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应该还是日常
邢岫烟之所以会一大早,就乘着孙家的马车赶过来,自然是因为贾迎春听说邢忠昨夜很是凶险,生怕担了责任,故而天不亮就派人去荣国府通禀。
邢岫烟的母亲,听说丈夫喝的直吐胆汁,登时又气又恼,说什么也不肯过来瞧他。
没奈何,就只能让邢岫烟抛头露面。
好在两家也算亲戚,前几日也刚来过一回,倒不至于有什么关隘处。
只是不曾想,这一路紧赶慢赶的,竟在角门前撞见了孙绍宗。
方才挑开帘子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其实邢岫烟心下也是颇为尴尬。
毕竟当初在孙府做客之后,她也曾萌生出些不该有的荒唐心思,此时骤然撞见正主,自是难免羞臊。
不过她毕竟是个内慧早熟的,并不肯由着性子胡来,而是强自把那杂乱的心绪收敛了,下车主动向孙绍宗致谢。
“家父无状,偏劳孙大人看顾了。”
就见她不卑不亢的道了个万福,那莺哥绿的裙袄撑在雪地里,恰似冰雪中绽放出一朵水仙。
虽妖娆不足,却胜在清新鲜嫩。
孙绍宗心下暗赞一声,又琢磨着贾宝玉果然不愧是原书男主,这身边的嫩白菜一茬一茬的,都来不及割了。
话说……
这原著到底是爱情悲剧,还是种马收场?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孙绍宗也笑道:“邢家妹子不必多礼,昨儿主要是宝玉和大嫂忙里忙外的,我不过也就动了动嘴而已。”
说着,又一拱手道:“我急着去衙门处置公务,实在抱歉的紧,怕是不能陪妹妹去东跨院客房了。”
邢岫烟见他并不居功,便又弯腰行了一礼,然后才退避到了一旁。
而她乘坐的马车,既是出自孙家,车夫又哪敢拦住二爷的去路?
早扯着缰绳闪出老远。
故而孙绍宗重新上车之后,那包着四蹄的挽马便踢踢踏踏的出了角门。
一直到目送孙绍宗的马车远去了,邢岫烟这才回头向车夫请托道:“怕是要再偏劳尊驾一回,带我去家父所在的客房。”
那车夫却不敢擅离职守,同邢岫烟告了声罪,先去马厩里和同伴打了招呼,这才引着邢岫烟往东跨院客房赶去。
闲话少提。
却说到了邢忠所在的小院,贾宝玉并不在隔壁房中,连带着他那些小厮,也都躲出去老远。
在近前伺候的,只有鸳鸯派来的婆子。
此时邢忠也已经清醒了大半,正阴沉着张老脸歪在塌上,跟一盅养胃益气的药膳较劲儿。
眼见女儿自外面进来,他才终于露出些笑模样,把那药膳往床头一放,连连招手道:“乖女儿,爹就知道头一个过来看我的,指定是你没错!”
“母亲也惦念着您呢,只是这等天气,我怕她不小心再跌上一跤,就抢着过来了。”
邢岫烟说着,上前端起那药膳,拿汤勺舀了试试温度,一边往邢忠嘴边儿送,一边忍不住规劝道:“爹,不是女儿说您,您都这等岁数了,怎还不知道爱惜身子骨?”
“哼!”
邢忠冷哼一声,待要说些什么,却又突然闭上了嘴巴,直拿眼斜楞一旁的婆子。
邢岫烟见状,先从袖囊里摸出十几个铜子儿,想了想,又换成半钱银子,不动声色的塞到那婆子手里,歉然道:“昨儿多亏了有嫂子支应着,这些钱虽少了些,却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万望嫂子莫要嫌弃。”
“不能够、不能够!按理说,就这些钱,咱们也是不该收的。”
那婆子笑盈盈的直摆手,满嘴的推让,却早把那赏钱收入囊中。
随即她又道了声谢,这才识趣的退出了客房。
砰~
那婆子前脚刚出门,邢忠就一拳砸在了床沿上,愤声道:“这狗娘养的世道,一个个都掉钱眼里了!”
“爹!您小声些!”
邢岫烟被他唬了一跳,忙踮着脚去到门前往外窥探。
等隔着门缝,瞧见那婆子已经到了门洞底下,正同人兴高采烈的掰扯什么,她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转回头,忍不住就数落道:“爹,你昨儿是喝了多少?怎得这时候了,还满嘴的胡话!”
“我哪里胡说了?”
邢忠见女儿的举止,也知自己方才行事莽撞,可他又怎肯在女儿面前坦承己非?
于是梗着脖子强辨道:“就说昨儿吧,说好了是你姑父请客,临了他竟然又推说,有个什么石呆子的生事,要晚些才能过去,结果到最后连人影都没见着。”
说到这里,他越发的咬牙切齿,揪着床上的褥子恨声道:“那几个憨胚足足吃了十二两七钱银子,然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独独把你爹我扔在了店里!”
“若不是二房的宝公子恰巧路过,今儿你就该去酒楼赎我了!”
虽说京城的物价不比别处,可十二两七钱银子,也足够庄户人家支用半年了。
故而邢岫烟闻言,也禁不住腹诽自家姑父,只是她身为小辈儿,如今又正寄人篱下,到底不愿意背后说人长短。
因此只是规劝道:“爹,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您往后少跟那些人来往,寻个正经的营……”
“没错!”
邢岫烟是想让爹爹,寻一门正经营生,谁知还不等说完,邢忠就回错了意,抢着道:“咱家是该寻个正经的依靠了!”
正经的依靠?
姑母那里都不大靠的主,却去哪里寻什么正经依靠?
因此邢岫烟不赞成的摇头道:“爹,求人总归不如求己,咱们若能凭本事在这京城站稳脚跟,岂不好过处处仰赖别人?”
可惜她这番话,邢忠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倒满眼提溜乱转,也不知是在盘算什么。
邢岫烟见状,也只能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的舀了药膳喂给邢忠。
“乖女儿,你说这药膳里都是什么东西?燕窝不像燕窝的,嚼着还有股怪味儿。”
约莫是觉得气氛有些压抑,邢忠咯吱咯吱的咀嚼着,心不在焉的问了句。
就听外面忽然有人笑道:“这是正经的金丝血燕,比起一般的燕窝可是要金贵十倍不止呢,也就是咱们老爷太太阔绰,等闲人家可舍不得拿来待客。”
却原来是方才那婆子,端了盆温水去而复返。
邢岫烟忙起身接在手里,又婉拒了那婆子留下来伺候洗漱的提议。
好容易打发走那婆子,转回身却见邢忠正两眼放光的盯着那药膳,像是要把眼珠子挤进去,好沾一沾富贵似的。
邢岫烟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前重新端起药膳道:“既然是姐姐的一片心意,咱们可不好浪费了。”
邢忠张嘴接住一勺,感觉似乎比方才美味了百倍不止,于是不等咀嚼完了,又忙张嘴示意女儿继续喂食。
就这般三下五除二的,把那药膳吃了个干净,邢忠咋摸良久,忽然开口道:“乖女儿,我昨儿约莫是伤了脏腑,怕是要在这里将养几日才好起身。”
“这如何使得?”
邢岫烟闻言不禁愕然,急道:“昨儿是赶巧了,现如今您既然醒了酒,哪好继续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
邢忠连连摆手:“你也留在这府上,伺候我几日便是。”
第737章 百密一疏
“前面绕一下路,先去张安家。”
马车出了孙府角门没多远,孙绍宗便又挑帘子吩咐了一句。
方才把邢岫烟误认成了赵仲基,倒让他有些记挂张安家的丧事了。
前两日是非不断,他一时无暇分身,可屈指算来,距离头七下葬也不远了,总该再过去露一面才是。
话说这年头的停灵,也要分个三六九等,穷人家三天下葬的大有人在,稍有余财的一般停灵七日。
至于那大富大贵的,则要凑够七七四十九天,才算是风光大葬。
“吁~”
正想些风土民俗,冷不丁马车忽又停了下来,孙绍宗挑帘子搭眼一瞧,却见前面熙熙攘攘围了能有百十人,把一条本就不怎么宽广的背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孙绍宗使了个眼色,张成立刻跳下马车上前打探。
不多时回来禀报,原来是一户人家的老宅,昨天后半夜被大雪给压塌了。
虽说住在里面的老两口并没有什么大碍,可闻讯赶来的儿孙,却因为互相推诿吵了起来,眼下一对叔侄还不顾尊卑的动起手来,故而引来了周遭邻居的围观。
啧~
再怎么强调百善孝为先,这不肖子孙也还是层出不穷。
就说本朝初年,刚登基的广德帝还处在太上皇的阴影之下,为了表示自己尊老敬老,特地从内务府拨款,给京城之中年过七旬的老者,分发过冬的衣物、薪炭。
并责成顺天府,为当年冻饿而死的老者,提供收敛用的棺木、衣物。
这虽然主要是为了讨好太上皇,却也不失为一桩善政,可惜却低估了某些人的底线。
是年,京中死于‘饥寒’的老者,竟比前一年还要多了将近半成。
广德帝因此而震怒,勒令顺天府严查,结果发现不少年迈老者领走的薪炭,全都被儿孙挪借去了。
甚至有些人贪图朝廷发放的寿材等物,刻意让家中长辈冻饿而死。
呃~
貌似有些扯远了。
却说张成回禀之后,又道:“二爷,这里离着张家已经不远了,要是绕道怕是耽搁了行程,您看是把人赶散了,还是……”
“绕路吧。”
孙绍宗却不等他说完,就做出了决定,继而把车帘放了下来。
这要搁在当初,他担任顺天府治中的时候,肯定要停下来先问个究竟,再当场断个青红皂白。
可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他管的虽然还是刑名,却已然脱离了地方官序列,按规矩无故不得直接插手地方事务。
更何况新任的葛治中,如今正处在破罐子破摔的境地,真要被他混不吝的咬上一口,疼不疼的,总难免会有些恶心。
不过按照近来的气候推算,葛治中这官儿八成也快当到头了这才刚进十月中旬,就已经下了两场雪,恐怕今年的雪灾规模不会太小,而灾难往往又会伴随着混乱与骚动。
届时一个处置不好,那葛治中自是要引咎辞职以如今的现状推断,他几乎肯定会处置不当。
闲话少提。
却说孙绍宗绕路去了张安家中,放低了身段嘘寒问暖。
这左右也来不及点卯了,孙绍宗也就干脆踏实下来,好生的抚慰了张安的妻儿一番。
话说……
倒不妨把苏行方的妻儿,与张安的妻儿安置在一处,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二爷、二爷!”
正思量着,侯在外面的张成忽然飞奔进来,先是有些眉飞色舞,继而见到这堂上横着的棺材,忙又改了颜色,讪讪道:“有天使前来传旨,这眼见已经到院门口了!”
一听说‘天使’来了,张安的妻子吴氏登时慌了手脚,连从草席上起身都忘了,巴巴的看向孙绍宗。
“大嫂尽管放心就是,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大约是天子拨下了抚恤、恩赏。”
孙绍宗说着,指了指里间道:“我先回避一下,若是有什么不对之处,大嫂再唤我出来便是。”
张吴氏听说是抚恤、恩赏,登时记起了,孙绍宗曾许诺过,会给儿子讨要出身的事情,当下也顾不得是在灵堂里,一骨碌从草席上起身,喜不自禁的迎了出去。
一来这是给张家传旨,与孙绍宗没什么想干;二来么,孙绍宗也不想平白无故的,跪在几个太监面前。
故而那张吴氏迎出去之后,他就连忙退到了里间暂避。
因孙绍宗已经提前让人购置了宅邸,张吴氏母子就等着发丧之后乔迁新居呢,又搭上这几日按规矩,都要在外面草席上吃住,这里间闲着也是闲着。
故而孙绍宗挑帘子进去,就见那炕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眼见这针插不下的,他原是想在角落里站着等一会儿得了。
谁知外面先是鸡飞狗跳,折腾了好一出子,后来那传旨的小太监又尖着嗓子,抑扬顿挫的嗦个没完没了。
孙绍宗等的不耐,干脆就把床头的包袱,往高处堆了堆,打算坐下继续等候。
哗啦~
先头两个大包袱都是些衣物,看着虽大,其实却并不怎么沉重。
可最下面压着的小包袱,却颇为沉重,而且拎起来稀里哗啦的脆响,似乎装着不少金属物件。
莫不是金银细软?
孙绍宗起初也没注意,随手把那小包袱搁在了旁边儿,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太对劲儿。
张安为人方正,虽然在战阵上是一把好手,可是治家却没什么章法。
若说是存了些碎银子、钱串子,倒也还说得过去,可方才那动静,却怕比这要‘金贵’些。
莫非是张安从湖广夹带回来的私货?
可当初也没听说过,他有中饱私囊的行径。
心下狐疑,孙绍宗侧耳听了听,那又臭又长圣旨还远没到头,便干脆扯开了包袱,探头细看究竟。
这一瞧之下,却是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却见那包袱里,放着不少的金银首饰,看款式分明是京城里流行的样式,绝非出自五溪蛮族,或者湖广工匠之手。
不过更可疑的是,包裹着那些金银细软的,除了表面的包袱皮之外,还有几件义忠亲王‘发明’的内衣。
而且是时下青楼里流行的情趣款式。
这绝不可能是张安的东西!
反倒很可能是那张彪所赠……
莫非……
这女人当初同那张彪其实并非出自被迫,而是半推半就,又或者一拍即合的行了那苟且之事?
孙绍宗神色变了几变,眉宇间颇有些怒气,若真是如此,张吴氏恐怕也是颇有心机,甚至还瞒过了自己。
这可真是百密一疏!
当下孙绍宗就生出一股冲动,想把这东西摔在张吴氏面前,看她会如何辩解。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罢了,现如今张安、张彪都已经死于非命,若在把这张吴氏拿下,尚不满五岁的张安幼子,又该去依靠谁呢?
也罢~
权当是买个教训,提醒自己以后不能太过自满。
第738章 石呆子
自张安家里出来,孙绍宗就有些心不在焉,一忽儿回忆着以前查办的案子,是否有什么疏漏处;一忽儿又想起张安那憨厚的模样,也不知他临死之前,究竟知不知道内情真相。
八成应该是不知道的。
否则依照张安的性子,多半会把吴氏也一并杀掉才对。
唉~
只希望她是头一遭与人苟且,而不是在数年前,就已经有过红杏出墙的经历。
否则的话,自己因为孩子而放过她,可就太不应该了。
吁~!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路赶到大理寺左近,眼见得马车在十字街头转向,准备自东角门而入,张成却再一次勒住了缰绳。
他伸长了脖子,向左侧张望了几眼,便回头禀报道:“二爷,衙门正门那边儿,貌似也出了什么乱子。”
大理寺的正门,总不会也发生什么坍塌事件吧?
孙绍宗疑惑的挑起窗帘,向大理寺正门的方向望了过去,果见彼处也围了一群人,正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什么。
心下头一个念头,就是那些商人又来堵门了。
不过随即,孙绍宗又否决了这等推论,敢来大理寺催债的,背后多半都有些背景,按理说不至于在门外撒泼才对。
略一犹豫,他便吩咐道:“先送我去东角门点卯,然后你再悄悄过去打听打听,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张安这才又催动马车,先赶奔东角门把孙绍宗放下,然后又兴冲冲的去前门打探情报。
且不提他在正门都瞧了什么稀罕。
却说孙绍宗到了点卯处,虽是早就过了正经时间,还是婉拒了那小吏帮着作弊的‘美意’,如实的签下了名姓和到岗时间。
放下签字的朱砂笔之后,孙绍宗却有没急着离开,而是打探道:“今儿早上,廷尉大人可有什么新的交代?”
“新的交代?”
那点卯小吏一脸浆糊,讪讪道:“这小人却不曾听闻您不妨去问一问左寺的诸位大人。”
孙绍宗本以为,魏益至少也会问一问昨天的案子,毕竟这又是拿下宛平知县,又是涉及北镇抚司的,怎么看也不是一桩小事。
谁知他竟然还是选择了沉默以对。
这是想搞‘无为而治’么?
