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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侯某人     书生万户侯txt下载     书生万户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9章:冤家路窄(下)

    快哉男儿所求,不过就是出门千金马,回府万重楼,醒掌杀人剑,醉卧美人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生一世,流光一瞬。世间浮沉,真假幻灭。想得通的人活的快意潇洒,拿的起放的下,不为功名累,不为琐事碎。想不通的人日夜操劳,蝇毛小利也要斤斤计较,想要事事称心如意,可偏偏所得其反。

    云向鸢是属前者,不在乎功名,要不也不会翻出那座他幼年时深恶痛绝的高墙门第。金银之物更是瞧不上眼,这倒是因为从小没怎么挨过饿,只有别人眼馋他,没有他眼红别人。

    听到侯霖发问后他贱笑一声道:“怎么?管不住胯下那杆枪了?看你和我还算投缘,来到这平沙城怎么也不能让你们光看着吃不成,荣兄弟看样子兴致不高,等等找两个清倌给他谈谈小曲风花雪夜一番舒舒心就好,你要是心切,请不动烟雨阁里的三大凰女,上品的勾栏美人还有有的。”

    说罢他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灰色布袋,依他性子和一身武艺,自然不怕有哪个不长眼的小偷小摸敢觑视到他身上,大大方方的露出金色一角豪气道:“今天酒肉管饱,美人作陪!”

    不等侯霖发话,旁边的黄楚邙就拍掌叫好,形同走狗模样上前大献殷勤,对着云向鸢一顿吹捧,大致就是些义薄云天,将军威武之类说出来不痛不痒也没拍到点子上的废话。

    见到云向鸢这副作态,连心中万般警备周围的荣孟起都轻笑一声。

    烟雨阁二层往上,就是那寻花问柳的去处了,一间一间闺房隔开,以妓倌身份而大有不同,只有有钱,都能乘兴而来得兴而归。二层大多都是些红倌住处,挑准了哪位跟着进房便可。

    三层则就是些家境宽裕的士子爱来的地方,多数都是清倌,从小便被调教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不少官场失意的小吏最为中意的地方,不光能弹琴更能谈心,为忧愁的来客排忧解难,吟诗作赋,连不少士子都视其为红颜知己,不但不得寸进尺还能相敬如宾。这类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若论价钱,可比楼下那些在床上使尽浑身解数的花娘要高出多倍。

    三层往上,可不是有钱就能登的上了。以前就不乏靠着行商发家的富豪想要拿钱垫脚往上走,几位鸨娘劝不住,撕破了脸面后卖把式的汉子就出来扫尾,闹大了大不了去公堂对薄,至于结果如何,瞧到如今这气派的八层塔楼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云向鸢倒是很想进这烟雨阁内耍玩,按他的想法,见不到那三位艳名远播的凰女花魁,另外稍微次一些依旧是人间尤物的十八位行首总能瞧到吧?

    不想旁边的荣孟起破天荒的开口劝阻道:“烟雨阁名气大了后,跟着名气水涨船高的花费也就多了,单单是一壶花酒免不了就要上十两银子,没必要去当这个冤大头。”

    侯霖目瞪口呆,连云向鸢也是一怔后笑道:“呦!行家啊!”

    荣孟起指了指旁边穿街的一座楼牌道:“平沙城里近百座青楼,烟雨阁是魁首,底下的几家也差不到哪去,清香楼里最近选出了一名花魁,能一睹芳容者无不赞叹是无双狐媚,名气直逼烟雨阁的三位凰女,不如去那坐坐。”

    他此言一出,连郑霄云都神情古怪,委实是这么多日的了解下来,实在看不出一心只想报仇雪恨的荣孟起竟也是一位花丛老手。

    荣孟起看到侯霖和郑霄云两人投来的古怪目光,淡淡道:“曾经年少轻狂做错了不少事,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也就对这些多少灌了灌耳音,不过出事之后都是忙不迭的撇清关系,更有落井下石者,人心冷暖,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断然看不出来。”

    侯霖心有同感,嗯了一声道:“这世道不乏锦上添花的,可唯独少有雪中送炭之人。”

    撇开这个不愉快的话题不谈,一行人顺着街巷往那座不比烟雨阁奢华的清香楼走去。

    街巷穿插处不少两边画楼里的姑娘都撑着青红色的花伞在拉拢过往客人,两边低矮角楼上勾栏处更是坐满了身姿婀娜的红倌子,一声声莺鸣百转千回,媚人筋骨,侯霖还算定力出众,赔着笑脸轻轻把两条搭上他肩膀的素手推开,中途胳膊肘碰到不少柔软部位,侯霖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快步行走。

    有着眼眸一扫就能让旁人心惊胆战的荣孟起开道,除了黄楚邙外其余几人都大体相安无事,黄楚邙是自愿身陷在群芳之中不可自拔,最后还是一脸黑线的老六冲进去将已经有些瘫软的他给拉了出来。

    侯霖呼出一口气,本来天气不算炎热,更是凉州少有的清风气候,可侯霖硬是出了一身热汗,只觉得这架势比起万弦拨动箭雨挥洒的沙场也不逊几分,前人所言的温柔乡、英雄冢果然大有道理。

    离着落日还有好几个时辰,这条街巷就已人满为患,不过比起人群中不少身瘦体弱的士子,几个常年在军伍里磨练的汉子都能轻易在挤出一条夹缝来。

    清香楼比起富丽堂皇的烟雨阁更为素雅,门前也没有那些楼中妓倌唤客,只有几个略施粉黛身着梨装的豆蔻少女在外接待,清香楼前进进出出的少有满口粗话的鲁莽汉子,大多都是长袍立冠的士子,虽说是做着皮肉生意,可看清香楼这格调却是不辱其名,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进了书院。

    黄楚邙见到这架势就有些扫兴了,觉得远不如那座烟雨阁要好。

    侯霖正走间,感觉有只手在他腰间缠带上揪了一下,他面带不善,以为撞见哪个不长眼的小贼,转过身却只见到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孔。

    那只手的主人不过是一名少女,即便涂满劣质粉黛也遮掩不住稚气,一双几乎被粉底和口红盖去原有肌肤的脸上只有一双不沾半点红尘气的眸子最为动人。

    侯霖愣住。

    少女择人而问,见侯霖面相清秀才敢拉住他,可被不知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血的侯霖回头瞬间迸发出的煞气吓住,怯生生的往后退去一步,张开大红胭脂涂抹的樱桃小嘴,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到这少女身上破旧的绫衣侯霖就知她便是在那些粗俗人口中最为下贱不堪的流莺野鸡。

    侯霖望向这少女出来的死胡同里,背光阴影处果然有个身影偎墙探头,见到侯霖目光扫来,猛然蹲下身去。

    “公子要不要……要不要服侍,奴家年幼,可是青涩的很呢……”

    话还未说完,侯霖没做声这小姑娘倒是泫然欲泣,一双灵动如清潭涟漪的眸子里渗出泪珠,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楚楚可怜。

    她实在说不出黑巷胡同里那个被她叫做父亲教她说的这些话语。

    见到这幕,自以为已经是铁石心肠的侯霖也有些心酸。

    小姑娘身上只罩着这身宽大的破旧绫衣,比侯霖矮小不止一个头的她里面什么也没穿,依稀可见低矮襟口里那含苞欲放的稚嫩莲苞。

    这看似风流无数的十六道莺巷中不知有多少这类逃难进城的穷苦难民,为了苟活做着这低贱勾当。卖妻卖女的不在少数,看这姑娘圆润的面庞,年纪不过十二三岁,没到在官府登记入册为妓的年龄,也就入不了青楼为娼,便被狠心父亲推下这无尽苦海。

    侯霖不忍心拒绝,更不可能答应她,心知自己这买卖做不成,这小姑娘还得另去勾搭,一时心中意气泛滥如海,从兜里掏出一块银锭偷偷塞入她还没放下的手中。

    四目对视,两厢无话。

    侯霖尽量表现的和善一笑,转身埋没入浪潮人海。

    荣孟起低声道:“你帮不了她。”

    侯霖抬头看着清香楼两大虹柱上入木三分的对联,摇头又点头。

    左边红柱书佳山佳水佳人笑。

    右边红柱写雅琴雅趣秋扇摇。

    清香楼对门的是一酒楼,人生鼎沸客满为患。二楼无窗无墙,只有一简易隔栏,是别出心裁的掌柜故意弄作,就是为了让食客在品美食的时候还能赏美人。

    二楼临窗的的绝佳位置,只有一名公子独坐,点了满满一张八仙桌的菜,每个只尝几口,又要了一壶凉州特酿的寒潭香独酌。

    刚从西陲风尘仆仆归来的他舍弃了以往的酒樽玉杯,换成了大碗而饮,配上他一身富家子弟打扮的奢华衣服倒是有些不伦不类。

    他饮上一口后,低眉浅笑望向楼下的熙攘人群,一眼便看到了身材高大的荣孟起,还握在手中的实瓷大碗竟是被他一手捏爆,惹来诸多食客目光。

    他原本闲散恣意的神态倏忽转变,猛然收缩的瞳孔直勾勾的望着背对向他的荣孟起。

    这时他注意到荣孟起身旁那个瘦高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杀意冲天。

    身后一名发须半白的老者身杆笔直,感受到他突如其来的愤怒询问道:“公子怎么了?”

    出身豪贵的金家三公子笑意浓厚,淡淡道:“鄂老,你迅速回府去调来家将,还有别忘了取我那张粼江弓来。”

    老者没有再问,得令而去。

    眼神越发暗戾的金泰衍看着入楼的两人咬牙狞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就一并还来吧!”

151章:惊鸿舞

    青楼里面的规矩繁多,一点不比表面风平浪静,暗里波涛汹涌的朝堂军营里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譬如对自家妓倌的约束,除去许多忌口字眼外还有不能甩客,不能私接,不准私藏打赏银两等。

    大多青楼不会对宾客有太多要求,毕竟是要开门做生意,求的个和气生财,而且当下时风偏儒,也少有那些爆着粗口来寻晦气的白痴。就像官场里总喜欢数落那些刚刚考上功名的新吏,军营里常有新卒给老兵捏腰捶腿,打饭倒水,在洗上个把月的袜子衣服,否则就难以立足一样。愣头青的雏头儿总是让人不齿讥笑的,尤其在这好面儿的青楼里更是如此。

    对于像侯霖这种打娘胎出来头一回进这地的楞雏而言,不论表面如何笑的得体自然,心里难免会有些紧张,一直在想些偶然听到的青楼暗话和规矩,比如什么叫花街,什么叫拉铺,什么叫挂衣等。

    可当他看到楼下高台上的那名女子后,脑子便是一片空白。

    楼下那名声隐隐有直追烟雨阁三大凰女的花魁一登台露面,就让楼中数百男子心神颠倒,不说她裹在那身精贵江南流云衫中的诱人胴-体,单单是那副妖艳面貌就能让人为之疯狂。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看到这女子第一眼后,侯霖竟然觉得腹中可以倒墨的自己有些词穷了。

    饶是心神坚韧的郑霄云都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就自拔出来,从这女子身上将目光移开。年纪在众人中算是最小的侯霖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到云向鸢轻咳两声后才知道自己失态,赶忙端起酒碗故作掩饰往嘴边递,可拿起后才发现碗中无酒,更是尴尬。

    云向鸢淡淡的看了台上单论姿容堪称祸水的女子一眼,大反常态没有取笑侯霖,只是开口道:“行了行了,别装了,这花魁身段脸蛋确实不俗,比起云烟阁的三大凰女也

    不遑多让,也难怪清香楼要大力捧她,这般人间狐媚,要是不请那些写诗作词为生的士子大肆吹鼓一顿,那还做个蛋的生意!”

    侯霖赔笑两声,还是觉得有些害臊。男子平时敢对女子毛手毛脚出言调戏,可真正看到了自己一见钟情的那个人,反而沉默寡言。

    动情动情,心之所动,才会如儿时青涩。

    可这个不过才见了一面的女子,还是青楼花魁,侯霖都在心里逼问问自己,真的动心了?

    云向鸢继续道:“我以前见到漂亮点的姑娘也是步子迈不开,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教你个办法,你想啊、人死了皮肉腐烂,只留下框架的骷髅白骨,不论男女都是如此,管她生前有多的皮囊面相,变成红粉骷髅后还能比别的骨头架子好看?所以你就把她想成一具骷髅,心里也就没那么多旖旎想法了。”

    侯霖将信将疑的试了试,恰好看到那女子回头转来,高台与二楼基本齐高,侯霖清楚看到这花魁面容,甚至连她眉心的一颗小痣都看得见。

    这一对视,侯霖就将云向鸢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略微张开嘴巴想大声招呼,可又觉得唐突,张嘴又合上,正要一鼓作气说句话,那张面孔就已经扭了过去。

    云向鸢摸着额头用胳膊肘支在案台上摇头,见到黄楚邙还是留着口水发愣,没好气的上去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骂道:“看!看!能有点出息么?”

    黄楚邙傻笑两声,始终不肯移开目光。

    侯霖怅然,只见她侧容心神就已是激荡难平,像是万丈波涛被狂风啸起,不知如何平复。

    老人都说眉心带痣之人生有福气,每逢坎坷之时总会有贵人相助,可这女子怎么就会跌落红尘,沦为人皆轻薄的妓倌呢?

    “今日青黛姑娘为谢众位贵客赏脸,特地择时舞袖一曲。”

    旁边身材肥硕的老鸨捏着鼻子细声喊道,底下众人议论纷纷,有明白人知道这是清香楼为了抬这头魁身价不遗余力的造势,连客人相对稀少的下午时辰也都不放过,就不怕受那成名已久的云烟阁打压么?

    清香楼比起云烟阁方方面面都逊色些,可胜在格调清雅,一楼两旁的画壁上还有许多来往士子的墨宝,不论你名气如何,只要在这清香楼里花过银子,就能在这画壁上留下几句诗词供人观赏。当然也得留下名号姓名,没两把刷子的士子大都不敢去做,生怕被人耻笑,士子重名,更重于命。

    老鸨继续笑道:“青黛姑娘一舞之后,有自认才高八斗的公子可就舞赋诗作词一首,清香楼将选出其中最为惊艳的以裱装在青黛姑娘的闺房里面!”

