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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名侦探txt下载     红楼名侦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26章 刑讯逼供【下】

    歇斯底里的宣泄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身心俱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这份疲惫,也便成为了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恍惚中,吴掌柜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招供的,只依稀记得自己回答了许多刁钻古怪的问题,而且几乎是毫无保留!

    直到孙绍宗再次出现,拿起那份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口供时,吴掌柜才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对其投以怨毒的目光。

    不过也仅仅只是目光罢了。

    视死如归、怒斥贼酋的勇气,早已经随着那一纸供状,被人揉捏在了掌心里。

    却说孙绍宗将那口供,翻来覆去的看了三遍,确认大多数环节都可以彼此呼应,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了吴掌柜身上,似笑非笑的道:“吴掌柜,你……”

    “大人。”

    便在此时,门外恰巧响起了杨立才的声音:“请借一步说话。”

    孙绍宗下意识的止住了话头,却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反而扬声吩咐道:“吴掌柜如今已经归顺了朝廷,有什么话进来直说便是。”

    杨立才应声挑帘子进来,先是古怪的瞟了吴掌柜一眼,紧接着躬身道:“卑职无能,那许氏直到如今,仍是不肯松口。”

    仍是不肯松口?!

    只这短短几个字,吴掌柜又仿佛挨了一闷棍似的,麻木酸胀中似乎抓到了些什么,却又死活抓不住重点,忍不住哑着嗓子追问道:“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她……”

    话说到半截,他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了,或者说是不敢在问下去。

    “吴掌柜真是好大的福气!”

    这时就见孙绍宗挑起大拇哥,由衷的赞道:“似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世间能有几个?”

    吃他这一赞,吴掌柜只觉得胸闷气短,仿佛身上压着块千斤巨石,好不容易才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质问:“你……你的意思是说,我家娘子没有……没有招供?!”

    “正是如此。”

    “可……可她在地窖里明明……明明……”

    “你说那个啊。”

    孙绍宗两手一摊:“是我吩咐下去探问的人,一旦发现你们夫妇两个撑不住劲儿了,就偷偷弄些动静出来谁成想,你们夫妻就因此生了嫌隙。”

    该死!

    真是该死!

    自己竟然上了这奸贼的恶当!

    吴掌柜心下已然悔恨到了极点,嘴里却还忍不住继续质疑道:“可我在这屋里明明看到……”

    “你确认你看清楚了?”

    孙绍宗嗤笑一声:“我特意让她把油灯放在你眼前,就是为了晃花你的眼睛,否则的话,你至少应该发现,那女人的臀部比尊夫人要干瘪一些。”

    这下吴掌柜连自我欺骗都做不到了,胸口那团闷气直蹿到了百会穴,莫说是红头胀脸,连那瞳孔上都蒙了层血色。

    就听他张嘴‘你……你……你’的叫了三声,忽然一口老血喷将出来,脑袋一歪便没了动静!

    孙绍宗见状,忙伸手试了试他的颈动脉,确认他只是晕死过去而已,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主动揭露事实真相,可不是为了把这厮给气死。

    “大人。”

    刚吩咐手下去打些井水,好把这吴掌柜唤醒,一旁杨立才便见缝插针的问道:“您这种种手段,着实令卑职钦佩万分,只是还有一桩事儿,卑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他们夫妻二人手腕上的伤口,一共也没滴多少血就止住了,再怎么被那滴水声吓到,也不至于短短两三个时辰,就像是大病了一场吧?”

    孙绍宗随口答道:“一半是吓的、一半是闷的。”

    “闷的?”

    “没错。”

    孙绍宗也不好给他科普,说什么蔬菜腐化过程中排放的气体,会导致菜窖里面,特别容易出现缺氧症状。

    因而只好尽量粗略的解释道:“那菜窖里本就憋闷的紧,寻常人在里面待久了,都会头昏眼花胸闷气短,何况他们本就心怀恐惧,还拼命挣扎了一阵?”

    说白了,那所谓的滴血实验,不过是为了加重吴掌柜夫妇的恐惧心理,特意打出的幌子罢了被闷死什么的,哪及得上亲耳听着自己血尽人亡,要来的恐怖?

    杨立才听了个似懂非懂,还想细问其中的究竟,可那奉命打水的小校已经飞奔了回来,不由分说,将半桶水兜头泼到了吴掌柜头上。

    “呼……噗……”

    吴掌柜打了个激灵,然后先喘了口气,接着又喷了些水出来。

    茫然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那涣散的焦距,便逐渐定格在孙绍宗脸上,放射出悔恨、怨毒、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

    眼见他又已是七情上脑,孙绍宗忽然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吴掌柜,如果你认为我把实情相告,只是为了羞辱你的话,那就真是枉费本官一番苦心了。”

    一番苦心?

    呸!

    若不是被铁链帮着,嘴里又塞了口球,吴掌柜肯定要扑上去咬他几口,以泄心头之恨!

    孙绍宗也没指着他能相信,又将手里的口供抖了抖,继续道:“如今你是性命无忧了,可若是尊夫人继续冥顽不灵,却是要枉送了性命届时你们夫妇二人,岂不是要天人永隔?”

    “不如你去好生劝一劝尊夫人,让她同你一起报效朝廷,本官也算你是戴罪立功,如何?”

    “不仅仅是尊夫人,若是接下来缉捕白莲叛党的过程中,你夫妇二人还能再立下些功劳,非但死罪可免,说不得还有七八品的前程可期。”

    “届时富贵荣华享用不尽,人前也能称呼一声老爷、大人,岂不比你如今藏头露尾担惊受怕,要强出百倍?”

    说到这里,眼见吴掌柜已经有些松动,孙绍宗忙顺势祭出最后的杀手锏。

    就见他拍了拍身旁小校的墨蛟吞云袍,语重心长的道:“若没有这一身官衣儿护着,就算本官坚信你心向朝廷,下面的弟兄们,却未必都有这番见识。”

    “若有那个不开眼的,对吴掌柜或是尊夫人无礼起来,岂不辜负了你今日弃暗投明的义举?”

    “还请吴掌柜三思而行。”

    把这威逼利诱使全了,孙绍宗也不多做停留,吩咐两个龙禁卫,帮吴掌柜把镣铐去了,便领着杨立才扬长而去。

    而这一走,就半步不停的到了前院马厩之中。

    眼见孙绍宗翻身上了坐骑,杨立才也忙去解缰绳,谁知孙绍宗回头扫了他一眼,却吩咐道:“你留在这里。”

    杨立才听了这话,还当是他想独自邀功,心下虽然腹诽,却也只得乖乖从命。

    孙绍宗兜转马头,又吩咐道:“把下午抓捕吴掌柜夫妇那几个人叫来,记得让他们带上趁手的兵刃。”

    顿了顿,想起里面还有几个女的,忙又补充道:“那几个扮丫鬟的就算了。”

    杨立才一听这话,顿觉事情有些不对,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您难道不是要去禀报镇抚大人?”

    “自然不是。”

    “可是镇抚大人不是有交代,让咱们随时通传么?!”

    杨立才顿时急了,这抗命不遵在军中可是大忌,而在龙禁卫这等特务机关,就更是罪加一等了!

    孙绍宗一弯腰,自得胜钩上摘下金丝大环刀,在马上麻利的挽了几个刀花,见这久未谋面的老伙计,在手上并没有生疏感,便又满意的挂了回去。

    试完了刀,他才回头对杨立才道:“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你应该也晓得,上次行动就是被内奸破坏的,如今怎能重蹈覆辙?”

    “镇抚使若是怪罪下来,自有本官一力承担!而本官此去若是一切顺利,也绝少不了你的功劳!”

    说到这里,他面色忽然往下一沉,森然道:“不过若是在我离开之后,此地有人敢擅离职守,我就只好请你们所有人,去水牢里走上一遭了!”

    杨立才见孙绍宗说的如此决绝,又许诺好处均沾、黑锅独背,自然不敢再劝。

    忙飞也似的,将那几个便衣探子召集过来其实除去那些女子之后,一共也不过六人而已。

    等这六人上前施礼,孙绍宗忽的一带缰绳,将胯下骏马勒的人立而起,那马蹄子在众人身前虚踢了半圈,才又轰然落地。

    “还成,都是些带种的。”

    见六人之中,并没有哪个露出惊惧之色,孙绍宗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老子这大半夜召集你们,不为别的,就是要带你们去搏一场泼天的富贵!”

    “本官现已查明,白莲教派来京城的人马,单香主就有六个,负责带队的首领,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教主!”

    “只要拿下这伙无法无天的反贼,我保你们个个都能加官进爵!”

    其实在得知这次带队的首领,是白莲教副教主之前,孙绍宗也没想过要独断专行。

    可听说竟是这等大鱼,孙绍宗便动了心思。

    自从太子一案,孙绍宗独领风骚之后,那镇抚使陆辉明着是交口称赞,暗地里却透出些提防、排斥之意,再不负之前的重用拉拢。

    而孙绍宗这些日子思来想去,也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思。

    陆辉瞧着精壮彪悍,其实早已经年过半百,北镇抚司镇抚的差事,最多再扛个七八年,怕也就该到点了。

    因而起初他面对孙绍宗时,颇带着些长辈的关爱,甚至想把孙绍宗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可问题是孙绍宗成长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这才半年的功夫,就积功升到了从四品--这还是有不少功劳,压着没赏的结果。

    要知道,镇抚使也不过是个正四品!

    按照这势头发展下去,恐怕用不了三两年,孙绍宗就会威胁到陆辉的镇抚使宝座。

    所以他最近才会改变策略,从亲近改为了提防,甚至是压制否则第一次围猎白莲教的差事,就该交由孙绍宗来负责才对。

    有鉴于此,孙绍宗又怎肯把这天赐的功劳,拱手相让呢?

    至于抗命……

    先不说孙绍宗如今有太子撑腰,北镇抚司的真正掌舵人戴公公,可也是对他青睐有加。

    届时只要立下了功劳,陆辉又怎敢拿他如何?

    再说孙绍宗主要的职权,仍是在文官系统之内,真要是彻底撕破了脸,大不了以后一拍两散,不再掺和北镇抚司的差事就是。

    闲话少提。

    却说那六人中为首的,也不过是个七品总旗,若能立下这等泼天的功劳,保举一个从六品的试百户又算得什么?

    说不得直接连升两级,也未可知!

    因此听了孙绍宗的许诺,六人才皆是激动不已,当下都嗷嗷乱叫着,表示愿为千户大人效死。

    却听孙绍宗又道:“我自然希望,大家伙都能活着回来升官发财可为免走漏风声,今夜只有你我七人,那白莲余党却足有二十几个,且多是绿林好手,你等若是不愿随本官冒险,眼下要退出也还来得及。”

    一听说对面有二十几个好手,自己这边儿却只有七人,素来习惯以多欺少的龙禁卫们,心下便有些忐忑起来。

    只是刚闹着要‘效死’,这时候谁有脸往回缩?

    正默然间,其中一个小旗忽然仰起头,大声道:“卑职愿随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有人挑头,不管是情愿的还是不情愿,也忙都跟着恭声道:“卑职愿随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好、好!”

    孙绍宗连喊了三声好,又嘿嘿笑道:“不过说是赴汤蹈火,倒也还不至于,白莲教的贼人再怎么厉害,难道还能抵得过拥有火器和强弓硬弩的官军不成?”

    “你等可莫忘了,本官在津门府时,曾独自一人杀散百余名叛军如今有你等从旁相助,区区二十几个贼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信心大增。

    “上马!”

    随着孙绍宗一声令下,六人连忙各自寻了坐骑。

    眼见又是那小旗抢在了头里,孙绍宗也不禁生出些惜才之心,于是专门问了那小旗的名姓。

    那小旗在马上拱了拱手,豪迈的道:“卑职王振,乃是河北蔚州人士,若是卑职今日身死,还请大人将卑职的尸骨送回老家,与父母葬在一处。”

    我去!

    蔚州王振?!

    孙绍宗还真被这名头给震住了,险些脱口问出一句:你丫不是太监么?怎得混进龙禁卫里来了?!

第527章 风高放火天

    清虚观东南,吉祥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条街离着清虚观不远,自然也便以经营香烛供品为主原本是唤作集香街的,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被叫成吉祥街了。

    哐、哐、哐、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喽!”

    四更将至,更夫赵老实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敲着挂在手肘上的铜锣,嗓音里却不禁透出些慌乱来。

    盖因平常路过十字路口时,就算撞不见同行马三,至少也能彼此呼应一下,可今儿他喊完几遍,四下里却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的回应。

    这马三莫不是遇上贼人了吧?

    刚想到这儿,旁边小巷里忽然扑出两条黑影,不由分说便赵老实摁倒在地。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赵老实忙闭上眼睛,叫道:“规矩小人都清楚,您要什么尽管拿去,小人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

    “特娘的!”

    却听其中一人笑骂道:“什么都看不到听不见,还要你们这些更夫有屁用?”

    “是是是!”

    赵老实仍是闭着眼睛叫道:“小人还不如屁呢,求好汉爷抬举抬举小人,就把小人当个屁给放了吧!”

    “你这厮……”

    “跟他废什么话!”

    那笑骂之人还待说些什么,旁边的同伙却不耐烦起来,伸手扒开赵老实的眼皮,顺势把个黑黝黝的物事,杵到了他面前。

    “龙……龙禁卫?!”

    赵老实虽然不识字,可做身为一名更夫,对官差的腰牌却并不陌生,急忙改口道:“小人有眼无珠,竟把官爷当成了……”

    “闭嘴!”

    王振把腰牌收入囊中,从地上扯起赵老实,恶狠狠的威胁道:“老子正在督办钦命大案,你若敢乱嚷惊动了贼人,小心老子灭了你全家老小!”

    赵老实忙闭紧了嘴巴,乖乖的跟着王振,进到了旁边儿的巷子里。

    只是到了巷子里,借着那朦胧的星光,瞧清楚为首之人的相貌时,他却又忍不住惊呼起来:“青……青天大老爷?!”

    “你特娘……”

    “赵老实对吧?”

    孙绍宗抬手阻止了王振的喝骂,和煦的笑道:“上次查案的时候,咱们应该是见过两面。”

    见孙绍宗竟还记得自己的贱名,赵老三直激动的鼻涕泡都出来了,正要诚惶诚恐的叩头拜见。

    却听孙绍宗又道:“如今事态紧急,本官也不就不跟你叙旧了我请你们几个过来,是想让你等助我捉拿白莲教的贼人。”

    赵老实这才发现,除了自己之外,马三和如意坊的更夫王铁柱,也都在不远处站着。

    而听说是要帮着捉拿白莲教的贼人,三个更夫皆是面如土色、两股颤颤,既不敢应下、又不敢拒绝。

    “放心,本官断不会让你们以身犯险,你们只需躲在远处卖些力气就成。”

    孙绍宗宽慰了三人几句,等他们的恐惧感稍稍渐退,这才让赵老实带路,到了吉祥路上,一家紧挨着岔河的油坊门前。

    眼见赵老实奉命上前叫门,王振在一旁紧攥着单刀,却忍不住质疑道:“大人,这油坊虽然不小,可要想藏下二十几个贼人,怕是……”

    “谁说贼人在油坊里了?”

    孙绍宗反问了一句,眼见那油坊已然大门洞开,便径自迈步闯了进去。

    “哎,你这人……”

    “嘘!别嚷!”

    “你瞎啊?连顺天府的‘神断’孙青天都认不出来!”

    开门的店伙计正待阻拦,却早被三个更夫作声作色的拦住了。

    孙绍宗畅通无阻的到了院里,大约辨认了一下方向,又引着王振等人直奔后门而去,下了门闩,将那门板左右推开,指着河对面一处灯火辉煌的所在道:“哪里才是贼人藏身的所在。”

    王振手搭凉棚张望了几眼,忽然脱口道:“相濡以沫?!怪不得能容下二十几个贼人,却连一点风声都没传出!”

    这‘相濡以沫’四字。

    于夫妻是为不离不弃,于兄弟是为守望相助。

    可若是在清虚观左近提起这四个字,却必然指的是岔河边儿上,那家大名鼎鼎的象姑馆。

    传说这‘相濡以沫’的东家李姑婆,生就一双慧眼,在街上隔着两层棉裤,都能瞧出男人本钱如何,因而旗下多有天赋异禀之辈。

    再加上请了两名密宗大喇嘛做枪棒教头,旗下象姑可说是内外兼修,‘吹拉弹尝’无一不精。

    而这‘相濡以沫’又分为前后两个院落,外面同别家没什么区别,敞开门招待八方男客,做些枪来棒往的营生。

    那内院,却是专为豪门怨妇所设。

    鉴于女人逛妓馆,难免会有各方面的顾忌与压力,所以这‘相濡以沫’象姑馆,特地建在了三面环水的半岛上。

    每到夜间,就会有五六艘柳叶乌篷船,在那两丈宽的河面上往来穿梭,接引前来光顾的女客进馆。

    除了少数特立独行的,女客们多以纱巾、面具遮脸,轻舟小船一夜翩翩,可说是既相濡以沫,又相忘于江湖。

    也正因此,这相濡以沫的后院,素来是神秘所在,非是熟客介绍,外人难以一窥究竟。

    却说这夜四更刚过。

    象姑馆后院一栋僻静的小楼内,大名鼎鼎的李姑婆来回踱着步子,直晃的那烛台都躁动起来。

    “李香主。”

    角落里有人看不过眼,忍不住开口道:“真要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不妨现在就把尊者请回来。”

    “不不不!”

    那李姑婆忙摆手道:“好容易遇见个合适的妇人,能让他老人家消遣消遣,怎好这时候去打搅?”

    “哼!”

    斜下里又有人嗤鼻一声,舒展开狗熊也似的身子,擎着拳头狞笑道:“依我看,就是老姐姐你在京城待久了,连怎么教训下面人都忘了这要是在陕北,有哪个教众敢如此目无尊长,我刘骏保非活撕了他不可!”

    李姑婆闻言苦笑一声,却并未搭他的话茬,只是支起脖子,一个劲儿的往外面张望。

    那刘骏保诨号‘只手托天’,靠一身勇力纵横西北绿林,乃是白莲教旗下头号悍将,原本他就没将这等女流之辈放在眼里,此时见李姑婆对自己不理不睬,心下登时便恼了。

    “老姐姐。”

    就听他冷笑道:“不如你把那人的身份告诉我,兄弟替你管教管教如何?”

    这却犯了李姑婆的忌讳,那人虽有些难以辖制,却是她手下的王牌,岂容别人窥伺?

    她将脸一沉,正待用言语敲打刘骏保几句,好让他晓得这里究竟是谁的地盘,却听门外有人呵斥道:“放肆!这事儿也是你能问的?!”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清瘦的老者迈步走了进来,面沉似水的呵斥道:“‘丙三’的身份是教中机密,将来更是要大用的莫说是你,除了教主和李香主之外,就连老夫都不得过问他的身份!”

    那刘骏保虽是桀骜不驯,在这老者面前却软了脊梁,乖乖的听他教训完了,这才赔笑道:“师父,我……”

    老者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又转头望向了李姑婆,郑重道:“李香主,这么晚了你把大伙召集起来,可是得了什么要紧的消息?”

    这人正是白莲教的副教主葛谵,因德高望重不在教主之下,因而众人多以尊者称之。

    “启禀尊者。”

    李姑婆小心翼翼的道:“丙三那里传了话来,说是希望进京的兄弟们小心行事,最好能暂时停止活动,至少等他将怀孕的妻子送走了,再……再……”

    眼见葛谵面色越来越阴沉,她连忙收住了下面的话头,屈膝跪地道:“都是属下无能,才纵容的丙三如此狂悖无礼!”

