。
也就是说,那名叫秋玉的娼妇,其实并未真正看清楚对方的五官,只是依稀记住了最容易辨认的地方而已。
而且帽子先不说,后面两个相貌特征还是比较常见的。
有鉴于此,她能把嫌疑人锁定在两个之内,就已经让孙绍宗喜出望外了。
莫非这批当师爷的,都生的‘骨骼惊奇’?
“那两人的东家都是哪个?”
“陕西清吏司主事沈成卓,司务厅提举杨奎。”
啧~
一个六品主事、一个七品提举,两个职位都处在‘嫌疑’之地。
陕甘一带因为直面塞外铁骑的威胁,向来是户部支出的重头,随随便便克扣些,就够许多人赚个盆满钵满了。
至于司务厅提举,职权相当于后世的办公室主任,官职虽比一省主事低了两阶,可上下其手的机会,却比前者只多不少。
“你去后面带上柳师爷,把这二人的情况打探清楚顺带告诉他,一刻钟后我要升堂问案!”
然而赵楠听了这话,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盖因他这些日子里,一直跟着柳湘莲整理档案、数据,早就发现这位柳公子虽然有些才情,可到底没怎么经过历练,各方面都有欠缺之处。
而审案断案什么的,就更不是柳湘莲所长了。
派他过去打探情况,还限定在一刻钟之内,这……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但疑惑归疑惑,他自知身份不比旁人,岂敢当面质疑孙绍宗的决定?
当下忙恭声应了,又在孙绍宗的示意下,出了后门去寻柳湘莲。
刚从后门出去,就听前面传来柳湘莲的呵斥声:“假嗓子、要用假嗓子懂不懂?总之吐字要清楚,口音却要含糊再来一回试试,赶紧的!”
赵楠忙循声找了过去,影影绰绰的,就见柳湘莲正抱着肩膀,斜依在东侧的栏杆上,似乎是在同什么人说话。
可赵楠却未曾瞧见,他面前的空地上有半个人影。
这是……
又自娱自乐上了?
这事若换了旁人,赵楠或许会疑神疑鬼,但放在这位柳相公身上,他却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因为这柳湘莲是资深票友,只要得了闲工夫,就时常咿咿呀呀的吊两嗓子。
故而赵楠压根也没在意,小跑着就往柳湘莲身边凑。
谁知刚跑到近前,就听脚底下嗷唠一嗓子:
“哎呦喂,我的手!”
赵楠被唬的一激灵,低头看去,却见个蓬头垢面满脸是血的东西,也正抬头怒视自己!
这……
这是个什么玩意?
当时赵楠就觉得腿肚子转筋,脑袋里全是妖魔鬼怪的传说。
而这时趴在地上那人,也终于瞧清楚了来人是谁,当下那愤怒就减了大半,讪讪的哀求道:“赵爷,您……您老先高抬贵足成不?”
这话听着,怎么也不像是妖魔鬼怪会说的。
赵楠愣怔的退了半步,还不等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柳湘莲便迎上来问:“怎么?可是二哥那里有什么吩咐?”
赵楠下意识的答道:“老爷吩咐,让柳相公随小的去隔壁,打探一下消息说是一刻钟后就要升堂问案。”
“那还等什么!”
柳湘莲一听这话,照地上那人就是一脚,嘴里催促着:“还不赶紧爬起来,跟爷过去……不对,你这样子可不好见人,等我去拿件连帽斗篷,你先遮一遮再说!”
说着,飞也似的直奔左寺官衙,只留下赵楠与那血人,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
一刻钟后,内衙大堂门前。
随着初时的震惊渐渐,户部众官员又再次恢复了菜市场一般的嘈杂。
不过这回可再没什么同仇敌忾,反倒彼此都透着些疏离真要是涉及吕明思被毒杀一案,那肯定是十死无生的结局,这节骨眼谁愿意扯上干系?
就连那周昶,脸色虽然阴晴不定,却也没有再主动挑起事端。
眼见得众人言语间都没了营养,只余下尬聊之际,大堂里终于走出个衙役来,手按腰刀扬声呼喝:“大人有令,传陕西清吏司主事沈成卓沈大人到堂问话!”
当下众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这沈成卓身上。
而沈成卓先是一愣,继而怒不可遏起来,梗着脖子呵斥道:“真是岂有此理,本官向来与吕给谏无甚瓜葛,又怎么会下狠手毒死他?!”
这吆喝的衙役正是黄斌,眼见沈成卓暴跳如雷的样子,他立刻拱手笑道:“还请沈主事稍安勿躁,依着我家少卿大人的意思,在场诸位都是要问上一遍的,大人只不过是排在前面罢了。”
沈成卓闻言,脸上的羞怒虽然稍稍减退了些,却仍是透着不服不忿。
只不过孙绍宗也非无名之辈,方才更摆明车马,连周昶的面子都不给,他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又能如何?
当下也只能忍气吞声,进到了大堂之内。
而余下众人听说都要过堂,也不禁纷纷口出怨言,内中唯有那紧攥着药丸的官员,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喜色。
这既然还要一一过堂,岂不就证明了,大理寺还未曾掌握真凭实据?
这般想着,他便又把目光投向了周昶,想要伺机征询一下对方的意见。
谁知周昶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后,却第一时间闭起了眼睛,摆出副生人勿进的架势。
娘希匹的!
心下破口大骂了几句,又暗自发誓,以后再不做周昶的门下走狗,忽见方才那衙役又走了出来,大声吆喝道:“大人有令,传司务厅提举杨奎杨大人到堂问话!”
正攥着药丸发狠的杨奎身子一颤,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周昶。
却只见周昶也正望着自己,射来满眼的复杂情绪。
第772章 问案
【前面770章出了纰漏,已经重新删改了赵楠的戏份,并把涉及师爷、清客的地方删掉了改为杨奎并不知道自己的师爷,也被带到了大理寺审问想要看删改过的内容,选择目录重新下载章节即可。】
杨奎压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大堂的,一直到面对孙绍宗凌厉的目光,他才又重新恢复了意识。
这倒也不怪他胆子小,实在是人的名树的影,‘三目神断’的名头,平日里说起来或许还略带几分调侃,此时却沉甸甸的,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了杨奎心头。
而且最重要的是……
无论按照官阶排序,还是按照年齿大小,第二名都应该轮不到自己头上才对?
肯定是查出了什么吧?
应该是查出了什么吧?
一连串的念头冒出来,杨奎惶恐的几乎站立不稳,想要屈膝跪倒下来。
好在他终于还是存了些理智,知道这时候一跪,那就等于是不打自招了。
故而狠狠咬了咬牙,强装镇定的迈步来到大堂中央,拱手为礼:“下官杨奎,见过少卿大人。”
“嗯。”
孙绍宗倨傲的点了点头,随即大手一挥:“让人犯当堂辨认!”
不等杨奎反应过来,后堂门帘一掀,两个衙役拖出一名衣衫褴褛的高大汉子,往杨奎面前狠狠一丢。
砰~
那人落地之后发出一阵呻吟,随即缓缓的抬起头来,望向了身前的杨奎。
杨奎自然也是凝目打量,却只见这人满面血污,几乎只有两只眼睛,还算是看的分明,实在瞧不清面目五官。
不过看这身量,莫非是……
就在杨奎心下狐疑之际,那人却陡然瞪大了眼睛,然后张开了嘴巴,露出了黑洞洞不见一颗牙齿的口腔。
这是何等的酷刑?!
杨奎浑身一颤,不等再细看究竟,那人已然四肢并用的扑了上来,一把抱住杨奎的大腿,含糊不清的嚎叫着:“大人、救我、救我啊!”
啪~
与此同时,孙绍宗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道:“好个杨奎,你是如何毒杀吕明思的,还不给本官从实招来!”
“我……我……”
杨奎颤声吐出两个‘我’字,可最终喊出的却是一句:“下官冤枉、冤枉啊!”
“被人犯当堂指认,你如何还敢喊冤?”
“可下官压根不认识此人!”
说到底,他虽然被孙绍宗的名声气势所慑,求生的**却是丝毫未减。
因而当此关键时刻,虽然两条腿几乎都支撑不住身子,杨奎却还是按照早就编好的腹案狡辩起来。
“大人、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啊!”
脚下那血人痛苦呜咽着,口齿愈发的含糊不清。
杨奎抬了抬腿,想要把这人一脚踢开,可身上实在欠了力气,只带的对方身子微微一晃。
然而就只这么一晃,却让对方彻底放弃了求助于他的念头,转而回身跪伏于地,想着孙绍宗叫道:“小人愿意招供了,愿意招供了!”
咦?
难道他之前还未曾招供?!
也对,若非如此,又何须挨个把人叫进来询问?
想到这里,杨奎顿时后悔不迭,若早知道这段青如此硬骨头,自己方才就不该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可话又说回来,若不及时撇清干净,自己又如何能够安然脱身呢?
