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一出好戏【下】
最初薛姨妈听墙根的目的,只是想分辨出对面那偷情的寡妇,究竟是不是自己猜想之人。
可这耳朵贴到墙上之后,究竟会听到什么动静,又岂是她能主动筛选的?
先时那鹅蛋脸上还布满疑色,听不多时,便渐渐染上了迷离。
待到隔墙二人渐入佳境,她也不禁听的两股战战,直将一颗芳心卡在了喉咙之中,‘憋’的双颊红胜火、艳若霞。
胸中一股久违的躁气,更似要从峰顶喷薄而出似的,直鼓胀的紫貂大氅都险些遮拦不住。
“嫂子、嫂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忽然传来几声男人极力压抑的低吼。
而一直以来婉转娇吟的女子,却反而没了正经言语,咿咿喔喔的闷哼着,似是拼命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那两个动静一个比一个低沉憋闷,似是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可落在薛姨妈耳中,却又透着彻骨铭心的畅快。
薛姨妈只听的唇齿发干、胸闷气短,几乎忍不住要开腔回应起来。
幸亏她心中还残存了几分理智,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孰知却又因此而感同身受起来,恍惚的夹紧了身上每一块皮肉……
又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薛姨妈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隔墙早已是人去楼空。
缓缓的扶着墙重新站直了身形,感觉着四肢的酸胀麻木,薛姨妈怅然若失的活动了一下手脚,却不想许多积雪便自肩头簌簌而下。
想到自己竟在这大雪之中,听了许久的墙角,薛姨妈顿觉荒唐不已。
忙拍掉身上的积雪,躲进了不远处的游廊之中。
而与此同时,一个疑问又萦绕心间:方才那偷情的二人究竟是谁?
女的倒还好猜,十有七八便是李纨如今这府上除了自己之外,也只有李纨是寡居妇人的身份。
至于那男人么……
自始至终,薛姨妈也没能听清楚他的口音最真切的那几声‘嫂子’,也因为蕴含了太多压抑的情绪,让人实在难以分辨。
要说嫌疑,头一个自然是此地的主人孙绍宗,毕竟这是在他的府上,若要避开旁人偷情,自是最为便利。
不过孙绍宗与李纨之间,似乎并没有打过什么交道,真要说起来,怕还赶不上与自己的牵扯。
接下来同样有嫌疑的,则是贾琏、冯紫英、柳湘莲几个,这些人论理也要称呼李纨一声嫂子。
可贾琏近些年来心性大变,几乎再没有招蜂引蝶的行径。
而冯紫英、柳湘莲同孙绍宗一样,应该也没什么机会接近李纨才对。
再就是……
宝玉!
若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谁还能比得过他这个小叔子?
所谓身边有许多年轻貌美女子一说,也与贾宝玉的情况相符。
而要论对女子的吸引力,自家这侄儿无疑也是各种翘楚。
想想也是!
他们叔嫂二人住在一个园子里,也没个长辈盯着,一个是血气方刚、一个是**,成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彼此又常以诗文应和。
时间久了不出乱子才怪呢!
薛姨妈这一瞎捉摸,便疑心到了宝玉头上,当下那满腔的躁动,就似被泼了盆冷水一般。
若方才真是宝玉,那自己这些年岂不是错看了他?
若方才真是宝玉,那自己还敢将女儿托付给他吗?
心中冒出无数的念头,却又被一阵刺骨寒风吹的七零八落。
而浑身一颤之际,她也猛然惊醒过来,眼下可不是寻思这些的时候,方才自己是以要方便为名,才临时离席而去。
现如今这许久也不见人影,估计女儿早都等的急了,若是托孙家派人找过来,自己岂不是要陷入更为尴尬的境地?
想到这里,薛姨妈不敢怠慢,忙不迭寻路返回了东跨院。
耳听的戏台上依旧热闹非凡,她心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虽说指定瞒不过女儿,可有个遮掩,总好过闹得尽人皆知。
“太太!”
一个惊喜的嗓音,直将薛姨妈吓了个寒颤,循声望去,就见斜后方赶上个人来,却不是女儿的贴身丫鬟莺儿,还能是哪个?
莺儿几步赶到近前,小声埋怨道:“太太,您这到底是跑哪儿去了?我找了您这许久,都没能寻见您的踪影!”
“我……我方才走岔了路。”
薛姨妈支吾敷衍着,哪敢让莺儿再问?
忙扯着她进了廊下,自顾自的归位落座。
“妈妈?”
不出意料,薛宝钗早已等的焦急,一见母亲当面,忙挽住了她的胳膊,悄声问道:“你方才去哪了?怎得……”
薛姨妈略一迟疑,还是拿方才的由头敷衍道:“我刚才走错了路,幸好这戏还没唱完看戏、咱们先看戏。”
说着,便装作专心致志听戏的样子。
说到底,薛姨妈对李纨平日的印象不差,更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虽不耻李纨与人偷情之举,却又隐隐能够体谅她的行为。
故此也不忍把消息散播出去,毁了她的名节、性命。
薛姨妈这满怀心事的,又哪里看的进什么‘西厢记’?
强忍了没多会儿功夫,就忍不住偷眼去看隔壁席上的李纨。
虽说李纨的一举一动,似是与平日并无什么区别,但落在薛姨妈眼中,却总觉得异乎寻常。
尤其是那眉眼间,总觉得多了些神采。
就连肌肤也似乎水润光泽了些,红扑扑的透着鲜亮。
想到这里,薛姨妈不觉抬手轻触眼角,虽说旁人瞧着她依旧青春不老,可自己细细抚摸,却明显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的褶皱。
毕竟是十多年没有男人滋润过了……
脑海中冒出一个酸酸的念头,又忙被薛姨妈压了下去,暗自警告自己,如今眼见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即便只是为了儿孙考量,也万不该再有什么荒唐心思。
非但如此,自己身为长辈,还应该设法劝李纨回头是岸才对!
当然了,顺带也不妨旁敲侧击一番,且看宝玉是表里如一,还是同他那大伯一样,是个色中恶鬼托生。
暗自打定了主意,薛姨妈本准备等这场戏唱完了,便伺机寻李纨交心。
谁曾想她还没开口,李纨就先主动找上门来……
第752章 曲终人未散
单独的房间、单独的会面。
作为掌握着把柄的一方,薛姨妈应该十分坦然才对,最多也就是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遗憾。
但等到李纨屏退所有下人的时候,薛姨妈却忽然有些恐慌起来。
她虽然已经年近四旬,却几乎从未单独处置过什么大事当初面对丈夫死后留下的产业,她也一直是以逃避为主,否则前几年薛家的生意,也不会衰败到难以为继的地步。
现下她要面对的,却是侄儿媳妇与小叔子偷情的复杂情况!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是直接义正言辞的斥责她?
还是先旁敲侧击试探一下口风?
她若是不承认怎么办?
自己……自己貌似也没什么证据。
难道真要摆在明面上,把事情闹大不可?
这份慌张,在李纨面无表情走到近前时,不可不免的达到了顶点。
若非是有袖子遮掩,薛姨妈那颤抖的双手,恐怕绝难逃过李纨望过来的目光。
就在薛姨妈几乎忍不住,要‘心虚’的避开那目光时,身前的李纨却直挺挺的矮了一截。
“姨妈。”
只听李纨决然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侄媳如今也不指望姨妈和婆婆能原谅我,等回去之后,侄媳甘愿此残生来赎罪!”
说着,她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又悲声道:“可兰哥儿却是婆婆的亲孙子,求姨妈看到他死去的父亲面上,在我死后切莫声张此事!”
却原来李纨先一步回了廊下,得知薛姨妈也离席许久之后,便总觉得心头难安。
待等到薛姨妈归来,不住的偷眼打量自己之际,李纨就知道自家的奸情,八成已经败露了!
当时李纨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下却比薛姨妈还要紧张百倍,无论是从哪方面考量,她都绝不能让这件事暴露出来哪怕是为此赔上性命!
当然,她虽然不惜死,却也知道薛姨妈一贯是心肠软的,又同自己一般寡居多年,自己若主动自承不是,倒有大半几率能求得她的怜悯。
果不其然。
听到李纨愿意一死谢罪,看着伏在自己身前,那熟透了的身姿,再想想她新婚燕尔不久,就独守空闺多年的苦楚,薛姨妈心头本就不多的芥蒂,顿时又消弭了大半。
“唉~你这又是何苦来的?”
薛姨妈长叹了一声,伸手拉扯着李纨,幽幽的道:“我也是守寡多年的人,如何不知道咱们寡妇的难处?可再怎么艰难,这礼义廉耻四字,总不好抛在脑后。”
李纨并未顺势起身,依旧执拗的跪伏在地上,将两瓣满月似的隆臀高高翘起,口中悲声道:“是侄媳一时迷了心窍,对不起相公的在天之灵,侄媳甘愿一死……”
“什么死不死的?”
薛姨妈打断了她的哀鸣,用力将李纨从地上扯了起来,正色道:“你如今才多大年纪,兰哥儿又是个有出息的,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着他金榜题名、娶妻生子?”
“姨……姨妈,我……我……”
李纨泪眼婆娑的抬起头,当看清楚薛姨妈眼中的怜惜与同情时,她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忽然都变得模糊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需要宣泄的强烈冲动。
在这冲动的驱使下,李纨稍一迟疑,便直接扑进了薛姨妈怀中,搂着那温润丰腴的身子泪如雨下。
若说之前,她那一番表现,还存在一部分表演的成分,现如今则是毫无掩饰的真情流露。
同孙绍宗的关系,固然是让她积蓄了十几年的寂寞空虚,得到了心灵与**上的双重填补,却也给她带来了恐惧与不安。
毕竟这样的事情一旦曝光出来,她必将陷入绝境之中,更会连累到儿子头上。
前者倒也还罢了,但牵连到贾兰身上,却是李纨绝不能忍受的。
为此,她暗地里也曾多少次想过,要彻底与孙绍宗断绝往来。
然而……
足足压抑了十来年的事情,一朝食髓知味之后,又岂是想放弃就能放弃的?
更何况时不时与素云的假凤虚凰,就如同隔靴搔痒一般,让她愈发眷恋那歇斯底里的畅快。
说白了,如今孙绍宗之于李纨,就像是毒品一般的存在。
明明知道危害,却又忍不住一犯再犯。
这其中的徘徊辗转,在李纨心头也不知积攒了多少,却又死活找不到途径宣泄唯一的知情人素云,不过是奴婢罢了,她又怎肯在奴婢面前失了身份?
现如今薛姨妈的出现,倒终于给了她一个宣泄倾诉的出口。
这一哭诉,就足足耗去半刻钟之久。
直到薛姨妈也感同身受的涕泪满襟,李纨才哽咽着,自薛姨妈怀中支起了身子。
“好孩子,我也知道这些年是苦了你。”
真要说起来,薛姨妈与李纨也不过相差十岁左右,但眼见她泪痕婆娑的样子,薛姨妈却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了慈爱之心。
伸手梳理着李纨额头的乱发,柔声道:“你毕竟年轻,一时行差蹈错也是有的,只消改好了便是,哪用得着要死要活的?”
其实这等事情,又哪里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改好了’,就能揭过去的?
但薛姨妈素来是个感情用事的主儿,一时情绪上来,却哪管这说辞合不合适?
再说了,她此时关注的也不是这个,而是……
“你跟我说,方才……方才与你在一块的人,究竟是谁?”
眼见薛姨妈颇有些忐忑的,问出了这话,李纨先是一愣,继而却不由暗暗的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薛姨妈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可听这话,分明只是影影绰绰听到了些什么,未曾亲眼目睹二人偷情的场景。
“姨妈。”
她揩去眼角的泪痕,郑重的道:“当初都是我水性杨花,主动勾引了他既然一切皆因我而起,现下我便是死,也不会将他的身份招认出来!”
主动勾引了他?
薛姨妈咀嚼着这话,心里却愈发疑心宝玉,盖因在荣国府这些年,主动勾引贾宝玉的女子,也实在是见的太多了。
可她却哪曾想到,李纨一直对贾珠那娇弱的身子骨颇有怨念,故而对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完全不屑一顾,反对孙绍宗这样的雄壮汉子情有独钟。
不过得知并非宝玉主动的,薛姨妈心下倒也释然了些似李纨这样的妇人若是存心引诱,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又如何能够把持的住?
说起来,也只能怪自家姐姐不够谨慎,偏把这痴男怨女放到了一处。
不过这样一来,自家女儿到底还要不要趟这摊浑水呢?
要劝她退出的话,怕是只能把李纨的事情吐露出来,可自己方才又分明答应下,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一时左右为难,却忘了再与李纨说些什么。
而李纨见薛姨妈这副迟疑的模样,刚刚放下的心肝,登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哪里知道,薛姨妈是在想自家女儿的事情?
只当是因为自己不肯实言相告,薛姨妈心下便又有了反复!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毕竟薛姨妈几乎日日都在婆婆身边,两者又是亲姐妹的关系。
若哪一日她突然忍不住,把这事情告知了王夫人……
想到这里,李纨不禁打了个寒颤,同时也生出了一个念头:必须得想个什么法子,彻底解决这隐患才成!
第753章 关键所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孙绍宗与李纨分开,自正门转入东跨院,就只见数十人正在廊下哄然叫好。
其中有个如痴如醉的,甚至一跳三尺多高,直接扑到了围栏前面,伸着脖子鼓着巴掌,若非旁边有人及时拉了他一把,说不得就翻到外面去了。
孙绍宗见状,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满面红光的,哪里像是病重之人?