孙绍宗嗤之以鼻的一笑,径自赶奔左寺衙署。
正巧因为大雪阻隔,柳湘莲今儿也没能去刑部抄录档案,孙绍宗就将他叫道里间,细问这些日子的进展。
正听柳湘莲抱怨着刑部司库的潮湿阴冷,去打探的消息的张成就赶了回来。
“二爷,我已经扫听清楚了,门前那一出,却是荣国府大老爷惹出的手尾。”
原来昨儿贾赦倒不是有意要坑害邢忠,而是真的遇到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前文曾提到过,贾赦平日喜欢收集些古玩字画什么的,尤其酷爱收藏扇子,东拼西凑出来的身家,倒有大半换成了这些玩物。
两年前他打听到,有个叫什么石呆子的,家中藏了二十几把扇子,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当下忙派了贾琏过去验证真伪。
后来听说果然如此,就喜不自禁的想要全部买回来收藏。
谁知那石呆子也是个痴人,死活不肯答应变卖扇子不说,还说了些愤世嫉俗的言语,将荣国府上下贬损了一顿。
后来贾赦恼怒之下,干脆找到贾雨村出面,寻了个由头,把石呆子关进了顺天府大牢,那二十几把扇子,自然也就落入了贾赦手中。
这约莫是广德十一年冬天,也就是孙绍宗南下之后发生的事情。
眼见已经过了两年,那石呆子刑满释放,却依旧不肯善罢甘休,四下里状告贾赦和贾雨村仗势欺人巧取豪夺。
昨儿他在都察院门口闹了一下午,今儿一早又来堵大理寺的门。
可贾赦和贾雨村吃一堑长一智,也已然做出了预防措施。
方才那石呆子刚跪在门前,举着诉状刚嚷嚷了没几句,就被顺天府的差役给拖走了这些事情,也正是顺天府的差役告诉张成的,毕竟双方也算老熟人了。
孙绍宗听了这些话,不觉又皱起眉头。
眼下是什么时候?
停办两年的万寿节,眼见就要如期而至了,贾赦却搞出了这么个幺蛾子,还让那石呆子嚷嚷的满城风雨。
这不明摆着给皇帝上眼药么?
虽说眼下因为贾元春怀了龙种,荣国府就跟得了免死金牌差不多。
可那丹书铁券都有不认账的时候,何况是状况未定的活物件?
万一贾元春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或者干脆生出个女儿来,谁知道皇帝大失所望之下,会不会迁怒到荣国府头上?
届时这可就是现成的把柄!
而更坑爹的是,那石呆子如今还闹到了大理寺,自己若是不闻不问,多少会有碍风评。
可若是出面接下这案子,就意味着要同贾迎春的亲爹翻脸,还顺带要开罪贾雨村那个老狐狸。
这就为了几柄破扇子,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案子……
“二哥。”
柳湘莲也在一旁蹙眉道:“那荣国府的大老爷,最近可是干出不少荒唐事儿,再怎么说,他毕竟也尊兄的岳父,这要是有个什么牵连……”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孙绍宗下意识给贾赦贴上了中山狼的标签,却压根不晓得这话,原本是用来形容自家大哥的。
他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毕竟隔了一层,他又是个做长辈的,这事儿恐怕还得着落在宝兄弟、以及他家那位老太太身上。”
说到这里,孙绍宗摆了摆手:“好了,先不说他的事湘莲,你去把陈敬德找来,咱们去吕明思中毒的那家酒楼看看。”
吕明思倒毙在闹市街头,当时现场就已经被破坏了,何况如今又已然隔了七八日光景,几乎没有勘查的价值。
所以孙绍宗首先选定的,就是自从出了实情之后,就被勒令停业候审的酒楼。
当然,他这次还另外请了一名帮手,以便能够更准确的,判断出案情背后的牵扯。
而这人不是个别个,正是那吕明思的顶头上司、孙绍宗的侄女婿:于谦、于廷益。
第739章 穿堂风
【又是二合一】
庆鸿楼。
位于城西的一家中档酒楼,前面上下两层,皆分为雅间和大厅,后院还有两间单独的客室,挨着竹林、花圃,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
那户部给事中吕明思的最后一顿晚餐,也正是在这里享用的。
根据调查,吕明思是这里的常客,尤其喜欢王二虎烧的肥肠,几乎是每餐必点那封伪造的遗书上,也同样提到了这道菜。
由此可见,凶手对于吕明思的饮食习惯,应该是颇为熟悉。
至于是本就熟悉,还是起了杀心以后调查的结果,那就暂时无从判定了。
却说这日上午,被封禁了许久的小屋,终于又迎来了两位客人。
“不用看了。”
见于谦进门之后,就仔细打量这屋里的格局,尤其是桌椅板凳的摆放位置。
孙绍宗摆了摆手,径自往桌前坐了,无奈道:“吕明思是在傍晚时分,走出去将近一里远,才在街头毒发身亡的,等到顺天府的衙役查到这里,都已经快到三更十分了,而这屋里又先后招待过两拨客人,痕迹什么的早就不可考了。”
“一时好奇,倒叫十三叔见笑了。”
于谦飒然一笑,也在孙绍宗对面坐了。
因是在毒杀案的现场,孙绍宗自然也没点什么茶水,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此处没有旁人在,依廷益不妨直抒己见,依你看,这案子会是何人所为?”
这案子如今闹得户部上下人人自危,巴不能抽身事外、作壁上观。
错非双方是姻亲关系,平日又多有往来,孙绍宗也不会问的这般直白。
“既然十三叔问起来,那我便胡乱猜上一猜。”于谦说着,下意识的在桌上胡乱划拉着,却不慎沾染了一手的油泥,于是忙又取了帕子擦拭。
等忙活完了,他这才言简意赅的道:“既是杀人大案,动机无外乎公愤、私仇如今外面传的沸沸扬扬,都说是吕明思查到了户部的贪腐大案,所以才被杀掉灭口,可我却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果然是问对人了!
孙绍宗精神一震,忙问他因何得出这种结论。
于谦肃然道:“原本死者为大,我不该再议论吕给谏的长短,但既然是为了查出毒杀他的真凶,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实不相瞒,这位吕给事中在户部为官三年,共弹劾五人,无一不是八品一下的小吏;上建言七本,皆是可有可无的疏漏。”
“以他平日的所为,至多不过一庸吏罢了,甚至极有可能……”
下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全,但显然他是在怀疑,吕明思已经和户部贪官同流合污,甚至成为了他们的保护伞。
孙绍宗正沉吟着,对面的于谦忽又展颜一笑道:“当然了,这私仇也有可能是因为分赃不均引起的,所以大理寺之前调查的方向,也未必有错。”
孙绍宗又沉吟了片刻,这才也哑然笑道:“如此说来,倒还让他歪打正着了。”
此后孙绍宗又问了一些细节,有些于谦能答上来,有些却毫无头绪毕竟他同吕明思之间,也只是上下级的关系,真要论起来还有些不太对付。
说起来,那陈敬德也曾怀疑到于谦头上,只是于谦如今身为户部都给事中,有御前参赞的职权。
虽比不得后世的秘书,可大小也算是天子近臣,哪里是陈敬德敢得罪的?
故而怀疑归怀疑,他却是连问都没敢问上几句。
…………
小半个时辰后,目送于谦放着车马不做,专捡那积雪处大修飘飘而行,孙绍宗也不觉有些莞尔。
这青史留名的主儿,倒还存了几分童趣。
“大人。”
陈敬德小心翼翼的凑上来,问道:“咱们接下来……”
“头前带路,去那王二虎家看看!”
早在于谦赶过来之前,孙绍宗就大致在酒楼里转了个遍,又问过了掌柜、小二等人,不过基本没什么收获。
眼下再呆在这里也是无用,自然要转移阵地。
王二虎家不比酒楼人来人往,他又是在客厅里吊死的,想必遗留在现场的线索,会更多一些。
书不赘言。
却说一行人匆匆赶到了王二虎家中,却不曾想扑了个空王二虎的妻子刘氏与一对儿女都未曾待在家里,据说是因为怕吓着孩子,所以回了娘家暂住。
孙绍宗当下便命陈敬德,去刘氏的娘家寻人。
至于他带着一群衙役留在王二虎家门外,却也并未闲着,而是命人从左邻右舍征用了桌椅,小心的抹去墙头的积雪,查看墙上可曾留有什么痕迹。
根据陈敬德当初的调查,那刘氏因是厨房里做菜,并未听到里屋有什么动静,等到去王二虎用晚餐的时候,王二虎就已经吊死在梁上了。
厨房的门窗,就开在大门不远处,如果王二虎如同孙绍宗之前推论的一样,是被人吊死在梁上的,那么凶手从大门潜入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院墙两翼的角落,或许更为适合。
而王二虎被害的第二天一早,天上就飘起了雪花,故而墙头在那天之后,就一直被积雪掩盖。
如果曾经有人越墙而入,那痕迹应该也会被积雪保留下来,不至于被新的尘土覆盖。
“大人。”
然而过不多时,黄斌就匆匆回禀:“院墙上都瞧过了,没有攀爬过的痕迹。”
不是越墙而入的?
孙绍宗的目光微微上移,又落在了那屋顶的瓦片上。
黄斌立刻会意的拱手到:“小的这就带人去房上查个究竟。”
孙绍宗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却又叫住了准备离去的黄斌,叮嘱道:“上面肯定湿滑的很,你等先做好万全准备再上去,千万不要逞强。”
“多谢大人关照!”
黄斌感激涕零的拜谢了,这才又兴冲冲的去了。
等到陈敬德将王二虎的妻子刘氏带回家中时,那屋顶上已然蹲了好几个衙役。
刘氏见状颇有些不知所措,被陈敬德呵斥了几声,才想起要拿钥匙开门。
进门之后,更是缩在角落里,战战兢兢的瞧着官吏差人们反客为主。
孙绍宗早在方才,就隔着院墙把里面的格局看了几遍,故而进门之后再没耽搁,直接就进到了王二虎悬尸的客厅。
一进门,就见那黄澄澄麻绳,正在梁上荡漾摇摆着。
孙绍宗立刻停住了脚步,仔细打量着那麻绳晃动的幅度与方向。
陈敬德紧跟着进来,见孙绍宗盯着那麻绳,半响没有动作,便自作聪明的解释道:“大人,这约莫是因为外面的风吹进来,所以才……”
不等他说完,孙绍宗忽然直奔敞着门的里间。
陈敬德一愣,继而也忙跟了进去,却见孙绍宗南面窗前,正在低头仔细的观察着什么。
他忙也赶了上去,这才发现那窗户开着三指宽的缝隙。
“大人,您……”
陈敬德不明所以,正待问个究竟,不曾想孙绍宗推开窗户探头,将窗框外侧打量了一番,又直接蹲了下来,在地上好一阵摸索。
陈敬德看的愈发莫名其妙,却不好再问什么,只得也装出正在勘察现场的样子,同那窗户上的剪纸大眼瞪小眼。
好一会儿,孙绍宗才终于直起了身子,开口问道:“当日都有谁勘察过现场?把人叫进来。”
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陈敬德案子松了口气,忙不迭出门喊了几个差役进来。
“大人,除了那天死在毒箭之下的怀三,余下的都在这里了。”
孙绍宗听说人都到齐了,立刻一指那窗户,问众人可曾有谁动过。
那些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期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当日他们的注意力,主要都集中在客厅的尸首,以及那封遗书上了,这里间也就是象征性的检查了一下。
孙绍宗当即又下令道:“再去把刘氏也叫进来!”
这次却不用陈敬德出面,自有衙役到外面,把那刘氏带了进来。
那刘氏原本就惶恐的紧,此时见自家小小的卧室里,挤了这许多凶神恶煞的官爷,两条腿就软的站不住了。
于是进门后就半趴半跪的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小妇人实在不知道二虎为什么要自尽啊!”
孙绍宗等她哭喊了几声,稍稍消停些,这才开口问道:“你说当日王二虎上吊的时候,你正在厨房里做饭,却不知都做了些什么?”
那妇人一愣,显然没想到孙绍宗会问出这个问题,因此迟疑了一下,才道:“就是炒了些白菜,下了一锅面片他在酒楼里做厨子,那油水重的很,平素在家倒爱吃些素的。”
说话间,不经意和孙绍宗对上了眼,慌忙又把头低下,讪讪的补充道:“他在家从来不管灶上的事儿,都是我一手操持。”
孙绍宗闻言默然了片刻,又指着那窗户问道:“王二虎死后,你可曾动过这窗户?”
刘氏又是一愣,偏头看看那窗户,迟疑着摇头道:“未……未曾动过。”
“这就奇了!”
孙绍宗忽然冷笑道:“你与经办此案的差役,都未曾碰过这窗户,而那王二虎上吊当日穿的较为单薄,身上也并无汗渍遗留,又怎会在寒冬的傍晚,先将这窗户推开一条缝隙,然后再上吊自尽?”
“这……”
刘氏一缩脖子,再次偏头看向那窗户,继而却又哭诉道:“老爷明鉴,小妇人实在不知,二虎为什么要开窗户……”
“那窗户近来才重新上过漆吧?”
不等她哭诉完,孙绍宗却再一次诘问道:“可眼下外面对着墙壁的窗框上,却脱落了一片漆皮,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本官,自己依旧不知情?”
却原来孙绍宗一进门,就发现那粗麻绳荡漾的角度,有些不太对劲儿,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开门后吹进来的风,而是受到了客厅与卧室的穿堂风影响。
所以他才进到里间查看,结果果然发现窗户未曾关严。
这若在别的季节倒也罢了,可近来天气十分寒冷,等闲人家最多也就是在中午阳光明媚的时候,开一开窗户透气。
而根据现场遗留的雪水痕迹、漆皮脱落痕迹来判断,极有可能是王二虎死前用力推开的。
所以他才找了众人过来盘问。
而这一问之下,刘氏的嫌疑陡增。
“这……这……”
那刘氏越发的慌张,却还是哭喊道:“民妇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啊!我那浑家生的胖大,兴许是热了……”
“本官已经说过,他身上并未有汗渍遗留,穿的也较为单薄!”
“这……这……”
刘氏‘这’了半响,眼珠提溜乱转,却终究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搪塞,只好匍匐在地上莺莺啜泣。
“陈敬德。”
孙绍宗倒也不再追问,而是吩咐道:“你带人去周遭邻居家问一问,他夫妇二人平日关系如何。”
陈敬德闻言一愣,继而忍不住脱口道:“大人莫非怀疑,是这刁妇谋杀亲夫?!”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大人!”
一听这话,那刘氏却那还顾得上啜泣,忙挺直了腰板叫嚷道:“小妇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杀亲夫啊!”
孙绍宗并未理会她的叫嚷,反而瞪了陈敬德一眼,呵斥道:“嗦什么,还不快去问个清楚!”
陈敬德自知失言,忙讪讪的领命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孙绍宗不觉叹了口气,看来这大理寺之所以会衰败如此,也未必都是魏益不作为所致手底下都是这种酒囊饭袋,就算想要有所作为也难啊。
此时那王二虎的妻子明显已经慌了神儿,连连叩首哭诉着,表示自己绝没有谋杀亲夫。
但孙绍宗一概不去理会。
约莫两刻钟后,就听外面陈敬德兴冲冲的叫道:“大人当真神机妙算,这妇人果然与王二虎不和!”
嚷嚷着冲进屋内之后,他先恶狠狠的瞪了那妇人一眼,这才继续禀报道:“听说是因为她给前夫生了个儿子,嫁给王二虎之后,却只生了个女儿,弄得王二虎心存芥蒂,对她非打即骂。”
“先时这刁妇倒也极力忍耐,可后来那王二虎染上了赌瘾,家里经常入不敷出,这刁妇也就渐渐反抗起来,到后来两人更是时常大打出手!”
说到这里,他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的喝骂道:“好个毒妇!若非有孙大人明察秋毫,险些被你坏了朝廷大事!”
说着,就勒令左右先将刘氏拿下。
不过他话音未落,却听一旁的孙绍宗摇头道:“她不是凶手。”
继而又直勾勾的盯着刘氏问道:“你的儿子,现在何处?”