    此言一出,底下更是哗然。

    对于底下甘做石榴裙下风流鬼的众人来说,这等殊荣对他们的吸引力丝毫不差于金榜题名,闺房提名不算什么,可如此就是向自己和这青黛花魁中间架起了一座浮桥,自古不缺才子佳人的故事,要是能和这等美人共谱一段千古情话,岂不是人生一大喜事?

    一身赤青绫罗长衫的绝色花魁傲踞高台,更是让底下无数人心痒难耐。那种唯唯诺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女子在床榻之上滚棉被无趣至极,只有怀拥这等美物丰韵才叫人间极乐。

    花魁真实姓名自然不叫青黛,不论如何身份低贱卑微,亦或是人尽可夫的窑子破鞋,都不会用自己的真实姓名,沾了风尘二字,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唯独这点别人看来可有可无的尊严她们却是比什么都看得重。

    青螺描眉,绯红落唇。

    艳妆盛衣,盘云九簪。

    唤做青黛的花魁看到旁边的鸨娘点了点头,伸出芊芊青葱玉脂般的手指放在自己娇艳红唇上嗤笑一声,当之无愧的风情万种,连带着侯霖在内无数在场男子都随着她一颦一笑而心动荡漾。

    旁边两名侍女走上前,花魁摊手站直,头颅高傲抬起,蔑视四方,端的是贵妇之范,可那双睫毛垂帘的魅惑眼神让人忍不住的鼓动喉结咽上一口口水。

    男子情窦未开的年龄,也就是粗俗话所说的毛都没长齐时,见到同龄女孩无感更无心。可一旦到了年纪后,总会觉得女子身上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在大些懂得男女之间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后,就恨不得整天腻歪着卿卿我我。

    两名侍女上前缓缓将花魁青黛身上罩着的流云长衫连带着拖地裙袂卸去,里面只穿着贴身的一件长袖彩衣,领间围着一黄色彩带。

    让底下众男子一阵沸腾的是这彩衣不但将她前凸后翘的妙曼身姿展露无疑,更是将胸前两座呼之欲出的高峰下肌肤露出来,肚脐上还系着一根红色丝线。

    看到这丝线后侯霖神情有些黯然。

    青楼女子不但有忌口的话,更是忌口于对口,情人之间亲吻正常,可真没几个宾客心大到敢肆无忌惮的和妓倌接吻。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红唇万人尝。

    这可不是用嘴来尝,而是用男子的第三条腿。烟雨阁上那三名如今身价水涨船高的凰女其中之一,便是有那樱桃小嘴丁香小舌卷龙枪的绝活,据说能让人欲生欲死腾云驾雾,能让这位凰女伺候一次,宁愿少活十年。

    这些身不由己的可怜尤物在宾客面前强颜欢笑,遇到那些懂得怜香惜玉算是命好,可遇到些有怪癖的人,真的是叫苦不迭,身子清白留不住了,那总得心里头有些念想,做了这行,听多了那些说给鬼听鬼都不信的情话,大多也就对男人死了心。有些心里依然有着冀望的妓倌为了顾及心中的倔强,就会在脚腕或是腰间缠上红丝,即便在床榻之上脱的一干二净奉承迎欢,也能自欺欺人自己并非是一丝不挂。

    这简单的一根红丝,就是她们心中最后的底线。

    看到这艺名青黛的花魁如柳腰肢上束着这根红丝,侯霖心里莫名的痛如绞割。

    花魁青黛双手掩目,高台之上花鼓之旁站立了与之呼应的二十二名清倌女子。

    青黛长袖垂膝,她微拱踏前一步,高台之下花鼓声响。

    二十二名清倌歌喉空灵,整座清香楼里一片肃然。

    “丹衣水袖舞,金甲战场沙。

    拂袖红尘起,马鸣醉酒歌。

    多情红颜妃子笑,铁骑诉断衷肠意。

    道别离,何来情愫鸣?

    余腔共鸣寥音寂,将军宿醉风吹烛。

    沉心如沉沙,乱情若箭雨。

    回首阑珊望,旧人故去无踪迹。

    曾记起,丹衣起舞时

    目若惊鸿影。”

    花魁身段婀娜,兼得一双手便能握牢的纤细腰肢,**美足踩在高台上,摆袖击鼓,一声一声声声不断。

    她舞姿炫目,每腾空跃起将缝着沙包的水袖丹衣敲击花鼓时,所有人都随着她身影而提心。

    一曲终了时,全场还寂静无声。

    连之前对之并无太多感觉的云向鸢都有些看呆了。

    侯霖更是醉心于她那风姿绰约的惊鸿花鼓舞下。

    两席水袖从半空中折叠而落,恰好点在两边花鼓之上,琴瑟声落。

    花魁扭头谢幕,刚好望向侯霖。

    一笑百媚生。

    ps:(原计划这个月底暴更一次,可是月底得出次远门办事,只能搁浅,不过不会断更,等下个月在爆发吧,最近成绩不是很好,我是该努努力了。)

150章:风花雪夜最动人

    清香楼里别有洞天,四四方方的一座大厅内可以轻松容纳下百人,这个时辰大都是些来这听曲进食的雅客,人数虽多,但整个大厅除了丝竹之音外少有别的杂音,就连一些嘴里噘着花生瓜子之类的客人也多不约而同的闭上嘴细嚼慢咽,不发出扰乱他人的杂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单是这份所至宾客的心有灵犀,就无愧清香楼的招牌。

    侯霖一行人进楼,门前站立的一名淡花梨色衣衫的少女脚步款款走上前,施了个万福金安后蛾眉含笑,声如春月融雪动听道:“几位请随我来。”

    跟着这少女的婷婷玉步,一行人走进清香楼内,没到饭点楼中已经少有空位,侯霖草草一眼扫过,发现坐席上的大多都是立冠长袍的士子。正厅中央是块露天的红杆舞台,三层楼高低的清香楼顶篷木屋中凿空,呈各式花瓣形状,阳光直射进来映在舞台当中,浮现诸多花色旭光,眩人眼目。

    这座高台一丈有余,两旁摆放了二十二顶花鼓,更让人称奇的是高台之下有用圆润光滑的鹅卵石堆叠出来的一条水流沿道,不知出自哪个能工巧匠之手,水顺沿道而潺潺成溪,竟是一条活水。旁边还种栽了不少西凉难得一见的江南花草,例如春阳草和莹花,两者相得益彰,再伴着舞台上端坐的一名抚琴女子青葱拨动,弦音环厅而散,这等诗情画意的绝妙来处不禁使侯霖眼前一亮,连荣孟起嘴角都略微扬起一个笑容幅度。

    想必天下哪个读书人都会沉醉这等场景之中,所谓四海清平国泰民安无非就是君民两相忘的大同境界,农夫能倾心于田野之间,书生能有青卷翻阅,不过设身处地在当下时局,这样的萎靡之声有些太过奢侈,就像一旁的云向鸢听到那音弦飘渺的声音非但没有舒展眉头反而撇了撇嘴角,他小时候就没少听这种音律,实在难以去喜欢。

    少女抬臂做了个请的手势,高台之下四角都是普通的坐凳桌椅,只有二楼上有不少屏风帷幕,应该就是雅间。

    像置身于这种雅到让人不得不跟着轻声细语的楼坊间,谈那些金银俗物就有些庸碌了,熟谙此道的荣孟起比起正儿八经出身名门的云向鸢更有世家弟子的风范,稍稍敛袖用指尖往上轻划一下,少女便含笑点颌,带着几人上二楼。

    高台旁边的楼梯拐角共有四梯,台阶上绑了不少红绳锦巾,都是来此过宿的宾客所留,读书人大多心思细腻,他人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心弦,更何况有肌肤之亲的青楼女子,不少一夜欢宵后意犹未尽,出那香气扑鼻的闺房都是一步三回头,只恨不能住在这里,走后下楼看着那女子的笑颜只要稍有动情的人都会取下身上的一角衣袂或是巾线,绑在楼梯上,也有对某些长相出众气质逸然的公子哥动心的倌人,临别之际恋恋不舍的割下一缕青丝相赠,这都是风雅多情之举,多多益善。

    楼梯上铺着多色厚毯,踏上去柔软异常,一是为了防止有醉酒的客人一不留神从楼梯上摔下,二是怕某些动静大的客人上楼下楼惊扰他人。青楼的名声好坏,都是在这看似无用的细节之中,和官场上滴水不漏的待人待事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侯霖扶着圆柱把手跟在少女身后,听着高台之上那抚琴的清秀女子妙手弹奏的雅颂曲调,闻着前面这体态轻盈的少女香气,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定祥和,和在学士府茅屋内捧卷煮茶的悠然心态还不同。他这才明白为何江南那边所说的素手研磨红袖添香有多吸引人,也难怪江南士子多是只近声色不好犬马。

    楼梯三折三停,这少女将众人引入靠中的一间房屋,轻轻推开帷幕,里面一缕淡香传出,一根淡黄色的香炉摆放在屋中案台正中,烟气袅袅,旁边还搁置着一套江南那边青花窑出炉的秀气茶具。

    “几位公子请。”

    屋中并无那些繁琐摆具,底下铺着莺芦草席,围着案台还有几个干净蒲团供人入座。

    众人对此都很满意,只有黄楚邙一脸不忿小声嘀咕道:“老子是来窑子嫖-娼的,又不是来喝茶的……”

    声音不大,可在这落针可闻屋内却是清晰的入了众人耳中,那少女没有什么表态,只是眼神中掠过一抹不屑和愠怒,被侯霖看到。

    “几位公子稍等,果实点心稍后送到。”

    少女施礼而退,出门后在轻轻将帷幕拉上,云向鸢看着一脸委屈的黄楚邙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从现在开始闭上你嘴巴,要不今天你就真的只能喝茶了。”

    云向鸢一扫摆胯,屈膝入坐,还不望警告一声黄楚邙。后者听到奉为圣旨,还真的急忙用手盖住嘴巴,似乎是当了山大王太久,做惯了虎皮椅子,对这跪坐不适应,学着云向鸢坐在自己的小腿上,百般别扭,憨笑一声后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将两腿打开盘坐一旁,张着一双眼眉开始张望起 屋内布局。

    侯霖对此置若罔闻,只是看着妙曼身材风情万种的少女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少女腰肢如柳,轻摆而去,侯霖无意间瞅见这少女两条修长美腿几乎毫无缝隙,放在对女子比对自己还了解的花丛风流子眼中,可就是清白尤物,十有**还没人曾采摘过。

    他心中倒没那么多龌龊想法,只是一念既起,拿这少女和刚在大街上碰到的女孩对比,难免有些觉得天道不公。

    都是这乱世浮萍,一朵被红墙绿瓦所围,养的是越发水灵,一朵却遭风吹雨打,随时都有可能香消玉殒。不提两者穿着打扮,像这清香楼里的妓倌,为了避孕都是日夜点上麝烛香,那流落街巷招揽娼客的小流莺如何用得起这等名贵香烛?还不得喝那水银来避孕?

    虽说少食无恙,可毕竟是毒物,哪能不残害自己身子?

    听着外面音弦拨动,侯霖思绪随之飘渺,越想越杂。

    少女端来几盘果实点心,她虽年幼,可在这风月场所多年,人情世故熟稔的很!单从衣着打扮和气质上就能看出一个人兜里揣着多少银子,一天待客百人有余,少有被蒙蔽招子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打肿脸充胖子的家伙,分明只够喝壶清茶,偏偏要指着这二楼雅间大声嚷嚷,有的是在好友面前不愿丢脸,有的就是来这惹是生非。碰到这类人她都会旁敲侧打的稍做提醒,又不至于折辱宾客脸面,只要有自知之明的都会顺着楼梯往下走,就像踩在这清香楼梯间厚软的毯子上,踏实的很!

    要是还有不长脸也不长脑子的家伙,那么清香楼里几个身上不带香味的护院可就要出马来对得起他们每个月的俸禄了。

    少女心思玲珑,虽然侯霖几人穿着普通,说不好听点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衣裳,可不论是云向鸢身上流露出来的杀伐气还是荣孟起身上的世家气,都让她在这短暂接触时心里做了个简易评估。

    清香楼里大多都是士子来访,少有军营里出来的军爷作客,清香楼的格调也让那些玩惯了刀枪喜欢直来直往的莽汉拙计。就像刚才黄楚邙的无心之过所说:狎妓就是狎妓,搞这么多花样来作甚?

    至于这个口无遮掩的男子,见多了如玉温润的世家公子的少女实在不想多看一眼,而像侯霖这般含蓄带笑的书生她是不讨厌也亲近不来,唯独那个双眸深邃的高大男子,很是入她眼。

    世家子弟偏爱锦衣华服,长袖摆胯,腰间在缠上一块哪位小家碧玉亲手缝制的香囊或是上好的吊坠,头髻用玉冠而束,手里在把玩着什么花扇如意,更是添彩。

    也有不少喜武的公子哥不配玉石而配宝剑,虽说真正能拔出还耍的有模有样的少之又少,可在这平沙城中,根本也不需出剑。

    少女手里把着鸳樽壶进来,酒香弥漫,显然是吃准了这几位不似那爱茶之人,却没想到仍被那个她有好感的男子皱了皱眉,她心里一顿、难道猜错了?

    接着那个男子说出一句:“换坛来,在拿几个大碗。”

    这少女之前对他的好感一句全无。

    雅间不大,却是应有尽有,什么棋盘骰子投壶之类的,都规放整齐于一边,若将楼阁中的山水琉璃窗推开,就能将整个一楼的景况一览无遗。

    高台之上那能拨动琴弦更能撩动人心的抚琴女子冲着底下满座宾客鞠躬。侯霖眉头一跳;怎么他们刚来就完了?