没错,这位几乎疯魔了的仁兄,正是称病赖在孙家的邢舅爷。
那日他说了半截话,就被女儿堵了回去,孙绍宗原本琢磨着,等他再提起来时,便婉转的拒绝,然后将他礼送出府。
谁承想这位邢舅爷当真也是个宝货。
在孙家好吃好招待的住了几日,竟似是忘了初衷,完全一副乐不思蜀的嘴脸。
而他既然不提正事儿,又是贾迎春名义上的娘舅,孙绍宗自然也不好主动赶他离去。
于是事情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孙绍宗倒也不急,左右家里也不缺吃穿,全当养个闲人她那女儿也正好和贾迎春做伴儿。
正思量着,有眼尖的已经瞧见了他,当下便有人起身拱手为礼。
孙绍宗也忙露出笑意,一路谈笑风生的到了首席之上。
贾琏早帮他拉开了高背椅,又殷勤的斟了杯温酒,笑吟吟的招呼道:“二郎快来尝尝,这可是冯兄弟从他老子的私窖里,好容易才顺出来的陈酿。”
说着,竟将那酒杯托举着,直往孙绍宗嘴边儿送。
孙绍宗慌忙接在手里,先小抿两口,略尝了一下滋味,继而仰头干了个底掉,吐着浊气赞道:“绵软劲道,果然是好酒!”
其实他更喜欢酸甜的果酒来着,对什么高度白酒压根儿不感兴趣,可人家好容易顺出来的,总不能不给面子。
另外……
方才贾琏这番举动,忒也……忒也……
孙绍宗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就觉的浑身别扭,下意识的想离他远些。
该不会……
这厮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吧?
正觉得臀后生寒,就见门房王进急吼吼的寻了过来,附耳道:“二爷,光禄寺差人送了寿帖过来,邀您三日后入宫贺寿。”
妥了!
之前孙绍宗也笃定,朝廷不至于因为牛家而严惩自己,可到底还是存了些忐忑。
如今这万寿节的帖子一到,漫天的云彩自然散了个干净广德帝若真是有心要发落,也不会在这当口让孙绍宗入宫贺寿。
波澜不惊的回了句‘知道了’,孙绍宗原想继续与众人闲话几句,好把方才离席许久的事儿遮掩过去。
谁知那王进却并未离开,再次附耳道:“二爷,来人是太子爷的小舅子,现下正在前厅候着呢。”
自己这位便宜族弟,貌似的确是在光禄寺为官,不过单单送个寿帖,应该用不着正经的官员出面吧?
而且按照原计划,今儿是要去他家里商议‘家事’的,现如今因为牛家的事情耽搁了,孙兆麟却又再次找上门来。
若说是没有急事,孙绍宗是绝不相信的。
想到这里,他便自顾自的起身,作了个罗圈揖,赔笑道:“诸位,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刚处置完家务就又来了公务等唱完这一出,咱们在前院摆开筵席,我挨个给诸位兄弟赔不是!”
左右眼下众人的注意力,也都在戏里,除了薛蟠嘟囔几句、贾琏面有失落之外,旁人倒都没什么芥蒂。
于是孙绍宗再次离席,匆匆赶奔前院。
等到了客厅门口,就见孙兆麟正坐在下首,心不在焉的走着神儿,神色间略有些彷徨。
看来他这次过来,八成还是奉了长辈之命光禄寺里,应该没那个敢给祭酒公子穿小鞋。
“不成想,竟是贤弟亲自来送寿帖。”
孙绍宗笑盈盈的跨过门槛,也不同他客套什么,开门见山的问:“这其中怕是还有什么别的来意吧?”
孙兆麟忙起身见礼,又讪讪道:“什么都瞒不过二哥,家父原本想请二哥过府一叙,谁承想天不随人愿,故而有些事情,也只能由小弟代为请教了。”
孙绍宗听完点了点头,径自坐到了上首,又示意孙兆麟重新落座,这才请他继续道来。
“二哥大约也晓得,近来太子……太子殿下颇有些不顺遂,一时竟失了锐气。”
提起太子来,孙兆麟脸上就显出些无奈,显然对这位姐夫的评价,也不怎么高的样子。
可他一家老小,却又已经死死的绑在太子车轮上,容不得半点退缩。
稍稍顿了顿,孙兆麟才又继续道:“家父也曾几次前往劝说,无奈……无奈太子殿下心结难解,皆无功而返。”
说到‘无奈’二字,孙兆麟言辞明显有些闪烁,似乎是遮掩了什么。
太子近来对太子妃,似乎颇有怨怼之意,所谓恨屋及乌,对老丈人八成也不会太满意。
而依据那位孙祭酒的脾性,估计两下里交流的不怎么愉快,要不然人家堂堂文魁领袖,又怎么会主动邀约自己这种粗人?
孙绍宗心下揣摩的同时,孙兆麟嘴上也没闲着:“家父无奈,也只得把希望寄托在二哥身上,毕竟太子殿下一向……”
“且住。”
听到这里,孙绍宗抬手打断了孙兆麟的话,摇头道:“叔父大人怕是错看我了,其实不久前我也曾劝过太子殿下,请他暂以平常心镇之可眼下看来,却显然没什么成效。”
若是孙祭酒面对孙绍宗这番托词,肯定有应对之道。
但孙兆麟听了这话,却顿时卡壳了,支吾了半晌,颓然的叹了口气,竟再没有半句言语。
这货……
也忒老实了。
孙绍宗其实还准备了下文,要卖弄呢,被他这一搞,倒憋的不上不下。
好在过了半晌,孙兆麟终于又自言自语的苦恼起来:“可眼见再过三天,就到万寿节了,太子那颓唐的模样,若被文武百官瞧见,怕是……怕是……”
怕是立刻便又要散去许多人气!
孙绍宗早就猜道,那位祭酒大人如此焦急,是为了应付近在咫尺的万寿节。
而他也早已想到了对应之策。
“即便太子殿下重新振作,又能如何?”孙绍宗反问了一句,不等孙兆麟回应,便又道:“难道还能在寿宴上,与一个尚未出生的弟、妹争宠不成?”
“这……”
孙兆麟皱紧了眉头,迟疑道:“依着二哥的意思,难道太子殿下注定大势已去……”
“我可没这么说!”
孙绍宗忙摆手道:“我这意思是,要想在寿宴上破局,让人觉得太子有争夺储位之志,关键之处并不在太子本身,而是在太孙身上。”
“太孙?”
“没错,正是太孙!”
孙绍宗目光灼灼的盯着孙兆麟道:“太孙如今也将近两岁了吧?听说在娘娘的调教下,甚是聪慧知礼既然如此,让太孙去寿宴上讨个彩头,岂不是极好的?”
第754章 人不留客天留客
打发走了孙兆麟,东跨院里也已然曲终人散。
将大多数宾客礼送出去,余下几个关系亲近的,便在大厅里摆下宴席,庆贺这次彩排的圆满成功。
酒桌上的嬉笑怒骂且不去论。
却说正喝道酒酣之际,孙绍宗却得了禀报,说是大太太派了鸳鸯过来传话。
告罪离席出来,就见外面已是阴沉沉、白茫茫的一片。
今年这雪,怕是非要成灾不可啊!
孙绍宗心里嘀咕着,鸳鸯便自上前见礼道:“二爷也瞧见了,这人不留客天留客诸位爷还罢了,姑娘们却都娇弱着呢,这风里来雪里去的,如何能生受的了?“
“依着太太的意思,且先在咱家住上一晚,等明儿出了日头再走不迟故而特地让奴婢过来,请二爷先向两位舅爷知会一声。”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孙绍宗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当下点头应了,自去同贾琏、贾宝玉、薛蟠等人分说。
却说鸳鸯传完了话,原路返回后院,就见堂屋门前已经挂起了大红灯笼,而史湘云、薛宝琴、贾探春三个,各自捧了双龙戏珠的铜手炉,正在那廊下指指点点的,也不知又有什么幺蛾子要耍。
鸳鸯忙喊了绣橘过来,嘱咐她把这几个盯牢了,万不敢让她们在雪地里胡来真要是想玩雪,也等回了荣国府再说。
给这‘淘气’三人组上好措施,鸳鸯这才挑帘子进去,把差事向贾迎春回禀。
禀报完了差事,却见这堂屋里只有黛玉、阮蓉、邢岫烟、惜春几个,并不见薛姨妈母女以及李纨三人。
正稀奇着,就见阮蓉笑拉着邢岫烟笑道:“今儿瞧着邢家舅舅身子骨见好,你也别整日里憋在东跨院里,干脆晚上同黛玉一起去我那里,咱们三个好生聊一聊。”
她说的热络,可在场几个精明的,却都看出是话里有话。
这其中,自然就包括邢岫烟本人。
“不敢叨扰姐姐。”
邢岫烟微微一欠身,正色道:“家父如今大病初愈,正该悉心照料以防反复且等家父日后完全康复,同家母团圆了,小妹再来领受姐姐的好意不迟。”
鸳鸯垂首侍立,听了这一问一答,不觉有些感同身受,多少钟灵毓秀的女子,偏偏受了父母拖累,生生受人白眼、非议。
自己如是,这邢岫烟也不外如是。
虽说略有些插曲。
但众女的居所还是很快便定了下来。
鸳鸯得了吩咐,下去准备被褥等物,心中却不觉有些诧异原以为薛姨妈母女,必然是要住在一处的,却不曾想最后与薛姨妈分派在一起的却是李纨。
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个寡居多年的主儿,也的确是共同语言,鸳鸯也便没有细究。
可她没有细究,薛宝钗却是觉察出些不对来。
先头在东跨院游廊里,自家母亲和李纨先后离席,又过了许久才回来的事情,她可不会这么快就忘了。
更何况后来两人独处时,又似乎哭过一场的样子……
故而等到贾迎春在梅园暖阁设下晚宴,款待众人之际,薛宝钗便悄没声的,把母亲拉到了角落里追问究竟。
“妈,您今儿下午究竟去哪了?大半天不见个踪影,回来也怪怪的……”
“胡说什么!”
薛姨妈被女儿这单刀直入的一问,登时便慌乱起来,色厉内荏的呵斥道:“我不过是一时走岔了,绕了许久才又寻到戏台下。”
她这疾言厉色的一呵斥,却愈发显得不同寻常。
可薛宝钗却万万想不到,李纨竟会与人白日宣淫,还被自己母亲撞了个正着。
故而见母亲恼了,也没敢再细问什么,只拉着她的手,泛泛的表示母女同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愿意一起担待着。
薛姨妈闻言心头暖意顿生,若非是刚答应了李纨,不好立刻食言而肥;又吃不准究竟是不是宝玉所为,怕无端坏了她们姐弟的情分,没准就要把今儿听墙根儿的事,原原本本的吐出来了。
而李纨在席上偷眼打量,见母女两个窃窃私语不断,心头自也是七上八下,更坚定了要一劳永逸的决心。
好容易捱到散了宴席,她便急忙凑到薛姨妈身边,膏药似的黏了上去。
眼见如此,薛宝钗心下虽是愈发疑惑,却也不好当着她的面再追问什么,索性主动退后几步,同邢岫烟攀谈了起来。
旁边史湘云见了,正待也过去凑个热闹,却早被薛宝琴扯住,使眼色让她莫要过去搅局。
“怎么?”
史湘云自栏杆上抓下些积雪,用几根春葱也似的指头搓揉着,口中狐疑道:“宝姐姐同邢姑娘说话,难道我还听不得了?”
“自然听不得。”
因和原著不同,林黛玉并未与薛宝钗和好,故而薛宝琴自来到荣国府里,倒有大半时间是同史湘云顽在一处。
因此知道她虽是个心直口快的,却从不肯出卖朋友,所以也没瞒着,嘻嘻笑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史湘云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忽的讶异道:“是你哥哥看上了……”
“嘘!”
薛宝琴忙捂住了她的嘴,嗔怪道:“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可不敢胡乱声张!”
史湘云把她的手扒拉开,嗤鼻一声:“你当我是傻子么?不过……”
她脸上的不屑转化成了疑惑:“不过眼下,怕不是说这事儿的好时候吧?毕竟邢家舅舅可是一门心思,想要攀孙二哥的高枝儿呢。”
邢忠的心思自以为隐秘,却哪里瞒得过贾、孙两府的明眼人?
薛宝琴摇了摇头,无奈道:“原本不该这时候提起,可再要藏着掖着……那邢老爷怕是要被这看得着摸得着的富贵,给彻底迷了心窍,再不说怕是彻底没着落了。”
之所以说要加个‘看得着、摸得着’,自然是为了同荣国府的富贵作对比。
邢忠一家投奔荣国府,那富贵气象迷了满眼,却何曾摸着一星半点?
反倒是在孙家,贾迎春拉不下脸来,又不是个吝啬的,反倒让他沾了不少好处。
顿了顿,薛宝琴又悄声耳语:“好在邢姐姐是个有主见的,未必就肯学那尤氏一般,轻贱自己……”
她这番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可这年头女子择婿,又有几个能自己做主的?
史湘云默然半晌,忽然叹息一声:“可惜我不是个男儿身,不然一定把你们几个都抢了去,到时候天南海北的,想嫁谁就嫁谁!”
薛宝琴扑哧一笑:“那也要有人敢娶才成!”
说着,又戏谑道:“还说我是个强盗,我看你才是山大王托生的。”
“我今晚就抢了你做压寨夫人!”