    “不关你的事。”

    葛谵缓缓的摇了摇头,正色道:“古语有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下面人有些自己的小算盘,也是无可厚非。”

    顿了顿,他又道:“这样吧,你替我传话给他,寻找圣女的事儿一天都耽搁不得,但本尊可以安排教中兄弟,先护送他的妻子离开京城。”

    这分明是要拿对方的妻子做人质!

    李姑婆心下暗暗叫苦,却不敢违背葛谵的吩咐,正待硬着头皮领命,忽见有人飞奔而来,到近前躬身禀报道:“启禀尊者,河对岸一家油坊走水了……”

    葛谵正在心烦,听得连这等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跑来想自己禀报,不由呵斥道:“荒唐!河对岸着火,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来人忙解释道:“那店家把着火的油瓮,一股脑都倒进了河里,眼下那河面上也烧红了半边,咱们巡河的两个暗哨,都吓的弃船逃到了岸上。”

    “王香主觉得那火有些蹊跷,这才让小的请示尊者,可要派人去对岸瞧个究竟?”

    葛谵眉头皱的更深了,几步抢到外面,却见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外面大半边天都被火光给染红了。

    果然有些蹊跷!

    今夜不过是微风拂面,即便是烧着了油坊,也不该蔓延的如此迅速。

    “刘骏保!”

    葛谵当即下令道:“我先去后门瞧个究竟,你留在这里把人都召集起来!”

    不等刘骏保应下,他已然大踏步的向着后门行去。

    李姑婆等人见状,忙都尾随了过去。

    眼见到了近前,忽有数人仓惶的迎了上来,为首的一人正是那王香主,就听他也顾不得避讳什么,直接扯着嗓子嚷道:“尊者,这火怕是冲着咱们来的!对面几家油坊都在往河里倒油,还扔了许多被褥、家具下去……”

    葛谵面色愈发阴沉,一言不发的越过王香主等人,到门外搭眼观瞧,却只见那两丈宽的河面,几乎都被熊熊烈焰给占满了,整个象姑馆就像是被一条舞动的火龙围在了当中。

    哐、哐、哐……

    又听得对面打更的铜锣敲个不停,喊的却不是走水救火的口号,而是:“治中老爷有令,今夜所损物事,皆给予两倍赔偿若有藏私者,以通贼论处!”

    果然是被那些鹰抓孙找上门来了!

    葛谵心下不由暗暗叫苦,原本他率众躲进这象姑馆里,一是抱着灯下黑的念头,觉得官府不会想到自己有胆量留在附近。

    二来么,便是贪图着这里三面临河,又可以名正言顺的布置岗哨,既便于屏蔽官府的哨探,又便于随时借河水隐遁。

    哪曾想朝廷鹰犬竟然这般狠辣,直接用桐油引火,将十来丈长的河段都给封锁住了!

    也是这李姑婆不会选地方,挨着哪里不好,偏要挨着吉祥街,那街上经营灯油香油的商铺,足有七八间之多……

    “尊者。”

    这时王香主追了过来,面如土色的道:“您看咱们如今该如何是好?这也不知是哪个走漏了风声……”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作甚?!”

    葛谵回头怒道:“让所有人服下‘请神丹’,随我杀出去!”

    说着,转身又向小楼原路折回。

    李姑婆、王香主等人听了‘请神担’三字,面上都有些惶恐,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各怀心思的缀在后面。

    眼见到了小楼左近,那刘骏保已经带着人明火持杖的迎了上来,擎着柄半丈长的朴刀,狞笑道:“师父,什么都别说了,徒儿在前面开路,保管护着……”

    说话间,一对儿受到惊扰的野鸳鸯推门出来,见到这幅场景,吓的转身便要缩回院里,却被刘骏保一个健步赶上,手起刀落便将两人斩做了四段!

    他轻轻一抖手,把刀上的血甩去,这才继续道:“保管护着师父您杀出去!”

    “好!”

    葛谵接过手下人抛来的单刀,眼见徒弟如此,也是豪气顿生,扬声道:“你我师徒今日,便在这京城之内大开杀……”

    轰~!

    ‘戒’字还未出口,先是二道门左近传出一阵轰然巨响,紧接着又是一阵炸雷也似的狂吼:“顺天府孙绍宗奉命缉拿白莲叛党,所有人留在原地不得妄动,违者格杀勿论!”

    在京城这许久,葛谵自然也听说过孙绍宗的名头,心下更知今日难以善。

    他又哪曾想到,孙绍宗身边只有四名手下【留了两个在对岸】,因而忙下令众人服下丹药,又取了酒水行药,然后振臂高呼道:“弥勒降生、明王出世!”

    “弥勒降生、明王出世!”

    “弥勒降生、明王出世!”

    众同党皆振臂呼应,只几句嘶吼的功夫,人人脸上便生出些赤红血色。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葛谵使了个眼色,刘骏保嗷唠一嗓子:“杀狗官、享太平啊!”

    便擎起朴刀,率众冲了出去。

第528章 月黑杀人夜

    脏腑、血液、皮肉、乃至于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膨胀着,就好像胸膛里裹了一团不断喷发的地火!

    而随着这团地火一同喷涌出来的,还有源源不绝的力量!

    刘骏保已经是第二次服用‘请神丹’了,自然清楚这东西的后遗症有多严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他仍是情不自禁的,沉迷在这种美妙的感觉之中,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寻几个官兵宣泄一番。

    最好能来几个有名有姓的!

    反正吞下这请神丹之后,没有什么敌人是一刀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刀!

    想到这里,刘骏保胸膛里愈发的燥热,干脆腾出左手一把扯开前襟,露出了半边浓密的护心毛和青筋贲起的脖颈。

    便在此时,六条溜光水滑的猎犬自身后蹿出,伏低了身子对着不远处的月亮门呜咽起来李姑婆最擅长的,其实并不是相看男人,而是训练猎犬。

    而这也正是白莲教众人一往无前,丝毫不担心会遇到埋伏的原因。

    刘骏保刚将脚步一顿,就听身后李姑婆打了个呼哨,那六条猎犬顿时利箭似的蹿将出去。

    嗖、嗖……

    与此同时,那月亮门后也飞出了几支无羽的弩箭。

    只是藏在后面的官兵,明显没能预料到冲过来的会是六条猎犬,因而那弩箭不是高了就是低了,只有一支堪堪擦过某条黑狗的脊梁,划出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杀!”

    眼见那六条猎狗就要扑进门内,刘骏保大吼一声,便准备跟在后面一鼓作气的冲杀出去!

    “都闪开!”

    可也就在他率队冲出游廊的当口,那月亮门后也传出一声暴喝,紧接着便见个白生生的物事,翻滚着从门内撞了出来!

    当先两条猎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碾的血肉横飞;后面两条只堪堪被边缘扫到,狗头便爆了个天女散花!

    那无头的狗尸,又借着惯性往前冲出几步,才木桩似的扑倒在地。

    而余下两条猎犬,虽然幸运的逃过了一劫,只是被伙伴的尸身绊倒在门前,很快便又爬了起来,却再也不敢趋前半步。

    庭院里一片死寂,二十几个头脑发热的白莲教众,举着各种兵刃面面相觑,却是冷清清的半点声音也无。

    好半晌,才有个教众吞着唾沫道:“这……这好像是个石桌吧?”

    的确!

    那白生生的物事,虽然涂了不少狗血,还从底部断成了两截,却分明就是一张石桌,一张足有三百多斤的大石桌!

    要单论分量,刘骏保也一样能举的起来。

    可这当做暗器一样抛过来,怕是至少也要有五、六倍的力气才成!

    这……

    难道官军在外面布置了投石车?!

    经历过战争的葛谵等人,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架高达数丈的庞然大物。

    这也太夸张了吧?!

    轰隆!

    就在白莲教众人惊疑不定之时,那月亮门忽然一侧歪,然后整个垮了下来,将门前那六条猎犬,不论死活一股脑埋了起来。

    却原来方才那圆桌翻滚出来的时候,早将那拱门撞的地基不稳。

    “退!快退!”

    不过这下,也终于让葛谵等人从惊骇中清醒过来,就听喝令一声,带头向来路退去。

    虽说突围讲究的就是一往无前,可眼前这情形也忒诡异了,在没弄清楚之前,自然要暂避锋芒。

    “来都来了,还走什么?!”

    然而还不等其余的白莲教众反应过来,那月亮门卷起的烟尘中,便跳出个魁梧的汉子,将手中金丝大环刀一横,大步流星的赶了上来。

    初时白莲教众人都有些慌乱,可见他冲出几步,身后竟是无一人跟随,顿时又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那刘骏保更是把朴刀一摆,大咧咧的道:“师父,你带兄弟们先走,待徒儿结果了这厮,再追上去不迟!”

    话音未落,迎上来人便是一记横扫!

    他欺来人冲的太猛立足未稳,用的又是短兵刃,无法对自己直接进行反击,这一朴刀足足使出了五六百力道,莫说是人,便是株参天大树也要被拦腰斩断!

    葛谵却觉得有些不妥,忙吩咐道:“千万小……”

    ~!!!

    还不等葛谵将个‘心’字吐出口外,就见来人不闪不避,反手将一兜,将金丝大环刀的刀背迎了上去,两件兵刃撞在一处,直激的火星四冒、声如霹雳!

    葛谵停住话头,正待定睛细看谁输谁赢,忽觉一阵恶风扑面而来,他急忙侧身闪过,身后王香主与另外两名教众,却被一柄弯曲的兵刃,砸的骨断筋折、七窍流血!

    等等!

    这东西好像……好像是把朴刀吧?!

    葛谵大惊,忙又回头望向激战处,却正瞧见刘骏保死不瞑目的头颅冲天而起!

    “徒儿!”

    葛谵狂吼了一声,心下却是惊恐多过悲伤!

    而就这两个字的功夫,来人抡起金丝大环刀,拦腰一扫,又将两个白莲教众斩做了两段!

    旁边某个拿环首刀的教众见状,下意识的挥刀砍去,那人随手把金丝大环刀往上一撩,就撞的环首刀倒卷而回,生生拍瘪了主人的脑袋!

    来人顺势往前欺了几步,手中金丝大环刀横扫竖劈,转眼间又收割了两条人命!

    打从他开始动手,不到十步的距离就杀了六人,其中还包括白莲教的头号猛将刘骏保,余者哪还敢招惹这等杀神?!

    即便是吃了请神丹,个顶个血脉偾张,却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的向后退着。

    来人见状,倒也不急着继续动手,将那血淋淋的金丝大环刀往胸前一横,喝道:“顺天府治中孙绍宗在此,降者免死!”

    是他?!

    竟然是他?!

    葛谵也曾听人说过,顺天府治中孙绍宗非但断案如神,还有以一敌百的悍勇!

    可他原只当是朝廷鹰犬自我吹捧,如今看来哪是什么以一敌百?分明是就是万夫莫敌!

    这当口,那拱门废墟里又跳出两个人来,各摆兵刃护在孙绍宗两翼,也都大叫着‘降者不杀’。

    “不对!”

    然而这两人的加入,反倒让葛谵察觉出了不妥,当即叫道:“外面官军人手不多,否则断不会由这狗官冲杀在前!”

    白莲教众人闻言,不由得精神一振,不过马上又是一颓。

    因为葛谵话音未落,孙绍宗提刀便又赶了上来,手中金丝大环刀摆荡开来,当真是擦着就死、磕着就亡!

    眨眼的功夫,便又被他手刃了五人!

    要知道连同李姑婆的人马,这一伙教匪也不足三十之数!

    如今三下五除二,就被杀了近半,余下的哪个还敢抵挡?!

    “妖怪啊!”

    也不知谁发一声喊,众人便朝着来路亡命狂奔。

    “王振,你们两个守在这里!”

    孙绍宗嘴里吩咐着,脚尖一勾,又从地上挑起根熟铜锏攥在左手,这才大步流星的赶了上去。

    这回他也不杀人了,赶上一个贼人,便用熟铜锏往腿上一敲,这一路之上也不知敲断了几条狗腿。

    眼见前面又到了一处院落,就听有人叫道:“大家分开走!”

    眼见得那贼人们四散而逃,孙绍宗也不着急去追,先定睛扫量了一下,见其中混杂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心知必是此地的主人李姑婆。

    于是一甩手,将那熟铜锏抡了出去,然后也不看结果如何,又瞅准先前发号施令的老者赶了上去。

    “啊!”

    没跑出两步,就听那李姑婆凄然惨叫:“我的腿、我的腿啊!”

    却是被熟铜锏打横砸在了腿上,两只小腿齐齐砸了个对折!

    却说孙绍宗追着那葛谵,又赶出十几步去,眼见离着不过丈许远,那葛谵也急了,从袖子里摸出几颗铁蒺藜,扣在掌心,抖手就要甩出去!

    然而还不等铁蒺藜出手,后面孙绍宗先喊了一声:“着暗器!”

    那葛谵吓的身子一颤,只当是孙绍宗丢了什么暗器过来,忙侧身往旁边闪去,谁知却闪了个空。

    葛谵心下大叫不妙,待要再行反击,却早被孙绍宗一把扯住了膀子,狠狠掼在了地上!

    随即那两百多斤的身子,顺势便压在了葛谵身上,直压的老头两眼一翻,险些背过气去。

    正要惨叫出声,下巴又孙绍宗伸手捏住,麻利的摘脱了颚骨!

    “葛副教主是吧?”

    孙绍宗嘿嘿笑道:“本官真是久仰大名了!”

    说着,又纳闷的四下里张望了几眼,诧异道:“不是还有个号称盖压西北绿林的刘香主么?怎得不见他的踪影?我还像见识见识这位刘香主的本事呢。”

    葛谵心下一阵气苦,可怜自己那徒儿纵横西北多年,在这人手下却连两刀都撑住,死后还被当做了无名小卒看待!

    孙绍宗见他没有吭声,也不以为意,左右他最大的目标就是这葛谵和李姑婆,只要拿下这两人,其余的贼党是死是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随手解下葛谵的裤腰带,将他的四肢倒捆在背后,提布袋似的扯将起来,便又原路折了回去。

    这一路之上,又顺手宰了两个白莲教众,到了中途贼人鸟兽散的院落,就见那李姑婆正拖着两条断腿,边哀嚎边往外爬呢。

    孙绍宗上前一脚将她踩住,也如法炮制的摘去了下巴,用腰带绑了个结实。

    同时拎着两个人,对孙绍宗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可考虑到这院子里还藏有不少的贼人,他便扬声把留守王振二人呼喊了过来左右更外面还有两人在把守。

    让他们把那哀嚎的李姑婆背上,一起向前院行去。

    沿途但凡发现有受伤的贼人,孙绍宗上去兜头就是一刀背,说是照着晕眩里弄,可究竟是死是活,就全看对方的运气了。

    眼见到了那毁坏的月亮门处,忽见前面燃起数十只火把,有人大声呼喊道:“清虚观灵云,奉吾师张真君之命,率门下弟子助孙大人擒贼!”

第529章 摊牌

    九月初二,巳正【上午十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赶上王熙凤二十五岁的生日,贾母怜惜她素日里操劳,特地请东府的尤氏出面,热热闹闹的操办起了寿宴。

    谁不知凤姐儿是个好面子、爱计较的?

    故而一大早,荣宁二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便都在大观园里济济一堂。

    可这当中却唯独少了个贾宝玉。

    虽说王熙凤并未挑剔什么,可贾母、尤氏、李纨接连谴人来问,早把个袭人急的直欲抹脖子上吊。

    “来了、来了、宝二爷来了!”

    正在戏台侧后面的游廊里急的打转,忽听两个婆子老鸹似的叫着,紧接着贾宝玉那张娃娃脸,便自假山后面绕了出来。

    “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

    袭人喜的险些落下泪来,忙迎上去替他理了理衣领,顺势小声叮嘱道:“待会你只管赔不是,可千万别说什么王府小妾的晦气事儿,免得二奶奶听了不喜。”

    “我理会的。”

    贾宝玉嘻嘻一笑,同袭人贴着墙根儿绕到了戏台前面。

    他原是想先到贾母面前请安,谁知王熙凤早得了消息,让几个婆子丫鬟围堵上来,又在座上笑骂道:“快把那泼猴儿押过来,我好问问他是去哪儿大闹天宫了,竟连我的好日子也给忘了个干净!”

    众人一阵哄笑,史湘云和贾探春更是凑趣的上前,一左一右拿住了宝玉的胳膊,似模似样的将他押送到了王熙凤、尤氏、李纨面前。

    “冤枉啊大人!”

    贾宝玉一声喊冤,先笑倒了几个,又嬉笑着解释道:“我原是有些私事,想去去就回,谁成想在街上听着件天大的消息,这才耽搁了时辰。”

    众人原本便是笑闹,听他说有什么天大的消息,顿时都转移了注意力,忙都追问到底是什么消息,竟让他连回来祝寿都忘了。

    “说来也不是外人的事儿。”

    贾宝玉笑道:“昨儿在清虚观附近,孙家二哥一把火烧了半条岔河,又在河边儿大开杀戒,直砍的人头滚滚!”

    众人听说又是孙绍宗的传闻,便都有些见怪不怪起来,王熙凤更是奚落道:“孙家二郎哪个月不破一两桩大案,叫你这一说倒成奇闻了!怕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想拿这个敷衍我们吧?”

    “怎么不是奇闻!”

    见众人以为自己夸大其词,贾宝玉倒真有些急了,跳脚道:“我可是亲眼瞧间的,那河边儿烧焦的痕迹,足有百多丈长!”

    却原来今儿一早,他去北静王府凭吊刚刚过世的秋莲,回来的路上,恰巧听人说起昨天晚上,孙绍宗勇破白莲教的英雄事迹。

    他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便催马去了清虚观左近,瞧了那大火的痕迹,又拉着附近的百姓好一番追问,这才错过了回府祝寿的时辰。

    “这次孙二哥可是立下了泼天的功劳,光香主就生擒了两个、斩杀了三个,甚至还拿住了白莲教的副教主!”

    “听说这里面,还有个叫做‘只手托天’的西北巨寇,朝廷通缉多年都拿他不住,却被孙二哥一刀砍做了两段,那脑袋飞起丈许,连肠子都……”

    “行了、行了。”

    贾宝玉正说的手舞足蹈,王熙凤忙拦住了他的话头,掩着嘴一脸嫌弃的道:“我好端端过个生日,你偏说这血淋淋的作甚?”

    贾宝玉顿时蔫了,正待改口赔个不是,旁边贾琏却赶将上来,扯着他便往回走,口中道:“她不爱听,哥哥却是爱听的很,来来来,到我席上咱们说个仔细!”