    侯霖正思索间,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子雍容装束,后面还有两名侍女帮他抬起拖地的长裙,低首登台,底下男子尽皆疯狂,一个个开始将两个巴掌拍的雷响。

    别说黄楚邙一双眸子看呆了,连口水从半张的嘴巴里流出浑然不觉,侯霖都是目不转睛。

    唯一淡定的荣孟起不被满堂喝彩所动,自己倒了一碗酒才瞥了一眼道:“这就是最近风头力压烟雨阁三位凰女的花魁了。”

151章:惊鸿舞

    青楼里面的规矩繁多,一点不比表面风平浪静,暗里波涛汹涌的朝堂军营里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譬如对自家妓倌的约束,除去许多忌口字眼外还有不能甩客,不能私接,不准私藏打赏银两等。

    大多青楼不会对宾客有太多要求,毕竟是要开门做生意,求的个和气生财,而且当下时风偏儒,也少有那些爆着粗口来寻晦气的白痴。就像官场里总喜欢数落那些刚刚考上功名的新吏,军营里常有新卒给老兵捏腰捶腿,打饭倒水,在洗上个把月的袜子衣服,否则就难以立足一样。愣头青的雏头儿总是让人不齿讥笑的,尤其在这好面儿的青楼里更是如此。

    对于像侯霖这种打娘胎出来头一回进这地的楞雏而言,不论表面如何笑的得体自然,心里难免会有些紧张,一直在想些偶然听到的青楼暗话和规矩,比如什么叫花街,什么叫拉铺,什么叫挂衣等。

    可当他看到楼下高台上的那名女子后,脑子便是一片空白。

    楼下那名声隐隐有直追烟雨阁三大凰女的花魁一登台露面,就让楼中数百男子心神颠倒,不说她裹在那身精贵江南流云衫中的诱人胴-体,单单是那副妖艳面貌就能让人为之疯狂。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看到这女子第一眼后,侯霖竟然觉得腹中可以倒墨的自己有些词穷了。

    饶是心神坚韧的郑霄云都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就自拔出来,从这女子身上将目光移开。年纪在众人中算是最小的侯霖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到云向鸢轻咳两声后才知道自己失态,赶忙端起酒碗故作掩饰往嘴边递,可拿起后才发现碗中无酒,更是尴尬。

    云向鸢淡淡的看了台上单论姿容堪称祸水的女子一眼,大反常态没有取笑侯霖,只是开口道:“行了行了,别装了,这花魁身段脸蛋确实不俗,比起云烟阁的三大凰女也

    不遑多让,也难怪清香楼要大力捧她,这般人间狐媚,要是不请那些写诗作词为生的士子大肆吹鼓一顿,那还做个蛋的生意!”

    侯霖赔笑两声,还是觉得有些害臊。男子平时敢对女子毛手毛脚出言调戏,可真正看到了自己一见钟情的那个人,反而沉默寡言。

    动情动情,心之所动,才会如儿时青涩。

    可这个不过才见了一面的女子,还是青楼花魁,侯霖都在心里逼问问自己,真的动心了?

    云向鸢继续道:“我以前见到漂亮点的姑娘也是步子迈不开,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教你个办法,你想啊、人死了皮肉腐烂,只留下框架的骷髅白骨,不论男女都是如此,管她生前有多的皮囊面相,变成红粉骷髅后还能比别的骨头架子好看?所以你就把她想成一具骷髅,心里也就没那么多旖旎想法了。”

    侯霖将信将疑的试了试,恰好看到那女子回头转来,高台与二楼基本齐高,侯霖清楚看到这花魁面容,甚至连她眉心的一颗小痣都看得见。

    这一对视,侯霖就将云向鸢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略微张开嘴巴想大声招呼,可又觉得唐突,张嘴又合上,正要一鼓作气说句话,那张面孔就已经扭了过去。

    云向鸢摸着额头用胳膊肘支在案台上摇头,见到黄楚邙还是留着口水发愣,没好气的上去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骂道:“看!看!能有点出息么?”

    黄楚邙傻笑两声,始终不肯移开目光。

    侯霖怅然,只见她侧容心神就已是激荡难平,像是万丈波涛被狂风啸起,不知如何平复。

    老人都说眉心带痣之人生有福气,每逢坎坷之时总会有贵人相助,可这女子怎么就会跌落红尘,沦为人皆轻薄的妓倌呢?

    “今日青黛姑娘为谢众位贵客赏脸,特地择时舞袖一曲。”

    旁边身材肥硕的老鸨捏着鼻子细声喊道,底下众人议论纷纷,有明白人知道这是清香楼为了抬这头魁身价不遗余力的造势,连客人相对稀少的下午时辰也都不放过,就不怕受那成名已久的云烟阁打压么?

    清香楼比起云烟阁方方面面都逊色些,可胜在格调清雅,一楼两旁的画壁上还有许多来往士子的墨宝,不论你名气如何,只要在这清香楼里花过银子,就能在这画壁上留下几句诗词供人观赏。当然也得留下名号姓名,没两把刷子的士子大都不敢去做,生怕被人耻笑,士子重名,更重于命。

    老鸨继续笑道:“青黛姑娘一舞之后,有自认才高八斗的公子可就舞赋诗作词一首,清香楼将选出其中最为惊艳的以裱装在青黛姑娘的闺房里面!”

    此言一出,底下更是哗然。

    对于底下甘做石榴裙下风流鬼的众人来说,这等殊荣对他们的吸引力丝毫不差于金榜题名,闺房提名不算什么,可如此就是向自己和这青黛花魁中间架起了一座浮桥,自古不缺才子佳人的故事,要是能和这等美人共谱一段千古情话,岂不是人生一大喜事?

    一身赤青绫罗长衫的绝色花魁傲踞高台,更是让底下无数人心痒难耐。那种唯唯诺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女子在床榻之上滚棉被无趣至极,只有怀拥这等美物丰韵才叫人间极乐。

    花魁真实姓名自然不叫青黛,不论如何身份低贱卑微,亦或是人尽可夫的窑子破鞋,都不会用自己的真实姓名,沾了风尘二字,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唯独这点别人看来可有可无的尊严她们却是比什么都看得重。

    青螺描眉,绯红落唇。

    艳妆盛衣,盘云九簪。

    唤做青黛的花魁看到旁边的鸨娘点了点头,伸出芊芊青葱玉脂般的手指放在自己娇艳红唇上嗤笑一声,当之无愧的风情万种,连带着侯霖在内无数在场男子都随着她一颦一笑而心动荡漾。

    旁边两名侍女走上前,花魁摊手站直,头颅高傲抬起,蔑视四方,端的是贵妇之范,可那双睫毛垂帘的魅惑眼神让人忍不住的鼓动喉结咽上一口口水。

    男子情窦未开的年龄,也就是粗俗话所说的毛都没长齐时,见到同龄女孩无感更无心。可一旦到了年纪后,总会觉得女子身上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在大些懂得男女之间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后,就恨不得整天腻歪着卿卿我我。

    两名侍女上前缓缓将花魁青黛身上罩着的流云长衫连带着拖地裙袂卸去,里面只穿着贴身的一件长袖彩衣,领间围着一黄色彩带。

    让底下众男子一阵沸腾的是这彩衣不但将她前凸后翘的妙曼身姿展露无疑,更是将胸前两座呼之欲出的高峰下肌肤露出来,肚脐上还系着一根红色丝线。

    看到这丝线后侯霖神情有些黯然。

    青楼女子不但有忌口的话,更是忌口于对口,情人之间亲吻正常,可真没几个宾客心大到敢肆无忌惮的和妓倌接吻。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红唇万人尝。

    这可不是用嘴来尝,而是用男子的第三条腿。烟雨阁上那三名如今身价水涨船高的凰女其中之一,便是有那樱桃小嘴丁香小舌卷龙枪的绝活,据说能让人欲生欲死腾云驾雾,能让这位凰女伺候一次,宁愿少活十年。

    这些身不由己的可怜尤物在宾客面前强颜欢笑,遇到那些懂得怜香惜玉算是命好,可遇到些有怪癖的人,真的是叫苦不迭,身子清白留不住了,那总得心里头有些念想,做了这行,听多了那些说给鬼听鬼都不信的情话,大多也就对男人死了心。有些心里依然有着冀望的妓倌为了顾及心中的倔强,就会在脚腕或是腰间缠上红丝,即便在床榻之上脱的一干二净奉承迎欢,也能自欺欺人自己并非是一丝不挂。

    这简单的一根红丝,就是她们心中最后的底线。

    看到这艺名青黛的花魁如柳腰肢上束着这根红丝,侯霖心里莫名的痛如绞割。

    花魁青黛双手掩目,高台之上花鼓之旁站立了与之呼应的二十二名清倌女子。

    青黛长袖垂膝,她微拱踏前一步,高台之下花鼓声响。

    二十二名清倌歌喉空灵,整座清香楼里一片肃然。

    “丹衣水袖舞,金甲战场沙。

    拂袖红尘起,马鸣醉酒歌。

    多情红颜妃子笑,铁骑诉断衷肠意。

    道别离,何来情愫鸣?

    余腔共鸣寥音寂,将军宿醉风吹烛。

    沉心如沉沙,乱情若箭雨。

    回首阑珊望,旧人故去无踪迹。

    曾记起,丹衣起舞时

    目若惊鸿影。”

    花魁身段婀娜,兼得一双手便能握牢的纤细腰肢,**美足踩在高台上,摆袖击鼓,一声一声声声不断。

    她舞姿炫目,每腾空跃起将缝着沙包的水袖丹衣敲击花鼓时,所有人都随着她身影而提心。

    一曲终了时,全场还寂静无声。

    连之前对之并无太多感觉的云向鸢都有些看呆了。

    侯霖更是醉心于她那风姿绰约的惊鸿花鼓舞下。

    两席水袖从半空中折叠而落,恰好点在两边花鼓之上,琴瑟声落。

    花魁扭头谢幕,刚好望向侯霖。

    一笑百媚生。

    ps:(原计划这个月底暴更一次,可是月底得出次远门办事,只能搁浅,不过不会断更,等下个月在爆发吧,最近成绩不是很好,我是该努努力了。)

152章:倒转琵琶 风情万种

    清香楼外,街道人群向两边退散,不少踏着游玩心思的士子都是面露不快,可看到随即从北边烟雨阁下集结而来的持戈甲士,俱是心神一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像是乡野匹夫只知道穿着耀眼大红官袍的老爷都是惹不起的主,可放在略见过些世面的人眼中还会去辨别一下胸襟前那官补子的花纹图案。

    平沙城里的百姓虽然没有帝都长安居民的傲然,可见惯了那些行场气派的富贵官宦,除了心中有些不为外人道也的妒忌外,还参杂着些埋在心底的不屑和轻视,多少会和其他富贵人家相对比,即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到不了这高度,可和好友窃窃私语中都是品头论尾指点江山的架势。

    烟雨阁身后的势力非同小可,这算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旁边的青楼牌坊敢在街巷上让姑娘们招呼揽客,可唯独不敢逾越烟雨阁八层高楼前的那碑台抢生意,那原本是为了彰显烟雨阁财大气粗的碑台就有了标尺的用途。

    可这些没打旗号的持戈甲士不仅脚踹旁边摆摊推车的骄横气焰十足,几对行伍跑到那白玉柱子红绣锦布的碑台前也是毫不收敛,似乎对这烟雨阁背景一点不知。

    不少长居城中的富实人家不敢仗义执言责骂这些甲士,可心里还是会腹诽几句这些土包子,小声唠叨几句敢在烟雨阁门前撒野,真是耗子遇到猫不跑—嫌命长。

    人群中也有几个官宦子弟面露疑色,这几十号甲士不打旗号,也没有领头的将校,只有一个老头晃晃悠悠的跟在队伍之后,可他们身上分明是凉州郡兵才能穿戴的鱼鳞甲!朝廷可以对其他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军营里的事情却是半点沙粒都容不下。这可是动则诛族斩首流放的弥天大罪!

    接下来的一幕让这些准备看好戏的人大跌眼睛。烟雨阁内的山羊须管事听到了门前整齐踏地的骚动声音后皱着眉头负手而出,后面还跟着几个拿着棍棒卷起袖口的门护。

    见到这队持戈甲士后山羊须管事眼神阴沉,脚步却没半点迟疑,迎了上去。甲士队伍后面的一个发须半百老头缓缓踱步而出,含着笑意上前附耳了几句,这山羊须管事居然就一展眉头,用两根指头夹着须丝大笑出声。

    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两个混成人精的老家伙就勾肩搭背开始热络的称兄道弟起来。

    这倒让两旁远远张望的人群颇感意外,个别心思灵敏者更是猜测不断:难不成是一丘之貉?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甲士没有停留太久,转即便往清香楼的方向去了。

    甲士中的半白老头跟上行伍,眼尖的人发现他身上还环着一张巧小的红漆弓。

    隔着一条街的清香楼莺道热闹依旧,不少听说清香楼头魁青黛姑娘正在一歌水袖花鼓舞闻讯赶来的人小跑入楼,可到了跟前在才知道已经晚了,不少风流子都是将拈着折扇跺脚捶胸,悔的厉害。

    金泰衍站在清香楼对面的酒楼上冷笑不止,看到街巷临口的府邸甲士赶来,笑意更浓,冷的彻骨。

    清香楼内的众人沉醉于这艳冠群芳的花魁舞姿之下,侯霖双眼迷离,眼中只有这花魁独身一人。荣孟起瞧的心知肚明,虽然面相自然,可心中大为不悦。

    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英雄豪杰自古都不缺,大里说百年前的舞屠皇帝,小里看绿林里的豪迈汉子,都是为了一搏红颜笑,最后却是各个下场凄惨,要是侯霖也是这般见色眼开的愚钝之徒,那么他荣孟起只能不念这些日子的生死患难了。

    普天之下在大的事情,在铁的交情,都不如他报仇雪恨的执著重要。

    旁边的黄楚邙被花魁一眼瞟来振奋的手舞足蹈,当即摆正了身姿,坐的比荣孟起还直。他嘴角轻轻颤抖,学着世家公子风度报以一笑,可却不知笑不露齿,乍一看、**的厉害。

    撇头看向这里的花魁只是抿嘴一笑,随后落落大方的朝着台下还没能回过神的众人施礼下台。

    黄楚邙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嘴里一直喃喃道:“你们看到没……她在冲我……冲我笑呢!”

    云向鸢轻啐一口,捡起一把瓜子就往他脸上甩去骂道:“瞧你这点能耐,他娘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上山寨子里头儿的,这小妮不过朝着笑了下,你魂都让她给勾跑了,如果她向你勾勾手你还不得死去?”

    黄楚邙死盯着那道下台倩影,痴痴回道:“我心甘情愿!”

    “娘的!真是无可救药了!”