史湘云虚张声势的往前一扑,薛宝琴也故作慌张的躲闪,两人一前一后,便在游廊里追逐笑闹起来。
后面薛宝钗正旁敲侧击,打探邢岫烟的心意,被她二人的笑闹声吸引了,凝目半晌,却又忍不住暗暗唏嘘。
梅家似有悔婚之意,薛宝琴心知肚明,又哪里会毫无芥蒂?
而史湘云的婚事也是几经蹉跎。
现如今她的叔叔远赴云贵,家中婶娘愈发的没了主见再说自家儿女还张罗不过来呢,又哪里顾得上侄女的终身?
唉~
看似无忧无虑的,又岂能真个无忧无虑?
此刻银铃也似的笑声,真不知究竟有几分是强装出来的。
第755章 夜语【上】
【第一更老规矩,一点左右完成三更。】
几盆分别摆放的银霜炭,将门外的风雪隔绝开来,营造出了一个暖融融的空间。
孙绍宗趴在u字型的浴桶边缘,将下巴搭在一块柔软干燥的厚缎子上,微闭着双目,享受着身后两只长柄毛刷无微不至的侍奉。
好半晌,他气息都开始悠长了,才听尤二姐娇声道:“二爷,该前面了。”
“嗯。”
孙绍宗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浊气,却又等了许久,才懒洋洋的转过了身子,将酒气冲天的面孔仰对着房梁。
两柄不软不硬的毛刷,便又沾了沐浴的香料、肥沫,伸进浴桶里搓洗他宽厚的胸膛。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当感觉到其中一支毛刷,缓缓向下移动时,孙绍宗才终于吐出个清楚的字眼来:“换。”
尤二姐闻弦知意,忙把毛刷挂在架子上,又解去衣襟,剥出条粉雕玉琢的胳膊,毫不犹豫的探进了水里,不多是便搅弄起一串串的气泡。
对面的彩霞见状,脸上微微一红,手上的长柄毛刷也有些不太利索。
虽说近来,她也没少服侍孙绍宗,可心中的芥蒂却未曾完全消除,到底不如尤二姐能放的开。
正垂着头,勉力维系着手上的工作,忽见孙绍宗从水里抬起胳膊,慢悠悠的往自己腰间划拉。
彩霞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却吃了尤二姐一个挖心掏肺的白眼,动作下意识的慢了半拍,等再要闪避时,却哪还来得及?
无奈,也只得任由那湿漉漉的大手,顺着纤细的腰肢往上胡乱攀附。
腐朽堕落的旧社会啊!
孙绍宗闭着眼睛,体会着触感、勾勒着轮廓,心头‘诚心实意’的唏嘘感慨着,却完全没有要同这腐朽生活一刀两断的意思。
甚至刚感慨完,脑中浮现出的,便是李纨那久旷的身子。
这大雪漫天的,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到底还是太匆忙了些,也不知能不能解去那俏寡妇的相思之苦。
不过也无所谓了。
左右她屋里还有个备用的素云在。
想着主仆两个,那些假凤虚凰的事情,孙绍宗不觉愈发虚火上亢,猛地张开臂膀往怀里一拥,就听得两个女人同声尖叫,继而扑腾的水花四溅。
…………
西厢客房。
薛姨妈出了浴桶重新穿戴整齐,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偷眼打量正在换水的素云。
方才在李纨的交代下,是素云伺候着她沐浴了一场。
期间这丫头倒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儿,可薛姨妈总觉得她那指头,像是软烙铁似的,比这桶里的水还烫上几分,搓洗到哪里,那里就无端的生出些燥意来。
难道……
荣国府里的那些传闻是都真的?
她果然同李纨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想到这里,薛姨妈不觉有些忐忑起来,要知道她今儿可是要同李纨睡在一张床上的……
不过转念一想,李纨分明是喜欢男人的,又怎么会做那假凤虚凰的事情?
刚才那感觉,八成是自己听惯了谣言,所以不由自主的想多了。
这般想着,薛姨妈便又放宽了心思,一面用毛巾裹弄着满头青丝,一面推门进到了里间。
刚跨过门槛,一股寒意便扑面袭来,薛姨妈打了寒颤,又觉得胸前冰凉凉的,随着呼吸那寒气直往心口灌。
当下就有些后悔,没有披上紫貂大氅。
不过想到马上就要上床安歇了,她也就没回去重新披挂整齐,而是伸手遮住了胸前的一线天,绕过了门前的四季屏风。
“姨妈洗好了?”
李纨正在床前,借着烛光翻看着什么,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忙起身笑颜相迎,不过手上却仍是攥着本彩绘的册子。
“原本想着将就一晚,倒又让二姑娘破费了。”
薛姨妈口中说着,顺手把那毛巾挂在了床头的架子上。
要知道这可不是后世,能在风雪夜里,暖洋洋热腾腾的洗个澡,所费的各种花销,怕是足够平民百姓家里越冬了不说别的,单那几盆银霜炭,就跟烧银子差不多。
李纨笑了笑,并未搭这话茬,见薛姨妈捂着胸口,将那丰腴的身子紧紧收缩着,便知她是有些不适应这屋里的温度。
只是那银霜炭虽然没什么烟气,到底也不敢在卧室里多点。
故而忙把薛姨妈迎到了床头,捡了条被褥径往她身上缠裹,口中道:“姨妈先暖一暖身子,倒不急着就这么睡下待会我怕还要请您帮忙呢。”
“请我帮忙?”
薛姨妈刚围拢了被褥,听到这话不由一愣,诧异道:“帮什么忙?”
李纨却并未答她,反趁着薛姨妈围拢被褥,胸前不再设防的当口,伸手在她锁骨上捻了一把,调侃道:“姨妈这皮肉当真白皙娇嫩的紧,怕是出水芙蓉也不足形容。”
薛姨妈被抚弄的有些发痒,不觉咯咯笑道:“胡说什么呢,我都这把年纪了,这两年生了不少的皱纹,再过些日子,怕就成老太婆了。”
原以为李纨定是要宽慰一番的。
那曾想听了这话,李纨却默然起来,反手将那彩绘册子贴在怀里,幽幽叹息道:“说的是呢,咱们女子这辈子,又能有几年好时光?一旦错过,也便拾不回来了。”
薛姨妈微微一愣,继而却瞧见那彩绘册子,原是李清照的《漱玉词》,当下便又恍然起来。
默然半晌,正待宽慰她几句,却听得外间素云喊道:“奶奶,水已经换得了,您看是现在沐浴,还是……”
“这就来。”
李纨答应一声,顺势把那《漱玉词》塞到了薛姨妈手中:“姨妈先替我收着。”
话音未落,也不容薛姨妈再说什么,便急匆匆到了外间。
薛姨妈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四季屏风背后,也是不由的叹了口气。
下意识的低头望去,却见那《漱玉词》正摊开在自己手上,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首《声声慢寻寻觅觅》。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轻声呢喃着,薛姨妈却是渐渐的痴了,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呼喊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窗前。
正怅然若失,又听外面李纨催促道:“姨妈,您能出来一下吗。”
第756章 夜语【下】
【第二更,2700字,所以晚了些。】
薛姨妈听李纨唤自己出去,又记起方才她曾说要自己帮忙,连忙收拾了心情,撇下那本《漱玉词》匆匆赶到外间。
到了外间,就见那水雾升腾的客厅里,只孤零零站了个衣衫单薄的李纨,并不见素云与其它奴婢。
薛姨妈不觉便有些纳闷,瞧李纨这样子,分明是还未沐浴,难道她唤自己出来,就是想侍奉她入浴的?
这倒也不是不成,可缘由何在?
平白喊长辈帮着沐浴,总也该有个合理的解释吧?
狐疑的往前凑了两步,正犹豫要不要主动问个究竟,却见李纨扯开了胸前的系带,半真半假的苦恼着:“之前留下些痕迹,实在不敢让旁人瞧见,也只好劳烦姨妈了。”
说着,将衣襟左右展开,露出许多青紫红痕来。
薛姨妈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双颊腾起两道飞虹。
若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或许会被这些痕迹吓住,但薛姨妈瞧在眼里,脑补出的却是那隔墙酣战的激烈场面。
一时气息也不禁粗重起来,更忘了要回应李纨的请求。
李纨见状也不再问,自顾自褪去所有束缚,径自浸入那温润的浴桶之中,畅快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薛姨妈此时才稍稍晃过神来,迟疑的拿起一柄沐浴刷,沾了皂液、香料,小心翼翼的自她肩头开始搓洗。
李纨受用的发出几声鼻息,随即便缓缓的闭上了双目,同时口中似是自言自语的嘟囔着:“当初兰哥儿还小时,带在身边时,总觉得是他离不开我,后来渐渐长大了,才发现哪里是他离不开我,实是我这做娘的离不开他。”
“白天还好些,一到晚上这心里就空落落的,什么事情都填不满。”
这话若旁人听了,不过是几句幽怨牢骚罢了,但落在薛姨妈耳中,却满是感同身受。
想当初丈夫死后,薛姨妈就把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儿女身上,尤其是对长子薛蟠,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先时他混不吝似的到处闯祸,薛姨妈是操碎了心,整日里盼着他能懂事些,最好再成家立业开枝散叶。
可真等薛蟠成了亲,又得了正经的官身,薛姨妈心头却又似被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怎么都填不满。
尤其薛蟠娶了媳妇之后家宅不宁,闹得她都不愿在紫金街多待,整日里寄人篱下。
说是身边还有女儿、姐姐陪伴,可深夜无人的时候,却难免会生出寂寥之感。
故而近两年里,那死去多年面目模糊的丈夫,便又屡屡出现在梦中。
当年那死鬼还在的时候,自己也未觉得有多快活。
可眼下再回想起来,却是甜中带涩、流连忘返……
“呀!”
一声痛呼,冷不丁吓了薛姨妈个哆嗦,她这才发现自己恍惚中竟忘了轻重。
讪讪将那沐浴刷提出水面,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忽见李纨噗嗤一笑,随即又急忙掩住双唇,憋了个面红耳赤。
薛姨妈被她笑的莫名其妙,不由尴尬道:“我方才一时走神,倒弄痛你了。”
李纨摇了摇头,缓缓偏转了目光,望着房门的位置喃喃自语道:“说来也怪,那时只求他狠着些,现下却又一点儿疼都受不得。”
薛姨妈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面上止不住的潮红起来,又下意识往那淤痕处打量。
一时间两个女人竟都没了言语,目光迷离的,也不知想的都是些什么。
过了许久,李纨才貌似不经意的问了句:“姨妈往日寂寥时,都是怎么消遣的?”
按照原本的心思,薛姨妈合该说些女人家常见的排遣,诱导李纨走回正轨,不再眷恋奸情。
可经过方才那许多感慨,她却委实没有兴致说这些虚的,于是摇了摇头:“还能如何?左右不过是生生捱过去罢了,便是不念着夫妻情分,总也该为儿女考量再等等,等到兰哥儿金榜题名、娶妻生子,总有你不得闲的时候!”
说着,面上便忍不住生出些憧憬与期盼来。
不过隐隐却也存着些忧愁。
毕竟儿媳妇嫁进来两年多了,却一直没有动静要知道她之前可是生过两个的,断没有不能怀上的道理。
正心思复杂着,忽觉一只湿漉漉的手,探到自己眼角轻轻抚摸着。
薛姨妈下意识的仰头避过,不悦的望向李纨,却见李纨虚悬着白生生的臂膀,两根湿漉漉手指轻轻捻动着,似是捏住了什么似的。
“是啊,曾经我也和姨妈一样,总想着儿孙如何。”
李纨盯着自己手,喃喃自语道:“可我这心里却还是……却还是空着一块毕竟我是做母亲的不假,可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妇人。”
“凭什么旁人夫唱妇随的,偏只我刚嫁过来没几日,就成了孤苦无依的寡妇?”
“多少次我梦见那死鬼,哭过、笑过、求过,可却怎么也捞不着他一根指头。”
“渐渐的他就变得模糊了,我这心里也愈发空落落的……”
薛姨妈听着这呢喃一般的倾诉,那心肝也似被什么攥住,紧紧的向内收缩着,偏又空落落的怎么都够不着底儿。
那种感觉,她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当李纨话锋一转,颤声道出那句“直到有一天,我……”时,薛姨妈还是及时的开口呵斥道:“痴儿!莫忘了你是荣国府的大少奶奶,更是兰哥儿娘亲!再说宝……”
一时情急,‘宝玉’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幸亏薛姨妈还存着些理智,及时改口道:“再说那男人就是有千般好,也不可能与你结成夫妻,反而只会坏了你的名声,葬送掉兰哥儿的前程!”
顿了顿,她又疾言厉色道:“我是答应过你瞒着别人,可你也要听我的,当断则断才成!”
李纨似是被镇住了,半响没有再言语。
可就在薛姨妈松了口气,提起那长柄沐浴刷,准备帮她洗干净身子,好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对话时,李纨却又把目光投注在她脸上准确的说,是眼角那一片湿痕上。
薛姨妈见她直愣愣的瞧过来,下意识的抬手抹去了那湿痕,可还不等把手放下,就听李纨又叹息道:“我原以为姨妈是谦虚罢了,可方才摸上去,才晓得果真是有些鱼尾纹了。”
薛姨妈的动作一僵,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些微褶皱,心头涌出一股说不清的味道,似怒、似羞、又有些悲凉。
虽说只是几道不起眼的细纹,这些日子却成了她心头抹不去的阴影。
之所以时常挂在嘴边上,只是为了能得到一句句的否认,好让自己心头的恐慌稍稍减轻罢了。
可眼下这份忐忑,却被李纨毫不留情的亮在了明处。
由此带给薛姨妈的,自然也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冲击。
但李纨扎心的言辞却并未结束,就听她继续道:“若过上些时日,姨妈真的青春不在了,您会不会后悔?”