    贾宝玉这一走,女眷席上顿时又冷清下来,尤其李纨、尤氏两个更是魂不守舍,暗自照着贾宝玉方才的描述,脑补出孙绍宗匹马单刀,大破白莲贼党的英姿,一时不觉悠然神往、与有荣焉。

    却说这一场寿宴直闹到下午,因家中有头有脸的,都伺机上前向王熙凤献殷勤,连薛姨妈、王夫人也都来敬她,少不得便多喝了几杯。

    凤姐儿自觉酒沉了,心里突突的直往上撞,见那耍百戏的上来,引的众人目不转睛,便私底下嘱托尤氏道:“你把赏钱预备好,我下去醒一醒酒就回来。

    尤氏点头应了,凤姐儿瞅了空当,便悄默声的离席而去,顺着房檐一溜儿歪斜的向后门行去。

    旁人都没瞧见,只平儿素来是她的影子,眼瞅着她脚步趔趄,忙也撇下袭人跟了上去。

    王熙凤扶着平儿出了后门,原是想寻个清净的所在,点些醒酒汤来用。

    谁知刚到了后面廊下,就见自己屋里一个小丫鬟,正站在路口探头探脑的张望,见主仆两人从后门出来,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凤姐儿顿时起了疑心,连忙喊那丫鬟回来答话。

    那丫鬟初时只装作听不见,怎奈平儿赶了几步,直接点破了她的名姓,她便只得战战兢兢折了回来。

    王熙凤见她在自己面前,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下更是起了疑心,喊着那丫鬟进了不远处的门厅,把两边儿房门堵了,作声作色逼问究竟。

    那丫鬟初时还嘴硬了几句,恼的王熙凤吩咐平儿,说是要烧红了烙铁糊住她的嘴,这才终于哭喊道:“二爷在家里,打发我来这里瞧着奶奶,若见奶奶这里散了,先叫我赶回去送信儿。”

    王熙凤一听这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头的酒水一股脑都化作了干柴烈焰,抬腿将那小丫鬟踹了个四仰八叉,又连骂了几声‘狗改不了吃屎’,便招呼着平儿急往家里赶。

    到了家里,见前后静悄悄的,只那书房隔间里隐隐传出些动静,王熙凤便蹑手蹑脚的到了窗前,只听里头贾琏道:“好人儿,都到这般时候了,还有什么使不得?你若许了我,莫说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就是下辈子也断不肯变心!”

    也不知那‘好人儿’说了些什么,又听贾琏道:“什么二奶奶!她如何比得上你一根脚趾头?你若是许了我,我日后让她为奴做婢的伺候你……”

    听贾琏如此贬损自己,还要让自己给那贱人做奴婢,王熙凤只气的浑身乱颤,一脚踹开门进去,破口骂道:“好银妇,我倒要瞧瞧你……”

    然而骂到半截,王熙凤却忽又愣怔住了,盖因那屋里除了衣不遮体的贾琏外,便只有个身材壮硕的男子。

    而这男人不是别个,正是媳妇曾与贾琏私通的鲍二!

    几个月前,王熙凤捉奸逼死了鲍二媳妇,谁曾想今儿抓奸,竟又把鲍二给堵在了屋里!

    王熙凤也不是不晓得,贾琏以前常拿小厮们泄火。

    可那至少都是俊俏的少年人,而这鲍二非但生的丑陋,为人更是懦弱无能,是个连老婆都看不住的窝囊废!

    贾琏便是再怎么没眼光,也不该看上这种人吧?!

    想想方才那‘今生来世只爱一人’的说辞,王熙凤心下只觉荒谬至极,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酒醉后出现了幻听。

    噗通!

    便在此时,那鲍二忽然屈膝跪倒,磕头如捣蒜一般:“二奶奶饶命,小人……小人可什么都没干啊!”

    眼见他在地上磕头虫似的,魁梧的身子还止不住乱颤,王熙凤心下鄙夷之余,更觉的事有蹊跷,正想探问个究竟,不曾想贾琏却抢先怒喝了一声:“起来!你这下贱坯子快给我起来!”

    鲍二惶恐的抬起头,先看看贾琏,再看看王熙凤,还待迟疑犹豫,贾琏已然怒不可遏的冲上前,一脚踹在他脸上,怒骂道:“该死的奴才,爷让你起来,你听不见么?!”

    鲍二被踹了个趔趄,眼见贾琏还不肯罢休,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弓着身子哀求道:“二爷息怒、二爷息怒,小人起来了、起来了!”

    贾琏二话不说,又一耳光抽在他脸上,这才沉着脸向王熙凤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一幕更看的王熙凤莫名其妙,一时倒忘了要发作他,下意识的回了句:“刚回来没多久。”

    不过她到底是个有心计的,马上又改口道:“也就在窗户外面,听了半刻钟左右!”

    听说她已经偷听了这许久,贾琏阴沉的面色又变了几变,一咬牙回头呵斥道:“你这狗才,还不快把衣服脱下来!敢弄脏半点儿,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鲍二忙战战兢兢,把那身衣裳脱了下来,正不知要放在哪里,早被贾琏一把夺过,又叮嘱他不得把今日之事告诉旁人,这才将他赶了出去。

    王熙凤虽欠了些大智慧,小事上却是最精明不过,眼见贾琏珍而重之的抱着那衣裳,却对鲍二不屑一顾,立刻便猜出了些端倪,迟疑道:“这衣裳是……”

    贾琏小心翼翼掸去衣服上的尘土,口中柔声道:“自然是二郎的衣裳。”

    “二郎?”

    王熙凤先是一愣,随即惊道:“你是说孙家二郎?!你竟然……你竟然和他……”

    “你莫误会,这衣裳是我让小红偷来的。”

    贾琏摇了摇头,爱怜的摩挲着那衣裳,痴痴道:“二郎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又素来不喜断袖分桃之事,我哪敢对他明言?也只能让鲍二那浊物穿了他的衣裳,稍解相思之意。”

    眼见他满眼的痴迷哀怨之色,竟比女子还要妩媚三分,王熙凤只惊的瞠目结舌,半晌也不知该如何以对。

    【明儿试着恢复双更六千字。】

第530章 冰释前嫌

    阴森、逼仄、孤寂、腐臭……

    北镇抚司的水牢,无疑是个集众多负面属性为一身的所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九月初二这日上午,水牢里的幽暗氛围,却被此起彼伏的鼾声冲淡了许多。

    十几个被生擒的白莲教众,无论是断了腿脚的、缺了胳膊的、烧脱了皮的、冻伤了风的、墙上挂着的、床上绑着的,统统睡的鼾熟至极。

    没办法,那所谓的‘请神丹’,其实就是一种副作用极大的兴奋剂,而为了抑制住超负荷的亢奋,太医院赶时间搞出来的解药里,自然少不了麻醉的成分。

    根据太医院的说法,白莲教的贼人差不多要睡上五到六个时辰,才会逐渐清醒过来。

    当然,就算贼人都睡的死猪一样,也还是有些事情可以做的。

    天字乙号间。

    嘎吱~

    厚重的铁门刚刚开启条缝隙,一支虎头拐杖便迫不及待的挤了进来,猛地发力撬圆了牢门。

    望着被紧紧束缚在床上的犯人,拐杖的主人面色狰狞又激动,挥手甩脱身边人的扶持,踉跄扑跌着到了床前,盯着那犯人打量了半晌,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老贼啊老贼,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只是笑了没几声,那人便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咳的腰都挺不直了,高大消瘦的身子对虾一般佝偻着。

    “爹,您没事儿吧?!”

    先前被他甩脱那人,忙上前又是抚胸又是捶背,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儿来,红头涨脑、气喘如牛,却兀自眉眼带笑的摆手道:“不碍事,我好的很、好的很啊!”

    这时,跟进来的陆辉才开口探问道:“瞧周将军的意思,此人果然是白莲教副教主葛谵?”

    “绝对错不了!”

    那周将军说着,提起拐杖往左腿上一敲,咬牙切齿的道:“拜这老贼一枚毒蒺藜所赐,我这些年过的人不人鬼不鬼,便是在梦里,老夫也认不错他这张嘴脸!”

    听周将军说的笃定,陆辉心下却不知是喜是忧,吩咐杨立才送走这周将军父子,然后便领着孙绍宗在水牢里,默然的巡视了一圈。

    眼见又要转回到天字号牢房,陆辉才突然停住了脚步,状似无意的问道:“听说你昨晚上拿贼时,打的是顺天府的名义?”

    要说这是诘问,倒也还算不上。

    但一个回答不好,却很有可能会落个吃里扒外的口实。

    孙绍宗飒然一笑,却是不答反问道:“大人可还记得,当初同下官第一次见面时,对下官说的那句话?”

    “哪一句?”

    “您叫我多关注关注咱们北镇抚司,还说下官终究是武人出身,那府丞、府尹的位置,怕是不容易惦记上。”

    这话的确是出自陆辉之口,不过时移世易,再听到孙绍宗提起这话,陆辉的面色便有些难看起来,以为孙绍宗是在向自己示威,甚至想借机挑战自己的权威。

    “今日下官不妨也同大人透个底。”

    孙绍宗从后面绕到了前面,直视着陆辉的双目道:“以我孙绍宗的志向与眼界,还不至于要框死在这两个衙门里!”

    陆辉的面色又是一变,目光闪烁不定,口中也是欲言又止。

    孙绍宗也晓得,这等空口白话未必能取信于他,于是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其实下官近来听到些风声,朝廷似乎有意委派我去湖广平叛……”

    陆辉的脸色又阴晴不定了半晌,忽然长叹了一声:“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说着,躬身向孙绍宗深施了一礼,道:“老夫一时贪恋权位,竟生出些小人心思,实在是惭愧至极。”

    孙绍宗忙闪身避过,又伸手将陆辉搀扶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笑,心下如何且不说,至少表面上算是冰释前嫌了。

    于是陆辉便命孙绍宗,把昨夜擒贼的细节详细写下来,由他带着去向戴指挥禀报。

    原本是该由孙绍宗亲自详禀的,无奈太子一案之后,皇宫大内的门禁愈发森严,似孙绍宗这样的外官儿,不得传召压根进不去宫门。

    至于陆辉,他本就兼着大内侍卫的荣衔,所以才有资格进宫求见戴权。

    不过这么大的事情,整个京城都已经传遍了,最后戴权肯定还是要找孙绍宗问个明白,所以倒也不怕陆辉敢贪了他的功劳。

    且不提陆辉在戴权面前如何分说。

    却说孙绍宗留在水牢里,也并没有闲着,命人取来笔墨纸砚,便堂而皇之的霸占看守室。

    赵嘉义,北镇抚司试千户,行动总指挥,存在嫌疑的时间:辰时【早上7点到9点】。

    宋雄,北镇抚司百户,监视组指挥,存在嫌疑的时间:卯时【早上5点到7点】、午时【中午11点到1点】。

    臧亮,北镇抚司试百户,监视组副指挥,存在嫌疑的时间:巳时【上午9点到11点】。

    徐昆:北镇抚司总旗,监视组成员,存在嫌疑的时间:巳时、午时。

    赵炜:北镇抚司总旗,监视组成员,存在嫌疑的事前:晨时【早上7点到9点】、巳时。

    以上五人,正是当初客栈剿匪一役中,无法自证清白,被投入北镇抚司水牢的倒霉蛋。

    虽说对于特务机关来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乃是基本原则,但多年刑侦出身的孙绍宗,对此却是耿耿于怀。

    因而趁着空闲,他便先梳理出了五人的时间线,以期尽快查出真凶,还另外几人一个公道。

    另外,鉴于他们的时间线多有重合处,恐怕还要按照时间分段,标出具体行动路线图才行。

    “首先是赵嘉义。”

    孙绍宗喃喃自语着,在厚厚一叠调查档案副本里,翻找出赵嘉义的口供,又逐行找出了辰时相关的细节。

    提笔蘸了些墨,正待批注在时间线左侧,顺带再画张简图出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大……大人。”

    孙绍宗回头望去,就见吴掌柜夫妇在四个小校的‘护卫’下,战战兢兢的走进了看守室。

    之所以说是‘护卫’,而不是押送,是因为吴掌柜夫妇也都是一身墨蛟吞云袍,而且还是正八品的小旗袖标。

    孙绍宗上下打量了他们夫妇几眼,又帮吴掌柜理了理前襟上的褶皱。

    见他下意识的往后缩着身子,便又顺势把手往他肩头一搭,笑吟吟的道:“衣裳不是挺合身的么,你这愁眉苦脸的作甚?来,先笑一个给本官瞧瞧。”

    吴掌柜那僵硬的面孔一阵扭曲,好不容易才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经过昨晚上的种种,他对孙绍宗的恐惧,几乎已经根植到了骨髓深处。

    “啧,这模样让他们瞧了,还当是咱们北镇抚司虐待你了呢。”孙绍宗一扬下巴,吩咐道:“去,拿面铜镜来,让咱们吴大人好生练习一下,该怎么笑的开心些。”

    话音未落,立刻有个小校领命飞奔了出去。

    孙绍宗撇下吴掌柜,转身回到桌前,正准备继续完善五名嫌疑人的时间线,忽听许氏不屑的嘲讽道:“这就是你出卖圣教换来的体面?!”

    “你胡说什么!”

    吴掌柜大惊,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又向回头看来的孙绍宗,赔笑道:“大人息怒,贱内只是……只是一时还不太习惯。”

    “这回笑的,倒还有那么点意思。”

    孙绍宗随口点评着,又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吩咐道:“带许大人去地字丙号间转转,瞧瞧那些不够体面的,到底是什么模样。”

    “大人!”

    吴掌柜大惊,想也不想便屈膝跪地,哀求道:“还请大人开恩……”

    “放心,只是转转而已,我还指着你们夫妇立功呢,怎么可能害她?”

    见孙绍宗这般说,吴掌柜也只得眼睁睁瞧着许氏,被两个小校押出了看守室。

    不多时,先头那小校便取来了铜镜,可吴掌柜却哪里还笑的出来,惶惶不安的做了许多表情,几乎个顶个都能令小儿止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许氏全须全尾的折了回来,只是那一脸的冷漠不屑,却变成了苍白张惶,一进门便凑到了吴掌柜身边,垂着头半句话也不敢多言。

    “如何。”

    孙绍宗暂时停下笔来,回头问道:“与那些人比起来,你丈夫可还算体面?”

    许氏略一迟疑,便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点着点着忽又干呕起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却原来那地字丙号间里,关的不是别个,正是昨日被追的惊慌失措,不惜投河躲避的贼人。

    当时约莫有七八个跳河,大多数不是烧成了焦炭,就是彻底不知所踪,唯有其中两人勉强活了下来。

    可说是活了下来,其实还不如死了干脆。

    身体被大面积烧伤不说,那眼耳口鼻都被烧开了的桐油糊住,如今是目盲耳聋、口不能言,就只吊着一口气儿等死了。

    原本孙绍宗都没打算把他们带回北镇抚司,可这两人却是在河对岸被百姓们拿住的,人家老百姓巴巴的送来请赏,总不好直接当‘废物’扔掉吧?

    索性拿来废物利用,权且当个杀威棒使。

    以许氏的反应来看,这‘杀威棒’的效果似乎还不错。

    于是孙绍宗立刻拍板道:“待会儿若是有贼人醒过来,先送去地字丙号间提提神,再请吴大人夫妇,给他们宣扬一下弃暗投明的好处。”

第531章 子孙铡

    咕嘟~

    吴水根【吴掌柜】吞了口唾沫,旁边立刻有个娇俏的女子,双手奉上了一盏香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即便吴水根此时正坐在椅子上,腰板还有些佝偻,她却仍是不显突兀的,献出了仿唐宫装内的两团丰腴。

    这一半舍给了吴小旗,令一半却是便宜了正在被审讯的白莲叛匪。

    然而那名断了左腿的贼人,却仍是半点表情都欠奉。

    这是第三名被带到吴水根面前的教友,不同于前两个的破口大骂,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吴水根。

    可那冷漠疏离的目光,却像是千钧重担一般,压的吴水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还不如被骂个狗血淋头呢!

    吴水根心下腹诽着,有些不耐烦的一甩袖子,迁怒那宫装女子道:“拿开,我不渴!”

    “大人若是渴了,尽管吩咐奴便是。”

    那女子也不恼,婷婷袅袅的退到了一旁,就好像她真是伺候吴水根的婢女一般。

    吴水根却是半点都不领情,若不是这小蹄子搔首弄姿的惹恼了许氏,他又何至于在这里孤军奋战?

    又重重的咽了口唾沫,吴水根结结巴巴的劝道:“该说的兄弟我都说了,官……朝廷是真心想要接纳咱们,你我兄弟在圣……在白莲教里打拼,还不就是想过几天好日子?”

    说完之后,看那教友果然还是横眉冷对,吴水根暗自叹息着,再没有劝降的心思,颓然的一甩袖子,道:“下一个、下一个!”

    外面立刻闪出两个龙禁卫小校,将那人拖死狗似的扯了出去。

    也就是在这当口,那人终于开口了。

    就见他侧头对着吴水根啐了一口,不屑的吐出了俩字:“懦夫!”

    只这两个字,就刺的吴水根心肝生疼,好半晌都没能缓过劲来。

    等到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第四名清醒过来的白莲叛匪,早已经被摁坐在了对面椅子上。

    吴水根虽然早厌了这‘昧良心’的差事,可他却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违逆孙绍宗的命令。

    想想自己和妻子现在的处境,他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在下吴水根,原在李香主麾下,在京中……”

    “你就是吴水根?”

    这新来的贼人忽然打断了吴水根,稀奇的上下扫量了他几眼,反问道:“你那婆娘许氏呢?莫非也投靠了伪朝?”

    吴水根闻言心下一凛,他和妻子的身份背景,虽然比不得传说中的丙三那般隐秘,可也不是普通教众能接触到的。

    莫非,此人是个香主?!

    虽然外面都在传说,孙绍宗生擒了两个香主、斩杀了三个,可那其实只是从衣着打扮上,猜测出来的。

    真正能确定的香主身份,眼下其实只有两个,一个是被生擒的李姑婆,另一个则是凶名赫赫的刘骏保。

    所以这些俘虏中,或许有被错认成香主的普通人,也可能有被当做普通人的香主。

    于是吴水根不觉便多了些小心,赔笑道:“不知这位兄弟在教中添居何职?又怎么会知道我与贱内的身份?”

    “兄弟?”

    那人嗤笑一声,大咧咧的道:“老子倒还真差点同你成了连襟兄弟,可惜我当时心软,只在药铺里摸了你那婆娘几把,要早知道你这狗入的会背叛圣教,我指定趁着拿药的时候,先把她给办了!”

    “你!”

    吴水根蹭一下子蹿将起来,目眦欲裂的怒视着那人。

    “那婆娘没告诉你是吧?”

    那人虽然被五花大绑,又塞了防止自尽的口球,却仍是对吴水根挑衅不已:“瞧你这怂样,怕是在床上也是个软蛋!那婆娘被我摸的千肯万肯了,哪里会同你说实……”

    “住口!”

    啪~!

    吴水根一巴掌抽在这人脸上,那口球立刻磕破了腮帮子,扎眼的功夫就溢出来满口鲜血。

    但那人却反倒狂笑起来,喷着血沫子得意道:“你那婆娘毕竟上了年纪,比不得小姑娘水嫩,不过那屁股倒是翘的很,我来回揉了几回,每回都舍不得撒手……”

    “我叫你住口!”

    吴水根飞起一脚,直接将那人连同椅子踹翻在地,也不去瞧他如何,红着眼睛冲出了刑讯室,揪住门外一个小校,便逼问许氏的去向。

    那小校早听了满耳朵,自然晓得他是为什么要找许氏,于是幸灾乐祸的指明方向。

    吴水根立刻飞奔了过去,眼见许氏正在一座空荡荡的牢房前发愣,上前一脚将那牢门踹开,瘸着腿、咬着牙,硬将许氏扯了进去。

    “你这是做什么?疯了不成?!”

    许氏素日里被他宝爱着,便是昨儿劝降的时候,都是一口一个哀求,何曾被这般粗暴对待过?

    当下就有些恼了,正想将吴水根推开,却早被他一把扯住了衣领,咬牙切齿的逼问道:“前些日子那狗东西半夜来抓药的时候,你们背着我做了些什么?!”