    旁边荣孟起端着酒碗递到嘴边,听到后微微一笑道:“这清香楼花魁确实妖媚的紧,天下男子没几个能见她不动心的,若不是清香楼的底气不如烟雨阁足,早就将她推上凉州名妓之列了。”

    云向鸢打趣道:“怎么?荣兄弟也动心了?”

    荣孟起一饮而尽,顺着云向鸢刚才苦口婆心劝解侯霖的话回道:“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寻常百姓夫妇难过七年之痒,青楼女子福禄更薄些,能有三年人前风光的日子就了不得了。等到年老色衰被新人取代后,有几个人还能记得年轻时的月貌花容?一代后浪推前浪,推倒沙滩上还不是等死的结局?”

    云向鸢伸出一直大拇指,冲着荣孟起比划道:“还是荣兄弟目光久远,不像这两个家伙,就冲这话我就得敬你一杯!”

    荣孟起不拒,和云向鸢碰碗又是一通豪饮·。

    花魁下台后,一旁的鸨娘扭着有农家水缸大小的腰杆小跑到跟前,面对这清香楼的金子招牌不论是言行举止都要比其他妓倌要温和的多。

    艺名青黛的花魁听后淡淡一笑,将头上发簪取下两支,略微摆弄一下就改成了良家女娣最为常见的淑霁型,扭过头冲着侯霖这包间嫣然一笑。

    这下连荣孟起和云向鸢都怔住,停下手上碰杯的动作,面面相觑。

    难不成他们几人间还真有这花魁中意之人?

    黄楚邙像是失心疯一样扑向云向鸢,两只手在他腰胯间乱摸,边摸边用凉州土话怪叫道:“真是日了仙人他板板!云大哥,云祖宗!今天这美人十有**是看上我了!咱们兄弟一场,快把你身上的金锭子都给我!回去之后给你当牛做马都行,今天谁要敢拦我,以后兄弟就没得做了!”

    云向鸢猝不及防下被他按倒在地,大骂一声后两只腿夹住他两只手,用力向旁一扭翻身骑在他身上,毫不惜力的朝着他脸颊甩了一巴掌声色俱厉道:“你小子要是觉得活够了就直说!”

    黄楚邙善用石子砸人,这近战傍身的把式却掂不出几斤几两来,被云向鸢一巴掌甩后醒悟过来,连声致歉。

    一楼的散桌不少宾客开始大声嚷嚷起让青黛姑娘在歌舞一曲,高冠长袖的士子堆里一个身着华服的富贾更是直接了当,当着百来双眼睛下取出自己手上的一串紫色玛瑙镯子,直说不求其他,只求青黛姑娘能赏面在舞上一曲。

    在场的士子九成九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书生,文不能安邦治国,武不能金戈铁马,唯独这起哄捧场的套路是熟能生巧,既然有人出头,便随着起哄,音浪一层大过一层。

    老鸨脸上挂笑,众怒难触,花魁也就只好顺着梯子往上走,在阵阵欢呼声后又登上了舞台。

    旁边一个婢女递上来一个玉珠琵琶,在她接过琵琶的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常常在这莺街里面转悠的人都知道清香楼花魁青黛有两个绝活,可不是那俗不可耐的床上淫技,而是实打实从小练出来的花鼓舞的转琵琶。

    白梨木,玉品箸。

    一般清倌弹奏琵琶都是竖起抱着,左手按弦右手弹线,可她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反转琵琶搭在自己肩口,还右手按住弦丝,左手搭上四根音线。

    单是这份姿态就让底下无数男子为之倾倒。

    她素手轻轻一拨,音浪起。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说不尽的风情,道不完的妩媚。

    她虽是身朝正厅,可脸却挡在琵琶后面,露出一副让人酥到骨子里的莞笑,看着侯霖。

    荣孟起轻轻放下酒碗,心里突然就像这琵琶弦声一样飘忽不定,如万千鼓点垂落心头。

    旁边的几人都听的有些发怔,连云向鸢都微微张嘴眉关紧锁,至于黄楚邙更是两只手扶在窗边闭着眼睛一脸享受。

    清香楼外进来一个华服公子,双目阴戾,看到台下的鸨娘后点了点头,鸨娘还以微笑。

    楼中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人倒转琵琶的合瑟声中,四根音弦如秋水横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叠百转回肠。

    侯霖两眼都看的痴呆,嘴里喃喃道:“真是一副倒转琵琶美人画啊!”

    没人发觉手里提着一张小弓的华服公子径直走到舞台下,顺着鸨娘所指望向侯霖。

    他两个大跨步登上舞台,站在花魁身旁。

    琵琶声平,弓弦声起。

    荣孟起看到金泰衍的脸后,大喊道:“小心!”

    一根赤羽的小巧箭矢随声出弦,直朝侯霖心口而去。

152章:倒转琵琶 风情万种

    清香楼外,街道人群向两边退散,不少踏着游玩心思的士子都是面露不快,可看到随即从北边烟雨阁下集结而来的持戈甲士,俱是心神一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像是乡野匹夫只知道穿着耀眼大红官袍的老爷都是惹不起的主,可放在略见过些世面的人眼中还会去辨别一下胸襟前那官补子的花纹图案。

    平沙城里的百姓虽然没有帝都长安居民的傲然,可见惯了那些行场气派的富贵官宦,除了心中有些不为外人道也的妒忌外,还参杂着些埋在心底的不屑和轻视,多少会和其他富贵人家相对比,即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到不了这高度,可和好友窃窃私语中都是品头论尾指点江山的架势。

    烟雨阁身后的势力非同小可,这算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旁边的青楼牌坊敢在街巷上让姑娘们招呼揽客,可唯独不敢逾越烟雨阁八层高楼前的那碑台抢生意,那原本是为了彰显烟雨阁财大气粗的碑台就有了标尺的用途。

    可这些没打旗号的持戈甲士不仅脚踹旁边摆摊推车的骄横气焰十足,几对行伍跑到那白玉柱子红绣锦布的碑台前也是毫不收敛,似乎对这烟雨阁背景一点不知。

    不少长居城中的富实人家不敢仗义执言责骂这些甲士,可心里还是会腹诽几句这些土包子,小声唠叨几句敢在烟雨阁门前撒野,真是耗子遇到猫不跑—嫌命长。

    人群中也有几个官宦子弟面露疑色,这几十号甲士不打旗号,也没有领头的将校,只有一个老头晃晃悠悠的跟在队伍之后,可他们身上分明是凉州郡兵才能穿戴的鱼鳞甲!朝廷可以对其他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军营里的事情却是半点沙粒都容不下。这可是动则诛族斩首流放的弥天大罪!

    接下来的一幕让这些准备看好戏的人大跌眼睛。烟雨阁内的山羊须管事听到了门前整齐踏地的骚动声音后皱着眉头负手而出,后面还跟着几个拿着棍棒卷起袖口的门护。

    见到这队持戈甲士后山羊须管事眼神阴沉,脚步却没半点迟疑,迎了上去。甲士队伍后面的一个发须半百老头缓缓踱步而出,含着笑意上前附耳了几句,这山羊须管事居然就一展眉头,用两根指头夹着须丝大笑出声。

    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两个混成人精的老家伙就勾肩搭背开始热络的称兄道弟起来。

    这倒让两旁远远张望的人群颇感意外,个别心思灵敏者更是猜测不断:难不成是一丘之貉?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甲士没有停留太久,转即便往清香楼的方向去了。

    甲士中的半白老头跟上行伍,眼尖的人发现他身上还环着一张巧小的红漆弓。

    隔着一条街的清香楼莺道热闹依旧,不少听说清香楼头魁青黛姑娘正在一歌水袖花鼓舞闻讯赶来的人小跑入楼,可到了跟前在才知道已经晚了,不少风流子都是将拈着折扇跺脚捶胸,悔的厉害。

    金泰衍站在清香楼对面的酒楼上冷笑不止,看到街巷临口的府邸甲士赶来,笑意更浓,冷的彻骨。

    清香楼内的众人沉醉于这艳冠群芳的花魁舞姿之下,侯霖双眼迷离,眼中只有这花魁独身一人。荣孟起瞧的心知肚明,虽然面相自然,可心中大为不悦。

    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英雄豪杰自古都不缺,大里说百年前的舞屠皇帝,小里看绿林里的豪迈汉子,都是为了一搏红颜笑,最后却是各个下场凄惨,要是侯霖也是这般见色眼开的愚钝之徒,那么他荣孟起只能不念这些日子的生死患难了。

    普天之下在大的事情,在铁的交情,都不如他报仇雪恨的执著重要。

    旁边的黄楚邙被花魁一眼瞟来振奋的手舞足蹈,当即摆正了身姿,坐的比荣孟起还直。他嘴角轻轻颤抖,学着世家公子风度报以一笑,可却不知笑不露齿,乍一看、**的厉害。

    撇头看向这里的花魁只是抿嘴一笑,随后落落大方的朝着台下还没能回过神的众人施礼下台。

    黄楚邙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嘴里一直喃喃道:“你们看到没……她在冲我……冲我笑呢!”

    云向鸢轻啐一口,捡起一把瓜子就往他脸上甩去骂道:“瞧你这点能耐,他娘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上山寨子里头儿的,这小妮不过朝着笑了下,你魂都让她给勾跑了,如果她向你勾勾手你还不得死去?”

    黄楚邙死盯着那道下台倩影,痴痴回道:“我心甘情愿!”

    “娘的!真是无可救药了!”

    旁边荣孟起端着酒碗递到嘴边,听到后微微一笑道:“这清香楼花魁确实妖媚的紧,天下男子没几个能见她不动心的,若不是清香楼的底气不如烟雨阁足,早就将她推上凉州名妓之列了。”

    云向鸢打趣道:“怎么?荣兄弟也动心了?”

    荣孟起一饮而尽,顺着云向鸢刚才苦口婆心劝解侯霖的话回道:“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寻常百姓夫妇难过七年之痒,青楼女子福禄更薄些,能有三年人前风光的日子就了不得了。等到年老色衰被新人取代后,有几个人还能记得年轻时的月貌花容?一代后浪推前浪,推倒沙滩上还不是等死的结局?”

    云向鸢伸出一直大拇指,冲着荣孟起比划道:“还是荣兄弟目光久远,不像这两个家伙,就冲这话我就得敬你一杯!”

    荣孟起不拒,和云向鸢碰碗又是一通豪饮·。

    花魁下台后,一旁的鸨娘扭着有农家水缸大小的腰杆小跑到跟前,面对这清香楼的金子招牌不论是言行举止都要比其他妓倌要温和的多。

    艺名青黛的花魁听后淡淡一笑,将头上发簪取下两支,略微摆弄一下就改成了良家女娣最为常见的淑霁型,扭过头冲着侯霖这包间嫣然一笑。

    这下连荣孟起和云向鸢都怔住,停下手上碰杯的动作,面面相觑。

    难不成他们几人间还真有这花魁中意之人?

    黄楚邙像是失心疯一样扑向云向鸢,两只手在他腰胯间乱摸,边摸边用凉州土话怪叫道:“真是日了仙人他板板!云大哥,云祖宗!今天这美人十有**是看上我了!咱们兄弟一场,快把你身上的金锭子都给我!回去之后给你当牛做马都行,今天谁要敢拦我,以后兄弟就没得做了!”

    云向鸢猝不及防下被他按倒在地,大骂一声后两只腿夹住他两只手,用力向旁一扭翻身骑在他身上,毫不惜力的朝着他脸颊甩了一巴掌声色俱厉道:“你小子要是觉得活够了就直说!”

    黄楚邙善用石子砸人,这近战傍身的把式却掂不出几斤几两来,被云向鸢一巴掌甩后醒悟过来,连声致歉。

    一楼的散桌不少宾客开始大声嚷嚷起让青黛姑娘在歌舞一曲,高冠长袖的士子堆里一个身着华服的富贾更是直接了当,当着百来双眼睛下取出自己手上的一串紫色玛瑙镯子,直说不求其他,只求青黛姑娘能赏面在舞上一曲。

    在场的士子九成九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书生,文不能安邦治国,武不能金戈铁马,唯独这起哄捧场的套路是熟能生巧,既然有人出头,便随着起哄,音浪一层大过一层。

    老鸨脸上挂笑,众怒难触,花魁也就只好顺着梯子往上走,在阵阵欢呼声后又登上了舞台。

    旁边一个婢女递上来一个玉珠琵琶,在她接过琵琶的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常常在这莺街里面转悠的人都知道清香楼花魁青黛有两个绝活,可不是那俗不可耐的床上淫技,而是实打实从小练出来的花鼓舞的转琵琶。

    白梨木,玉品箸。

    一般清倌弹奏琵琶都是竖起抱着,左手按弦右手弹线,可她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反转琵琶搭在自己肩口,还右手按住弦丝,左手搭上四根音线。

    单是这份姿态就让底下无数男子为之倾倒。

    她素手轻轻一拨,音浪起。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说不尽的风情,道不完的妩媚。

    她虽是身朝正厅,可脸却挡在琵琶后面,露出一副让人酥到骨子里的莞笑,看着侯霖。

    荣孟起轻轻放下酒碗,心里突然就像这琵琶弦声一样飘忽不定,如万千鼓点垂落心头。

    旁边的几人都听的有些发怔,连云向鸢都微微张嘴眉关紧锁,至于黄楚邙更是两只手扶在窗边闭着眼睛一脸享受。

    清香楼外进来一个华服公子,双目阴戾,看到台下的鸨娘后点了点头,鸨娘还以微笑。

    楼中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人倒转琵琶的合瑟声中,四根音弦如秋水横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叠百转回肠。

    侯霖两眼都看的痴呆,嘴里喃喃道:“真是一副倒转琵琶美人画啊!”

    没人发觉手里提着一张小弓的华服公子径直走到舞台下,顺着鸨娘所指望向侯霖。

    他两个大跨步登上舞台,站在花魁身旁。

    琵琶声平,弓弦声起。

    荣孟起看到金泰衍的脸后,大喊道:“小心!”