“哼!”
就在此时,只听孙绍宗一声冷哼:“你方才也已经听到了,杨大人自称并不认得你,那你又怎能证明,不是在故意攀诬于他?”
“小人……小人……”
那‘段青’口齿不清的含糊了几句,忽然仰头叫道:“满庭芳的秋玉,她、她可以为我作证!她曾亲眼见到小人和杨大人,一起从后巷离开满庭芳!”
杨奎心下一震,他原本以为段青会招认出血手施贵的名姓,而血手施贵入夜前,刚刚发来消息,说是与段青失去了联系,所以已经悄悄更换了潜藏的地点。
所以就算段青想要攀扯出施贵,大理寺也无从追查施贵的下落。
至于当初两人与杨奎的几次接触,杨奎也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更未曾在人前显露踪迹。
而这正是杨奎敢于撇清狡辩的底气。
谁承想,竟然又冒出个什么秋玉来!
想起那日,自己前去交代下毒的细节,却得知赛铁牛段青,竟然跑回满庭芳与娼妇鬼混,自己一时盛怒之下,的确曾在满庭芳后巷怒斥段青。
杨奎心下登时又慌乱起来。
这时就听孙绍宗大声吩咐道:“来人啊,速去满庭芳将那秋玉带来!”
其实秋玉眼下就在后堂猫着呢。
但黄斌却还是慨然应诺,昂首阔步的出了大堂。
眼见的黄斌离去之后,孙绍宗又将目光转移到了‘段青’身上,沉声喝问道:“你与杨奎是如何认识的,又如何受了他的指示下对谋害吕明思,以及杀掉王二虎的,还不从实招来!”
“小人、小人……小人……”
那‘段青’激动的一连道出几个‘小人’,眼见得就要吐露实情,却忽然往前一扑,再没半点声息。
斜下里立刻闪出了柳湘莲,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然后禀报道:“大人,他之前受刑过重,此时伤势发作昏迷过去了。”
孙绍宗皱起眉头,不耐烦的挥手道:“抬下去医治,想法子让他尽快清醒过来!”
柳湘莲忙招呼几个衙役,七手八脚的,将那‘段青’抬回了后堂之中。
这下孙绍宗自然只能把注意力,重新投递到了杨奎身上:
“杨奎,你可知罪?”
“少卿大人!”
杨奎手心里的药丸,早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但他口中却仍是强辨道:“不过是个市井无赖随口构陷,下官又何罪之有?再说下官来京城不过半年光景,平日里政务繁忙,哪有机会同这等市井无赖打交道?”
孙绍宗倒也不急着问罪于他,老神在在的往椅背上一靠,淡然道:“既如此,就等那秋玉带到之后,与方才的人犯一同指认吧。”
说着,便再不发一言。
大堂上就此安静下来,可杨奎心中却是开了锅一样百感交集。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也不知过去多少时辰,忽听外面有人禀报:“大人,人证秋玉业已带到!”
孙绍宗立刻抖擞精神,吐气扬声:“带进来!”
随着这一声吩咐,杨奎下意识的转头望去,就见方才匆匆离去的黄斌,领着个娇小女子走进了大堂之中。
那女子进门后提着裙角,刚要跪倒磕头,冷不丁瞧见杨奎,却是立刻尖叫起来:“是他,就是他!那日铁牛在后巷,就是被他呵斥了一顿,当时还有个国字脸小眼睛,头上顶着‘书橱’的男人!”
当真被她瞧见了!
一听到这番描述,杨奎顿觉万念俱灰,因为自己的心腹王师爷,真是这般模样。
然而这女子下面一句话,却又让他有绝处逢生之感!
只听那女子指着杨奎的鼻子,继续道:“后来我又瞧见他下了车,把铁牛拉进车厢里一起走了!”
“你说谎!”
杨奎听到这里,忍不住脱口反驳:“那日我分明就没有下车,更……”
说到半截,杨奎才猛地警醒过来,急忙守住了后面的话头。
然而却早已经晚了。
啪~
只听惊堂木一响,孙绍宗冷笑道:“更没有怎么样?你是不是想说,那日段青未曾进到车厢里,而是充当车夫,赶着马车离开的?”
“我……我……”
杨奎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虽然还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却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
双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杨奎眼中闪过迷茫、惶恐、眷恋,最终却统统化作了绝决之色。
然后他猛地抬起左手,把周昶给的药丸往嘴里塞去!
然而与此同时,一股凌冽的风声也扑面而来,杨奎刚将那药丸送到嘴边儿,就觉得肩头剧痛袭来。
却是孙绍宗见他面色不对,又突然扬手似乎要服用什么,急忙将惊堂木甩了过来,正中杨奎的肩胛骨。
“啊~~~!”
杨奎凄厉的惨叫了一声,却还是接着惯性,把那毒药塞尽了嘴里。
特娘的,竟然打偏了!
孙绍宗无语的暗骂一声,却原来惊堂木砸中的,竟是杨奎的右肩,对左手的影响自然无法立竿见影。
尴尬之余,孙绍宗又忙扬声喝道:“快把他嘴里的东西抠出来!”
当下公堂之上就乱做一团,众衙役纷纷扑到近前,拿人的拿人、扣嘴的扣嘴,可他们的动作再快,又怎么及得上杨奎吞咽便利?
眼见得那毒药已然入腹,众人正手足无措之际,忽听一人喝道:“放着我来!”
话音未落,后堂里又冲出一人,只见他周身的珠光宝气,却不是乞丐保长洪九还能是谁?
洪九扑到近前,让人驾起哀嚎的杨奎,对准他的胃口就是一拳捣了上去,然后捏住杨奎的两腮,伸手直往舌头根上抠挖,嘴里还添油加醋的道:“正好老爷我刚才上茅厕时,不曾找见厕纸,只能用手……”
这三管齐下,那杨奎哪里消瘦得了?
当下喉头涌动,长虹贯日一般喷出许多秽物!
【删改剧情之后,思路稍微有些乱套,今儿就先两更,明天再三更。】
第773章 盗亦有道
【有事回来晚了,不过在凌晨三点前,会完成三更的。】
虽然风雪后的早晨,依旧是清冷的紧,但阔别数日的朝阳东升,还是在人们心中渲染出融融暖意。
不过在大理寺左寺官署中,这风和日丽的景象,却被凌冽的破空声割了个支离破碎。
搅起这呼呼风声的,正是那柄长五尺四寸、重一百零二斤四两的霜之哀伤。
说起来,孙绍宗也好久没有晨练了床上的不算。
当初刚领兵南下平叛的时候,他倒是坚持每天闻鸡起舞来着。
可等到一鼓作气荡平了五溪蛮族,整日里不是忙于案牍之上,就是要四下里巡视民情,自然而然的也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不过昨儿晚上那失败的乾坤一掷,又让孙绍宗重新警醒起来。
虽说这千金巨力属于金手指加成,并未随着懈怠而消退分毫但这武艺一旦生疏起来,可未必能驾驭的了这非人怪力。
以后怎么着也得保持一日一练!
这刚拿定了主意,就见洪九、黄斌二人并肩进了院门。
啧~
看来还是晚上练比较靠谱。
呃~
或许中午更合适些?
习惯性的意志不坚定着,孙绍宗自然也就收招定式,把那霜之哀伤往肩头一搭。
“大人真乃神人也!”
洪九抢前半步,连声赞叹着。
后面的黄斌则是规规矩矩施了一礼。
孙绍宗倒也不急着问正经事儿,笑着向洪九道:“昨儿倒多亏你及时出手,否则再晚上片刻,那杨奎怕是就要一命归西了。”
“不敢当大人谬赞!”
洪九诚惶诚恐的连连躬身,又赔笑道:“说来不怕大人见笑,那法子还是当年小人沿街乞讨时学会的做乞丐的总免不了要吃些剩菜馊饭,一旦肚子闹腾起来,若不立刻吐个干净,可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看来再低贱的行当,也有其可取之处。
孙绍宗恍然的笑了笑,随即面色一肃,问起了正经差事。
这所谓的正经差事,自然是连夜审问杨奎,查出他作案的动机、过程,以及是否另外有人主事。
其实经历了昨天那一场对峙,以及后来杨奎忽然服毒的事情,孙绍宗已经基本锁定了杨奎背后的黑手。
但要扳倒一位正儿八经的朝廷大员,仅凭空推论可不成,至少也要拿到杨奎的口供才成。
当然,孙绍宗暗地里也已经布置了人手,免得某些人真的弃官而逃。
“回大人的话。”
这下就轮到黄斌开口了,就见他面色凝重的道:“小人协助王典吏连夜审问,那杨奎被逼问不过,终于招出他是如何与段青、施贵等人合谋,杀害吕给谏以及王二虎的经过。”
“但对于原因,以及是否受人主使,他却要么三缄其口,要么顾左右而言他,似是心存顾忌。”
这倒是不出孙绍宗的预料。
从杨奎昨天意图服毒自尽,就不难推断出他是心存顾忌至于原因么,左右无非是家中的妻儿老小。
“变通一下方式方法。”
听完黄斌的禀报,孙绍宗当即吩咐道:“先让他交代平时贪污、渎职的事情。”
黄斌闻言很是不解,虽说依照眼下的形势,那杨奎多半不会拒绝招供这些,然而就算得到他贪腐的口供,又能有什么用处?