刘氏登时色变。
第740章 线索
那刘氏听孙绍宗问起儿子,当下面色骤变,仓皇间还欲遮掩,却连陈敬德也瞧出了破绽。
当下他便在旁边儿吹胡子瞪眼的,好一番威逼利诱。
别说,刘氏这等没什么见识的妇人,还就吃这一套,当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实情招认了出来。
却原来案发当日,眼见天色有些阴沉,刘氏就打算把外面野跑的儿女喊回来,再拾掇灶台准备晚饭。
谁承想刚到门口,就撞见两个男人,口口声声说是新开了一家酒楼,叫什么‘妙香阁’的,想请王二虎过去掌勺。
因吕明思的案子,庆鸿楼七八日没能开张,以后估计也未必还能继续经营下去。
王二虎倒没怎么发愁,可刘氏心里却急的什么似的,这一听说有新酒楼要聘请丈夫,当下喜的眉开眼笑,也没多想就把两人领了进去。
谁知到了堂屋里,那王二虎一见这二人,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转身就钻进了里间,又想从窗户跳出去,然后翻墙而走。
可他刚把窗户推开,其中一位客人就赶将上去,薅住了他的后颈,小鸡仔似的将王二虎扯了回来。
【听到这里,陈敬德下意识的想要发问,却被孙绍宗拦了下来,示意刘氏把话说完。】
不过在这之后里间发生的事儿,刘氏其实也不怎么清楚她被另外一个人,带到厨房里看押起来,还受了男人的调戏。
后来她再次被带到堂屋里间的时候,王二虎那胖大的身子,就已经被悬在了梁上,地上还倒着只方凳。
再然后,那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威胁她谎称是王二虎自己上吊死的。
说到这里,那刘氏忍不住撇清道:“民妇当时也是想着,先假意答应他们,等他们一走就去报官来着,可谁承想他们临走之前,又告诉小妇人,我儿子……我儿子已经他们的同伙带走了!”
“我赶忙出去寻找,结果就见两岁半的闺女,正在后街上巴巴等着,说哥哥跟着捏糖人的走了,一会儿就带着麦芽糖回来……”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抽噎起来。
“你先别忙着哭。”
孙绍宗使了个眼色,黄斌在一旁适时的递上条毛巾。
等那妇人胡乱抹了把脸,孙绍宗才继续问道:“如果真想救下你儿子,就仔细交代那两个歹人的相貌举止!”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听你的叙述,那王二虎应该是认得他们的,你之前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王二虎与那二人认识,基本是可以确定的了他甚至还猜出了两人的来意,否则也不会一见面就想要逃走。
刘氏闻言一愣,随即面露恍然之色,可就在众人翘首以待之际,她却苦着脸道:“听大人这一说,我那贼汉子还真认得他们!可民妇以前从没听说过,他还认识这等要命的强人!”
孙绍宗略有些失望,不过双方既然认识,应该也会留下蛛丝马迹,以后遣人顺着这条线继续追查,或许会有所收获。
至于眼下么,自然只能先按下此事不表,先问清楚两人的形貌举止了。
“那两人一个魁梧、一个精瘦;魁梧的是国字脸,精瘦的是长脸。”
“精瘦的那个似乎是领头的,不过动手杀了我家二虎的,却是那个魁梧的。”
“再仔细些……对了!那精瘦的留着短须,魁梧的只有鼻子下面有两撇八字胡。”
“还有还有,那瘦子左胳膊上有道伤疤,约莫就在手腕往上两三寸的地方!”
“皮肤?好像都挺黑的,可也不像是晒成的,估计本来长的就黑。”
“对对对,那瘦子虎口上有老茧,跟我们家二虎差不多!”
“味道?身上也没啥味儿,不像我家二虎,总是一身的油烟。”
“听口音,应该就是京城人。”
“衣服料子么……我也说不准,不像有钱人那么光鲜,但也不是一般的料子。”
“他们好像没佩戴什么东西,香囊、玉佩都没有……”
孙绍宗事无巨细的,仔细盘问了半天,确认刘氏实在想不出什么新鲜的,这才终于作罢。
“大人!”
陈敬德见事情告一段落,立刻出列请示道:“您看要不要按照这妇人的描述,张榜通缉这两个歹人?”
孙绍宗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反问道:“你这是想逼那些歹人撕票么?”
“卑职不敢!”
陈敬德一缩脖子,心下却忍不住腹诽,不过是个下三滥人家的小崽子,死了便死了,哪有查清楚户部大案来的要紧?
孙绍宗略一沉吟,先让那刘氏暂且退了出去,然后才交代道:“黄斌,等下你带几个精明的,暗中护送刘氏回娘家,看看沿途是否有人盯梢记得,就算查不出什么,也不能让人察觉到你们的存在!”
既然是拿刘氏的儿子,威胁她做帮凶,按理说肯定会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当然,对方也未必一定就是用盯梢的法子,又或者对方的行动十分巧妙,难以觉察出来。
故而孙绍宗才交代黄斌,宁可无功不可有过。
至于事先屏退刘氏,自是怕她听到有人在后面跟踪,瞻前顾后的显出异常来。
如果黄斌能顺藤摸瓜,查到那两个贼人自然最好不过。
可若是没能查到,至少也不会刺激的对方直接撕票。
不过这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那孩子最终能否存活,恐怕还要看那两个贼人是不是天良未泯。
“另外。”
孙绍宗转回头,又对陈敬德下令道:“你之前一直在调查的那几个小吏,再给我重新筛一遍。”
“大人的意思是……”
陈敬德眼珠一转,随即喜形于色道:“大人放心,只要那两个贼人潜伏其中,卑职一定将他们缉拿归案!”
“不!”
见这厮回错了意,孙绍宗忙解释道:“你只需和以前一样就行,不要刻意搜寻那两个贼人。”
那两个贼人杀死王二虎时并未蒙面,还留下来刘氏这个活口,足见他们眼下并不在官府的筛查范围之内,否则怎敢如此肆意行事?
所以孙绍宗让陈敬德继续筛查,不过是借他打个幌子,意图麻痹对方罢了。
真正要紧的,一是黄边这边儿,看是否有人盯梢刘氏;二是另外派人,暗中追查王二虎生前的关系网。
第741章 贱如草芥
这一趟出来,算是有了不小的进展。
不过后续到底能不能有更多的发现,眼下却也还说不好,做那事只能等下面人做水磨工夫了。
考虑到短时间里,未必能有什么突破,孙绍宗返回大理寺途中,就琢磨着要不要先把卫若兰的案子解决掉。
否则那长腿王妃若等不及了,误以为自己吃干抹净不肯认账,再来个鱼死网破,岂不是乐极生悲?
啧~
当初真不该鬼迷心窍,上了这个邪。
可真要能忍得住,孙绍宗家中何至于会囤积了那么些女子?
要不说做清官难呢。
这人世间的诱惑实在太多了,能像海瑞那样刚直的,实在是万中无一至少孙绍宗自己,就绝对做不到铁面无私。
甚至穿越以来,这意志力是愈发的薄弱了,上面管不住嘴,下面管不住‘腿’的,实在是愧对我党多年的教育……
“二爷。”
正习惯性的放飞心绪,冷不丁前面赶车的张成,忽然压着嗓子禀报道:“前面那人好像是那个同德堂的贼汉子!”
同德堂的贼汉子?
哪又是个什么东西?
等等!
莫非是……
孙绍宗先是有些莫名其妙,随即才恍然大悟当初夏金桂设下仙人跳时,不就曾谎称是什么‘同德堂的大小姐李金枝’么?
而这所谓同德堂的贼汉子,八成就是北静王妃的陪嫁军汉了。
这厮出现在大理寺左近,难道真让自己说中了,长腿王妃已经等不及了?
想到这里,孙绍宗忙问道:“人在哪儿呢?左边还是右边?”
听张成说了声‘左’,孙绍宗忙挑了帘子向后张望方才是在前面,可这说话间马车又奔出几十步远,自然已经把那汉字抛在了后面。
果不其然!
这一眼看过去,就见当初把自己诓出来的那汉字,也正顶着一脸忠厚相,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儿张望。
而他所处的位置,正是昨儿夏金桂所在的花店。
不等再细看,马车就已经到了十字街口,张成放缓了速度,小声问道:“二爷,要不要折回去?”
“不用了,先回衙门把正事处置妥当。”
张成这才驭使着马车转向,缓缓的停在了大理寺东角门外。
“少卿大人!”
孙绍宗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见寺中一名评事迎了出来,拱手道:“下官奉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一听说‘奉命’二字,孙绍宗立刻就想到了魏益头上道衍师徒的案子,他半点不肯沾边儿;这户部的案子,他倒是关切的紧!
这一门心思,怕是早都钻进钱眼里了吧?
孙绍宗心下腹诽,可既然魏益想要听取案情进展,总也要过去打个照面尤其这次出去,也的确查出了些端倪,并非无话可说。
于是他跟随那评事,来到了惯常开晨会的花厅左近。
魏益也早在里面翘首期盼多时了,听人禀报说孙绍宗终于到了,也顾不得两人平时的不对付,直接就从里面迎了出来。
“孙少卿!”
就见他目光灼灼的问:“那吕给谏的案子,可曾查出些什么端倪?”
“幸不辱命。”
孙绍宗微一拱手:“虽没有锁定真凶,但总算是稍有进展了。”
魏益听了这话,越发急切的想听细节,可孙绍宗却自顾自的收住了话头。
魏益张嘴刚要催促,忽又醒悟过来,忙把手往里一让,将孙绍宗请进了花厅之中。
两人分宾主落座,魏益又殷勤的斟满了茶水,孙绍宗这才将今天查到的线索,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而魏益听说,已经知道那两个贼人的相貌,又知道其中一个贼人手臂上有伤疤,当下也不由亢奋起来。
就听他决然道:“孙少卿,此事实在拖延不得,依我看还是发下海捕文书,在京城各地张榜缉拿,也好速速将这两个贼人逮捕归案!”
这厮显然和陈敬德想的一样,认为区区平民百姓家的幼子,哪及得上户部大案来的重要?
只是在他面前,孙绍宗却不好拿人质说事儿,毕竟这年头虽也常说人命关天,可在很多时候普通人的性命,却又卑贱的如同草芥一般。
他略一沉吟,这才摇头道:“若是平日,倒也还使得可如今顺天府的刑名司是个状况,大人应该晓得吧?
“而大兴县少了负责查案的典吏,宛平县干脆少了知县这个主心骨,想要依靠地方衙门查出两个贼人的下落,怕是……”
说到这里,孙绍宗略微停顿了一下,等魏益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这才又继续道:“与其如此打草惊蛇,还不如先进行暗中查访我已经命人外进内松的守住了城门,若是最后查不出究竟,再张榜缉拿也不为迟。”
魏益听孙绍宗说的头头是道,又知道在这方面自己远逊于他,也就熄了张榜缉拿的心思,只是一味的叮嘱孙绍宗要尽快破案,免得那些无法无天的奸商,在万寿节前夕闹出乱子来。
呵呵~
这大理寺的供应商,有几个不是魏益上任之后签订的?
当初没少拿好处,如今却又满口的奸商……
心下不屑的辞别了魏益,自花厅里出来,孙绍宗原是想立刻派人,去调查王二虎生前的人际关系,看能不能筛查出那两个歹人。
可左思右想,交给谁都怕不够稳妥。
同黄斌追查盯梢一样,这事儿也只能悄悄进行,否则一旦惊动了那两个凶手,打草惊蛇也还罢了,威胁到人质的安全,才是最麻烦的。
莫非……
又要请外援了?
可这总是勾连外部人员,也容易招来非议,更不利于孙绍宗在大理寺扎根。
所以能内部筛选的话,最好还是先从大理寺内部选拔。
想了许久,孙绍宗才想起个人来九品司狱典吏王彪。
这人几次接触下来,算是颇为精明,又能拿捏住分寸的,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刑侦的经验。
或许……
可以先给他来个岗前考核?
不过这考核肯定要往后推一推了,至少也要等到应付完夏金桂以及长腿王妃,才好塌下心来考校王彪。
拿定主意之后,孙绍宗先回左寺官署,取了些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这才匆匆的出了衙门。
第742章 风花雪
【又是二合一】
果不其然。
孙绍宗这边儿刚一出大理寺,斜下里就又闪出了夏家的俏丫鬟宝蟾。
因那门前还有旁人在,宝蟾也没敢凑到近前,只是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孙绍宗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又悄悄打手势,让她头前带路,自己远远的跟上去就是。
那宝蟾倒也还算精明,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孙绍宗的意思,于是五步一回头的到了街口,眼见孙绍宗在后面闲庭信步的赶了上来,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这才加快了脚步。
却说孙绍宗跟在后面,在雪地里走出约莫半条街的距离,终于到了那花店左近,却只见大门紧闭,房檐下摆的梅花也不见了踪影。
宝蟾紧赶几步到了门前,抬手轻轻的敲了几下,才见那大门左右一分,露出夏金桂精雕细琢的眉眼。
“郎君可算是来了!”
她作势欲往外相迎,却只是身子往前,双脚纹丝不动,显然是怕被人瞧破行踪。
还是孙绍宗箭步上前,牵起她白瓷也似的腕子,两人这才携手进到了花店里面。
一进门,就见那罗汉床正中的炕桌上点着只红烛,又摆了几叠小菜、一只铜壶、两盏银杯。
再往两下里瞧,那罗汉床周遭却是插满了雪白的腊梅,众星捧月似的把个乌木床围在当中。
砰~
身后大门两下里一合,彻底遮蔽了外面的阳光,使得原本朦胧的烛光,突然间暴涨了一节,直将四下里的白梅,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樱粉色。
这时夏金桂婷婷袅袅的,融入了烛光与鲜花之中,盈盈的道了个万福:“郎君请上座。”
朦胧灯光中的凹凸有致侧影,配上那轻吟浅笑的娇羞,端的是勾魂摄魄!
啧~
这夏金桂别的不说,论渲染气氛倒果真是一把好手。
以孙绍宗的心智和见识,也忍不住有些色授魂与,稀里糊涂的坐到了罗汉床上,又任由夏金桂斟满了一杯陈酿,这才猛地想起正事来。
于是忙四下里张望了几眼,随即又目视在一旁垂首侍立的宝蟾。
夏金桂看出他是有话要说,又不想被宝蟾听了去,于是忙把宝蟾打发到后院挨冷受冻,又顺势把后门反锁了。
孙绍宗这才开口问道:“那卫家的仆人何在?方才我在马车上,明明看到他在街边张望来着。”
夏金桂听了这话,将两片朱唇一抿,泫然若泣的道:“郎君真是好狠的心,上次来了只问表姐也就罢了,现如今连对一个下人,都比对我着紧。”
她这娇憨是装出来的,可心下的恼怒却不是假的那掩在袖子的小手,死死掐在掌心里,才没把娇嗔变成暴怒。
孙绍宗听她抱怨,却只是哑然一笑,反手揽住她的纤腰,往怀里轻轻拉扯着,口中调侃道:“娘子怎么如此见外?你我如今已是一体,有什么话不能细说分明?反是那不相干的,才要尽快掰扯清楚,免得坏了咱们的好事。”
夏金桂听他诡辩,心下半个字都没信,身子却顺势软了下来,欲拒还迎的倒在了孙绍宗怀里。
“听郎君这么一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夏金桂将一脸的嫉恨,全都埋在孙绍宗胸前,口中依旧娇声道:“罢罢罢,既然我冤枉了孙郎,便赔给你个天大的好处!”
说着,自顾自的仰起头,扭动着热火的身子。
虽说隔了不少衣物,可孙绍宗那血气旺盛的身子,如何经得起这般撩拨?
当下不由得横生枝杈,又低头去俯就她那水嫩的朱唇。
谁承想夏金桂竟偏头躲开了!
就在孙绍宗疑惑不解之际,却见她将小嘴凑到自己耳边,小声的嘀咕道:“我那表姐还是信不过你,故而让我捎来口信,约你明天去龙王庙讲个清楚明白。”
又去龙王庙?
孙绍宗心下一动,那枝杈不觉便又茁壮了几分。
心中暗道:得亏自己上回,没把事先拟好的章程带在身边,否则哪还有这送货上门的好事?
夏金桂立刻察觉到了他的躁动,当下千娇百媚的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她!不过,这可不是我要赔给你的好处!”
口中娇嗔着,那原本攀在孙绍宗肩头的小手,却顺着胸膛直往下滑,本就已经被烛光染红了的双颊,也悄然增了几分颜色。
就连那娇滴滴的嗓音,也减了些清脆,多了些缠绵。
不是要给自己的好处?
孙绍宗一愣,难道是自己方才是会错意了?