    一根赤羽的小巧箭矢随声出弦,直朝侯霖心口而去。

153章:险丧美人画

    荆州桂阳郡有百里长河,名曰粼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粼江贯穿百里桂阳郡疆土,像是一道天堑从中将桂阳郡瓜割成两半。

    荆楚之地水泊无数,荆州为九州地域辽阔之最,从西至东,千里有余,从北至南;近乎三千里。

    前朝大殷曾有古籍记载,九州之北有北原,一望无垠。北原之北有极北,自古鲜有人涉足。曾有古部落举族北迁,留下只言片语于竹简之上,说那极北在北的遥远地方,有比中原北原极北三地土地还要壮阔的大海,名曰北海。

    北海有鱼,名曰鲲,化鸟展翅其长千里,怒而飞行纵空,其翼若垂天之云;扶摇直上九重天。

    故而曾有诗仙酩酊大醉之时作诗词道:学做鲲鹏飞万里,不做燕雀恋子巢。

    北人善骑,南人操舟。北方男儿快马驰骋自是快哉,江南男子乌蓬青竿生炉火也是另类风流。不说荆南之地的八百里浩荡云梦泽里有多少大舟飞船,单是桂阳粼江就有两万精锐水军,号飞翼水师。

    江南男子不如北方男子生的虎体猿臂,所使弓弩也就小上那么些,像金泰衍手中横握拨弦的粼江弓就是这两万飞翼水师的大都督所赠,小巧玲珑,穿透力却是非同小可,能将小舟上的挡板贯穿,至今死在金泰衍这张粼江弓下的人少说也有二十来号,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争执,纨绔子弟相争,不过都是为了一口气,少有弄出人命的时候,毕竟谁家儿女都是骨肉,稍不留神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金泰衍射杀这么多膏粱依旧逍遥,可想金家这颗参天大树如何牢固根深。

    黄楚邙趴在窗边,双眼朦胧道:“这美人胸真好听,不对、是琵琶好看……”胡言胡语中从他头顶长巾激射过一支箭矢,将还沉浸于高台美人画中的他吓的一个激灵,浑身哆嗦的往后瘫倒。

    荣孟起变色一声怒吼,数次死里逃生的侯霖反应已经相当迅猛,看见跨上高台的华服男子手中弓弦被他拉起时就向下伏身,可还是晚了一步。

    侯霖嘴角撕裂出一个歪斜角度,红羽箭矢直入他左胸,粼江弓足有一石半之力,又是如此距离之下,侯霖整个身体如同断线纸鸢飘飞出去,一头撞穿透薄如纸的帷幕。

    红羽抖动,摇曳出血花点点溅落屋中各个角落。

    金泰衍缓缓放下手中弓箭,粼江弓在他手中似红绳飘舞,像极了刚才这花魁的飞袖花鼓,最后弓弦缠绕在他小臂之上,皮囊不俗的他眼中阴戾随着飞矢而出,转而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谦谦微笑,嘴里吐道:“瞧,这不就连本带利都还回来了么?”

    中箭的侯霖倚靠在帷幕旁,抬起一只手臂,竟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两眼昏花,被这剧痛牵扯之下神志无比清醒。

    心中苦笑,只觉得在这弥留之际走马观花的二十多年没什么能想到的,唯独脑海里不断沉浮那句色字头上一把刀的俗谚。

    他想开口,可艰难张开嘴后,压抑在喉咙间的一股腥甜就像喷泉一样涌出,将他素白长衫的整个前襟全部浸的血红。

    屋内几人都在刀山火海里趟过,临阵变通的功夫早就镶进骨肉里了。在侯霖中箭的那一刹那离的最近的云向鸢就低着头一把扑上去将窗户关上,郑霄云和荣孟起几乎是滚爬到侯霖身旁,一人上前轻轻掀开他外衣查看伤势,另一人一拳砸破帷幕盯住外面。

    绝色无双的花魁青黛合上能勾尽世间男子魂魄的如酥媚眼,手中琵琶跟弦被她红紫色的指甲撩断,低声道:“对不起……”

    十六道莺巷每天都有嫖霸王娼的无赖被棍打出楼,亦有将校衙内官宦子弟为了一口气的事情大打出手,可终归面子上都能抹过去,没听说过有闹出人命的事情。

    见到这风度翩翩的侉弓男子铁血射杀另一人,不光楼内的姑娘们花容失色各个开始尖起嗓子哭喊,不少大老爷们儿也是吓的屁滚尿流,钻到桌下的不少,桌下钻满后夺门而逃的更多。

    清香楼的骚乱止于楼内,楼外长街早被金府管家带领的家将甲士围了个水泄不通,看着无头苍蝇一般冲喊出楼的众人金府管家不管不问,屹立牌匾联柱之下。至于门前迎客的几个梨衣姑娘早被驱赶走了。

    肥胖到足有两个花魁体形大小的鸨娘眯眼笑道:“这倒霉玩意得罪了公子还敢来清香楼玩耍,也不知来时家里给置办棺材寿衣没,对了、公子,这不长眼的家伙究竟哪里惹的您如此勃怒?”

    清香楼里一言九鼎的鸨娘言语阴损,在金泰衍面前大献殷勤,恨不得贴到他身上。金泰衍笑意渐浓,扭过头看着这鸨娘道:“这次毁了清香楼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名声,本公子着实过意不去,回去也免不了被父亲责备一通,不过倒是值当。”

    鸨娘听后笑的花枝乱颤,怪声怪气道:“公子最受老爷疼爱,哪里舍得让公子受半点委屈?清香楼能为公子尽些绵薄之力,休说折损名声,就算是楼塌了也是应该的!”

    鸨娘一把拉过花魁青黛的纤细玉手道:“来来来,青黛、咱清香楼背后最大的金主就是这位公子爷,还不请安问好?”

    青黛心中急躁,莫名为二楼那位素未谋面的清秀公子担忧,听后心不在焉的施了个万福道:“奴家见过公子。”

    花丛老手的金泰衍只是生硬的嗯了一声,他虽热衷美人,在苍城时哪家上了档次的青楼牌坊没他足迹?哪个肤白貌美的妓倌没和他有过肌肤之亲?来到平沙城后更是变本加厉,就连烟雨阁三大凰女其中两个都和他玩过一龙二凤的花样。

    不过现在正事要紧,对他这般什么都不缺的世家少爷来说,美人在好也不过是装饰玩物,只有功名才是要去追逐的命脉。

    当下荣孟起还在屋内,知道他底细来历的金泰衍哪能杀死一个侯霖就此罢手?不去斩草除根只怕来年春风吹又深。

    心中暗自估量的他无心去染指旁边这位比起烟雨阁凰女也不谦让几分的尤物。不论是在苍城当街砍杀将门子弟,还是将几个千金之躯的小姐逼到咬舌自尽,他都是游戏红尘的心态。小虾米能甩出泥点就是顶天本事,他自可以不闻不问,金家单是一个招牌在外,就可以让凉州四品以下的官员跪倒在他脚下,比接圣旨时还要虔诚。

    可楼上那个背负满门血海深仇的家伙岂是一支认杀认剐的小虾米?

    一次妆容得用去大半盒胭脂的鸨娘心里有些不甘,面前这位少爷的风流韵事在圈子内无人不知,这次让他在清香楼内杀人,不用担心官府那边追究,只是多少会对清香楼一点一滴从这十六道莺巷抠出来的清誉有所影响。如果在被如烟雨阁这样成名已久的老字号刻意打压,很有可能就此埋没。

    可如果让身旁这位连她见了都怦然心动的花魁自荐枕席,那清香楼在金家这颗茂盛大树的林荫下还不是稳稳的反制烟雨阁?

    一样米养百样人,楼中几个还算从容站在原地的男女各怀心思,在心里斤斤计较。

    金泰衍思索一番心定之后,冲着紧关薄窗的二楼喊道:“荣孟起,别来无恙啊?”

    云向鸢额头皱出几道褶皱,转头问道:“这小子是谁?嚣张到敢在平沙城里持弓杀人?”

    验过侯霖中箭伤势后的荣孟起轻缓一口气,还好侯霖反应不慢,这一朝着侯霖心口而来的红羽短矢插进他肋骨上方三寸的肩胛处,没有当场毙命的危险。可见面无血色,两眼涣散的侯霖嘴里不断往外吐着血泡,知道不能在磨蹭下去,否则就得失血而死。

    “说来话长,你只要知道门外那人是金家嫡脉的三公子便好。”

    云向鸢努了努嘴,没太过吃惊。他是云家家主一脉的长公子,论出身家世与高台上的金泰衍半斤八两。

    凉州的凤羽龙鳞入天水,金云两家本就是齐名的大家门阀,若说起遍布天下九州的人脉门客,云家更是高出金家一头。

    老六面露恨色,愤愤道:“都是老子拿别人当矛靶,还是头一次让人堵在屋子里射,他娘的真憋屈!”

    云向鸢又问道:“他怎么样?”

    荣孟起摁住箭矢扎入侯霖的伤口处,将旁边已经被血打湿的衣襟撕裂,摇头道:“他已经有些神志恍惚了,如果在不拔出箭头,恐怕熬不住了。”

    听到外面又传来几声讥讽,云向鸢呸了一口后捞起案台上的酒壶往外砸去道:“你们谁带兵器了?”

    几人都不应声,云向鸢怒骂道:“门外这这小子是要把我们都杀掉?”

    荣孟起摁住侯霖伤口两侧,将微胀起的伤口里面污血压出,头也不会道:“依照金泰衍的脾性绝不会留半个活口。”

    荣孟起说罢示意老六来帮他摁住,自己腾出手后从怀中掏出一根竹制木管,又寻摸出一块打火石。

    云向鸢见多识广,额头上的褶皱被他顺眉抹平,试探道:“西陲的狼烟?”

    “是的。”

    眨眼工夫,一溜黑色烟气从清香楼的高台上空将花纹顶蓬掀翻一角,直插云霄,在碧天无云的晴朗空中格外显眼。

154章:救援

    湛蓝天空中扬起大片黑色狼烟,附近莺街不论是青楼姑娘还是来此的宾客都纷纷手指着狼烟啧啧称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平沙城外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将双手做枕躺在空地上的陌刀营什长正在打盹,朦胧间望见平沙城内的狼烟,猛然坐起。

    群虎山时荣孟起拔开过一根霞光竹管,寓意集合,而这在西陲要塞做传递军火之用的黑色狼烟则是代表着十万火急。

    陌刀营什长没有片刻犹豫,冲回营帐找到严虎道:“禀尉长!都尉在平沙城中扬黑色狼烟为号,恐怕是遇到了危险!”

    不明就里的严虎一怔,脑子里还转过来弯。对荣孟起忠心耿耿的什长二话不说拉起严虎出了营帐,指着平沙城上空浓郁不散的狼烟道:“我家公子没有要紧事情绝不会拿这狼烟做儿戏,定是遇到紧急事情了!”

    严虎沉下脸心中思索,平沙城的规矩他在这城外行营可以听来不少风声,没有官牒行书擅自持兵器入城可是铁板上的死罪,这可不像三秦城那般七品县令就是天穹的偏僻小城,光是城外就驻扎着万余凉州郡兵,城中不说那位不问世事只求逍遥乐闲的王爷,在凉州庙堂之上说话管用的大人就有十多位,岂是他一个草莽入伍的匹夫能得罪起的?

    什长见严虎脸上阴晴不定,焦急道:“我先领手下陌刀卒进城,尉长可自行斟酌。”

    严虎望着转身便走的什长心里一横,他本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山贼,几次死里逃生都是因为果断,可摇身一变成了官军之后见多听多,反而做起事来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侯都尉要是有了什么意外,那他和底下兄弟该如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凉州军场里面混迹?得知侯霖当着凉州刺史面一剑砍死那个险些害得数千人命丧雁荡山的别驾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没有跟错人。哪个大丈夫不想闯出一番天地,搏得一生富贵?

    呸!那些眼高于顶的官老爷再厉害又能如何?敢挡老子升官发财路的王八蛋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剁一双!

    严虎咬牙,冲到旁边临近的骑都尉营帐内喊道:“你们将军在平沙城里遇到危险了!想要救他就赶快往狼烟处走!”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云向鸢带出来的卒子是出了名的痞兵,唯恐天下不乱。听到自家将军有危险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一把将旁边的佩剑拿起,跟着严虎在营地里喊了一嗓子。

    不过眨眼功夫,近百的骑都尉骑卒都已经上马扬鞭,朝平沙城而去。

    平沙城内清香楼。

    金泰衍笑容不变,挽着粼江弓仰头望着黑云般的狼烟。

    刚和兄长从西陲边军大营归来的他岂能不识这西塞独有的狼烟?

    他冲着二楼喊道:“荣孟起,你这比起西陲要塞烽火哨台那铺天黑云的阵势可是差远了,怎么?想要将你小丛峰上的那些乌合之众召集过来?”

    他笑容越发薄戾,眼神中露出滔天杀意恨声道:“可知这是何处?能容你一伙山贼放肆?除了你那五百陌刀手本公子还上点心外,其余那些酒肉饭桶可敢近城百丈?”

    他心情舒畅,大笑出声道:“五百陌刀手又如何?本公子且要看看,今日你如何插翅而逃!”

    金泰衍手指拨动粼江弓弦,和刚才花魁青黛反弹琵琶的手法如出一辙。不论那一箭中或不中,二楼屋内的那几人今天注定没法走出清香楼,只是得知那个屋内还有几张陌生面孔,已经被他父亲训诫数次的他不得不小心行事。杀人无所谓,可如果杀错人了事后难免会牵连出无穷后患。

    金家奔走武威郡,连历代家主遗骨都被拖出坟冢鞭晒。不少以为金家势微的人都等着看戏,虽然不敢当那跳梁小丑,可一旦露出什么把柄,对当下的金家百害而无一利。

    门外进来一名金家家将,走上高台附耳对金泰衍说了几句,连近在咫尺的花魁和鸨娘都没能听到一个字。

    金泰衍听后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一个六品的中郎将,纵使是平叛大军又如何?在这凉州七郡,就算是过江龙也得给我缩成蚯蚓!”

    家将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旁边看似无意,其实全神贯注想要听得只言片语的鸨娘。又凑耳道:“这中郎将是骠骑将军麾下最精锐的骑都尉将首,而且据说姓云。”

    目中无人,心中更是无人的金泰衍瞳孔骤然放大,看向这家将的眼神也冰冷了几分,他轻语道:“可靠么?”