    许氏一听这话,那恼怒顿时如潮水般退去,支吾着道:“自……自然是抓药……”

    吴水根一瞧她这般吞吞吐吐的,肺都几乎炸了,啪的一耳光抽在她脸上,破口大骂道:“贱人!亏我……亏我还在墙角给你们放哨,你……你……”

    眼见他气的脸都青了,许氏慌张的解释道:“我……我也是见那柳兄弟可怜,他说……说这次进京怕是有死无生,殉教倒是没什么,可活这么大还碰过女人,实在是死不瞑目。”

    “所以你……你就同意和他苟且了?!”

    “没有!我见他哭的伤心,又想起我那弟弟要是没死,也该这般年纪了,就让他抱……抱了几回,他……他得寸进尺要乱摸的时候,我……我就把他推开了!”

    眼见许氏说着,眼泪都下来了,再结合那厮的说辞,吴水根心中蚀骨的羞愤登时少了几分,却又反手一巴掌抽在许氏脸上,喝骂道:“你这蠢妇,那厮分明就是骗你,你竟然还当了真!”

    随即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迟些再同你算账’,便大步流星的出了牢房。

    到了外面,就见两个小校面色古怪的守在门口,显然是偷听到了夫妻二人方才的对话。

    吴水根心下羞怒之余,却又忍不住生出些庆幸来。

    幸亏朝廷的人提前找上了门,否则照自家娘子那硬起来悍不畏死,软起来千依百顺的性子,真要是多被那厮哄骗几回,还真没准儿被他得手了!

    想到那贼厮鸟在药铺里,调戏自己婆娘的时候,自己还傻乎乎的在墙根底下给他们放哨,吴水根又不禁恨的咬牙切齿。

    到了刑讯室,眼见那姓柳的贼厮,已经被扶了起来,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吴水根立刻上前,一脚踹在他那骨折了的右腿上,恶狠狠的捻动着:“你这贱坯,既然晓得老子的身份,我也懒得同你废话,说吧,你到底招不招供!”

    “呸!”

    那柳姓贼人疼的额头冷汗直流,连嘴唇都发紫了,却还是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不屑的骂道:“狗入的软蛋,你当老子和你一样没种么?!”

    这‘没种’二字,又戳中了吴水根的肺管子,他恼怒的还待加重力道,旁边那宫装女子却上前劝道:“吴大人,您消消气,千万小心自己的身子。”

    吴水根听了这话,还以为她是不想让自己继续动刑,愤愤的挪开了脚。

    正待再骂上几句解恨,那女子却又伸手往西墙上一指,娇声道:“您要是真想动刑,这架子上有的是好器具,何必浪费自己的力气?”

    吴水根一听这话,真是正中下怀,眼下他对这姓柳的恨之入骨,什么口供不口供都无所谓,能解气才是真的!

    这般想着,他便来到了西墙的刑具架前,大致扫了一圈,谁知竟有一多半瞧不出用途,正不知该选哪个好,忽然在架子上发现个小铡刀,款式大小,竟和自己平时切药用的相差仿佛。

    他不由好奇的拿起那小铡刀,问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后面宫装女子瞧了,先笑了个花枝乱颤,随即才道:“大人真是好眼力,这许多刑具里,偏挑中了这口子孙铡。”

    “子孙铡?”

    “没错。”

    宫装女子接过那小铡刀,往腰间比了比,嬉笑道:“这一刀下去,不就没了子孙么?”

    原来是宫刑用的!

    吴水根打了个寒颤,随即又觉得这东西正合自己的心意断了骚根,看那厮以后还拿什么骚扰良家!

    这时又听那宫装女子道:“不过这东西,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刀就算完事儿的,一般都要配合‘金枪不倒’,先让男人把物件绷紧了,再薄薄的往下片,有的一刀就软了,有的能片上好几刀。”

    “不过……”

    吴水根正听的又解恨又心寒,忽见那宫装女子迟疑起来,忙追问道:“不过什么?”

    那宫装女子迟疑道:“不过这子孙铡一用上,十个里倒要死上三个,这毕竟是钦命要犯……”

    “不碍事!”

    没等她说完,门外负责‘护卫’的小校,忽然插嘴道:“千户大人早交代了,刑讯逼供哪有不死人的?只要不是领头的那几个重犯,其余的死上一两个,原是杀鸡儆猴了。”

    吴水根听到这里,那还有什么犹豫,劈手夺过那子孙铡,喝令女子去取了‘金枪不倒’的药过来。

    等那女子乖乖去了,他又将铡刀咔嚓咔嚓的张合几下,红着眼睛狞笑道:“老子在京城切了九年药材,却原来是为你准备的手艺!放心,我一定好生疼你,不切个十刀八刀的,绝不……”

    “我招了、我招了!”

    没等他说完,那柳姓贼人便瘟鸡似的,支着脖子尖叫起来。

第532章 只需一个‘蛮’字

    “大人,现有柳五口供在此,在下……卑职已经确认过了,其中透露的种种细节,基本都符合白莲教的行事风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吴水根见一份口供,双手托举过头顶,举止愈发的恭谨,心态上反倒坦然了几分。

    原本他投靠朝廷,只是逼不得已的无奈之举,可因那柳五的嘴脸,却当真生出了几分真心实意。

    孙绍宗早得了禀报,倒也并不意外他的转变,伸手接过那口供,从头至尾的细细研读了一番。

    发现这招供的柳五,其实并非葛谵带到京城的班底,而是去年春天,就从兰州分舵调拨到了李姑婆麾下。

    根据这柳五的供述,李姑婆平素行事十分谨慎,京中几处暗桩都是她亲自把控,极少让外人插手。

    因此柳五进京一年半,也只是在最近,才同吴水根夫妇接触过几次。

    也正因此,柳五招供出来的,多是当初在兰州分舵的见闻,以及李姑婆通过‘相濡以沫’为渠道,窃取朝廷机密的事情。

    这些情报倒不能说是全无用处,只是距离孙绍宗的预期颇有些落差。

    看来白莲教这次进京查找圣女,虽然行事莽撞了些,平时内部保密措施做的倒还算凑合。

    不过失望归失望,吴水根能这么快套出口供,却是应该勉励的。

    将那口供放在桌上,孙绍宗笑道:“不错,这么快就能进展,倒是有些出乎本官的预料不过你可不能就此自满,还要再接再厉才是。”

    “在下……卑职一定竭尽所能!”

    吴水根忙又一躬到底,稍稍起身之后,见孙绍宗笑的颇为和煦,便壮着胆子问道:“敢问大人,那贼人柳五应该如何处置?”

    “先带他去指认一下,看看昨晚被擒、被杀的各有哪些,不知所踪的又有哪些尤其是几名首脑人物!”

    孙绍宗说到这里,似笑非笑的瞟了吴水根一眼,这才继续道:“然后再给他换上身力士的衣裳,暂时让他在你身边打打下手吧。”

    龙禁卫里官阶最低的小校,也是正儿八经的九品,虽说这彰显了龙禁卫的特殊地位,却也导致了人手不足的窘境。

    为了弥补人手的空缺,力士这种没编制的临时工,便应运而生当然,即便没有编制,能在北镇抚司当差,待遇和权柄还是远胜一般的差役。

    吴水根听那柳五只混了个力士,与自己这八品的小旗简直是天壤之别,心下顿时生出几分快意来。

    于是躬身一礼,便干劲十足的回去开工了。

    他这这一走,孙绍宗脸上的笑容登时垮了下来,掩着嘴打了大大的哈欠,将桌上准备好的时间线,连同柳五的供状一起用镇纸压了,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忙到现在,他连早饭都没吃呢,原本以为能借助柳五的口供,查出点什么有用的线索,譬如转世圣女的认证方法,又或是隐藏在官府里的内应,再或是当初在客栈,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

    所以孙绍宗才打起精神,等着吴水根过来禀报。

    眼下既然大失所望,自然是要先祭一祭五脏庙。

    “大人。”

    刚走出看守室,杨立才立刻迎了上来。

    孙绍宗随手抛了块碎银子过去,吩咐道:“让灶上准备一桌好酒好菜,送到刑讯室里,就说是本官赏下的。”

    杨立才正想把那银子还回去,孙绍宗却已经大步流星的出了水牢。

    他连忙赶上去,赔着小心问:“那大人您准备在何处用饭?”

    “就在附近寻个清净的……”

    “千户大人、千户大人!”

    恰在此时,就见个小旗飞也似的奔了过来,远远的便扯着嗓子招呼道:“宫里来了旨意,让您即刻进宫见驾!”

    得~

    这回怕是要连晚饭一起吃了。

    看来朝廷对这白莲教,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重视,否则至少也该等到问出些什么来,再传召自己进宫。

    问清楚那传召的太监,听说是个三等的奉御。

    孙绍宗便从荷包里翻出几粒金豆子,快步迎到外面,先一拱手,又拉过那太监的袖子,将金豆子塞了进去,笑道:“有劳公公久侯了。”

    那小太监先偷偷颠了颠分量,见轻飘飘的并不怎么压手,笑的登时有些不自然,不过抱拳回礼的时候,窥见掌心里那黄橙橙的颜色,他便又绽放出了菊花般的笑容。

    就听他尖声细气的道:“大人言重了,似您这般英雄人物,杂家便是多等些时辰,有又什么打紧的?”

    “哈哈,公公不计较,孙某可也不敢让陛下久侯。”孙绍宗说着,把手往外一让:“咱们这就走着?”

    “走着、走着!”

    等并肩出了北镇抚司,早有值守的小校,牵来了孙绍宗的黑马,于是两人各自翻身上马,向着宫城疾驰而去。

    只是这次走的,却不是通常召见外官的东华门,而是距离皇宫内院最近的玄武门。

    据那李太监透露,广德帝此时正在景仁宫下棋,听了戴公公的禀报,立刻便派人传召孙绍宗进宫见驾。

    这景仁宫原是宫中高阶嫔妃的居所,不过眼下已经改成了播种基地。

    那些不够胸耸臀硕的妃子,都已经被迁去了别处,只余下贾元春同另外三位好生养的,以供广德帝勤加耕耘。

    一路无话。

    在玄武门外,接受了严密的摸查之后,孙绍宗又随着那李太监,在宫墙里好一通穿梭,足足走出五、六里地,才在一座宫殿群前收住了脚步。

    “孙大人。”

    就见那李太监回身小声叮咛,道:“这里是什么地界,您也该有所耳闻,进去之后那不该看的、不该听,您可千万别乱瞧乱听。”

    这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不该看的?

    总不会是那四位娘娘,正在里面裸奔吧?

    孙绍宗心下戏谑着,面上却是挤出些感激之色,拱手道:“多谢公公提点。”

    那李太监这才领着他,从侧门进了景仁宫,绕过个红彤彤丈许高的影背,眼前便豁然开朗,只见正中间一池碧波荡漾,两下里回廊环绕,西北角点缀着个小小的凉亭。

    而再远处,便是几座平平无奇的小小院落了。

    这景致,可比荣国府的大观园差远了。

    孙绍宗颇有些失望,他原本还以为嫔妃们‘抱窝’的地方,会更有特色一些呢。

    “李公公,你可算是回来了!”

    孙绍宗刚瞧了几眼,那回廊里便闪出个虎背熊腰的女子,提着裙子蹬蹬蹬跑到近前,上下打量了孙绍宗几眼,啧啧赞道:“孙大人果然是器宇轩昂!”

    孙绍宗正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又催促道:“大人快跟我来吧,陛下都问过两回了。”

    说着,便自顾自又钻进了回廊里。

    见李太监站着没动,却用眼神示意自己赶紧跟上去,孙绍宗向他拱了拱手,忙也进了那回廊之中。

    跟着那虎背熊腰的宫女,一路蜿蜒前行,眼见离着那几座小院近了,来往的宫人也便稠密起来。

    却只见一个个姿色平平,毫无亮眼之处,反倒衬的那带路宫女,如鹤立鸡群一般。

    这广德帝的审美观,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想想又觉得不对,别的嫔妃他不清楚,可那贾元春却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自家大嫂在床上闲话家常时,可是好几次赞她是国色天香的姿容。

    就这般胡思乱想着,孙绍宗随着那宫女进到了左首第二间院落里。

    穿过一条花团锦簇的甬道,到了正房门外,就见那宫女收住脚步,在房檐下娇声道:“启禀陛下,顺天府治中孙绍宗到了。”

    静了有那么五六秒钟,里面这才传出个抑扬顿挫的声音:“宣~~!”

    孙绍宗迈步到了那门前,见广德帝正倚在个罗汉床上,忙伏低身子垂首进了屋内,翻身跪地叩拜道:“臣孙绍宗,叩见陛下。”

    “平身吧。”

    不同于上次见面的肃然,这次广德帝和煦的将手一抬,等孙绍宗躬着身子站起来,又顺势把手一招,吩咐道:“赐宴。”

    话音未落,立刻有两名宫女抬来一张矮几,摆在了孙绍宗面前,紧接着那各种珍馐,便似流水似的送了上来,转眼的功夫那几案上就摆的满满当当。

    还没等送菜的宫女退出门外,广德帝又从罗汉床上,拿起个明黄的软垫,吩咐道:“将这垫子,给孙卿送过去。”

    旁边戴权立刻双手捧了,亲自摆在那几案前,笑道:“快坐下吧,真要算起来,你还是头一个在这景仁宫里赐宴的呢。”

    “臣……臣……”

    听他这一提醒,孙绍宗那还不明白,又到了非飙戏不可的时候?

    激动的结巴了两声,生生把脸都憋红了,这才惶恐道:“臣万万当不起陛下如此厚爱!”

    “当不当得,朕心里有数。”

    广德帝摇头失笑道:“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有什么也先填饱了肚子再说你再不坐下,可就是抗旨了。”

    “臣……臣……臣遵旨!”

    孙绍宗又表演了两声哽咽,这才跪坐在那明黄软垫上。

    一来是不敢让皇帝久等,二来也是真饿了,于是甩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好一番胡吃海塞。

    什么烤炉猪、烧鹅、鹿筋、熊掌的,足足填进去七八斤的分量,孙绍宗才用一旁的丝绢擦了嘴脸,恭敬的起身行礼:“谢陛下赐宴。”

    上面广德帝显然是看愣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爱卿可曾吃饱了。”

    “八成饱。”

    孙绍宗老老实实的答道:“午饭吃的太饱,容易误事。”

    隔壁屋里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马上便收敛了。

    而广德帝又无语了半晌,方叹道:“朕每每读到古之猛将能‘食斗米、肉十斤’的说辞,都以为是后人穿凿附会夸大其词,今日见了爱卿的饭量,方知竟是真的。”

    说话间,戴权已经吩咐宫人,把那残席撤了下去。

    “孙爱卿。”

    这时广德帝脸上也渐渐肃穆起来,正色道:“你可知朕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之前孙绍宗以为自己是知道的,可听了这话,却又有些不确定了。

    要是为了白莲教的事儿,压根不用着考校自己吧?

    莫非……

    是为了湖广五溪蛮族叛乱的事儿?

    前几天从薛蟠嘴里听说此事之后,孙绍宗便托关系打听了一下,发现果然朝中有人举荐他,去湖广平定五溪蛮族的叛乱。

    不过鉴于到孙绍宗的年纪和资历,那位举荐人也只是把他列为了副手的备选之一。

    有鉴于京城如今的混乱局势,孙绍宗原本觉得能作为副手出镇湖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今儿广德帝亲自召见自己,总不会就是为了个副职吧?

    难道说……

    自己有机会独自出镇湖广?!

    孙绍宗眼下不缺功劳、名声,缺的就是‘资历’二字,而独自出镇湖广平定叛乱,甚至主持后续的安抚工作,绝对是刷资历的大好机会!

    只要能把这差事办的稳稳妥妥,以后谁还能拿‘年轻识浅’来打压自己?

    想到这里,孙绍宗心下也不禁有些亢奋起来,口中却朗声道:“臣不敢妄断圣意。”

    广德帝摆手道:“既然是朕让你猜的,又有什么妄断不妄断的想到什么,只管说出来便是。”

    “这……”

    孙绍宗略一犹豫,便朗声道:“臣斗胆胡乱揣测,陛下召见臣莫非是为了西南之事?”

    “西南之事?”

    谁知广德帝听了这话,却是微微一愣。

    糟糕!

    竟然猜错了!

    孙绍宗窥见这表情,就知道自己乌龙了,正想着该如何补救呢,却听广德帝问道:“若是朕派你去湖广平乱,你准备如何行事?又需要朝廷调拨多少钱粮兵马?”

    其实广德帝今儿找孙绍宗来,是想聊聊‘太子’的事儿。

    不过他也的确属意,以孙绍宗为副,辅佐方面大员平定湖广叛乱,因而听孙绍宗主动提起此事,便顺口问了这么一句。

    而广德帝这一问,却是又激起了孙绍宗的雄心壮志,暗道这机会稍纵即逝,若不是拼力把握,岂不是悔之晚矣?

    于是他一咬牙,肃然道:“若陛下派臣去湖广,无须朝廷再拨调钱粮兵马,只要恩准微臣一个‘蛮’字即可。”

    广德帝一听这话倒真是奇了,原本属意的几名臣子,有主张直接招抚的,又主张先剿后抚的,还有主张先行招抚,然后在分化打压的。

    可不管那一种策略,也要拿钱粮兵马做筹码,似孙绍宗这样明言不要钱粮兵马,只要一个什么‘蛮’字的,却是绝无仅有。

    于是他忙追问道:“却不知爱卿这个‘蛮’字,又做何解?”

第533章 献策

    ‘蛮’字何解?

    自然是拿来吊胃口的噱头!

    孙绍宗说是屡立大功的官场新贵,论官阶勉强也能够的上出镇一方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他毕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难免给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印象,若不做些惊人之语,哪有机会揽过这平叛的差事?

    不过既然拿来做噱头,这个‘蛮’字同他平叛的方针,总还是有些关联。

    却听孙绍宗躬身道:“此字可解作‘皮肤之勇’,亦能解作‘以夷制夷’。”

    开头故弄玄虚卖个关子也便罢了,后面他可不敢考量广德帝的耐性,先用这‘蛮’字起了话头,便滔滔不绝的道:“臣闻那五溪蛮族久居山林,常与禽兽为伍,其民多畏威而不怀德。”

    “今五溪蛮族骤然兴乱,一鼓而下州县,骄娇二气正盛,难免会小觑朝廷的威仪,若此时一味怀柔,恐蛮人会苛索无度,更有降而复叛的风险。”

    “而兴堂堂之兵前往平叛,贼人自知难以抵挡,必然会遁入深山藏匿,届时朝廷大军恐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空耗国帑钱粮不说,更恐被外贼趁虚而入。”

    “为今之计,若能遣一熟悉贼情的才智之士,将五溪蛮族分而治之,自是上上之选。”

    “可臣一来不悉贼情地理,二来也没有纵横捭阖的心智,思来想去,只有这一身匹夫之勇还算派的上用场。”

    “臣听说五溪蛮族散居山中各地,来往道路艰涩难行,如果派大军进山扫荡,难免处处掣肘;但正因如此,若臣率少数精锐发动突袭,贼人怕也难以互相援救。”

    其实以小股精锐,进山发动偷袭的方法,也不是没人提出来。

    只是根据情报显示,那五溪蛮族极是彪悍,又精于山地搏杀,再加上有寨堡为依靠,以小股精锐偷袭,很可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算一开始趁着贼人没有防备,能打个措手不及,等到风声传开之后,恐怕也就难以得手了。

    所以这法子还没呈送到广德帝面前,就被内阁先给否了。

    不过……

    打量着孙绍宗那雄壮的身躯,再想想他几次以寡敌众的彪悍战绩,广德帝又觉得这法子,若是由他亲自率领一支精兵,没准儿还真能行得通。

    似孙绍宗这等不世出的猛将,于万军对垒之际,虽然未必能左右胜局,可对付那些数百人的小部落,却称得上是一柄大凶器。

    不说别的。

    单说他那几乎能匹敌投石车的蛮力,区区蛮族山寨的大门,还不就跟纸糊的一样?