可瞧夏金桂那暧昧的神情,恐怕任谁都会往下三路寻思吧?
“那你到底……呃……”
孙绍宗话说到半截,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继而慌忙按住了夏金桂的手腕,讪讪道:“先在夹层里缓一缓,它可受不得这等冰凉。”
“咯咯咯咯……”
夏金桂直笑的花枝乱颤,好半晌才重新捡起了方才的话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孙绍宗还道:“当冲从龙王庙里出来,我那表姐失魂落魄的,却忘了服用事后的汤药。”
忘了服用事后的汤药?
难道说那长腿王妃已经……
不对!
这才刚过去几天而已,就算卫氏真怀上了,也不可能检查的出来。
可单只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消息,也算不上是赔罪吧?
正狐疑间,就听夏金桂又道:“昨儿我已经想法子,给她舍了个套,明儿郎君你多使些力气,回去我一样让她没法子补救。”
说到这里,她不觉便有些亢奋起来,刚在孙绍宗肚子上暖温了的柔荑,也忍不住重新向下求索。
“以后这北静王府,到底是猢狲窝还是水帘洞,可就看郎君这身子骨,究竟使不使得了。”
果然是这个意思!
孙绍宗不觉蹙起了眉头,这事儿本来就办的有些龌龊,不过好歹是那长腿王妃,先搞出了仙人跳,自己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可这李代桃僵……
心下纠结着,孙绍宗忍不住问道:“你……嘶~!”
夏金桂无疑是个内媚的主儿,假以时日必然是床笫间的一头胭脂虎。
可眼下她毕竟是初学咋练,这手法只能说‘痛并快乐着’,说不得那‘痛’还比快乐要多上一些。
说不得只好比划着,做了些示范动作,引导她步入正轨之后,这才继续问道:“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
夏金桂一双媚眼直似要滴出蜜来,腻声道:“奴家能有什么好处?不过就是想帮郎君,彻底出一口恶气罢了。”
这话也就骗骗傻子!
不管她的目的何在,笑里藏刀四个字,肯定是没跑了。
似这样的女人的,长期拿捏着自己的把柄,怕是不怎么妥当虽说瞧她也是个惜命的,未必就敢拼个鱼死网破。
可谁能保证没个万一呢?
不成!
得像个什么法子,再制衡制衡。
心下算计着,孙绍宗表面上却是一脸的感动,伸手环住夏金桂的香肩,将她揉进了怀里,申请款款的道:“娘子处处为我考量,我却……”
“唉!家兄如今一门心思,都想寻个高门贵女做助力,偏我在他面前又实在插不上嘴,否则我若不用八抬大轿,将娘子抬进府去,就天打雷劈不得好……”
夏金桂急忙伸手掩住了孙绍宗的嘴巴,也同样动情的道:“只要你心里有我,也就……也就足够了!”
孙绍宗方才用假定来立誓,莫说这世上未必有天谴,就算真有怕也奈何不得他。
而夏金桂这含情脉脉的,又何尝是出自真心实意?
偏两下里四目相对,却是抹不开的‘浓情’!
等等!
孙绍宗忽然打了个突兀,忙低头查看了一番,确认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并非是刚从某个的地方抽出来的,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与夏金桂柔情对视。
哐~
也不知怎么的,那罗汉床上的炕桌,就被挤到了角落里,连桌上的红烛也不滚到了何处,整个花店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多时那压不住的莺啼、止不住的喘息,便充斥了整个厅室。
再然后,两只莹白如玉的赤足,突然伸到梅花丛中乱舞,一时也不知捣下多少落红。
有诗云曰:
【呃,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时间上也来不及了,等明天再补上吧】
…………
却说这一番酣战,直似是访李鬼撞见了李逵上次孙绍宗因要托她办事,故而十分力道也只用了三分。
夏金桂只当这回也是如此。
哪曾想只挨了三板斧,就有些消受不得,发了癫似的挣动,也不知扫落了多少花瓶。
不过这也就是最后的反扑,再后面她便软的烂泥也似,全凭孙绍宗摆置。
书不敢赘言。
却说孙绍宗意犹未尽的从花店里出来,转眼的功夫,就又惦念起了明天泛舟湖上的快活。
对了
或许可以联合长腿王妃,一起反制夏金桂……
还是算了吧,夏金桂虽然阴毒,却好歹有些自控能力,那卫氏一旦冲动起来,可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
如今她在夏金桂的算计下,不得不半推半就的同自己苟且,心里本就憋着一股邪火呢。
真要是自己拆穿了夏金桂双面间的身份,两下里怕是立刻就要闹将起来。
届时会发生什么,可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了。
罢了,左右也不急于一时,等想到合适的主意,再向夏金桂下手也不迟。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孙绍宗就回到了左寺官署。
在里间稍稍整理了一下心绪,顺带回忆了一下方才的**,孙绍宗这才唤了当值的书吏,命其去天牢之中,将司狱典吏王彪的档案取来翻看。
结果却让他略有些失望。
王彪是监生出身,后来托门路当上了司狱典吏,一干就是六年光景,期间从未外调过旁职,更不曾参与调查案件拷问逼供倒是做过,可慈湖也不是很多。
归根到底,还是这大理寺的日子太过清闲了!
本就人浮于事,又那需要再从牢里抽调人手?
当然,身份、经历未必就能代表一切,何况身在大理寺,又负责监管天牢,按理说多少也该晓得一些查案的要领。
可是多是少,就没法保证了。
总之,先喊来问一问再做决定吧,如果实在不成,也只能继续从别处调拨人手了。
想到这里,孙绍宗又命那书吏,去把王彪喊来说话。
谁知那书吏这一去,就足足小半个时辰没有音信。
孙绍宗正不明所以,犹豫着要不要让柳湘莲再去催问一番,就见那书吏满头大汉的奔了进来,拱手行礼道:“大人,王典吏带到!”
话音未落,外面又一前一后的,进来两个青衣小帽的仆人,而他们手中,却正抬着一具担架。
而那王彪,此时就趴在那担架之上。
等那担架在地上安放好,王彪拼命想要从担架上爬起来,可最终却还是失败了,只能努力仰起头,颤声道:“卑职……卑职见过少卿大人!”
这一抬头,脸就憋得通红,声音却是孱弱的紧,直似是随时都要断气一般。
孙绍宗诧异问:“你这是怎么弄得?难道是因为这几日下雪,不慎染了风寒?”
“回大人的话。”
王彪苦着脸答道:“因小人看守不利,让那杨汉才无故死在狱中,故而受了司狱大人的责打。”
啧~
这倒还真是无妄之灾。
不过……
那司狱应该多少也能猜出,这事儿是北镇抚司的手尾,而且就算不考虑这个,那杨汉才也是自己请的外援在看守,如何能怪到王彪身上,还如此重责于他?
想到这里,孙绍宗把脸一沉,又逼问道:“真的是为那杨汉才一事?”
“这……”
王彪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孙绍宗立刻一挥手,示意旁人暂且退下。
王彪这才又继续道:“不敢欺瞒大人,此事……此事实与那北镇抚司的小娘子有关。”
却原来那许氏短短两三日,非但勾搭了王彪这个典吏,连王彪的顶头上司也迷的神魂颠倒。
后来对方还不知怎得,吃起了王彪的飞醋,不管王彪怎么解释也不肯听,执意寻了个由头,把王彪重重责打了一番。
啧~
这许氏到底在北镇抚司学了些什么?
怎么才来几天,就搅的大牢里上下反目?
话说……
这样一来,王彪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难道真的要请外援帮忙查案不成?
第743章 弊端
山西巷杏花胡同。
“前面左转第三家就是了。”
王进侧坐在车辕上,一手扒着车厢的边缘,伸长了脖子往前比划着。
若是别人驾车,他说不得就老神在在的坐进车厢里了,可张成却是专门伺候二爷的车夫。
这领导的司机,自然不是一般下人可比。
故而他也只得忍着刺骨寒风,坐到了车辕上,以示和张成同甘共苦。
不过张成却并不怎么领情,这一路上任凭王进旁敲侧击的,他也不肯透露二管家的宝座,究竟会花落谁家。
却说马车左拐之后,很快便来到了一座大宅院门前。
吁~
张成勒住了缰绳,扫量着那门前的一对儿石狮子,有些不敢确定的问:“真的是这里?”
“就这儿没错,上回我来过一趟。”
王进也不等马车挺稳,便利落的跳下了马车,却不曾想脚下打滑,险些把脑袋送到车轮底下,吓的他慌忙一骨碌爬起来,满口亲娘祖宗的,也不知究竟是在骂谁。
约莫是被叫骂声给惊动了,就见那厚重的木门左右一分,走出个青衣小帽的门童来,站在台阶上狐疑的打量着张成。
“我们是……”
张成正待通名报姓,王进却已然从另一侧绕了过来。
“原来是进爷来了!”
而那小童一见是他,当即换了颜色,小跑着上前,殷勤的拱手赔笑道:“我家老爷这几日一直念着您呢,可巧您就到了!”
王进听到‘老爷’二字,忍不撇了撇嘴,张嘴问道:“洪九如今可在家中?”
却原来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竟是那乞丐保长洪九的新居。
“在在在,我家老爷眼下就在府里您快里面请!”
那小童一面说着,一面斜肩谄媚的往里让客,等到了门前,又扯着嗓子冲里面呼喊道:“赶紧去向九爷禀报,少卿大人府上的进爷到了!”
里面也不知是谁答应了一声,紧接着就听脚步声飞快远去。
王进摆出一副大爷的模样,腆着胸脯目不斜视。
张成却是四下里好一番扫量,这院子虽说还比不得孙府,更比不得几代经营的荣国府,却也收拾的甚是齐整,那假山湖石,怕也花了不少的银子。
当下张成就皱起了眉头。
王进不晓得,他可是知道这洪九当初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如今才不过做了两年乞丐保长,竟然就攒下这诺大的家业!
可手底下只有一群乞儿,能压榨出多少油水?
难不成……
想起自己影影绰绰,听到的‘剜心案’细节,张成不觉暗暗提高了警惕。
却说两人随着那小童到了客厅,各自在上首坐了没多久,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罪过、罪过!”
人还没进门,那洪九就先告了两声罪,等跨过门槛之后,更是一躬到底,连声道:“这大雪的天气,合该小人去瞧进爷才是,却怎得劳烦您……啊!”
说到一半,他冷不丁瞧见了一旁的张成,当下瞪大了眼睛:“张爷?您……您也来了?!”
愣怔了一下之后,他忙又夸张的叫道:“这可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眼见王进没有起身的意思,张成自然也稳稳的坐在上首,学着自家二爷平日的样子,云淡风轻的道:“洪保长,你这宅子可算不得蓬荜吧。”
可惜他只学了个皮毛,却忘了含而不露的道理,当下就被洪九窥破了心思。
洪九眼珠一转,没急着搭腔,反倒转身冲外面招呼道:“来啊,取两张会员卡来。”
听到这‘会员卡’三字,堂上的王进、张成不觉面面相觑,暗道这乞丐窝里,怎么也学了窑子的风气?
这‘会员卡’制度,不用说也是出自忠顺王爷之手。
说起来他当年在青楼妓馆里,倒是‘发明’了不少新鲜事物,很是引发了些风潮。
可惜成也萧何败萧何,正因这些东西是先在风月场上盛行起来,别的行业担心会影响声誉,都不敢及时跟进。
故而直到今日,那新式内衣连同这会员卡,也还是京中青楼妓馆的专利至于京城以外的地方,忌讳反倒没那么重。
闲话少提。
却说不多时,便有洪府的下人取来两张铜卡,上面浮雕着一圈牡丹,当中则是三位数的编号。
洪九捧在手里,先双手奉送到王进面前,口中笑道:“小人也没什么好孝敬的,这两张会员卡还请二位爷笑纳,兹当二位爷是给小人脸了。”
王进丝毫没有推辞,接在手里屈指弹了弹,熟门熟路的问:“是凭卡打折,还是积分制的?只算酒水,还是连过夜费也算在……”
“洪九!
听他说的轻佻,实在给自家府上抹黑,张成立刻把脸一沉,抢着喝问道:“这东西从何而来?莫不是你同那家青楼有所勾连?”
听到这‘勾连’二字,洪九心中暗道了一声果然,随即忙陪笑道:“张爷误会了,这牡丹楼是我新开的买卖,却不是同别人有什么勾连。”
说到这里,他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张爷有所不知,因三年前河北遭了水灾,这京里一下子多了不少流落街头的女娃,早先还好,这眼见着有不少都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总不好继续让她们露宿街头吧?”
“那知道自爱的,我出一份钱让她们嫁个好人家,倒也不算什么。”
“可这既然做了乞丐,有几个还能一直自尊自爱的?不瞒您说,这一年来稀里糊涂大了肚子的,也不知有多少!”
“让她们嫁人吧,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嫌人家过的穷苦困顿可您想想,若不是穷苦人家,谁会乐意娶个乞丐做婆娘?”
“近来更是有些好吃懒做的蠢妇,只为了几口好饭、好菜,就敞开了兜搭,不论是附近的百姓,还是结伴的乞丐,一概来者不拒。”
“我寻思着,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索性一咬牙开了家窑子,让她们明码实价的卖!这样好歹能攒下些缠头,不管日后从良,还是孤苦伶仃,多少也能有个依仗。”
却说洪九这一番剖析下来,张成的脸色便也和缓了许多,等他说完了,缓缓点头道:“若真是如此,倒还算你有些善心。”
不过随即又做声作色的威胁:“但你若敢在背地里,做些逼良为娼的勾当,二爷可断然饶不得你!”
“瞧您说的!”
洪九见他疾言厉色的,心下反倒松了一口气,夸张的道:“小人就是再不开眼,也知道孙大人设立这乞丐保甲制,就是为了预防作奸犯科之事小人多大的胆子,敢往孙大人的刀刃上撞?”
说着,顺势又说了些‘导人向善’的事迹,不时有夹杂些奇闻异事,这气氛自然是愈发的融洽。
眼见卖弄的差不多了,洪九这才话锋一转,小心翼翼的探问道:“二位爷联袂而来,想必是有什么吩咐吧?”
张成和王进对视了一眼,王进颇有些不乐意,但终究还是起身,自顾自的到了外面守着。
这也是孙绍宗特地交代的,王进这人做门房还算称职,可就是有些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却说等王进出门之后,张成这才肃然道:“二爷抬举你,有件要紧的差事要交代给去办,若是做的好,说不得还能谋个正经出身。”
洪九听了这话,顿觉眼前一亮。
他如今虽然快活逍遥,甚至比起一般的商户还要自在,可毕竟顶着乞丐的名头,但凡与人交往,总不自觉的矮了一头。
故而他对这正经‘出身’,比之一般人还要热切百倍。
于是忙不迭细问究竟。
“有两个人,涉及了一桩钦命要案……”
原来张成、王进来此,就是准备把追查王二虎生前关系网的差事,交代给洪九去办。
洪九毕竟是白身,自然不算是从别的衙门调派人手。
他一贯的精明不说,又曾帮当地官府追查过扒手团伙、人贩集团什么的,也称得上是小有经验。
而且洪九手底下不是走街串巷的乞儿,就是些市井无赖之徒,即便被人察觉到,也不容易联想到官府头上。
等张成把掐头去尾,把这案子的细节,与孙绍宗的交代讲了出来,洪九立刻拍着胸脯把事情应承下来,又亲自将二人礼送了出去。
重新回到府里,洪九正兴冲冲的准备选拔精兵强将,随自己一同前去查案时,却忽见斜下里闪出个明眸善睐的少女,欲言又止的望着自己。
“怎么了妞儿?”
洪九笑道:“莫不是二子又招惹你了?”
那少女摇了摇头,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道:“九哥,这牡丹楼咱们能不能不开?外面都说你做乞丐做腻了,想当……想当……”
“想当龟公了是不是?”
洪九嗤笑一声,伸手在妞儿肩头拍了拍:“嘴长在他们身上,咱们哪里管得着?难道听蛄叫还不种地了?”
“可是……可是……”
“甭可是了。”
洪九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得意道:“咱们管不着他们说什么,可有人却能管得着他们做什么!再等等看吧,说不得过些日子,那几个贱皮子连脑袋都掉了,看到时候还拿什么造谣生事!”