    家将点头道:“消息绝对可靠。”

    金泰衍拨动弓弦的力度不由加重,发出嗡嗡的弦鸣之声。

    若是凉州本地将校,杀了也就杀了,事后赔些细软金银,或是给其家中男子入个官品也就算是翻页了。是平叛大军的六品中郎将棘手是棘手些,可在凉州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金家面前,也无何难。

    只是这单单一个姓氏,却让这位行事素来狠辣决然的金家嫡三子内心陷入天人交战。

    屋内侯霖将喉口的腥甜吐出来后气畅了些,看着血如溪流涓涓不断的伤口,连个惊恐的表情都无力做出。

    他望向荣孟起,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瞧你这乌鸦嘴……”

    郑霄云见侯霖能开口说话,赶忙俯下身问道:“好些没?”

    “现在还行,等等就说不定了。”

    侯霖说完这句话就觉得头脑发涨,目晕的厉害,看着面前的郑霄云晃出三四道模糊身影,知道自己失血太多,索性闭上双眼调匀呼吸吐纳。

    荣孟起透过薄如蝉翼的纱窗盯着高台上的几道身影淡淡道:“他旧伤未愈,耽搁不了多久,从城外行营赶到这里快些用不到一炷香,只是不知金家在这平沙城内经营如何,要是城门行禁的士卒被其收买,恐怕今日确实凶多吉少。”

    平沙城东直门。

    相比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来说,守城门可是一份好活,不少家中能和上面官吏攀上亲戚的人家都会为自家晚辈左求右央讨来这么一份营生。

    虽然站在烈日之下顶着几十斤的铁甲,拿着近乎一丈长的仪戈也是份熬人心神体魄的苦力活,可每个守城士卒都是卯足了劲盯紧了过往行人。

    他们俸禄不高,一个月满打满算下来也就十两银子,当下更是多事之秋,常常发上四五两碎银子外都是拿些等价的粮食酒肉抵换,可没听说哪个缺心眼的就此罢手不干了。

    这十两银子放在莺街里面别说耍个通宵,在类似清香楼这等上了档次的牌坊里面喝壶花酒也就没什么余存。可对于他们而言这可有可无的俸禄只是添头罢了,真正的赚钱手段是这每日在城门刮下的油水。平沙城里大小商行百来家,每天去往西域的车队少说也有百辆,虽说大多都是他们不敢拦的主,可一来二去混个脸熟,发大财的商队掌事进出城门时也会笑脸过来甩上鼓鼓的一包钱囊,他们吃肉不忘别人喝汤,也难怪被这些守城士卒说是善人。

    慢慢摸清其中门道的守城士卒心里自有一本经,譬如锦衣骑马的不能拦,车队前有字旗号的不能拦等等诸如此类。可那些进城摆弄山货的小民和一些看上去家境殷实的小富人家多少能刮出些油水,虽然最多也不过十几贯铜板,起码能在城门前的茶肆里喝上一壶热茶不是嘛!

    正坐在茶肆里粗木长凳上的执勤校尉一脚蹬在长凳上,摇着脑袋唱着小曲想起几天前在一破败窑子里遇到的尖子货。

    今天天气不如前几日火辣,可已经懒散惯的他自然不会恪守尽职在毫无遮掩的城门吊桥前。正在想着心中美事的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马蹄踏地传来的轰鸣雷响,吐出嘴里的茶渣转过头看见不下百人的骑队没打任何旗号,像是要去救火一般骤至。

    平沙城的治安无需多说,这可是如今一州命门所在,方圆百里都难找到一个贼寇。这校尉眯起眼睛,打量这伙骑卒。

    见后面烟尘翻滚不断,少说也有千余人后这校尉才从板凳上站起身来。

    再瞧这队骑卒临近城门口不但没有放缓速度,反而当头的几骑驱散路上行人直冲城门而去时,这校尉连站都站不住,慌张往城门口跑去。

    等离近了在瞅,这校尉倒吸一口凉气。他娘的这伙骑卒身上的盔甲可是那重骑才能配置的扎甲!也算见多识广的他脑子里快速飞转,想了半天也只听说在西陲边军里有这么一支骑卒。

    他壮着胆子在吊桥前扯着嗓子吼道:“来者是哪支军伍?”

    当头的几骑手里挥舞马鞭,不知听没听见反正没有回应,看架势这是要硬闯城门!

    “胆敢擅自闯城者立斩无赦!”

    校尉刚喊完,最前头的那骑就已经到了他面前,连句招呼都不打那马蹄就高高抬起往他脸上踏来。

    校尉惊出一声冷汗,性命攸关之际也顾及不了颜面,他大喊一声“关城门!”随后往旁边的护城河里一跃,扑腾出大片水花。

    得令后的持戈甲士赶忙去拉起千斤重闸,手刚搭上闸口就觉得身后一阵冷风扑过,一根铁矛就钉在了他脑门后面,吓的他双腿一颤,瘫倒在地上。

    百骑无阻冲进东直门。

    与此同时,神情飘忽不定的金泰衍咬破嘴唇还浑然无觉,厉声道:“杀!”

155章:风波不断(上)

    从护城沟壑里爬出来的执勤校尉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连那些富贵如人间仙葩的商贾见他时都是笑脸以对,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满脸恼火的他抽出长剑,旁边全都懵住的甲士跑过来想要问他该怎么办,可见他随时可能要喷涌而出的怒火,都不敢触这个霉头。

    “你们几个,马上去郡守府禀告此事!”

    几个甲士领命而去,校尉话音刚落,从城外道路上又奔来数百骑卒,这个校尉怔住,心里想着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严虎带着百余轻骑和那已经不成五百编制的陌刀营亦是无话,眼中只有有些淡散的狼烟方向。

    已经拿不定主意的校尉还是堵在了吊桥前,十几号持戈甲士如临大敌,这一备战姿态吓的周围行商路人都逃遁的远远的张望,纷纷猜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严虎见到骑都尉的骑卒已经尽数冲入城中,心里更是焦急,见到吊桥前的十几号持戈甲士横戈拦路,怒骂一声道:“滚开!”

    见来者理直气壮,校尉彻底是服软,但怕事后惹来牵连,还是斗胆咧开个笑容道:“可有官牒行书?”

    “有你娘个匹!老子就有手中的铁矛,你要不要!”

    严虎一马当先,手上分寸把握刚好,以矛做棍向这个校尉扫去。

    这些平日靠着搜刮油水和商队打赏的城门甲士不光看人的眼力劲不差,见到这一来两拨的冲城骑卒身上甲胄俱是官军,象征性的拦一拦也就罢了,犯不着为了这点银两搭上了性命,见到冲锋的骑卒脚力丝毫不减,本就无视死如归气魄的他们纷纷学那校尉一丢长戈往护城河里面跃下。

    校尉面如死灰,连声骂娘都无力喊出了。

    百骑进城,已经被冲散的城中行客嘴里骂声不绝,噪噪不断,见到又有官军冲入城中,连忙闭上嘴往道路两旁避散。

    二度从护城河里爬出来的校尉瘫倒在旁边的草地上,这时他才看到城中扬起的黑色狼烟。

    他猛然坐起,嘴里念叨道:“还真出什么事情了?”

    清香楼内。

    金泰衍杀心既起,就如覆水难收。门口的金府管家急忙走上来对他道:“刚刚得到消息,东直门那有千骑冲城,已经进来了,不过看其装束,都是重骑才能穿戴的扎甲。”

    金泰衍嗯了一声,心里惊骇。

    若说云家是蜇地不出的金鳞蛟,那金家便是凉州地界上翻云覆雨的五爪龙,想要让这城外的援军进不来有何难?只不过特意放进来好痛打落水狗。到时候在栽赃个匪寇冒充官军,触犯朝廷法令,冲撞城中守卫的罪名。

    到时候那姓荣的和姓侯的死无对证,死都是白死,谁还敢为其鸣冤?即便是骠骑将军知道此时也断然不会有半句怨言。

    横插进来的云姓中郎将搅乱了他的如意算盘,如果真是那座墨香满门府邸里出来的子弟,他岂能讨得了半点好?

    那个杀字说出来,就是赌云家绝没有个子弟不走仕途而是走世家最不屑的从军之路!

    难道天底下姓刘的便是皇亲国戚?

    金泰衍对着管家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门口的十几名家将拔出长剑冲入楼中。

    从没见过血溅如花的鸨娘低呼一声,连旁边视为摇钱树的当家花魁都不去管,百斤身躯踩着楼梯就往下跑。楼上的云向鸢看到后转头向黄楚邙道:“石子和银锭差不多吧?”

    黄楚邙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还没参悟其中意思就见云向鸢甩来钱囊,一袋银光闪烁,一袋金光熠熠。

    黄楚邙嘟着嘴道:“将军,这他娘的也太奢侈了吧。”

    十几名金家家将已经踩着柔软地毯铺盖的楼梯奔来,云向鸢咬牙道:“他娘的命都没了你还想这么多?如果能活着出去老子给你双份!你不是垂涎老六那匹青骓好久了么?一并给你!”

    一旁捂着侯霖伤口不让他流血过多的老六情急之下喊道:“将军,你这可就不厚道了!”

    “少磨磨唧唧!”

    黄楚邙心如刀割,扒出银锭钱囊,手里掂量两下,两眼绽放出异样神采。就连荣孟起见状都是一挑眉头,明显觉得这个路上一直都挠裤裆的家伙像是变了一个人。

    黄楚邙露出玩味笑意,手里把玩着银锭,两指在银锭的棱角上不断摩挲。他走出屋子,看见走廊内一前胸甲胄上刻有貔貅的精壮汉子手里提着长剑跑来。

    黄楚邙大拇指摁在银锭上,三指并弹,银锭脱手而出。金府家将见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不持任何兵器,只攥着一块银子,心里觉得好笑。

    难道他还想用这一块银锭收买自己不成?若说恳求他出剑时利索快些他还觉得少了呢。

    银锭如流光弹射飞出,正中家将脑门,这一块成年男子用手掂量都觉得颇是沉重的银锭砸在他额头之上。一声惨叫后他手中长剑脱手落地,随之掉到地上的还有一块沾血的银锭。

    身后几个家将面面相觑,随后挥舞剑刃掩面奔来。

    清香楼二楼都是雅间包房,装修的格调清雅,这过廊挤挤还能两人并过,可这几个身上穿戴兽纹甲胄的家将只能一个一个来。

    黄楚邙见状嘴里发出一声不屑至极的‘切’,又掏出一块银锭握在手中,看到离他不过十步之遥,正用手臂挡着面首冲来的家将贱笑一声。

    手中银锭飞出,正打在他膝盖之上。

    看到这家将摔了个狗吃屎滑倒在他跟前后挣扎着想要爬起,黄楚邙提起那袋金条钱囊狠狠的朝他脸上砸去。起先这家将还能遮挡几下,可随着黄楚邙力度越来越狠,速度越来越快,除了发出悲唔的叫喊什么也做不到。

    黄楚邙喘着粗气,满脸是血的抬起头自言自语道:“算你小子运气好,要不是没这烦人的摆胯,老子就让你断子绝孙了!”

    剩下的几名家将汗毛倒立,没一个在敢向前一步,只觉得面前这人手段实在太过阴损毒辣。

    黄楚邙从金条钱囊里抽出来一条,将上面的血迹擦掉,做贼一般心虚的往后面瞅上一眼,然后嘿嘿一笑揣进了自己兜里。

    看着止步不前的几个金府家将,他两指夹出一块银锭,一脚踩在已经只出气不进气的汉子脸上,另一只手冲着他们伸出一指勾手道:”再来?“

    楼外街巷里人满为患,得知清香楼这里又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少爷公子正在斗狠,闻风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对这些百姓而言一日三餐是粗茶淡饭无所谓,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辛苦操劳也没什么,可如果有热闹不让看,就会叫官府老爷和那些平日来趾高气昂的富家子弟知道什么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虽然被金家家将拦在楼外,可人群确实越聚越多。至于清香楼对门的那座酒楼更是连个立足的地方都没,乐的酒楼老板笑的合不拢嘴,心里暗暗盼望最好每天都有这些争气好面的公子爷打闹。

    不光游玩的行客被惊动,就连附近几座青楼里的姑娘们也各个花枝招展的摆弄柳腰如群蝶采花叽叽喳喳,猜测是清香楼里的哪个姑娘又成了祸水源头。

    正在猜测间,一行气焰跋扈的行伍几乎是飞过这数道莺街,在路上的行人纷纷慌不择路避让出一条宽敞道路来。

    当头的骑都尉大胡子嗓音浑厚,看到狼烟之下的清香楼牌匾和将清香楼围住的几十号甲士,冲着楼内大喊道:”将军无恙否?”

    金泰衍听后狞笑不止,从腰间取下半块碧色玉佩对金府管家道:“速去城外行营调集甲士前来,我倒要看看,在这平沙城内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六品中郎将能兴多大风浪?”

    自幼便在金家府邸做事的管家面露疑虑,见到自家公子有些钻牛角尖,小声提醒道:“要不要去给几位掌事说一声?毕竟此事非同小可,要是闹的在大到时候收场就不易了。”

    金泰衍冷眼如刀,管家身躯一颤,不再说话。

    金泰衍看着旁边还在愣神的清香楼花魁,伸出一只手抬起她下巴道:“走,小美人,和本公子到外面看看去。”

    青黛心中苦涩无比,表面上只能赔上一个欠笑姿容。青楼女子身不由己就是如此,欢笑之后谁知藏了多少烦闷心事。

    一双阔水长清的媚眼看了一眼时不时传来几声惨叫的二楼,只得被金泰衍搂住纤细腰肢走出清香楼外。

    千骑踏地,声如雷鸣。

    这架势可就不是几个富家公子爷招呼自己爪牙仆从上去像猎狗撕咬叫骂那般小打小闹了。人群中混迹着不少明眼人都瞧出这伙骑卒身上那非重骑不可穿戴的扎甲。就算是普通的升斗小民见到那掷矛矛簇上反光的明亮也能猜出几分来。

    金泰衍一手挽弓,一手搂住最近风头大盛的清香楼花魁慢步走出来道:“你们是活腻歪了?这平沙城也敢闯?”

    打头的大胡子一言不发,从背后矛袋中掏出一根称手的掷矛沉声下令道:“举矛!”