    只听孙绍宗继续道:“若突袭之策可行,那些实力不济的小部落必会人人自危,为求自保之下,要么被迫投效官府,要么抛家舍业去依附于强大的部落。”

    “届时臣会想办法拉拢些蛮人奸细,再选方便下手的大部落,驭使投效的蛮人为鹰犬,里应外合的打下几个。”

    “也无须真个攻占蛮人的部落,只需闯进去烧杀抢掠一番,蛮人之间必然会互相猜疑那些小部落无处依存,就只能选择投效朝廷为王前驱了。”

    “到时候,自然便形成了‘以夷制夷’之势。”

    “等到五溪蛮族互相残杀的差不多了,朝廷便可趁机收拢剩下的老弱妇孺,或内附为民、或散于军中为奴,从而彻底根除祸患。”

    广德帝听到这里,面上也不禁浮现出几分喜色。

    要说这计划有多精妙,倒也未必见得,可好就好在整个计划的核心,只维系在孙绍宗一身勇力上,并不需朝廷支援多少钱粮兵马。

    尤其孙绍宗并非只有匹夫之勇,他的才智在朝堂上也是公认的,因而整个计划的风险,又在无形中降低了不少。

    而且就算行动失败了,对朝廷而言也算不得多大的损失孙绍宗虽是有才干的,离朝中重臣的序列,却还差了好几条街。

    总之,这对于陷入外忧内困的大周朝廷而言,可说是最经济实惠的选择!

    若换成太子听了这话,怕是要立刻拍板定案。

    不过广德帝却是一言不发,默默的盘算了半晌,这才指出了两个疑点:“此策的确可售,不过若是刚攻破了几个小部落,那五溪蛮族便又群起报复,你准备如何抵御?而‘以夷制夷’时,你又如何确保不会被贼人反噬?”

    “陛下。”

    孙绍宗毫不犹豫的答道:“贼人若愤而围攻府县,自有地方官吏率众抵御,臣只需做到围魏救赵,迫使贼人回师自救即可。”

    顿了顿,他又道:“五溪蛮族出于山林,未曾听说他们有什么攻城器械前次遇袭时,还能说是事发突然,如今已然有了防备,若哪个府县还能被贼人一鼓而下,必是地方官玩忽职守所致!”

    这些丑话可得说在前头,否则自己卖力去偷袭贼人老巢,回来却要被栽上个援救不利,致使国土沦陷的罪名,那岂不是冤死了?

    等了半晌,见广德帝对这等说法,并未加以驳斥,孙绍宗才又回答起了第二个问题:“至于贼人反噬么臣常闻蛮人最重勇士,又最惧鬼神,臣届时会托以勇力,附凿些神鬼之说,想来足以震慑这些蛮夷。”

    “况且自古兵凶战危,何曾有过万全之策?为国家社稷,为黎民百姓,臣冒些凶险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孙绍宗顺势屈膝跪倒,摆出一副肝脑涂地的架势。

    “好!”

    眼见于此,广德帝忍不住自那罗汉床上起身,大声赞道:“孙氏一族果然是满门忠烈,不枉朕当初亲自为尔父洗脱冤屈!”

    其实要按照孙绍宗的看来,当爹的冤杀了人,做儿子的就算拨乱反正,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恩典。

    可当着皇帝的面,若是不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岂不是故意作死?

    再说了,那所谓的便宜老子,他连见都没见过一面,压根也没多少感情可言。

    因而孙绍宗毫无心理压力的匍匐余地,哽咽着道:“家父若在天有灵,得闻万岁今日之言,必能含笑于九泉之下!”

    这番表演,显然让广德帝颇为满意,竟降尊纡贵的亲自上前,将孙绍宗扶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爱卿的心意朕已尽知,只是此事干系重大,非旦夕可决,爱卿且先回去安心等待数日,静候朝廷的裁断。”

第534章 敲打

    眼见孙绍宗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广德帝脸上的表情渐渐敛去,冷冽的目光往戴权身上一斜,戴权忙道:“奴婢去送一送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着,也躬身倒退着出了厅堂。

    广德帝这才面无表情的,将大袖往身后一卷,倒负双手撞开湘帘,施施然进到了里间。

    然而绕过门前的四季屏风,他那一脸古井无波,却又霎时间崩了个四分五裂。

    只见西北角一面半人高的玻璃镜前,正有个红妆素裹的女子,将丰腴适度的娇躯后仰对折着,双手单脚撑在地上,竭力将一条修长匀称的腿儿高高举到了半空。

    这等姿势显然并不容易维系,任女子将一缕青丝紧紧咬在口中苦撑,那未着罗袜的玉足,仍是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白瓷也似的,荡漾出一团莹玉光圈。

    而那五根紧紧拢住的脚趾,又在那一片莹光中,掐出了个红润润的梢头……

    这一幕本就已是秀色可餐,偏玻璃镜里又映出个一般无二的影子,并蒂莲似的相映成趣!

    便是见惯了三宫粉黛的广德帝,此时也不禁喉头发干、燥意上涌,无须再用什么丹药,便唤醒了一团龙马精神。

    他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却顿时‘惊动’那镜前的女子。

    却见女子不慌不忙的起身施了一礼,柔声嗔怪道:“陛下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只顾着看臣妾出丑。”

    说话间,那披散的青丝自口中滑落大半,在她鼓囊囊的衣襟上撩荡着,却仍有数根黏在嘴角。

    那黑亮的秀发,配上她微微张开的樱唇、潮红未退的双颊,直让人食指大动,恨不能立刻将那发丝摘出来,再换些别的什么物件‘填补’进去。

    这要算是出丑,天下还有何物能当的一个‘美’字?

    也就是广德帝上了年纪,若换在早年间,怕是早扑将上去与她互诉衷肠了!

    就见广德帝将右手横在身前,抖落了明黄色的袍袖,笑道:“爱妃这‘求子诀’倒是愈发的精熟了,容妃等人至今还困在前篇十二式,唯有爱妃演练到了后篇。”

    女子却不敢应这话,忙自谦道:“陛下切勿谬赞臣妾,臣妾只是贪多嚼不烂罢了,哪及的上容妃妹妹稳扎稳打?”

    广德帝又是一笑,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反问道:“适才朕还听你在门后发笑,却怎得又练起了这‘求子决’。”

    初时他见女子摆出那等撩人姿态,也曾怀疑她是临阵抱佛脚,但离近了细瞧,那眉梢鬓角香汗淋漓,却又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激发出来的。

    女子嫣然一笑,引着广德帝在矮榻上坐了,这才道:“初时陛下不过问些饮食起居,臣妾听一听又何妨?后面说起军国大事,却不是后宫妇人该关切的,恰巧臣妾又想起这‘求子决’正是孙家二郎所献,便顺势演练了一番。”

    这番话说的不温不火、入情入理,即便广德帝心知肚明,但凡是宫中得势的嫔妃,都与朝政有千丝万缕的牵扯,还是禁不住老怀大慰。

    于是伸手将女子揽进怀里,笑道:“怪不得皇后常说,这宫里属你是个知情识趣的。”

    顿了顿,又忍不住叹道:“说来也是荣国公余荫未决,虽养出几个酒囊饭袋,却也教出了你这样的女子,结下了王、孙、甄、史这样的姻亲。”

    说话间,干别的大手已然拢在了女子小腹上,幽幽道:“你若是能替朕诞下龙儿,倒也省得朕再费心思选人辅佐他。”

    这女子自然正是荣国府长女贾元春。

    却说她听了广德帝这番说辞,既不敢应下,又愿意虚言推让,只得装出羞喜的模样,将臻首埋在了广德帝胸前。

    同时她心下却在琢磨:自家这几门姻亲里,孙家竟排在了甄家和史家前面,足见皇帝对孙家兄弟的器重看来日后还要叮嘱家中,多与孙家亲近来往才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孙绍宗出了院子,正不知该顺着游廊,回去寻那李太监,还是等方才引路的宫女过来,忽见戴权笑吟吟的跟了出来,往西北角一指,道:“走吧,随咱家过去歇歇脚。”

    孙绍宗刚才还奇怪,广德帝为何半句都不问白莲教的事儿,甚至连最初的目的都忘了感情是托了戴权同自己分说。

    于是忙恭谨的应下,跟着挺直了腰板的戴权,到了西北角凉亭之中。

    戴权先选了个背风的角落,慵懒倚着柱子坐了,又指着斜对面的长条石凳,道:“坐下说话吧,又不是在陛下面前,用不着这般拘束。”

    他说的随意,孙绍宗却哪敢当真?

    半跪着行了个军礼,正色道:“孙某多承大人厚爱,这礼数却更是不能缺标下孙绍宗,见过指挥使大人!”

    戴权脸上的笑意顿时又热络了几分,点指着孙绍宗道:“你这猴儿着实乖巧,怪不得陛下和太子都对你青睐有加。”

    说着,那眼睛微微一咪,貌似无意的问了句:“听说太子妃的娘家,最近要同你家联宗?”

    孙绍宗心下顿时一凛,当初太子虽然透露了这方面的意思,可这些日子并未有什么风声传出,眼下却忽然被戴权点破,难道是皇帝对自己过于亲近太子,有所不满?!

    心下转了不知多少个念头,孙绍宗嘴上却不敢怠慢分毫,忙又拱手道:“这联宗之事,太子殿下的确曾随口提起过,不过这般错爱,卑职实在愧不敢当。”

    “有什么愧不敢当的?”

    戴权又是一笑,道:“能劝得殿下亲近太上皇,顺势拉拢那些惶惶不安的勋贵,这可是大功一件,换个联宗的恩典也尽够了。”

    我去~

    当时明明是在园中空旷处说话,怎么连这‘尽孝、养势’的主意,也落入了戴权耳中?

    不对!

    应该不是那天的话,被人偷听了去。

    八成是太子操之过急,在人前露出了马脚,才让戴权和皇帝顺藤摸瓜,查到了自己头上毕竟这些日子里有机会向太子进言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而已。

    猪队友、真是特娘的猪队友啊!

    心下破口大骂着,孙绍宗忙改成了双膝跪地,道:“指挥大人容禀,卑职……”

    “好了、好了。”

    戴权却混不在意的将手虚抬了几下,等到孙绍宗小心翼翼的从地上起身,这才笑道:“百善孝为先,你身为臣子,劝殿下一心向善,又有什么好惶恐的?”

    不过随即,他那笑意便又收敛了大半,似笑非笑的道:“不过凡事都要有个度,若是逾越了身为臣子的本分,那灭顶之灾恐怕就为时不远了。”

    这特娘一惊一乍的,吓唬谁呢?!

    孙绍宗心下又不禁爆出了粗口,面上却是诚惶诚恐的恭声道:“卑职谨遵大人教导!”

    “我也就是给你敲敲边鼓,其实你今儿能主动提起要去湖广叛乱,就足见你还没彻底昏了头脑!”

    戴权说着,自那石头长凳上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从袖袋里摸出个鼻烟壶,倒出些粉末,往鼻子里搓揉了着,用力的吸了几口。

    “啊……阿嚏!”

    打出个大大的喷嚏,他似乎整个人都舒泰了许多,慵慵懒懒的在亭子里踱着方步,有一搭无一搭的交代道:“既然想去南边儿,京里的闲事就少掺和,管好你自己那两摊子事儿就成。”

    孙绍宗忙恭声应了,戴权便又顺手抛过件东西来:“去吧,那些白莲教的贼人,约莫也该醒过来了,这查案子的事儿,到底还是你更在行有什么要紧的消息,记得派人知会我一声。”

    孙绍宗把那物件接在手里,却是个皇城侍卫的腰牌儿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心下腹诽着,孙绍宗正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外面却忽然响起个婉转似百灵的嗓音:“呦~这怎么还有个外人在?”

    孙绍宗下意识的循声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好一对儿‘凶器’!

    却原来那凉亭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队女子,为首的身着仿唐宫装,直裹束的可乐瓶仿佛,身量不算太高,那胸围却与司棋有着一拼。

    一瞧这装扮,就知道肯定不是宫女!

    孙绍宗连脸都没敢细看,就忙把眼睛从那胸脯上挪了开来,躬身往后缩了缩,等着上前答话。

    “容妃娘娘恕罪。”

    就见戴权笑吟吟的迎了上去,躬身道:“这位孙千户是奉召而来,老奴因兼领着北镇抚司,便在凉亭里同他聊了几句,却不想惊扰了娘娘。”

    容妃?

    这封号莫不是从‘有容乃大’来的?

    孙绍宗这里正胡思乱想,那边儿容妃已经殷勤的夫妻了戴权,连道‘戴伴伴何须多礼’,却是再也没瞧自己一眼。

    看来这位应该是冲着戴权来的。

    好在戴权并未忘记孙绍宗在侧,转头招呼他上前向容妃见礼,又吩咐道:“这宫闱重地,你身为外臣也不便久留李忠,带孙千户出宫。”

    随着戴权一声招呼,先前那李太监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殷勤的上前见过容妃,然后便引着孙绍宗向外行去。

第535章 薛大头计赚锦香院

    步出玄武门,孙绍宗回头望望那高耸的宫墙,心下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恶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回进宫,可真是受了不少惊吓!

    看来京城暂时是待不得了,就算湖广平叛的差事落不到自己头上,也得另寻个别的由头出京譬如说外放个知府什么的。

    瞧戴权话里行间透露出的意思,广德帝应该也是乐见自己外放的。

    总之在外地厮混个两三年,等到储位之争尘埃落定了,再从外地回来也不迟以广德帝的年纪和体格,在女人身上努力个两三年,应该也就到极限了。

    届时不管是太子坐稳储君之位,还是另有皇子诞下,局势都会变得比较明朗。

    总之这外放既能混资历,又能避开京城里的纷争,可说是当下的最佳选择。

    唯一的麻烦,就是自己家里有些难办,毕竟两个孩子都还小,也不好带着他们千里迢迢的上任平叛就更不用说了,哪敢混乱带孩子过去?

    所以阮蓉和香菱必然是要留在京城的。

    唉~

    这么一想,倒还真有些割舍不下。

    尤其是女儿,瘦巴巴的小可怜模样,这两三年没爹爹疼爱……

    孙绍宗一边琢磨着儿女情长,一边把拴在勒马石上的缰绳解了,正待翻身上马,忽觉身旁暗了下来,转头望去却是陆辉凑了上来。

    “镇抚大人?”

    孙绍宗诧异道:“您怎么在宫门外?”

    “自然是在等你。”

    陆辉微微一笑,示意他先翻身上马,并辔行出十几步远,这才道:“我听说有一名贼人招供了?可曾问出些什么来?”

    孙绍宗简单的把那口供复述了一遍,摇头道:“西北那边儿一时鞭长莫及,再说也是两年前的旧闻了,未必能有多少用处:至于所谓贵妇人泄密的说辞,几乎都是无意间被套去了消息,真要翻腾起来,怕反倒是咱们不好收场。”

    陆辉听了也不觉有些泄气,不过马上便又振奋起来,甩着马鞭狞笑道:“左右这次抓了不少人回来,我就不信没人能招出些有用的走,咱们到衙门里,好生伺候伺候那些贼子!”

    说着,就要打马扬鞭,直奔北镇抚司而去。

    “大人且慢!”

    孙绍宗忙喊住了他,半真半假的做出一副困倦的模样,苦笑道:“从昨儿折腾到现在,下官实在是有些顶不住劲儿了,这刑讯逼供的差事,怕是只能偏劳大人您督办了。”

    虽说逼急了,孙绍宗也会用刑罚逼供,可眼下既然有陆辉这个专业的,他自然是乐得避开。

    听他这般说,陆辉先是有些诧异,继而便大度的给孙绍宗放了半天假,表示等自己问出什么有用的口供来,再同他一起参详。

    瞧陆辉临去时,那松了一口气的架势,孙绍宗估摸着他应该是误以为,自己不肯回去逼供,是要主动淡出北镇抚司。

    当然,陆辉这么认为也不算有错,毕竟要是外放到地方上,这北镇抚司的差事自然也得割舍下。

    其实北镇抚司的差事,孙绍宗倒还真不怎么在意,反倒是刑名司那边儿有些可惜,好不容易经营的铁桶一般,就连唯一的杂音卫若兰,也已然不战而溃了,偏偏这时候……

    算了。

    常言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真要纠结这个,以后还要不要升官了?

    甩脱心下乱七八糟的念头,孙绍宗也打马离了玄武门。

    其实他除了想避开严刑拷问之外,也是想尽量和妻妾儿女团聚,毕竟不管是平叛,还是外放地方官,彼此都要分开相当一段时间。

    这般想着,他几乎忍不住要在街上纵马疾驰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斜下里却忽然有人大声呼喊起来:“孙大人、孙大人请留步!”

    孙绍宗勒住缰绳,疑惑的回头望去,却只见后面一骑飞奔而来,挣命似的冲到了近前,还不等那骏马收住冲势,马上的骑士便利落的翻身而下,推金山倒玉柱似的,跪在了孙绍宗面前。

    “还请大人出面,救一救我那糊涂的兄弟!”

    “你兄弟?”

    孙绍宗也皱着眉头翻身下马,奇道:“沈炼不是刚升了百户么?听说还颇得冯世叔倚重,城防营里难道还有谁敢为难他不成?”

    却原来跪在地上的高大汉子,正是当初孙绍宗引荐到城防营的卢剑星。

    “这……”

    卢剑星满脸尴尬,偏偏事态紧急,又不得不把来龙去脉相告,只好硬着头皮道:“不敢欺瞒孙大人,当日在百花楼捉弄薛经历的,正是我家二弟!”

    当初在茅厕偷袭薛蟠的,竟然是沈炼!

    怪不卸人关节的手法那么老练呢,沈炼原本在北镇抚司,做的就是这等勾当!

    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

    孙绍宗左右扫量了一下,见街角有个不大的混沌摊,便示意卢剑星起身,同自己一起到了那混沌摊前。

    随手抛了块碎银子给老板,表示自己暂时包下这摊子,便将店家也一并赶去了别处。

    等到在那长凳上做定,孙绍宗这才皱眉问:“暗中与那锦香院云儿私通款曲的,是沈炼?!”

    “这倒不是。”

    卢剑星并不敢跟着坐下,躬身站在孙绍宗对面,脸上又苦了几分,讪讪道:“我那二弟只是单相思,怕是都未必晓得,云儿姑娘其实另有意中人。”

    却原来那沈炼当初见过云儿之后,便对其魂牵梦绕,只是碍于薛蟠等人的权势,并不敢擅自登门示爱罢。

    后来他听说薛蟠酒后无德,竟打的云儿几日下不来床,心下嫉恨交加,便探听出薛蟠设宴的日子,暗中教训了薛蟠一通。

    “其实他出手极有分寸,只是万没想到薛经历竟会因此大病了一场……”

    “说重点!”

    听卢剑星还在极力替沈炼开脱,孙绍宗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他:“是薛兄弟查到了沈炼头上,还是……”

    “这倒没有!”

    卢剑星忙道:“是薛经历迁怒到那云儿姑娘头上,竟将她报成了私娼,眼下官府已然派人封锁了锦香院,说是明儿一早再没人出面作保,就要将云儿姑娘收监,送去边塞充作营妓!”