于是黄斌迟疑又小心的提醒道:“大人,单凭他如今交代的这些,就已经是死罪难免了,再往上加罪名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
孙绍宗森然一笑:“买凶杀人只罪自身,贪污渎职却能牵连到他的家人头上!”
眼下毕竟不是后世,幕后凶手能用杨奎的家人威胁他,官府也一样可以这么干当然,肯定要师出有名才行。
黄斌恍然之余,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再看孙绍宗时就透着些畏缩,显然是被这斩尽杀绝的气势给唬住了。
若换成旁人,孙绍宗还真懒得解释了。
不过这黄斌是大理寺里,少数几个可造就的,自然不能让他就此存了疏远之意。
故而孙绍宗又补了句:“别忘了,那幕后主使之人,既有可能是在拿杨奎的家人威胁他现如今把杨家上下纳入朝廷掌控之中,反倒是免去了他们的性命之忧。”
黄斌一想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心下才释然起来,于是拱手领命而去。
洪九见缝插针的,又想拍几句马屁,本曾想外面又风风火火闯进个人来。
“孙少卿,你昨晚好大的阵仗!”
如今这大理寺上下,敢如此气势汹汹跑来质问孙绍宗的,自然也只有大理寺卿魏益一人。
就见他阴沉着脸大步流星的到了近前,又继续喝问道:“且不论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官,别忘了你如今正在停职待劾,如此公然抗旨,难道你就不怕朝廷怪罪……”
“大人、少卿大人!”
要说今儿这左寺官署,还真是门庭若市,魏益这刚站住脚跟,还没等夹枪带棒的呵斥完,后面又有人飞奔进来。
不忿被打断了话头,魏益下意识的回头怒视,却把陈敬德吓的两腿一软,趔趄几步险些来个饿狗扑食。
得亏洪九手疾,上前一把架住了他,才勉强止住了扑跌之势。
“哼!”
魏益见他这毛躁模样,将袖子一甩,含沙射影的呵斥着:“陈寺副,才几日光景而已,你怎么就学得如此不成体统?”
孙绍宗自然听出了,他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暂时却也懒得同他计较,于是径自向陈敬德发问:“陈寺副,你如此慌慌张张的跑来,莫不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陈敬德一听这话,登时记起了自己的来意,忙推开了洪九,拱手禀报道:“廷尉、孙大人,那王二虎的儿子找着了!”
“什么?!”
这下孙绍宗倒真有些失态了,跨步上前揪住陈敬德的衣领,大声追问道:“人在哪?是谁找到的?可曾伤到哪里!”
孙绍宗昨晚上,之所以莽撞行事,就是为了能救下这孩子。
而黄斌方才禀报时,曾说过那血手施贵带着王二虎的儿子,已经另行觅地潜藏,现下谁都不知道他究竟身处何方。
谁承想这转眼的功夫,人质就被找到了?!
“他……那孩子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陈敬德很想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可这事儿又不止一个人看见了,因而最后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方才他自己找到守门的衙役,说是王二虎的儿子,还递了这封信,上面指明要大人您亲启!”
说着,将一封书信双手奉上。
孙绍宗先看了看封皮,就见上面只写着‘血目神断孙大人亲启’,除此并无别的文字。
等到拆掉封皮,抖落开里面的信纸,上面的字却更少了。
反正面拢共就只有四个大字盗亦有道!
第774章 寿宴之上【上】
【看来两点左右,就能搞定第三更。】
盗亦有道?
孙绍宗看罢多时,不由得哈哈一笑。
甭管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想借此让自己放他一马,孩子能好生生的活下来,就足够了!
将手中的信纸一抖,孙绍宗迫不及待的吩咐:“走,带本官过去瞧瞧,看那孩子……”
“孙绍宗!”
这一次,却轮到魏益跳出来截断了话头,就只见他愤愤的喝道:“难道你就不该先给本官一个交代吗?!”
“交代?”
孙绍宗回过头来,办事戏谑半是认真的反问:“我为何要给廷尉大人一个交代?难道您交代下来的案子,我没有尽心尽力督办?”
“这……”
魏益气势顿挫,毕竟这案子是他想尽办法,才塞到孙绍宗手里的,现下不但抓到了行凶之人,还顺藤摸瓜找出了幕后主使,按理说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等魏益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来,孙绍宗又冷笑道:“若果您指的是‘停职待劾’一事,那也大可不必此事孙某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到廷尉大人头上!”
这话就更是**裸的打脸了。
冒着被朝廷治罪的风险,完成上司铺排的任务,而且事后还准备一力承担身为上官,又有何颜面再讨要‘交代’?
魏益老脸涨的通红,心下更是无名火起,终于一咬牙,破罐子破摔的挑明了问题所在:“可是你这般肆无忌惮,却让本官日后如何再同户部打交道?”
“哈……哈哈!”
孙绍宗大笑三声,嗤鼻道:“大人这话当真无稽!我大理寺官员食君之禄、解民之悬,又不是沿街乞讨的乞丐,又何须对户部奴颜婢膝?”
说到这里,他利落的一抱拳:“不过下官还是要谢过大人的提醒我这就回家等候朝廷的处置!”
话音未落,孙绍宗便招呼着陈敬德、洪九二人,大步流星的出了院门。
远远的,还听他连声问那孩子如何了。
魏益独自立在庭院正中,面色变幻不定,许久终于长叹一声,颓然的返回了廷尉官署。
…………
时光飞逝。
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十月十七万寿节。
这两日孙绍宗一边在家里‘反省’,一边遥控着案情的进展。
顺带也让洪九暗中造势,将他为了救下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不惜抗旨不遵的消息散播出去,好借民间舆论倒逼朝廷,做出一个有利于自己的裁决。
然而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却迟迟不见朝廷有任何反应。
一直到万寿节当日,始终是风平浪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
当然了,这没有半点反应,其实也就相当于一种表态了至少孙绍宗的寿宴资格,并未被宫中取消。
而眼见得距离万寿节晚宴,只余下六七个时辰了,倒是另外一个姗姗来迟的消息,终于传了回来。
太子经过几番心理斗争,终于下定决心,要让‘世子’在寿宴上登台亮相。
不过这货委实是块朽木!
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是瞻前顾后的,生怕皇帝会当场怪罪下来。
故而登场是登场,却不是由他这个做‘爹’的引领,而是由太子妃出面到时候,他还会以去请皇后赴宴的名义,避开这场‘爷孙会’。
唉~
虽说没有诸葛亮的才智,更没有人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贞,可孙绍宗此时却体会到了丞相大人的无奈这特么的阿斗,是真不好扶啊!
以至于孙绍宗都考虑着,如果贾元春真的生下儿子,自己不如干脆弃暗投明得了,也免得两下里不讨好。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罢了。
真要是倒戈了,那可就和太子解下死仇了,万一贾元春虽然生出了儿子,最后却没能当上皇帝,那孙绍宗的可就悲剧了。
总而言之,不管孙绍宗心下如何思量,这万寿节晚宴还是如期而至了。
未正【下午两点】。
在京四品官员,除了极少数病入膏肓,实在爬不起来的,都已经按照官职大小、年齿序列,在午门外排成了金字塔一般的队形。
按照仪式进程,众人要在这里静候一个时辰左右,等到申正【下午四点】过后,才得意进入宫中饮宴。
得亏最近天气回暖,要跟前几天一样赶上下大雪,前排那些老爷子们,估计非冻出个好歹不可。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在这里等候,几位阁老以及皇室近支,早在正午之前,就已经进宫贺寿去了。
不过都说伴君如伴虎的,也不知是他们在里面快活,还是外面的更逍遥自在些。
想着这有的没的,孙绍宗忽然就生出些感慨了。
三年前的万寿节千叟宴,他也是守在这午门前,不过那时候他可没资格进宫贺寿,只能巴巴的在外面负责善后事宜。
三年之后,自己却已经堂堂正正的,成为了其中的一员而且靠的还是正经官身,而不是活到狗身上的岁数。
也不知再过三年,又会是如何光景。
“老弟,绍宗老弟。”
正忆往昔、看今朝、望未来之际,忽听斜前方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孙绍宗循声望去,却正是顺天府府尹贾雨村。
眼见孙绍宗望了过来,他立刻起身使了个眼色,显然是要同孙绍宗寻个私密处说话。
这当口,贾雨村找自己做什么?