“后悔?”
薛姨妈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是啊,后悔。”
李纨面上闪过些迷离,似是在对薛姨妈说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当年华不再,姨妈怡儿弄孙之际,会不会生出些悔意,后悔自己没有抛开所有牵挂,恣意的做一回女人?”
说着,她轻轻抚弄着身上的红痕,语气也愈发缥缈:“哪怕只有一回,让自己钟意的男人,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男人,填上那空落落的……”
“别说了!”
薛姨妈忽然一声低吼,打断了李纨的话,瞪着两只杏目厉声呵斥道:“你也是知书达理的,却怎么……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些话来?!”
“趁早把这歪理邪说给我忘干净了,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着,将长柄毛刷狠狠丢进浴桶里,头也不回的进了里间。
李纨默默目送她离开,心下却反松了一口气依照薛姨妈一贯的温吞性子,若非是恼羞成怒,怎会如此愤慨?
既然是恼羞成怒,就意味着方才那番话,其实已经戳中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心思。
就是不知,方才薛姨妈心中所想之人,究竟是哪个……
第757章 晨思
【第三更,睡觉。】
一夜大雪纷纷。
直至天亮也不过稍稍减弱,并未真个守得云开见月明。
但那稀稀落落的雪花,显然已经挡不住,早就按捺多时的少年男女了薛姨妈还未从床上起身,就听得外面银铃也似的笑闹声不绝于耳。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身旁,却见李纨的被褥已然叠的整整齐齐,显然早就已经起身了。
这样也好。
薛姨妈暗暗舒了一口气,昨晚上辗转反侧到后半夜,她却是越发没把握,应对李纨那些歪理邪说了。
处于某种难明的心思,她并未扬声招呼下人,而是默默的起身穿戴洗漱,可闹出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外面当值的素云。
于是便在素云的服侍下简单梳洗了,又坐到了到梳妆台前。
眼见那铜镜上方,又镶了个鹅卵大小的玻璃镜,薛姨妈忍不住把眉眼凑了上去,细瞧那镜中的影像。
即便离着近了,她眼角也不过显出几道淡淡的细纹而已。
可薛姨妈却忍不住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辛酸,似乎那一条条细如毛发的纹路,其实是狰狞可怖的伤疤一样。
此时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自窗外传了进来。
那声音娇憨清脆,听着便似有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可眼下落在薛姨妈耳中,却生生冒出些刺耳的味道。
她身手抚弄着眼角的细纹,愈发的惆怅难解,冷不丁的,李纨昨晚那些话语,又似在心中回响起来。
自己会后悔么?
薛姨妈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坚决否认,毕竟她原本心中最惦念的,就是能够怡儿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可是……
真的不会后悔吗?
脑海中不自觉的,闪过王夫人平日的影像。
说到怡儿弄孙,自家这位姐姐明显已经达到了,可是……她真的已经满足了吗?
即便是最疼爱的宝玉就在身边,即便是兰哥儿跟从名师,眼见得又是个读书种子,然而自家这位姐姐却又何曾真个开怀过?
萦绕她心间,始终还是姐夫贾政!
哪怕她平日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做为她最亲近的姐妹,又怎不知她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总会咬牙切齿念及赵姨娘的名姓?
真不要说起来,姐夫贾政虽然称不起长情,可也曾与姐姐恩爱长达十几年之久,比起自己仅有七年,还聚少离多的日子,也不知强出多少。
然而即便是这样,姐姐也依旧是满怀怨念,满心都想回到曾经的影日。
而自己呢?
自己怕是连那死鬼的相貌,都快记不得了吧?
“哪怕只有一回,让自己钟意的男人,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男人,填上那空落落的……”
李纨被打断的那句歪理邪说,在心底是越发的清晰了。
随着这段话不断回响,似乎有什么被封印许久的东西,正自薛姨妈心底破茧而出。
“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
她下意识的呢喃着,伸手攥住了胸前颇大的良心。
“见过二爷、见过宝舅爷。”
忽地,窗外传来了一串见礼声,薛姨妈心头微微一颤,下意识的站起身来,不过回首对上素云诧异的目光,却忙又坐了回去。
拼命压抑着,却还是免不得臊了个面红耳赤。
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什么?
真是荒唐死了!
尴尬的拿起粉盒,遮掩着脸上的异样,但脸上的一样能够遮掩,心头升起的波澜,却又拿什么去抹平?
眼见再这样下去,真不知要在人前露出什么来,薛姨妈忙忍着噗通乱跳的心思,挥退了身旁的素云。
可独处之后,她虽然松了一口气,方才压下的荒唐心思,却也随着噗通乱跳的心肝,一起涌了出来。
“哪怕只有一回……”
“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男人……”
“年华不再……”
“你会不会后悔?”
心头一声声的回响,似是魔鬼的诱惑,又像是无尽的拷问。
薛姨妈再次轻触着眼角的细纹,一股时不我待的危机感,渐渐参杂了进来。
转过年,自己就三十七岁了。
这般年纪的妇人,即便再怎么保养,又还能有多少青春可言?
说不准几场风雪下来,便要开始形容枯槁了。
原本她虽对李纨颇为同情,却也不齿她自轻自贱的举动。
可此时回想起隔墙听到的动静,再想想李纨那迷离眷恋的神情,悄无声息的,竟生出些嫉妒心思来。
同样是寡居多年的妇人,自己小心翼翼的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她不但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还继续保持着名誉与地位。
如果自己不揭穿的话,她或许还会这样持续许久,直到年华不再,再带着‘充实’的窃喜,去怡儿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凭什么?
都是寡居的妇人,凭什么只有她可以这样?!
惶恐、不齿、嫉妒、躁动……
各种情绪纷杂而至,在薛姨妈心里似是开了锅一般翻腾。
直到院子外面,再次响起男人的言语声,薛姨妈才猛地惊醒过来。
她略略迟疑,便径自到了窗前,悄悄推开一丝缝隙,凑上去向外窥探着。
院子里交谈的两个男子,自然是孙绍宗与贾宝玉。
因隔着有些远,两人说话的嗓音又不大,薛姨妈听不到他们究竟在谈论什么。
不过她也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就是了。
薛姨妈的目光先是充满怀疑的,落在了侄儿宝玉头上,揣度了一番他究竟是不是奸夫之后,便又转移到了孙绍宗身上。
那高大魁梧的身形,略有些凶恶的眉眼,让薛姨妈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座密林之中。
每每想起,就会羞窘不已的情景,此刻却仿佛染上了别的味道,就像是酸涩中杂了一丝甘甜。
偏那一丝丝甜味,便勾的人不住往下深挖。
若当时……
自己和那孙二郎并未分头离开,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这般想着,脑海中却是数年前初见孙绍宗时,他那无礼的目光……
是了,他大约是会做出些什么来的!
薛姨妈愈发的恍惚了,鼻息粗重面色酡红,当日在林中的记忆,却似乎与昨日隔墙所闻,生出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勾连。
就好像后者是前者的延续,而她也不再是隔墙的旁听者,而是和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
“姨母在看什么?”
就在那幻想不可自拔的,滑向爱欲纠缠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自薛姨妈身后响起。
薛姨妈霍然回首,却不是李纨还能是哪个?
第758章 七百五十八
【马上长假了,大家堵在高速上的时候,记得追更喔。】
回头见是李纨当面,薛姨妈慌忙松开了紧扣在胸前的五指,强笑着摇头道:“也没瞧什么。”
其实她要大方说出来,或许还能遮掩一二,这般含糊不清的,就算原本没有起疑的,此时也难免要生出些狐疑来。
更何况李纨早瞧出她神色不对?
当下也不管薛姨妈说些什么,几步挤到了窗前,沿着薛姨妈方才窥探的角度望了过去。
因薛姨妈还站在旁边,她的角度到底有些偏斜了,故而首先映入演练的,便只有侧对着窗口的贾宝玉。
李纨心中登时打了个突兀!
心道这薛姨妈该不会是,惦念着自家亲至儿吧?若真是如此,自己可不敢帮她撮合!
顺带的,李纨心中也生出些鄙夷来,寡妇偷情虽然为人不齿,可论严重程度,又怎及得上姨母和侄儿搞在一起?
正满心唾弃,忽又见贾宝玉身前,似还有个身影。
李纨忙朝反方向挤了挤,于是一个魁梧的身形便映入眼底。
这……
李纨心中生出些怪异感来,心下暗道这寡居久旷的妇人,莫非都喜欢这个调调?
“我……”
却说薛姨妈见李纨俯身窥探良久,心下愈发的七上八下,忍不住抢着开口辩解:“我方才听外面有男人说话,便推开窗子打量了几眼,不曾想你就正好进来。”
这话若是一开始说了,倒也算合情合理。
可事到如今,李纨却哪里肯信?
顺势把窗户关严了,转回身来,一脸玩味的盯着薛姨妈问:“如此说来,姨妈方才是在瞧宝兄弟喽?”
这话乍听自然没什么不妥。
做姨母的,隔窗瞧两眼侄儿又有什么打紧的?
但薛姨妈此刻已是杯弓蛇影,又听李纨似是话里有话,当下又羞又恼,脱口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我怎会偷瞧宝玉!”
她羞恼之余,险些甩出一句‘我又不是你’,好在及时悬崖勒马。
李纨见她如此反应,当下心里就有底了若旁人也还有些麻烦,可既然瞧上的是孙绍宗,自己居中操作起来,可就方便多了。
想到这里,李纨的目光尤若实质一般,来回在薛姨妈身上扫量着,最后停在了那挤出了一线天的丰盈处。
虽说是年岁大了点,可这身好肉便是寻常姑娘家也未必能及得上。
那冤家,应该会有兴趣吧?
不过他同薛蟠毕竟也颇有些交情,这朋友的娘亲……
李纨凝目沉吟着,薛姨妈却有些按捺不住那一对素日里平淡如水的眸子,此时落在自己身上,总像是有种‘待价而沽’的味道。
于是薛姨妈强笑道:“你……你这么瞧着我作甚,没得让人心里毛毛的。”
“没什么。”
李纨微微一笑,伸手搭住薛姨妈凝脂也似的皓腕:“姨妈,咱们赶紧去二妹妹哪里吧,饭菜早都摆下了,就等着您入席呢。”
这转变之突兀,让薛姨妈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下意识的随着李纨到了门前,眼见就要挑帘子出去,心下突然又生出些惶恐与忐忑来。
方才她那一番荒唐心思,固然是天知地知,可她一时之间,还是羞于同孙绍宗碰面。
可这番忐忑,又不敢在李纨面前吐露分毫,只能眼睁睁瞧着李纨伸手去挑那门帘,将一颗心险些跳到嗓子眼里,偏又不敢开口阻拦。
唰~
那帘子终究还是被李纨挑开了,可外面白茫茫一片,哪还有孙绍宗和贾宝玉的影子?
李纨出门探头眺望了几眼,回首道:“宝兄弟和孙家二郎,约莫是已经回前院去了。”
薛姨妈本以为自己听到这话会松一口气,谁知心下却反而空落落的,像是又被剜去了一块似的。
‘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男人,填补上那空落落的……’
李纨昨夜那话,似乎又在耳旁回响。
“快走吧,莫让二丫头久等!”
薛姨妈突然像是被谁在心尖咬了一口,猛地反客为主,拖着李纨直奔堂屋大厅。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孙绍宗之所以一大早,就陪着贾宝玉来这院里,倒并不是专为撩拨薛姨妈而来。
实是昨儿在梅园暖阁里畅饮之后,贾宝玉就突发奇想,准备在梅园临街的北墙上,开一道临时的后门,然后再选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来个青梅煮酒论英雌。
这英雌,说的却是西厢记里红娘。
在这厮心里,成功撮合了崔莺莺与张生的俏丫鬟,甚至比什么花木兰、穆桂英还当得起英雌二字。
不过在孙绍宗看来,这完全体现了贾宝玉缺乏主观能动性的弱点自己没法子打破僵局,就指着能有个红娘,助自己一臂之力。
临时打个后门,在富贵人家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左右这也是贾宝玉最后的疯狂了等到贾政回来,断不会容许他继续恣意逍遥因此孙绍宗也便随口应了。
故而两人才找上门来,同贾迎春协商此事毕竟名义上管家的,不是孙绍宗而是她这位大太太。
贾迎春本就是个没主见,又见孙绍宗已经应下了,自然是叔唱嫂随。
却说孙绍宗和贾宝玉,并肩自后宅里出来,贾宝玉还想拉着孙二哥,去寻蒋玉菡等人,却被孙绍宗婉言拒绝。
今儿孙绍宗虽然依旧没法外出,却早就安排下收网拿贼的章程,又哪里有闲心,去听什么咿咿呀呀戏词儿?
在大厅里就着自家腌的酸辣酱菜,吞下六只乳鸽、一条鲜炙獐腿儿、两碗八宝碧粳粥,刚吩咐丫鬟片下半斤驴肉,准备用油酥芝麻饼裹了,就见陈敬德、黄斌二人联袂而至。
原本进门的时候,是陈敬德打头。
然而跨过门槛之后,他就有意识的往后缩。
这一招或许对同僚管用,可身后的黄斌不过是衙役罢了,又哪敢越过官老爷半步?
故而两人一步缓似一步的,倒像是演起了默剧一般。
“行了。”
孙绍宗把接过帕子往嘴上胡乱一抹,沉声道:“说吧,究竟又出了什么岔子!”