    收监便收监,还有什么作保不作保的?

    这分明就是设下圈套,想要引出那行凶之人。

    啧~

    感情那天薛蟠突然问起扫黄打非的事儿,是存了这个心思真亏他那空荡荡的大脑壳,竟也有开窍的时候。

    “我那二弟一听到这消息便急了,也不顾正在当值,就取了兵刃往外闯。”

    “我见事情有些不对,便追到城门口拦下了他,这才问出了前因后果。”

    “可他却趁我分神的时候,冲进城内不见了踪影……”

    孙绍宗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卢剑星急着找自己,到底是什么目的了。

    “你是想让我出面,保下那云儿?”

    无论是薛蟠还是顺天府的人马,只要孙绍宗肯出面担保,自然不敢再为难那云儿,届时沈炼也就不需要再以身犯险了。

    话说……

    沈炼就算以身犯险,又能怎么着?

    难道要抛下功名利禄,带着那云儿远走高飞?

    要真是这样,这厮可当真是个情种!

    “卑职正是此意。”

    卢剑星说着,又屈膝跪倒在路旁,砰砰砰~的在地上磕了声,然后挺起红肿的额头,肃然道:“卑职虽然身无长物,却愿以身家性命,换我二弟一条活路!”

    这厮倒真是个义气的!

    而且卢剑星为人稳重、身手不凡,又在北镇抚司当了十多年的‘外勤’,做个副手同自己一起去湖广搏命,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想到这,孙绍宗长身而起,道:“也罢,就冲你这一身义气,我便替沈炼挡下此劫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他已然动手伤了人命,本官也绝不会徇私枉法饶他性命!”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卢剑星大喜,忙又磕头如捣蒜一般。

    “别耽搁时间了,直接去那锦香院吧!”

    孙绍宗说着,先自顾自的上了坐骑,那卢剑星也忙翻身上马,两人各扬马鞭,便又改道向着百花楼锦香院而去。

    一路无话。

    穿过百花楼旁的长长小径,到了锦香院门前,还不等下马,就听薛蟠在里面嚷嚷道:“好个酸丁,老爷被你害的险些拉死在茅坑里,今儿可算是逮着活的了!”

    只这一声,卢剑星面色骤变,跳下马来就要冲将进去。

    孙绍宗连忙拦下了他,劝道:“你先稍安勿躁,那沈炼虽生的白净了些,却怎么瞧也不像是个酸丁。”

    卢剑星仔细一琢磨,的确是这就么个道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里面又传出了女子的哭喊声:“周郎、周郎,你们别打他,别打他!”

    紧接着又是个男子尖着嗓子叫道:“我是有功名的,我是有功名……哎呦~!”

    喊到半截,身上显然是挨了下重的。

    这时孙绍宗命卢剑星在外面候着,独自一人跨过了门槛,却只见那院子里乌泱泱站了二十几人,大半竟都是熟面孔。

    为首的除了薛蟠之外,还有冯紫英、仇云飞、柳湘莲三人感情那所谓的官差,指的就是仇云飞这厮!

第536章 意外

    发现竟是仇云飞带队,孙绍宗眉头不由一皱,然后便在那台阶上收住了脚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此时外围的衙役、家丁们,也已经发现了他的道来,慌忙挤进内圈禀报了几位衙内。

    “二哥?你怎得来了?!”

    “孙二哥!”

    “治中大人!”

    这一下子,重心便骤然转移到了门前。

    非但是薛蟠等人都上前拜见,就连那云儿姑娘也像是瞧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扑跌着上前哀求道:“万望孙大人主持公道,周郎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可能会是伤了薛爷的元凶?!”

    孙绍宗却并不理会她,只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仇云飞身上,嗤鼻道:“你就是这么求上进的?”

    眼下正是决定仇云飞,能不能继任通判的关键时刻,他却跑来青楼妓馆搞风搞雨,还任由薛蟠当众殴打一个有功名的书生。

    这事儿若是没人针对倒也罢了,若是被那个御史奏上一本,估计仇太尉暗中的努力,就要付诸于流水了。

    “大人。”

    仇云飞畏畏缩缩的拱了拱手,讪笑着:“卑职也是听人检举,说这锦香院里藏有私娼,才带人过来查问查问。”

    说着,他回头指了指绑在柱子上的书生,道:“谁知这酸丁突然闯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动手,还想强抢薛兄包养的粉头,我等无奈之下,也只得将其拿下拷问。”

    跟了自己大半年,倒还真是长进了!

    这番话虽然称不上是滴水不漏,但至少也当得起‘师出有名’四字。

    只要事后一口咬定,外面所谓收监云儿的传闻,都是捕风捉影的谣传,就没人能拿这事儿大做文章。

    不过……

    这厮行事到底还是欠了三分谨慎。

    孙绍宗板着脸呵斥道:“既是拿住了擅闯私宅的强人,押回府衙候审便是,绑在这里作甚?莫让人以为是咱们顺天府的官吏,喜欢在外面滥用私刑。”

    这锦香院自然算不得民宅,可既然被薛蟠整个包了下来,说成是‘私宅’倒并不为过的。

    仇云飞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一旁的薛蟠却不干了,晃着个大脑壳直喷粗气:“哥哥,我好不容易才拿住了他,这还没出气……”

    嗤~

    未等他把话说完,一支利箭忽然从众人头顶掠过,然后自那周姓书生的脖颈上横贯而过!

    周姓书生愤怨的表情骤然一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身子便颓然的软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只把在场众人惊的瞠目结舌,尤其是薛蟠,晃着个大脑壳看看那书生,再看自己的手指,似乎是在怀疑那支箭,是被自己一指头点出去的。

    唯独孙绍宗反应最快,几步抢下台阶,仰头向门厅屋顶望去,却只见一个拎着弓的蒙面人,猫儿也似的缩进了屋脊后面。

    这沈炼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竟然敢当着自己面射杀那书生!

    孙绍宗胸中一股怒气直冲百会,想也不想,迈步便又冲出了锦香院,打算先瞧清楚沈炼逃遁的方向,再想办法进行拦截。

    谁知到了门外,却瞧见那拴马桩前并肩站着两人,一个自是被他留在门外的卢剑星,另一个却赫然正是沈炼!

    当着自己的面射杀了情敌,竟然还敢好整以暇的留在外面,这厮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孙绍宗面色愈发的阴沉,提着两只醋钵大小的拳头,大步流星的下了台阶,却忽又停住了脚步,猛地转头向屋顶望去。

    方才见书生被一箭射杀,又见那凶手身姿利落老练,孙绍宗理所当然的便认定,是沈炼见书生和云儿郎情妾意,心下嫉恨难平,于是愤而狙杀了情敌。

    然而他毕竟是心思缜密的,即便是恼怒之中,还是很快发现了蹊跷之处。

    如果射箭的人是沈炼,以他的身手,从屋顶上跳下来同卢剑星汇合,倒也并非什么难事。

    可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他又该如何处置那猎弓和面巾呢?

    丢在附近的话,岂不是随便一查就露馅了?

    何况那卢剑星脸上惊喜交加,怎么看也不像是见到沈炼从屋顶跃下,应该有的表情。

    虽然也有两人提前勾结,相互掩护的可能性但他们真要这么做,又怎么敢主动把孙绍宗找来?

    真当‘神断’二字是作假的不成?!

    想到这些疑点之后,孙绍宗便急忙止步,转头向屋顶望去。

    果不其然,就见那猫儿也似灵巧的背影,正飞快的隐没在屋顶东南角,似乎是潜入了隔壁的院落。

    这时卢剑星、沈炼也已然迎了上来,因见孙绍宗止步抬头,便也跟着向屋顶打量,同样也瞧见了那鬼祟的身影,卢剑星不由惊道:“大人,哪是什么人?!”

    孙绍宗在心中模拟了一下附近的地形,确认已经追之不及,这才摇头道:“不知是什么人,不过他方才……”

    “周郎~!!!”

    这时,院子里忽然传出云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沈炼听了面色又是一变,埋头便要往里闯。

    不过这时薛蟠、冯紫英、仇云飞、柳湘莲一干人等,也都跟着追了出来,乌泱泱把那门洞塞了个满满当当。

    沈炼脚步一顿,后面卢剑星已经赶了上来,扯着他向众人行礼道:“见过几位衙内、公子。”

    当先的薛蟠那会理睬他们两个?

    倒是冯紫英眉头一皱,诧异道:“卢百户和沈百户怎会在此?”

    “这……”

    “回小衙内。”

    卢剑星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应对,沈炼却是立刻躬身道:“咱们兄弟方才正在百花楼里消遣,听人说起衙内在此,便想着过来招呼一声。”

    虽说之前被情爱冲昏了头脑,行事有些鲁莽,但若论随机应变的能力,这沈炼却无疑远在卢剑星之上。

    而他这些日子当被神武将军冯唐提拔,过来拜见一下冯紫英这个小衙内,倒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冯紫英倒也没怀疑什么,而是立刻追问道:“那你们在外面,有没有瞧见什么可疑的人物?”

    “刚才房顶上有个人,鬼鬼祟祟的跑到隔壁院落去了。”沈炼指了指屋顶东南角,又故作好奇的探听道:“里面出什么事了?怎么好像有女子在哭喊?”

    “方才……”

    “好了,有什么话,也等先进去再说!”

    冯紫英正要解释,孙绍宗却已然分开众人,径自返回了锦香院里。

    见那云儿正瘫坐在地上,抱着书生的双腿嚎啕大哭,孙绍宗二话不说,上前将她一把扯起,劈头问道:“想不想查出杀他的凶手是谁?!”

    云儿泪眼婆娑的愣怔了半晌,随即便把那白皙的脖子狠狠对折了两下,又悲声道:“还请孙大人做主,替民女……”

    “先告诉我,这书生住在何处?”

    孙绍宗又不容置疑的打断了她,等云儿脱口报出一个地址,立刻回头喝令道:“仇检校,你带人去这书生家中抄检一番,千万不要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仇云飞正待上前领命,孙绍宗却又转向了卢剑星,郑重托付道:“卢兄,麻烦你也跟过去瞧瞧,免得这厮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卢剑星忙拱手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竭力护卫衙内周全!”

    因是当着冯紫英和薛蟠的面,仇云飞还待逞两句英雄,却早被孙绍宗一眼瞪了回去,只得乖乖带着卢剑星和十几个衙役出了锦香院。

    他们这一走,锦香院里顿时空荡了大半。

    孙绍宗安排柳湘莲把那尸身收敛了,又将云儿引到屋里,让薛蟠找来了笔墨纸砚,由冯紫英负责誊录着,细问这人的来历身份。

    根据云儿所言,这死去的书生名叫周曦,是广德四年的秀才,后来两试秋闱不第,便常寄情于烟花柳巷之中。

    因周曦诗词歌赋琴棋诗画无一不通,尤其琴技号称京城一绝,故而又被好事者呼为小周郎而云儿与他结识,也正是因为一次‘曲有误、周郎顾’的狗血桥段。

    那是在广德九年秋……

    “风花雪月的事儿,先不必细说。”

    听云儿泪眼迷离,一个劲儿的追忆两人相识相知的经过,孙绍宗只得开口提醒道:“说说他的家世如何,一贯又以何为生,平素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周郎父母早已过世,周伯父生似乎前曾在礼部为官。”

    “他家中经营着一间胭脂铺子,虽说不上是大富大贵,却也是衣食无忧。”

    “至于不同寻常之处……”

    云儿秀气的柳叶眉紧紧蹙在一处,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到了嘴边却又犹豫着咽了回去。

    “想到什么但说无妨。”

    孙绍宗正色道:“人死如灯灭,为了查出凶手,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也不是忌讳什么。”

    云儿轻摇臻首,只荡出两行泪花,这才哽咽道:“只是民女也不知那究竟算不算自打天狗吞日之后,他似乎藏了许多心事,每次偷偷来我这里,也是心不在焉眉头不展,直到前段时间才渐渐好起来。”

    天狗吞日之后,突然心事重重?

    当时朝堂上虽说是波云诡谲,可对于老百姓而言,也不过就是多了些谈资罢了,哪至于整日里忧心忡忡的?

    难道说……

    这厮同太子一案有关?

    又或着,他其实白莲教在京城布置的眼线之一?

第537章 问平儿、尤氏醋海生波

    要知道这可是在官差眼前,明目张胆的杀人!

    尤其还是在孙绍宗这样,素有‘神断’之名的中高级官员面前!

    这简直就是在挑衅朝廷的威严!

    甚至可以说是在花样作死!

    要么是凶手已经愤怒到失去理智,要么就是他有什么迫不得已理由,否则应该没有一个正常人,会选择在这种情况下悍然出手!

    而今天周曦的所作所为,最容易触发的动机,无疑就是‘情殇’二字,所以孙绍宗才会第一时间,将沈炼锁定成了头号嫌疑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在沈炼洗脱嫌疑之后,这‘情杀’的动机也就难以成立了世上武艺高强,又肯为了失足妇女舍生忘死的男人,能遇到一个就已经很稀奇了,总不会连续两个都被云儿给撞上吧?

    而排除掉‘情杀’的可能性,依照当时现场情况,唯一能形成杀机的,恐怕也只有‘封口’二字了。

    凶手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想让周曦落入官府手中,所以才甘冒奇险悍然出手。

    否则他完全可以等周曦被放出来,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手又或者,干脆期待周曦死在牢里!

    和日食有关系,又能让人豁出命去守护,而且决不能让官府知晓的秘密……

    这几个条件加起来,也难怪孙绍会怀疑到太子一案,又或是白莲教内奸头上。

    不过仔细想想,他又觉得不太可能。

    首先太子一案计划缜密,孙绍宗尚且无处下手,区区一个落第秀才,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其中的机密讯息?

    至于白莲教内奸么……

    眼下李姑婆都被生擒活捉了,再截杀其它落网的奸细,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先后否定了心中的两个揣测,孙绍宗又向云儿追问了一些细节,却几乎是毫无收获。

    “哥哥。”

    正琢磨着着,是不是自己还漏掉了什么疑点,旁边薛蟠便凑上来,搓着手道:“你说杀了那小白脸的人,会不会就是当初偷袭我的那个?”

    虽说想岔了,可这货能怀疑到‘情杀’上,也着实让孙绍宗出乎意料。

    用眼角余光打量了沈炼一眼,孙绍宗毫不犹豫的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

    左右这沈炼也还没捅出什么大篓子,看在卢剑星面子上,就把这锅让凶手一块背了吧。

    “我就知道是这样!”

    薛蟠怪叫了一声,抬腿就向云儿胸口踹去,嘴里骂骂咧咧的道:“特娘的,你这贱蹄子到底背着老子,勾引了多少野汉子?!”

    旁边沈炼见状,差点就忍不住上前阻拦,好在孙绍宗先一步拉住了薛蟠。

    正待呵斥这憨货几句,让他不要胡闹,外面却忽然传来了仇云飞的叫嚷声:“大人、治中大人!又死了人了!”

    又死人了?!

    孙绍宗豁然起身向外迎去,在门口与仇云飞撞了个正着,立刻劈头问道:“怎么回事?谁又死了?!”

    “大人。”

    仇云飞忙道:“卑职按照您的吩咐,去了周秀才家中,还没等上前叫门呢,就见院子里浓烟滚滚……”

    却说见到周曦家中似乎起了火,仇云飞立刻派人上前砸门,谁知里面却一直无人回应。

    卢剑星当机立断,翻墙进去把大门打开,仇云飞等人这才得以入内。

    而众人寻着浓烟,一路找到了后院书房,就见那火场里隐隐躺着几个男女。

    仇云飞立刻下令,让衙役们进去把人弄出来。

    可当时火势不小,衙役们哪敢进去冒险?

    正你推我搡之际,又是卢剑星打了井水弄湿身子,冲进火场之中,背出了倒在里面的三男两女不过这些人却早已断气,并无一个活口。

    “根据卑职验看查访,其中两男两女都是周秀才家中的奴仆,致命伤则是颈部的刀伤。”

    “另外一人面部严重烧伤,难以分辨原本的相貌,不过基本可以断定,并非是周家的仆人。”

    “他的致命伤同样不是烧伤,极有可能是服毒自尽。”

    服毒自尽的外人?

    面部严重烧伤?

    孙绍宗略一沉吟,便开口问道:“那人身上可有什么助燃物?可曾在附近发现凶器?”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仇云飞嘿嘿一笑:“那厮在头上浇了灯油,所以只有上半身严重烧伤,下半身却还好好的至于凶器嘛,柴房的柴刀有被清洗过的痕迹,却并没有打磨过的痕迹。”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根据卑职的勘验,这人应该是个习武之人,而且平日有佩戴扳指的习惯。”

    啧~

    显然仇云飞也是在怀疑,那中毒而死又烧焦了面孔的,正是之前一箭射死周曦的凶手。

    敢冒险杀人也还罢了,如今竟又毫不犹豫的自尽了……

    看来这事儿就算和太子一案没什么干系,背后所牵扯的事情也绝不会小!

    想到这里,孙绍宗当即吩咐道:“走吧,带我去周家看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就在孙绍宗去周家勘验现场之际,宁国府的大太太尤氏,也匆匆的赶到了王熙凤家中。

    “平儿、平儿?!”

    一进门尤氏就嚷了起来,等到平儿匆匆自里间迎出来,更是忍不住抱怨道:“你家奶奶呢?这倒好,我辛辛苦苦帮她筹备生日,临了她倒把我给撇下了老太太口口声声管我要寿星,我却去哪儿给她变一个出来?”

    这一股脑抱怨完,尤氏才发现平儿神情恍惚,气色也有些不对,虽是面对着自己,却仿佛正魂游天外。

    “这是怎得了?”

    尤氏狐疑道:“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没听说哪个小蹄子灌了你的酒啊?”

    “没……没什么……”

    得知贾琏暗恋孙绍宗一事,受到冲击的可不止是王熙凤,平儿也是受惊非小,到现在也还没缓过劲来。

    不过眼见尤氏起了疑心,她唯恐这事儿会影响到孙绍宗的声誉,忙打起精神道:“我们二奶奶方才多喝了几杯,被风一吹这身上就有些不舒坦,如今已经睡下了,怕是只能劳烦您在老祖宗太太面前,替她多担待着些。”

    尤氏听了,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尽不实,但一时却也挑不出毛病来,再说她其实还有别的事儿,想要寻平儿细问究竟。

    于是干脆岔开了话题,往那抄手游廊里一指,道:“你们奶奶能忙里偷闲,就不兴我也在你家歇歇脚?走走走,随我去那廊下坐坐,我也正好有些事儿想寻你打听打听。”

    说着,就去扯平儿的袖子。

    她毕竟是主子,平儿又怎好拗着不肯?

    只得半推半就的从了,随着尤氏到了那抄手游廊里。

    尤氏先将她摁在栏杆上,又紧贴着她坐了下来,揽着平儿纤细的腰肢,把红胜火的双唇凑将上去,兴致勃勃的咬耳朵道:“我前儿听人说,琏兄弟把你和那小红,一并舍了给孙家二郎使这事儿该不会是真的吧?”

    平儿一听这话面色骤变,就要从那栏杆上蹿将起来,却被尤氏死死按住。

    “你莫急,我不过是听人胡乱嚼舌头,怕你被蒙在鼓里,坏了名声还不自知要是没这事儿,回去我就让人把那几个下贱坯子打发了!”

    说是这么说,但尤氏看平儿的反应,心下却早笃信了八成。

    而平儿冷静下来之后,一张脸虽涨的通红,心下却反倒生出些解脱之感这消息既然已经传到东府,想必这荣国府里更是早就传遍了。

    既然如此,那自己还遮遮掩掩的作甚?