总不会是想替身为同乡的杨奎说情吧?
孙绍宗一时不得要领,不过关于乞丐联保制度,他也正好想向贾雨村提些改进意见。
于是也便顺势起身,跟着贾雨村到了圈外,在宫墙左近寻了个四边不靠的地方。
“老弟。”
贾雨村面有苦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孙绍宗的注意力,却并未放在他身上,反而被路过的车队吸引了过去。
这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娘,应该是北静王妃的随从吧?
不是说近支宗氏,在中午之前就已经入宫了么,她怎么会拖到这般时候?
“老弟?老弟!”
贾雨村提高了音量,才终于让孙绍宗回过神来,然后郑重其事的拜托道:“哥哥我如今犯了难处,你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
奇怪,贾雨村自从当上府尹以来,算的上是顺风顺水,还有什么地方是需要自己帮忙的?
而且还摆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第775章 寿宴之上【中】
【第三更,搞定睡觉。】
约莫一刻钟之后。
孙绍宗又皱着眉头,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贾雨村果然给他找了个大麻烦!
说起来,这件事儿孙绍宗也早有耳闻正是与那当初曾去大理寺喊冤的石呆子有关。
却说前些日子,贾雨村受了荣国府大老爷贾赦的托付,要把这石呆子弄回大牢里,再好生‘调教’一番。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那石呆子不过是无权无势,兼且家徒四壁的破落户罢了,就算生就一股拗劲儿,难道还能把大牢的南墙撞破不成?
可谁承想顺天府的衙役刚要对石呆子下手,就突然有人横插了一杠。
若是一般人倒也罢了,偏这人大大的有来头,乃是赵皇后的亲弟弟,正儿八经的当朝国舅!
想当初蒋玉菡在狱神庙左近搭台唱戏时,贾琏这个假国舅,就曾与这位赵国舅对上,结果贾赦、贾政兄弟被迫一起登门赔罪,好说歹说才算是把事情了了。
然而这一次,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赵国舅固然依旧是气势凌人,贾赦却也死活不肯再低头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贾元春怀了身孕,荣国府跟着水涨船高,贾赦自觉身份大不相同,自然不肯向一个注定要被淘汰的国舅低头。
而另一方面,那赵国舅口口声声要为石呆子主持公道,也不像是能和谈下来的样子。
于是两下里就此僵持起来。
贾赦是滚刀肉,赵国舅也是个认死理的,互相铆着劲儿,谁也不肯服软认输,反倒是贾雨村夹在中间,急的团团乱转。
那石呆子头一个要告的,自然是巧取豪夺的贾赦;可第二个要告的,就轮到了身为帮凶的贾雨村了。
两边儿都是皇亲国戚,真要是闹到皇帝面前,贾赦未必会如何,反倒是贾雨村必然会吃挂落不管是不是受人指使,他滥用职权的罪名,可是铁板钉钉一样。
故而这几日里,贾雨村也曾想法设法,让两边儿化干戈为玉帛。
可这事儿说到底,实是涉及皇统之争虽说贾元春的孩子还没出生,可道士们已经集体断定,她怀的多半是个儿子这当口谁肯退缩?
到最后,贾雨村非但没能达成目的,反而因为再三劝说,惹恼了贾赦,勒令他尽快摆平赵国舅,否则就别认他这个‘叔叔’。
可贾雨村连他都搞不定,哪里有法子搞定赵国舅?
更何况人家赵国舅,还占据了道德、法律的双重高地。
贾雨村正一筹莫展之际,方才突然在队伍里瞧见了孙绍宗,顿时计上心头。
孙绍宗虽然和赵国舅也没什么深交,可他却是太子的心腹这赵国舅不卖别人的面子,难道还能连太子的面子都不在乎?
所以贾雨村就求到了孙绍宗面前。
然而这事儿对于孙绍宗而言,也不是没那么容易搞定的。
毕竟太子如今对荣国府的忌惮与恨意,怕还高过已经家破人亡的牛家,想要让他出面帮贾赦擦屁股,岂不是痴人说梦一般?
不过么……
可直接拒绝贾雨村也不行,毕竟孙绍宗可不想让贾雨村恨上自己这厮是妥妥的小人,而且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小人,真要是被他惦记上,怕是半夜睡觉都得睁一只眼。
嗯……
还是先看看世子登场的效果如何再说吧,如果还可以的话,或许自己可以顺势而为。
如果世子登场失败,或者引得皇帝雷霆震怒,那这事儿不用说也没戏了。
到时候,自己拿这个理由搪塞贾雨村,应该就能糊弄过去了。
…………
却说孙绍宗拿定主意之后,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那三扇大门开了两扇这就已经是了不得的荣耀了,毕竟一般情况下,文武百官只能从两肋的掖门进出。
却说随着‘呜呜’的牛角号声,早就得了吩咐的官员们,立刻分成了左右两排,分别在吏部尚书与礼部尚书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说起来,自穿越以后,这还是孙绍宗头一回经午门进入皇宫以前不是走玄武门,就是走西华门。
故而他倒略有几分好奇,一边随着队伍前行,一边四下里扫量着。
过金水桥、穿昭德门,就见太和殿前的平台上,早已布置的花团锦簇。
正对着太和殿大门的位置,更是起了座两丈来高的戏台,此时那台上台下熙熙攘攘,穿红披绿的好不热闹。
这些都是宫里养的伶人,水准那自然是没得挑。
不过今儿的主角却不是他们。
那太和殿两侧的石头围栏里,还站了不少的宫女太监,也都是锦衣彩带盛装打扮,显然也是要参与演出的。
如果仅仅是宫女太监,自然也当不得主角再说若只是这些身份卑贱的,也没必要刻意与伶人区分开。
故而一见这阵仗,孙绍宗就猜到宫中嫔妃必然也在其中。
果不其然,稍稍离得近了,就瞧见了一张熟面孔和贾元春一起在景仁宫待孕的荣妃。
其实除了这荣妃,孙绍宗出入宫廷的时候,也曾媛媛的见过另外几名妃子,可这人山人海,实在不好分辨。
唯独这荣妃生的娇小,却又挺着一对儿‘凶器’,远远的就跟探照灯似的晃眼,想不注意都难。
孙绍宗默默的行着注目礼,心下更是忍不住揣摩起了这荣妃此时的心情。
尤其是在看到,居中的十六扇屏风前面,品字形的摆着三张桌子,孙绍宗就更觉得这女人可悲又可怜。
原本同在景仁宫待孕,名份上虽然也有高地,待遇上却没有什么差别。
可现如今,她在两侧等着以色娱人,贾元春却几乎获得了等同于皇后的地位。
即便是特大号的凶器,也抵不过子宫武器啊!
眼见已经快要入席了,孙绍宗正准备从容妃身上收回目光,却冷不丁又瞧见个熟人太子妃!
太子妃也要参家表演?
虽说彩衣娱亲,也是古已有之的事情,可是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让太子妃抛头露面的……
难道皇帝已经打定主意,要收回太子的名分了?!
第776章 寿宴之上【中二】
虽说这次进宫赴宴的,最低也是从四品的官员。
但孙绍宗的座次却并不低,堪堪算是挤进入中前场,离贵宾席也只有几步之遥。
这是因为大理寺乃五寺之首,而六部里又没有四品的职务,所以他在四品之中,差不多可以排在前五之列。
能与他比肩的,也不过是都察院左右佥都御史,以及国子监祭酒等寥寥数人。
这些都是顶级的轻贵文职,一般只有翰林院出身的官员才能担任。
孙绍宗这样的糙汉子夹杂在里面,说是鹤立鸡群也罢,说是鱼目混珠也成,反正除了刚开始的几句寒暄,孙绍宗这两百多斤的分量,就被他们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孙绍宗倒也乐得清闲,端了杯半温的茶水,有一搭无一搭的抿着,默默回忆着方才转瞬即逝的画面。
那应该就是太子妃没错。
不过仔细想想,她虽然被几个舞姬围着,身上却是一席雍容华美的宫装,不似是要登台献艺的样子。
可她既然不准备登台献艺,跑去和几个舞女厮混什么?
而且远远的虽然看不真切,却依稀能辨别出,她是在紧张的叮嘱着什么。
难道说……
孙绍宗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转头望向正北方的戏台。
“孙少卿。”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阴柔的嗓音忽然传入耳中,孙绍宗下意识的抬头循声望去,就见个弓着脊梁的小太监,正巴巴在身后打量自己。
“孙少卿。”
眼见孙绍宗回头望来,那小太监又欠了欠身子,和煦却并无半点笑意的道:“陛下口谕,让您去文昭阁见驾。”
见驾?
孙绍宗不由微微一愣,他虽然早就知道朝廷绝不可能,对前两天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
可相比今天要举行的寿宴,他那点事儿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时候召见他,岂不是舍本求末?
