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满月酒
王府书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周谟虾米似的弓着身子,愤然道:“我刚提起让他从旁协助的事儿,那孙绍宗便一口一个太子殿下,分明是仗着攀了高枝儿,就不把王爷您放在眼里了!”
顿了顿,他抬眼窥视了一下忠顺王的脸色,又小心翼翼的道:“以小人看来,这其中怕也有太子殿下的意……”
当啷~
一只茶碗劈手飞了过来,在周谟脸上砸的稀烂,都不等那碎片完全落地,两行鼻血便喷薄而出。
“你方才想说什么?”
忠顺王阴沉的嗓音,像是喉咙里裹了一团坚冰,方一出口,书房里便骤然降了几度。
“小人改死、小人该死!”
周谟连抬手擦一下都不敢,慌忙跪在地上,左右开弓先给了自己几个大嘴巴,直抽的那鼻血在地上画出一道‘虹桥’,才听忠顺王骂道:“行了,你这狗才少在本王面前扮小丑!”
听忠顺王说起‘小丑’二字,周谟伸手胡乱一抹,把那鼻血涂的满脸都是,仰面堆笑道:“小人在王爷面前,可不就是个小丑么。”
“哼。”
忠顺王冷哼一声,盯着周谟那张血淋淋的面孔,思绪却早飞到了别处。
虽说他刚才严厉的制止了周谟,可心下却也觉得孙绍宗这种态度,八成和太子脱不开干系自打他建议广德帝老骥伏枥,争取再生个儿子替换太子之后,叔侄两个虽说不上是反目成仇,却也是嫌隙暗生。
可自己这次冒险对付牛家,不也是为了他们父子么?!
真是不识大体!
怪不得会被人算计,连命根子都丢了。
照这样看来,日后太子若是顺利登基称帝,怕是……
想到这里,忠顺王忽然愠怒道:“你去太医院问一问,那固本培元的方子本王用了年余,也没见有什么差池,这怎得交上去都一个月了,还没呈送到陛下面前?!”
周谟忙从地上爬将起来,到外面先洗了把脸,又想法子止住了鼻血,这才赶赴太医院好一番发落。
且不提他从太医院回来,如何向忠顺王交差。
却说夜色渐深,十数根儿臂粗细的蜡烛,将孙府客厅映的亮如白昼一般,那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个顶个喝的是红头胀脸。
尤其是那薛蟠,十几日滴酒未沾,这好不容易逮着‘解渴’的机会,不等别人敬酒,他自己都还抢着往里灌呢。
因而旁人只是五六分酒意时,他却早已经烂醉如泥,那被酒精泡大了的舌头,在嘴里也没个把门的,含含糊糊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宝……宝玉。”
就见他将胳膊往贾宝玉脖子一搭,没轻没重的使劲勒了勒,也不管宝玉被勒的直吐舌头,把大脑袋凑上去,含含糊糊的问道:“咱……咱姐姐最近怎么着了?到底怀……怀上没?”
这‘姐姐’指的自然是贤德妃贾元春。
按理说,当着旁人打听这事儿,就已经有点逾越礼数了,偏这厮浑然不觉,又大着舌头道:“我……我可听人说了,咱姐夫年纪大了,那玩意儿有点不……不太好使,说硬不……不硬……说软不软……”
话音未落,桌上众人顿时都变了颜色。
这是要疯啊!
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褒贬广德帝的生殖系统!
这要是传出去,被人说成是贾元春私下里透的口风,莫说是种子选手的位置难保,说不准整个荣国府都得吃了挂落。
到时候薛蟠这始作俑者,自然也讨不得好!
“薛大头!”
眼见众人面色都有些古怪,孙绍宗忙疾言厉色的呵斥道:“琏二哥就在这儿坐着呢,你小子胡咧咧什么?!”
这却是薛蟠嘴里的‘姐姐’,说成了两人的表姐王熙凤。
旁边贾琏‘无辜的中枪’,却哪敢分辨什么?
反而把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随声附和道:“你小子不过是多喝了几杯猫尿,竟然连我都敢编排了!罢罢罢,等哪日有功夫,让你瞧瞧哥哥我的真本事!”
“不是说二哥,我是……”
薛蟠还待分辨,却早被一旁的柳湘莲扯将过去,兜头塞了四两豆腐丝儿,莫说是嘴巴,险些连鼻子都给他堵的严严实实。
冯紫英更是拿错了台本一般,义正言辞的道:“这厮真是粗俗,粗俗的紧!来来来,这大好的日子,少说那下三滥的事儿,谁起个头咱们行个酒令吧!”
说着,他伸手一指正冷眼旁观的仇云飞:“就从你开始好了。”
虽说在孙绍宗的斡旋下,两人勉强算是罢手言和,可这心里的旧怨,又岂是那么容易消解的?
因此冯紫英寻着机会,就想让仇云飞出丑卖乖。
可仇云飞在刑名司摸爬滚打这么久,可不仅仅瘦了十几斤肥肉而已,就见他翻了个白眼,反讽道:“什么酒令不酒令的,你当别人都跟你似的闲在,整日里寻人捉刀,抄些酸诗烂曲糊弄姐儿。”
“你!”
冯紫英跳将起来就要发作,却又被孙绍宗一把摁了回去,没好气的呵斥道:“好歹是给你们小侄女过满月酒,都给我消停些成不?”
冯、仇二人愤愤对视了一眼,又各自转过头去,可这酒席上热闹的气氛却也被他们给搅了。
敬陪末座的林德禄见状,忙腆着脸扯开话题道:“大人,听说宛平知县徐怀志要被贬到外地做知州了,还说是他留下的缺儿,要从咱们顺天府选人去补?”
“不是咱们府衙的人。”
孙绍宗摇头道:“是大兴县的县丞苏行方,他之前在西北做过三年知县,又在宛平县担任了一年多的县丞,每年考评都是优异,论资历论能力,都是不二人选。”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你回去让赵立本熄了心思吧,这二年里咱们府里走马灯似的换人,眼下连府尹都没定准呢,怎么可能再往外抽调熟手?”
林德禄面色一僵,这才晓得自己与赵立本私下来往的事,早在孙绍宗的掌握之中。
有心要解释几句,孙绍宗却早转了话题,他也只好暂时把这事儿压在心底。
第512章 失踪的稳婆
八月二十八,中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被那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睡梦中唤醒,孙绍宗小心翼翼的将手从香菱胸口拿开,撩开被褥坐起身来,正想从床头把衣裳扯下来披上,忽觉手上黏黏腻腻的。
低头一嗅,却是微微发腥的甜香。
有心叫丫鬟打水进来,先把手洗干净再穿衣裳,却又怕吵醒了香菱,于是他干脆趿着靴子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把手伸出去,借着雨水胡乱搓弄了几下。
转回身正待去拿毛巾,却见香菱已然拥着被子坐了起来,茫然的四下里扫量了几眼,忽然惊道:“爷怎得也不披件衣裳?”
说着,取了孙绍宗的衣裳就待过来侍奉。
“你躺着、你躺着!”
孙绍宗忙上前把她摁了回去,顺势夺过自己的衣裳,道:“说是已经出了月子,可这下雨阴天的也该小心着些何况我还开了窗户。”
说着,三下五除二把衣裳穿戴整齐,又摸出怀表瞧了一眼,眼见已是卯正初刻【六点十五】,便道:“今儿我要去衙门点卯,就不在家里吃早饭了,你也别急着起来,好好的睡上一觉再说左右是刚素了大半年,姐妹们也不挑你的理儿。”
香菱脸上顿时潮红起来,羞的支支吾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绍宗见状,又忍不住调笑道:“你不是喜欢写诗么?把昨儿那事儿好生写一写,写的好了爷我重重有赏!”
说着,嘿笑着到了外间,先去瞧了女儿一眼,见瘦巴巴个人儿睡的正香,也不敢像对待儿子那般,把胡子贴上去闹她,只把一根手指放在女儿掌心上,轻轻的摩挲了几下。
悄悄从女儿屋里出来,正准备喊石榴或者芙蓉,把自己常用的蓑衣拿出来,却见晴雯独自一人站在廊下,正自对着这漫天的雨幕长吁短叹。
啧~
孙绍宗撇撇嘴,扬声吩咐道:“在哪里愣着作什么,快去把爷的蓑衣斗笠拿来!”
晴雯被唬了一跳,忙抹了眼角的泪痕,低头钻进堂屋,不多时捧着全副雨具出来,冒雨送到了西厢。
孙绍宗接过蓑衣斗笠,也懒得理会她那些情情爱爱的小心思,直接吩咐道:“少爷哪边儿有奶娘盯着就足够了,你先转到香菱屋里伺候着吧。”
晴雯娇躯一颤,心下明白这是彻底把自己当成了府上的丫鬟,而不是什么注定要离开的匆匆过客。
她忍不住抬头瞧了孙绍宗一眼,欲言又止半晌,最后却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只是一边点着头,那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掉。
孙绍宗此时已然披挂整齐,见状二话不说,大踏步闯进了雨幕之中。
到了前院,孙绍宗略一犹豫,并没有急着出门,而是转到去了西跨院的客房。
到了其中一间客房门口,孙绍宗正待上前推门而入,就见彩霞端着盆水自里面出来,见了孙绍宗忙躬身施礼道:“奴婢见过二爷。”
“那少年如何了?”
孙绍宗一边探问着,一边暗道也不知是哪个安排的,竟把这恋童癖分派过来伺候。
彩霞忙道:“李公子方才吐过一回,眼下又睡着了。”
却原来里面住的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断案时,遇到那聪慧少年李贤。
昨儿这少年上门应邀上门道贺,孙绍宗原是想等酒宴散了,再和他单独聊一聊来着谁成想李贤却被薛蟠那厮,硬逼着灌了一杯烧酒,当即就醉的人事不省。
听说李贤还没醒过来,孙绍宗也只好交代彩霞好生照应着,悻悻的出了府门。
因雨势渐渐滂沱,赶到府衙的时候,早已经过了点卯的时辰。
不过那守门的小吏,自然不敢为这点小事儿给‘三老爷’找不痛快,因此没等孙绍宗发话,便忙翻出预留的空白处,请他将名姓写了上去。
一路踩着积水到了刑名司里。
那堂屋正厅里却是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孙绍宗愣怔一下,才想起这两日孙承业和于谦要收拾行李准备搬出去住,所以临时请了事假。
可这样一来,近几日府里积欠的诉讼案件,可就没人帮着梳理了。
略一犹豫,他便又转身去了东跨院里,抓了林德禄的壮丁。
“大人!”
林德禄亦步亦趋的跟着孙绍宗,回了刑名司正堂,也不嫌那门槛附近沾染了泥水,便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颤声道:“卑职的岳父与那赵立本原是同乡,因此卑职以前和他走得近了些,可自从大人您主持刑名司以来,卑职从没有……”
“行了。”
孙绍宗不耐烦的把手一摆,道:“就赵立本眼下的尴尬处境,莫说你没背着我做什么亏心事,就算真上了他的贼船,又能怎得?”
说着,顺势往孙承业素日办公的桌子上一拍,道:“赶紧把这些卷宗分一分类,把那需要紧着处理的,给我送到里间来。”
眼瞧着孙绍宗自顾自进到了里间,林德禄搜肠刮肚想出来的解释,都闷在了嗓子眼里,他又跪在地上愣怔了半晌,这才愁眉苦脸的起身,去查看摆在桌上的卷宗。
虽说心下惶惶难以集中精力,可他毕竟是刑名司的大管家,这里面的卷宗有大半都是他整理之后,再呈送上来的。
因此没过多久,林德禄便抱着两摞案宗,低眉顺眼的进到了里间。
“大人,照您的吩咐,我将这些案宗诉讼,按轻重缓急排列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卷宗,摆在孙绍宗的公安上,又大致介绍了一下优先级顺序。
眼见孙绍宗没什么反应,他正犹豫要不要再解释几句,却听孙绍宗头也不抬的道:“下去吧。”
林德禄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泄了个干净,蔫头耷脑的往外走去。
就在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孙绍宗却忽然又吐出四个字来:“下不为例。”
林德禄顿时大喜,忙转回身磕头如捣蒜一般,指天誓日的保证,绝不敢再瞒着孙绍宗,私下里与人勾连。
孙绍宗也不理会,只是低头查看那些卷宗。
这排在最前面的,基本不是人命大案,就是有悖人伦引起公愤的事件。
孙绍宗先简略的扫了一遍,将自己最初的判断写在空白的附录上,又将一些疑点用朱批圈出来,以备第二次翻看时细究。
就这样,他一连批阅了七件案子,到了第八件时,却是个人口失踪案。
失踪的是个现年三十六岁的中年女子,大约是在七天前的傍晚,拎着篮子出门买菜,然后就一去没了踪影。
这妇人平素未曾发现有什么精神问题,同丈夫儿女之间也还算和美,家中最近也未曾遭遇到什么变故,再加上她当时只带了十几文的买菜钱,所以初步判断,应该不太可能是主动离家出走。
不过人贩子拐卖的,一般都是年轻女子,这中年妇人……
莫非是保养得极好,就像是薛姨妈一般?
孙绍宗翻到画像简图那一栏,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虽然画像上的五官未必有多准确,可这水桶也似的身段总不会有错。
如此说来,拐卖的几率也不大。
至于仇杀么……
孙绍宗往回翻了翻,屈指在这妇人的谋生职业上轻轻敲打着。
稳婆,这个职业在当下称得上是与人为善,又不像大夫那样容易碰上医闹,按理说招惹上仇怨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谋财?
稳婆倒真是个酬劳丰厚的职业,按照卷宗上的资料来看,她又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确应该积累了不少的身家。
不过资料上同样写了,这妇人是个置业狂魔,先后买下了好几个栋宅子和两个商铺,手头的闲钱应该没剩下多少才对。
那她到底是为什么失踪的?
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所以被灭口了?
还是意外卷入了什么事件当中?
或许应该派人调查一下,她最近可曾给什么豪门大户接生普通人家,就算有什么腌脏事儿外泄,也未必会闹到杀人灭口。
“咦?!”
孙绍宗皱着眉头,将这些疑点统统标注下来,正准备先继续批阅其它的卷宗,却忽的发现了一个方才被忽略的细节。
这妇人的家貌似离顺天府不远,而且是侧后方的位置……
难道是她?
孙绍宗脑海里闪出个人来,忙又翻开了卷宗,寻到了画像那一栏,将那画像上的矮胖妇人,与自己记忆中的形象一对比,果然有六七分相似。
眼见于此,孙绍宗立刻扬声将林德禄叫了进来,把那走失案的卷宗丢给他,吩咐道:“把这妇人的丈夫和儿女请来,再把周达和软禁所的女牢子叫过来。”
林德禄连忙应了,翻看了几眼那案宗,记下那走失妇人的家庭住址之后,又恭敬的送回孙绍宗桌上,这才匆匆到了东跨院里,把任务分派给下面的衙役。
因软禁所被烧成了一片白地,眼下还在重建之中,所以软禁所的几个女牢子,也都临时调去了府衙大牢,就在周达跟前当差。
因此过不多时,周达就带着几个女牢子冒雨赶了过来,身上连件蓑衣都没‘来得及’披,个顶个淋的落汤鸡仿佛。
担心会弄脏了里面的公文,林德禄也不敢放他们进来,忙到里面把孙绍宗请了出来。
孙绍宗到了外面,先丢条毛巾给周达,待他千恩万谢的擦干了手上和脸上的雨水,又把那卷宗丢了过去,问道:“这上面走失的妇人,可是当初天狗吞日时,在软禁所里给淫尼接生的那个?”
周达翻开瞧了几眼,却不敢百分百确定,忙又举着让几个女牢子传看了一遍。
综合了几个手下的意见,他这才笃定道:“就是这王婆子,当初的就是她给那妖孽接的生!”
果然是她!
难道她当时发现了什么,想要借机谋取好处,所以被杀人灭口了?
以妙玉的性格应该不至如此,可这里面还杂了个卫若兰而那卫若兰的哥哥卫如松,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第513章 查
到底要不要彻查此案呢?
将怀疑的重点,暂时锁定在卫家身上之后,孙绍宗就犯起难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道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真要是卫家为了掩饰真相,杀了那王婆子灭口,自己一旦出面彻查此案,当初三人合谋救下那孩子的事,恐怕也会随之暴露。
要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
正纠结着,就见雨幕中匆匆走来几人,打头的紧赶几步到了廊下,躬身道:“启禀治中老爷,王氏丈夫刘长生、长子刘富贵、女儿刘慧兰,业已带到。”
原来是王婆子的家人到了。
孙绍宗的目光往后面扫了扫,就见个面貌憨厚的中年男子,正领着一对儿女,各自蜷缩在斗笠蓑衣里面,低垂的头颅偶尔偷偷抬起,眼底杂着慌张与期待。
原本孙绍宗心下,已经倾向于要放弃此案了,可对上这六只惶恐不安,却又满怀着希望的眼睛,心下登时又软了三分。
算了。
还是先问清楚具体情况再说吧。
“带到里面来吧。”
交代了一声,孙绍宗当心进到了客厅,在正中的公案后面坐定,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才见褪去了一身雨具的王氏家人,在林德禄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还不见过治中大人。”
林德禄提醒了一声,父子三人立刻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一般,满口的‘青天大老爷’。
孙绍宗将那卷宗往桌上一丢,淡然问道:“刘长生,根据供状所述,你曾对官差言说,妻子王氏失踪之前并无任何异状,可是实情?”
刘长生忙把身子又伏底了些,激动道:“回青天大老爷的话,我那婆娘之前好端端的,头出门还说要切半斤狗肉回来,给儿子贴一贴秋膘呢,谁知她这一走……一走就是好几天,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着说着,刘长生嗓音里就有些呜咽,后面一对儿女听了,也都跟着啜泣起来。
眼见这一家三口就要哭声大作,孙绍宗忙道:“本官正是为了找出王氏的踪迹,才要细问你们一些内情,你们父子不必慌张,慢慢说就是了。”
说着,想林德禄递了个眼色,林德禄立刻作色道:“刘长生,孙大人都亲自过问此案了,你还哭个什么劲儿?要想见着你那婆娘,就老老实实回话!”
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刘长生区区一个升斗小民,哪里经受得起?
忙用袖子揩去眼泪,磕头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可,青天大老爷只管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那好,我且问你,最近这两个月里,你妻子可曾去大户人家接生过?”
“不曾!”
刘长生想也不想便摇头道:“这两个月都是街坊邻居请她接生,倒不曾去过什么大户人家。”
听得这话,孙绍宗顿时疑心大起,虽是夫妻一体,可这涉及到王氏两个月里的行止,按理说刘长生怎么也该先回忆一下,再回答自己的问题才对,如今却是脱口而出,丝毫没有半点迟疑。
要么,是他对王氏的事情了如指掌;要么,就是他心下早就编排好了答案!
孙绍宗依旧淡然的问道:“你说的如此肯定,想必对王氏曾去过哪户人家接生,都记的一清二楚喽?”
“不不不!”
却见刘长生摇头道:“小人甚少问起这等事,都是我那婆娘自己说的她说自从接生过那个妖孽之后,这附近的大户人家就都存了忌讳,宁愿从远道请来别的稳婆,也不肯找她接生!”
“因此我才说她最近,未曾接过大户人家的生意。”
孙绍宗原是想先问几个问题,再逐渐过渡到正题,谁成想反倒是刘长生主动提及了此事。
因而孙绍宗也便顺水推舟的探问道:“怎么?王氏曾对你们讲过,天狗吞日那天接生妖孽的事情?”