…………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左寺官署。
“……洪九还在码头上占了一席之地,愿意卖力气挣钱的乞丐,都可以过去扛活儿。”
说到这里,张成皱着五官眉眼,似是意犹未尽,却又不知下面还能说些什么。
孙绍宗听他说了半天,洪九家中如何阔绰,又说起洪九涉足的生意,那还不知道他心里在纠结些什么?
当下一笑道:“他既然有这个头脑,咱们大周朝也没禁止乞丐做生意不是?行了,你先下去暖一暖身子吧待会儿咱们早些回府。”
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家里怕还有一摊子热闹要处置呢。”
打发走了张成,孙绍宗脸上的笑意,却也霎时间收敛了个无影无踪。
洪九这事儿,说起来也属于滥用职权,但在当今形势下,却算不得太出格。
可什么事情就怕个‘攀比’,他洪九能凭着保长的身份长袖善舞,两年间攒下诺大的家业,其它的保长又怎肯屈居人后?
有头脑的,学洪九一样游走在法律边缘;那没头脑的,就会像吉祥坊王保长一样铤而走险,做些掉脑袋的勾当。
当初孙绍宗设立这保甲制,是想着先看看具体效果,再逐步改进谁承想没过多久,他就奉命去湖广平叛,这逐步改进云云,自然也就搁置了下来。
现如今再看,这保甲制的弊端,果然也已经显现出来了。
保长们的权利看似不大,深知还负有许多连带责任可就是那小小的权利,对于很多乞丐而言,却是最后的生路。
故而时间一久,几个乞丐保长就等同于掌控了生杀大权,对下面的乞丐自然是予取予求。
原本还指着地方官吏能进行监管,可从剜心案就不难看出,地方上的胥吏,已经和乞丐保长沆瀣一气了。
看来必须想法子,引进第三方势力监管,并且还要让这保长的职位流动起来,不能被一小撮人长期把控。
按理说,孙绍宗现在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可这事情毕竟是由他而始……
还是找机个会,同贾雨村说一说这事儿吧。
顺便也问一问那石呆子。
他上门喊冤的时候,多少人都瞧见了,真要被贾赦不明不白的弄死,难免会惹来一些非议。
却说孙绍宗拿定主意之后,又在衙门里处置了些公务,等到陈敬德、黄斌二人,按照之前的约定,派人回来例行禀报之后,他便干脆出了大理寺,乘车向家中赶去。
一起动身的,还有早就按捺不住的柳湘莲他中午就得了消息:贾宝玉在孙家召集人马,要为蒋玉菡筹办戏班。
身为圈子里小有名气的铁杆票友,柳湘莲如何肯错过这等盛事?
不过等到了孙家西跨院的戏台底下,那上面咿咿呀呀的却不是蒋玉菡,而是贾宝玉和太子妃的亲弟弟孙兆麟。
这俩人……
到底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第744章 无题
虽说早就知道,贾宝玉借了自家的场子,邀集了一众王孙公子共襄盛举。
可孙绍宗却着实没有想到,太子妃的亲弟弟孙兆麟也会参与进来。
上次他那堂妹嫁给信阳王时,本就已经得罪了太子,这次却又重蹈覆辙……
莫不是铁了心要给自家姐夫添堵?
孙绍宗正觉得纳闷,戏台上孙兆麟将袖子一甩,背转过身来,恰巧就将他瞧了个正着。
当下面露喜色,也顾不得一旁的贾宝玉,还在‘手掐兰花嘤嘤啜泣’,拔腿就做了负心人,一溜烟冲到孙绍宗面前拱手见礼。
看他那略有些狼狈的姿态,孙绍宗顿觉事情有异,于是打着哈哈探究道:“往日只听说司成【祭酒别称】大人家教森严,不曾想兆麟也有这等闲情逸趣却不知今儿是谁这么大面子,把你也喊了来?”
孙兆麟显出些尴尬,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早几年小弟的确曾痴迷过,不过后来因要应付科举,也就渐渐的放下了。”
他侧头用余光扫了下贾宝玉等人,这才继续道:“方才也是赶巧了,小弟来府上给兄长下帖子,不曾想正撞见贾公子,于是……”
说着,脸上不禁露出些苦笑来。
原来是被贾宝玉临时拉了壮丁,遭了无妄之灾。
不过这也要怪他年轻面嫩,若易地而处的话,孙绍宗肯定会坚辞拒绝毕竟他家早已经栓死在太子的战车上,压根不可能学孙绍宗兄弟一样左右逢源。
估计等他回家之后,又要跑去太子府坐冷板凳了。
心下同情之余,孙绍宗的关注的焦点,却落在了‘下帖’二字上,诧异道:“你说是来下请帖的?却不知世叔是要宴请我一人,还是……”
“此乃家宴,自然只请了兄长一人。”
孙兆麟说着,又忍不住斜了贾宝玉一眼,欲言又止的道:“家父约莫是有些家务事,要与兄长分说分说。”
家务事?
怕是太子的家务事吧!
打从贾元春有孕以来,太子就一反常态的安静。
孙绍宗可不会以为,他是听了自己的劝解,就完全解开了心结,所以来了个镇之以静。
相反,这扶不起的阿斗,多半仍旧在自暴自弃当中若非如此,也不会惹来老丈人出面,要找孙绍宗商量家务事了。
说起来,两家虽然连了宗,孙绍宗却还从未见过这位‘族叔’只听说他为人甚是方正,担任国子监祭酒四年有余,在士林中威望素隆。
不过……
这位国子监祭酒大人,貌似对武夫不怎么友好或者说是心存鄙薄。
错非太子极力促成此事,孙绍祖当初又刻意放低了姿态,两家还真未必就能凑到一处。
如今他让儿子主动上门相邀,倒也算是少有的放低了姿态。
看来这位司成大人,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方正至少在支持女婿成为皇帝的这件事上,他是愿意变通的。
说不得,自己这次去赴宴,还能顺便替大哥讨回些颜面便宜大哥因为名声不佳,当初两家连宗时,暗地里可是受了人家不少的冷遇。
想到这里,孙绍宗飒然一笑道:“既然叔父大人相邀,我这做晚辈的自是欣然从命了却不知这家宴定在了哪一日?”
“三日后的中午,到时候……”
孙兆麟还待细说,贾宝玉拎了头饰花垂,便自后面赶了上来,嬉笑道:“咱们这一出唱的可是梁祝,兆麟兄怎得倒学起了陈世美?”
他这一开头,旁边冯紫英、薛蟠等人也都齐齐过来见礼。
除了这些相熟的,另外还有几个也都是京城里有名有号的顽主当然,在贾宝玉、冯紫英面前,他们还是略略矮了一头。
而最后一个上前见礼的,却是孙绍宗的便宜弟子李贤。
眼见这半大孩子一躬到底,口尊‘恩师’,孙绍宗不觉诧异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说着,又拿眼去瞪贾宝玉:“这等天气,你怎得还把他喊了出来?”
李贤的父亲李升瘫痪在床两年有余,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这天降大雪,对他而言就是一道坎,孙绍宗昨儿还特地送了些上等好炭,并两支吊命的老山参过去。
按理说李贤应该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却怎得跑来这里陪贾宝玉等人凑热闹?
“老师误会了。”
李贤忙分辨道:“学生是奉了家父之命,来向恩师当面道谢的这些年若非恩师处处照应,学生怕是……”
说着,忍不住就有些哽咽起来,只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却又不肯失了风仪,故而强自将情绪按捺了下去。
孙绍宗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不以为意的道:“我收你做弟子之后,就去了南边平叛,说起来也算是误人子弟,这些许的关照,也不过是略作补偿罢了,又值得什么?”
说着,摸出怀表扫量了一眼,又继续道:“都这般时辰了,你也先别急着走,我让后厨多做些滋补益气的,等吃罢晚饭,你再捎回去也不迟。”
李贤倒也不推辞,默默的躬身应了。
这两年里,因他父亲李升瘫痪在床,家中也几乎绝了进项,错非孙家无微不至的照应,莫说是读不起书,怕是连李升日常的医药,都未必能延请的起。
更别说,孙绍宗虽然没有言传身教,却特地请了学富五车的于谦代为教导……
如此恩情,又岂是几句便宜话,就能够报答的?
…………
因内中颇有几个不熟悉的,彼此寒暄外加自报家门,就花了不少时间。
等到孙绍宗终于得了空闲,准备先回后院换上便服时,却又得了鸳鸯的通禀,说是东跨院里的邢大舅哀叫不止,闹着要请孙绍宗过去,交代几句遗嘱。
孙绍宗听了这话,不觉有些哭笑不得:“先不说大嫂与他才是正经亲戚,宝玉如今也在咱们府上,他却怎得偏要找我交代遗言?”
鸳鸯脸上闪过些轻蔑,不过转瞬间,又化作了怜悯与惋惜,最后却只是丢下一句:“二爷亲自过去瞧瞧,约莫也就明白了。”
第745章 主次
目送鸳鸯转身扬长而去,孙绍宗不由得咂了咂嘴,怎得道出情谊之后,这小妮子反倒显得愈发生分了?
不过眼下也不是细究这事儿的时候,邢忠若真是有了性命之忧,还真就是一桩麻烦事儿他哪最后半葫芦烈酒,可是自己授意灌进去。
早知如此,昨儿真该想个别的法子。
可现如今后悔也已经晚了,还是先看看邢忠的情况,再做打算吧。
一路无话。
到了东跨院,就听得客房里‘哎呦呦’直叫唤,孙绍宗冲临时寻来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上前隔着帘子嚷道:“邢家舅爷,我们二爷过来探望您了。”
这是为了让里面的女眷知道,有成年男子要进屋,若有不便之处,也好先行回避。
不过声音落下许久,挑帘子出来相迎的,却正是理应退避三舍的邢岫烟。
就见她盈盈一礼,垂首道:“孙家二哥见谅,家父实在不便起身相迎。”
说着,侧身让开一条通路,示意孙绍宗自便。
孙绍宗微微颔首,算是还了一礼,然后便快步穿过客厅,走进了里间之中。
虽是客房,可因为当初曾安置过于谦、孙承业等人,里面布置的甚是齐整。
一进门先是横置的锦绣荣华屏风,绕过去就见大红穗的六面宫灯,高悬在一张圆桌正上方。
此时那宫灯里青烟袅袅,烧的却不是蜡烛、油脂,而是上好的香料这天寒地冻的,屋里又住着‘病人’,自然不好敞着门窗,也只能用香料来遮掩呕吐秽物的酸臭了。
不过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也未必就能好的到哪儿去。
好在孙绍宗出现场惯了,这点小场面也还算不得什么。
他只是微微耸了耸鼻子,便不以为意的到了拔步床前,探视邢忠的状况。
却只见邢忠侧伏在床上,一张脸蜡黄蜡黄的,又似乎隐隐透出些亢奋之色。
这……
不会真的是回光返照吧?
孙绍宗心下一惊,正待细问究竟,那邢忠却已经抢先开口:“贤……贤侄……”
短短两个字,却愣是泄了气息,若非孙绍宗就在眼前,怕是压根听不出后面那个字眼,究竟说的是什么。
难道这厮真的要凉了?!
孙绍宗心下大是无语,这谁能想的到,区区半葫芦老酒,就生生葬送了一条性命?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之前喝的太多了!
一面下意识的撇清着责任,孙绍宗一面急忙问道:“邢家舅舅,你如今觉着身子骨如何了?可需要我请相熟的太医过来诊治?!”
其实邢忠方才之所以会气短,全是因为头一回托大,喊孙绍宗‘贤侄’的缘故尤其孙绍宗此时还未换下官服,他叫的就更是心虚了。
谁曾想孙绍宗半点没有在意这称呼,反而十分的关切自己,甚至还要为自己延请太医诊治。
邢忠当下心中就踏实了大半,暗道这孙家二郎果然是个厚道的,若能把女儿托付给他,自己后半辈子自然享用不尽。
至于高攀云云……
他家和荣国府是亲戚,自家也同荣国府是亲戚,哪里就算是高攀了?!
再说自家这女儿,即便抵不上宝玉身边那两三个最出挑的,却也是百里挑一的可心人儿。
这自己给自己鼓足了劲儿,邢忠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了表演。
“咳咳咳……”
就听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摇头道:“自家事自家知,我如今怕是不成了唉,别的倒也罢了,可我膝下……”
“爹。”
不等说完,孙绍宗身后忽然传来了邢岫烟的嗓音:“您膝下不过是些擦伤,不碍事的。”
邢忠先是一愣,继而瞪眼道:“你胡说什么,我……”
“您不过是贪杯宿醉罢了。”
邢岫烟又抢过了话头,顺势走到床前,帮父亲把被褥往上拉了拉,回身歉然道:“家父酒后无状,倒惊扰了孙家二哥,我这里先替他陪个不是,请您千万莫要见怪。”
“呃……”
孙绍宗看看让被褥遮住了嘴巴,满脸涨红的邢忠,再看看身前云淡风轻的邢岫烟,忽然打了个哈哈,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还请邢家舅舅好生歇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下人去办就是。”
说着,便匆匆的退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爆出一声怒喝:“死丫头,你想闷死爹啊?!”
孙绍宗脚步稍稍一顿,随即大步流星的出了东跨院。
却说里间屋里,邢忠将被子直接掀到了地上,一骨碌跳到地上,几步赶到大门前,外面却哪还有孙绍宗的影子?
“爹。”
再回头看时,邢岫烟已然跪在面前,面无表情的道:“女儿一时无撞,愿任凭爹爹处置。”
邢忠下示意的扬起手来,可却迟迟落不下去,最后一巴掌打在自己老脸上,跺脚道:“我是做了什么孽,偏袒上这么个赔钱货这大好的姻缘,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一巴掌打的极重,打完就觉得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他下意识的伸手捂住,龇牙咧嘴的,那气势自然也就泄了个干净。
瞧见自家亲爹这副样子,邢岫烟又觉可怜又觉可悲,顺势起身挽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着道:“爹,这强扭的瓜不甜,再说咱家什么身份,哪里就敢高攀……”
“屁的高攀!”
邢忠顿时又恼了,跺脚道:“你姑姑都能嫁入荣国府,你比她当年的人品相貌强出十倍,嫁个四品官儿怎么就算高攀了?!”
邢岫烟听他又拿姑姑举例,当下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当初在扬州时,可不见父亲有这么高的‘眼界’,随便一个七八品的官员当面,他也就大气都不敢乱出。
可自从跟着王衙内、孙绍宗进京一来,他这心气儿却是水涨船高,现如今等闲人家,压根就不放在眼力,一门心思要选个金龟婿。
可邢夫人能嫁入荣国府,也是机缘巧合,外加续弦低娶的惯例。
而孙绍宗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名列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可说是前途不可限量,其志向眼界,又岂是蒙受父祖余庇的庸人可比?
况且他又是个有主见的,若真像父亲想的一样,对自己颇有些情义,直接请人提亲就是了,哪里会轮得到女方主动提出?
只可惜这个道理,邢忠非但不懂,还不愿意相信……
唉~
邢岫烟惆怅的叹了口气难道非要等到自取其辱之后,才肯认清现实么?
…………
却说孙绍宗离了东跨院,也是不由的叹了口气。
这真是‘不是家人不进一家门’,前有贾赦登门卖女,这又来个‘临终托孤’的主儿。
唯一不同的是,邢岫烟并不似贾迎春那样逆来顺受,而自己也绝不可能答应,邢忠的胡乱撮合。
之前在夏金桂哪里,提出自家大哥想要为自己娶个高门贵女,虽是为了敷衍推脱,却也不全是谎话。
这年头,到底还是要讲个门当户对的。
当然,若真能有个女子,能让孙绍宗一见钟情,这门户之见倒也算不得什么。
可直到如今,能让他如此心动的女子,却是一个都没有阮蓉也只能算是日久生情,而不是一见钟情。
既然爱情的动力不够,自然考虑的其它因素也就多了。
若非如此,当初听闻娶了林黛玉的好处之后,孙绍宗也不会因而动心。
总之,除非邢岫烟甘于做妾,或者当个外室什么的,否则自己肯定是与她无缘了瞧她方才不惜堵住自家父亲的嘴,也要阻止邢忠的胡言乱语,就知道这几乎是肯定的。
左右都是无缘,孙绍宗自也不会多做牵挂,叹息感慨了一番之后,就直接抛诸脑后,赶奔自家换下官服。
却说等到他重新回到前院戏台,就见那台上咿咿呀呀又唱了起来,这次搭戏的却换成了柳湘莲与孙兆麟。
眼瞧着那孙兆麟看到自己,立刻投来了求救的目光,孙绍宗不由的暗自撇嘴这太子妃的弟弟,是不是被家里驯化的过头了?