心下虽然不解,可皇帝下旨召见,谁敢怠慢分毫?
孙绍宗忙自蒲团上起身,拱手道了声‘有劳公公’,然后跟着那小太监,赶奔位于东南方的文昭阁。
这文昭阁,平日是用来保存文书典籍的,不过因为离着太和殿比较近,临时改成了周转、中继之所。
在寿宴正式开始之前,皇帝就先在这里同皇室宗亲、内阁辅臣们闲话家常。
却说孙绍宗刚到那文昭阁门前,就又意外的撞见个两个熟人。
前面那人,昨儿还赖在自己家中;后面那人的名姓,则是刚被贾雨村念叨过十几遍。
而这两二人此时此刻,正门神似的站在文昭阁大门两侧,一个怒目相视咬牙切齿;一个目光游移又透着委屈。
这俩人怎么凑在一处了?
孙绍宗迟疑的放缓了脚步,却还是惊动了他们,那委屈的当下喜形于色,也顾不得是在宫中,扬声叫道:“二哥,你怎么过来了?!”
这人正是贾宝玉!
而他对面那怒发冲冠的中年男子,则是皇后的亲弟弟赵国舅。
赵国舅本来见到孙绍宗,也张开嘴想要打招呼来着,可听贾宝玉叫的亲切,当下冷哼一声,沉着脸没了言语。
啧~
这厮醋劲儿还不小!
孙绍宗越发的感到无奈,眼下正是太子要极力稳住局面的当口,偏身边这一个两个的,不是轻视武官,就是胸无城府、喜怒溢于言表。
人家诸葛亮保阿斗的时候,好歹还有几个得力干将可用呢。
而这老几位却……
唉~
心下感叹着,孙绍宗急忙用眼神示意,让贾宝玉不要凑过来搭话,免得进一步刺激到赵国舅。
然后又不偏不倚的站到了门前,静等着小太监进去通禀。
期间贾宝玉几次欲言又止,那赵国舅更是冷笑连连,孙绍宗却只当没瞧见一样,垂手而立。
好在这尴尬的场面,并未持续太久没多会儿的功夫,那小太监就折了回来,将孙绍宗引进了殿内。
谁知一进门,却发现这又是个尴尬地界。
就只见殿内左右排开,分列着十来个人,多数都是躬身而立,却也有那么几个端坐在高背椅上。
坐在左首的是两个生面孔,不过看那梁冠冕服应是皇帝的两个弟弟,义顺王与忠信王无疑。
这老哥俩之间倒没什么,要命的是对面的两个居于首位的忠顺王,以及坐在次席的北静王。
这俩可就是老冤家了,互相之间的仇怨,远胜门外那俩‘国舅’。
又搭上那居中的主位上,并不见皇帝的踪影,场面之尴尬可想而知。
眼见孙绍宗自外面进来,这二人的反应倒与外面那对儿‘冤家’,有异曲同工之处忠顺王冷哼一声,移开了目光;北静王却是面露何须笑意,向孙绍宗点头致意。
话说……
若这二人知道前几日,孙绍宗泛舟湖上的风流韵事,估计表情就要对调一下了。
正想着有的没的,那引路的小太监忽然指着东南角一条甬道,道:“孙大人请吧,陛下同几位阁老都在里面候着呢。”
孙绍宗一是心虚,二来也的确不敢怠慢,因而忙躬身进了那甬道。
刚进入用到,就见皇帝正坐在十几步远的地方,面对着这条甬道的入口处。
孙绍宗不敢多看,忙紧赶了几步屈膝跪倒在皇帝身前,自报家门道:“臣孙绍宗,奉诏见驾,陛下万岁、万万岁。”
后面这话本来不用加,可今儿不是皇帝过寿么。
“起来说话。”
照例,皇帝先免了他的跪礼。
这让孙绍宗心下稍安,看来至少皇帝没生自己的气。
等他自地上爬起来,就听皇帝又问道:“听说你前几日,曾与户部侍郎周昶起了争执?当时你们都说了些什么,给朕从头道来。”
咦?
这不问抗旨不遵的事儿,却反而单刀直入,问起了与周昶的冲突。
孙绍宗心下若有所思,口中则是一五一十的,把当时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等到说完之后,他又竖着耳朵,想听皇帝会做出如何评断。
谁承想皇帝沉默半晌,只淡淡的回了句:“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这……
这就完事儿了?
孙绍宗兀自有些发蒙,直到内阁首辅贺体仁对他挥了挥袍袖,他这才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躬身退了出去。
这一退,就直接退到了太和殿门前的广场上。
而直到在坐回了原位,孙绍宗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就算是疑心周昶,也不用巴巴把自己叫过去,然后又一句话打发回来吧?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大理寺少卿,更是天下闻名的‘神断’,顺势把调查周昶的差事托付给自己,应该才是常理吧?
孙绍宗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先将此事压在心底。
本想着和方才一样,做个透明的大号咸鱼,却又忽然发现周遭的目光,全都透着探究与热切……
第777章 寿宴之上【中三】
有什么法子,能让一个异类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不那么扎眼呢?
答案或许有很多,但出现更多的异类,肯定是其中之一。
就在孙绍宗单独蒙受召见,又全须全尾而退之后,席上一些功利心重的官员,就已经盘算着,要同这位年轻才俊拉一拉关系了他们方才之所以会刻意忽视孙绍宗,也有害怕被牵连的原因。
故而等到寿宴之上,出现更加异类的存在时,他立刻就被席上的诸位‘君子’,当成了同仇敌忾的盟友。
而这所谓更加异类的存在,其实就是一群道士、方士。
虽说早在皇帝宠信方士之前,就已经有不少和尚、道士出入宫廷,成为太上皇的座上宾。
可在这等正式场合,方士们堂而皇之的登场,甚至还位列于公卿之上,就让文武百官有些难以接受了。
尤其是某些言官出身的道德君子,看到这一幕更是难以接受,甚至忍不住开始嘟囔‘可怜夜半虚前席’了。
啧~
今儿可是广德帝的五十五岁大寿,这要是搞出一场‘当面直斥君王’的戏码,那乐子可就大了。
心下转着幸灾乐祸的念头,孙绍宗随声附和几句,周遭同僚门的声讨与担忧,便饶有兴致打量着那些道士、方士们。
别说,这里面还真有两个熟人。
都是当初贾宝玉中毒癫狂时,曾被荣国府请去‘降妖除魔’的法师。
和三年前比起来,这二位可是愈发的仙风道骨了,即便被广场上百位公卿贵胄指指点点的,依旧是泰然自若。
不过最吸引眼球的,还是最上首那位衣衫单薄、袒胸露腹的中年术士。
听旁人议论,这位乃是时下风头最劲的妙一真人这道号听着十分耳熟,至于本名是不是齐漱溟,那就没人知道了。
据说这位妙一真人,已然练就了寒暑不侵、刀枪不入的本事,故而在初冬时节衣不遮体的,却仍是谈笑风声不见半点勉强。
也不知自己上前捣他一拳,会是个什么结果。
孙绍宗正满怀恶意的,打量那妙一真人的心口,忽见大太监裘世安怀抱着拂尘,走到了正中央的御座前,抑扬顿挫的叫道:“万岁爷摆驾太和殿!”
呼啦~
甭管是方才义愤填膺的,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此时都急忙从座位上起身,躬身列队在酒席之前。
紧接着又见四位亲王打头,众阁老、皇亲紧随其后,分别站到了两列队伍前面。
直到这时,皇帝的龙辇才在广场边缘停了下来,然后又在十几个太监的簇拥下,不紧不慢的步上台阶居中而坐。
“礼~!”
随着裘世安一声吆喝,两下里十二名銮仪卫官利落的甩响了的‘净鞭’。
一时间广场内外、回廊两侧、戏台前后,无数人人翻身跪倒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实平常倒也用不着如此三呼万岁,可今儿不是皇帝寿宴么,总也该说些皇帝爱听的。
而接下来也不是皇帝亲自开口,说什么‘众卿平身’之类的套话。
仅仅又是一声鞭响,众人便自觉的站起身来,准备聆听圣训。
然而皇帝却没有立刻开始长篇大论,而是环顾左右之后,径自问道:“太子何在?”
副总管周无忧忙上前禀报:“太子殿下前往坤宁宫,恭迎皇后娘娘了。”
这次入宫贺寿的除了群臣之外,还有京中二品以上的命妇。
按例这些人会先由皇后负责接待,等到应付完最初的场面之后,才会转由宗氏长辈代为照应,使皇后得以抽身出来,与皇帝同席饮宴。
而看那左右的空席,这次负责接见命妇,怕还要加上个贾元春。
这种做法,虽然也在礼法的允许范畴之内,可是就孙绍宗看来,还是有荒腔走板之嫌。
就算真有心要换掉太子,也该等到孩子降生,并显出健壮成长的体魄之后吧?