陈、黄二人顿时僵在当场。
陈敬德斜眼扫了扫黄斌,见他把脑袋垂的比自己还低,心下暗骂了一声‘狗才’,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回大人的话,人是抓着了,可其中一名人犯拼死抵抗,最后……最后伤重不治了。”
听到这话,孙绍宗立刻追问道:“死的这个,可是杀了王二虎的魁梧汉子?”
“正……正是。”
听陈敬德讪讪应了,孙绍宗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又问道:“如此说来,另外两人并不知人质何在,更不知道手上有刀疤的男子,现今究竟身在何方喽?”
“正……正是。”
第759章 彼亦幽思难解【上】
“母亲?”
一声轻唤,让薛姨妈从恍惚中惊醒,下意识的偏头看向身旁的女儿,却见宝钗正蹙着眉头,打量她身前的餐盘。
薛姨妈忙又低头看去,就见那餐盘里正放着一大片油亮亮的鹿肉,上面还缺了半圆,显然已经被自己咬过一口。
当下,薛姨妈胃里便有些翻腾。
打从十二年前丈夫身故之后,她就极少吃肉了更何况是这般油腻的肥肉?
“母亲也真是的,这等天气还吃的如此油腻,肚肠里怎生克化的了?”
宝钗半真半假的嗔怪着,顺手递了杯茶水过去,薛姨妈忙抢过来一饮而尽,这才觉得舒坦些。
坐在对面的李纨,将这母女二人的互动收入眼底,心下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
昨儿晚上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语,显然对薛姨妈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虽说这本就是李纨要达到的目的,可薛姨妈这般魂不守舍的,若早早被人盘问出究竟,岂不是弄巧成拙?
不成!
必须得加快进度才行!
否则等回了荣国府,面对自家婆婆的时候,这薛姨妈怕就更难做到守口如瓶了。
可这奸情又不是大萝卜,随便在地里一拔就有。
即便双方都有意,也要讲个因缘际会、水到渠成。
更何况……
孙二郎那边儿自己也还没能联系上,他究竟是个什么章程,也还说不准呢。
唉~
李纨惆怅的叹了口气,提起筷子从那鹿肉堆儿里,抛出块花生米大小的芋头,在糖水里滤去了油渍,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这道荔浦芋头扣鹿肉,论味道自然是没得挑,可惜还是欠了些精细。
若是在荣国府里,厨娘们肯定会把里面的芋头分出一半,重新雕琢成拼盘摆在桌上,免得有些女客见不得油腻。
“嫂子。”
这时一旁的史湘云,曲起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的袖子,小声道:“左右要下午才回去,不如咱们就在那梅园里起社如何?香菱都惦记咱们的诗社许久了,却总也不凑巧,今儿合该让她圆一圆念想!”
这时候,李纨却那还有心思管什么诗社?
下意识的正要开口拒绝,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忙摆出副为难的模样,迟疑道:“我原说,要去阮蓉那里瞧她收藏的柳公权真迹……罢了,你们几个想去就去吧,请二妹妹做一回掌坛人便是。”
史湘云一听这话,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偷眼往对面扫量着道:“嫂子这话,可千万别让探春妹妹听了去,否则今儿这诗社指定起不成了!”
贾府四位小姐各有所好,其中贾探春最喜书法,若听说有柳公权的真迹在,怕是立刻就要把诗社的事儿抛在脑后。
眼见史湘云那做贼也似的模样,李纨不由摇头失笑,随即又悄没声的,把目光移到了薛家母女身上。
这诗社里最出彩的,就是林黛玉、薛宝钗两个,如今既然要起社,她二人就算是想推脱,旁人也是断然不肯的。
如此一来,薛姨妈便又落了单,正方便李纨从中周旋。
且不提李纨心下如何盘算。
却说史湘云素来是个急惊风,听李纨推辞不去,当下就调转了枪口,撺掇贾迎春在梅园做东,请诸姐妹青梅煮酒吟诗作对。
贾探春、薛宝琴听说要起社,也都拍手附和。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接就把章程定了下来,压根不容贾迎春开口拒绝。
敲定此事之后,几个小的哪还坐得住?
勉力扒了几口饭,便裹挟着众人一窝蜂的去了梅园。
阮蓉虽然不好此道,可却是个爱凑热闹的,于是便转托尤二姐留守,张罗着品鉴字帖的事儿。
转瞬的功夫,屋里就只余下薛姨妈、李纨、尤二姐三人。
李纨当即上前,挽住了薛姨妈的胳膊,笑盈盈的道:“姨妈自己在这儿有什么意思?不如也跟过去开开眼界。”
薛姨妈待要推辞,却早被她扯到了门前,再加上旁边尤二姐也随声附和,便也稀里糊涂的跟着出了院门。
不过等到被外面的寒风一吹,薛姨妈也终于警醒过来。
自己这一去,岂不是又要同孙绍宗撞上了?
当下后悔不迭,却苦于找不到由头半路折返,只能一步缓似一步的往前挨。
李纨知道她心下忐忑,生怕催的急了适得其反,故而也刻意落在了后面,同尤二姐东拉西扯的,并不去理会她。
“对了,前儿我临出门的时候,还瞧见你姐姐了,她带着孩子,说是要去栖霞庵上香还。”
“我和三妹原本也是要去的。”
提起这事儿来,尤二姐就有些无奈:“谁承想临了,我们爷就摊上这么档子事儿。”
尤氏要上香还愿是假,再续前缘兼让孩子见爹,才是真正的目的。
而尤二姐也想着借这东风,求个子嗣回来。
哪曾想连‘挡箭牌’都预备好了,偏偏孙绍宗这里出了岔子,不得不把预定好的行程取消。
说话间,眼见就到了二房的院子。
薛姨妈那丰腴的身子,是愈发的迟滞起来,连尤二姐也实在瞧不过去,忍不住越过她去,向守门的婆子扫听道:“二爷可在家里?”
那婆子摇头道:“早上跟宝舅爷出去以后,就再没回来过。”
听到这话,薛姨妈顿觉身子一轻,又寻思着若能早些看完,自然就能免去尴尬,于是一改之前的迟滞,迈步便跨过了门槛。
若非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不得反倒要连声催促起来。
却说尤氏领着二人进了堂屋,向留守的芙蓉转述了阮蓉的意思,当下芙蓉便取了钥匙,自橱柜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个长条盒子来。
尤二姐接在手里,将盒盖缓缓抽出,捏着卷轴两端,战战兢兢的摆在桌上,反手往额头一抹,笑着解释道:“倒不是咱们矫情,听二爷说,这东西是从五溪蛮人手里得来的,那些蛮子们只知道是宝贝,却哪里晓得该如何保存?”
“又搭着那山上潮气重,二爷得着的时候都发霉了。”
“后来花了好大力气才补救回来,可还是脆的厉害要不是这样,二爷肯定直接放在香菱屋里,任她随意临摹。”
李纨听尤二姐说的郑重,知道她是怕弄坏了字帖,担待不起,便掩嘴道:“照你这么说,今儿我们娘俩还真是好大的面子你且小心把它铺散开,我们只看不碰总行了吧?”
尤二姐讪讪一笑,这才将那字帖小心意的铺散开。
果不其然,那字帖一经展开,先就冒出股霉味来。
李纨倒还不觉如何,薛姨妈却急忙侧转过身子,连打了两个喷嚏,一时巍峨乱颤、双峰竞奇,便披了厚厚的斗篷也难以遮拦。
说起来,三人都是丰腴的体型,不过细究起来,却又是各有所长。
尤二姐胜在高挑匀称;李纨强在隆臀纤腰;至于薛姨妈么,生就一身的冰肌雪肤,又最是丰熟硕美,使人瞧了,便忍不住想要搓圆捏扁的狎弄。
却说薛姨妈连打了两个喷嚏,直跌宕的心口发闷,忙掩了胸口的动静,揉着鼻子连连摇头:“这宝贝我怕是无福消受,左右我本来就大字识不得几个,你们自看你们的,我去外间避一避。”
说着,就自顾自的到了厅中。
尤二姐见状顿时左右为难起来,也不知是该跟过去伺候着,还是在这里支应。
李纨扑哧一笑,轻轻搡了她一把,催促道:“去给姨妈弄些茶水点心,正好也容我独自瞻仰一番柳公的风骨。”
她这么一说,便连芙蓉也忙跟了出去。
唯独素云得了她的示意,不动声色的留了下来。
等到屋里只剩下主仆两个,李纨立刻吩咐道:“去把那桌上的笔墨纸砚取来,我也好比照揣摩一番。”
可等到素云把笔墨纸砚取来,李纨却连瞧都不瞧那字帖一眼,飞也似的写下一行小字,撕下来团成团,塞进了素云手里。
“待会儿若是那冤家回来,你找个机会把这纸条给他!”
第760章 彼亦幽思难解【中】
【第一更,今天准备半夜三更。】
客厅里的气氛很是有些尴尬。
起初尤二姐还想同薛姨妈闲聊几句,可见对方爱搭不理的,只当薛姨妈是瞧不起自己。
当下也没了开口的兴致,装作专心饮茶的样子,将一碗碧螺春托在掌心,小口小口的抿着。
不过她这却是冤枉了薛姨妈。
薛姨妈之所以会显得沉默寡言,并非是因为眼高于顶,而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够不着底儿。
虽说不是个机敏的,可在客厅里坐了这一出子,薛姨妈隐约也觉察出,李纨拉着自己过来,八成是别有图谋。
再想想早晨起来,两人在窗前的那番对话,这图谋究竟为何,也就昭然若揭了。
恼么?
猜到李纨想拉自己下水,好让奸情继续下去的时候,薛姨妈自然着恼。
可这恼意,却出乎意料的衰微。
反而是李纨昨晚上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语,以及今儿早上那番荒唐的遐想,不住在脑海中浮浮沉沉。
以至于大雪天的,薛姨妈愣是憋出了一身的燥意。
后世婚姻自主,也没什么‘贞节牌坊’可立,那些自愿守寡多年的,或许真能称得上是清心寡欲。
可这年头的寡妇,却多是受形势所迫,又缺乏后世那许多的调剂手段,只能凭自制力,强自按捺身心需求。
若没个外部诱因,说不得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可一旦那压抑许久的欲求被诱发出来,却比少年男人萌动,更加难以自制。
李纨当初便是如此,现如今薛姨妈也不外如是!
正因如此,即便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尽快离开此地,可薛姨妈反复鼓了几次劲儿,那水蜜桃也似的丰臀,却像是被钉死在了罗汉床上,挪动不了分毫。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当门外那一声‘二爷’传入耳中,薛姨妈才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猛地跳将起来,在尤二姐诧异的目光中,几步抢到了里间门前,扬声催促道:“宫裁【李纨字宫裁】,你瞧的也该差不多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被心火焚烤所致,她的嗓音竟显出些沙哑来。
将薛姨妈急切的模样收入眼底,李纨却是不慌不忙的摇头道:“姨妈且再等我一会儿,这帖子眼见就要临摹完了。”
说着,又将尖俏的下巴往外一点,吩咐道:“素云,你也去外面候着吧,最后这几笔实是关键所在,半点容不得分心。”
素云紧攥着手心里的纸团,笑盈盈的拦在薛姨妈身前,劝道:“姨太太千万莫见怪,我们奶奶最爱柳公风骨,现下怕是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眼见得李纨又垂首宣笔,一副专心临摹的样子,薛姨妈暗暗咬了咬牙,有心把话挑明了,可看看身前的素云,最终却还是忍了下来。
闷不做声的回到厅里,眼神正止不住的往外瞟,忽又听素云道:“姨太太稍坐,奴婢去外面方便、方便。”
不等薛姨妈回应,她便自顾自挑帘子到了院里。
眼瞧着那棉布门帘来回摆荡,也不知怎得,薛姨妈心里突然就闪过个念头:莫非昨儿隔墙偷情的不是宝玉,而是孙家二郎?
…………
失策、真是失策!
孙绍宗沉着脸跨过门槛,视若罔闻的自守门婆子身前走过,满脑子都是懊恼之意。
当初他因为乏人可用,故而捏着鼻子收下了陈敬德,然而事实却证明,狗腿子这种东西,也是宁缺毋滥的。
原本凌晨的缉拿计划,虽不说万无一失,却也算是详略得当。
尤其黄斌刚被另眼相看,正是要抖擞精神显一显本事的时候,按理说绝不该出什么差池。
可坏就坏在,陈敬德也想着要将功补过来着。
虽然孙绍宗一早就嘱咐过,这行动由黄斌全权负责,不容他随便插手,可他还是大半夜,就赶去与黄斌汇合,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他倒不是想争夺指挥权,而是想等黄斌拿下犯人之后,立刻带回衙门审问,届时自由功劳入账。
可倒霉就倒霉在,这厮忒也着急摘桃子了!
刚听说前面拿住两个贼人,就喜气洋洋的前去接收,结果斜下里扑出个真凶,疯魔了也似的直奔陈敬德而来。
陈敬德吓的魂飞魄散连声呼救,差人们唯恐他被贼人所伤,慌乱中乱刀齐下,哪还顾得上留什么活口?
再后来,惊魂未定的陈敬德,将余下两个贼人带回去一审,才发现两人都是被临时雇来看家护院的。
莫说是吕明思的案情,连那魁梧汉子究竟叫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他姓段,平时便以‘段爷’称呼。
至于那左臂有刀疤的精瘦汉子,两人更是从未见过。
当下陈敬德就抓了瞎,在衙门里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也不知多少圈,眼见到了天明,才硬着头皮过来禀报。
当然,这其中的细节,还是孙绍宗打发他回去继续审问之后,才从黄斌口中得知的这厮蠢归蠢,文过饰非的功底却颇为精熟。
真要说起来,其实这条线也还有可以深挖的地方。
譬如那‘段爷’的举止言谈。
再譬如说那栋宅子的来历。
可眼下并不仅仅是追查凶手,还要拯救人质来着!