“倒是说过几回……”
“那你给本官复述一遍,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孙绍宗说着,又扬声道:“林德禄,将这两个少年人先带到外面去。”
林德禄知道他这是担心刘家父子串供,虽然不明白孙绍宗已经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再问刘家父子还有什么意义,但还是乖乖的将刘富贵、刘慧兰带到了外面。
因为外面雨势滂沱,倒也不需要躲出去多远,只是勒令他们兄妹在廊下候着就成。
等林德禄回到大厅的时候,刘长生正在孙绍宗的诱导下,边回忆边复述着妻子的言辞。
林德禄旁听了半天,除了把那孩子说的青面獠牙,大和尚们个顶个佛光护体之外,倒也没什么新鲜蹊跷之处。
偏孙绍宗却是郑重其事,反复追问了许多细节,譬如王氏当时的语气,或者有没有什么停顿磕绊之类的。
直到林德禄都快把那套说辞背下来了,孙绍宗这才放过了刘长生,然后又将刘富贵兄妹喊了进来,如法炮制的让他们复述王氏的言论。
这兄妹两个胆量比他爹差远了,说起话来磕磕绊绊,说一遍用的时间,足能顶上刘长生三遍有余!
只听得林德禄恨不能把他们的舌头扯出来,拿熨斗先烫直了再说。
孙绍宗却是极有耐心,听完之后又将方才问刘长生的问题,向兄妹两个挨个询问了等到两人把问题答完,外面的大雨都已经停了。
眼见一轮红日破云而出,孙绍宗心下也阴霾也随之去了大半。
虽然眼下还不能完全确定,不过依照这父子三人的口供,王婆子的失踪应该和卫家并无干系。
他们父子复述的内容大致相同,一些不易编造的细节,也都能对应上,因此基本可以断定,这些话的确是出自王氏之口。
而这些话前后连贯,听起来并没有缺失之处。
三人又不约而同的表示,王氏在讲述这些事儿的过程中,一直是口若悬河绘声绘色,中间并无什么磕绊。
若说那王氏,能在家人面前隐藏秘密,孙绍宗勉强还会相信,可要说她口若悬河的讲述当日经过,言语间却仍是滴水不漏,就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了。
再说真要是有这心机,她也不至于会落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可她不是被杀人灭口的话,又是因为什么而失踪的呢?
“林德禄。”
“卑职在。”
“传我的吩咐,这案子改由赵无畏亲自带队调查,任何可能的线索都不要错过!”
这案子报上来其实也有五六天了,之前却一直是进展寥寥。
这主要是因为负责查案的,只是两个普通衙役和几个白役毕竟这失踪案虽也是人命关天,却远不及凶杀案受重视。
人手本就不足,办案的态度又不端正,能查出什么线索才有鬼呢!
如今孙绍宗一声令下,府里的人力资源顿时倾斜了过去赵无畏带着几十号手下,几乎把王家到菜市场的路踩烂了。
路两旁的住户、买卖家,不管有嫌疑没嫌疑的,挨个盘问了至少两遍,在这地毯式的搜索下,很快就有一些相关信息浮出了水面。
首先是吹糖人的赵麻子,他表示曾经看到两个戴着斗笠的人,远远缀在王氏身后。
然后是买阳春面的许二妞,表示自己也曾瞧见两个斗笠人,不过却不知道他们是在跟踪王氏。
再然后是西巷钱老蔫家九岁大的儿子,表示自己带着土狗阿黄在街上玩儿时,阿黄突然追着两个戴斗笠的人乱叫起来,其中一个人停下来骂了几句,听着不像是本地口音。
另外根据钱老蔫的口供,他家那土狗极通人性,而且向来是在外面散养,从来没给街坊邻居添过麻烦,这还是头一回追着人乱叫。
“带着斗笠的外地人?”
听了这些禀报,林德禄嘬着牙花子为难道:“大人,这听着倒像是一伙人贩子,那王婆子要真被他们拍了去,这好几天的功夫,怕是早送出城了。”
“人贩子?”
孙绍宗白了他一眼:“你要是人贩子,会选那王氏下手?”
也不等林德禄回话,把手一扬道:“去,派人把钱老蔫的儿子,以及他家那只土狗带过来。”
林德禄如今早已经习惯了,孙绍宗破案时的种种奇怪的举动,因而也没多问,就准备出去传达命令。
“回来!”
孙绍宗却又叫住了他,吩咐道:“再去通知周达,让他从牢里挑几个犯人……”
书不赘言。
却说约莫两刻钟之后,钱老蔫的儿子和那条黄狗,便被带到了刑名司里,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惶惶不安的钱老蔫夫妇。
刚看见孙绍宗那一身浅红色的官袍,两夫妻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倒是那小名唤作阿宝的孩子,虎头虎脑的也不知个敬畏,被父亲摁倒在地,还使劲仰着头去打量孙绍宗。
孙绍宗对他露出个和煦的笑容,又指着一旁摇头摆尾的黄狗,道:“这就是追了坏人一路的阿黄么?果然是条好狗!”
听孙绍宗赞扬自己的宠物,又说阿黄追的是两个坏人,阿宝顿时得意起来,腆着小胸脯道:“我也一直追着他们来着,他们骂人的样子可吓人了,不过我和阿黄一点都不害怕!”
“这么说,你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孙绍宗伸手将阿宝从地上拉起来,揉着他那一头扎手的毛寸,笑道:“那叔叔待会请你和阿黄帮忙的时候,你可不能怯场。”
阿宝仰着头,满面欣喜的道:“大老爷是想让我和阿黄帮你抓坏人吗?!”
这孩子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却也已经有了身份尊卑的概念,所以并没有顺杆爬喊孙绍宗一声叔叔。
“哈哈,还真被小英雄给说准了。”
孙绍宗哈哈一笑,见钱老蔫夫妻惊恐的欲言又止,便又顺势宽慰道:“放心,有本官在此,不会有什么凶险的。”
说着,向林德禄使了个颜色。
林德禄立刻向东跨院里扬手招呼道:“来人啊,让那些家伙挨个走过来!”
就听月亮门后哗啦啦铁链作响,不多时一个身穿囚服头戴斗笠的犯人,慢腾腾从里面出来,原是一脸的不服不忿,不过看见孙绍宗在场,当即便垮了腰板,佝偻着身子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到了钱家众人身前不远处,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惶恐的骂了几句,然后又低头向前走去。
一直走到西墙根底下,才有衙役上前拦住了他。
“怎么样?”
孙绍宗蹲在阿宝身边,问道:“这人骂的话,和那天戴着斗笠的坏人像不像?”
“不像,一点都不像!”
阿宝立刻将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这时那月亮门后,又走出了第二个囚徒,这个囚徒一出来便是满脸的晦气,盖因他身上,也不知被谁倒了许多的剩菜剩饭,一路走一路淋淋漓漓的,当真是说不出的狼狈。
这次还没等他走到近前,土狗阿黄便咬着尾巴迎了上去,先是欢快的叫了两声,又低头添他裤腿上的饭菜。
那犯人先是有些提心吊胆,见阿黄并没有伤人的意思,这才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孙绍宗又问道:“那天阿黄是不是这么追的?”
“不是、不是!”
阿宝又将头摇的拨浪鼓一般:“那天阿黄叫的比这厉害多了!”
此时那犯人也到了近前,停住脚步转过头来,有气无力的骂了几句。
“这口音……”
“不像,不像,比刚才那个还不像!”
等贡献了一地狼藉的犯人,走到西墙根儿之后,第三个犯人却没有急着出来,反倒是从门后抢出了几个衙役。
等衙役们把地上的痕迹清理干净,才又轮到第三个犯人出场。
这人瞧着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神色很是紧张,一直盯着阿黄打量,等到了近前,见阿黄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作声作色的骂了几句。
“差不多!”
不等孙绍宗再问,阿宝便跳脚道:“他和那两个斗笠坏人,骂的好像差不多!”
不过随即,这孩子又疑惑道:“可阿黄怎么不追他呢?”
孙绍宗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等那第三个犯人走到西墙根下,第四个犯人又紧接着走了出来,这个犯人瞧着,倒比方才那个走的还谨慎了几分。
不过这次阿黄却有了反应,先是翘着鼻子嗅了嗅,继而伏低身子狂吠起来,等到那犯人硬着头皮转头骂了几句,继续向西墙根儿走去的时候,阿黄更是一路尾随着狂吠不止。
第514章 动机?
眼见那土狗阿黄一直追到西墙根儿,仍是对那第四名犯人狂吠不止,孙绍宗心下不由闪过一丝了然之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即他又将林德禄叫到身边,附耳吩咐了几句。
林德禄忙点头哈腰的应了,然后踩着满地积水,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进了东跨院里。
如此又过了好半晌,才见第五名囚犯姗姗来迟,这人的出场方式更是特别,竟是劈开双腿、晃着肩膀,一步步的往前挪,表情也像是便秘了好几日似的。
呃~
貌似说反了,因为等这位靠近一些之后,那五谷轮回的味道便扑面而来显然这位非但没有便秘,反而是‘畅通无阻’的很。
眼见除了刚被牵回来的土狗阿黄,众人无不掩面相迎,那囚犯脸上的表情更见扭曲,好容易挪到了众人面前,看似要像前面几个一样,用方言骂上几句粗口,却陡然间暴喝了一声:“格老子的!爷爷和你们拼了!”
话音未落,他便张牙舞爪的向着阿宝扑了过来,显然是存了挟持人质的念头!
“宝儿!”
“阿宝!”
钱老蔫夫妻吓的失声尖叫,想要扑上去护住儿子,却哪里还来得及?
而阿宝不过是个普通的九岁小儿,面对这等凶险,又如何反应的过来?
眼见那满是油泥的爪子,就要掐在阿宝的脖子上,一只大手却突然抢在前面,遮挡住了阿宝的双眼。
这什么意思?
到底是想救人,还是想帮自己一把?
那囚犯心下正莫名其妙,忽觉小腹上一股巨力袭来,前扑的力道瞬间被抵消不说,身体更是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倒射而回,压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在两丈开外的石阶上,撞了个肝脑涂地一命呜呼!
眼见那尸体下面,红的、白的、黄的绽放了一地,标准的好黄好暴力,孙绍宗干脆捂着阿宝的眼睛,将他推给了呆若木鸡的钱老蔫夫妇,叮嘱道:“遮严实些,别让孩子瞧见了。”
那钱老蔫虽然仍是一脸呆滞,却是乖巧的身手把儿子接过去,死死的揉进了怀里。
这时林德禄听到动静不对,也带着几个衙役从东跨院奔了过来,眼见那囚犯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便捂着鼻子上前啐了一口,恶狠狠的骂道:“不知死的东西,竟然还想劫牢反狱,来人啊,用草席卷了这厮的尸首,送到城外的乱坟岗去!”
骂完,他又狗腿的上前陪笑道:“大人,要不要给这厮加个意图杀官造反的罪名,让他的家人也吃些挂落?”
虽说这事儿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孙绍宗交代的测试辱人太甚,才逼的那囚犯奋而犯险。
不过这年头囚犯基本没什么人权可言,莫说孙绍宗这还是为了查案,就算是无辜羞辱他们,也算不得什么罪责。
反倒是这囚犯铤而走险之下,意图袭击朝廷命官,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名,要是较真儿的话,甚至能牵连到他的家人身上。
不过孙绍宗勉强还是有些底线的,摇头道:“算了,把这厮好生收殓了就成,不要胡乱牵连无辜。”
“大人果然高义!”
林德禄斜着肩膀一挑大拇哥,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您看那最后一个犯人,还要不要让这后生过目?”
孙绍宗看看躲在钱老蔫怀里的阿宝,再看看对着尸体狂吠不止的阿黄,又摇头道:“不必了。”
说着,他从袖筒里摸出钱袋,捡了个约有二两重的金锞子,往钱老蔫手里一塞,笑道:“方才是本官一时疏忽让阿宝受了惊吓,这些钱你拿回去买些零嘴儿给他,就当替我向孩子赔个不是了。”
“不不不,这怎么敢当、这怎么敢当?!”
那钱老蔫像是烫着了似的,拼命的推拒,却哪里拗得过孙绍宗的怪力?
最后他也只好千恩万谢的,带着金子、娘子、儿子、还有土狗阿黄,一起离开了这渗人的地方。
目送那三人一狗远去,林德禄回头见孙绍宗若有所得的样子,不由好奇道:“大人,这王婆子失踪一案,您可是已经查出些眉目了?”
孙绍宗点点头,可就在林德禄准备洗耳恭听他的长篇大论时,他却又吩咐道:“本官现在要去北镇抚司走一遭,你留在刑名司候着,若是赵无畏那里又有什么发现,立刻派人飞马来报。”
说着,孙绍宗头也不回的出了刑名司,到前院马厩里吩咐张成套好了车,又马不停蹄的赶奔北镇抚司。
而他之所以会如此风风火火,自然是因为方才那一番测试里,透露出来的讯息。
那几个走秀的犯人,都是孙绍宗让周达特地挑选的,基本涵盖了北方各省的口音阿宝虽然学的不怎么像,却基本可以确定,那两个斗笠人说的是北方口音,否则的话,单单南方那十里不同音的方言口语,就不是顺天府大牢能凑齐的。
而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想让阿宝从中分辨出,与嫌疑人相近的口音。
至于那些嫌疑人身上,各种看似凌辱的手段,则是为了测试土狗阿黄,到底是对什么气味刺激到,才追上去狂吠不止的。
而最终的测试结果,阿黄先后两次躁动狂吠,都是因为犯人身上的血腥味第四个犯人身上有拒捕时留下的刀伤,第五个犯人则是被孙绍宗一脚踹了个肝脑涂地。
相对的,饭菜的味道、吃过狗肉的味道、粪便的味道,都没有让阿黄表现出过激的反应。
而阿宝选中的三号犯人,则是一口的关中秦腔。
来自西北,藏头露尾,身上带着血腥味很有可能是创伤未愈。
这样的人设,让孙绍宗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白莲教余党身上当日突围时,逃出去的白莲教众可说是人人带伤,而他们也正是打从西北而来,又被北镇抚司逼得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这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事情,有三个巧合,已经足够支撑孙绍宗的怀疑了!
所以他才决定赶赴北镇抚司,先同陆辉通一通消息。
不过白莲教对王氏下手的动机,孙绍宗暂时还没有太多的头绪,只能大致推断,应该和那白莲圣女脱不开干系以王氏的职业,或许是她曾给圣女接过生?
一路无话。
却说到了北镇抚司,却见几个差役正守在那八字门外,在龙禁卫小校的怒视下瑟瑟发抖。
眼见孙绍宗从马车上下来,那守门的小校这才收敛了怒目金刚相,迎上来见礼道:“标下见过千户大人。”
孙绍宗用下巴一点那些差役,疑惑道:“这些人好像是刑部的差役吧?怎得堵在咱们北镇抚司门口?”
“大人有所不知,实是……”
那小校咬牙切齿的一番解释,孙绍宗才晓得这事,竟也和白莲余党脱不开干系。
却原来那次行动失败之后,广德帝虽然并未对陆辉做出什么惩处,却大笔一挥,把北镇抚司羁押的人犯,也归在了这次刑部秋决的统筹范围。
而这些衙役,正是随着刑部侍郎许良,来巡视北镇抚司刑狱的。
这在北镇抚司上下看来,可称得上是奇耻大辱身为堂堂的特务机构,他们要处决犯人,何曾轮到过刑部插手过问?!
所以这几个没有正式编制的刑部白役,才会被刻意刁难,甚至拒之门外。
“如此说来,镇抚大人眼下正在招待许侍郎喽?”
而孙绍宗听说是许良带队,心下却犯起难来,自从在太子府合力演了一出大戏,他与这许良就搭上了交情,这要是进去之后,被夹在许良与陆辉之间,可就左右为难了。
“咱们镇抚大人哪有那闲工夫?”
谁知正纠结着,守门的小校把胸脯一拔,得意洋洋的道:“大人见都没见那姓许的,只安排了陈千户负责接洽!”
啧~
四品武官敢给三品侍郎吃闭门羹,估计也就是龙禁卫才有这胆子!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孙绍宗行事。
于是他忙匆匆赶到了后院,同守门的百户说是有要事禀报,就被直接放了进去。
进门之后,却见陆辉正与三个亲随切磋武艺,手中一柄钢刀上下翻飞,直将对面三个使用长短兵刃的亲随,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虽说那三个亲随,肯定有演戏的成分在,但陆辉这武艺也的确不是盖的,怕是不在身为军中猛将的大哥之下。
眼见孙绍宗从外面进来,陆辉虚晃一刀跳出圈外,豪爽的道:“孙千户来的正好,我久闻你武艺出众,却还从未亲眼得见,不如你我切磋一番如何?”
呵呵~
虽说陆辉的身手已经堪称是万里挑一了,可要和孙绍宗这等开了外挂的比,却还是差了好几条街。
为了避免不小心伤到陆辉的面子,孙绍宗果断的祭出了来意:“镇抚大人若是有兴致,属下本该奉陪才是,只是我方才查案时,无意间得到了一些线索,很有可能和白莲余党有关?”
陆辉眼睛一亮,随手将那钢刀插到了架子上,又挥手斥退了三名亲随,这才向孙绍宗追问究竟。
等孙绍宗把自己的发现,以及根据这些线索做出的推断,一股脑都讲了出来,陆辉来回踱着步子沉吟半晌,忽然扬声吩咐道:“来人,把天狗吞日之后,有关于顺天府软禁所的情报,给我统统拿过来!”
待门外的百户领命而去,孙绍宗不由狐疑道:“大人这是在怀疑,白莲教掳走的王氏,还是因为软禁所那天发生的事情?”
陆辉点了点头,道:“根据陕西千户所的调查,白莲教现任教主因为并未得到圣女赐福,在教中颇受几位长老掣肘,他手上若是有线索指向王氏身上,又怎么会忍到今天才动手?”
的确。
白莲教余党但凡有办法,可以找到传说中的下任圣女,也不会白白等待十七年之久。
而从王氏一去无踪的现状看来,她也不太可能是白莲教在京城的内应。
不过……
天狗吞日那天在软禁所里发生的一切,貌似没什么能跟白莲圣女扯上干系的吧?
毕竟淫尼产下的是个男婴,又不是个女婴!
面对孙绍宗的质疑,陆辉也只是摇头道:“我也只是怀疑而已,希望能从后续的消息和传闻中,查到些蛛丝马迹吧。”
这说话的功夫,那守门的百户已然折了回来,怀里抱着足有三尺高的册子,小心翼翼的堆在公案上,又一言不发的躬身退了出去。
孙绍宗打量着那小山似的册子,面上古井无波,心下却是忍不住暗道了一声mmp。
这么多的记录,足见北镇抚司对此事的重视,偏自己竟是一点也不知情……
往好了说,是北镇抚司纪律井然;往坏了想,却是陆辉对自己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信任有加。
陆辉将那些册子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推到孙绍宗面前,道:“毕竟是南镇抚司的手笔,因此下面人自然会调查的格外仔细些。”
这也算是勉强给了孙绍宗一个解释。
孙绍宗也便顺水推舟的笑道:“我倒要瞧瞧,咱们北镇抚司的探子,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说着,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来逐行细瞧。
却见上面大多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说的那叫一个神乎其乎,比王氏的青面獠牙、佛光护体还扯淡。
这……
也能算是调查报告?
孙绍宗无语的又往后翻了翻,等看到撰写人的评语,才终于恍然大悟。
感情这本记录的,都是京城里的各种传闻撰写人本身是不信的,收集这些不过是为了判断,京城百姓的舆论风向而已。
不过这些消息,实在没什么可以借鉴的地方。
孙绍宗耐着性子简单翻阅了一遍,便又随手翻开了下一本,这本的内容倒是实在多了,对当日发生的事情,有相对详细的描述不说,还附录了顺天府官吏差役们对此事的看法。
啧~
这其中有些消息,怕是只有刑名司内部人士才能打听得到。
看来自己当初的怀疑,果然没有错赵无畏那厮,其实是北镇抚司安排在顺天府的密探!