只因为几个术士的妄言,就这般抬举贾元春,岂不是明摆着想要后宫不宁?
不过这份怀疑,在听到广德帝扬声训示的之后,就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答。
皇帝真的老了。
身子骨也似乎不怎么康健。
因为他的声音虽然还算洪亮,可每到句尾时,却难掩的露出些气短来。
依照孙绍宗私下里推测,这应该是过度疲劳之后,身体被掏空了所致景仁宫的播种大业,可是整整持续了两年光景。
皇帝本人大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近年来才会宠信方士、求仙问道;所以他眼下才会显得如此急迫,压根不管术士们的言论有几分真伪,就忙着为贾元春腹中的胎儿铺路。
这要是贾元春生出个女儿来……
想到这里,孙绍宗的目光,悄然挪到了队尾,一个身穿常服的俊俏少年,正面目恍惚的站在那里。
真不知这件事,对荣国府到底是福是祸。
…………
“今日莫谈国事只论风月,众卿不妨开怀畅饮,与寡人同乐!”
却说就在孙绍宗心不在焉之际,皇帝的训示也到了尾声。
“入席~!”
随着裘世安第三次发出抑扬顿挫的呐喊,众人这才各自躬身入席。
紧接着无数宫娥自两下里走出,撤掉席上的干果、点心,将一道道珍馐美味换了上来。
与此同时,戏台上悠悠乐起,又有数十名广袖流云、衣袂飘飘的舞女,自戏台后面涌出,扶风摆柳似的到了酒席中央,然后分成了前中后三个部分,随着乐声翩翩而舞。
这舞自是极好的。
可穿越以来,舞蹈看的比前世都多,实在是已经审美疲劳了。
要是赶上盛夏,孙绍宗说不定还会仔细看上几眼。
至于现在么……
还不如先填饱肚子再说。
故而孙绍宗也不管旁人如何,先捡着那实惠的狼吞虎咽起来。
当然了,这毕竟是在皇帝的寿宴之上,吃相多少还是比在家中收敛了不少。
可就在这当口。
一顶二人抬的肩舆,忽然也自那戏台后面转了出来,而上面盘腿端坐的,却是个丁点大的孩子!
第778章 寿宴之上【下】
【两千字三更,改成三千字两更两点前搞出来。】
那顶肩舆缓缓向前挺进着,所到之处如劈波斩浪一般,挡在前面的舞姬纷纷躬身退避。
而那孩子的身份,却比肩舆的速度还要快上十倍,如瘟疫一般扩散到了寿宴每一个角落。
皇太孙!
太子的‘儿子’!
几乎是在眨眼间,酒席上推杯换盏的喧嚣,就被死一般的沉寂所取代了。
甚至就连周遭舞乐声,都似乎被屏蔽在了广场之外。
在场的文武勋贵之中,虽然难免会有几个滥竽充数的,可绝大多数都堪称是官场精英。
之前看到居中并排的那三张桌椅时,不少人都察觉出皇帝有意抬举贾元春,甚至是有意废立储君的念头。
而这转眼的功夫,被街谈巷议了整整两年,却从未在人前露面的皇太孙,又忽然大张旗鼓的出现在寿宴之上。
若说这不是太子的反击,估计傻子都不会相信!
于是一时间几百双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那小小的身影,里面蕴含着的情绪却又各不相同。
其中想法最为特殊的,自然就要数孙绍宗了。
让太孙在寿宴时登场,本就是他出的主意,而且方才通过太子妃的异常举动,也已然猜出太孙八成是要在舞台上登场。
故而他心下自然并无多少惊骇之意,反而是盯着那太孙打量了几眼之后,悠然自得的感慨着:
原来这虎头虎脑的娃儿,就是老子一手炮制出来的皇太孙啊!
虽说那肩舆是缓缓向前,可这几十步路的距离,总也会有个尽头。
眼见得已经到了皇帝近前,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将之从肩头卸下,然后麻利的在那肩舆左右跪倒。
紧接着,就见那小小的人儿,先转身趴在了肩舆上,继而扭动身形一点点的蹭了下来,等到双足踩实了,他却并不急着挺直身子,而是伸手在那肩舆里划拉着什么。
半响,他终于挺直了腰板,手上却多了个拳头大小寿桃。
那小小的人儿捧着寿桃,慢慢的调转了方向,先是迷茫的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继而认准了正前方的皇帝,一步步的凑了过去。
皇帝也在观察他,面无表情的观察着他。
而皇帝这目光里,约莫是没有多少慈爱存在的。
故而那孩子离着御案,还有一定的距离,就怯生生的站住了脚,缩着肩膀昂起头,委屈的同皇帝对视着。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凝固了。
数百人的寿宴上,乐声依旧悠扬,舞步也未曾停歇,但席间所有的客人,都如同泥胎木塑一般,没有发出半点的声息。
所有的人目光,都在太上皇与皇太孙之见来回变换着,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历朝历代,夺嫡之事都是最为凶险的朝堂斗争,成王败寇就不说了,那无辜受到牵连的官员,可也是数不胜数!
所以就算不想参与夺嫡的,也免不得希图能看出些端倪来,日后也好据此趋吉避凶,免去杀身之祸。
似是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间。
捧着寿桃的皇太孙,终于主动打破了僵持他避开了皇帝的目光,开始不安的回头张望着,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
而他期盼的身影,果然也适时出现了。
就见那舞台后面,又闪出一条端庄雍容的身影,不慌不忙的赶了上来。
这人不用说,自然正是太子妃孙氏。
但见她到了皇太孙身边,先自顾自屈膝跪倒口尊万岁,继而牵起皇太孙的小手,循循善诱的道:“世子,之前爹爹都教你什么来着?让皇爷爷也听听。”
和煦的话语、雍容的仪态,让皇太孙的恐慌情绪大大减轻,于是他偏着小脑袋,在太子妃和广德帝之间来回扫量了几遍,忽然奶声奶气的道:“皇、爷爷、万寿。”
话音刚落,他便一头扑进了太子妃怀中,扭捏的撒起娇来。
虽说这短短一句话被分成了三段,而且还有些吐字不清,但对于一个还不到两周岁的孩子,却已经颇为难得了。
这要是换在别家寿宴上,孙子如此恭贺也也,估计宾客们早都大声喊好,顺势拍出无数马屁了。
然而……
此时寿宴上却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人们依旧在等待着皇帝的态度,哪怕是始作俑者的孙绍宗,此时也不敢胡乱冒头。
时光似乎再一次凝固了,而这一次因为太子妃的存在,气氛似乎比方才更加的凝重。
除了皇帝本人,没有人能打破这第二次的僵持。
然而皇帝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却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也不见有半点反应,更没有主动打破僵局的意思。
凝重的气氛,渐渐向尴尬滑落。
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皇太孙的初次登场,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出荒诞的闹剧。
“陛下这是怎得了?”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
随着这声音一同登场的,是个身着凤冠霞帔,被数名贵妇人簇拥在当中的中年女子。
这中年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曾与孙绍宗有过一面之缘的皇后赵氏。
“臣弟见过皇嫂。”
虽然这位赵皇后甫一登场,就向广德帝发出了疑问,但首先做出反应的却并不是皇帝,而是端坐在右首的忠顺王。
他这一带头,对面另外两位亲王,也忙都起身见礼。
其余的文武勋贵,自然也都随之起立,却又不够资格向赵皇后打招呼,只能默然躬身而已。
而赵皇后向三位亲王屈身还礼之后,便上前将那孩子从太子妃手里接过,径自抱到了广德帝身边,笑盈盈的道:“陛下方才莫不是被这孩子的聪慧给惊到了,怎得这半天也不见回应?”
皇帝仰头与她对视着,继而缓缓起身,又仔细打量了那孩子几眼,最后一字一句的道:“果然是聪慧的紧。”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语双关。
但皇后却笑的更开心了,眼角的鱼尾纹都紧紧皱在了一处,然后她又抱着孩子回头调侃道:“德妃,等他那小皇叔生出来,可不能让这做侄子的专美于前。”
而随着她这一声调侃,孙绍宗忙瞪大了眼睛去瞧说实话,他虽然出入景仁宫好几次,却还从来没见过这位德妃娘娘呢。
论相貌,倒是同贾探春有几分相似。
不过贾探春的眉宇间,总透着几分遮不住的倔强与刚强。
而虽然是相似的五官,这贾元春瞧上去,却透着令人赏心悦目的柔美。
至于身段么……
被那宽大的吉服包裹着,能看得出来才有鬼呢。
却说听到赵皇后的调侃,贾元春何须的一笑,微微俯身道:“臣妾愚钝,怕是比不得太子妃会调教孩子。”
其实赵皇后这句调侃里,也预先埋了陷阱。
但贾元春却并未上当,半点不提腹中胎儿如何,只自承比不上太子妃。
这话至少在明面上,是绝对挑不出毛病的。
故而赵皇后一笑,也不再针对她,反而抱着孩子转回头道:“陛下,臣妾倒没什么,可德妃妹妹却是双身子的,是不是先让她入席,也免得伤了身子?”