现如今那‘段爷’被乱刀砍死,余下的贼人若是收到风声,必然知道王二虎的妻子已然招供了。
而这样一来,那被绑做人质的孩子,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
时不我待!
必须尽快查出余下贼人的下落才是!
好在孙绍宗手里,也不是只有这一条线索,还有另外一些讯息,可以与之相互对照。
穿过游廊,他推门进到了尤二姐屋里,自居中的罗汉床上,翻出本字迹潦草的小册子。
“段、段……有了!”
不多会儿,孙绍宗便在其中翻出一条讯息:段青,绰号赛铁牛,原本是满庭芳【青楼】的打手,月前因得罪了贵客,被东家解雇,下落成谜。
这本小册子,出自乞丐保长洪九之手。
当初孙绍宗委托他,调查同王二虎有过接触的可疑分子。
结果两三天下来毫无音讯。
若搁在陈敬德身上,估计就灰头土脸的过来禀报了。
但洪九却做了两手准备,他一边排查王二虎身边的情况,一边按照那两个凶手的形貌,发动城中所有乞丐暗中筛查,寻找身材相貌相似、凶名在外,且目前下落不明的人。
最后报上来的名单,约有二十几位。
原本这依旧难以确认凶手的真实身份,但眼下既然知道其中一名贼人姓段,再两下里对照,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啪~
屈指在那‘满庭芳’三字上一弹,孙绍宗转身就出了西厢房,就待返回前厅,交代黄斌彻查段青失踪的缘由,以及他平日都与什么人来往。
谁知刚出门,迎头就与素云撞了个正着。
“见过孙二爷。”
素云慌忙俯身行礼,却悄没声的摊开掌心,露出个小小的纸团来。
第761章 彼亦幽思难解【下】
【第二更,一点左右还有一更。】
目送素云的瘦高条的身影,进到了堂屋之中,孙绍宗才又皱着眉头,打量手中的纸团。
昨儿才冒着风雪,恣意的狂乱了一回,这怎得又搞‘鸿雁传书’?
不过送都送来了,总也要看上一看。
于是他转身又回了西厢之中,把房门反锁了,这才展开那纸团细瞧究竟。
却只见上面写着蝇头小楷:昨日之事泄矣,彼亦幽思难解,一劳永逸可乎?
孙绍宗当即瞪圆了眼睛!
昨天偷情的事儿,竟然被人撞破了?!
怎么会这么巧?
当初在荣国府里几次尝欢,也还没走漏风声,怎么反倒在自家偷欢时,却被人撞破了?
至于这后面的:彼亦幽思难解,一劳永逸可乎……
孙绍宗默然半晌,起身到了外面,寻那守院门的婆子打听到:“方才我瞧见有外人在咱们院里,怎么,姨太太带了客人回来?”
那婆子忙赔笑道:“是尤姨娘,她带着荣国府的大奶奶,紫金街的薛太太进了堂屋,听芙蓉姑娘说是要看什么字帖。”
竟然是薛姨妈?!
饶是已经有些心理准备,听到婆子这番回答,孙绍宗仍是惊了个目瞪口呆。
李纨那所谓的‘彼亦幽思难解,一劳永逸可乎?’,显然是打着将撞破奸情之人拖下水的意思。
毕竟事关名节和儿子的前程,李纨希图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倒也可以理解。
但孙绍宗万万没想到,她想要拖下水的人,竟然会是薛姨妈!
开玩笑!
那可是薛蟠的生身母亲。
虽说这厮是憨傻了些,可到底一口一个‘二哥’的叫了这些年。
昨儿自己才和他推杯换盏言谈甚欢,这转回头就要睡他的母亲……
就算孙绍宗这些年,陷入了饱暖思**的腐朽循环,也绝没有起过这等龌龊心思!
要换成他妹子,倒还差不多。
可是……
孙绍宗的目光,又落在了‘昨日之事泄矣’六个字眼上。
即便不同意李纨一劳永逸的方法,可这事儿也必然要想个法子,稳稳当当的处置了,否则莫说李纨提心吊胆,自己这边儿也难以释怀。
可除了拉人下水之外,还有什么法子能让薛姨妈一直守口如瓶呢?
莫忘了,那死去的贾珠可是她亲侄子!
疏不间亲的规则,在这宗族社会里,可比后世要管用许多。
啧~
苦恼的拿着小册子蹭了蹭后脑勺,孙绍宗猛地又从罗汉床上跳了起来。
这倒不是想到了什么主意,而是忽然惊醒过来自己眼下可是正在解救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哪有闲工夫浪费在私人问题上?!
于是他急忙翻出火折子,把李纨的纸条付之一炬,然后飞也似的出了西厢,直奔前院大厅而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孙绍宗交代黄斌,详查那赛铁牛段青,离开满庭芳的前因后果之际,李纨也终于带着临摹的字帖,到了堂屋厅中。
“奶奶。”
素云忙迎了上去,笑颜如花的问:“可是已经临摹好了?”
说着,便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已经把字条送到了正主手上。
“嗯。”
李纨心领神会迎了声,将手里松散对折着的宣纸冲着薛姨妈比了比,笑道:“姨妈等急了吧?我今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折腾这许久也只是差强人意。”
薛姨妈此时却没什么好脸色,眼神在李纨和那临摹字帖上来回打了个转,淡然道:“既然已经临摹好了,那咱们就赶紧回去吧到底是寡居之人,也不好在这里就待。”
见她如此淡然的表现,李纨却反倒有些吃不准了。
方才薛姨妈明明惶急的紧,怎么眼瞧着又变了个人似的?
她却哪里想到,薛姨妈自打觉察出,孙绍宗才是最有嫌疑的哪个,心下百般思量就都化成了空。
至于原因么……
薛姨妈会幻想与孙绍宗发生些什么,但却并不代表,她允许孙绍宗和寡妇勾勾搭搭。
这看似有些矛盾,但细究却并非没有道理。
薛姨妈幻想中与自己亲近的男人,自然是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子。
可隔墙听到孙绍宗与李纨的酣战时,却只有‘奸夫**’四字评语。
当这奸夫与伟男子的形象合二为一,薛姨妈心中的念想便随之破灭。
非但如此,薛姨妈还因此坚定了,要彻底拆散二人的心思。
于是当走出堂屋,发现李纨眼神飘忽,似是在期待着什么的时候,薛姨妈下意识的攥紧了粉拳,决心只要孙绍宗敢在面前出现,便义正言辞的斥责于他,逼其斩断与李纨的瓜葛。
然而两人各怀心思的走到院门左近,却依旧不见孙绍宗的踪影。
反倒是那守门的婆子,再一次迎了出来,抢着禀报道“尤姨娘,方才二爷回来了一趟,在你屋里也不知拿了些什么,就又急匆匆的走了。”
“二爷回来过了?”
【孙绍宗走了?!】
前者是尤二姐诧异的声音,后者却是李纨与薛姨妈心中的疑惑不解。
尤其是李纨,她明明在那纸条上写的清清楚楚,却怎得孙绍宗连个回应都没有,就直接走掉了?
“李大奶奶、李大奶奶?”
正恍惚间,就听尤二姐连声呼唤,李纨忙定了定神,强笑道:“怎么了?”
尤二姐虽然疑惑于她方才的恍惚模样,却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急吼吼的道:“也不知二爷找到要找东西没,我得去前院扫听扫听,怕是没法子继续陪在二位身边了。”
这虽说也是原因之一,可方才薛姨妈爱搭不理的态度,才是她坚决不肯和二人同行的根源。
不过薛姨妈和李纨,此时更无心与她纠缠。
当下点了点头,便在院门外分道扬镳。
依着李纨原本的计划,这时候该去梅园中,与众姐妹汇合才对。
可此时计划出现了纰漏,自然再没心情去听她们吟诗作对。
于是两人便一路默然的,回到了贾迎春院中。
眼见得堂屋里空无一人,只有两个小丫鬟轮值,薛姨妈挥挥手,示意她们全都退了出去,又被身边的大丫鬟连同素云,也一起屏退。
“宫裁。”
等到屋里再无旁人,薛姨妈便沉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昨儿那男人是不是孙家二郎!”
第762章 恣意的资本
【三更搞定,睡觉喽】
“你跟我说实话,昨儿那男人是不是孙家二郎?”
听了薛姨妈这言之凿凿的质问,李纨神色变了几变,竟点头应了下来,继而反问道:“姨妈从何得知?”
果然如此!
薛姨妈心中暗叹一声,禁不住生出些失落感来,毕竟就在不久前,她还曾经对孙绍宗萌生了异样的心思。
不过现在么……
俱往矣!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素来是个小心谨慎的,就算存了别的心思,也不该在个未婚男子家中如此自在。”
李纨这才知道,自己是在何处露了马脚。
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在发现薛姨妈,也对孙绍宗怀有异样心思的时候,她就没想过把这事儿隐瞒到底。
只是薛姨妈提前窥破这隐秘,还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是依照原计划,干脆把话挑明了说,还是……
正迟疑着,又听薛姨妈质问道:“那我再问你,你今儿领着我过去,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
“这……”
“如实道来!”
薛姨妈难得的板起面孔,盯着李纨一字一句的威胁:“若敢有半句假话,我立刻就告到你婆婆那里,看她如何处置!”
她既心伤于幻想破灭,又不忿李纨意图拖自己下水,故而前所未有的威严起来。
面对雷霆震怒的薛姨妈,李纨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斟酌着道:“早上我见姨妈,似乎对孙家二郎也有些念想,就……就琢磨着想要成人之美。”
“好一个成人之美!”
薛姨妈冷笑连连,见李纨停了下来,又催促道:“说、继续往下说!”
李纨瞧她这态度,心下就知道不妙,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
当说道自己写了纸条,托素云送到孙绍宗手里时,薛姨妈又忍不住皱眉道:“如此说来,素云也知道你与孙家二郎的事儿?”
李纨点了点头,却没敢说出素云也早已**的实情。
“那张纸条上,都写了些什么?”
“也……也没什么。”
李纨稍一迟疑,还是实话实说道:“只写了‘昨日之事泄矣,彼亦幽思难解,一劳永逸可乎?’。”
薛姨妈听得这十六个字,更觉气不打一处来。
伸手在炕桌上一拍,呵斥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实诚的,还想着要替你遮拦丑事,不曾想你竟然这般歹毒,反要坏我的名节!”
果然还是弄巧成拙了。
李纨心下暗暗哀叹,却也知道这纯是自己操之过急的结果。
如果说昨夜那番话,还算是循循善诱;那今儿这种种举动,就有荒腔走板之嫌了。
真要是为了稳妥,合该先同孙绍宗取得联系之后,再商量出个万无一失的法子,而不是直接拉了薛姨妈过去,来个先斩后奏。
可她面对这等局面,又如何耐得住性子一味求稳?
自家的名节也还罢了,儿子的功名前程,却绝不能毁于一旦!
这般想着,再看薛姨妈胸膛起伏、满面寒霜的架势,李纨悄悄的攥紧了拳头,一边忖量着该如何收场,一面又生出了决绝之意。
若事有不谐,自己便是把性命配上,也绝不能影响兰哥儿的前程!
“唉~”
谁知正思量着,冷不丁薛姨妈又叹了口气,身子向后仰了仰,摇头道:“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只要你肯安心教子,以后再不与那孙家二郎来往,我便依旧守口如瓶。”
“姨妈?”
李纨没想到薛姨妈竟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忍不住诧异的唤了一声。
“就这样吧。”
薛姨妈意兴阑珊摆了摆手,起身道:“我乏了,先回屋里歇一会。”
说着,自顾自向外走去。
不过走到门前,她忽又停住了脚步,转回身吩咐道:“若孙家二郎回了消息,你立刻知会于我。”
李纨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见薛姨妈头也不回的去了。
…………
约莫是怕李纨心切,再擅作主张的搞出什么幺蛾子,孙绍宗的回复,来的比想象中还要快乐许多。
还不到响午饭店,他就找了个理由,把一封回信交到了素云手里。
李纨拆开了逐行览罢,心下却是暗暗松了口气,盖因孙绍宗在信里,非但拒绝了她‘一劳永逸’的提议,言辞间还对薛姨妈毕恭毕敬。
这份回函应该能挽回不少印象分吧?
怀着这样的心思,李纨迫不及待的找到到薛姨妈,将这封回函一字未改的转给了她。
然而……
薛姨妈反复看了几遍,那远山也似的黛眉,却是越皱越紧。
李纨在一旁狐疑不解,正有心问个清楚明白,却见薛姨妈把信纸卷了,塞回信封之中,不咸不淡的道:“难得他倒是个明事理的,事情就此作罢吧。”
说着,垂下眼帘,再无半句言语。
这到底是怎得了?
李纨大惑不解,之前因为自己意图拖她下水,薛姨妈大发雷霆,如今孙绍宗毕恭毕敬的,却怎得依旧不悦?
有心问个究竟,可看薛姨妈明显是赶客的架势,唯恐逼问急了,再惹恼了她,于是也只能怀揣着满心不解,怏怏的出了客房。
直到李纨的脚步声远去,薛姨妈才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低头打量了一眼那封卷起的书信,随即起身到了梳妆台前,伸手轻抚着眼角的细纹,喃喃自语道:“果然是年华不再了么?否则那孙家二郎,缘何句句都是疏离……”
俗话说‘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
李纨看这封信,满满都是恭敬,正合替自己找补之前的孟浪。
但薛姨妈通篇读下来,却字字句句都透着疏离。
若说碍于身份,孙家与荣国府也是世交,他却怎得就敢偷了李纨?