第515章 脑洞
当初贾善尧从津门府调任京城,头一回到府衙拜访孙绍宗的时候,孙绍宗就发现赵无畏在面对贾善尧时,神情态度与平日大相径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似乎是与贾善尧早就认识,却又极力想瞒过别人。
当时孙绍宗就留了心眼,后来通过暗中观察又发现了一些的疑点不过直到看到这份详实的情报,他才真正确定了赵无畏的密探身份。
当然,身为督察百官的特务机构,北镇抚司在顺天府里埋下暗探,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而当着陆辉的面点破此事,除了让双方尴尬之外,并不会有什么别的效果,因此孙绍宗也只是心下暗道了一声果然,就将此事压在心底,继续翻阅起那些情报来。
只是从男婴诞生,到火焚软禁所,也不过就是短短一下午,事情虽然闹得风声鹤唳,可真正知道内情的却是屈指可数。
所以除了赵无畏的内部情报之外,其它探子记录下的各种传闻,大多都是捕风捉影荒诞离奇。
第一本那些神神鬼鬼的说辞,孙绍宗就觉得够扯淡了,可看到后面才发现,喜欢花样作死的段子手,并非是网络时代独有的产物。
比如说其中有一条传闻,说那妖孽死后阴魂不散,一路飘荡到太子府里,钻进了李氏腹中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太子刚断了龙根,府上就有女人怀上了孩子?
据说那段子手还信誓旦旦的表示,这孽种日后若是登基称帝,定是个夏桀商纣一般的暴君!
这货要是跟家里人胡扯两句也还罢了,偏是在酒桌上宣扬的……
啧~
看着后面‘割舌’、‘流三千里’、‘妻女充入教坊司’的备注,孙绍宗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等等!
正无语摇头之际,孙绍宗忽然若有所悟,忙把那些传闻继续往下翻看,别的一概不去理会,只关注对那婴儿的具体描述。
“镇抚大人。”
半晌,孙绍宗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道:“这些民间传闻当中,都将那孩子称呼为妖孽,却似乎未曾提及他是个男婴!”
陆辉闻言,立刻寻了几条传言验证,发现上面果然并未提及那妖孽的性别。
叩、叩、叩。
他不自觉的屈指在身前的几案上,轻轻敲了三下,口中喃喃道:“若是白莲教的人,并不知道转世圣女的确切消息,的确会对那不知男女的孽种产生兴趣……”
说着,他忽然又重重往桌上一拍,双眼放光道:“又或者,天生长有牙齿,正是辨认转世圣女的不二法门!”
这脑洞……
开的貌似有些过头了吧?
白莲教好歹也曾雄踞一方,怎么可能用这么无稽的方式,选择教中最重要的精神领袖?
不过眼下反正也还没找到足够的线索,大胆假设也算不得什么错处,因此孙绍宗也懒得反驳这脑洞,正色道:“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断,白莲教得知那孽种是个男婴之后,很有可能会继续寻找,在七月初六诞生的其它女婴。”
“有理!”
陆辉点了点头,当机立断道:“这方面的记录,顺天府应该能找到存底,事不宜迟,还请孙千户速去将记录取来,本官也好派人暗中调查,以便将逆贼一网成擒!”
说着,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从多宝里取出个小瓷瓶来,递给孙绍宗道:“这是太医院针对那些贼人用来自尽的毒药,特地配置出的解药,只要在毒发之前服用,就能化解大半毒性。”
这自然是为了避免重蹈上次的覆辙。
话说不愧是特务机构,这效率比正统官僚高多了!
孙绍宗郑重的收起那瓷瓶,正准备告辞离去,却忽然又收住了脚步。
“怎么?孙千户可是又想到了什么疑点?”
“也不知算不算是疑点。”
孙绍宗迟疑道:“两天前有三名贼人,摸进了荣国府的省亲别院,根据下官事后调查,他们趁夜潜入的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荣国府家庙里的妙玉师太……”
不等他说完,陆辉便追问道:“可是当初拼命想护住那孽种的假尼姑?”
“正是此人。”
孙绍宗点了点头,又皱眉道:“虽然按理说,白莲教知道那孽种是个男婴之后,应该不会再继续纠缠此事,但这些贼人来的蹊跷,又恰逢此时……”
“明白了。”
陆辉立即道:“自即日起,我会派人暗中保护荣国府,不管那些贼人是否白莲余党,这时候都不能让他们惊扰到贤德妃的娘家。”
瞧陆辉那满脸郑重的样子,显然是准备不惜一切代价,保障广德帝的布种大业。
闲话少提。
却说孙绍宗再次向陆辉告辞之后,一路出了北镇抚司,正准备返回府衙,着手查找七月初六降生的女婴记录,斜下里忽有一人笑道:“原来老弟今日也在北镇抚司公干,若早知如此,我也不用瞧那陈千户的脸色了。”
循声望去,就见刑部侍郎许良,正站在一乘绿呢官轿前面,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原来是许大人。”
孙绍宗忙上前与他拱手见礼,随即又压低嗓音苦笑道:“我等闲也极少来此,人头儿都没认齐呢,老哥可千万别陷我于两难之境。”
许良哈哈一笑,摆手道:“放心吧,我今儿就是走走过场,真要开始清查时,自会有该管的小吏出面。”
说着,他顺势从袖筒里摸出一本奏章,往孙绍宗面前递了递道:“不过我倒真有一事相求,还请老弟千万莫要推辞。”
孙绍宗也不伸手去接,先打量了一眼那封皮上的楷书,然后便皱眉道:“太子殿下遇刺的案子有新进展了?我怎么没得着通禀?”
“!”
许良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去,垂头丧气的道:“真要有什么进展,我不早过去禀报了么?这不是到月底了么,按规矩必须要向殿下汇报最新的进展……”
感情是到了定期汇报的日子。
许良要把这‘最新进展’告知太子,非被骂个狗血淋头不可,难怪他会找到自己头上。
孙绍宗略一迟疑,想到自己也的确有些事情,要向太子当面禀报,便伸手接过了那奏章,唉声叹气的道:“得,谁让咱们兄弟有缘在这儿撞见了呢?这倒霉差事我替老哥扛了!”
“贤弟果然仗义!”
许良大喜,把那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才脚步轻盈的上了官轿,颤巍巍的渐行渐远。
第516章 兄弟夜话
因在府衙和北镇抚司之间来回跑了两趟,又和陆辉讨论了一番案情,孙绍宗回到家中时,早已是月上梢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在角门下了马车,正准备随便喊个丫鬟,捧着蓑衣斗笠回后院虽说这事而对孙绍宗来说,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可这年头谁见过大户人家的老爷,自己拎着斗笠蓑衣在家里转悠的?
只是话到了嘴边,他却忽然想起了西跨院客房的少年李贤,忙改口喊过门房,问那李贤可曾离开。
“上午就走了。”
新任门房王进早在边上候着呢,听到孙绍宗呼唤,忙上前道:“李公子说是父亲卧病在床,不敢在外耽搁太久,还说等二爷您休沐的时候,再来咱们府上叩谢。”
孙绍宗闻言稍稍有些失望,他原本打算趁热打铁,收这疑似历史名人的神童当弟子呢虽然武进士收个文童生做弟子,专业不怎么对口,但孙绍宗门下有好几个文举人不说,还有熊广这个进士在,眼下再收个童生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说起熊广来,昨儿薛蟠那厮喝的烂醉如泥,也不知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托付……
算了,左右柳湘莲的婚事也没几天了,那憨货真要是给忘了,大不了到时候再提一次就是。
“二郎!”
正琢磨着帮熊广跑官儿的事儿,就听前面抄手游廊里有人中气十足的招呼道:“等你等的酒菜都凉了,来来来,哥哥我有事儿要和你商量商量!”
说着,便先转身向前厅走去。
这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孙绍宗忙自后面赶上,正要问个究竟,便宜大哥却把手一扬,道:“等进去坐下再说。”
孙绍宗只得先把嘴闭上,亦步亦趋的跟着大哥进到客厅里,还不等落座,先瞅见那餐桌上平铺着一本小册子,也不用细看上面的文字,只瞧那独特的布局,就知道必是邸报无疑。
瞧这意思,大哥要找自己商量的事情,应该是与最近一期的邸报有关。
不过……
这上面貌似没什么同孙家息息相关的事情吧?
满腹疑惑的在酒席前落座,就见孙绍祖一扬下巴,用络腮胡子对着那邸报点了点,问道:“昨儿这邸报你应该已经瞧过了吧?我今儿听人传消息,说是陛下有可能会抽调神机营南下平叛,也好检验这新式火枪的威力。”
说着,他身子往前一顷,兴致勃勃的问:“你说哥哥我主动揽下这差事,立些功劳如何?好歹把指挥使前面的‘权’字去了,也省的在神机营里总是矮人一头!”
一听这话,孙绍宗心下紧张,顿时就卸掉了八成有余,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摊,笑道:“大哥,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先别说这事儿八成是谣传就算确有其事,你也千万便往里掺和。”
眼见便宜大哥瞪圆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服不忿,孙绍宗忙又抢着解释道:“我从茜香国回来的时候,走的就是湖广,虽说离五溪蛮族还有些距离,可也知道那里到处都是深山老林,先不说火器在林子里难以施展,就算真能施展的开,这弹药补给也是个难题。”
听孙绍宗把湖广的多山地形,简单的描绘了一番,便宜大哥顿时也泄了气他进入神机营也有数月光景了,对新式火器的优劣也初步有了判断,一听就知道这事上,神机营指定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特娘的!”
他自斟自饮了一杯,把酒盏往桌上重重一顿,骂骂咧咧的道:“既然是山里的蛮子,叫特娘什么五溪蛮族,老子听人说这地儿离洞庭湖不远,还当是一群水寇呢!”
“特娘的,这群贼厮鸟也不会挑个时候,要赶上老子还在巡防营的时候,哪管他是山贼还是水寇?一股脑剿了就是!”
“这倒好,平白把功劳便宜了别人!”
孙绍宗闻言不觉莞尔,怪不得大哥方才兴致勃勃的,这火器在山地不方便施展,水战却堪称是利器。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平叛虽然用不到神机营,却还真没准儿要从巡防营或者城防营里,调拨一部分的兵马。
毕竟西南的兵马,如今大多布防在云贵、川蜀一带,此时若调他们去湖广平叛,极有可能会给南疆六国可趁之机。
而东南的兵马……
眼下防备倭寇还不够使呢,哪里能抽调去湖广平叛?
北边儿就更不用说了,不到万不得已,朝廷绝不会调边军南下的。
所以有余力抽调去湖广平叛的,自然只有……
不对!
眼下京城也是危机四伏,巡防营和城防营的兵马,怕也不是轻易能调动的。
调动亲近太上皇的兵马,或许会让太上皇误判形势;调动皇帝的亲信吧,这保皇党在巡防营和城防营里,本来就占了劣势,再要抽调一批骨干南下,岂不是把京城兵权拱手想让?
啧~
这么一想,朝廷怕是只能走招安路线了。
不过这招安在孙绍宗看来,怕也是饮鸩止渴,给的条件差了,那五溪蛮族未必会答应;给的条件好了,又可能会给其它少民‘杀人放火金腰带’的错觉。
要知道这大周朝境内的少数民族,已经被压制了足足一甲子有余,一旦他们产生‘造反有理、劫掠有功’的错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局面还真是进退两难啊!
如果是自己负责平叛的话,又该如何选择呢?
招安肯定是不会招安的,招降还差不多……
“二郎。”
孙绍宗正在脑海里挥斥方遒,冷不丁又听大哥道:“明儿我陪你去趟忠顺王府吧,王爷这人虽是个小心眼的,可只要钱给到位,倒也不怕他会记仇。”
“先不急。”
孙绍宗摇头道:“如今忠顺王怕是正在气头上,再者说,届时他要当面逼着咱们和牛家死磕,可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说完,见大哥还是满眼关切,便又笑道:“放心吧,有太子殿下庇护着,就算是忠顺王想要动我,也没那么容易再说你我兄弟在陛下面前也是挂了号的,就如今京城这局面,陛下怎肯容他乱来?”
便宜大哥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心下稍安,这才举起酒盏同孙绍宗畅饮起来。
第517章 货卖几家
奶白色的羊汤浓而不腻,撒上半把碎葱花、舀一勺羊油炸的茱萸、配上千层酥的芝麻烧饼,在这温度骤降的深秋时节,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孙绍宗用汤勺,把飘在表面的茱萸压到汤底,碾出里面焦脆的茱萸籽,又挨个把那泡软了的茱萸捡出来,在圆桌上凑了小小一堆,这才就着烧饼吃了个不亦乐乎。
眼见一碗羊汤飞快的见了底,孙绍宗正准备招呼石榴再添一碗过来,忽然发现对面阮蓉几个,正捏着勺子来回搅弄,像是把那羊杂汤瞧出花来似的。
他毫不犹豫的把阮蓉那碗拿了过来,边添调料边问道:“怎么?这羊汤不和你们的胃口?”
“也不是不和胃口,就是太油腻了。”
阮蓉说着,又向香菱、尤二姐一扬下巴,道:“行了,实在吃不下,就让人换两碗米粥来。”
旁边石榴忙带人把那两碗羊汤撤下去,换上两碗碧梗米煮的稀粥。
这明着是体贴二女,但孙绍宗与阮蓉朝夕相处,如何不知道她心底的小算盘她实是想独享这份亲密,不愿孙绍宗食用二女剩下的羊汤。
不过这等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孙绍宗自然不会戳破。
如法炮制的把茱萸压到碗底,瞧着金黄色的茱萸籽,带着油星儿缓缓浮出水面,随口道:“狱神庙那边儿刚起了花会,你们几个若是在家里闲的无聊,不妨一起过去瞧瞧。”
尤二姐倒没什么,香菱却顿时雀跃起来,只是却不敢开口应下,只巴巴的望向阮蓉。
阮蓉迟疑半晌,却还是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侄少爷他们这两天要搬出去,虽说未必用得到我们几个,可也不好在这时候出门闲耍。”
“那就过两日再去。”
孙绍宗咬了口烧饼,含含糊糊的道:“这花会是贾府丞督办的,一直要持续到九月初十呢。”
阮蓉这才点了头,又顺势在香菱脸上掐了一把,嬉笑道:“这可算是趁了你的意,到时候别忘了多做几首诗给老爷瞧瞧,也让他知道咱家那女先生没白请。”
香菱听了这话,却登时想起了孙绍宗昨儿布置的任务,一时间双颊滚烫,忙低头借那米粥遮掩。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吃罢了早餐,孙绍宗又跟阮蓉打听了,得知孙承业和于谦,准备今天先把行李运到新居那边,明一早再正式搬过去住。
他便把张成和马车都留在了家中,独自骑马赶奔太子府。
因昨儿下了一场豪雨,这街上还有些湿滑泥泞,孙绍宗出了家门也不敢纵马疾驰好在离太子府不远,他干脆收束了缰绳,任由那马儿踢踢踏踏的在街上丈量着。
虽说眼下大周朝称得上是内忧外患,但若只看这顺天府的街景,却是比往年还要繁荣许多。
这其实还是去年那场洪水带来的后续影响,一是有不少的直隶百姓,留在了京城打拼;二来朝廷的赈灾物资多从京畿转运调集,平添了不少的工作岗位;三来今年京畿附近风调雨顺,老百姓多收了几石粮食,粮价却因为灾民的缘故不跌反涨。
说白了,眼下这京城的繁荣,其实是建立在直隶数十万受灾百姓的痛苦之上。
“老爷万福、老爷万福!”
正习惯性感慨民间疾苦,忽听几声怪模怪样的腔调,举目望去,却是个小贩在路边挂着几个鸟笼子正在贩卖。
想及荣国府游廊里那许多鸟儿,孙绍宗心下不由有些心动,于是一夹马腹上前打量。
那小贩见来了买卖,忙满面堆笑的迎上前,拱手道:“爷,您上眼瞧,这都是花大力气调教出来的,一个个嘴儿巧着呢!来,快给这位爷道个万福!”
说着,摘下个乌木笼子,逗弄着里面红领绿毛的鹦鹉。
“老爷万福、老爷万福!”
那鸟儿扑腾着翅膀叫了两声,却正是方才那只。
“你这……”
孙绍宗正要问这鹦鹉,还会不会说些别的,忽然扫见其中一个笼子里,竟然是只灰不溜秋的麻雀,不由奇道:“你这里怎得还有麻雀?难不成它也会学人说话?”
“这您就为难它了。”
小贩嬉笑道:“不过它虽然不会说人话,却有一桩新奇的本事。”
说着,将那笼子摘下来,从里面捉出了雀儿,麻利的绑上跟细线,便把那雀儿随手往地上一抛,那雀儿扑棱着翅膀,从地上啄起只小小的鬼脸旗帜,脖颈上下摆动,竟耍的虎虎生风有模有样。
这瞧着倒是不错,比那会说话的鹦鹉更能讨小孩子喜欢。
孙绍宗问了价格,见不过是二两银子,便指着自家所在,让这小贩把雀儿送到家里去,再寻赵仲基讨要银子。
那小贩听说是青天大老爷当面,自然不敢怠慢,忙把摊子托付给邻人,拎着那雀儿飞也似的去了。
却说孙绍宗重新上路,不多时到了太子府门前,正待翻身下马,却瞧见一个身着蟒袍玉带的年轻男子,自太子府走了出来。
信阳王?
这厮怎得还敢来太子府找不痛快?
孙绍宗忙牵着马避到了一旁,那信阳王出门之后,稍稍扫量了孙绍宗一眼,大约并没有认出孙绍宗的身份,径自上了八抬大轿扬长而去。
目送信阳王的轿子远去,孙绍宗这才纳闷的到了角门前,一边把缰绳交到守门的龙禁卫小校手中,一边奇道:“这信阳王怎得又来了?太子殿下不是严禁他踏入府门半步么?”
“听说是国舅爷帮着打了圆场。”
赵国舅怎么会替信阳王打圆场?
孙绍宗心下更是疑惑,不过这其中的细节,也不是一个守门小卒能够知道的。
因而他跨过门槛进了府里,寻前院当值的管事问了问,得知太子正在后院花厅里吃早茶,便径自赶了过去。
他如今是太子殿下的头号亲信,这一路行来自然是畅通无阻,只是到了那花厅门外,却见里面并非只有太子一人太子妃也陪坐在一旁。
孙绍宗正犹豫,要不要让人进去通禀,里面太子眼尖,却早瞧见了他那雄壮的身影,立刻喜形于色的起身招呼道:“爱卿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有些疑难之处,要爱卿帮着分析分析。”
眼见太子妃默不作声,退到了屏风后面,摆明了是要‘垂帘听政’的意思,孙绍宗也便大踏步走了进去,躬身见礼道:“微臣见过殿下。”
紧接着,又弓着身子把头微微一仰,平视着太子问道:“却不知殿下遇到了什么疑难之处。”
“还不就是信阳王武承勋那厮!”
说起‘信阳王武承勋’的名姓,太子脸上闪过些鄙夷之色,随即又拉着孙绍宗到了桌前:“爱卿先坐下,再听孤同你细说究竟!”
孙绍宗按规矩推辞了两句,也便老实不客气的坐到了桌前,好奇的道:“听说信阳王说动了国舅爷出面求情,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哼。”
太子冷笑一声:“还真就被爱卿说准了,那武承勋的王妃果然患了重病,据说是不久于人世了不过这厮比你想的还要无耻些!”
却原来前些日子北静王上书‘倒牛’之后,信阳王经过一番挣扎之后,也终于认清了形势于是前几天还好端端的信阳王妃,昨儿忽然就重病垂危了。
这还不算什么,信阳王紧接着又找到了赵国舅,明里暗里的表示,等过了牛家女的丧期,他愿意娶赵国舅的庶女为妻。
而他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希望赵国舅能够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解开兄弟两个之间的误会。
这赵国舅本就是个眼皮子浅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朝堂上,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了。
因而在得知庶出的女儿能成为亲王正室,甚至有那么一丝丝机会,染指母仪天下的宝座之后,他立刻就心动了。
这才有了今日早上,信阳王重临太子府的一幕。
孙绍宗听到这里,心下对这信阳王倒不禁高看了一眼看来这信阳王倒也不是全无城府,只是当初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脑袋,才做出了迫不及待的愚蠢行为。
“却不知信阳王,方才都同殿下说了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
天子嗤鼻道:“左右不过是在孤面前摇尾乞怜罢了,就这点儿胆子,当初竟也有脸和孤争夺储位若不是看舅舅的面子,我早把这无耻之徒赶出去了!”