广德帝此时才算是晃过神来,当下忙请赵皇后与贾元春入席,又吩咐太监另设了席面,款待跟随赵皇后过来的几位宗亲命妇。
而这当口太子也带着太上皇的礼物赶了过来,于是一番折腾下来,方才的‘爷孙对峙’,似乎就此揭过。
然而在场的文武百官,却没一个会当真以为,这事儿真就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于是当酒宴再起,那推杯换盏喜笑颜开之中,却总杂着一丝诡异的气氛。
…………
且不提酒宴如何。
跟随着赵皇后赶来的宗亲贵妇之中,却有一人在不住的打量着席间的孙绍宗。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北静王妃卫氏。
先前她怒闯大理寺公堂,却意外的撞见了牛爵爷碰壁而死的场面。
当时云里雾里的,只觉得莫名其妙。
后来回到家中,再三追问夏金桂,却被她推三阻四的敷衍了过去。
又搭着那时卫若兰刚刚出狱,姐弟两个说不完的体己话,自然也就没再深究此事。
不过她内心深处对孙绍宗的观感,却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些变化。
而随着前两日,孙绍宗为救一名无辜稚子,不惜违抗朝廷旨意的消息传入耳中,这观感就又是一变。
其实真要说起来,孙绍宗过往的英雄事迹也还有不少,其中许多,未必就逊色于这一次的表现。
不过之前因为卫若兰的缘故,北静王妃心存芥蒂,难免带着偏见看待孙绍宗的所作所为。
而此时么……
那许多传闻在心间萦绕,却是让北静王妃,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男人了。
卑鄙无耻?
正气凛然?
徇私枉法?
公正廉明?
偷眼打量着席间的孙绍宗,卫滢心底却似乎映出了许多不一样的面孔。
有和煦端正的、有狰狞凶恶的,有义正言辞的、有巧言令色的。
其中自然也免不得,会浮现出一张面红耳赤、气喘如牛的面孔。
呸~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北静王妃在心底暗啐了自己一口,心虚的看了眼不远处的北静王水溶,然后又逼着自己在心里赌咒发誓:改日寻着机会,定要杀了这无耻禽兽,洗刷自己所受的侮辱!
第779章 再宴荣国府
寿宴上的风波,看似只是个小小的插曲。
但后续带来的影响,却是显而易见的。
太子原本的党羽,有相当一部分因此而坚定了信念。
而在朝臣之中,也不乏一些因循守旧的官员,展显出了对太子的善意。
其实这当中有不少人,支持的并不是太子,而是礼法规矩以及大义名分。
在这些人看来,太子虽然被人断了根,但名义上却仍是皇室正统,而太孙也是经过朝廷认证的。
既然是正统所在,那就是值得拥护的。
说白了,这就是古装电视剧里,那些喊着‘祖宗成法不可轻废’的反派角色。
而做为反派之中的核心人物,孙绍宗近来自然也是备受瞩目。
十月十八,广德帝颁下中旨,嘉其志、责其行,最后功过相抵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当晚,太子大张旗鼓的设宴款待孙绍宗,席间除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太子宾客孙焘,以及皇后的亲弟弟赵国舅之外,还有数位朝中要员列席。
其中地位最高的一名官员,却是让孙绍宗颇有些惊诧。
盖因这人正是当初查办龙根案时,担任副总指挥的右都御史赵荣亨。
这赵荣亨当初,可是曾意图阻挠‘皇太孙’诞生的,按理说与太子颇有嫌隙。
谁承想才两年不见,这位赵大人竟又堂而皇之的,成为了太子的核心党羽,而且还是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个。
毕竟这厮可是堂堂正二品的言官领袖,论权柄地位与六部尚书齐平,某些方面甚至还要略微超过。
当然,若论受到太子信重,他还是略逊了孙绍宗一筹。
其实后来孙绍宗一琢磨,这位之所以会投靠过来,也是早就有迹可循的。
毕竟他是北静王公认的铁杆盟友,甚至传说北静王水溶,其实就是赵荣亨当年与长公主私通所生。
北静王在两年前,就已经倒向了太子,那么赵荣亨会投入太子帐下,也就不足为奇了。
十月十九。
孙绍宗在解除禁止之后,头一天到衙门坐堂。
结果刚到官署,就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遵照魏益的意思,杨奎毒杀吕明思一案,已经正式宣告结案了。
这实在是有些古怪。
之前孙绍宗已经指示唐惟善等人,聚表上奏列出杨奎贪腐的证据,并申请抄检查封他的家产,并暂时限制他家人的自由。
这事儿魏益也是知道的。
按理说这抄家的事情,还没有批复下来,就算魏益再怎么急于了解此案,好向户部讨要银子,也该等到朝廷旨意颁发之后再说。
再者说了,这案子毕竟是孙绍宗拿下的,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宣布结案,也不和符合常规程序。
这稀里糊涂的做法,已经不能说是和稀泥了,孙绍宗甚至怀疑,他是刻意在包庇幕后主使。
不过……
那魏益虽然办事能力上有些欠缺,又缺乏应有的上进心。
可他到底也是官场老油条,真要是意图包庇杨奎背后的主谋,也该选择更加隐蔽的方式,而不是这般直来直去。
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考虑再三。
孙绍宗终究不能对这事儿不闻不问,于是干脆找到魏益,直接询问他为何如此行事。
魏益却不肯明言,只是影影绰绰的,暗示此事出自上意,并非是他任意妄为。
孙绍宗闻言,立刻就想起了寿宴当日,皇帝曾特地把自己找过去,了解了他和周昶对峙的全部细节。
难道说……
这周昶背后,还另有牵扯?
而这被牵扯到的人,甚至连皇帝都有所忌惮?
心中存疑,却又不便明着追查。
故而孙绍宗就决定,找机会跟于谦打听一下,看这周昶平日里都负责处置什么政务,又和那些朝中大员有所勾连。
当然,今儿是肯定不成了。
荣国府大老爷贾赦发了帖子,要请孙绍宗晚上过去赴宴。
依照孙绍宗揣摩,这八成是出自贾雨村的授意,目的还是为了石呆子一案。
当初孙绍宗定下左右逢源的方针,还预备着荣国府那边儿,会同自己生分呢。
结果贾宝玉、贾琏等人就不说了,那贾赦一遇到麻烦,也是毫不犹豫的找到了自己头上,完全没有阵营对立的自觉。
不过说实在的,若不是看在贾迎春面上,孙绍宗还真不想搭理这等老纨绔。
可既然睡了人家的女儿,总也要给便宜老丈人点面子。
…………
却说这一整天下来,孙绍宗好容易把积欠的公文处置清楚了基本都是些琐事,本来该柳湘莲负责搞定的,可这厮眼下正帮着蒋玉菡筹备戏班,早厚着脸皮请了十天的长假。
看来还是要另外请一名靠谱的师爷才成。
不过孙绍宗还准备再等等看。
孙承业转过年又要参加春闱了,若是他这次还考不中,那自然是用生不如用熟,让他来带一带柳湘莲,可说是最合适不过了。
眼见到了傍晚时分。
孙绍宗散衙出来,就见外面早就侯了一辆荣国府的马车。
初时孙绍宗还以为是贾琏到了。
后来才发现是,里面阔别几日的贾宝玉寿宴过后,这小子似乎是被家里禁足了,连蒋玉菡都联系不上他。
这一瞧见贾宝玉,孙绍宗就忍不住好奇起来,问他那日因何同赵国舅起了冲突。
“二哥这就冤枉我了。”
贾宝玉一脸的委屈:“当初大伯与我家老爷,被迫去赵家低头认错的事儿,我又不是没经过见过,怎么会同他再起冲突呢?”
听这小子一五一十的道来。
却原来那日他被皇帝破格邀请参加寿宴,心下其实并不怎么高兴,反而觉得很是麻烦。
唯一吸引他的,也就只有能见到贾元春这一条了结果到了那寿宴上,也只远远的瞧了几眼,压根就没能搭上话。
而临行前,王夫人和贾母自然也是好一番叮咛。
故而进宫之后,贾宝玉少有的谨言慎行,甚至在皇帝面前显得有些木讷。
可也不知怎得,那赵国舅就冒了出来,不顾是在皇帝面前,对贾宝玉好一通冷嘲热讽。
贾宝玉压根就没还嘴,结果却和他一起被赶出了文昭阁。
这还不算,那赵国舅还因此迁怒上他了。
“二哥,您说这人是不是有病?”