以他的身份,只要拿定主意,谁还敢强迫他不成?
身为大周朝有数的勋贵,却连‘以我为主’的道理都不懂,这也实在是……
等等!
正腹诽着,孙绍宗心头忽然一亮,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
还说别人呢,自己最近才是乱了方寸,竟为了些许的甜头,随着夏金桂的节奏起舞。
诚然,将堂堂王妃置于胯下,的确是让人身心俱爽的事情。
可这一来二去的,被夏金桂拿捏住的把柄,却也越来越多。
与其这样一步步深陷其中,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既让她二人互生嫌隙,又不至于让卫氏继续恼恨自己……
“二哥,今儿咱们吃什么?上回那辣子你可得多准备些,自打吃了那玩意儿,再吃茱萸总觉得不够劲儿!”
薛蟠一贯鲁直的大嗓门,打乱了孙绍宗的思绪,不过他也已经做出了决定,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你若是喜欢,我让人包几斤送到你府上去就是。”
…………
是夜,
北静王府。
王妃卫氏仰躺在床上,一对翦水瞳仁似是蒙了层迷雾,在夜色中变换着茫然、愧疚与失落。
其实就在不久前,她心里更多的是忐忑与不安因为她总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同以前不一样了,更怕这不一样,会被北静王水溶察觉出来。
至少不能是现在被察觉出来!
等到兰哥儿顺利脱罪,自己便是死了也值。
不过兴许是分隔的时日太久了,水溶的身子骨又大不如前,方才几个回合下来,竟丝毫未曾察觉到有什么不妥。
这原本让卫氏松了一口气。
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丈夫熟悉又陌生的鼾声,她却又忍不住生出些失落感来。
他对自己……
终究是没有刚成亲时上心了。
若非自己这次主动低头,又言说因为审判将近,心中难安昼夜难眠,他或许未必愿意出现在这里吧?
想想方才的‘匆忙’与‘敷衍’。
卫氏忍不住心头酸楚,她却完全没有想到,这其实是对比得出的结果。
事实上水溶的战斗力,打从那次金贝事件之后,就一直就呈现缓步下滑的状态。
当然,这并不代表卫氏怀念那‘日’的情景。
事实上,她每每想起当日在船上发生的一切,心下就是一阵阵的悔恨与羞愤。
尤其是在得知,孙绍宗食髓知味,竟还想着要与自己私会时,她更是恨的心头几欲滴血。
想到其中一些细节,甚至还冒出了干呕的冲动。
干呕?!
长腿王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在夜色中无声的惶恐着。
卫氏只听说女人怀孕之后会呕吐,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呕吐但总不会是因为刚才三五下的‘敷衍’吧?
难道说……
她几乎是一夜未眠,直到从夏金桂口中,确认那不可能是孕吐之后,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正瘫坐在软塌上,就听夏金桂艳羡的道:“王爷瞧着消瘦,不成想却也是个龙马精神的瞧姐姐这黑眼圈,怕不是一晚上都没消停吧?”
一晚上?
卫氏下意识想要分辨,却又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讨论水溶的短处,于是只得岔开话题道:“咱们几时动身去龙王庙?”
“姐姐别着急啊。”
夏金桂促狭的一笑,伸手在卫氏眉眼上比划着:“好歹也收拾收拾,否则孙大人知道了真相,怕是要吃醋的。”
他有什么资格吃醋?!
卫氏眉毛一立,当下就待反唇相讥,可想到自己今日,必然难逃被孙绍宗蹂躏的下场,顿觉得生无可恋,也没了同夏金桂斗嘴的兴致,强忍着心里的凄苦,任由夏金桂在脸上涂抹了些脂粉。
可眼见得收拾的齐整了,卫氏坐在梳妆台前,却是久久不愿起身。
“姐姐。”
夏金桂劝了半天也不济事,终于忍不住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半强迫的拉扯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委屈……”
“娘娘、娘娘!”
正劝着,就听外面有人高声呼喊着奔了过来。
卫氏与夏金桂皆是一愣,盖因之前已经下了命令,不允许任何人擅自打扰,这却怎得……
正狐疑间,又听那人高声叫道:“娘娘!开审了、开审了啊娘娘!”
“什么?!”
卫氏一个箭步抢了出去,扯住那报信的婆子,喝问道:“你说什么开审了?!”
“舅爷的案子……案子开审了!”
听闻此言,卫氏忍不住回头望向夏金桂,却见她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第746章 向死而生【上】
昨儿明明还好好的,这怎么就突然变卦了呢?
夏金桂茫然的蹙着眉头,忽听得身旁仓啷一声,下意识的偏头望去,却正迎上一柄寒芒烁烁的匕首。
“啊~!”
夏金桂失声惊叫,后脊梁更是哐当一声,撞在了车厢上。
卫滢偏头横了她一眼,又默不作声的摸出了帕子,将那匕首反复的擦拭。
夏金桂心中稍安,可一想到卫滢这么做所代表的意义,却又忍不住恨的牙痒痒。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肯消停?难道非要让自己下的重注,统统打了水漂不可?!
夏金桂银牙一咬,强自堆起笑脸宽慰道:“姐姐莫要如此,那孙大人说不定只是改了主意,想尽快帮卫二哥脱罪呢。”
“最好如此。”
北静王妃淡然的回了句,将那匕首仔细的揣入袖囊之中,又试着挥舞了几下袖子,确认不曾有什么疏漏,这才又继续道:“否则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昨儿还盘算着,要再淫辱自己一次,眼下又突然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升堂问案无论怎么看,都不会觉得是个好兆头。
“姐姐,你……”
夏金桂还待再劝,北静王妃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再听下去的样子。
这贱人!
夏金桂两只拢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揪住身下的金丝绒毯,这才强忍着没有爆发出来。
她原以为自己略施手腕,就把卫滢玩弄于鼓掌之中,却不曾想到头来,竟会是这种结局!
若是卫滢当真不惜一切,要和孙绍宗拼个你死我活,那她身为‘中人’,又怎么可能脱身事外?
想到自己很可能,会陪着卫滢一起身败名裂,她就有扑过去掐死对方的冲动。
只是……
夏金桂看了眼卫滢的左臂,回忆着方才那柄匕首的锋锐,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该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夏金桂直慌的手足无措,而一旁的卫滢心中,却反倒是出奇的镇定。
拉下脸皮求人,从来就不是她擅长的;可要论挺刀搏命,她却自认不逊男儿!
若那禽兽真敢食言,自己便于他同归于尽!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摸向了袖囊。
但摸得却不是藏着匕首的左臂,而是夹杂着一封自白书信的右臂以孙绍宗的武勇,想靠那柄匕首杀死他,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若是自己舍身一搏血溅当场,再以这封遗书细数那禽兽的卑鄙无耻,应该也能拖着他一起……
“娘娘,已经到大理寺了。”
正在心中反复盘算着,冷不丁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禀报。
北静王妃立刻伸手,将窗帘挑起一条缝隙,却只见前面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将大理寺公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案子虽然是临时提审,可架不住大理寺门外,就是一条热闹的商业街,故而一传十十传百的,转眼间就聚集了无数百姓。
“娘娘,这前面人实在太杂了,咱们是不是从东角门绕……”
“就从正门进去!”
不等那仆妇把话说全,北静王妃便断然下令道:“堂堂正正的进去!”
那仆妇听这口风不对,自然不敢在多说什么,忙喊了几个同伴,各自拎着马鞭到了前面开路。
因都是些妇人,威慑性明显不足,有那不开眼的闲汉,非但不肯闪避,反倒一门心思的往前凑,嘴里不干不净的讨着便宜。
最后那几个仆妇狠下心来,劈头盖脸的好一顿乱抽,这才勉强驱赶出条通路来。
而这一耽搁,前后就又花了半刻钟。
等车队到了大堂正门外,里面的也早得了消息,迎出个满面赔笑的胥吏来。
“贵人、贵人请留步!”
就见他在马车前一躬到底,赔笑道:“如今里面正在问案,怕是不便让贵人……”
“我且问你!”
北静王妃猛地挑开帘子,冷冷的问道:“勇毅伯牛继宗可在里面?!”
“这……”
那胥吏被问的一愣,这众目睽睽也不敢扯谎,故而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勇毅伯正在堂上听审。”
话音未落,北静王妃就已经跳下了马车,迈开两条长腿,径自闯进了公堂!
两旁里衙役作势欲拦,却又哪敢真个上手?
一个个扎着臂膀、大呼小叫的,离着北静王妃却是越来越远。
而卫滢此时,眼里也压根没有这些胥吏走卒,心心念念的只有‘同归于尽’几个字眼那姓孙的狗贼请了牛继宗旁听,却把自己瞒的死死的,分明就是想要偏袒牛家!
虽然一时间,想不出他为何要偏袒牛家……
但这等无耻禽兽,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总之,今儿就让他瞧瞧,女人也不都是好欺辱的!
就这样怀揣着满心的烈性与愤恨,北静王妃昂首挺胸的走进了公堂,然后第一时间,就将目光投向了明镜高悬匾额,看似正气凛然的孙绍宗!
“孙大人!”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了这三个字,可还没等说出下文,一声更为愤恨的咆哮,就传遍了整座大堂。
“孙绍宗!”
就见一个身影扶着书案,昂然而起,目赤面红的瞪着孙绍宗。
这人不是别个,却正是在北静王妃心中,与孙绍宗有所勾结的勇毅伯牛继宗!
就见他挺直了身子一声暴喝之后,又抬起手来点指着孙绍宗,愤声道:“你……你……咳、咳、咳咳咳咳!”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化作了一长串剧烈的咳嗽,刚刚挺直的身板,也瞬间佝偻的虾米仿佛。
虽然他极力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可还是有一抹刺目的鲜红映入众人眼底。
“爹!”
牛继宗的次子牛仲达,见父亲咳成如此模样,忙上前拂胸捶背的,谁知刚凑到近前,就被牛继宗一把推开。
“滚一边去!”
牛继宗嘴里喝骂着,可望向儿子时,却又古怪的露出了怜悯与落寞。
不过这些情绪,在他重新站直身子的那一刻,就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狰狞与狂躁!
“孙绍宗!”
这一次的吼声,比之方才暗弱了许多,透出的恨意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颤巍巍的离了旁听席,一步步的走向公案,口中嘶哑的质问着:“你当真要如此判决?!”
“勇毅伯。”
孙绍宗向他拱了拱手,淡然道:“并非下官要如此判决,而是依照朝廷律法,就应该如此判决。”
“好胆!”
牛继宗又是一声断喝,继而伸直双臂,跌跌撞撞的向孙绍宗扑了上去,口中喝道:“我今日就先杀了你这庸吏,再亲手替伯达报仇!”
眼见他须发皆张的,不管不顾的扑了上来,孙绍宗也不得不先退避三舍论战斗力,一万个病恹恹的牛继宗绑起来,也不是孙绍宗的对手。
然而他这行将就木的样子,谁敢同他有肢体接触?
万一抵挡的时候,不小心把他碰出个好歹来,岂不是白白的惹上麻烦?
可就在孙绍宗打定主意,要暂时退避的时候,那牛继宗却忽地脚下拌蒜,踉跄两步身子往前一伏,堪堪将额头对准了桌角!
糟糕!
孙绍宗大惊,想要折回去扶住牛继宗,却哪里还来得及?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那乌木公案上撞了个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大堂上一时间静的针落可闻。
最后还是孙绍宗反映快人一步,抢过去扶起牛继宗,连声关切:“勇毅伯?牛大人?您没事儿……”
只是刚探问了两声,他却突然卡壳了。
也就在此时,牛仲达也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推在孙绍宗肩头,喝骂道“你给我滚……哎呦!”
他这力道对孙绍宗而言,无异于蚍蜉撼大树,被推的孙绍宗还未曾如何,反倒是牛仲达自己摔了个四仰八叉。
不过牛仲达也顾不得这些了,顺势在地上一个驴打滚,凑到了自家父亲身前,哭喊道:“爹?爹!您……您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啊!”
孙绍宗默默起身,将位置让给了牛仲达、以及两个牛家的仆人,又盯着牛继宗大量了许久,这才摇头道:“不必再喊了,牛大人……已经仙去了。”
“是你!”
一听这话,牛仲达猛地窜讲起来,仰着头怒视孙绍宗道:“是你害死了我爹!要不是你一味的偏袒卫若兰,我爹也不会、也不会……”
“还请牛公子节哀。”
孙绍宗微微一拱手,随即却又道:“本官判案,皆是出自证据律法;而勇毅伯之死,也是他自己失足所致,与本官并无直接关系。”
“牛公子若有不服之处,大可与本官对簿朝堂可若是想借机咆哮公堂,却莫怪本官不留情面。”
“你!”
牛仲达一跳三尺高,几乎与孙绍宗齐平,可落下后,面对孙绍宗居高临下的雄浑体魄,却终极还是胆怯了。
他顿足捶胸的叫道:“你等着、你给我等着!老子去太后那里告御状去!”
说着,又扑到在牛继宗的尸首前,嚎啕大哭:“爹啊!您尸骨未寒,就有人欺辱咱家……反了、这真是反了啊!”
孙绍宗见他只敢背地里拿话阴损,并没有咆哮公堂的勇气,当下也便悄没声的回到了公案后面,喊过陈敬德交代余下的手尾。
“孙大人。”
这时,北静王妃神色恍惚的到了近前,身后还领着相貌憔悴、精神亢奋的卫若兰。
喊出这‘孙大人’三字之后,她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原本来时,认定孙绍宗是要食言而肥,甚至还做好了血溅当场的准备,可谁承想最后血溅当场的,却是勇毅伯牛继宗!
可这实在是说不通啊?!
这狗……这孙绍宗既然愿意按照约定,替兰哥儿申冤脱罪,又为何放弃今天的约会,不声不响的提前开审?
这些可疑之处,让她实在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倒是一旁的卫若兰感慨万千,望着孙绍宗唏嘘道:“不曾想最后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却是孙大人您。”
孙绍宗摇了摇头:“这案子的确存疑,我不过是秉公执法罢了,也用不着你感恩戴德。”
紧接着,他略有些无礼的拱了拱手:“下官还有要务在身,实在不便久陪,还请王妃娘娘赎罪。”
说着,也不等卫滢和卫若兰姐弟反应过来,就径自转身回了后堂之中。
“果然是位不肯居功的至诚君子啊!”
卫若兰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却见姐姐投来古怪的目光,似乎还有些欲言又止,不觉奇道:“姐姐莫不是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卫滢摇了摇头,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柔声道:“走吧,回去为你洗一洗晦气。”
卫若兰被囚禁两年,刚刚得脱牢笼,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衙门,故而听姐姐这一说,也就顾不得再问别的了。
点头应下,正要随着卫滢往外走,却忽又被陈敬德拦了下来。
“卑职陈敬德,见过王妃娘娘。”
陈敬德先阿谀的拜见了卫滢,这才赔笑道:“还请公子莫忘了,每日午时之前,来衙门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
卫滢闻言柳眉一竖,旁边卫若兰却急忙点头道:“陈大人放心,卫某绝不会擅自离京。”
卫滢愈发的狐疑,忙拉着卫若兰细问究竟,这才知道他眼下虽被释放,却只得了有限度的自由,毕竟就算有许多疑点,他也还是重要嫌疑人。
卫滢听得这话,顿觉自己的付出被打了折扣,当即就要追到后堂寻孙绍宗问个清楚明白。
可却被卫若兰死死拉住,硬是拦了下来。
不过就算卫若兰没有拦下她,她追去后堂也见不到孙绍宗孙绍宗压根没在后堂停留,而是直接回了左寺官署。
…………
“二哥。”
左寺官署,柳湘莲见孙绍宗断案回来之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他是在为牛继宗的死而发愁,于是上前宽慰到:“那牛继宗是自己失足撞死的,堂上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就是想赖也来不到您头上。”
孙绍宗没有应他,半响却又喃喃自语:“他……竟然笑了,他那时候怎么会笑呢?”