呵呵~
他为求权势而杀妻,固然是标准的人渣一个,可您不也睡了亲大伯的小妾么?
孙绍宗心下腹诽着,面上却肃然道:“殿下万万不可轻敌!以微臣看来,这信阳王怕还是有些心机的。”
“他自然是有心机的!”
太子冷笑道:“否则也不会牛家女还没死,就先定下了舅舅的女儿!”
说到这里,他不屑往屏风后面抛了个白眼,愤愤道:“如此寡廉鲜耻的无胆匪类,也亏有人还好意思劝孤拿他千金买马骨。”
孙绍宗知道他是讽刺太子妃,哪敢附和这个话题?
故作不知的咧嘴一笑,反问道:“真的定下了么?”
“什么?”
“微臣是说,信阳王与赵国舅庶女的婚事,真的已经定下了么?”
“自然是……”
太子说到一半,觉得孙绍宗不会无的放矢,便皱紧了眉头迟疑道:“莫非他还敢反悔不成?”
孙绍宗道:“牛家女眼下毕竟还没死,何况他还要等牛家女的丧期过后再下聘,里外里拖上两三年又有何难?”
“而在此期间,赵国舅为了自家的名声,也断不会将婚约传扬出去。”
“届时若是殿下登基在望,他自然不会反悔,反而会大肆操办这场婚事。”
“可若是宫中嫔妃诞下其它皇子……”
说到这里孙绍宗微微顿了顿,等太子勃然变色之后,这才继续道:“他既然能拉下脸娶赵家庶女为妻,自然也能暗中求聘王家、李家、柳家的姑娘!”
这三家加上荣国府贾家,就是四名‘种子选手’的娘家了。
“好个贼子!”
太子拍着桌子跳讲起来,踱着步子怒冲冲的骂道:“孤还当他是有悔过之心,却不曾想竟打了这等算盘!”
越说越恼,他猛地一脚将春凳踹翻,恨声招呼道:“来人,速将国舅爷……!”
“殿下且慢!”
孙绍宗忙阻拦道:“这只是臣的揣测,他也未必……”
太子一抬手,不容置疑的道:“爱卿素来料事极准,这次想必也不会有错!何况以那厮的寡廉鲜耻,这等将自己货卖几家的事情,他绝对干得出来!”
说着,又准备吩咐人把赵国舅请来,好当面揭穿信阳王的嘴脸。
“殿下。”
孙绍宗再次阻拦道:“臣说出这番推断,并非想让您与信阳王决裂,而是希望您能将计就计,把他绑死在咱们身上!”
“绑死在咱们身上?”
太子狐疑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信阳王虽是陛下推出来,分化诸王与牛家的棋子,手中并没有什么实权,可到底是显爵加身,若是能让收他做门下走狗,一是能巩固殿下的声势;二来也能彰显殿下的驭人之术;三者么……”
孙绍宗嘿嘿阴笑道:“若是有什么凶险之事,也不妨拿信阳王做个挡箭牌、问路石!”
这归其根底,其实还是建议太子千金买马骨,答应信阳王的投靠。
不过在太子看来,孙绍宗这套说辞可比太子妃的中听多了,因而想也不想便问道:“那孤又该如何将计就计?”
孙绍宗笑道:“先派人监视信阳王的一举一动,若是信阳王果然和臣预料的一样,暗中与四位嫔妃的娘家有所勾连,殿下就可凭此把柄,让信阳王乖乖就范。”
“若是信阳王未曾有这等心思,咱们也不妨打着他的名头,暗中替他牵一牵红线反正有赵国舅这里为证,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
“哈哈哈!”
太子听完之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亲自执壶给孙绍宗斟了杯茶,赞道:“爱卿果然是吾之子房!来来来,孤以茶代酒,咱们满饮此杯!”
说着,先自仰头把茶灌了进去。
等两人都将茶杯放下之后,太子另寻了只春凳坐下,顺口问道:“对了,爱卿怎么会来的这么巧?”
终于可以说到正题了!
孙绍宗立刻起身,肃然道:“其实微臣此来,是向殿下告罪的。”
“告罪?告什么罪?”
太子听得一头雾水。
却见孙绍宗躬身道:“前日臣私自借用殿下的名义,拒绝了忠顺王让臣协助,陷害镇国府牛家的吩咐。”
“什么?!”
太子脸色骤然一沉,恼道:“你难道不知道,孤现在恨不能将那牛家上下碎尸万段?!”
第518章 挥斥方遒
果然是有其叔必有其侄!
刚还说什么‘吾之子房’呢,这一听说自己没答应对付牛家,连前后因果都不问,登时就变了脸色!
如此城府、如此胸襟,妥妥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而这正是孙绍宗,原本一直想同他保持距离的原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如今被形势所迫,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至少比起忠顺王来,这废柴太子要好忽悠的多。
“殿下容禀。”
因为在来太子府之前,孙绍宗就已经打好了应对的腹稿,此时面对太子的勃然变色,自是丝毫不见慌乱,只不卑不亢的解释道:“自从北静王上书以来,牛家在朝野间可说是众叛亲离,衰微之势已成定局,眼下若是急于下手,反而可能会落人口实……”
“落人口实又怕什么?”
太子疾言厉色的打断了孙绍宗的话,愤愤道:“左右这次是王叔牵头,又归咎不到孤身上!”
还用得着归咎到你身上么?
孙绍宗翻了个白眼,正待给他分析分析当前的局势,让他搞清楚保皇党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实,那四季屏风后面却忽然传出了两声轻咳。
“咳、咳!”
这动静一听就是故意为之,孙绍宗下意识收住了话头,用眼角余光狐疑的向屏风后面扫量着,却只能隐隐约约的瞧见,那屏风后面有个婀娜的身姿。
而太子听了这咳嗽声,眉头不禁一皱,却并不想去理会,又沉声道:“你把王叔的计划,复述给孤听,孤……”
“殿下。”
没等太子把话说完,那屏风后面又传出了动静,这回干脆连咳嗽都不用了,就听太子妃直接招呼道:“臣妾有事要禀明殿下,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太子显得很是不悦,不过迟疑半晌,却还是乖乖到了屏风后面。
只听得夫妇二人在那屏风后面窃窃私语,初时急促似硕鼠食粟,想来是太子心怀不满,出言呵斥;随后细密如蠹虫噬木,约莫是太子妃在附耳低语,面授机宜。
过不多时,太子又从那屏风后转了出来,态度却与方才截然不同,就见他趋前几步,向孙绍宗深施一礼道:“孤方才情急之下失了礼数,还望爱卿见谅。”
孙绍宗忙闪身避过,正准备躬身还礼口称‘惶恐’,却被太子抢先伸手扶住,紧紧攥着他的手腕道:“爱卿不必多言,若六叔若再敢使人逼迫,孙爱卿只管推到孤身上便是牛家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疥癣之疾,孤焉能让吾之子房以身犯险!”
这番表演……
单摘出来评价,也还算是在及格线以上,可要结合上下文来看,转变的就太过生硬突兀了。
不用问,这肯定是太子妃从中斡旋的结果。
就凭太子妃的兰心蕙质,嫁给他真是糟践了啊!
孙绍宗心下暗暗叹息着,脸上硬挤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激动道:“得殿下如此体谅,臣实在是……实在是无以为报……”
“爱卿!”
太子的演技虽然蹩脚,被带入情绪的速度倒挺快,在孙绍宗手腕上狠狠使了把力气,动情道:“只要日后爱卿不负孤的厚望,孤也定不会辜负爱卿!”
“殿下!”
孙绍宗语带哽咽,心下想的却是:你丫一个太监,有个屁的‘日后’?
正准备搜肠刮肚,再寻些煽情的说辞,好骗这草包甘心做一堵挡风的墙,
太子却忽然咬紧了牙关,转头扫了屏风那边儿一眼,不容置疑的道:“爱卿,此处稍显气闷,咱们且去廊下说话。”
说着,与孙绍宗携手并肩出了花厅。
这显然是有密事要与孙绍宗商量,又不想让太子妃听到。
果不其然,等到了花厅外面,太子先将院里的奴婢统统斥退,又拉着孙绍宗到了院中空旷处,这才压低嗓音道:“现如今,孤自然能帮爱卿免去六叔的报复与刁难,可一旦孤的太子之位不保,却又如之奈何?”
说完,便眼巴巴的望着孙绍宗,满眼的期待之色。
这倒霉催的,简直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眼下京中局面大致取得了微妙的平衡,能威胁到皇储之位的,自然是广德帝的布种计划。
而这等宫闱私密,哪里是外人能够干预的?!
所以孙绍宗也只能虚头巴脑的宽慰道:“陛下毕竟春秋已高,殿下也不必太过优心……”
“孤哪能不忧?!”
太子激动的叫了一声,随即忙又压低了嗓音:“孤听说六叔进了个方子,最是能滋阴补肾,听说不过是用了年余光景,便连那人高马大的西域胡女,也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这绝对是在扯淡!
忠顺王那本钱如何,孙绍宗又不是没瞧见过,要说好生补一补,怼几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倒也还在情理之中,可要说能怼的过久经训练的西域胡姬,孙绍宗却是说什么也不信的。
不过这些细节上的漏洞,孙绍宗可不敢胡乱评说,否则落入忠顺王耳中,可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因而他只是胡乱分析道:“此物或许能助长男儿雄风,却未必有利于子嗣否则王爷夜夜笙歌,府里岂不早该传出喜讯了?”
“这怎能混为一谈?”
太子急道:“六叔后宫佳丽三千,却一直膝下无子;父皇却是因为昔年独宠母后,才仅得孤这一个……”
以前能生的出来,这会儿可未必还能。
不过眼见太子已然钻了牛角尖,再这么空口白话的宽慰,恐怕也是于事无补。
因而孙绍宗干脆正色道:“听殿下的意思,莫非是想出手干预后宫之事?”
“孤……”
虽说一开始把孙绍宗拉出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可眼下孙绍宗把话挑明了,太子却反而有些畏缩起来,躲闪着孙绍宗的目光,支吾道:“孤自然不敢干预宫中,只是……只是想请孙爱卿,帮孤想个稳妥的主意罢了。”
呵呵~
他要是敢当面锣对面鼓的,表示自己就是想插手宫闱之事,孙绍宗说不定还能高看他一眼,而这副色厉胆薄的模样,却只会让孙绍宗心生鄙夷。
这货就算能够顺利登基,怕也难以驾驭朝中的权臣!
心中不屑的给太子下了评语,孙绍宗面上却愈发肃然起来,躬身道:“殿下不去插手宫中之事,已然就是最为稳妥的法子,却如何还要下问微臣?”
“你!”
太子的嗓门一下子拔起老高,忙强自压制下去,含着七分恼意道:“你难道让孤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去做?!”
“敢问殿下。”
孙绍宗不答反问:“当今陛下何如人也?”
这话问的太子一愣,不过平日给亲爹拍马屁惯了,所以还没等彻底反应过来,歌功颂德的话就脱口而出:“父皇虽比不得尧舜禹汤,却也是历代少有的明君圣主!”
这话自然是夸大其词。
不过以广德帝的综合素质,在历朝历代的皇帝中至少也能评个良,只可惜遇到了秉政三十余载,威望手腕都达到了顶端的太上皇,因而一身本领倒有大半用在了内耗上。
而能卧薪尝胆十年之久,将京城之外的督府一一撤换,偏只在京城甘居弱势,也足以证明广德帝的胆气与城府。
若不是突然天生异象,再有个一两年的功夫,估计广德帝就能彻底掌握军政大权,摆脱太上皇的束缚了。
闲话少提。
却说孙绍宗听了太子的马屁,立刻摆出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道:“陛下是英明之君,于这宫墙外,或许有顾及不到之处;可在这宫墙之内,想要瞒过陛下的耳目,无异于痴人说梦!”
“殿下若是心存侥幸冒险而为,才真是自绝于陛下、自绝于皇储之位!”
太子听他越说越疾言厉色,心下想及自家父皇的种种手段,当即便如冷水浇头,又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的向后踉跄了半步,喃喃道:“如此说来,孤……孤难道就只能寄望于天命眷顾了?”
“天子宝座,若无天命如何能坐的安稳?”
孙绍宗顺势装了下神棍,随即又放缓了语气道:“不过殿下要想顺利继承皇位,空等着天命所归也是不成的,微臣送殿下四个字,若是殿下能尽力做到,至少也能多上几分胜算。”
“四个字?!”
太子眼前一亮,忙又上前攥住了孙绍宗的手腕,激动道:“爱卿快说,到底是哪四个字?!”
“尽孝、养势!”
“尽孝、养势?”
太子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似懂非懂的道:“这四个字倒是言简意赅,可孤究竟该如何行事?”
说着,他又丧气道:“再说父皇如今一心求子,我便是再怎么孝顺,怕也是于事无补。”
孙绍宗微微一笑,摇头道:“孝敬父亲是殿下的本分,可臣指的这尽孝的关键,却不在陛下身上。”
“不在陛下身上?”
太子更懵了,皱眉道:“你是说母后……”
“臣指的是太上皇!”
孙绍宗眼见这厮压根抓不到重点,干脆挑明了道:“臣希望太子殿下,从今往后能多在太上皇膝下尽孝!”
“这又是为何?”
太子莫名其妙道:“现如今这朝局,太上皇怕是不会再随便插手立储之事,何况那些贱……那些宫嫔诞下的孩子,也一样是太上皇的血脉。”
这厮真是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啊!
“这尽孝的重点,虽然是太上皇。”
孙绍宗无奈,只得继续往下解释:“可归根究底,却不是为了让太上皇干涉立储之事,而是借此培植殿下的势力!”
“亲近太上皇的朝中势力,向来以北静王府和镇国公府两家为首。”
“如今牛家衰落之势已无可挽回;而北静王倒戈一击背信弃义,看似从者如云,实则已经失去了盟友们的信重。”
“少了这两家领头,眼下亲近太上皇的势力可说是群龙无首、惶惶不安,唯恐会步了牛家的后尘。”
“殿下大可趁此机会,以太上皇为突破口,向这些勋贵世家们展露胸襟气度,摆出求贤若渴既往不咎的姿态,届时自然会有人向殿下靠拢而朝野内外,本就有不少反对废嫡长而立庶幼的大臣,这两两相加,足以汇聚成一股不容轻忽的势力。”
听了孙绍宗这番分析,太子先是喜形于色,继而却又习惯性的瞻前顾后起来,皱着五官犹豫半晌,迟疑道:“若真能如爱卿所言,自是极好的。可如今孤身处困顿之中,那些素来趋吉避凶的勋贵世家,恐怕未必……”
“殿下。”
孙绍宗道:“正因这些勋贵世家趋吉避凶,才更会选择支持殿下。”
“太上皇年事已高,陛下又隐隐有削弱勋贵世家之意因此当今世上,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有意愿有能力帮他们延续荣华富贵的,也只有您了!”
太子听到这里,终于是大喜过望,激动的攥住孙绍宗的手腕上下晃动,连声赞道:“孙爱卿果然不愧是吾之子房,孤日后若能登临九五之尊,爱卿当为首功!”
首功不首功的,别来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就成。
当然,真要有那一日,孙绍宗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大不了甩开膀子拼个你死我活就是了!
脑子里转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念头,孙绍宗满面肃然的躬身道:“臣不求富贵荣华,只求有一日能亲眼目睹殿下威加海内、君临万邦!”
“好、好、好!”
太子激动的连叫了三声好,那去不了胯下的热血,一股脑都涌到了头上,直涨的青筋绽露、面赤似火,又冲着孙绍宗张了张嘴,却还没等说出什么来呢,便两眼一翻向后就倒!
我去~
竟然激动过度晕过去了!
就凭这悲催的小身板,能不能活到广德帝驾崩,恐怕都是个问题啊!
“殿下?殿下!”
孙绍宗忙伸手扶住了他,一连呼喊了几声,却仍不见这废柴太子醒转。
有心把去喊府里的太医,可左顾右盼,这院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总不能把昏迷不醒的太子独自撇下吧?
对了!
太子妃不是在花厅里么!
想到这一茬,孙绍宗立刻小鸡仔似的,把废柴太子抱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进到了花厅之中。
第519章 同宗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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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太子妃躲在屏风后面,目送太子和孙绍宗出了花厅,不由黯然的长叹了一声。
都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可眼下太子对她的信重,却还比不得孙绍宗一个外臣……
漫卷腰肢,自四季屏风后面款款而出,翦水秋瞳在那两只空荡荡的茶杯上打了个转,芙蓉粉面上幽怨未退,心下却又忍不住揣测起,太子避开自己同孙邵宗密谈的用意。
难不成……
他仍是想要干涉宫中之事?!
太子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就想追出去阻拦,不过刚刚迈出半步,那厚底窄尖儿的绣花鞋,便又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孙大人是个稳重的,就算太子真的提及此事,孙大人也定会极力劝阻而以孙大人的言辞便给,说服太子回心转意并非难事,又何须自己冒冒失失追上去,徒惹太子不快?
想到这里,太子妃心下也不知是该安心,还是该觉得辛酸。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顺势绕到了圆桌对面,先取了只杯子,用茶水冲洗好,又从茶盘里翻出个鹅卵粗细的陶罐,旋开雕着《瑞鹧鸪.双银杏》的盖子,往那被子里倾出些白生生的杏仁粉来。
将那陶罐放回去,用银勺舀了些葡萄干、花生碎、枸杞子、饴糖等物,在那茶杯里搅拌均匀了,这才拿沸水冲了一杯浓浓的杏仁茶。
嗅着扑面而来的香甜气息,太子妃心下又不觉唏嘘起来,却原来这杏仁茶的方子,还是当初牛家老封君献给太上皇和牛太后的。
那时节其乐融融的,谁又能想的到才短短一年多的功夫,就已然物是人非了?
“煮豆燃豆萁、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
朱唇轻启,她喃喃道出了曹子建的《七步诗》,初时尚算清晰,后面却渐渐低不可闻,似已化作淡淡愁绪萦绕心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妃才从这莫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杯杏仁茶上虽是左右无人,她却还是先用左袖掩住,这才将那茶杯端到了唇边。
“娘娘、娘娘!太子殿下昏厥过去了!”
偏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喊,直惊的太子妃连咳了几声,也顾不得擦去唇边沾染的杏仁露,便忙起身向外望去。
却只见孙绍宗大步流星的进了花厅,怀中太子别扭的垂着脑袋,双目紧闭口眼歪斜,显然正处于人事不省的状态!
“这是怎得了?!”
太子妃大惊失色,迎上去打量着太子状况,急道:“方才不还好好的么?太子怎么突然昏厥过去?!”
这就是‘好’出来的毛病!
孙绍宗心下嘀咕着,口中却道:“如今也来不及解释,还请娘娘看顾太子,微臣……”
话说到半截,他却忍不住打了个磕绊,盖因这素来雍容端庄的太子妃,唇边正有一滴白浊的液体在向下流淌,先滑过了修长的玉颈,又翻越了精致的锁骨,最终隐没在宫裙掩映下的雪白沟壑之中。
虽说孙绍宗也知道,这滴液体肯定不是那种‘污秽’之物,可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却还是忍不住浮想联翩。
不过他到底还算有些自制力,马上就警醒过来,一边暗骂自己色迷心窍,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道:“微臣这就去请太医过来,为殿下诊治!”
说着,孙绍宗就想找地方把太子放下。
可这花厅只有桌椅,却哪来的什么床榻?
而当着太子妃的面,总不好把太子直接扔地上吧?
这脸上刚露出些为难之色,太子妃立刻便动作起来,将那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茶盘里,又把茶盘往春凳上一搁,示意孙绍宗把太子暂时先放到桌上。
孙绍宗自是从善如流,上前先让太子臀部着地,又将两条腿蜷缩着搭在了边缘,正准备把上半身也放下,太子妃却急忙抢上前来,托住太子的后脑勺,叮咛道:“孙大人小心些,千万别再磕着殿下。”
孙绍宗本就小心着呢,听她这么一说,那动作自然又慢了几分,与太子妃通力协作,缓缓扶着太子向后仰倒。
也就在这当口,孙绍宗不经意间的一抬眼,竟又扫见了那滴白浊的踪影!