    反正也已经铁了心,要从这荣国府脱身了!

    因而平儿一咬银牙,脱口道:“这也算不得谣言,二爷的确已经把我许了孙大人,孙大人也答应要纳我为妾只是奶奶一时还离不得我,才准备再留我些日子。”

    这番话一说出口,平儿心下顿时去了块垒,却反而轮到尤氏心下别扭了。

    她原是听说平儿,被贾琏派去给孙绍宗暖床,不觉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却哪曾想到,平儿竟是要去孙府为妾的!

    这下尤氏心里顿时打翻了醋瓶子,直个劲儿的往外反酸,勉强笑道:“那我倒是要恭喜你了,孙大人虽比不得咱们荣宁二府,自身却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又是个会疼人儿的主儿……”

    越说她心下越觉得不舒坦,又好像是被人偷了什么去,心下空落落的。

    尤其是说到‘会疼人’三字,那一夜抵死缠绵的情景,顿时浮现在脑海之中,一时身上又是孤寒寂寞冷,又是心烦意乱燥。

    正冰火两重天之际,忽有个丫鬟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叫道:“大太太、大太太!姨太太哪里传了话来,说是老夫人身体有些不适,请您过去瞧一瞧呢。”

    继母身体不适?

    还要请自己过去瞧一瞧?

    眼下她寄居在孙府,有什么事情只需要交代孙家的奴仆一声就是了,何须找到自己头上?

    尤氏稍稍一琢磨,便猜测继母大约是怕耽搁了三妹妹的婚事,所以才急着喊自己过去,要交代些什么。

    于是便吩咐道:“你跟来人说一声,我眼下实在走不开,等把手头的事儿处置了,就过去瞧老太太。”

第538章 鞭挞

    又是一个谜团啊!

    勘验完纵火焚尸案的现场,孙绍宗又带人向左邻右舍了解了周家的情况,结果却只能用乏善可陈来形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如同来之前推断的一样,基本可以确定那烧焦面目之人,就是之前射杀了周曦的元凶。

    可他杀死周家的仆人,又在书房里服毒自尽,并企图毁尸灭迹,究竟是想掩饰些什么,却是半点眉目都没能查到。

    而那周曦少年时一直闭门苦读,成年后又极少与邻居往来,连自家店面也是托给旁人打理,每日里昼伏夜出,只在青楼妓馆中打转。

    因此左邻右舍提供的情报,反不如云儿的供述,来的详尽清晰。

    倒是对周秀才早逝的父母,老邻居们都记忆犹新。

    据说周父年轻时,曾在礼部教坊司任职,后来因私纳犯官之女为妻,被教坊司的同僚揭发,落了个削职为民的下场不说,连家产也被罚没了大半。

    以至于有那么两三年里,周父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以乐师的身份,辗转于青楼妓馆之间,饱受世态炎凉之苦。

    不过周父却并未因此迁怒妻子赵氏,反而与其愈发恩爱。

    广德八年秋,赵氏不幸感染时疫,周父衣不解带的在床前伺候了月余光景,最终夫妻二人双双病亡,成就了一段‘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的佳话。

    “想来周秀才也是因为太过伤心,所以才会整日在外面买醉,以至荒废了科举仕途。”

    想起隔壁邻居那唏嘘的模样,孙绍宗心下就是一阵无语。

    似乎不管什么事,只要能和‘佳话’二字沾边二,就可以百无禁忌了连在守丧期间出入风月场所,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竟也成了思念双亲的明证。

    眼见日头西斜,孙绍宗把仇云飞喊了过来,表示自己明儿还有朝廷钦犯要审,因此接下来的调查,只能暂时托付给他。

    “这案子背后也不知牵扯着什么秘密,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明儿先把火场清理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记住,一旦有什么发现,立刻派人去北镇抚司通知我!”

    因见孙绍宗说的郑重,仇云飞也不敢再嬉皮笑脸,忙把瘦了几分的肥肚腩一挺,表示自己就算把这里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出有用的线索。

    孙绍宗倒不怀疑他查案的热情,毕竟这小子早就不乐意做个不入流的检校了,眼下对刑名通判一职可说是势在必得。

    如今瞧见立功的机会,哪里会白白错过?

    应该担心的,反倒是他的安全问题卢剑星也是有正式差事的,不可能整天护卫在他身边。

    好在这厮还有个做太尉的亲爹,回头派人知会仇太尉一声,由仇太尉去操心也就是了。

    把查案的事儿托付给仇云飞之后,孙绍宗原是想喊了薛蟠等人一起离开的,谁知那憨货又犯了倔劲儿,说这事儿皆因自己而起,非要留下来同仇云飞同甘共苦。

    冯紫英、柳湘莲两个,虽不想趟这潭浑水,却也不好把薛蟠独自丢在这里,因而也只好留下来奉陪到底。

    于是最后和孙绍宗一同离开的,便只有卢剑星、沈炼二人。

    却说孙绍宗当先出了周家,二话不说打马扬鞭,直驰出两条街远,这才兜转马头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卢剑星和沈炼也忙催马跟了进去。

    眼见孙绍宗在那巷子里勒住了缰绳,两人立刻滚鞍下马,一个单膝、一个双膝,跪倒在孙绍宗马前。

    单膝跪地的卢剑星满脸恳切:“多谢孙大人回护之恩!”

    双膝跪地的沈炼,则是面无表情:“请大人责罚。”

    孙绍宗高居马上,看都不看他兄弟二人,一边用马鞭梳拢着胯下黑马的鬃毛,一边云淡风轻的问:“自从那日我带你们赴宴之后,薛蟠可曾得罪过你?”

    沈炼将头一垂:“不曾。”

    啪!

    一马鞭应声落在他肩头,那宝蓝色的锦衣下,顿时绽放出一抹狰狞的血色,显然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

    沈炼身子微微一颤,口中却道:“沈炼谢大人赏。”

    “先别急着谢,这事儿还没问完呢。”

    孙绍宗说着,仍是云淡风轻的问道:“那云儿在被薛蟠包养之前,可曾与你有什么私情?”

    “不曾。”

    又是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烙印在了沈炼肩头。

    “你可曾向薛蟠透露过,自己喜欢那云儿?”

    “不曾。”

    啪!

    “你可曾出言劝说薛蟠,不要虐待那云儿?”

    “不曾。”

    啪!

    一连四马鞭抽将上去,直把韧性十足的锦衣,都打了稀烂,沈炼更是疼的额头尽是冷汗,却自始至终连句呻吟也不肯吐露。

    直到孙绍宗停下了质问,他这才又一个头磕在地上,闷声道:“沈炼再谢大人的赏。”

    “真要谢,就谢你大哥好了。”

    孙绍宗嗤鼻道:“当然,要是心怀怨愤,你也不妨试着报复本官。”

    “沈炼不敢!”

    沈炼沉声道:“当初若不是大人引荐,我和大哥……”

    “正因是我引荐的你们,才更容不得你对薛蟠出手!”孙绍宗的声音陡然转厉,伏地身子阴狠的盯着沈炼:“看在你家大哥的面子上,这次我就饶了你,若是再有下回,你在北镇抚司学的那些手段,说不得就有机会温习一下了!”

    说完,孙绍宗挺直了腰板,径自打马而去。

    直到那隆隆回响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卢剑星才从地上起身,从腰间摸出个小小的瓷瓶。

    啪~

    不等卢剑星把瓶口的塞子拔开,沈炼猛地一挥手,将那瓷瓶扫飞了出去。

    那瓷瓶倒也结实,在密布青苔的墙上磕了一下,竟未曾碎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动了几圈,又到了卢剑星脚下。

    卢剑星附身拾起那瓷瓶,将瓶塞儿拔去,又恍似没事儿人一般,小心扒开沈炼伤口上的碎布条,将黑黄色的药粉倒了上去。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卢剑星的态度所感,沈炼那僵冷的面孔终于又生动起来,脸上的皮肉纠结的扭动了几下,吐着浊气道:“大哥,我……呃啊!”

    却原来卢剑星倒了半瓶药粉,忽然伸手摁了上去,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连同上面的药粉,一起用力的揉捏着。

    这一下,直如在肉里刺了无数枚钢针似的,疼的沈炼哎呀一声,额头汗如雨下。

    “清醒了没有?!”

    卢剑星咬牙切齿的质问道:“你不是说过,终有一日,会堂堂正正的坐在上首,让那些衙内、公子像狗一样阿谀奉承么?!”

    “你就是这么实现自己的誓言的?!”

    “为了个下贱的青楼女子,你就把一肚子雄心壮志都拿去喂狗了?!”

    沈炼再次默然起来,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半晌才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走吧,回营值夜!”

    说着也不顾肩头的伤势,扯着缰绳便爬到了马背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不提卢剑星、沈炼二人,如何返回城外军营。

    却说孙绍宗一路琢磨着案情,回到了自家府上,在角门附近的马厩前,将坐骑交给张成打理,正待往后院赶,却忽然扫见里面停着两辆眼生的马车。

    顺口问了一句,才知道是尤母得了急病,所以宁国府大太太特地来上门探视。

    听了这话,孙绍宗心下便又些诧异。

    盖因那尤母自进到孙家,衣食住行全不用操心,样样又都是上上之选,短短数月就养的心宽体胖,怎么会突然得了急症?

    看看天边还挂着半拉夕阳,孙绍宗稍一犹豫,便向着西跨院行去虽说算不得正经丈母娘,可既然是在自家府上病了,总该过去摆个姿态才是。

    到了西跨院里,就见几个丫鬟婆子,正守在尤母住的三间正房前。

    眼见是孙绍宗到了,她们忙分成两拨,一拨迎上前见礼,一拨挑帘子进去,向里面的尤氏母女通禀消息。

    不多时,尤二姐那高挑丰腴的身影,就从里面急急的迎了出来,上前行礼道:“偏劳爷挂记了,奴先替母亲向爷道一声谢。”

    孙绍宗见宁国府的奴婢,都已经退出了两丈开外,便压低嗓音问:“你母亲前儿不是还好好的么?这怎得突然就病了?”

    尤二姐掩嘴窃笑着,回眸扫了宁国府那几个奴婢一眼,这才也压低嗓音道:“母亲这病,实是为二爷您生的。”

    这病是为自己生的?

    孙绍宗心下便是一激灵,尤母那岁数那身份,总不会是为自己犯了相思病吧?

    再想想当初尤二姐的许诺,这答案也便呼之欲出了。

    这母女俩倒还真是一对儿‘好媒人’!

    “你可千万莫要胡闹!”

    孙绍宗立刻板起脸来呵斥道:“没得给咱家招来什么麻烦,爷可饶不了你!”

    虽说孙绍宗偶尔闲下来,也会想起尤氏那娇小玲珑的身子,却远没到要为她冒险的境地。

    “二爷放心。”

    尤二姐家拿他说的郑重,也忙收敛了窃笑,小心翼翼的道:“真要是撮合爷同姐姐的好事,也不敢在咱们府上乱来今儿就是先试探一下姐姐的心意,姐姐要是允了这好事,我们自会商量出个稳妥的法子,请二爷核准。”

    原以为自己这一吓唬,她就该偃旗息鼓了。

    谁曾想却还是锲而不舍!

    她就这么想成全自己尤氏?

    还是说……

    尤二姐其实另有图谋?

    心下狐疑,可眼下实在不是细谈的时候,孙绍宗便琢磨着等晚上,寻个空隙再逼问究竟不迟。

    因而大声叮嘱尤二姐,无论要用什么药材,尽管从府库里支取就是,然后便径自出了西跨院。

    却说尤二姐送走孙绍宗之后,又在一众丫鬟婆子的艳羡目光中,重新回到了正屋里。

    在厅中把大门反锁了,隔着一卷珠帘往里间窥去,就见母亲正坐在床上,拉着尤氏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而尤氏却听得心不在焉,眼睛直个劲儿的往窗外撇,一双套在绣鞋里天足,也不知为何频频的扭动着,活像是那素白的罗袜里,裹了只湿漉漉蠕动的毛虫一般。

    “二姐。”

    尤二姐正往里张望,尤三姐忽然从角落里迎了出来,狐儿媚的眸子往尤氏身上一点,不屑的耳语道:“一听说二爷来了,这浪蹄子就坐卧不安的待会儿你也别管她说些什么,直管把事情定下就是!”

    说着,又忍不住冷笑道:“当初她借咱们姐妹固宠的时候,怕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吧?等捏了她的短处,我瞧她还有什么脸在咱们面前拿乔!”

    却原来撮合尤氏与孙绍宗的主意,正是这尤三姐的手笔。

    而她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报复当初在宁国府时,被贾珍父子调戏的旧恨!

    然而尤二姐此时却反倒有些畏缩起来,支吾道:“二爷方才在外面同我交代了,说是千万别惹来什么麻烦……”

    “怕什么?!”

    尤三姐不容置疑的打断了她:“只要选个合适时机,又有咱们和母亲照应着,谁还能捉住他们是怎得?”

    眼见尤二姐还有些迟疑,她又凑上来嬉笑道:“姐姐莫忘了,咱们可是要重重敲她一笔的,莫非她妆盒里那些金银细软,你就一点也不动心?”

    听得‘金银细软’四字,尤二姐眼里便多了些神采,想想有自己姐妹和母亲襄助,这事儿也不至于会有多少风险,心下便又坚定了信念。

    尤三姐见状,立刻趁热打铁的到了屋里,在尤氏面前分说了几句,尤氏便自屋里出来,奇道:“听三妹说,你有要紧事儿要同我商量?”

    尤二姐重重的点了点头,忽然屈膝跪倒在尤氏面前,口中道:“还请姐姐救我一救!”

    尤氏被唬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可她那娇小的身子,如何扶得起尤二姐?

    只得急道:“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同我直说就是,用得着行这么大的礼数么?”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姐姐了。”

    尤二姐早将腹稿打了无数遍,此时自是脱口而出:“近来我们二爷,常常问起当初在宁国府的往事,言语间对我也是多有不耐,似是对当初的事儿颇有芥蒂……”

    尤氏自然晓得,这说的正是当初自己坐视她们姐妹二人,被贾珍父子调戏的事情,因而心下也不禁生出些羞愧来。

    “当初……当初的事儿不提也罢。”她讪讪道:“可你眼下向我求救,我却哪里知道该如何救你?”

    “姐姐自然是有法子的!”

    尤二姐忙又道:“俗话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何况二爷曾数次提起姐姐,又说姐姐生的娇俏……”

第539章 孙府日常【继续】

    把提前剁碎了的蒜末,均匀撒在菜肴上,盖上锅盖又闷了约有两分钟,厨娘春桃便用湿毛巾裹住炒锅的双耳,将它整个提溜到了灶台边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旁边帮厨的粗使丫鬟,忙换了烧水的大锅上去,随即又递上一柄崭新的锅铲。

    春桃揭开锅盖,把那蒜末先挑拣出大半,丢到泔水桶里,又将余下的蒜末,搅弄到瞧不出痕迹,这才正式装进盘子里,再点缀上几根香芹。

    “送到堂屋里去吧。”

    一边吩咐着,她一边扯下了胳膊上的套袖,又用围裙的内衬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等到粗使丫鬟端着盘子出了小厨房,便一屁股黏在了小板凳上。

    用拳头敲打着酸胀的小腿,春桃心下却是把那彩霞骂了一遍又一遍。

    若不是那小蹄子非要作怪,结果被打的好几天下不来床,这小厨房里原该有两个帮厨当值的,哪至于会把自己累成这样?

    正腹诽着,忽然有人挑帘子进了厨房,一开始春桃只当是送菜的粗使丫鬟回来了,便也没有多做理会,谁知却听来人问道:“春桃姐,那乌鸡汤可还有剩下的?”

    “哎呦,原来是晴雯姑娘啊!”

    春桃哎呦一声,忙从小板凳上跳将起来,堆笑道:“有有有,您响午时就交代下了,让多熬些乌鸡汤出来,咱们灶上哪敢怠慢?”

    说着,抬手一指旁边小灶上,正用炭火煨着的砂锅:“您瞧,这一直文火慢炖到现在,约莫还有两三碗的分量呢。”

    “有劳姐姐费心了。”

    晴雯从袖子摸出几十枚大钱,往前一递,那春桃满口‘使不得’,却早把铜钱苛敛在手里,一五一十的数了个大概。

    发现比上回尤三姐赏下的,足足多了近倍不止,春桃脸上笑容便愈发的热络起来。

    她转身从旁边的碗橱里,取出了食盒、勺、筷等物,将那小砂锅整个装了进去,又笑道:“左右这砂锅也没多大分量,姑娘干脆一并拿去吧,什么时候得空了,再送回来也不迟。”

    晴雯向她道了声谢,便提着那食盒出了小厨房,却既没去正在聚散的堂屋,也没有回自己寄居的西厢,反而径自向院外行去。

    “站住!”

    也就在此时,那黑漆漆的游廊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厉喝。

    紧接着,就见阮蓉身边的大丫鬟芙蓉,自那游廊里出来,冷笑着拦在了晴雯身前,狭细的三角眼往那食盒上一扫,撇着嘴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早在晴雯负责照顾孙承毅的时候,两人就互不对眼,因而见是她拦住了去路,晴雯自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她,冷冷的与她对视了半晌,这才不咸不淡的吐出三个字:“乌鸡汤。”

    “哈!”

    芙蓉原本在方才的僵持中,略输了些气势,可一听说‘乌鸡汤’三个字,却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元气满满的呵斥道:“这乌鸡汤,原是姨太太体贴甄姨娘,才让灶上每日里给她煨上两碗,哪里就轮到你偷来做人情了?”

    不等晴雯反驳,她又冷笑道:“尤其那彩霞还是二爷亲自下令行的家法,你这么上赶着去探望她,却把二爷置于何地?”

    其实送乌鸡汤给彩霞补身子,还是香菱主动提出来的。

    可眼见芙蓉抢先抬出了孙绍宗,晴雯却不愿拉香菱做挡箭牌,正琢磨着,还有没有旁的法子,忽听身后又有人扬声吆喝道:“芙蓉,你方才死哪去了?还不敢紧回去伺候着!”

    话音未落,就见石榴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二话不说扯起芙蓉,就往堂屋里奔。

    芙蓉被她拉的踉跄了几步,好容易才站住脚跟,不由恼道:“你拉我作甚?这小蹄子偷了厨房的乌鸡汤,要……”

    “闭嘴!”

    石榴呵斥一声,回头却是带着三分讨好的,向晴雯笑道:“姐姐莫恼,这疯丫头一向听风就是雨的,倒不是有意要刁难你。”

    说着,又殷勤的提醒着:“虽说没几步路,可姐姐好歹也该打盏灯笼,否则若是磕着碰着,如何得了?”

    这一番说辞,倒把晴雯给弄懵了。

    这石榴虽然并不像芙蓉那样处处针对她,可一贯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今儿却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实在是让人不解的紧。

    莫不是发癔症烧糊涂了?

    直到目送石榴、芙蓉回了堂屋,晴雯仍是满头的雾水,站在院子里寻思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还要给彩霞送乌鸡汤去。

    于是她将心下的疑惑暂时压下,提着食盒匆匆的出了小院。

    一路兜兜转转,到了西北角某个不起眼的院落,就见最里手一间灰蒙蒙的屋子里,只亮着盏豆大的油灯,隔着窗纸望进去,昏暗的便如同鬼火一般。

    此情此景,让晴雯虽还未见其人,脑海中却满是‘凄凉、落魄’的写照。

    这又是何苦呢?