其实是嫌弃自己老了吧?
说到底,李纨的压抑苦闷,大多都源自于丈夫的早逝,婆婆因此另眼看待所致。
故而她与孙绍宗勾搭成奸,既是因为潜藏在心底的**,更是存了对死去丈夫,以及荣国府上下的报复心理。
而薛姨妈承受的压力,却远远没有那么大。
反而是年华逝去所造成的恐慌,随着时日变迁渐渐深入骨髓。
若非如此,当初她也不会刻意要在孙绍宗面前,证明自己魅力依旧。
【当年华不再,姨妈怡儿弄孙之际,会不会生出些悔意,后悔自己没有抛开所有牵挂,恣意的做一回女人?】
脑海中再次回响起李纨那番话,不过这一次薛姨妈却不在恍惚,反而是满心的苦涩。
再次用手指轻触着那细纹,触摸到的,是岁月的无情,是身为女子的无奈,还有……化不开的幽怨与不甘!
自己现如今,已经连恣意一回的资本都没有了么?
第763章 琏二爷为情学艺、石呆子避祸国舅府
却说除了薛姨妈之外,这府里还有一人也是满心的不甘。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惦念了孙绍宗许久的贾琏。
昨儿他一时情切,不慎漏了行声色。
自那之后,孙绍宗明显便有疏离之意,只把贾琏委屈的什么似的,偏又不敢一诉衷肠,直憋闷的无以复加。
中午酒宴过后,贾琏又独自一人拎了壶陈酿,在东跨院回廊里借酒浇愁。
眼见闷头喝了没几杯,就听得戏台上咿咿呀呀吟唱起来。
循声望去,却是蒋玉菡又扮了崔莺莺的模样,在台上一丝不苟的彩排演练。
若换成以往,贾琏或许会对这男生女相之人大感兴趣,可现如今只扫了一眼,便再不理会。
可琏二‘爷’不想理会,这府里却有的是人,乐意来捧蒋玉菡的场。
每回必到的贾宝玉、薛蟠、柳湘莲就不必说了,另外还有个三五个纨绔,也都倚了栏杆探头张望。
初时还只是卖力吆喝,可随着时间推演,便有闲言碎语传入了贾琏耳中。
“可惜、真是可惜了了!这满台子女人,就属她这一颦一笑最是撩人儿,偏骨子里却是个男的。”
“男的又如何?也就是有人护着,不然爷立马上去从背后撩了戏袍,给你们演一出活春宫!”
“嘘!你就算要找死,也别拉着哥几个一起!”
这番对话终究引起了贾琏的主意,他捧着酒瓶,从廊柱后面探出头来,就见几人也都是熟面孔。
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当初还曾同贾琏一起在象姑馆扛过枪。
方才那‘火春宫’的言辞,显然正是出自此人之口,故而正被围在当中声讨。
那瘦子连声告罪,旁人也不过是怕传到贾宝玉等人耳中,故而急忙表态罢了,此时见他认怂,便都心照不宣的揭过此事。
只是没过多久,就又有人忍不住啧啧叹道:“倒也不怪吴老二起心思,你瞧这小腰扭的,把我家里那几个黄脸婆摞在一块,怕也没他骚情!”
一边说着,他忍不住学蒋玉菡的模样,手掐兰花扭捏含羞,只是这番举动落在别人眼里,顶多算是丑人多作怪罢了。
旁边有人见他这副东施效颦的模样,忍不住戏谑道:“呦,赵兄若真厌了家中的黄脸婆,小弟倒是可以接手几个。”
“滚边儿去!”
那姓赵作势一瞪眼,随即又忍不住小声嘟囔:“若宝二爷肯拿他来换,我倒是能咬咬牙……”
“哪您就甭想了。”
吴老二嬉笑道:“要真是眼馋,不妨选几个有嚼头的,逼着他们也去学戏当初忠顺王爷不就是这么弄的么?但凡能有蒋玉菡七八成本事,就够你老哥神魂颠倒的。”
几个性取向可疑的纨绔,就此歪楼研究起了养戏子的事儿。
但不远处贾琏此时,却恍如醍醐灌顶一般!
是了!
自己那举止言谈,落在孙二郎眼里,怕也如那姓赵的一般丑怪,没的惹人生厌。
但若是学到蒋玉菡七八分成色,比那正经女人还要婀娜几分,或许还能有几分把握……
想到这里,他酒也不喝了,直接把那陶壶往栏杆上一丢,兴冲冲的绕到了后台。
…………
“拜师学艺?”
孙绍宗诧异的望向贾宝玉。
这里是孙府角门前,几辆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后宅众女赶过来,好启程上路。
而孙绍宗作为地主,自然是要出面送别的。
只是没想到,却从贾宝玉口中,听到这么个消息。
“是啊,正经的拜师,不是玩票的那种。”
贾宝玉满脸的艳羡,说实话,比起科举仕途来,他还真巴不得能抛开一切,随蒋玉菡卖唱为生。
可惜别说是卖唱为生了,他甚至都不敢像贾琏那样,正儿八经的拜师学戏玩票还勉强可以,但真要拜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当正经师父,贾政回来非打折他的狗腿不可。
相较之下,贾琏就没那么些忌讳了。
反正当爹的贾赦,本就是个荒腔走板的主儿,这上梁不正下梁歪,自然谁也别说谁。
“这么说……”
孙绍宗皱眉道:“他这几日也要留下来?”
“可不是么。”
贾宝玉两手一摊:“连送姨妈和众姐妹的差事,他都撇给了我,眼下正疯魔了也似的学戏呢。”
啧~
打从昨儿瞧出不对来,孙绍宗就打定主意,尽量少同贾琏打交道来着,不曾想他竟又闹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太太们出来了,闲杂人等且先回避!”
这时,就听得有婆子在廊下呼喊。
循声望去,就见一行二十几人前呼后拥的赶了过来,抛开丫鬟婆子不算,打头的正是李纨与薛姨妈两个。
隔着老远,孙绍宗的目光就同薛姨妈对上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孙绍宗总觉得薛姨妈那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就好像……
就好像是猫儿盯上了猎物似的!
莫非是李纨哪里走漏了消息,所以引来了薛姨妈的恼恨?
可这瞧着,也不像是着恼的样子啊?
正疑惑不解之际,贾宝玉早迈步迎了上去,孙绍宗忙定了定神儿,准备过去见礼。
谁知就在这当口,王进忽然从后面赶了上来:“二爷、二爷!荣国府来人了!”
不是已经知会那边儿,等下午就回去么?
这怎么又派了人来?
讶异的向门外扫量,就见周瑞一溜儿小跑着进来,急吼吼的见礼道:“小的见过孙二爷您瞧见我家二爷没?”
看这意思,倒像是专程来找贾琏的。
“应该在东跨院那边儿吧。”
孙绍宗奇道:“你这堂堂大管家火烧火燎的赶过来,莫不是你家二奶奶,又铺排下什么要紧的差事?”
“!”
周瑞重重的叹了口气,闷声道:“您老也不是外人,小的就实话实说了吧我们家大老爷前儿为了几把扇子,惹上官司……”
“可是那石呆子?”
“对对对,就是这人!”
周瑞见孙绍宗也知道此事,便一拍大腿,直接道出下文:“原本大老爷和兴隆街那边儿已经商量妥了对策,谁知道赵国舅突然横插一岗,把那石呆子收进府里去了!”
第764章 满庭芳
“听说没,赵国舅又和荣国府杠上了!”
“上回是贾家认了怂,这回可就不一定了。”
“要照我说,那赵国舅就是眼皮子浅,这着急忙慌的跳出来,也不想想人家万一生出儿子……”
“都给我闭嘴!”
黄斌回头一声低喝,幽暗的小巷里顿时鸦雀无声,取而代之的,是马路对面传来的****。
默默整理了一下身上半新不旧的长袍,从袖囊里摸出几十枚铜子儿,想了想,黄斌又咬牙换成了半钱银子,这才迈步出了巷子,踩着半尺深的积雪,直奔对面而去。
此时其实距离天黑尚有些一段距离,不过满庭芳内外,却早已是灯火辉煌。
“大爷,您来啦!”
刚走到近前,一个瘦弱的龟公便满面堆笑了迎了上来,伸手往里向让:“快快快、快里面请今儿您是来着了,咱们楼里新编了几段小曲,保管您听的舒坦!”
“要光是听的舒坦,老子来你们这儿做什么?”
黄斌嘿笑着跨过了房门,就见正对着的门的位置,是一个宽大的楼梯,约莫往上十几阶之后,又雁翅似的左右展开。
环绕着t字型的楼梯,一楼是七八张酒桌,并两个表演歌舞才艺的小台子;二楼则是东大西小,足足二十来个房间。
黄斌跺去脚上的积雪,顺势左右扫了几眼,见厅中人虽不多,却稀稀落落的分散开来,想要避人耳目是难上加难。
故而稍一犹豫,他便迈步向着正中的楼梯走去。
“大爷,您上面请。”
那负责招呼的龟公见状,忙紧赶几步到了前面,一边斜肩谄媚的引路,一边介绍道:“咱这楼上分客房和雅间,客房就不用说了,雅间除了方便打茶围,还有各式器械可用,包您……”
“雅间多少钱?”
“吃茶四钱银子起,点姑娘摆酒席另算。”那龟公说到这里,眼见黄斌止住了脚步,忙又补充道:“客房就便宜多了,半个时辰一百五十文,过夜三百个大子儿。”
这鬼地方可真是不便宜!
黄斌心疼的肝都颤了,他之前不过是底层的衙役,又是在大理寺这种清水衙门,一个月的进项也不过二两六钱银子,还时常被上司克扣些。
如今算来,自己豪掷一个月的薪俸,都未必够在雅间点两个娼妇的。
“那就客……”
左右这次过来,也不是为了睡什么名妓,黄斌正要退而求其次,选个幽静的客房,先凑合把差事办了。
“咦,楼下可是黄斌贤弟?”
这时,一个声音居高临下的传入耳中。
黄斌抬头望去,就先被那一身的富贵气晃花了眼。
只见这张口招呼的主儿,周身罩着黑纹红底的大波斯菊锦缎子,腰间一掌宽的银腰带上,足足锁了三排錾花子母连环扣,那扣子皆是亮金垂制,在灯下明晃晃亮闪闪的好不耀眼。
再往手上看,玉扳指和猫眼戒子又粗又大,弄得五根手指都聚不拢住了。
真是好一派富贵逼人!
不过……
这位到底是谁来着?
自己好像不认识他吧?
黄斌这里正愣怔着,那人却已然大踏步的迎了上来,伸出扣着扳指、戒子的大手,往他肩头一拍,大咧咧的道:“怎得?黄老弟莫非不记得我了?上回在孙二爷家中,咱俩同席饮酒,可是相谈甚欢啊。”
孙二爷家中?
黄斌认识的孙二爷,也就那么一位。
不过他却十分笃定,自己肯定没和眼前的人同过席面。
而此人偏偏当面说出这等谎话……
是了!
约莫‘孙二爷’的名字,才是他真正要说的。
黄斌心思电转,在外人看来也就是愣怔了一下,继而便恍然道:“原来是仁兄啊!这……这可真是不敢认了。”
啧啧赞叹声中,又存了几分畏缩,似乎真是遇到了暴富的旧相识一般。
对面那人眼底闪过些赞赏之意,随即大咧咧的冲龟公一挥手:“去去去,这位爷用不着你招呼了走吧老弟,咱们上去喝两盅!”
说着,便同黄斌到了东头第二间雅厅之中。
这其实是一个长条形的屋子,用碧纱橱隔成了两间,外面厅里摆着桌子、琴台等物;里面影影绰绰的,除了一张大床之外,似乎还摆了些别的器械。
若放在平时,黄斌肯定忍不住要去瞧个稀罕,但眼下他的全部心神,却都放在了眼前这人身上。
那人也知黄斌心下存着警惕,故而一进门就躬身见礼,自报家门道:“在下洪九,见过黄捕头。”
黄斌听了这个名字,不觉心中一动,脱口道:“洪九?可是山西巷洪九?”
“正是在下。”
原来是个乞丐头儿!
在得到洪九肯定的回应之后,黄斌当下就有些恍惚起来这世道,乞丐人模狗样儿的,倒比官差阔绰百倍!
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黄斌还是忍不住生出些嫉妒与不甘来。
不过洪九接下来的话,立刻又让他把异样心思,全都收敛了回去。
“黄捕头请上坐。”
洪九抬手示意黄斌坐在首位,压低了嗓音道:“其实洪某是奉孙少卿的吩咐,特来协助查访案情的。”
怪不得刚才提起‘孙二爷’!
既然知道是自己人,又是孙绍宗特别差遣来的,黄斌自然不敢再存着别的心思,互相推让了一番,宾主落座之后,便急忙问道:“洪保长先来一步,可曾查问出些什么端倪?”
洪九摇头一笑:“在下不过是陪衬罢了,怎敢擅作主张?再者说了,万一此地同贼人有所牵连,不慎打草惊蛇的话,洪某还有何面目与黄捕头相见?”