却原来那圆桌本就不高,太子妃为了拖稳后脑勺,不得不渐渐将身子放低,因而那明黄色的宫裙,便有些遮拦不住外面的窥探。
所以孙绍宗才又瞧见了,那黏连在肌肤与衣襟之间,如丝如柱的……
“孤……孤这是怎么了?”
正窥的不亦乐乎,一个羸弱的声音突然传入了孙绍宗耳中,直唬的他雷劈了也似的,差点一抖手把太子‘射’到墙上去。
“殿下,您醒了?!”
太子却是大喜过望,激动的道:“刚才真是吓死臣妾了!”
“微臣也是惊的不轻。”
孙绍宗忍不住附和了一声,又在心里骂到:还是特娘连着惊了两次!
太子往上一挺身,太子妃忙顺势扶着他坐了起来,就见他先是茫然四顾,接着又揉了半晌眉心,那迷茫之色才渐渐消退,苦笑道:“孤听了孙爱卿的高论,想不到竟一时欣喜的惊厥了过去。”
太子妃在旁边听了,这才晓得他突然昏迷的原因,心下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好奇不已,有心追问到底是什么高论,却又怕惹得太子不快。
这时就听太子又道:“劳烦爱卿,去把秦院使请来为孤诊治……”
“不可!”
太子妃急忙阻拦道:“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太医们每日问诊的时候了,此时惊动秦院使怕是不妥,不如等到……”
“怎么?!”
听她非但不关心自己的安危,反而想要拖延诊治的时间,太子顿时恼了。
甩开太子妃的搀扶,侧身盘膝坐在了桌上,将顶着赤珠紫金冠的脑袋九十度一折,愤然道:“秦院使本就是父皇派来照料孤的,难道孤身体有恙,还惊动不得他了?!”
太子妃被他那狰狞面目,唬的倒退了半步,一时竟忘了该如何辩解,只连声道:“臣妾绝没有这个意思、臣妾绝没有这个意思!”
“哪你是什么意思?!”
太子双手撑着桌面,把身子扭正,恶狠狠的瞪着太子妃。
自从断根以来,太子妃屡屡喧宾夺主、处处显露精明强干,早让他心下憋了一股邪火,今儿若是没个合理的解释,他便准备一股脑都发泄出来。
“殿下。”
就在这夫妻两个几乎反目的当口,孙绍宗忽然插口道:“以臣揣测,娘娘怕是担心您突然惊厥的消息传出去,会引来外界的胡乱揣测,甚至影响朝野的舆论方向殿下,值此关键之际,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啊!”
若是太子妃这般说,太子倒未必能信,可听孙绍宗这一分析,再想及他刚刚为自己指明的方向,心头的恼怒顿时削去大半,只冷淡的问了声:“孙爱卿所言,可是真的?”
“孙大人说的,正是臣妾所虑!”
太子妃连连点头,又向孙绍宗投来感激的目光。
“那你还愣着作甚。”
太子虽然熄了雷霆,但对太子妃却仍是不假颜色,将胳膊一伸,呵斥道:“难道你想让孤,一直坐这桌子上不成?!”
太子妃急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扶着从桌上下来,坐到了春凳上。
呼~
太子呼出一口浊气,随即冲着孙绍宗笑道:“孤闻得爱卿方才所言,真如醍醐灌顶一般,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会激动过度而惊厥过去。”
孙绍宗淡淡一笑,不卑不亢的奉上了一句马屁:“自古因喜极而惊厥者,非真性情不能也。”
“哈哈哈,好一个‘非真性情不能也’!”
太子沾沾自喜的笑着,看孙绍宗愈发的顺眼,有心想要赏他些什么吧,又觉得那些区区玩物,配不上君臣两个雄心壮志。
正为难间,脑袋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回头问太子妃道:“你娘家也是姓孙,又都是祖籍金陵,却不知与孙爱卿家可有同宗之谊?”
太子妃在应急反应上虽然逊色了些,可兰心蕙质的评价却做不得假,一听太子这话的语气,便猜到他心下所想,于是微微一欠身道:“臣妾也不太清楚,赶明儿让父亲与兄长翻翻族谱,说不定两家还真是亲戚呢。”
啧~
这分明是要自己和太子妃联姻……啊呸,是要自己和太子妃连宗啊!
说实话,这要是搁在太子没断根的时候,那绝对是天大的好处。
可眼下么……
孙绍宗委实不想和太子绑的这么紧!
然而太子把话都说到这了,自己又要打着他的旗号抗衡忠顺王,哪里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只能在心下mmp的骂着,强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患得患失的道:“这……这怎么敢高攀?!国丈乃是当世大儒,我等兄弟却是出身行伍……”
“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
太子不以为意的道:“若真是亲戚,以后往来倒也方便些!”
将这事儿一锤定音之后,太子又拉着孙绍宗东拉西扯了一通,听了许多极有建设的‘马****见快到每日定时问诊的时辰,这才意犹未尽的放过了他。
孙绍宗正待顺势告辞离开,却听太子向孙氏吩咐道:“孤有些倦了,你替我送孙爱卿出去吧。”
让太子妃亲自相送,这待遇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显然在得了那四字真言之后,太子对孙绍宗的信重又拔高了许多。
而太子妃闻言,却也是正中下怀她正愁找不到机会,探问孙绍宗到底出了什么好主意呢。
却说两人在门前客气了能有两百字,才一前一后的出了花厅。
等到了小院门外,孙绍宗刚要请太子妃留步,就听她迫不及待的问道:“孙大人,却不知你到底同殿下说了些什么?怎会引得殿下突然惊厥?”
这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再加上孙绍宗也怕太子把好经念歪了,巴不得太子妃能从旁相助,因而便简短截要的,将自己的‘高论’复述了一遍。
太子妃只听的目眩神迷,良久郑重的向孙绍宗道了个万福:“殿下能在危难之中得遇孙大人,实乃天赐的机缘!”
天赐?
难道不是那李氏一口咬出来的机缘么?
闲话少提。
却说孙绍宗出了太子府,眼见离响午还有一段时间,正犹豫是回家吃了午饭再说,还是先去顺天府走一遭,忽见三骑飞奔而至,打头的不是旁人,却正是督察所百户杨立才。
“千户大人!”
离着还有十几步远,杨立才便急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迎了上来,躬身施礼道:“镇抚大人让卑职给您捎个口信,那批货果然已经被人翻动过了!”
这还用上黑话了。
所谓的货,指的自然是七月初六诞下的女婴,而整句话的意思,则是指那些女婴,已经被白莲教的人抢先查验过了。
显然,这其中并没有他们要找的转世圣女,否则也不会仅仅是查验而已。
另外……
能抢在龙禁卫前面,查到所有七月初六诞生的女婴,更证明了白莲教在顺天府里有内应,否则若是没有户籍备案,单凭几十个人,想要在京城之中找到所有的女婴,绝对是痴人说梦!
或许可以从户籍备案着手,顺藤摸瓜排查出这内应的身份。
再有就是……
那白莲教的转世圣女,身上应该有特别、却又不特殊的体貌特征。
说特别,是因为这特征,应该能把她同别人区别开来。
而说不特殊,则是因为这特征若是极其罕见譬如那生而有齿什么的,恐怕早穿的沸沸扬扬了,哪里需要白莲教费心去查?
最后么……
“城外那批货呢,也都被人翻看过了?”
“还不清楚,城外几个离着都有些远,怕是要到下午才能得着消息。”
啧~
看来白莲圣女转世投胎的范围,还要等下午才能确定。
孙绍宗点点头,又一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复命吧,告诉镇抚大人,我会从账簿开始着手查起,等查到线索自会互通有无。”
第520章 筹备‘军需’
“大人慢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赵立本提起官袍的前襟,跨过了四寸有余的门槛,将肩膀向外倾斜着,恭敬的退让到了台阶下面。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孙绍宗那一身绯袍上,眼中闪过艳羡嫉妒之色去年的时候,他与孙绍宗还是平起平坐分庭抗礼,谁成想不过是大半年光景,两人之间就隔了道‘朱紫天堑’?
不过这嫉妒的情绪刚在心头浮起,就又被赵立本硬生生压了下去。
如今可不比以前,孙绍宗与贾雨沆瀣一气,真要想收拾他这个不得势的通判,怕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想到这里,赵立本的腰杆又软了几分,直到目送孙绍宗的背影,消失在户籍所西侧的夹道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换上满面的官威,回头呵斥道:“你等究竟出了什么纰漏,竟引得治中大人亲自来查?!”
“大人明鉴!”
负责这户籍备案的两个小吏,慌忙叫屈道:“小人等向来尽忠职守,何曾……”
“哼!”
赵立本也懒得听这推诿之说,将袖子一甩,冷笑道:“治中大人明察秋毫的本事,这府里谁人不晓?真要有什么纰漏,也用不着本官发作你们两个好自为之吧!”
说着,将袖子一甩,也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渐行渐远,只留下两个迷茫又惶恐的小吏,在那门前相顾无语。
却说先行离开的孙绍宗,走到那夹道尽头时,回头看了眼枫叶掩映中的户籍所,原本舒展的眉头,也不由紧紧的皱在了一处。
虽说原本就没抱太高的期待,可在这四处漏风的户籍所转了一圈,还是让他大失所望。
偏僻的小院;与围墙间距、落差,均不足一米的屋顶;能容人轻易钻进去的气窗;锈迹斑斑一捅就开的门锁……
这也就罢了,偏还遇到个有洁癖的小吏!
想从中找出什么线索,简直可说是痴人说梦。
没奈何,孙绍宗也只能祭出了最后一招全程高冷故弄玄虚,想要诈出些破绽来。
不过看两个户籍所小吏的反应,监守自盗的可能性不大,眼下也只能寄望于消息传开之后,那奸细恐惧他过往的煊赫战绩,惊慌之下露出马脚了。
这般想着,他便大步流星的到了刑名司里。
原是想叮嘱赵无畏寻几个信得过的,暗中盯紧府里的风吹草动赵无畏既然是北镇抚司的暗探,必然是经过多重考察的,应该不至于和白莲教有什么瓜葛。
谁知刚到了堂屋门前,就见贾雨村正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
一见孙绍宗进门,他便笑着起身道:“老弟可算是回来了。”
听这意思,应该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
八成是自己刚到衙门,他就得了通禀。
孙绍宗心下不由得一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老狐狸应该已经猜出,自己在暗中调查什么机密,否则也不会明知自己去了赵立本那里,还跑来刑名司等候。
不过他这般行事,显然是不想掺和进来。
因而孙绍宗也便没事人也似的,笑着反问道:“老哥在此久侯,不会是又要甩给我什么麻烦事儿吧?先说好了,我可是随时能去太子那里躲清闲的。”
贾雨村面色一苦,无奈道:“不是老哥我故意给你压担子,实是形势所迫喏,你自己瞧!”
说着,回身从茶几上摸出本奏章来,往孙绍宗面前一送。
孙绍宗也不急着去看,先请贾雨村重新落座,这才在孙承业常用公案后面落座,把那奏章摊开了细瞧。
却只见那抬头上,赫然写着礼科给事中的字样。
孙绍宗不觉就是一愣,这给事中乃是负责督察六部百司的官员,统称为六科给事中,又与都察院合成科道言官,虽只有区区七品,却是出了名的清贵难缠。
不过这专门监察礼部的给事中,呈送上去的奏章,怎么会落到贾雨村手上?
满腹狐疑的继续往下打量,孙绍宗却又不禁哭笑不得起来,感情这奏章是在弹劾顺天府教化不力,导致民间靡靡之音大盛,淫邪之事不绝于耳……
这言官尤其愤慨的表示,京城女子穿的越来越不堪入目夏天时时,她们竟然敢当街袒胸露臂!
这里的袒胸露臂,说的虽然夸张了些,不过大周民众近年来推崇唐风,衣着打扮上自然也越来越开放。
可这也还没到要整肃风气的地步吧?
孙绍宗翻过来覆过去,把那奏章看了足有三遍,最终还是莫名其妙道:“阁老们把这奏章转给咱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眼见都快九月了,街上哪还有什么袒胸露臂的女子?”
贾雨村叹了口气,答非所问的道:“老弟可看了前两天的邸报?”
前两天的邸报?
孙绍宗愈发的满头雾水,那邸报上的消息,好像和京城风气八竿子也打不着吧?
贾雨村见孙绍宗不解,又叹了口气道:“西南怕是要乱了。”
西南要乱,跟京城风气有什么干系?
难道五溪蛮族和南疆六国是听说,京城里的女人都喜欢袒胸露臂,所以才与朝廷为敌的?
开玩笑,那些蛮子貌似穿的更少好不好!
“老哥就别打哑谜了。”
孙绍宗起身一躬到底:“赶紧告诉我,这里面到底存了什么猫腻。”
“唉。”
贾雨村依旧叹息不止,摇头晃脑的道:“老弟出身将门,我还当你一点就透呢这西南真要乱起来,还不得派大军平叛么?而要派兵平叛,总得要筹集军需吧?”
筹集军需和京城风气又有什么……
等等!
难道是……
孙绍宗愕然道:“老哥指的军需,莫非是营妓?!”
见贾雨村默然的点了点头,孙绍宗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这营妓指的是随军官妓,和平时期,因地方上本就有青楼妓院,基本可以解决士兵们的生理需要,所以只有极少数边塞军镇才有配备。
而到了战时,朝廷往往会临时‘调配’一批发往军前效力,胜则作为赏赐,僵持则用之鼓舞士气,若是战败么不受惩罚就算好的了,那还有女人可睡?
因为教坊司官妓的数量并不是很多,再加上朝廷也不可能逼良为娼,因而每到这时候,民间的私娼、半掩门,乃至手续不够齐全,背景不够深厚的青楼妓馆,就会迎来一波扫黄打非。
显然,这份奏章就是扫黄打非的檄文,一来显得朝廷出师有名;二来那有关系的听了风声,也会提前打典官府,不至于被朝廷‘误伤’。
不过就算对方本来就是失足妇女,这等公然征集营妓的手段,孙绍宗心下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老弟。”
就听贾雨村道:“这事儿怕是还要五城兵马司出力,所以……”
孙绍宗忽然打断了他,反问道:“府丞大人可曾听说,我近日与忠顺王爷起了龃龉?”
“竟有此事?!”
贾雨村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捻着胡须沉吟道:“忠顺王素来爱重贤弟,怎会突然生了嫌隙?”
他这话虽是问句,却显然并不想知道答案与细节。
孙绍宗也没打算告诉他,只将两手一摊,无奈道:“因而我暂时恐怕还要托庇于太子殿下,这府衙里的差事实在是……”
这自然是托词,以太子如今对他的信重,就算他正式退出专案组,也还是一样会出面庇护。
贾雨村眉头皱的更紧了,缓缓起身,郑重拱手道:“贤弟的才智胜我十倍,想必心中早有定计,我也不多聒噪了,总之衙门里一切有我担着,贤弟无须太过挂念。”
这话听着敞亮,却是半点没有要施以援手的意思。
不过孙绍宗也压根没指望他能跟自己同甘共苦,只要不逼着自己去收集‘军需’,就已经足够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孙绍宗推卸差事的同时,城西一做府邸里,男主人满心欢喜的到了后院,离着堂屋还有一段距离,就忍不住高声道:“娘子、娘子,事情已经定下了!为夫不日就要……”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男主人兴冲冲的嗓音,忽的戛然而止,就好像被人攥住了喉咙似的,好半晌才又干巴巴的挤出了几个字来:“娘,您怎么在这儿?”
却原来那堂屋的小厅里,除了年轻貌美的女主人外,还有个鬓角苍苍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将手里的茶碗往桌上一顿,冷言冷语的质问道:“怎得,你这里为娘来不得?”
“怎么会、怎么会!”
男主人慌忙堆笑道:“孩儿的意思是,合该我和绣云去给您老请安,哪敢劳您……”
“跪下!”
不等他说完,妇人忽然疾言厉色的一声呵斥。
男主人身子一颤,立刻毫不犹豫的屈膝跪倒,有膝行几步凑到了母亲身前。
妇人看都不看儿子一眼,稍稍放柔了嗓音,又吩咐道:“绣云,你先下去吧,娘有些话要同他交代。”
名唤绣云的少妇,为难的扫了眼丈夫,小心翼翼的劝道:“母亲责罚他倒没什么,只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不妨事。”
妇人摆了摆手:“我只是瞧不得他这般得意忘形的样子,有些家训要交代给他罢了。”
少妇这才道了个万福,将双手搭在小腹上,躬着身子的倒退了出去,又反手带上了房门。
等听到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远,妇人猛地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枯瘦的双臂用力撑住扶手,直涨的肘部以下青筋毕露。
她原本还算慈祥的五官,也一下子扭曲狰狞起来,颤抖的嘴唇里抛出的声音,仿佛冰刀子一样冷彻骨髓:“还记不记得,你爹是怎么死的?!”
男主人仿佛条件反射似的,脱口道:“建平三十一年十二月初七,被伪朝贼将王子腾所杀,尸首悬于平凉成南门,历十七天而不腐!后被恶贼以火焚之,尸骨无存!”
“你还记得,你竟然还记得?!”
妇人猛的一巴掌抽在儿子脸上,男子还未曾如何,她却身子一晃,险些扑倒在地上却原来这妇人一条腿竟是跛的。
男子忙将她扶回了椅子上,却被妇人拼命推开,喝骂道:“你这不孝子,莫要碰我!”
“娘!我……”
“别叫我娘,我受不起!”
中年妇人一声厉喝,男子忙又跪到了地上,以头抢地,连道:“儿子不孝,请母亲息怒。”
“息怒?”
中年妇人冷笑道:“你既然还记得你爹是怎么死的,却怎得为了这伪朝给的区区好处,便喜的几乎要得意忘形?!”
“孩儿没……”
“你若还记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又为何推三阻四,不肯和明王派来的人同心同德,找出转世圣女?!”
“娘!”
“你若是……”
“娘!”
男子终于忍不住了,愤然的抬起头,道:“不管那李婆子搬弄了什么是非,儿子心下都是问心无愧!他们提出来的要求,能帮的我都已经帮了,可要照着他们这么肆无忌惮的乱来,早晚有一天会被朝……被伪朝发现,惹来灭门之祸!”
“你怕了?你惜命了?!”
老妇人瞪圆了眼睛,怒道:“你爹当年为明王舍身断后之际,何曾计较过生死?你……你真是妄为我苏家的男儿,妄为弥勒弟子!”
“我是弥勒弟子不假!”
男人也豁出去了,仰着头分辨道:“可绣云不是,她腹中的孩子更不是!就算要我为弥勒舍身,也得等到把她安全送走才行!”
听到‘腹中的孩子’,中年妇人脸上也不由显出了些挣扎,半晌迟疑道:“可李舵主说了,如今伪朝内忧外患,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不能尽快找出圣女,日后再想……”
“娘!”
这次换男人打算母亲了,就听他不满的道:“要是能找到圣女,孩儿又怎么会不帮忙呢?可他们……可他们分明就是在乱来,明知道死在府衙软禁所的是个男婴,偏还要去招惹荣国府!”
“李舵主说,那尼姑还带走了个女婴……”
“可那是几个月前就出生的!”
男人愈发的恼了,咬牙切齿道:“依我看,他们甚至连转世圣女到底有没有出生,眼下多大年纪都没有弄清楚!”
“前两天竟然还惦记上了太子府,说是那李氏既然断了伪朝的‘龙脉’,说不定怀的就是转世圣女!”
中年妇人终于也迟疑起来,支吾道:“那你……”
“娘,你就别管了,我找时间和李婆子好生商量商量,咱们在京城好不容易站住脚跟,决不能让西北来的那些愣头青继续胡闹下去了!”