说到这里,贾宝玉义愤填膺的道:“我姐姐才刚怀上没多久,谁知道怀的是公主还是皇子?他若是想未雨绸缪,大可学二哥您一样,去督导太子上进这疯狗也似的胡乱咬人,算怎么一回事啊?”
何止是赵国舅。
这朝堂上信誓旦旦,认定贾元春必然产子的,可是大有人在。
再想想那日看到道士、方士们,列席于文武百官前列,众人那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模样,孙绍宗也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看不起方士,还是太看得起方士了。
书不赘言。
两人一路闲谈,到了荣国府里,却出了些意外的差池贾赦竟然不在家!
这客人都到了,请客的竟然不在家,也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再加上贾琏如今,也正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师父’蒋玉菡,同样也不在家中。
故而孙绍宗也只能先随着贾宝玉,去他的消磨时间。
“二哥随便坐。”
贾宝玉一面招呼着孙绍宗,一面忙吩咐晴雯,取出贾元春赏赐的贡茶,又不忘替大伯贾赦分说:“二哥千万别介意,本来大伯是一直在家中恭候的,听说是琮弟在外面惹了麻烦,对方点名要大伯过去处置,所以才慢待了二哥。”
这荣国府是不是风水不太好?
不然怎么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的?
那贾琮小时候,瞧着就是个不安分的,听说近来愈发和贾环走的亲近,他能做出什么来,也就不问可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前贾赦对这个庶子,似乎并不在怎么待见。
眼下却怎么一听说他被人扣下,就急匆匆撇下正事,飞奔过去救场了呢?
“这个……”
贾宝玉听孙绍宗问起这事儿,却不觉有些支吾起来,最后好容易才想出个隐晦的说辞:“约莫是上了年纪,就愈发重视子嗣了。”
这所谓的‘子嗣’,恐怕说并非贾琏、贾琮两个。
而是指的在下一代的子嗣。
想想之前贾琏都开始打主意,要找自己‘借’儿子甚至因此断送了林红玉的性命显然他已经对这事儿已经绝望了。
估摸着贾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对贾琮重视起来,指望着这庶子能够为长房传宗接代。
两人正说着,那边厢晴雯又走了进来,先歉意的冲孙绍宗施了一礼,这才禀报道:“姨太太眼下正朝这边赶,说是新得了几块做大衣裳的好料子,看咱们是否有中意的。”
薛姨妈要过来?
孙绍宗当下起身,就要退避三舍。
毕竟之前,李纨还试图拉皮条来着,后来虽被孙绍宗严词拒绝了,可再见面难免会有些尴尬。
当然了,就算没这茬,仅凭当初密林之中的糗事,也足够让两人尴尬了。
谁知他这里刚有动作,外面院里就已经嘈杂起来。
晴雯挑帘子往外一探头,也不禁诧异起来:“咦,怎得姨太太来的这么快?”
第780章 倒影
【昨天昏头涨脑,把袭人写成晴雯了,已改。】
其实在跨过的门槛前,薛姨妈也曾迟疑踌躇过。
但她终究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只因这几天里,每每想起那封信上的内容,她便辗转反侧惆怅不已,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像王夫人那样,早早就被现实磨掉了棱角的,虽也会感叹青春不在红颜易老,却并不会过分纠结。
但薛姨妈却不一样。
因为本就是一副烂漫心性,再加上日常保养得当,时光在她身上似乎放缓了脚步。
这原是上天眷顾与钟爱。
但也正因如此,等到那无可避免的岁月凋零,终于开始在她身上显现威力的时候,给薛姨妈带来的惶恐与不甘,却也比旁人还要强出十倍不止。
故而她虽然也时常把‘老了’二字挂在嘴边,背地里却是想尽一切方法,努力想要抵抗岁月的侵袭。
于是她开始追逐时下最流行的一切,甚至比那些年轻的妇人,还要显得更加激进、更加大胆。
仿唐款的深v领宫装、前低后高的花盆底绣鞋、系在脚踝上的花绳金铃、甚至是某些还只在青楼里流行的物件……
至于花精药浴、贴黄瓜片、涂鸡蛋清之类的法子,薛姨妈更是轮着番的尝试,绝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然而不管她如何抗争,自然的规律依旧是残忍的降临了。
半年之前,她发现自己眼角出现那几道细纹的时候,心底真可说是天塌地陷一般。
后来足足用了好几个月,那恍惚的情绪才勉强平复下来。
然而前几日那封言辞恳切的信,却又意外的戳破了她心底的伤疤。
老了么?
真的已经老了么?
若非如此,缘何那好色之徒,都能将自己弃之如敝履?
回到荣国府之后,她每每对镜自问不止,惆怅与不甘也是与日俱增。
故而听说今天傍晚时,贾赦要在家中宴请孙绍宗,薛姨妈就开始梳妆打扮即便她压根不觉得,自己有机会出现在宴席上,却还是精心的准备着。
当然,她并不是真的要同孙绍宗发生些什么,更不愿同李纨分享同一个男人。
她想要做的,只是展现自身每一寸资本,好让孙家二郎重新意识到,她除了是一名可敬的长者,更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其实类似的做法,早在几年前她就已经尝试过了。
只是那时她对自己的心思,还没有认识的这么透彻,只是下意识的作出了反应,却并不知为何要如此行事。
而现如今……
她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动机,也比以往更加坚定!
…………
事实证明,老天总会钟爱有那些准备的人。
贾赦的突然离开,让孙绍宗没有留在前院,而是进入了大观园,留在了她时常出入的!
在得知这一意外变化之后,薛姨妈当即寻了个由头,动身赶了过来。
而在门口踌躇半响之后,她毅然决然的迈步走了进去。
刚到了院子中央,就见那堂屋门帘一挑,先是露出袭人诧异的面孔,紧接着贾宝玉也慌忙自里面迎了出来。
薛姨妈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胸腔里那颗芳心的躁动,笑吟吟的扬声道:“我早就说要把东西拿过来,让你好生挑拣挑拣,可临了总是忘个干净这不,方才一想起来,我生怕过会儿又忘了,就没敢再耽搁。”
贾宝玉一听这话,不由顺势撒娇道:“那我倒情愿姨妈再耽搁几日,也好多惦念我些。”
“呸~,油嘴滑舌的!”
薛姨妈迎面啐了一口,心知孙绍宗此时就在厅中,若被贾宝玉点破,自己却不好再贸然进去了。
故而她把手一招,不容分说的吩咐道:“就你这猴儿事多,赶紧定下用那块料子,我也好请人尽快赶制出来不然这三耽搁五耽搁的,怕不就要等到开春去了!”
说着,便自顾自的往堂屋行去,眼见到了门前,口中又道:“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倒发了一身汗,偏这衣裳又不透气,实在难受的紧。”
说着,便解了颈间系带,一面挑帘子往里钻,一面就把那狐狸毛的大氅扒了下来。
贾宝玉初时倒没多想,只当是姨妈在自家随意惯了。
再说孙绍宗与薛蟠也算是通家之好,两下里见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等到薛姨妈脱去外面你的毛料大衣裳时,他却觉得有些不妥了。
盖因薛姨妈平日在家里,装扮就颇为大胆,今儿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即便通家之好,这也似乎不怎么合适。
然而他迟疑着想要阻拦时,却哪还来得及?
眼见得薛姨妈已然进了堂屋,贾宝玉苦着脸咂了咂嘴,随即也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却说薛姨妈进门之后,一眼就瞧见那隔断后面坐着个雄壮的身形。
她心头不禁又是一阵狂跳,却兀自装作没事人一般,把解下来的大衣裳,网门口的悬勾上挂。
这时孙绍宗自然也发现,薛姨妈已经进到了屋里,想着左右是躲不过了,干脆就打算上前见礼。
谁知绕过了隔断,却发现薛姨妈侧着身子,正将大氅往那悬勾上挂,似乎压根就没察觉到自己的样子。
这下孙绍宗也不好立刻开口,只得摆出躬身拱手的姿势,想要等到薛姨妈转过身来,再正式见过。
只是这样一来,孙绍宗低垂的目光,却是不可避免的落在了薛姨妈侧影上。
好一个摇曳的s型!
虽说明知道不应该,但孙绍宗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了惊叹只这地上的影子,就把薛姨妈那丰熟的身姿,映了个淋漓尽致。
要说起来,孙绍宗自打穿越以来,环肥燕瘦的妇人处子,也已然睡了一打往上,见过的女子更是不知凡几。
可像这般丰而不肥、熟而不腻,将贵妇人韵味完美体现出来的,却只有薛姨妈一个。
尤其可贵的是,这位身子熟透了的妇人,却还保持着几分天真烂漫的心性。
再加上那一身冰雕玉琢也似的肌肤……
呸呸呸~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孙绍宗极力想把这不该有的心思,统统镇压下去,却怎奈一双贼眼,早不受控制的从下往上攀爬着,将那倒影的主人一寸寸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