柳湘莲听的莫名其妙,不由好奇道:“二哥,到底谁笑了,让你这么齐纳肠挂肚的莫不是什么褒姒那样的冷美人?”
孙绍宗终于有了反应,抬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才吐出三个字:“牛继宗!”
“什么?”
柳湘莲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却听孙绍宗又斩钉截铁的道:“那牛继宗弥留之际,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747章 向死而生【下】
“咕噜噜……咕噜噜噜……呸~!”
就着晴雯奉上的温水,将嘴里的牙粉吐了个干净,又顺手将犀牛角镶马尾的牙刷,丢到了一旁的托盘里。
孙绍宗正待拿了帕子擦拭嘴角,忽见一人飞也似的奔了进来,隔着老远就嚷嚷道:“二哥、二哥!”
这还让不让清静了?
孙绍宗无奈的叹了口气,自从三天前,勇毅伯牛继宗撞死在大理寺堂上,他就被勒令停职待劾。
左右他也不相信,皇帝会为了此事而重惩自己,所以乐的在家清静几日。
可谁承想,蒋玉菡要筹备戏班的事情越穿越广,非但吸引了一票纨绔子弟,就连朝中官员风闻此事,也纷纷派人捐钱送物,言说要共襄盛举。
这一来二去的,孙府真可说是门庭若市。
也亏得孙绍宗是在停职待劾期间,否则跑来共襄盛举的人,怕是还要翻上一番。
而贾宝玉等人也因此受了鼓舞,筹备戏班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嚷嚷着要唱一出堂会,酬谢出钱出力的各路贤达。
这一来,麻烦事儿自然就更多了。
却说孙绍宗不紧不慢的擦完了嘴,随手挥退晴雯,那大喊大叫的薛蟠,也恰巧奔到了近前。
“二哥。”
就见他满面憨笑:“有点事儿,怕是要麻烦您。”
“少跟我嬉皮笑脸,有事说事!”
孙绍宗没好气的往躺椅上一倒,用下巴点了点茶几上的宜兴紫砂壶。
薛蟠忙斟了一杯茶水,双手奉到孙绍宗面前,依旧嘿笑着道:“贾蔷那废物实在上不得台面,不过是让他带几个戏子过来救场,竟生生被凤姐姐给扣下了。”
“这事儿你找我做什么?”
孙绍宗抿着茶水,不耐烦的道:“琏二哥如今不就在前院么?”
“找琏二哥没用啊!”
薛蟠又是不屑,又是幸灾乐祸的道:“连宠妾都被风姐姐给宰了,现如今俩人正闹的水火不容,他不出面还好,若是出面讨要,估计风姐姐都能活活把那几个戏子给吃了!”
啧~
王熙凤这‘河东狮’的名头,算是彻底坐实了,满京城怕是没几个不知道的。
而眼下同样出名的,还有镇国府的那一群‘孝子贤孙’勇毅伯牛继宗死后,牛仲达为了独霸家产,可着劲儿的给几个弟弟泼脏水。
而他那几个弟弟也不甘示弱,纷纷爆起了牛仲达的黑材料,什么同父亲的宠妾有染,什么暗中变卖祖产的……
现如今就是黄口小儿,张嘴也能吐出几个镇国府的段子。
或许……
这正是牛继宗想要的结果吧?
那天目睹了牛继宗临死前的笑容,孙绍宗就揣摩着,这老东西给长子申冤是假,保住剩下的子嗣,怕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皇帝、太子都疑心当初的‘龙根案’,是牛家幕后在主使的,虽然一直也没能找到证据,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只要太后前脚一死,牛家后脚就会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而牛继宗想到的对策,倒也没什么新奇的,无非是‘壮士断腕’与‘自污求全’罢了。
这些法子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可办法不怕老,只要能管用就好。
如今牛继宗撞死在公堂之上,几个儿子又为了争家产,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沦为笑柄。
这样的牛家,对皇帝和朝廷自然没什么威胁可言,报复起来的成就感,也是大大降低。
不过……
这貌似还差了临门一脚。
再怎么闹,镇国府的牌子也还没倒,只要顶着这块树大招风的牌位,恐怕还是逃不过清算。
“二哥?二哥!”
被薛蟠的大嗓门惊扰了思路,孙绍宗瞪了丫一眼,没好气的呵斥道:“有事儿说事儿,嚷什么嚷?我听着呢!”
“荣国府那边儿是指望不上了,老冯家里倒也能凑出几个,可还是差了……”
“昨儿你们不还在嫌弃,我府上的戏子不成气候么?”孙绍宗嗤笑一声,随即又摆手道:“行了,我家那几个戏子,你们尽管使唤就是。”
薛蟠刚露出喜色,他又正经交代道:“但有一样得说在头里,我借出去的是人,可不是什么玩物!谁要是着三不着四的,学那堂子里的做派,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二哥尽管放心!”
薛蟠立刻拍着胸脯作保:“真要有那不开眼的孙子,我和老冯、柳兄弟就先料理了,断容不得他闹到二哥面前!”
孙绍宗满意的点了点头,还待交代些什么,却见个长房的婆子匆匆赶了过来,因见两人正在搭话,就没敢往近前凑。
孙绍宗见状,就先把薛蟠打发了,迎上去问道:“莫不是大嫂那边有什么要交代的?”
“回二爷的话。”
那婆子忙伏低了身段,笑道:“是薛家太太,带着女儿侄女们过来走亲戚,因来的人多,大太太一个人支应不过来,就想着请几位姨娘过去相陪。”
真要说起来,便宜大哥屋里的小妾,可比自己这边多了不止一星半点。
可他向来只把那些女子当作玩物,连带着外人也瞧她们不起,觉得上不来台面。
所以贾迎春有事没事的,就爱舍近求远,寻阮蓉等人帮衬。
当然了,内里的另一层缘故,就不足为外人道明了。
话说……
前院有贾宝玉、贾琏、贾蔷、贾兰、薛蟠、薛蝌等人;后院又来了薛姨妈并一众莺莺燕燕。
再加上赖在东跨院的邢忠父女自家这府邸,倒真快变成荣国府的别苑了。
孙绍宗无语的摇了摇头,示意那婆子自去堂屋传话,然后自顾自回到屋里享用早餐。
等吃罢早饭,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却发现大人孩子都走了个干净,只余下几个不得宠的小丫鬟看家。
这孤家寡人的,委实没什么意思。
孙绍宗就干脆自顾自的出了院门,准备溜溜饭食儿。
按规矩,停职待劾的官员,是不可以随便外出的。
而后院他现在肯定是不能去,前院的热闹他又不打算搀和,故而就在府里捡着偏僻处,信步由缰的乱逛。
走着走着,就见一人独自坐在廊下,忽而面露狰狞、忽而唉声叹气,也不知是跟谁。
孙绍宗略一犹豫,便上前打趣道:“薛小弟独自在这里排练,莫不是想在台上一鸣惊人?”
这薛小弟指的自然不是薛蟠,而是他的从弟薛蝌。
薛蝌冷不丁吃了一惊,回头见是孙绍宗当面,慌忙改颜相见,讪笑道:“二哥说笑了,我这等门外汉,不过也就是凑个热闹罢了,哪敢到台上丢人现眼?”
孙绍宗顺势坐到了栏杆上,撩起前襟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的问道:“那就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了,说来听听,看二哥我能不能帮衬上。”
对于这薛蝌,孙绍宗还是颇为欣赏的,小小年纪就挑起了家中重担,不缺闯劲儿、也能识得进退。
别看薛蟠如今背靠三棵大树【荣国府、舅家、岳家】,以后的成就,恐怕未必能赶得上这个从弟。
故而孙绍宗也乐得在他落拓时,先做些顺水人情。
“这……”
薛蝌听孙绍宗问起缘由,却是露出些为难之色,不过迟疑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孙二哥也不是外人,小弟就实话实说吧昨儿傍晚我突然得了消息,梅世伯已经点了外放,不日就将离京赴任。”
这所谓的梅世伯,自然是与薛家有婚约的梅翰林。
他这个时候离京,约莫应该是想主动避祸吧?
毕竟刚上了奏折,说那些和尚道士都是骗子,转眼的功夫,贾迎春就有了身孕。
真正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了一身骚。
不过这不是重点。
薛蝌会因此而恼怒,那就意味着……
“怎么?”
孙绍宗皱眉道:“莫非这消息,不是那边儿主动知会的?”
薛蝌摇头苦笑:“至今为止,连一点风声都没透露过,反倒是旁人都知道,他不日就要离京了。”
啧~
这姻亲可真是……
孙绍宗咂了咂嘴,又进一步推测道:“该不会是因为德妃娘娘,迁怒到你家头上了吧?”
如果梅家真有悔婚之意,薛蝌肯定不会在事情没有明朗前对旁人提起,否则岂不是主动败坏自家妹妹的名声?
而除了悔婚之外,孙绍宗能想到的理由,也就只有这个了。
薛蝌虽然是住在薛蟠府上,可薛宝琴却一直都被留在荣国府里。
现如今梅翰林因为德妃娘娘有孕,以外的遭受了池鱼之殃,转过脸迁怒到未来儿媳妇身上,倒也勉强说的过去。
不过……
再怎么说,这也忒小肚鸡肠了,摊上这么个公公,以后怕是有薛宝琴受的。
却说薛蝌听孙绍宗点破了其中关窍,不由得又是一阵苦笑,半响方收敛了,毅然道:“我准备去给梅世伯送行,到时也好问个清楚明白家父虽然不在了,我家却也不至于上赶着任人作践!”
他既然有这份绝决,那也就用不着别人再说什么了。
孙绍宗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甄家的事儿,你也不要操之过急,他家明着看似猖狂跋扈,暗地里实是走投无路这时候谁的面子都未必能管用,与其迎难而上,还不如以退为进,干脆换些别的财路。”
“其实溪州那边儿,就有些不错的特产,你不妨派人去打听打听,若是有兴趣的话,我这里倒还有些门路关系可走。”
这其实是一举两得,孙绍宗两年间经略五溪,总难免在当地遗下几个‘门生故吏’,若能引得薛家资本注入,自是两下里便宜。
而薛蝌听了这话,心下又是失落又是感动,感动自不必多言,失落的却是听孙绍宗这话,自家经营的祖业恐怕是保不住了。
他当下郑重的躬身行礼道:“多谢二哥提点小弟回家之后,就调派人手去五溪州走一遭。”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眼见得薛蟠派人来请,孙绍宗便果断的推说要处置家务,与薛蝌分道扬镳。
他原是琢磨着,干脆回后院睡个回笼觉昨儿在香菱、晴雯身上,也没少使力气来着。
谁知刚走到半路上,就听有人过来禀报说,说是镇国府那边儿又死人了。
而这次死的不是别个,正是那要独霸家产的牛仲达准确的说,死的是牛仲达和牛继宗的某个爱妾。
“二爷,您是没瞧见啊!”
就听王进眉飞色舞的描述着:“两人都是赤条条的,就死在离着灵堂不远的地方!听说是那牛仲达先脱阳死了,小妾自知这事儿瞒不过,情急之下也服毒自尽。”
“屁话!”
孙绍宗忍不住一瞪眼:“她既然能找到毒药自杀,难道就不知道先找件衣服披上?”
“这……”
王进顿时哑火了,抓耳挠腮的支吾半晌,这才小心翼翼的道:“那依着二爷的意思,这是别人栽赃嫁祸的?”
“胡猜什么。”
孙绍宗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去想法子打听清楚了,再回来禀报。”
打发走王进,孙绍宗独自站在廊下,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这牛继宗,果然是个狠人啊!
别人壮士断腕,他直接断头,还是父子俩先后送命!
别人自污求全,不过是求田问舍,给自己冠上贪婪之名。
他倒好,尸骨未寒,就安排自己的宠妾和儿子,裸死在灵堂附近。
这下子镇国府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再加上牛家嫡脉断绝,只余下三个庶出的儿子,还为了家产斗的不亦乐乎……
换成自己是皇帝,恐怕也会乐得留下这几个跳梁小丑,继续败坏牛家的名声吧?
…………
直到下午,王进才重新带回了最新的消息:牛仲达**父亲的宠妾,宠妾不堪羞辱,故而下毒与其同归于尽。
至于双方都赤条条的,则是因为牛仲达服毒后,又强行求欢,结果中途双双毒发身亡,死在了芙蓉帐里。
…………
是夜。
太后雷霆震怒,亲下懿旨查抄镇国府,一应家财充入国库,并以此赈济今冬灾民。
至于家诸子,只分到了百十两银子,便被剥去一切爵位、诰命,贬为庶民,发回扬州原籍。
显赫一时的镇国府,就此烟消云散。
第748章 姐妹
【昨天搞到4点半,眼下还脑袋发晕,今儿就这些了。】
十月十四,晴。
镇国府的盛极而衰,也不知引起了几多人的感慨叹息。
但对于近两里,汇聚于孙府后院的一众莺莺燕燕而言,却连个正经的谈资都算不得。
倒不是说众女都不关注此事,实是因为镇国府的情况,与现今的荣国府颇有相似之处,议论起来难免触及忌讳,于是干脆便都三缄其口起来。
却说这日将近正午,刚在牌局里支应了两圈的贾探春,推说要去松快松快,便独自一人到了西厢廊下,铺好帕子坐在栏杆上,将腰间的荷包解了,细细点数着里面的散碎银子。
半响,她忽又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
“呦~”
这时一个揶揄的声音,忽然自背后响起:“你这赢了钱的,都躲到这里唉声叹气的,咱们这些输了钱的,还活不活了?”
贾探春头也不回的道:“林姐姐又未曾上场,何曾输给过我?”
话音刚落,却听后面噗哧一声,笑了个花枝乱颤。
贾探春一愣,转回头却见身后之人并非林黛玉,而是薛宝琴。
“你这促狭鬼!竟敢装成林姐姐的声音唬我!”贾探春半真半假的跺脚娇嗔着,张牙舞爪的欲要上前呵痒。
薛宝琴忙退了两步,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了不得了,堂堂荣国府竟出了个打家劫舍的强人劫了我们的钱财不说,现如今连人也不肯放过!”
“呸~!”
贾探春啐了她一口,没好气的道:“才同林姐姐好上几日,就学了她的伶牙俐齿,也不知你日后嫁……”
说到这里,贾探春猛地想起什么,忙临时改口道:“也不知你日后回了金陵老家,旁人还敢不敢认!”
她主动有所避讳,薛宝琴却是小嘴一扁,晒道:“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若真遭了人家嫌弃,也绝不会是因为这张嘴的缘故。”
贾探春见她洒脱中,又带出几分娇憨来,不由得莞尔一笑,绕到回廊外侧,与她并肩坐了,却都默契的失了言语。
这时就见薛宝钗自屋里出来,眼见两人并肩坐在一处,也不说寻个避风的所在,跺脚呵斥道:“在自家也还罢了,出来走亲戚也不见你们两个消停些,真要染了风寒,岂不是平白给二姐姐添麻烦?!”
说着,却又上前拉起贾探春道:“好妹妹,过几日就又轮到我坐东了,可我实在受不得那闹腾你素来是个有主见的,不妨替我张罗张罗。”
贾探春只觉得手心一沉,低头看去,却见个鼓囊囊的莺哥绿荷包,正静静的躺在自己手心里,粗略一估摸,少说也有三四十两的分量。
且不说诗社里,单凑了一笔银子作为日常开销,就算没有那笔银子,这些也过于丰厚了些。
再说了,薛宝钗哪次做东道,不是处置的井井有条?又何须她人代劳?
贾探春稍一寻思,立刻明白了薛宝钗的心意,当下又是感动又是羞惭,忙推拒道:“姐姐,诗社里本就……”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难道我还用不得你了?”
薛宝钗佯嗔的抢过了话头,不等贾探春再说些什么,便又笑道:“这事儿就说定了妈妈还等着我做狗头军师呢,我可不敢在这里偷懒。”
说着,将丰腴又不失柔美的身子调转了,径自回到了屋内。
贾探春在后面赶了几步,张口欲要呼喊,却终归不想把这事儿闹到人前,最后只得又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西厢廊下。
“要依着我。”
薛宝琴在一旁扫量着她手上的荷包,却是摇头道:“这银子真不该花用在他身上就算扔进水里,好歹也能听个动静呢!”