第521章 孙府的日常【再续】
九月初一,多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辰时【早上七点】刚过,晴雯拎着只铜壶到了东南角的小厨房里,就见里面已经挤了好几个来打水的小丫鬟。
见是晴雯从外面进来,小丫鬟们忙退避到了一旁。
晴雯也不同她们客气,径自走到了灶台前,直到瞧见最里圈的芙蓉时,这才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
“哼。”
芙蓉挑着吊梢眉冷哼了一声,随即却也自那灶台前退开了半步。
晴雯仍是当仁不让的补了她的空缺,把那铜壶往灶上轻轻一放身为香菱的大丫鬟,她原本该排在芙蓉后面才是,可昨儿孙绍宗却是宿在了香菱屋里,这洗漱用的热水自然要先紧着他用。
不过往日里,这热水都是小厨房提前烧出来的,谁来了谁用,也就无所谓什么排序了。
今儿却怎得耽搁了?
瞧那烧水的丫鬟,正在灶台前低头忙活着,晴雯有心问上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儿,又想起自己眼下的身份,便又把那问话重新咽了回去。
可她不问,后面芙蓉却不耐起来,呵斥道:“咱们姨娘也还罢了,怎么连二爷的热水都没备下?若耽搁了爷的公事,哪个吃罪得起!”
那烧水的丫鬟听了这话,将头低的更甚,却是一句言语也没有。
芙蓉愈发恼了,又骂道:“你这小蹄子莫不是聋的?还是想让我禀明了姨太太,好生赏你一顿家法?!”
那烧水丫鬟双肩微颤,终于嗫嚅道:“姐姐莫恼,我是头一回在灶上伺候,又欠了几句交代,不知这水是要后半夜烧上的,明儿断不会再有差池。”
芙蓉听她分辨,还待再说些什么,晴雯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彩霞?怎的是你?!”
却原来那埋头在灶台前的烧火丫鬟,正是之前被贬到外面做粗使丫鬟的彩霞。
彩霞被她叫破了身份,终于抬起头来,尴尬又苦涩的冲晴雯咧了咧嘴,小声道:“昨儿姨太太开恩,让我来灶上伺候着。”
瞧她一脸烟熏火燎的模样,晴雯心下不由得五味杂陈。
想当初在荣国府时,两人的关系其实算不得太亲近,尤其是在得知她帮赵姨娘和环老三暗通消息之后,晴雯对彩霞更是有些恨屋及乌。
然而事过境迁,眼下两人都被王夫人发配到了孙家,眼见她如此落拓,晴雯忍不住便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张嘴欲要和彩霞说些什么,可恰在此时,那灶上咕嘟咕嘟的沸腾起来,彩霞便忙取了水瓢灌满了晴雯的铜壶。
哐~
几乎是在同时,芙蓉也把手里的铜壶撂在了灶台上。
晴雯见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只得匆匆交代了句:“既然都在一个院里,等你忙完了差事,不妨去我那里坐坐。”
说着,便忙拎着铜壶让出了前排的位置。
绕过那盛开的花圃,到了西厢房里,就听那恼人的摇床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又张扬急促了几分,晴雯不由红着脸暗啐了一口,转回身又将房门重新落了锁。
听这动静,二爷和香菱一时半刻的也还用不着热水,香菱自行梳洗完毕之后,略一犹豫,便先到了南边儿屋里,打算问问大小姐的奶娘要不要梳洗。
为了方便人进去帮忙照料孩子,这南屋的房门向来是虚掩着的。
晴雯又怕会吵醒大小姐,哭闹起来搅了老爷、姨娘的‘雅兴’,因而便悄默声的推门走了进去。
到了里面就见姐儿在摇篮里睡的正香,床上奶娘更是把整个身子都裹在了被子里。
这也不怕把自己闷坏了。
晴雯无语的摇了摇头,就待退回客厅里,然而刚要转身的时候,却又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那被褥不断的翻涌着,怎么看也不像是呼吸那么简单,瞧着倒像是在打摆子。
莫不是奶娘生病了吧?!
晴雯登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小姐可比不得少爷那般结实,月前刚刚大病了一场,若这时节再让奶娘传染上什么疫症,可如何了得?!
想到这里,她忙上前探问道:“嫂子、宋家嫂子?!”
只这一声,那被褥的抖动便猛然僵住了,半晌才见底下冒出一张通红胜火的面孔,涩声道:“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晴雯见她这模样更觉不妥,一面伸手去摸宋嫂子的额头,一面关切道:“嫂子可是身上不大舒服?要不要我去禀明二爷,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不不不!”
那宋嫂子忙把条白胳膊伸出来,拨浪鼓似的乱摇,口中急道:“我身子好的很,你千万别惊动了二爷!”
眼见她连脖颈都红彤彤的,晴雯却哪里肯信,还当她怕丢了差事故意隐瞒病情,转身就要往去主卧里通禀。
那宋嫂子愈发急了,也顾不得身上没什么遮掩,跳将起来一把将她扯住,支起身子叫道:“好姑娘,你……你先听我解释!”
说着,附在晴雯耳边低语了几句。
晴雯听罢,一张瓜子脸也涨得通红,连着啐了几声,又道:“嫂子也真是……也真是荒唐的紧!算了,我刚打了水来,你快到外面梳洗一下吧,免得姐儿醒过来慌了手脚!”
宋嫂子见她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心下顿时松了口气,尴尬的取过毛巾和衣裳,背着晴雯好手忙脚乱的收拾停当,又把那被乱糟糟的褥叠好,这才匆匆到了外间。
晴雯因要留下来照看孩子,自然没有跟着出去,原本应该就近坐到床上,但想到奶娘方才的行径,却总觉得那上面有些污秽。
于是她又从角落里翻出个秀墩来,小心的在那摇篮前坐下,这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再回过神来时,宋嫂子已经折了回来,正满面讪笑着望着自己。
“好姑娘。”
就听她讨好道:“方才的事儿,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我可就没脸出去见人了!”
这府上刚富贵几年的功夫,也没多少家生的奴才,因而奶妈都是从外面找的,等闲三五天才能回家一趟,又不好在家里过夜,本就是食髓知味的妇人,听了这一晚上的靡靡之音,会有所冲动倒也份数寻常。
再者说了,大户人家的奶娘耐不住寂寞,和男主人勾搭成奸的,那是大有人在。
这宋嫂子好歹是自己解决烦恼,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错处。
只是这几日里,这宋嫂子对晴雯很是有些刻薄,因而晴雯便顺势拿出豪门大丫鬟的手段,好生敲打了她几句。
直到宋嫂子指天誓日的,表示自己以后唯晴雯马首是瞻,晴雯这才不咸不淡的道:“嫂子言重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何况咱们还是在一个屋檐下抡马勺,互相多帮衬些也就罢了。”
“对对对,互相帮衬、就是要互相帮衬才是!”
宋嫂子将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满脸的如释重负,显然她嘴里说着要马首是瞻,心下却是百般不愿的。
如此嘴脸,晴雯素日里也是见惯了的,因而也懒得同她多做计较,借口说要去伺候老爷、姨娘,起身到了外面客厅。
此时那恼人的动静,也终于停了下来。
晴雯心下刚松了口气,就听里面香菱怯声道:“晴雯姐姐,劳烦送些温水进来。”
当初在荣国府时,两人便是熟惯了的,香菱又素来是个憨厚性子,因而这几日晴雯虽然做了她的丫鬟,她却仍是姐妹相称。
晴雯忙兑了一盆温水,上前敲了敲门,等香菱面红耳赤的探出头来,一面把那水盆递过去,一面道:“如今不比往日,实在当不起姨娘一声姐姐,以后喊奴婢的名字就成。”
香菱掩嘴一笑,顺势接过那铜盆,又压低嗓音道:“姐姐是个好人品好相貌的,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说着,又重新关好了房门。
这话……
晴雯蹙眉寻思了半晌,心下说不出是抵触还是波澜不惊,总之没什么期待可言。
又过了没多久,分在这屋里的另外一个小丫鬟也到了,二人便各自去了鸡毛掸子、抹布等物,开始了每日清晨的例行扫洒。
且不提外间如何。
却说孙绍宗枕着双臂,懒洋洋的倚在床上,将两条毛腿高高翘起,有一搭无一搭的拨弄着横杆上的小衣,心下却是全无半点旖旎。
那日他在软禁所立威之后,顺天府上下却是风平浪静,不见有半分异常之处。
要么就是那内奸心理素质过硬,压根没被这虚张声势的法子吓住;要么就是他之前的推断有误,奸细并非是从软禁所查到的名册。
若是前者,线索就算是断了;可若是后者的话……
“爷眼下可要起身?”
如糯米般甜软的嗓音,打乱了孙绍宗的思绪,侧头见香菱已然穿戴整齐,便笑道:“今儿左右是休沐,你先知会她们两个一声,等吃完了早饭,咱们一起去狱神庙逛花会。”
香菱闻言顿时喜不自胜,昨儿一早于谦和孙承业就已经搬了出去,原本下午就能去逛花会的可看阮蓉和尤二姐似乎兴致不高,香菱也不好主动提及这事儿。
如今孙绍宗既然答应要陪着一起去,自然不怕两女再提不起兴致。
于是她忙喊了晴雯进来,替自己伺候孙绍宗穿衣洗漱,然后兴冲冲的去了堂屋。
晴雯进来见孙绍宗只着了条短裤,露出一身古铜色肌肉,当下便有些不自在,扭扭捏捏眼神游移的,既不敢也不敢摸,谁知却忙中出错,几次闹出了‘盲人摸象’的纰漏。
好在孙绍宗眼下正处于贤者时间,对她的‘撩拨’并未有什么反应。
饶是如此,晴雯最后端着水到外面客厅时,那双颊也是碳火似的红烫,与那宋嫂子可说是一时瑜亮。
她生怕被那小丫鬟瞧出什么,便低头端着铜盆到了外面,正要扬手泼洒出去,却忽见廊下正有一人探头探脑的向屋里张望着。
“彩霞?”
晴雯不由诧异道:“你怎得这会儿就跑来了?”
她是让彩霞过来寻自己说话没错,可这一早上的,小厨房正是忙活的时候,哪里腾地出闲工夫?
尤其彩霞还是初来乍到,这般偷懒就更容易惹祸上身了。
“我……”
彩霞捏着衣角,讪讪的道:“我听说你前几日,跟着去了那边儿府里,可……可曾听说环三爷的消息?”
她被贬到外面的原因,晴雯也听鸳鸯提起过,此时见她还在打听贾环的消息,心下忽然涌起了一股邪火,猛地把脏水往花圃了一泼,冷道:“你只顾着惦记他,却怎么不问问,他有没有惦记过你?!”
彩霞吃了这些日子的苦头,到底没了之前百折不挠的锐气,眼见晴雯突然恼了,还以为她还在记恨赵姨娘下毒的事儿,于是期期艾艾的道:“三爷可不曾害过宝玉,都是赵姨娘……”
“不曾害过?!”
晴雯端着那空盆,横眉立目道:“难道当初烫伤宝玉眼睛,不是他干的好事?!”
听她又提起这事儿,彩霞一咬银牙,也梗着脖子道:“那也是你家宝二爷,先把手往我衣襟里乱摸,才恼的三爷打抱不平!”
晴雯听得一怔,想及宝玉那日多喝了几杯,这等事未必干不出来,胸中的怒气顿时卸去大半,连精气神也跟着垮了下来,苦笑一声,摇头道:“罢了、罢了,他们兄弟两个如何,眼下又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说着,一面转头往里走,一面道:“环老三的事儿,你也不用寻我打听,那日见了薛家大爷再好生问一问吧他如今整日里跟薛大爷混在一处!”
“姑娘、姑娘!”
话音未落,却见一粗使婆子小跑着赶了过来,满面堆笑的问:“二爷可是在你们屋里呢?”
晴雯疑惑的转回身,道:“怎么?你有事要找二爷?”
“咱家来客了。”
那婆子笑道:“是紫金街的薛大爷,听说是咱们爷托了他什么,如今事情办妥了,特地过来跟咱们也说一声。”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晴雯扫了彩霞一眼,交代那婆子在外面候着,便去了里面通禀,等再出来时,却早不见了彩霞的踪影。
第522章 意外连连
听说薛蟠一早到访,孙绍宗心知必是熊广之事有了眉目,因而忙匆匆出了后院,赶奔前面客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谁知到了客厅左近,就听薛蟠正在里面高声叫道:“就环老三那狗憎人嫌的货,老子若不是瞧在姨父面上,还不惜的搭理他呢!怎么,照你这么一咧咧,老子反倒有罪过了?”
这怎么平白无故说起贾环来了?
孙绍宗紧赶几步到了门前,狐疑的向里张望,却见客厅里除了面目狰狞的薛蟠之外,还跪着个一身青衣的粗使丫鬟却不是那正太控彩霞,还能是谁?
此时就听彩霞以头抢地道:“奴婢不是这意思,只是三爷毕竟还小……”
“住口!”
孙绍宗呵斥一声,迈步进了客厅,不由分说的下令道:“你这不知死的贱婢,还不给我滚去赵管家那里领家法!”
彩霞身子颤了颤,仰起头有心要分辨几句,可对上孙绍宗不带一丝温度的眸子,顿时不敢再多嘴半句。
略一迟疑,她终于还是从地上起身,乖乖的退出了客厅。
等彩霞离开之后,孙绍宗也懒得分什么主次,直接在薛蟠身旁的椅子上坐了,又冲他一扬下巴:“坐吧,跟个丫鬟有什么好嚷嚷的。”
“这小蹄子简直莫名其妙!”
薛蟠重重的往椅子上一顿,恼道:“当初在姨母身边的时候,也没见她这般张狂过,怎得到哥哥家里,就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这话要是出自别人之口,孙绍宗说不定会怀疑对方是在指桑骂槐,不过薛蟠这厮一向口无遮拦,倒未必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因而孙绍宗只是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一个她一个晴雯,还不都是被你姨母家那两兄弟迷了心窍对了,方才听你说起贾环,怎么个意思?他如今倒和你亲近上了?”
“亲近个屁!”
薛蟠把嘴一撇,嗤道:“这小子也不知被谁带去了云芳斋,身上就带着六两银子,楞是叫了一桌上等席面和两个头牌姑娘!”
这云芳斋是与百花楼起名的妓馆,主要以培养才艺俱佳的清倌人著称,因它那里的头牌,上个床还要磨磨唧唧的走形式,所以一向不受薛蟠待见。
可前些日子在百花楼里出了糗,薛蟠一时也不愿再去百花楼,才不得不改在云芳斋里高乐。
谁知头一回去云芳斋,就赶上贾环‘霸王嫖’,被几个龟奴堵在哪里吱哇乱叫。
虽说瞧不上他那丢人现眼的德行,可毕竟是名义上的亲戚,再说这事儿闹大了,丢的也是荣国府的颜面,因而薛蟠便出面帮贾环结了账。
谁知这环老三眼见薛蟠出手大方,竟顺杆爬赖上他了,天天死皮赖脸的蹭嫖蹭赌薛蟠有心翻脸吧,却又敌不过贾环的甜言蜜语一哭二闹。
“你说就这么个货,还好意思怪到我头上!”
眼见薛蟠气咻咻的模样,孙绍宗不觉莞尔一笑,摇头道:“先不说他,那熊广的差事可曾定下来了。“
“自然是定下来了!”
一说起正题来,薛蟠立刻又来了精神,拍着胸脯道:“兄弟我出马,还能有个跑儿?我那老丈杆子说了,只要直隶按察使司那边儿一出缺,立马给他补上!”
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我那老丈杆子还特意交代,让哥哥你最近多注意一下湖广的消息。”
多注意湖广的消息?
孙绍宗闻言心下一动,眼下湖广方面值得关注的消息,怕也只有那五溪蛮族叛乱一事了。
难道说……
朝廷有意让自己去湖广平叛?
可自己虽是行伍出身,却并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按理说带兵平叛这等事,应该轮不到自己头上才对。
把心下的狐疑同薛蟠说了,这厮却是把大脑袋一摇:“我只听老丈人提了这么一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就不晓得了。”
啧~
这老头送人情都不肯送个全套,遮遮掩掩的有意思么?
正腹诽着,薛蟠巴巴的把脑袋伸了过来,鬼鬼祟祟的打听道:“二哥,听说你们顺天府又要清理城中的私娼了?”
事关风月,这厮倒是消息灵通的紧。
因晓得他在青楼妓馆里,颇有些相熟的老鸨龟公,孙绍宗只当他是想提前通风报信,也没太过在意,随口就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谁知薛蟠听了之后,却是有些坐立难安,驴唇不对马嘴的扯了几句,便匆匆告辞离开了孙府。
这厮……
似乎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孙绍宗目送他离开之后,沉吟半晌,便派人给乞丐保长洪九传话,命洪九安排几个精明强干的乞儿盯紧薛蟠,也免得他又稀里糊涂惹祸上身。
交代完了这事儿,孙绍宗正琢磨着是该去太子府走一遭,托太子探听清楚湖广平叛的事儿,还是去荣国府走走贤德妃的门路,就见赵仲基又巴巴的凑了上来。
“二爷。”
就听他搓着手堆笑道:“那犯事儿的彩霞,不知您想让小的如何处置?”
“怎么?”
孙绍宗不耐烦道:“咱们府里的规矩,你都记不牢靠了?还得我提醒你不成!”
“不不不!”
赵仲基忙解释道:“按照咱们府里的规矩,像这样三番两次吃里扒外的,就该发卖到青楼里去可她毕竟是荣国府的老人儿,又才来咱家没几天……”
虽说孙绍宗对这冥顽不灵的正太控很是厌烦,可真要把她卖去青楼,却又显得过于残忍了。
“罢了。”
稍一迟疑,孙绍宗便道:“先责打一顿……”
正说着,忽见门子又赶了过来,说是上回来府里赴宴的李姓少年,又来登门拜访了。
那神童李贤到了?
孙绍宗忙吩咐快将人领进来,不多时就瞧见李贤那稚气未脱的身形,小跑着穿过了门洞,刚下台阶便噗通一声双膝跪倒,颤声道:“小子何德何能,敢劳动大人相迎!”
其实孙绍宗之所以在院子里,是因为刚送走了薛蟠。
不过眼见李贤感激涕零的模样,他也乐得将错就错,上前伸手将李贤从地上拉了起来,笑道:“我迎你不为别的,只为你小小年纪便有替父申冤的勇气。”
说着,又关切的问道:“你父亲的伤势如何了?”
“托大人的福,家父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大夫说日后虽出不得大力气,行走坐卧却是无碍的。”
说话间,孙绍宗将他领到了客厅之中,正待吩咐他落座,谁知李贤瞧私下里无人,却忽然压低嗓音道:“学生今儿前来,出来拜谢大人的恩德之外,其实还有一事要向大人禀报。”
听他说的颇为神秘,孙绍宗也不由提起了几分兴致,指了指下首的太师椅,道:“不急,且坐下说话来人啊,上茶!”
那李贤郑重谢了座,行事果然不慌不忙起来,直到送茶的丫鬟退出门外,这才又拱手道:“说来这事儿也是学生偶然撞见的,那日我去给父亲抓药,恰巧……”
却原来前两日李贤到药铺给父亲抓药,结果正赶上药铺里缺了一味补血益气的主药。
李贤正打算去别家转转,那药店的掌柜却先恼了,喊过店伙计大发雷霆的喝骂了几句,又吩咐伙计赶紧去商行把那味药补齐了。
那店伙计被骂的面如土色,领了药钱便连忙奔了出去。
而李贤听了他们的对话,揣摩着商行里的药材肯定会更便宜些,便一路跟在了那店伙计身后。
起先那店伙计只顾着往前赶,倒没发现李贤就在后面跟着,一路上碎碎念着,不断的抱怨药店老板刻薄,早晚被他那偷汉子的婆娘给害了。
李贤因听他说的有趣,不觉便离得近了些,结果被店伙计给抓了正着。
那伙计生怕他把自己的话告诉老板,又见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便沉着脸好一番吓唬。
可李贤小小年纪,就能在公堂上镇定自若,替父亲洗脱罪名,又岂会被一个药店伙计给吓倒?