    将整条街道都堵住的数千骑都尉齐齐取出掷矛,瞄准面前那些已经面露惧色的甲士。

    金泰衍也被面前骑卒杀伐凌厉的气势所慑,略微诧异后森森冷冷道:“尔等安敢?”

156章:风波不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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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大气不敢出一声,这如凉州暴雨说来就来一般的骑卒身上散发的铁血气焰让人心颤。和城中那些看似铠甲光鲜孔武有力的甲士截然不同。大胡子手里握着掷矛,又冲着清香楼内喊道:“将军!”

    楼中出来一道身影,满面鲜血,朝着大胡子挥手道:“后面呢!”

    金泰衍手从花魁青黛的腰肢上离去,眼神更为可怖,像是要将楼中几人生吃活剥,他隐忍不发,杀意浓厚。

    云向鸢吐了口口水,从清香楼里踱步而出,一副笑意盈然,只是看向金泰衍的目光总有那么意味深长的意思。

    他走到金泰衍身边,往堵住整条街巷的骑卒那里一招手,大胡子心有灵犀的喏了一声,快速将身后的副甲和一旁的佩剑扔了过去。

    云向鸢接剑且披甲,就如金泰衍毒蛇吐信的阴冷目光看他一样,他相视的眸子更如寒冬腊月的冰霜,就像在沙场上看待那些死人一般。

    附近的金府家将休说上前为自家公子助威,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目光一直在扫着对他们虎视眈眈的骑卒,盯着他们手上在日光下泛着冰冷色泽的掷矛。

    老六和郑霄云搀扶着侯霖走出楼来,引来百双目光。荣孟起负手从容,黄楚邙在轻描淡写搞定那些绣花枕头般的金府家将后便是看热闹的闲适表情。

    “你很嚣张?”

    云向鸢个头挺拔,手里攥着掷矛贴到金泰衍的面前,两人鼻尖几乎都碰撞在一起。金泰衍身后的管家眯起一双狐狸般的眼睛,两只手上青筋爆出。旁边可谓最无辜的绝色花魁面无表情,可一双藏在水袖里面不停搓-捏的双手却暴露出她内心恐慌。这可不是寻常提鸟遛狗的富家公子斗气,在场的几位要有一个受到什么伤害,不说清香楼如何,她必惨遭牵连。

    金泰衍抿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怒火喷涌出来,管家刚已经差人拿形同虎符的半块玉佩前往城外行营调集天水郡兵,只要人到之后,他不论事后会有如何惩戒都必将眼前几个大患当街铲除!

    在他设计杀了自己二哥之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成大事者不光要有老谋城府,更要有快刀斩乱麻的魄力。

    黄楚邙见到现场又僵持住,抽出还算干净的左手偷偷摸着自己刚才私藏的金条,煽风点火叫嚣道:“你小子不是很嚣张么!娘的,要不是老子盖世武艺,今日还真要栽到这青楼窑子里了!”

    金泰衍余光瞥了一眼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记住了他的面孔。黄楚邙无知更无觉,似乎觉得众目睽睽下把一个看派头和气态都是不俗的世家公子从言语上蹂躏是件涨面霸气的事,更加肆无忌惮道:“你小子瞪谁瞪呢!瞧你这细皮嫩肉的估计后面还紧着呢吧,爷我虽然不好这口,可瞅你这唇红齿白跟个娘们一样倒也能为你破次例,有什么不服的咱们上楼较量?”

    金泰衍浑身打颤,他何曾受过这般欺辱?

    “我杀了你!”

    他双目通红,手中粼江弓举起,两指从背后抽出一根和射杀侯霖一样的红羽短矢,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黄楚邙见自己把他给惹火后吐了吐舌头又跑进了清香楼内,过了一阵才探出个脑袋张望。

    云向鸢笑意不减,见到金泰衍手中弓弦拉开抬手便是一矛抽在他卖相极好的脸颊上。这一扫棍力度让可一气掷双矛的云向鸢抽出,金家三公子当即就吃痛呻吟一声往后退去,随着矛杆飞出的还有两颗鲜血淋漓的牙齿。

    周围传来惊呼,金泰衍在这平沙城里也算家喻户晓,堂堂金家三公子,又有一副俊逸面庞,想认不出来都难。谁都没想到那个年轻将军真敢当众动手。

    “刚才挽弓的时候不是挺得意的么?”

    金泰衍嘴角顺着他手指缝往下淌血,一双通红如恶兽的眸子死死的咬住云向鸢,后面的管家双拳举起又落下,上前好言劝慰道:“公子在忍忍!”

    平沙城北。

    一座与附近红瓦靑檐堂皇到极致府邸不同的宅院算得上独树一帜。这座不光在凉州内享有盛名的府园黑墙黑瓦,看上去朴素无华,可任凭周围那些财大气粗的富绅如何霸道,如何拿钱去砸人,如何出行讲究排场,可路过这座府园时都是轻声轻步,不敢有丝毫不敬。

    有着天水凤羽之称的云府对面,白玉汉石铸成的雄狮踏珠雕塑左右各立一座。正门口挂着一块朱色的金边府匾。这可是不论如何富可敌国都不敢挂上的王府牌匾。偌大的平沙城里能正大光明的也只有这么一座。

    亭安王贤明在外,入天水郡多年从未传出有什么让旁人厌恶的行径,就算是一些别有用心之徒诳出什么其言可畏的诛心言语也都难有立言根据。这位王爷的名号真的是清水一般,连半点沙浊都参杂不进去。

    名士好名远胜于惜命,如果被人说是和那些尘世贵门扯上关系简直比骂他猪狗还要难受,良禽爱羽自然远离污秽,名士好名也就理所应当的有意避开那些人间富贵。

    与一般的商贾扯上关系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帝王家。可平沙城内外无数清流出入亭安王府却少有人嚼过舌头,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今日亭安王宴请众多名士至府邸作客,平沙城里稍有些名声的士子一下便泾渭分明,一部分避之不及,想尽办法婉拒。另一部分则是钻破了头也要求得一份请柬而来。可一听说王府内那位号称平沙城内琴画双绝的的扶摇姑娘将会露面,再清高的士子也就没了那份不近烟火的清高劲。

    王府花园内,近百弹冠高歌的士子分坐两旁,人人颂雅,句句为诗。不时会有妙语连珠从一个个摇扇纶巾或是持蒿披氅的高士嘴中说出,博得众人会心一笑。

    亭安王一身白衣飘然,斜坐在主席之上,手里端着一杯玉制酒樽逍遥如红尘谪仙。

    底下一名散须的年轻士子脸泛桃色,看样子已经是有些醉意,随着宴席中间那脸被青纱蒙住的女子手中绝伦琴音用象牙筷子敲打青瓷碗器附和吟诗道:“对酒披襟形独放,凭风落帽笑谁加。王府朱门独我醉,一板一拍彻平沙!”

    亭安王大叫一声好,让这年轻士子醉意更浓,场上气氛彩烈,唯独末座上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黑衣一言不发,静默如石塑。

    众人见亭安王叫好,纷纷附和,一个个巴掌拍的响亮。侍立在旁的诗童看到宴席有半数以上的人都为其鼓掌,便在一旁的屏风上将这士子的诗词摘抄在上。

    泼墨完毕,诗童撇了一眼末座的黑衣,只觉得奇怪,屏风上面已经有诗十八首,其中两首连他都觉得玄妙有趣,当的是当世佳作,特别是其中一句‘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既是朗朗上口,更是应景,让自家王爷都一脸受宠若惊样走到吟出这句诗词的白发大儒面前深深一躬。可这黑衣还是不为所动。

    想到这,诗童傲然扬起下巴,心里觉得此人孤僻不说,还太过目中无人,对王爷邀请这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士子有些不满。

    似乎感觉有人在看他,末座无人问津的黑衣撇过头,见到稚气的诗童仰起下巴睥睨自己,他举起酒樽,遥敬一杯。

    诗童不屑的撇过头,可心里的不满倒是消退了不少。

    亭安王察觉到这一幕放下酒樽,带着醉酒醺意指向黑衣道:“你不来上一首么?”

    众人目光随着他这一指纷纷望去。被几十双眼睛盯住的黑衣浑然不怯场,也不拒绝,而是站起身来略微思索片刻。

    他不像那些踱着鹤步言语卑敬神情桀骜的士子一般作态,而是张口便道:“鸡叫一声噘一噘。”

    他一出声,连亭安王都是一愣,那些自诩酒中仙诗中圣的大儒高士更是摇头,觉得粗鄙低俗不堪入耳。

    黑衣继续道:“鸡叫二声噘二噘。”

    那个诗童噗的一下笑出声,而其余人也都掩面饮酒,不去搭理,好让他明白知难而退。

    黑衣刚要开口继续,就见从王府门前一个仆从小碎步走到亭安王面前躬身对他附耳几句,然后王爷就抬起头,恰好看到城南方向已经明淡如雾的狼烟。

    亭安王笑道:“城南那青楼丛里出了点事,诸位可想与我一同去凑个热闹?”

    诸人都是行礼道:“悉听尊便!”随后便跟着王爷一同往城南而去,只留下还未作完诗的黑衣和压住琴弦的青纱女子。

    诗童见黑衣还站在原地,就冲他做了个鬼脸,随后也跟着众人跑了出去。

    黑衣面无表情,走到屏风下,拿起一旁的笔敛袖挥毫写道:

    三声唤出扶桑日,扫败残星与晓月!

    笔锋勾勒两笔便成,他回过头,见到那抚琴女子取下了面纱,露出一张出水芙蓉般的精致面容再冲他莞尔一笑。

156章:风波不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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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大气不敢出一声,这如凉州暴雨说来就来一般的骑卒身上散发的铁血气焰让人心颤。和城中那些看似铠甲光鲜孔武有力的甲士截然不同。大胡子手里握着掷矛,又冲着清香楼内喊道:“将军!”

    楼中出来一道身影,满面鲜血,朝着大胡子挥手道:“后面呢!”

    金泰衍手从花魁青黛的腰肢上离去,眼神更为可怖,像是要将楼中几人生吃活剥,他隐忍不发,杀意浓厚。

    云向鸢吐了口口水,从清香楼里踱步而出,一副笑意盈然,只是看向金泰衍的目光总有那么意味深长的意思。

    他走到金泰衍身边,往堵住整条街巷的骑卒那里一招手,大胡子心有灵犀的喏了一声,快速将身后的副甲和一旁的佩剑扔了过去。

    云向鸢接剑且披甲,就如金泰衍毒蛇吐信的阴冷目光看他一样,他相视的眸子更如寒冬腊月的冰霜,就像在沙场上看待那些死人一般。

    附近的金府家将休说上前为自家公子助威,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目光一直在扫着对他们虎视眈眈的骑卒,盯着他们手上在日光下泛着冰冷色泽的掷矛。

    老六和郑霄云搀扶着侯霖走出楼来,引来百双目光。荣孟起负手从容,黄楚邙在轻描淡写搞定那些绣花枕头般的金府家将后便是看热闹的闲适表情。

    “你很嚣张?”

    云向鸢个头挺拔,手里攥着掷矛贴到金泰衍的面前,两人鼻尖几乎都碰撞在一起。金泰衍身后的管家眯起一双狐狸般的眼睛,两只手上青筋爆出。旁边可谓最无辜的绝色花魁面无表情,可一双藏在水袖里面不停搓-捏的双手却暴露出她内心恐慌。这可不是寻常提鸟遛狗的富家公子斗气,在场的几位要有一个受到什么伤害,不说清香楼如何,她必惨遭牵连。

    金泰衍抿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怒火喷涌出来,管家刚已经差人拿形同虎符的半块玉佩前往城外行营调集天水郡兵,只要人到之后,他不论事后会有如何惩戒都必将眼前几个大患当街铲除!

    在他设计杀了自己二哥之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成大事者不光要有老谋城府,更要有快刀斩乱麻的魄力。

    黄楚邙见到现场又僵持住,抽出还算干净的左手偷偷摸着自己刚才私藏的金条,煽风点火叫嚣道:“你小子不是很嚣张么!娘的,要不是老子盖世武艺,今日还真要栽到这青楼窑子里了!”

    金泰衍余光瞥了一眼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记住了他的面孔。黄楚邙无知更无觉,似乎觉得众目睽睽下把一个看派头和气态都是不俗的世家公子从言语上蹂躏是件涨面霸气的事,更加肆无忌惮道:“你小子瞪谁瞪呢!瞧你这细皮嫩肉的估计后面还紧着呢吧,爷我虽然不好这口,可瞅你这唇红齿白跟个娘们一样倒也能为你破次例,有什么不服的咱们上楼较量?”

    金泰衍浑身打颤,他何曾受过这般欺辱?

    “我杀了你!”

    他双目通红,手中粼江弓举起,两指从背后抽出一根和射杀侯霖一样的红羽短矢,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黄楚邙见自己把他给惹火后吐了吐舌头又跑进了清香楼内,过了一阵才探出个脑袋张望。

    云向鸢笑意不减,见到金泰衍手中弓弦拉开抬手便是一矛抽在他卖相极好的脸颊上。这一扫棍力度让可一气掷双矛的云向鸢抽出,金家三公子当即就吃痛呻吟一声往后退去,随着矛杆飞出的还有两颗鲜血淋漓的牙齿。

    周围传来惊呼,金泰衍在这平沙城里也算家喻户晓,堂堂金家三公子,又有一副俊逸面庞,想认不出来都难。谁都没想到那个年轻将军真敢当众动手。

    “刚才挽弓的时候不是挺得意的么?”

    金泰衍嘴角顺着他手指缝往下淌血,一双通红如恶兽的眸子死死的咬住云向鸢,后面的管家双拳举起又落下,上前好言劝慰道:“公子在忍忍!”