这倒是个谨慎的,怪不得能在孙大人手底下做事。
黄斌不经意间,连带着把自己也吹捧了一把,转而又问洪九准备从何处查起。
洪九却一概不肯拿主意,满口的听凭吩咐。
他这态度,自然让黄斌颇为满意,当下拍板决定,先装作是江湖寻仇,喊了这里的老鸨来,打听一下段青的底细。
计议已定,两人立刻分头行事。
洪九推门而出,大声喝令龟公去寻老鸨过来,黄斌则是撸胳膊挽袖子,摆出一副不服不忿的泼皮相。
不多时,此地的老鸨就拎着条帕子,一扭一扭的赶了过来。
这老鸨约莫三十出头,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好相貌的,不过现如今身子骨都已经发福了,圆滚滚白腻腻,恍如发面馒头一般。
“两位大爷……”
啪~
不等她把话说全,一锭十两重的金元宝,就被洪九拍在了桌上。
那老鸨原本是眯眼含笑,一见这银子,两只眼睛顿时瞪的溜圆,将十根指头在肚腩上纠缠着,一副想伸手去拿,又强忍着的模样,下意识的探问道:“大爷,您这是……”
洪九绷着脸道:“今儿大爷原本是来当散财童子的,可我这兄弟却有些话想问你你若是好言号言语的,大爷自然舍得花钱。”
啪~
话音未落,黄斌也一巴掌拍在桌上,你老鸨急忙瞪眼观瞧,却见桌上空荡荡,半点没多、半点没少。
正失望间,又见黄斌一脚踩在凳子上,晃着膀子做声作色:“可你要是不开眼,非要替别人挡横,那也别怪大爷不讲情面!”
这话说的气势汹汹,但那老鸨能支应这么一摊子生意,却也不是被人吓大的。
当下掩嘴发出一连串的娇笑:“呦,二位爷这怎么话说的,咱们满庭芳一向是和气生财,兹要不是刻意来找茬来,莫说是上面这两只眼,便是下面两只‘眼’,也是说睁开就睁开!”
这插科打诨笑里藏刀的,显然是有所依仗。
好在黄斌、洪九此来,也并非要寻衅生事,故而也便装作没听出其中的含义,继续你一眼我一语的唱着双簧。
“放心,大爷虽然是寻仇,却不是冲着你们来的那赛铁牛段青,听说已经离开有一阵子了?”
“段青?原来二位爷是要找他啊这小子忒不是个东西,走了这许久,还给咱们店里召祸!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收留那白眼狼……”
那老鸨听得段青二字,当下便有些闪烁其词,一边顾左右而言他,一边拿眼往那银锭上扫了扫,随后又搓着手支吾起来。
洪九不动声色的,把那银子往前推了推,又从袖子里摸出锭一模一样的,放在了原本的位置。
“哎呦,这位爷可真是敞亮人!这还没说什么呢,怎得就让您破费了,这真是……真是……”
那老鸨欢喜的叫着,把那头一锭银子抓在怀里,爱不释手的揉搓着,两只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那第二锭元宝。
洪九微微一咧嘴,淡然道:“咱们兄弟不缺银子,就是不知能不能花的出去。”
“您放心,这银子指定能花出去!”
那老鸨说着,往后退了半步,笑道:“您二位稍候,我这就去把段青的相好唤来,有什么想问的,您只管问她就是!”
说着,又打量了那桌上的银子几眼,这才恋恋不舍的去了。
“好个奸猾的妇人!”
那老鸨刚一出门,黄斌就忍不住骂道:“她分明是晓得些隐情,却又怕得罪段青或者别的什么人,所以自己拿了钱,反把麻烦推到了别人头上!”
洪九倒是见怪不怪,端起茶水抿了口,哂道:“她要是没这点儿花花心肠,又怎么能支撑的了诺大一家满庭芳?咱们只要能问出些线索,管她是忠是奸呢。”
黄斌听了这话,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忙收敛了情绪,坐回原位自省起来。
要说他平日里,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可这几天大起大落不说,今儿又撞见个比自己富裕千百倍的乞丐,心理不觉便有些失衡起来。
洪九见状,笑着问道:“黄捕头在两年之前,可曾听说过洪九的名姓?”
不等黄斌回话,他又自答自问道:“想当初我在街上人憎狗嫌,若非是因一桩官司,凑巧得了孙大人的抬举,现下怕是早不知臭了那条水沟了。”
“我一个乞丐尚且如此,何况黄捕头是官面出身?”
说着,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顺天府的赵检校,您应该识得吧?原本做了十多年捕快,也没个上进的指望,后来只因早投了孙大人几日,现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了!”
虽说被个乞丐头儿开导,总让黄斌感觉有些别扭。
但他到底是个明事理的,当下郑重拱手道:“多谢洪保长提点,黄某不求能像赵检校一般,若能不辜负孙大人的栽培之意,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洪九一笑,正待谦虚几句,忽听外面脚步声纷杂,当下忙又闭上了嘴巴,摆出一副不耐的样子,等着老鸨进来。
“让二位爷久等了!”
不多时,那老鸨果然推门而入,先瞧了眼桌上的银子,又笑盈盈的回首相召:“秋玉,快快快、快进来见过二位大爷。”
应声而入的,是个身材瘦弱的娇小女子,不过性子却并不怎么娇怯,一进门瞧见桌上的银锭,原本略有些僵硬的腰板,顿时蛇也似的荡漾起来。
几步扭到近前,嗲声嗲气的道了个万福:“秋玉见过两位大爷。”
洪九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嘿嘿笑道:“倒也颇有几分姿色,来来来,到爷怀里说话。”
那秋玉原也不是什么清馆人,否则如何会与段青勾搭上?
故而闻言半点也不矫情,上前直接跨步坐到了洪九腿上,与他面贴面肉挨肉的,顺手取了茶水,直往洪九嘴里送。
“爷,您先润润嗓子。”
洪九来者不拒,把那茶水喝了,大手撩了衣襟,就往秋玉心窝上招呼,满当当的攥稳了,这才冲老鸨一扬下巴,道:“你先下去吧。”
“哎!”
老鸨答应一声,眼珠提溜乱转着,反往前欺了几步,嘴里笑道:“那这银子,我先替她收着。”
说着,就待伸手去抓。
不曾想黄斌却后发先至,抢着把那银子截了下来,一抛一抛的掂量着道:“这银子咱们既然拿出来了,就没想过再收回去,可你也得等咱们满意了才成。”
“对对对,您老说的是!”
那老鸨抓了个空,倒也不觉尴尬,顺嘴笑着应了,转头又交代道:“秋玉,这二位爷都是贵客,你可千万小心凑候着。”
“妈妈放心,女儿省的。”
秋玉头也不回的应了,目光也随着那银子一起一落。
老鸨见状,这才乖乖退了出去,顺势带好了房门。
听得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远,黄斌这才把那银子摊在掌心,托举到秋玉面前:“听说,你是赛铁牛段青的相好?”
听到‘段青’的名姓,秋玉明显怔了一下,随即横眉立目的啐道:“呸!那死没良心的,瞎子才同他相好呢!”
黄斌又追问:“如此说来,你同他已经断了来往?”
“可不是么!”
秋玉想也不想的道:“自从那没良心的不在这儿干了,我就再没得着他半点音信!”
“呵呵……”
话音刚落,就听洪九笑了起来:“姑娘这话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你这心肝,缘何跳的如此激烈?”
洪九说着,手上猛然一紧,面目也随之狰狞起来:“说,他上次来找你,是什么时候的事?!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身边有没有旁人?!”
第765章 问
蘸、点、挑、抹。
简单几UU小说来,摊开的空白小册子上,便多了个浓眉小眼,头顶书橱【四方平定巾】的中年男子。
黄斌提笔仔细端详了几眼,却不甚满意的皱起了眉头,调转手中笔杆,习惯性的将两根分叉的紫毫撕咬下来,呸的一声吐到地上准确的说,是吐在了倒攒四蹄的秋玉头上。
这娼妇同段青厮混了两年有余,彼此之间颇有几分情谊,但也就是区区几分情谊罢了。
平时随口遮拦一下还成,却哪耐得住黄、洪二人的威逼刑讯?
三五下的功夫,就开始招认起来。
依照她的说辞,段青究竟为什么要辞去这里的差事,她也并不晓得,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会像传言中那样子,是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这一点,从段青十余日前偷偷来找秋玉温存时,那满口的志得意满,就可以推断出来。
那日两人自响午一直厮混到傍晚,段青还破天荒的丢下了一块碎银子,却惹得秋玉破口大骂。
两人正在屋里拌嘴,外面就有人呼喊段青的名姓,段青慌里慌张的穿戴整齐,推门到了外面,却又不见那人的踪迹。
当时段青便嘱咐秋玉留在屋里,准备独自从后门离开。
不过秋玉却执意要送他出门,也正因此,才在后巷见到了那头戴四方巾的中年男子。
当时段青似乎对那男人甚是畏惧,不过依照秋玉对他的了解,他约莫只是因为好处隐忍,内里倒未必有多敬畏对方。
反倒是车里不知什么人呵斥了一声,段青就连废话都不敢多说半句,连忙跳到车上做起了车夫。
根据秋玉这番招供,以及时间段推测,不难得出那四方巾男子,便是毒杀吕给谏、勒死王二虎的同谋之一。
而车里的,多半就是正主了。
这一发现,让黄斌越发的懊恼,若不是今儿早上出了纰漏,将那段青给乱刀砍死了,此时至少也能知道幕后真凶的相貌如何。
现如今却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这帮凶的相貌、身份核实出来。
不过……
这浓眉小眼长方脸的中年男子,京城里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就算刨去那些穿不起绫罗绸缎的穷人,怕也还有几千上下。
故而黄斌按照她的描述画出图形之后,就想着再追问一番,看那帮凶可还有什么别的体貌特征。
谁知这刚要开口呢,就听外面叩叩叩的有人敲门。
“大爷、二位大爷?”
听声音正是那老鸨。
而且除了她之外,外面影影绰绰的还站了两条身影,瞧那高大魁梧的身量,怕不是什么龟公、娼妇,而是这满庭芳的看家护院。
黄斌忙冲洪九使了个眼色,随即又皱眉看向地上的秋玉,悄没声从袖子里摸出了那锭银子。
眼下这场面若让老鸨瞧见了,要么亮明身份,要么怕是只能上演一出全武行了。
可甭管哪一条,都难免会把事情闹大,这可不是黄斌想要看到的。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拿银子堵住这秋玉的嘴,然后再……
“无妨的。”
谁知洪九却冲黄斌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便大咧咧的上前下了门闩,把房门左右拉开。
“大爷,奴家给您送些点心。”
门一开,就见胖老鸨满面堆笑的,捧着碟千层糕进来,先把那点心往桌上摆好,这才低头去看那秋玉。
说来也怪,那秋玉当她的面,也没有要呼救的意思,只勉力仰起脖子叫了一声‘妈妈’。
“咯咯咯……”
听得这一声妈妈,老鸨顿时又笑赘肉乱颤,拿帕子掩了半边嘴道:“乖女儿,你可要好生伺候着,若有什么不周道的地方,妈妈饶不了你。”
“行了。”
洪九不耐烦的大手一挥:“这没动皮肉不伤筋骨的,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这位爷一瞧就是个懂行的!”
老鸨笑盈盈的挑了大拇哥,随即却又为难道:“可到底一两日操不得琴、演不得舞……”
“知道爷是懂行的,还敢跟我来这里格楞的!”洪九不屑的一撇嘴:“能同护院勾三搭四的货,还能是什么头牌不成?怕是除了‘吹箫’,也不会别的乐器了吧?”
说着,冲黄斌比了个手势,黄斌立刻把那银子抛到了老鸨怀里。
那老鸨一时不防,纯靠内衣托举起来的胸脯,就被生生砸了个正着。
可她非但不恼,反而喜笑颜开的把那银子往沟里一塞,连告了几声‘罪’,倒退着出了雅间。
黄斌上前重新把门闩落下,回过头来却有些茫然不解。
按理说楼里的姑娘被这般对待,做老鸨的总也该有些反应才对,这怎么……
“贤弟以为这满庭芳,是靠什么出名的?”
洪九嘿嘿一笑,用脚尖拨弄着秋玉稍显平庸的后臀:“吹啦弹唱后庭花什么的,都不足为奇,也就这上面还有些瞧头只要不伤了筋骨皮肉,里面还有好些器械可用呢。”
“大爷饶了奴婢吧!”
秋玉听他提起里面的器械,那身子便不住的打颤,连声道:“这等金贵差事,向来轮不到奴婢头上,奴……奴怕伺候不好二位大爷。”
黄斌此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洪九轻而易举的,就找出条滑溜溜的绳索,当时还以为是洪九提前预备的,现在看来却原是满庭芳的标配。
看秋玉这慌张的样子,普通的‘客房服务’里,显然并不包括这些,平素另有专门训练的娼妇操持此业。
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让个下等娼妇临时客串一下,自然也不是了不得的事儿。
故而那老鸨进门之后,才只是低头查看,并未有过激的举动。
当然了,若是洪九不知深浅,肆意的折磨秋玉,那情况就又另当别论了。
“贤弟。”
洪九见黄斌还有些晃不过神来,便提醒道:“正经事儿要紧,先把该问的问清楚以后你要想试一试,老哥随时奉陪。”
呸~
什么叫‘老哥随时奉陪’?
听着好像自己要肛他似的!
黄斌一阵反胃,却也没工夫纠结这些,忙又捧了纸笔,细细盘问那秋玉。
要说起来,秋玉也只是与那男人打了个照面而已,甚至未曾近前细看。
好在她每日里迎来送往的,倒也勉强算是有些‘见识’。
因此在黄斌的不断催问下,很快又记起那车内说话之人似乎不是京城口音,听着绵绵软软的,倒像是个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