只笑着表示自己只图抓药便宜,但凡能省下钱,才不管旁人家的闲事儿呢。
那伙计一听这话,忙拍着胸脯保证,会帮他从商行买些便宜的好药材。
两人由此便结伴而行。
那伙计大约是憋得狠了,又觉得反正已经被李贤听了去,再说些细节也不打紧,故而路上便绘声绘色的,向李贤描述了老板娘偷人的奇闻轶事。
这年头的店伙计很多都是包身学徒,吃喝拉撒都在店里解决,这名唤作王二狗伙计也不例外,平日就住在药铺后面的柴房之中。
却说那药店的老板娘,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生的人高马大胸耸臀硕,虽然膝下无子,却还是把丈夫管束的服服帖帖。
王二狗向来也怵她三分,因而十几天前半夜起来上茅房时,瞥见老板娘在院里溜达,就硬是憋着没敢出来。
原是想等老板娘回屋之后,再去茅房方便不迟。
谁成想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两声猫叫,然后就见老板娘打开后门,引进个带着斗笠的雄壮汉子。
眼瞅着老板娘同那汉子,在门口耳语了几声,又悄默声的摸进来前面药铺里,黑洞洞的连个灯都没点,王二狗就把眼睛瞪了个溜圆。
奸情,这肯定是奸情!
当时王二狗还想着摸过去瞧瞧来着,可是碍于老板娘素日里的积威,终究还是没敢动作,甚至连尿都憋了大半夜,直到天亮才敢去茅房方便。
这之后,王二狗就留上心了,三更半夜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爬起来悄默声的往院里打量。
结果还真就又让他撞见了两回!
有一次他还隐隐听那奸夫说了些什么,具体内容没能听清楚,但肯定是外地口音。
而李贤听了这一路桃色新闻,原本也没太往心里去。
到了商行里,他装成是王二狗的弟弟,跟着一起进去买药时,却又听那商行的伙计表示,月初的时候,王二狗所在的药铺已经采购过这种药了,而且分量足够卖上小半年的。
这怎得还不到一个月,就又要过来买了?
王二狗也是一头雾水,直说这些日子生意也没见怎么好,可药却下去的挺快,也不知是被那家耗子给偷了去。
正是听了这番对话,李贤才陡然间便起了疑心。
“孙大人。”
李贤略有些局促的道:“回去的时候,我特意向那王二狗打听了一下,他家药铺莫名变少的药材非止这一味,还有另外几味药材,也都是常用来治疗创伤的。”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看孙绍宗的脸色,又小心翼翼的抿着嘴道:“我家就在清虚观左近,前些日子有人拘捕,杀的血流成河的事儿,也……也听人提过几句,所以就想着,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干系?”
这人跟人果然是不一样!
自己十二岁的时候,貌似还在沉迷街机游戏呢,哪曾有这般缜密的能力?
孙绍宗听到这里,心下已是赞叹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何以见得?”
李贤显然早就打好了腹稿,一听孙绍宗发问,立刻脱口答道:“那妇人三更半夜的,引着人进了前面铺子里,却并未点灯,显然是想避人耳目。”
“可根据王二狗所言,那药铺老板当时正在屋里安歇,并未外出这便有些奇怪了,那妇人半夜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难道就不怕惊动了丈夫么?”
“这显然有些说不通!”
“所以学生就想着,或许那妇人引外地人进去,并不是要行苟且之事,而是瞧瞧的拿了药材给他!”
“可若是一般人要拿药材,又何须这样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
“因此学生就想到了,那些与官差械斗的贼人身上!”
说完之后,他巴巴的瞧着孙绍宗,想从孙绍宗的表情上,推断出自己所言,能否得到孙绍宗的认可。
却见孙绍宗先是面无表情,等到李贤开始忐忑不安时,才忽又冲他展颜一笑,开口问道:“李贤,你可愿拜我为师?”
李贤先是一愣,继而忙跳起来,在孙绍宗面前屈膝跪倒,朗声道:“恩师在上,请受李贤一拜。”
说是一拜,却是足足三拜九叩才算罢了。
第523章 偷梁换柱
未时刚过【下午三点】,按理说正是上买卖的时候,如意坊无涯药铺的店伙计王二狗,却伏在柜台上,一副‘秋高气爽正好眠’的架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偏那素来刻薄的吴掌柜夫妇,竟也没有因此而责备他的意思。
这是因为京城百姓最爱讨个好彩头,所以每月初一都是医馆药铺最冷清的时候,就连药不能停的老主顾,也会提前买下几日的分量,断不肯在月初来触霉头。
唯有那得了急症的,或者过日子不讲究的,才会选在初一到药铺买药。
久而久之,这初一也便成了药铺学徒们,忙里偷闲的好日子。
碰!
王二狗正在打盹,耳边忽然间传出一声巨响,直唬的他跳起三尺多高,举着那药罐子定睛一瞧,却只见店里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个横眉立目的中年壮汉。
而方才那动静,正是这中年汉子一巴掌拍在了柜台上。
未等王二狗再细看,那汉子便破口大骂道:“咋?恁个龟孙还想打人是咋的?!来来来,恁爷倒要看看,恁们京城人还能把人欺负成啥样!”
这外地口音说的又急又快,王二狗只勉强听了个大概,不过瞧他死盯着自己手里的药罐子,身上又是灰头土脸的模样,便大致猜出了究竟。
不用说,肯定又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被京城的泼皮无赖给坑骗了,所以憋了满腔的怨气一点就着。
虽然心下有些幸灾乐祸,不过王二狗可不敢胡乱招惹他,忙把手里的药罐子放下,不咸不淡的问了句:“客爷要抓些什么药?”
啪!
那外地汉子又一巴掌趴在柜台上,把那药罐子和震起老高,再抬手时,桌上已然多了张龙飞凤舞的药方。
“就这,恁看着能吧!”
该死的外地佬儿!
王二狗心下暗骂着,拿起那方子扫了两眼,却发现那方子上的文字,竟有小半被汗水弄的模糊了,再怎么努力也难以分辨周全。
他不由皱眉道:“客爷,您这方子都被汗水糊住了,怕是还得回去另讨一张。”
“啥?不中!”
那汉子一听这话,脖子上的青筋都贲起老高,喷着唾沫星子叫道:“俺等着药救命类,耽误喽俺兄弟的命,恁家赔得起么?!”
说着,扯住王二狗的衣领子,大声喝令他赶紧把药配齐了。
王二狗好说歹说那汉子就是不听,两下里胡乱撕落着,动静便越闹越大,很快惊动了后院的吴掌柜夫妇。
老板娘拉住了王二狗,吴掌柜拦下了那外地汉子,两下里七嘴八舌问出了前因后果,吴掌柜便要过了那方子,仔细扫量了片刻,随即笑道:“客爷不用着急,这方子应该是回春堂刘大夫的手笔,他常让人在咱们这儿拿药,就算字迹模糊写,我也大致能瞧出来。”
说着,取了纸币重新抄录好方子,又让王二狗把药配齐,一并交到了那外地汉子手中,叮嘱道:“这药虽是好药,可千万不敢错了分量火候。”
那外地汉子见他如此和蔼可亲,当下那态度也就软了。
嗫嚅的连道了几声‘多谢’,问清楚价钱之后,手忙脚乱的从腰带里摸出两吊铜钱,一五一十的数清楚了,交到老板娘许氏手中,又把剩下的钱小心缠好,这才匆匆出了药铺,一溜儿斜风的去了。
“我呸,不开眼的东西!”
王二狗追到门前啐了一口,回头满面堆笑道:“还是您老会做买卖,收了两倍的要钱,愣是让那二傻子好一番千恩万谢。”
吴掌柜却是脸色一沉,骂道:“猴崽子,老子一眼瞧不到,你就给我惹事儿!左右今儿也没多少客人,你把那汤头歌从后面倒着背背,晚上要是背不下来就别想吃饭!”
说着,也不管王二狗如何哀求,同许氏又自顾自回了后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那买药的外地汉子,发足奔出有两条街去,又穿胡同过弄堂,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小院里,在那门板上一长三短的敲了几下。
那院门应声而开,闪出个布衣荆钗的妇人,将那汉子直迎到了堂屋里面。
刚跨过门槛,那汉子立刻单膝跪倒,抱拳见礼道:“卑职杨立才,见过千户大人!”
这嗓音字正腔圆,乃是再地道的京腔官话。
就见这昏暗逼仄的屋子的,足足挤了六七个龙禁卫,而居中一张条凳上端坐着个雄壮的汉子,却不是孙绍宗还能是谁?
孙绍宗身子微微前一探:“怎么样,该见的可都已经见到了?”
“见到了。”
杨立才忙道:“卑职按照大人的吩咐,装成是满腹委屈的外地人,果然将那吴掌柜夫妇引了出来。”
说着,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那吴掌柜当真是个笑里藏刀的,瞧卑职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竟特娘多收了卑职两倍的药钱!”
孙绍宗对这些琐事倒并不怎么在意,将手一摆,吩咐道:“事不宜迟,杨百户先选一选人吧。”
话音刚落,里间就传出了女子说话的声音,只是那内容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完全没有个重点可言。
而等这女子说罢,又换了另外一名女子开口。
就这般,连着五名女子,发出了或高亢或柔媚的声音,那里间才又静了下来。
杨立才立刻笃定道:“第四个、第四个的嗓音最像那许氏。”
话音未落,一个女子挑帘子自里间出来,身段相貌,皆与那吴氏有三分相似。
接着杨立才又依样画葫芦,选出了嗓音最像吴掌柜的男子。
等两人都到了外间,杨立才又指摘出几处明显的漏洞,旁边精于易容变装的探子上前好一番修饰,直到杨立才觉得有五六分相像,这才作罢。
“试一试吧。”
这时孙绍宗把手一扬,负责易容探子便簇拥着杨立才去了里间,紧接着守门的龙禁卫小校,又从外面领进个满面惶恐的男子。
那男子进门之后,见到大马金刀坐在条凳上的孙绍宗,立刻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刚要向青天大老爷喊冤,斜下里忽然有人急道:“刘大夫!”
那男子一愣,抬头循声望去,却见那昏暗的角落里站着一对男女,依稀正是自己的熟人,不觉脱口叫道:“吴掌柜,你……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那两个冒牌货听他搭话,便稍稍凑近了些,由假扮许氏的人尖声嗔怪道:“还不都是你害的!开了什么劳什子方子,竟害了三条人命!”
“三……三条人命?!”
那刘大夫吃了一惊,慌张的一屁股歪坐在地上,急道:“我……这怎么可能?我向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从未开过虎狼之方,怎么可能会害死人,还一下子死了三个?!”
“怎么不可能!”
‘吴掌柜夫妇’又往前凑了些,疾言厉色的道:“难道青天大老爷,还会冤枉了你不成?!”
刘大夫愣怔了一下,忙又爬起来磕头如捣蒜一般,向孙绍宗连声喊冤。
孙绍宗慢条斯理的打着官腔,问道:“你若真有什么冤情,就先起来同吴掌柜对质如果不是你的方子出了差池,就是无涯药铺的药材有问题。”
刘大夫闻言,登时跳将起来,斗鸡也似的梗着脖子,把罪过一股脑都推给了吴掌柜。
那吴掌柜初时还争辩几句,后面却被刘大夫用一大套似是而非的医理给难住了。
眼见吴掌柜招架不住,在自己的吐沫星子下连连败退,刘大夫正沾沾自喜之际,忽听孙绍宗道:“够了,把这位刘大夫先带下去吧。”
刘大夫愣了一下,正待探问自己是不是脱罪了,两个守门的龙禁卫早扑了上来,将他抹肩头拢双臂,堵着嘴巴拖了出去。
与此同时,那里间又闪出个络腮胡的壮汉,在孙绍宗面前单膝跪地,问道:“大人,您看这两人可还使得?”
听这声音,却正是杨立才本人。
“应该够用了。”
孙绍宗点头道:“你等从后门出去,先把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天色稍暗便立刻展开行动。”
顿了顿,他又郑重叮咛道:“此事干系重大,千万要小心谨慎,莫要重蹈上次的覆辙。”
“大人放心,您计划的如此周详,卑职若再出了什么差池,也没脸再回来见您了。”
杨立才说完,见孙绍宗再没有什么指示,便自里间喊出五六个青衣小帽的丫鬟、小厮,会同高仿的吴老板夫妇,悄悄从后门摸了出去。
孙绍宗目送他们鱼贯而出,不多时又听得马蹄阵阵、车声隆隆,心下却不由的暗叹了一声看来这长得太魁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原本这捉拿吴掌柜夫妇的行动,由他直接指挥才最是把稳,可孙绍宗这身量,满京城也找不见几个,混杂在其中忒也扎眼了些。
没奈何,只得把差事托付给了杨立才。
且不提孙绍宗如何忐忑。
却说杨立才领着那些人出了后门,又从一户院落里,牵出了两匹骏马和三两马车。
男仆打扮的,从打头的板车上取了腰刀和猎弓;丫鬟打扮的,则是自后面的篷车里,拿出套垫了棉絮的华丽衣裳,给冒牌的许氏披挂起来。
等到众人各就各位,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打眼一瞧,便是队出城秋猎归来的大户人家!
这支车队在城里来回绕了半个时辰,眼见已近酉时二刻【下午五点半】,这才直奔无涯药铺而来。
“停车、停车!”
眼见前队已然越过了无涯药铺,后面的马车里忽然有个小丫鬟探出头来,尖着嗓子道:“三爷的宿疾又犯了,让奶奶捎带着抓副药回去,也省的再出来跑一趟。”
听了这话,那前面马车里也下来两个丫鬟,颐指气使的吩咐道:“去药铺里瞧瞧,莫有那不开眼的冲撞了咱们奶奶!”
一声令下,立刻有几个豪奴从板车上下来,如狼似虎的闯进了药铺,不多时又出来禀报,说里面并无闲杂人等。
那两个丫鬟这才又从车上,扶下来一名体格肥硕的贵妇人,在三五个豪奴的簇拥下,进到了无涯药铺之中。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那贵妇人才从药铺里出来,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那肥硕的身子似乎就有些乏了,全靠两个丫鬟生拉硬拽,才又到了前面马车里。
不多时车队重新上路,披着夕阳的余晖,一路波澜不兴的绕出老远,这才回到了那座的小院后门。
嘎吱~
马车尚未停稳,就见那后门左右一分,孙绍宗自里面大步迎了出来,也不开口说话,两只眼睛直往那车上打量。
“大人。”
杨立才连忙翻身下马,压低嗓音道:“卑职幸不辱命!”
说着把手一扬,板车上两个豪奴立刻架下来一个瘫软的汉子,而那篷车里的肥婆,也被两个丫鬟扯将出来。
杨历次挽起袖子,将两人脸上的脂粉抹掉,却不是吴掌柜夫妇,还能是谁?
孙绍宗心下顿时松了口气,松松垮垮的将手一拱,笑道:“吴掌柜,本官久侯多时了!”
那吴掌柜夫妇怒目圆瞪,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立才在一旁道:“假扮成吴掌柜夫妇的孔筱和蒋涛,已经成功控制了那店伙计王二狗,若是有不相干的人上门,就先由王二狗接待,若是白莲教的贼人找上门,他们便会立刻放出暗号。”
顿了顿,他又躬身道:“您看是现在就审问,还是……”
“先押到后面去。”
孙绍宗指了指对面的院落,又道:“且等如意坊那边儿传回消息再做理会。”
杨立才恭声应了,亲自押送着吴掌柜夫妇进了对面的院落。
孙绍宗却是转头回了那简陋的小院,自顾自往那条凳上一坐,借着昏暗的油灯,自桌上捡起一份厚厚的档案,仔细的研读起来。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才见有人推门进来,恭声禀报道:“回禀千户大人,无涯药铺已然落了门板,如意坊周遭并无任何异状。”
啧~
看来白莲教的人,并未派人在如意坊监视吴掌柜夫妇。
孙绍宗把手里的档案往桌上一放,伸了个大大的拦腰,嘟囔道:“走吧,随本官去后院严刑逼供,否则怎么对得起镇抚大人特意送来的黑材料?”
第524章 刑讯逼供【上】
身为一名穿越者虽说已经被腐化的差不多了,但对于古代动辄致人伤残的严酷刑罚,孙绍宗心下还是颇有些抵触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以孙绍宗过往查案时,在掌握切实证据之前,几乎很少对犯人用刑,个别的几个特例,也多是因为咆哮公堂所致。
陆辉大约就是有鉴于此,生他宗会因为妇人之仁坏了大事,于是特地赶在收网之前,送来了一份西北叛乱的官方档案。
上面详实地记录了广德三十一年的冬天,白莲教叛军种种疯狂之举,以及由此而导致的后续影响。
当时白莲教叛军,已经从夏秋之际的势如破竹,转变成了全面溃败,几乎每一天都有府县被官军光复,香主、舵主兵败身亡的消息,传回白莲教的老巢平凉府。
在这一日三惊的绝望氛围之下,白莲教高层对于叛军掌控力,渐渐降低到了无限趋近于零的程度。
混乱由此而始。
从十月十九开始,到十二月初七平凉城被光复为止,短短一个半月的功夫,平凉府的总人口锐减了三成有余,府城之中更是十室九空!
平凉府光复之后,城中清理出的骸骨,连乱坟岗都堆积不下,只得建万人坑以储之。
次年秋,死于难产的女子暴增为往年的十四倍。
七八月间,平凉城左近弃婴盈野,有流民私以为食,竟至髀肉复生。
啧~
朝不保夕的流民,竟然吃弃婴吃的腿上生出了赘肉!
即便是孙绍宗这样见惯了各种凶案的人,打量着档案中那几行小字,也不禁彻骨生寒。
更别提那档案里除了冰冷的数据之外,还详细的记录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惨事。
譬如十一月中旬,白莲教青木堂主周某,因右目中箭失明,饱受疮毒之苦,故而专以人目为食,每日啖睛十数枚,并自诩为夏侯元让转世。
再譬如十一月底,白莲教左军司马程某,当街架起一口大锅,强令劫掠来的县吏妻儿,于锅中逆乱人伦,若有不从,则命人起火煮之,以肉糜宴客,名曰母子连心汤。
又譬如十二月初,白莲教中军都护苏某……
观其种种,难怪古人会有‘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之说。
当然,即便看了那档案深有感触,也并不代表孙绍宗就要有样学样,硬往残暴里整大多数情况下,针对精神层面的小手段,往往比血肉模糊的酷刑,更容易攻破心理防线。
书归正传。
却说孙绍丢下那份黑材料,匆匆赶到了后巷的三进宅院里。
这里原是上次行动时,临时布置的落脚点,因这次仍是在清虚观附近,所以就重新利用了起来。
孙绍宗进去的时候,见三个龙禁卫的便衣,正扮做小厮在哪里扫洒,便喊过一人附耳交代了几句,等那人领命去了,他这才继续往内院赶去。
“千户大人。”
刚跨过二道门,杨立才已经闻讯迎了出来,躬身道:“不出您所料,果然又是两个嘴硬的,卑职连哄带吓的问了许久,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这白莲教虽说造反的本事不咋地,洗脑的手段却十分了得,被派驻到京城执行潜伏任务的,又都是狂信徒中的翘楚,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巴,恐怕绝非易事。
好在孙绍宗早有定计,因而也不答话,只将下巴轻轻一扬,示意杨立才前面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西北角的一处僻静小院,守门的龙禁卫把厚厚的布帘子挑开,就见昏暗的灯光下,吴掌柜夫妇二人正成大字型,被铁索紧紧的束缚在墙上。
那吴掌柜倒还罢了,依旧是那身青衣小帽的装扮。
可他的娘子许氏,却已经被剥了个精光,浑身上下只余下件绛红色的肚兜,勉强遮住两点一线的春色。
而为了避免嚼舌自尽,许氏口中还被塞了特制的青铜口球,
那黝黑的铁链、碧绿的铜球、白皙的皮肉、红艳的肚兜,在摇曳不定的灯光照耀下,时而似浓墨重彩,时而如水墨丹青……
浓显熟媚、淡呈哀婉!