    说实话,虽说同样是在荣国府里,有个丢不开的心上人,但晴雯却委实理解不了,彩霞对贾环那份痴情。

    论人品、论学识、论相貌、论出身、论前程,贾环有那一样是出挑的?

    更别说眼下他也只有十一岁!

    或许……

    这就是传说中的孽缘吧。

    摇头叹息着,晴雯挑帘子进到了里间,接着那微弱的灯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才在西北角的硬板床上,寻见了彩霞的身影。

    “晴雯?”

    这时彩霞也已然发现了晴雯,侧着身子自床上爬起来,诧异道:“你怎得来了?”

    “甄姨娘听说你的伤一直没好利索,特地让我带了些补血益气的阿胶乌鸡汤来。”

    晴雯一边说着,一边到了那硬板床前,见四下里并无什么桌椅,便把食盒往地上一搁,又把那床上的褥子撩开一角,取出砂锅放了上去,然后把筷子和汤勺递给了彩霞。

    “喏,方才还用炭火煨着呢,你趁热多喝一些吧。”

    彩霞拿着汤勺和筷子愣怔了半晌,才幽幽叹息道:“难得她还记挂着往日的情分。”

    “鸳鸯也记着呢!”

    晴雯没好气的道:“若不是她求情,你还在外面劈柴担水呢,哪有机会做什么帮厨?可你倒好,刚到小厨房……算了,我说什么你也未必肯听。”

    说到一半,见彩霞神色淡淡的,她忽然意兴索然起来,掀开那砂锅的盖子,交代着:“要是吃剩下了,你就先搁在床底下,明儿我再替你热一热若是有人问起,你只管往我头上推就是。”

    说完,起身便要返回后院。

    “晴雯!”

    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彩霞忽然喊了她一声,晴雯狐疑的回头望去,却听彩霞肃然道:“宝二爷和三爷不同,没了你在身边,也一样能安享富贵。”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挖苦嘲讽自己?!

    晴雯不由的沉下脸来,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别的意思。”

    只听彩霞又道:“我就是琢磨着,只消那人活的安稳自在,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就该知足了,何必非要强求什么?”

    这话乍听之下,显得有些可笑真正强求什么的,不正是彩霞本人么?

    然而仔细思量,彩霞虽先后两次闹道孙绍宗面前,却从来没奢望能重新回到贾环身边,只是希望引导贾环重回正途,莫要耽搁了前程而已。

    想到这里,晴雯忽然有些慌乱起来,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宝玉的感情,竟比不得彩霞对贾环来的纯粹!

    而这,却是她绝不愿承认的。

    因此在心慌意乱之下,她胡乱的应了一声,便仓惶的逃了出去。

    一直到了后院西厢,晴雯心下都是乱糟糟的,坐在客厅里发了许久的呆,直到耳边传来几声呼唤,才发现是香菱用完晚膳回来了。

    “姐姐这是怎得了?”

    香菱疑惑的道:“莫不是彩霞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这……这倒没有。”

    香菱虽待她如同姐妹一般,晴雯却并不想让香菱知道,自己心下的纠结,于是强笑着道:“只是是临出门的时候,和那芙蓉吵了几句,心下有些不顺遂罢了。”

    听说事关阮蓉身边的大丫鬟,香菱顿时也有纠结起来,想要劝晴雯息事宁人,却又知道她的脾气秉性,断不会轻易改弦易辙。

    正无奈间,忽然想起阮蓉交代下的事情,忙道:“对了,我有桩要紧事儿,要和姐姐商量商量今儿二爷今儿进宫面圣的时候,得了个消息,朝廷可能要派二爷去湖广平叛。”

    “这一去少则一年、多则两三栽,二爷身边自然离不了人照应可阮姐姐和我都要在家照看孩子,也只有尤姨娘能跟着二爷南下。”

    “然而尤姨娘却担心身边小丫鬟伺候不周全,所以特地又举荐了姐姐……”

    “她举荐了我?为什么?!”

    晴雯听到这里不觉愕然,她同那尤二姐从无瓜葛,这平白无故的,尤二姐又怎么突然举荐自己,随着孙绍宗一起外出为官呢?

    香菱抿嘴一笑,促狭道:“姐姐一向是个聪明的,怎得这时候倒糊涂了?想来等到二爷得胜回朝,我再叫‘姐姐’时,也就名正言顺了。”

    晴雯听了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

    显然这‘伺候’二字,非只是端茶倒水、铺床叠被那么简单。

    而尤二姐之所以会举荐自己,一来是怕惹得阮蓉嫉妒,毕竟赵姨娘前车之鉴不远;二来么,既是她主动举荐自己,自己日后真要是得了宠爱,也少不得要欠她一份人情。

    怪不得之前石榴态度大变,感情也是怕自己一步登天,会报复她们两个!

    只是……

    晴雯将十根葱葱玉指,拧的麻花仿佛,吃力的摇头道:“这怕是不成。”

    虽说当初在荣国府万念俱灰的时候,她甚至曾想过要同平儿、小红来个三英战吕布,可那只是一时冲动罢了。

    眼下听说,孙绍宗有意要收拢自己,晴雯心下便满满都是贾宝玉的影子,虽明知希望渺茫,却那肯轻易把身子舍出去?

    香菱见她那惶惶中,又带着幽怨的模样,脸上的喜意顿时散了个干净,上前拥住晴雯的削肩,柔声道:“姐姐的心思,我也大致能理会,想当初薛公子……”

    如今再提起薛蟠,她其实很有些不自在,但稍稍缓了缓,还是继续道:“当初薛公子把我赠给二爷时,其实我心下也是百般的忐忑,可你我这等出身,又如何能违背主人家的意思?”

    “而后来我同二爷相处久了,却反倒庆幸的紧不瞒姐姐,我曾经好几回偷偷拜谢佛祖,让我这辈子能得遇遇二爷。”

    “姐姐来咱们府上也有些日子了,二爷究竟是何等人物,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是清楚的既然贾公子那里已经指望不上了,能把终身托付给这样的男子,难道还辱没了姐姐不成?”

    单只是这段话,倒未必能动摇晴雯的心意,可是和彩霞那句‘莫要强求’前后呼应,却当真让晴雯迟疑起来。

    一忽儿想着,干脆就这样顺水推舟,断了对贾宝玉的痴念;一忽儿却又记挂起,在贾宝玉身边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

    结果直到最后,她也没能定下个准主意,反倒忽然想起个人来,于是脱口问道:“既是要选会伺候人的,怎得没选上鸳鸯?”

    香菱也曾听说过府里的传闻,因而倒并不奇怪晴雯这时候提起鸳鸯,却摇头道:“眼下大太太就指着他帮衬,才把府里管的井井有条,一时半刻哪里离的开她?”

    晴雯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想要借机转移话题,见香菱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儿否了,顿时又沉默起来。

    而香菱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好默默的守在她身偏。

    两人就这般相对枯坐了约有一刻钟,忽听外面响起了细碎的敲门声,紧接着又传来石榴恭谨的声音:“甄姨娘,二爷喊您过去说话。”

    屋内主仆二人这才清醒过来,香菱忙上前拉开房门,准备随石榴去堂屋正房。

    谁知石榴站在门口却并不急着动身,反冲晴雯笑道:“姐姐直接把门反锁了吧,甄姨娘晚上怕是不会回来了。”

第540章 狼牙棒、瓮金锤

    迷迷糊糊间,听到些的动静,孙绍宗还当是阮蓉和香菱在穿衣服,下意识来了个大鹏展翅,想将两人裹弄进怀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谁知两条胳膊却齐齐扫了个空。

    他不信邪的劈开双腿,却也只搅起了满被窝的潮气。

    人呢?

    将眼皮撩开一条缝隙,石榴那提神醒脑的五官,顿时映入眼底,直唬的孙绍宗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才发现外面早已是天光大亮。

    “二爷。”

    石榴见他忽然坐起来,忙丢开卷到一半的帷帐,羞答答的在床前道了个万福。

    “什么时辰了?”

    孙绍宗打着哈欠,随手掀开了被子,昨夜酣战时留下的靡靡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约莫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昨晚上阮蓉竟主动找香菱过来,从诗词歌赋聊到了生子秘诀,然后又立足于实践,将原本博大精深的理论去粗取精,进行了深入浅出的剖析讲解。

    若不是孙绍宗有些操之过急,这场鞭辟入里的讲座,简直称得上是完美。

    “回二爷。”

    就听石榴红着脸道:“已经快到巳正【上午十点】了,姨太太说您还有要紧的差事,所以才让奴婢过来服侍您梳洗更衣。”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看来昨夜委实放浪的有些过了这也难怪,虽说孙绍宗穿越以来,一床两好的事儿也经历了不少,可每回都有各种各样的顾忌,总是难以尽兴施展。

    昨儿就不一样了,反正都是自己妾室,自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丝毫不用考虑‘善后’的问题。

    心下回忆着昨晚那不可开交、异口同声的妙处,孙绍宗将两条粗长的毛腿往外一伸,石榴忙把裤子给他套上。

    这时芙蓉也打了热水来,两人上前七手八脚,很快便将孙绍宗打扮的焕然一新,又抱了那被褥出去搓洗晾晒。

    而孙绍宗径自到了外间,见方桌上用竹篦子拢着盆八宝粥和几碟小菜,便胡乱填了个八分饱,这才施施然出了房门。

    到了院里,他往西南角一张望,果然不出所料,包括尤二姐在内,三个女人都在凉亭里守着孩子闲话家常。

    孙绍宗大踏步赶了过去,先将女儿从竹篮里抱起来,吧唧亲了一口,这才笑着对起身相迎的香菱道:“这可是欠下两首诗了,我也不催你,这南下平叛之前,怎么也该让爷品鉴品鉴吧?”

    香菱腾一下子红了脸颊,支吾嗫嚅着,却早被阮蓉摁回了座上。

    “别理会爷,他就知道糟践正经学问。”

    阮蓉说着,又正色道:“方才我听赵管家说,您那柄金丝大环刀裂了好些个口子,以后怕是用不得了老爷既然是要南下平叛的,好歹也打件趁手的兵刃,再让大爷帮着弄件甲胄防身。”

    这倒真是桩要紧事。

    这京城里鲜少用到个人武力,赤手空拳外加一身怪力,便足以横行无忌了。

    可如今既然要南下平叛,置办一身合适的装备,也便迫在眉睫了。

    在凉亭里同妻儿道别,孙绍宗匹马出了府门,沿路就一直琢磨着兵刃铠甲的事。

    铠甲其实倒还好说,便宜大哥的身量和孙绍宗差不多,只是腰围粗了些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拿他的盔甲改一改就是。

    至于这兵刃么……

    恐怕一时难以寻到现成的,毕竟满京城也找不出半个,能在力气上匹敌孙绍宗的武夫,这现成的兵刃不是轻了、就是太轻了。

    思来想去,也只好去将作监打几件新兵刃了。

    反正孙绍宗也不追求什么精雕细琢,只要分量足够、结实耐操就成。

    至于外形么,最好能附带‘威慑’效果,譬如说搞个百十斤的青龙偃月刀湖广一带,正是关二爷踏入人生巅峰的所在,虽说大周朝并未将关二爷尊为武圣,但借二爷的名头唬一唬那些山蛮子,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转念一想,那青龙偃月刀貌似利于马战,在山地怕是多有不便。

    要么……

    来两柄大铁锤?

    就照着评书里那什么四猛八锤来!

    当然,八百斤的擂鼓翁金锤肯定是没戏就算孙绍宗能使得动,背着那玩意儿在山里长途奔袭,也非把人累吐血不可。

    一个锤子八十二斤,应该就差不离了。

    长度么,暂定为四尺【约1米25】,对上长兵器或许吃亏了些,但山地作战,灵活性也是非常重要的。

    而锤子这玩意儿实诚,八十二斤也未必有多大一坨,只要力气足够,就不会显得笨拙。

    等等!

    要么干脆一手锤子、一手狼牙棒得了,砸门的时候用锤子,杀人的时候用狼牙棒,那大钉子蹭上就是个血窟窿,威慑力保证妥妥的。

    最好再弄块盾牌,免得冲锋陷阵的时候,不小心被冷箭伤到。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眼见到了北镇抚司门外,孙绍宗一边甩蹬下马,一边忍不住哑然失笑起来。

    貌似自己方才琢磨的那些,不像是去和异族打仗,倒像是要在沙盒游戏里开无双似的!

    “大人。”

    正自嘲的笑着,就见杨立才飞也似的迎了出来,压低嗓音道:“昨晚上又招了几个,其中还有一个姓王的香主。”

    有个香主招供了?!

    孙绍宗心下一动,却知道此处并非说话的所在,随手把缰绳丢给守门的小校,便带着杨立才进到了北镇抚司里。

    一直到穿过二门夹道,孙绍宗这才开口问道:“那些反贼都招供出了些什么?”

    “多是西北白莲教内幕,包括几个分舵的地址,以及平日以什么营生敛财之类的。”

    这些情报,陆辉肯定是如获至宝,可孙绍宗对此却并不怎么感冒先不说他过些日子,就要出京外放了,就算可以留在京中,也轮不到他来主持围剿西北的白莲教余党。

    因而孙绍宗又追问道:“可有京中内奸,或者白莲圣女的消息?”

    杨立才苦笑一声:“倒不能说是没有,只是……”

    却原来根据那王香主交代,白莲圣女的认证方法,只有葛谵一人知晓。

    即便是派人去探查,日食当日诞下的女婴,葛谵也只是交代说,要将婴儿上下都看个真切,若有什么胎记之类的,则要牢记位置和形状,回去向他仔细禀报。

    因而眼下只能确定,白莲教圣女身上有个特别的胎记但具体的位置和形状,却是不得而知。

    至于隐藏在京城奸细么。

    王香主也说尽在李姑婆掌握之中,自己未曾有过什么接触。

    不过他还是提供了一个确切的消息:埋伏在京城官府的王牌奸细丙三,家中妻子已然有了身孕。

    “镇抚大人昨夜就已经派人,循着这条线索去查了,想必要不了多久,京中妻子有孕的官员名录,就会呈送过来。”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地牢入口处。

    眼瞧着那两扇大门左右敞开,露出黑黝黝的下行隧道,孙绍宗又抓紧时间问:“那王香主可曾招供出,当初在客栈时是谁泄的密?”

    杨立才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只知道,当时是有人捡到了一张字条,提醒说附近有咱们北镇抚司的人埋伏至于这字条出自何人之手,却是并不知情。”

    这倒也在孙绍宗的预料之中。

    莫说那龙禁卫里的内奸,未必是白莲教的人,就算真是白莲教的卧底,也断不会在那等时候,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

    因而他又追问:“那字条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辰捡到的?”

    未等杨立才回答,地牢里先有人开腔道:“约莫是在巳时末【接近上午十一点】,地点嘛,是鲤跃居后面,白莲教包下的独门小院里当时是有人用纸条包着石子,隔墙扔了进去。”

    说话间,就见略有些憔悴的陆辉,从地牢里走了出来。

    若不是那一身墨蛟吞云袍还算得体,他脸狰狞的疤痕配上幽暗的隧道,真恍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当然,对于大多数中低级官员而言,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可要比恶鬼恐怖多了。

    “镇抚大人。”

    孙绍宗和杨立才忙迎上去躬身见礼。

    陆辉随意的摆了摆手,道:“无须多礼,我查问这许久,也只暂时排除了赵嘉义、宋雄两个,余下三人怕还要偏劳孙千户了。”

    说是只排除了两个,但提起赵嘉义、宋雄二人的名姓时,陆辉脸上那刀疤都红亮了几分,显然心下也是欢喜的紧。

    毕竟赵嘉义身为试千户,可说是陆辉从江南带回来的领军人物,当初他牵连进内奸一案,对陆辉的威望可说是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也正因此,陆辉才愈发对孙绍宗萌生了猜忌。

    如今能证明赵嘉义的清白,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了。

    “下官职责所在,当不起‘偏劳’二字。”

    孙绍宗先客气了一下,随即又道:“那赵炜应该也能排除,他在巳末虽然也曾接近过客栈,却有人可以证明,他未曾靠近过后院。”

    “如此说来,便只剩下臧亮和徐昆了!”

    陆辉狞笑一声,立刻喊过跟在身后的两个总旗,吩咐道:“去将臧亮和徐昆的家人全都请来,先好生款待着,且等孙千户查清真相再做计较!”

    啧~

    这明显是准备拿全家老小的性命,去威胁恐吓那内奸。

    说实话,对这种那老弱妇孺当人质的做法,孙绍宗是颇有些抵触的,可无奈这年头官方最爱干的就是‘株连’再说祸不及家人什么的,同特务机关也理论不得。

    眼下也只能寄望于,那内奸不是个薄情取义的主儿,否则……

    孙绍宗暗叹一声,又拱手道:“还请大人把供状副本取来,下官也好先了解一下,贼人都招供出了些什么。”

    陆辉就等着他查缺补漏呢,自然不会拒绝,忙将孙绍宗领到了看守室里,将几份供状摆在了他面前。

    孙绍宗却不急着去翻看,而是先把昨儿编排的时间表翻了出来,放在桌上随时准备对照。

    “对了。”

    陆辉正要悄默声的退出去,看看审讯室那边儿的进展,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住脚步赞道:“孙千户招降的那吴水根,倒是个拷问犯人的好材料,这里面有一多半的口供,都是他问出来的。”

    这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原本孙绍宗只是想拿吴水根做个噱头,哪曾想这厮因为差点戴了绿帽子,竟对原本的同党下起了狠手。

    而这叛徒一旦疯狂起来,可是比敌人还要凶残多了再加上吴水根久在白莲教厮混,就算那些贼人想说谎瞒哄,也难以做到。

    所以这机缘巧合之下,他倒真成了一柄逼供的利器。

    却说陆辉离开之后,孙绍宗便逐行逐字的,翻阅起了那些供状,内里果然和杨立才说的一样,多是西北的情报。

    至于京城方面的消息,却是乏善可陈。

    当然,也不能说是一点有关于京城的消息都没有,至少有个在李姑婆麾下,兼职牛郎的贼人,就招供出不少京中贵妇人的秘闻。

    什么某某侍郎的夫人,最爱被人绑起来弄啦;某某侯的遗孀得了脏病,流出绿汁啦;某某年轻翰林的母亲两次……

    “咦?”

    正看的无语,一个诧异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孙绍宗抬头望去,却见是个总旗正捧着本册子,站在门口向里张望。

    “千户大人。”

    那总旗见孙绍宗望过来,忙进门见礼道:“卑职奉命,要呈送一份名录给镇抚大人。”

    名录?

    孙绍宗把口供往桌上一放,问道:“可是妻子怀孕的京官目录?”

    那总旗闻言,身子又往下弯了弯,透着三分气短的应了声:“正是。”

    虽然有些好奇,他这副畏缩的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孙绍宗也懒得深究,屈指往桌上戳了戳,道:“先放这里吧,我待会再亲自呈送给镇抚大人。”

    那总旗惊愕抬头扫了孙绍宗一眼,随即又忙垂下脑袋,支吾道:“这……这怕是……”

    “怎么?!”

    孙绍宗神色一利,呵问道:“莫非是镇抚大人有令,不准本官过目这份名录?”

    “不不不!绝无此事!”

    那总旗吓的脸都绿了,这要是传到陆辉耳朵里,一个挑拨上官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因而他也顾不得什么避讳,忙把那名录双手奉送到孙绍宗面前。

    孙绍宗接在手里,随手翻开来一瞧,登时便明白这厮为什么遮遮掩掩了,盖因那第一页上最显眼的,便是‘孙绍祖’三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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