贾探春闻言猛地一抬头,盯着薛宝琴欲言又止。
“姐姐看我作甚?”
薛宝琴把嘴一撇,晒道:“我虽然不如姐姐善解人意,可也不是个傻子更何况政老爷要回京的事儿,你们府上早传的尽人皆知了。”
贾探春依旧盯着打量,半晌才叹了口气,垂首道:“如此说来,我这倒是掩耳盗铃了想必太太那里,也一样心知肚明吧?”
“哪又如何?”
薛宝琴上前揽住了她的香肩,嬉笑道:“姐姐这心若真能做到铁石一般,我还真不敢与你亲近了。”
贾探春报以苦笑,随即又把视线投注到掌心的荷包上。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她那一母同胞的兄弟贾环,却是个狗改不了吃屎的主儿。
前脚在宝玉哪里指天誓日的哭喊,好容易才让宝玉帮衬着,把积欠的赌债还清了,这才没几天的功夫,就又陷了进去。
若在平时,贾探春得知这消息,最多也就暗暗怒其不争罢了,并不会有什么实质的举动。
可如今却不一样。
托贾元春有孕的福,贾政已然得了提前回京述职的旨意,想必最多等到年后,就能交卸差事回返京城。
以他的脾气,若知道贾环不知悔改,又在外面欠下一屁股债,说不得非要亲手把这逆子杖毙了不可。
说是不相往来、势如水火。
可贾探春又怎肯眼睁睁的看着环老三,活活被打死在父亲的棍棒之下?
故而贾探春最近一直在想法子筹措银子,想等他在外面吃够了教训,再帮着把这窟窿填上。
只是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平时又是个刚强好面子的,手底下能攒下多少银子?
这几日她一直揣着心事,可也强忍着,没在外人面前显露过,谁曾想还是被宝姐姐看出了端倪。
心下羞惭、感激之余,本就略有些偏向的天平,也不禁分出了胜负宝哥哥虽然一直抗拒这‘金玉良缘’,可以宝姐姐的为人,若能……
哗啦~
恰在此时,就听得珠帘响动,贾迎春的堂屋里,又走出个女子来,那扶风摆柳似的娇弱身形,却不是林黛玉还能是哪个?
林黛玉出门之后左右一扫量,见二人都在西厢廊下,就径自走了过来。
只是走到一半的时候,目光却定格在了贾探春手中的荷包上,脸上先是闪过疑惑,继而又露出恍然之色。
再然后,她便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似是有意原路折返。
“林姐姐!”
探春刚隐隐觉察出些什么,一旁的薛宝琴早飞也似的迎了上去,嬉笑着摊手道:“你莫不是也有事要托探春姐姐帮衬?来来来,把工钱预支给我就是!”
林黛玉被她弄的有些措手不及,转头看看恍然起身的贾探春,随即一指头点在宝琴额头,笑骂道:“就你是个机灵的!”
说着,也摸出个杏色的荷包,走过去不由分说塞在贾探春手里,开门见山的道:“你若真疼环老三,这银子就不能直接给出去,总也要让他吃够了苦头再说。”
眼见贾探春似要推辞,她又把脸一板,反问道:“怎么,我的银子就不是银子了?”
贾探春顿时无话可说,目送林黛玉回到堂屋之后,心下却是犯起难来。
这却让她站在哪一方才好?
“行了。”
宝琴不知何时又坐回了栏杆上,将两只踩着月牙船底儿的绣花鞋,高来低去踢动着,口中嬉笑道:“别在哪里犯愁了,谁做宝哥哥的新娘子,又不是你说了算。”
这鬼灵精的!
贾探春横了她一眼,正待针砭两句,不曾想她又嘻嘻一笑道:“更何况我看大伯母的意思,怕是未必就认准了宝哥哥。”
第749章 一出好戏【上】
林黛玉挑帘子进了里间,顿觉一股杂着脂粉气的暖意盈怀。
她素来是个怯寒的,在里面倒还不觉什么,可端坐在牌桌上首的薛姨妈,却早早便已生受不得,方才趁着女儿出门,愣是将锦帽貂裘统统褪去,露出里面的锦葵色宫装来。
那一身雍容的紫色,愈发衬的胸前肌肤胜雪、雄浑迫人。
纵是女子,林黛玉立在阮蓉身旁,却也禁不住投以艳羡的目光。
近年来崇唐风气日盛,以丰腴白皙为美的思潮,自然也是喧嚣尘上。
更重要的是,荣国府嫡脉子嗣不昌,故而向来偏爱丰腴好生养的女子,王夫人、李纨、王熙凤莫不如是。
唯一例外的邢夫人却是个续弦,未免得引发长房嫡支内讧,本就没指着她能开枝散叶。
而自己虽和宝哥哥两情相悦,在这方面却委实……
低头扫量了一下,林黛玉忍不住幽幽长叹、黯然神伤。
忽地,牌桌四周一通哄笑,林黛玉愕然抬头,却只见阮蓉正喜笑颜开的,将十来块碎银子、金稞子纳入囊中。
而对面的薛姨妈却是唉声叹气,随即又出人意料的把矛头对准了林黛玉:“都怪你这丫头在后面唉声叹气的,害我还当她这把牌面不济呢,不成想却把老本给赔进去了。”
周遭又是一通哄笑,却原来薛姨妈捉了对儿半好不坏的牌面,先前大着胆子跟了几注,本来也要随着旁人一起弃牌了。
不曾想正瞧见林黛玉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当是在为她干姐姐发愁,当下抖擞精神连连加注,岂料到头来却重重的亏了一笔。
阮蓉捡了三块最大的金稞子,反手塞进了林黛玉掌心里,又掩嘴娇笑道:“怪不得姨太太老赢我们呢,原来是藏了火眼金睛的本事。”
李纨也在一旁打趣道:“你这便说错了,只看咱们姨太太这一身好肉,合该是金蝉子转世才对!”
阮蓉连道几声‘是极’,屋里众女便又笑做一团,史湘云更顺势腻到了薛姨妈怀里,闹着要尝一尝唐僧肉的味道。
眼见得正笑闹着,忽听外间门帘响动,紧接着鸳鸯自外面进来,笑道:“姨太太以后可要带着几位姑娘常来常往才是,奴婢在这家里待了两年多,也没见这般热闹过。”
薛姨妈口中连连应了,又爱怜的梳弄着史湘云额间的碎发。
倒是一旁的晴雯眼尖,上前自鸳鸯肩头拍下几片尚未融化的雪花,诧异道:“怎么,外头又开始下雪了?”
“可不是么,早上还晴空万里呢,谁承想这就又下起雪来了。”
鸳鸯说着,又向贾迎春禀报道:“太太,前面舅爷传信儿,说是马上就要彩排一场,已经预留了单独的席位,问咱们可要去凑个热闹。”
“去去去!”
不等贾迎春搭话,史湘云便自薛姨妈怀里一跃而起,跳脚道:“早听说那蒋玉菡是京城第一名旦,如今好容易有机会听他开腔,若错过了岂不是遗憾的紧?”
众人之所以前来,就是为了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一睹蒋玉菡的风采,此时自都是连声附和。
薛姨妈也忙吩咐宝钗,将自己的大衣裳取了来。
等她披挂整齐,外面贾探春、薛宝琴两个,也已经闻讯赶来,于是众人便吩咐丫鬟婆子前面开路,熙熙攘攘的赶奔前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众女打牌逗趣之际,孙绍宗却正在自家书房里处置公务。
说是停职待劾,但魏益急着要摆脱财政危机,哪敢让孙绍宗就这么撩挑子、躲清闲?
故而直接勒令陈敬德等人,每日必要向孙绍宗汇报案情最新进展。
不过前两日一直没什么太大的进展,直到今儿才终于又有了些突破。
首先禀报的,是孙绍宗刚刚提拔起来的捕头黄斌。
他根据孙绍宗的命令,暗中保护王二虎的妻子刘氏,并试图找出盯梢的贼人。
开始的时候,在刘氏娘家左近,搜罗了足足好几圈,也未曾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
后来经过更加深入的调查,才终于排查出了一名嫌疑人街口摆摊子写状纸的讼棍葛秀才。
这葛秀才在街口摆摊,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据说刘氏二婚之前,还曾与他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因此他在刘氏死了老公之后,向旁人打听刘氏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
但他打听的频率太过密切,而且打听的事情前后重复,照理就算是关心刘氏,也没必要如此反复探问。
所以在反复排查之后,他就被列为重点嫌疑对象。
再然后,差人们就调查到,打从刘氏回到娘家之后,这葛秀才每日晚间,必要去某个馄饨铺子。
而在这之前,葛秀才只是偶尔才会去打打牙祭。
于是昨天晚上,黄斌乔装打扮之后,便去了彼处卧底,结果果然发现那葛秀才,与某个身形壮硕的汉子暗中接头。
根据形象对比,此人很可能就是杀害王二虎的真凶之一。
但黄斌并未打草惊蛇,而是暗中跟踪那壮汉到了下处,又花了半日时间打探究竟。
“根据卑职调查的结果,院子里共有三人,其中却不见那个手臂有刀疤的男子,也不似关押了什么人的样子。”
孙绍宗听到这里,眉头微蹙:“如此说来,人质应是被押在别处喽?”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只是孙绍宗并不想给魏益、陈敬德等人留下口实。
不过即便如此,陈敬德还是忍不住脱口道:“大人,这夜长梦多的,以卑职之见……”
“再等等。”
孙绍宗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不容置疑的道:“若是今天晚上,那刀疤男还是没有露面,明天一早立刻收网!”
顿了顿,他又郑重叮咛:“你那边儿也不可因此懈怠,若让幕后主使瞧出破绽,我必然不会轻饶!”
陈敬德闻言,也只能乖乖领命。
三人又在屋内议论几句,就听院门外有人扬声道:“二哥,前面马上就要彩排了,哥几个可都等着你呢!”
孙绍宗这才挥退了二人,到外面将院门反锁了,随着薛蟠一起赶奔前院。
好巧不巧的,两人刚走到二门前,就与众女撞了迎头。
薛蟠见是母亲当面,自然要过来请安。
因着如此,孙绍宗自然也不好再退避,只得也随着他一起上前。
第750章 一出好戏【中】
【来电后被电灯照醒,赶紧爬起来上传。】
看到孙绍宗随着儿子迎上前来,薛姨妈不禁一阵恍惚。
虽说这两年来,她刻意让自己淡忘了那日尴尬的场面,可这等事情对于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寡居多年的妇人,又岂是想忘就能忘掉的?
在这雪花飘零中,看到孙绍宗的那一刻,当初在大观园密林里,几乎赤诚相见的场景,顿时浮现在脑海之中。
羞怯、尴尬,隐隐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唐念头。
这念头虽然只有那么一丝丝,却让她几乎惭愧的五体投地。
要知道,这些日子她可一直都在考虑,要不要将女婿的人选,从贾宝玉转换为孙绍宗的。
现在这一见面,心下浮现的却是……
真真枉为人母!
她一时心绪杂乱,甚至连薛蟠和孙绍宗上前见礼,都忘了要做出回应。
还是一旁的薛宝钗瞧出她神思不属,悄悄的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薛姨妈这才恍过神来,忙摆手道:“快起来吧,左右都是自家亲戚,哪用得着这般生分。”
孙绍宗还没回应,薛蟠便先大咧咧的起身,贼兮兮的朝林黛玉扫了两眼,随即笑道:“母亲说的是,再这么生分下去,怕是连前面的好戏都耽搁了我和二哥前面带路,嫂子、妹妹们也都着紧些。”
他这一说,孙绍宗自然也不会有异议,当下带着仆役前面开路,将一众莺莺燕燕引到了东跨院临时搭建的戏台左近。
说是临时搭建,其实就是把原本搁在东南角的戏台,拆开了运到了此处哪里虽有现成的戏台、看台,位置却偏了些,地方也不够宽敞。
而这新戏台的布置,倒也颇费了些心思。
不南不北、不东不西的,斜对着一道回廊的夹角处。
东西长、南北短,那长的部分,自是由得男人们盘踞;而较短的,则是预留给了一众女眷。
为免的双方互有冲撞,那夹角正中还延伸出去两丈来长的布幔,挡不住戏台,却把近处全都遮拦住了至于那远的,左右也看不清楚眉眼,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却说到了回廊左近,众女自侧门入了席,薛姨妈自是坐到了首席之上。
原本论理,她身旁应该是贾迎春、李纨二人坐陪。
可薛宝钗见母亲依旧神情恍惚,却唯恐她再闹出什么事端来,故而入席时就央着李纨换了位置。
眼见得众姐妹都在笑闹着各自入席,薛宝钗悄悄在桌下,踢了踢母亲的绣花鞋,等到母亲下意识移来目光,便嗔怪道:“母亲莫再寻思那些有的没的,这事儿眼下万万不成的。”
薛姨妈心下悚然一惊,还以为女儿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恍然大悟。
女儿这说的,八成是两家联姻的事情,而不是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荒唐念头。
当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禁不住羞臊无比。
不过……
女儿既然还是认准了宝玉,那这孙家二郎也便做不得女婿了……
呸、呸、呸~
那乱七八糟的心思刚冒出来,她就连忙暗啐了几口,就算做不成女婿,对方也是小一辈儿的子侄,自己又怎能如此不知廉耻的瞎想?
可这念头一旦升起,又岂是轻而易举就能扑灭的?
要说起来,这薛姨妈虽说痴长了几岁,却向来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痴呆文妇的坯子。
年轻时稀里糊涂嫁到薛家,自是战战兢兢的不敢行差蹈错。
可丈夫死后没了拘束,便也没少瞧那郎情妾意的画本、戏词。
若这后辈子一直死守着家中,再不见几个外男,倒也还不至于怎得。
偏又先后几次,剪不断理还乱的同孙绍宗有了纠葛。
初时只觉得此人是个登徒子,后来渐渐觉得此人虽然人品有些瑕疵,却至少是个有本事的。
再后来眼见得误会逐渐解开,却又闹出了赤诚相见的意外……
再之后,他人虽然不在京城,‘一剑定湖广’的故事却又传得沸沸扬扬。
虽说极力压抑着,可薛姨妈心头偶尔,却也忍不住冒出些不该有的念头:若是自己晚生十几年,又尚未嫁人的话,是不是也会像戏词里,那些被穷书生占了便宜的富家女子一般,痴等对方功成名就,铺下十里红妆……
心头种种,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恍惚间也不知情牵几转,忽听得戏台上有人咿咿呀呀唱道:“情已沾了肺腑,意已惹了肝肠!”
只这几个字,却似是薛姨妈心头写照一般,她下意识的自席间起身,却又霎时间清醒过来。
面对女儿和贾迎春诧异的目光,薛姨妈也只能讪笑道:“你们看你们的,我且去方便方便。”
说着,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席而去。
此时廊下众女以及丫鬟、婆子,早都陷进了戏里,竟连薛姨妈的贴身丫鬟,也未曾及时跟上。
薛宝钗见状,忙搡了身旁的莺儿一把,命她追上去照应着。
谁知莺儿也正沉浸其中,冷不丁被薛宝钗搡了一把,足足愣怔了半响,才明白主人是什么意思。
因而等到她飞快追出廊下时,竟死活寻不见薛姨妈的影子哪怕问清楚东跨院的茅房所在,赶过去也依旧不见踪影。
且不提莺儿如何四下里找寻。
却说薛姨妈羞窘的出了游廊,一时心下惶惶,也不辨个东西南北,直往那少人烟的地方乱钻。
等到稍稍恢复了理智,连她自己也不知究竟身处何方。
正吃力的辨识道路,想要原路返回之际,冷不丁就听隔墙传来一声娇吟:“好冤家,可真真想死奴家了。”
这声音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其中蕴含的荡漾情思,更是让薛姨妈为之一颤。
她迟疑着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见周遭并无半个人影,又犹豫再三,却还是不知该走该留。
这当口,又听得隔墙那女子幽怨道:“你身边那许多年轻美貌的女子,又怎会惦念着我这寡居之人?”
寡居之人?
隔壁与人私会的,竟也是个寡妇?!
而且这声音听着当真是熟悉至极……
薛姨妈心下闪过一个名字,又觉得实在难以置信。
震惊之余,那丰腴久旷的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墙上贴去,细听隔壁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