原本不过是略有姿色的许氏,经这番摆布,愣是蒙上了一层别样的魅惑。
这时杨立才在一旁悄声解释道:“卑职听说这吴掌柜品日极宝爱她这娘子,就想着拿她这身子要挟试试,可惜那吴掌柜虽是怒不可遏,却还是死咬着牙不肯开口。”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或许是卑职没敢把事情做绝,或许真到了剑及履及的时候……”
没等杨立才把话说完,孙绍宗已然迈步走了进去就算再怎么堕落,他也还没low到要用‘夫目前犯’逼供的地步。
不过作为国家特务机关的一员,杨立才这等不择手段的做法,也称不上是有什么错处,因此孙绍宗虽然不屑去听,却也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进到屋里之后,孙绍宗的目光,先是在许氏的肚兜上打了个转,盯着上面那麒麟送子图的刺绣,心下暗自琢磨着,要不要在‘孩子’上打打主意。
比如说像太子府那次一样,炮制出许氏怀孕的假象,用‘未来的希望’击溃他们此时决死的意志。
不过转念一想,这吴掌柜夫妇虽然不是大夫,可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药铺,对医学常识肯定比常人要精通,万一被看出破绽来,反而会激发更强烈的心里抵抗情绪,以至于影响后续的审问。
所以这法子,很快就又被他抛诸脑后了。
正盯着不正经的地方,想些极为正经的事情,那许氏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口中含糊不清的骂道:“狗贼,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就是,姑奶奶但凡皱一皱眉头,就枉为圣教弟子!”
孙绍宗从那乱颤的麒麟送子图上收回了目光,正待与她搭话,好趁机摸一摸底,那吴掌柜却抢着提醒道:“娘子,今日你我夫妻有死而已,莫与这狗贼多做理论,仔细被他闻出什么味儿来,害了教中的袍泽!”
啧~
这吴掌柜倒真是机警的很。
却说孙绍宗吃这几句骂,倒没觉得有什么打紧。
可旁边几个龙禁卫小校却不干了,抄鞭子的抄鞭子、拿烙铁的拿烙铁、七嘴八舌的呵斥着:“大胆反贼,在我家千户大人面前安敢放肆!”
许氏不屑的嗤鼻一声,那吴掌柜更是默然以对,显然都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唉。”
孙绍宗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是想和和气气的把差事办妥,可两位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倒是让孙某有些为难了。”
“大人,用刑吧。”
杨立才适时的上前搬起了白脸,举起手来往空中虚劈了一记,冷笑道:“有道是‘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三木之下不怕他们不吐露实情!”
说着,又往西墙根一指,道:“您瞧,刑具我都让人带过来了。”
他这一指,立刻有人将灯笼照了过去,却见那西墙根摆了个三层的木架子,上面放满了各种古怪的刑具。
孙绍宗凑趣的走到近前,拿起一个硬毛马刷,奇道:“这是什么刑具?”
“大人您瞧。”
杨立才忙把旁边的细嘴儿铜壶拎了起来,笑道:“这两个是一式的,先用开水往皮肉上泼,然后再用刷子使劲搓,直到搓出骨头来才算作罢慎刑司里管这叫‘洗白’。”
这名字倒是有点意思。
孙绍宗放下那硬毛刷,又小心的拿起个内外都是尖刺的铁环,还不等开口发问,杨立才便抢着解说道:“这玩意儿叫做‘熬人’,只消套在脖子上,受再重的刑也晕不过去。”
“这是‘藕断丝连’,比那夹棍可狠多了!”
“这叫‘碎催’,用它刮下来的肉,直接能当饺子馅儿使。”
“这东西用在鼻子上……”
“男女通用……”
一连讲解了七八件,孙绍宗才停住了脚步,鹰鹫也似的眸子,在那些刑具和吴掌柜夫妇身上来回打转。
杨立才见状,忙又装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摩拳擦掌道:“大人,您看咱们先拿哪件,给这对狗男女尝尝鲜?”
说着,还亢奋的抿了抿舌头。
这番表演唱作俱佳,又是以架子上那些人的刑具为背景,莫说是旁人,就连一旁打着灯笼的龙禁卫,都不禁为之汗毛倒竖。
然而吴掌柜和许氏,却连瞧一眼的性质也没有,彼此含情脉脉凝望着对方,仿佛已经置身于另外一个次元。
虽说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真能扛过所有的酷刑,可这份从容淡定,还是不得不让人感叹这被信仰武装起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哪怕他们信奉的是一个邪教。
孙绍宗默然半晌,见夫妇两个仍是旁若无人,这才缓缓摇了摇头:“哪一件也用不着。”
杨立才闻言一愣,脱口问道“那大人您的意思是?”
这次却不是装的,而是当真有些不明所以。
就听孙绍宗淡然一笑:“其实本官最近正在研究,人在受伤不重的情况下,要流出多少血才会死掉,可巧就遇见两位不惜命的,还正好是一男一女。”
说着,他咧开大嘴露出满口的白牙,吩咐道:“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押到后厨地窖里去。”
左右几个龙禁卫齐声应了,上前将吴掌柜夫妇从墙上‘摘’了下来,却并没有去掉他们身上的铁索,反而顺势将他们束缚成一条人棍,又用铜条将那口球堵死,这才搬箱子似的抬了出去。
等一行人趁着夜色到了地窖,就见之前得了孙绍宗吩咐的便衣,正领着同僚往两个木桩上培土呢。
眼见长官到了,几人忙都撇下手里的铁锹上前见礼。
孙绍宗唯一颔首,过去推了推那两根木桩,见固定的十分牢靠,便又命人把吴掌柜夫妇,背对着绑了上去。
而那负责埋放木桩的便衣,也不知从那里弄来个硕大的铜盆,放在了两人中间的空地上。
“这个测试,其实挺简单的。”
孙绍宗一本正经的道:“待会儿我会在你们手腕上割一道口子,让血慢慢滴到铜盆里,每隔一刻钟就会有人进来观察情况,届时你们若有心弃暗投明,不妨闹出些动静来。”
“若当真视死如归,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帮本官解惑了左右我的人还在药铺里候着,早晚能引得你们的同党上钩。”
说话间,又有人上前,将吴掌柜和许氏的右臂单独拆分出来,用几条绳索死死固定在了铜盆上方。
孙绍宗向杨立才讨了柄匕首,上前在两人的手腕上各划了一刀,又慢条斯理的摸出了怀表,打量着上面的刻度道:“眼下是戌时三刻【七点四十五】,子时前后大概就能见分晓,两位且在这里好好享受吧。”
说着,顺手将那怀表放在了旁边的酒坛子上,然后招呼着众人一股脑都退了出去。
碰~
眼瞅着那地窖的盖子落下,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杨立才终于忍不住上前道:“大人,您这法子,卑职怎么有些看不懂啊?那两刀只割开个小小的口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死人的样子。”
“废话。”
孙绍宗翻了个白眼,笑骂道:“这好不容易才抓回来,真要是把人弄死了,咱们怎么跟镇抚大人交代?”
“那您这么做……”
“那梁上还挂着个罐子呢。”
孙绍宗笑道:“我方才故意把匕首丢在地窖里了,一会儿派人下去拿时,悄悄将那罐子倒吊起来,里面的水就会从缝隙里滴落,造成血流不止的假象。”
“试想一下,若是你被绑在地窖里,听着自己和妻子的血液不断滴落在铜盆里,心下会是何等的煎熬?”
“尤其人这种东西,越是在黑暗寂静的环境里,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而这心眼一活动起来,离‘贪生怕死’也就不远了。”
“届时咱们再因势利导一番,何愁他们不肯吐露实情?”
杨立才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赞叹道:“大人的手段当真是令卑职叹为观止,他们夫妇栽在您手上,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冤!”
第525章 刑讯逼供【中】
【上一章留在地窖的怀表,因为发现用处不大,所以删改掉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滴答……滴答……滴答……
从最初珠落玉盘似的清脆,到如今水乳交融一般的绵软,这滴滴答答的动静已经持续多久了?
是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
虽说每隔一刻钟,都会有人提着灯笼下来查看,但吴掌柜却委实记不清,那人究竟已经下来过几次了。
因为只要一回忆这些细节,他就觉得脑袋像是挨了闷棍似的,麻木、酸胀、以及一丝蚀骨铭心的痕痒,让他恨不能嘶声吼叫着,将自己脑壳劈开,好生用手挠上一挠!
然而他什么都做不到。
莫说是四肢被紧紧的束缚着,就连嘴里的舌头,也被一枚汤勺也似的扁平铜管,死死压在了下颚上。
一想到这枚铜管儿,吴掌柜气短发闷的胸腔里,便又开始翻腾起来。
这下子,他再顾不得胡思乱想,忙聚精会神压制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因为之前的经历已经证明了,吐出来的结果只会是自作自受!
等好不容易压制住呕吐感,吴掌柜才又重新得了空闲,思索起如今的处境。
自己大概快要死了吧?
四肢麻木、胸闷气短、恶心干呕、头痛欲裂甚至连唯一能正常运作的耳朵,也在疯狂的鸣叫着。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吴掌柜无比确信自己死期将近,而身后那血液滴落的声音,则是催促他一步步走向地狱的丧钟。
咔……咔嚓……
便在此时,一阵细碎的声音,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了过来。紧接着,一抹昏暗的亮色便映入了吴掌柜眼底。
又到了下来探视的时间了?
这到底是第几次?
第八次、第九次、还是第十几次?
吴掌柜实在记不清了,但他心底却有一种感觉,这或许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光明了!
因而不管再怎么头昏眼花,他还是拼命的睁大眼睛,贪婪的盯着那团昏黄灯光。
“要是想活,就言语一声。”
直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入耳中,吴掌柜才猛然间意识到,来人已经到了自己身前。
要是想活,就言语一声!
要是想活,就言语……
要是想活……
要是……
那人应该是只说了一声,但吴掌柜脑海里,却满满的都是‘回音’!
随之而来的,便是求生**与信仰意志的剧烈冲突。
这种冲突早就不是头一次了,吴掌柜也已经找到了抵抗的办法,他拼命的回想着父母亲族被官军屠戮一空的情景,回想着圣教的活命之恩,回想着……
然而这一次的求生**,却比以往来的要强烈许多!
再加上脑袋里一阵阵剧痛袭来,将那些久远的记忆割裂的支离破碎,以至于他几乎忍耐不住,想要顺从心底的恐惧,像条野狗似的摇尾乞怜。
无奈之下,吴掌柜只得又在心底祭出了杀手锏。
娟儿都没向这些狗腿子屈服,自己一个堂堂男儿,难道还比不得她一个弱质女流么?!
不!
绝不!
老子是爷们……
“赫……赫赫……”
就在吴掌柜拼命压制求生**的时候,一阵含糊不清的呻吟声,忽然传入了他耳中。
紧接着是一个惊喜的声音:“怎么,你想招供了?!”
难道自己在无意中发出了呻吟?!
这是吴掌柜恍惚中冒出的头一个念头,不过随即他就发现并非如此,因为传入耳中的,除了那含含糊糊的声音,竟又多了些铁链抖动的哗哗声。
这种动静,在最初试图挣脱时,吴掌柜也不知听过多少遍可问题是他眼下根本没有挣扎!
是许娟?!
难道她竟然……竟然想要出卖圣教的兄弟姊妹?!
“好好好,我这就带你出去止血。”
那惊喜的声音再度响起,让吴掌柜瞬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然后一股滔天的怒火,便自胸膛里升腾起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愤怒,满脑子想的只有一句质问:你怎么敢背叛圣教?!
于是他再没了顾忌,也激动的呜咽起来、挣扎起来,恨不能将嘴里那铜嚼头咬烂了吞下肚,那怕会因此肠穿肚烂,只要能当面质问许氏一声,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谁知身后的动静,也一下子剧烈起来,似乎是许氏生怕他挣扎的动静,会掩盖住自己的求饶。
这贱人、这该死的贱人!
吴掌柜在心底嘶吼着,后脑勺上忽然矮了一击,原本就有些模糊的意识,顿时戛然而止……
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吴掌柜恍惚中,就觉得有一些温热的液体,顺着舌苔滑落下来,浸润了干涩的喉咙。
他下意识的吞咽了两口,牙齿却咬在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这应该是龙禁卫那些狗贼,给自己戴上的嚼头。
不过压着舌头的铜管,却已经被抽离了。
等等!
许娟好像已经……
吴掌柜猛地张开了双目,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刺目的灯光。
他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就见举着灯的人慌忙往后退了半步,虽看不太真切,可白皙匀称的身段上,裹着的那件麒麟送子肚兜,却是让吴掌柜瞬间确认了她的身份。
“娟儿……”
吴掌柜干涩含糊的,吐出这两个字来,就见许氏似乎受了惊吓一般,转头向着门外奔去。
“娟儿!”
吴掌柜拼尽全力又喊了一声,许氏终于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转回头来,而是背对着丈夫,讷讷的吐出了三个字:“对……对不起。”
话音未落,人便已经逃了出去。
唉!
重新陷入黑暗之中的吴掌柜,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却再没有了最初的愤怒,只余下万念俱灰与一份释然自己置身于那等境地,尚且险些扛不住想要招供,何况妻子一个弱质女流?
罢了、罢了!
大不了自己以身殉教,替她偿还些业障也就是了。
正这般想着,就见那门帘一挑,又有人打着灯笼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铁塔似的魁梧,赫然便是名震京城的‘青天神断’孙老爷。
却说孙绍宗进门之后,用脚尖勾过张条凳,大马金刀的在床前坐定,笑吟吟的问:“吴掌柜,尊夫人已经选择了弃暗投明,却不知你如今又是怎么想的。”
“呸!”
左右妻子已经背叛了圣教,再怎么守口如瓶也于事无补,吴掌柜心下也便没了顾忌,当即破口大骂道:“你这贼厮鸟休要得意,老子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认贼作父!”
“如今这伪朝内忧外患,说不得哪日,你便做了我圣教的阶下囚,届时老子就在阴曹地府里,等着瞧你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他到了这般时候竟还如此嘴硬,跟着进来的两个龙禁卫都忍不住怒形于色。
孙绍宗却是笑容不改,微微摇头道:“吴掌柜,尊夫人既然已经答应招供了,你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哼!”
吴掌柜冷笑一声,哂道:“既然如此,你又何须再问我?!”
这话脱口而出,随即他乱糟糟的脑子里,也不禁闪出了些疑惑既然许娟已经答应招供了,这姓孙的鹰犬还审问自己作甚?
就听孙绍宗道:“自然是查缺补漏、确认口供的真伪喽虽说尊夫人未必敢胡编乱造,但这等事自然是把握越大越好,否则一旦打草惊蛇,岂不是前功尽弃?”
这个解释倒也还算合理。
吴掌柜咧开嘴,露出那黏满了唾液的青铜口球,面目狰狞的反问道:“你觉得老子会乖乖任你摆布?”
“啧。”
孙绍宗砸了咂嘴,换了个懒洋洋的坐姿,摇头道:“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急着做出决定,至少也该先考虑清楚现在的处境再说。”
处境?
自己现在还有什么处境可言?
吴掌柜心底嗤笑一声,努力将头偏到了内侧,以示自己并不想听孙绍宗接下来的胡言乱语,顺便研究着撞墙自尽的可能性。
“首先。”
可不管他配合不配合,孙绍宗平淡如水的嗓音,还是清晰的传入了耳中:“不管你最终选择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白莲教都会得到你已经背叛的消息就算他们最初不信,只要尊夫人参加几次我们北镇抚司的行动,这事儿八成也就坐实了。”
“无耻!你这该死的……”
吴掌柜豁然回头,正想破口大骂,一根铜管却硬生生塞进了口球里,将他的舌头牢牢固定在了下颚上。
“总之。”
孙绍宗的嗓音仍是古井无波,就好像那根铜管,并非他亲手塞进去的一样:“这叛教的名头你是背定了,每一个得知此事的白莲教众,都会对你唾弃万分;每一个同你有牵连的人,都会受到白莲教的打击报复。”
“当然。”
孙绍宗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如果你肯弃暗投明,又能立下足够的功劳,咱们北镇抚司倒也不是不能出面,帮你把亲朋好友保护起来。”
话音未落,就听那木床嘎吱嘎吱的乱摇,铁锁链哗啦哗啦的乱响,就连口球,都被吴掌柜咬的咯咯有声。
孙绍宗使了个眼色,身旁的龙禁卫立刻上前,将那铜管从口球里拔了出来。
“呸!”
就听吴掌柜拼命啐了一口,嘶声怒吼道:“老子的家人,早在十七年前就被你们这些鹰犬孙,统统给害死……”
铜管归位,咆哮声戛然而止。
“咳!”
闹出这么个乌龙,即便以孙绍宗的城府,也不禁略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道:“越是如此,吴掌柜越是该珍惜身边硕果仅存的家人才对。”
“再说你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也未必希望你白白送死,还要背负上满腔骂名。”
听到‘满腔骂名’四字,吴掌柜又激烈的挣扎起来,不过孙绍宗这次却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其实换个思路想想,你若是弃暗投明立下功劳,日后得了朝廷封赏,同贤伉俪衣锦还乡,对吴家的列祖列宗而言,未尝也不是一种告慰。”
好吧。
这套说辞,连孙绍宗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不过没办法,谁能想到这吴掌柜是个苦大仇深的?
总得先找点儿话,把这事儿圆过去才成。
接下来那些,才是孙绍宗原本想对他说的。
“我知道,你说不定正打着一死百了的念头,可这一死,真就能百了么?”
“不说别人,先说说尊夫人吧。”
“我杨百户说过,即便面对要侮辱尊夫人的威胁,你也是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肯说可若是尊夫人主动献身,或者说半推半就呢?”
吴掌柜的挣扎再次剧烈起来,以至于孙绍宗不得不命人死死压住了他,这才继续道:“你大约是想反驳我,认为尊夫人绝对不会这般寡廉鲜耻,对吧?”
“可你别忘了,现在的她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为求活命,她不惜出卖同党、出卖你们的弥勒明王……”
孙绍宗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吴掌柜那充满血丝的双瞳:“甚至是不惜出卖你这个夫君!”
停顿了片刻,直到在吴掌柜那怒色中,瞧见了一丝惶恐不安,孙绍宗这才又好整以暇的坐了回去,继续用平淡无奇的语气道:“经历过这些之后,你又怎敢保证,她不会为了继续活下去,而出卖自己的身体呢?”
“一个出身白莲教的女子,没有男人庇佑,偏还颇有几分姿色……”|
“你应该也知道,北镇抚司里的人,可不都是清心寡欲的君子,占有一个白莲叛党的遗孀,对他们而言或许是发泄、或许是调剂、又或许是为了报仇雪恨。”
“目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尊夫人的出身和弱势,他们并不会有多少顾忌可言。”
“而面对这接踵而来的逼迫,尊夫人要么宁死不从,要么就像今天一样妥协,半推半就出卖掉自己的身体。”
“有鉴于她今天的选择,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你觉得呢?”
“当然,届时她肯定会悔恨、会哭泣、甚至还会在不同的男人身下,默念着你的名字。”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或许会习惯主动用身子去换取什么,又或许一直是半推半就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会挺着大肚子来到你坟前,点燃香烛祷告,表示这孩子出生之后,会让他跟着你姓吴。”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感动?是是觉得她内心深处,始终还是记挂着你的?”
“哈哈,然而那孩子之所以要姓吴,很可能只是因为连尊夫人自己,都搞不清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种!”
说到这里,孙绍宗终于停了下来,然后又对身旁的龙禁卫小校使了个眼色。
“你这畜生,驴入狗……”
铜管被拔出来的瞬间,无数的脏话从吴掌柜嘴里喷涌而出,那唾沫星子里,甚至还杂了猩红的血色。
孙绍宗却仍是淡然以对,直到吴掌柜一口气没喘上来,他才笑吟吟的回了一句:“骂吧,继续骂吧,直到骂痛快了为止然后,你再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要同尊夫人衣锦还乡,还是毫无意义的死不瞑目!”
说完之后,他便再不看吴掌柜一眼,起身径自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