    平沙城北。

    一座与附近红瓦靑檐堂皇到极致府邸不同的宅院算得上独树一帜。这座不光在凉州内享有盛名的府园黑墙黑瓦,看上去朴素无华,可任凭周围那些财大气粗的富绅如何霸道,如何拿钱去砸人,如何出行讲究排场,可路过这座府园时都是轻声轻步,不敢有丝毫不敬。

    有着天水凤羽之称的云府对面,白玉汉石铸成的雄狮踏珠雕塑左右各立一座。正门口挂着一块朱色的金边府匾。这可是不论如何富可敌国都不敢挂上的王府牌匾。偌大的平沙城里能正大光明的也只有这么一座。

    亭安王贤明在外,入天水郡多年从未传出有什么让旁人厌恶的行径,就算是一些别有用心之徒诳出什么其言可畏的诛心言语也都难有立言根据。这位王爷的名号真的是清水一般,连半点沙浊都参杂不进去。

    名士好名远胜于惜命,如果被人说是和那些尘世贵门扯上关系简直比骂他猪狗还要难受,良禽爱羽自然远离污秽,名士好名也就理所应当的有意避开那些人间富贵。

    与一般的商贾扯上关系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帝王家。可平沙城内外无数清流出入亭安王府却少有人嚼过舌头,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今日亭安王宴请众多名士至府邸作客,平沙城里稍有些名声的士子一下便泾渭分明,一部分避之不及,想尽办法婉拒。另一部分则是钻破了头也要求得一份请柬而来。可一听说王府内那位号称平沙城内琴画双绝的的扶摇姑娘将会露面,再清高的士子也就没了那份不近烟火的清高劲。

    王府花园内,近百弹冠高歌的士子分坐两旁,人人颂雅,句句为诗。不时会有妙语连珠从一个个摇扇纶巾或是持蒿披氅的高士嘴中说出,博得众人会心一笑。

    亭安王一身白衣飘然,斜坐在主席之上,手里端着一杯玉制酒樽逍遥如红尘谪仙。

    底下一名散须的年轻士子脸泛桃色,看样子已经是有些醉意,随着宴席中间那脸被青纱蒙住的女子手中绝伦琴音用象牙筷子敲打青瓷碗器附和吟诗道:“对酒披襟形独放,凭风落帽笑谁加。王府朱门独我醉,一板一拍彻平沙!”

    亭安王大叫一声好,让这年轻士子醉意更浓,场上气氛彩烈,唯独末座上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黑衣一言不发,静默如石塑。

    众人见亭安王叫好,纷纷附和,一个个巴掌拍的响亮。侍立在旁的诗童看到宴席有半数以上的人都为其鼓掌,便在一旁的屏风上将这士子的诗词摘抄在上。

    泼墨完毕,诗童撇了一眼末座的黑衣,只觉得奇怪,屏风上面已经有诗十八首,其中两首连他都觉得玄妙有趣,当的是当世佳作,特别是其中一句‘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既是朗朗上口,更是应景,让自家王爷都一脸受宠若惊样走到吟出这句诗词的白发大儒面前深深一躬。可这黑衣还是不为所动。

    想到这,诗童傲然扬起下巴,心里觉得此人孤僻不说,还太过目中无人,对王爷邀请这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士子有些不满。

    似乎感觉有人在看他,末座无人问津的黑衣撇过头,见到稚气的诗童仰起下巴睥睨自己,他举起酒樽,遥敬一杯。

    诗童不屑的撇过头,可心里的不满倒是消退了不少。

    亭安王察觉到这一幕放下酒樽,带着醉酒醺意指向黑衣道:“你不来上一首么?”

    众人目光随着他这一指纷纷望去。被几十双眼睛盯住的黑衣浑然不怯场,也不拒绝,而是站起身来略微思索片刻。

    他不像那些踱着鹤步言语卑敬神情桀骜的士子一般作态,而是张口便道:“鸡叫一声噘一噘。”

    他一出声,连亭安王都是一愣,那些自诩酒中仙诗中圣的大儒高士更是摇头,觉得粗鄙低俗不堪入耳。

    黑衣继续道:“鸡叫二声噘二噘。”

    那个诗童噗的一下笑出声,而其余人也都掩面饮酒,不去搭理,好让他明白知难而退。

    黑衣刚要开口继续,就见从王府门前一个仆从小碎步走到亭安王面前躬身对他附耳几句,然后王爷就抬起头,恰好看到城南方向已经明淡如雾的狼烟。

    亭安王笑道:“城南那青楼丛里出了点事,诸位可想与我一同去凑个热闹?”

    诸人都是行礼道:“悉听尊便!”随后便跟着王爷一同往城南而去,只留下还未作完诗的黑衣和压住琴弦的青纱女子。

    诗童见黑衣还站在原地,就冲他做了个鬼脸,随后也跟着众人跑了出去。

    黑衣面无表情,走到屏风下,拿起一旁的笔敛袖挥毫写道:

    三声唤出扶桑日,扫败残星与晓月!

    笔锋勾勒两笔便成,他回过头,见到那抚琴女子取下了面纱,露出一张出水芙蓉般的精致面容再冲他莞尔一笑。

157章:风波不断(下)

    金泰衍怒极反笑,只是缺了两颗牙齿咧开嘴后格外滑稽,可谁敢笑出声?

    金府家将见主子受辱,各个应闷发声,凉州男儿血性犹烈,更何况是被重金豢养的狼犬之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然将整条街巷围住的骑都尉手中掷矛瞄向他们,可只要金泰衍敢暴起动手,那对于他们而言养士千日赴死一时就绝非表面的客套说辞。

    金泰衍几次想要抽出身后管家的佩剑,都被他生生的抑制住,看似已经毫无章法只有满腔怒火的他其实心里比谁都要空明。权衡利弊得失之下,知道此时动手对他而言绝占不上半点便宜,但城外天水郡兵一旦到场,那面前正冲他发笑的那个云姓中郎将可就不只是被打掉两颗牙齿这么简单了!

    两边楼坊勾栏上围满了人群,一片鸦雀无声,云向鸢正准备上脚之时突然从旁边楼杆上传来一声女子的清笑。

    “今日真是好生热闹,青黛妹妹当得起祸水二字,竟然能让金家公子爷为你出头,只是这不知来路的军爷当真不晓金家名号?”

    云向鸢倒持掷矛,神情闲逸的抬起头,见到一长裙罗衫的女子正在打量着自己。荣孟起见到这女子后心生疑问,怎么连烟雨阁的凰女都来凑这个旁人避之不及的热闹?

    烟雨阁三位凰女之一的颜宾秀目粉靥,和妖媚如狐的青黛截然不同。她身材高挑,笑容如江南六月夏雨流苏,不像青楼女子,更似一位深居闺中的小家碧玉。

    金泰衍见到这个相好后不知是觉得此时太过丢脸还是性情薄凉,连声招呼也不打,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之前他在烟雨阁的望月楼中和两名凰女滚锦裘,就是这位牵的线。

    褪去罩衣逢迎承泽时是柔情万种,如今在楼杆之上更是别样风情,她只是一笑一语便让现场随时可能大打出手的气氛无形中化解淡去几分。

    云向鸢懒散的活动活动四肢,仰头开口道:“怎么?你们烟雨阁想要当这出头鸟?今日这小子老子教训定了!如果不服尽管来,刚好等等再把烟雨阁给拆了!”

    一片哗然,人群中不少士子都蹙起眉头,觉得这将军太过放肆。真当金家的名声是吹出来的?真当这平沙城里没有卧虎藏龙?

    颜宾轻咬粉唇,烟雨阁与金家虽然说不上荣辱与共,可毕竟想要向城北开门做生意绕不开金家这颗参天大树,关键时候帮上一把比日后美言千百句都要管用。她心想这容貌不俗的年轻将军不会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连名贯凉州的金家都不知?

    云向鸢看到金泰衍冲着自己捂嘴冷笑,上前又蹬上一脚,在他那身价格不菲的华服上面留下清晰的一个大脚印。

    金泰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下连他身后管家都看不下去,怒喝一声一拳生风朝云向鸢砸来。

    云向鸢撇了撇嘴,手中掷矛顶在胸前,看到这一拳罡猛生风,也不去硬撼。仗着手中掷矛长度将管家逼退。

    旁边几个家将上前想要助阵,大胡子手中掷矛一抖,啸风而出,将云向鸢身后那个刚拔出佩剑的家将连甲带人刺透,一声闷哼后倒在了地上,血从胸口涌出,很快就形成了一大片血泊。

    众皆骇然,不少第一次见到杀人的围观百姓都是心神一颤,情不自禁的往后退去,脸上早就惨白一片。

    剩下的家将再也忍不住,纷纷抽出佩剑冲向云向鸢,不等那个手还保持掷矛姿势的大胡子下令,骑卒群里就有十几根掷矛投出,骑都尉既然号称十万平叛大军骑军战力之最,十万将士精锐翘楚。自然有独到之处,这掷矛的武艺是入骑都尉的衡量标准之一,不夸大其辞说各个都能百步穿杨,但这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即便他们闭着眼睛都能精准的命中目标。

    每一矛都正中一名金府家将,眨眼之间又是十几条人命殒落。

    被掷矛硬逼退后且收拳的金府管家发须倒立,驻颜有术的白嫩面容因生气而潮红,看到几个平日来对他礼遇有加的年轻家将倒在身旁,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肚腹直冲脑门,像是要冲翻开他的天灵盖一般!

    他收拳在胸前回旋半周后单是握拳的张力就发出阵阵筋骨曲折的咯咯声,以浑厚内气来养外家拳法的他双腿摆出个马步幅度,呼气声如黄沙风鸣,左手推掌,右手握拳,一气贯通而出,直砸云向鸢的面首。

    几入死士营不死的云向鸢在马上能和秦舞阳过上数招,拳脚近身搏斗的功夫也差不到哪去。他身形纹丝未动,本想着少杀一人是一人,可见这老头不依不饶,心中杀机乍现。手中掷矛被他一腿踢正,手臂如掷矛笔直,顺势而出。

    金府管家的武艺多是和底下这帮家将切磋时渐渐精进,比起一招一式都以杀人为目的的云向鸢胜在华丽花哨,输在制敌取胜。

    云向鸢杀机浮现,没有半点犹豫一矛直插入管家心口,而他侧脸也被拳风刮出一道红印。

    云向鸢一矛刺中后弹跳起身,一记鞭腿将面前白须成红髯的管家踢倒在地,这位对金家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两只手握着胸前掷矛,缓缓闭上双眼。杀完人之后的云向鸢无动于衷,只是轻轻抚摸自己被拳风刮伤的脸颊,自语道:“真疼。”

    金泰衍衣衫凌乱,束冠倾斜,他活了二十多年,何曾受过今日耻辱?在抬头时,两眼竟是几乎要爆出眼眶了。

    街巷的骑都尉一阵骚动,严虎带着数百轻骑和陌刀营气喘吁吁的穿过骑卒阵型,顾不得多喘息一口,见到清香楼底下的荣孟起几人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末将来迟!”

    严虎抬头,见到侯霖艰难的睁开双眼冲着自己一笑,而肩肋上插着一根箭矢,整个前身都被血水打湿,在张望一下周围,心里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郑霄云蹙眉道:“侯都尉的伤势不能在拖了!”

    荣孟起点头瞧了一眼被云向鸢折辱到几乎发癫的金泰衍,上前替过老六扶住侯霖道:“必须赶快去医治止血。”

    金泰衍声音沙哑,从身旁中矛而死的家将挎间拔出一把佩剑,如厉鬼索命般嘶声道:“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不知死活!”

    云向鸢上前将管家胸上的掷矛拔出,连带着溅出一溜血花,他从容走向金泰衍,后者双腿打摆,一双通红血眸里面看不见堵满街巷的骑卒,看不见台阶上的荣孟起和侯霖,只有面前这一人。

    金家不同于只做学问的云家,男子从小便以强身健体为由习武,金泰衍更是一身好武艺,只是如今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更兼对上了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云向鸢,休说两人龙争虎斗一番,落在围观人眼中不贱说是自取其辱,却也是单方面蹂躏。

    金泰衍双手握住剑柄,用力挥舞劈砍,被云向鸢轻易的侧过身姿闪过,在提气之时那把掷矛就已经横到了他的肚腹处,如雷霆一击将他打的从嘴巴里喷出一口血沫。

    酒肆之上的烟雨阁凰女颜宾樱唇启齿对旁边的烟雨阁掌事小声道:“这不知来路的将种真敢杀死金泰衍?虽说金家不同往日,可虎死余威在,更何况是并无颓态的豪阀,就算这将种背后有人撑腰,可在这凉州地界上金家一言比起天子圣诏也不诩多让了。”

    之前和金府管家谈笑风生的烟雨阁掌事连看都不看那个前一刻还被自己尊称吾兄的倒地尸体,听到自家头牌大不敬的话后展眉一笑道:“小姐这话说的在理,不过老朽刚刚得知这将种来历也不小,是入凉平叛的中原兵马中最被器重的那一支,传言这人敢在骠骑将军的营帐内撒泼打滚,也不知是真是假。”

    颜宾轻抚侧脸流鬓,两支玉指夹住一缕青丝放在嘴角一吹,让旁边不少偷偷打量她的男子俱是心神荡漾。

    她视而不见,望着楼下在手中转动掷矛不停拳打脚踢金泰衍的口中将种道:“中原林家在强盛,手也伸不到咱这块穷乡僻壤吧,再者就算是骠骑将军的爱将,也没必要为了一人和金家撕破脸面,这些官老爷最擅斤斤计较,就连到床榻之上挺不起那玩意也要多占几下奴家的便宜,小肚鸡肠的很呢!”

    颜宾口吐芳兰,旁边的掌事只是微笑,心里却觉得这位凰女头发长见识短。

    云向鸢看到已经瘫软在地上再无半点风度的金泰衍,举起手中掷矛,准备结果了这人性命。侯霖已经被郑霄云和荣孟起搀扶上马,前有严虎率轻骑开道,后有三百陌刀手随行,其余的金府家将只能看着自家公子被那个年轻将军蹂躏的不成样子,连脚步都不敢抬起一下。

    金泰衍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手中佩剑早已脱落,他睁开一双青紫淤血的眼睛,冥顽不化道:“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就杀了你!”

    云向鸢不语,掷矛抬起,就连颜宾都觉得这位金家三公子今日注定命丧于此了,她开口道:“我们回吧,估计明日会有一场席卷全场的轩然大波,早点回去歇息明日才好继续看热闹。”

    她略微扫了一下周围,却发现不光是附近几座青楼的掌事花魁都到了现场,就连几位鲜有人知的青楼幕后掌柜都伫立在人群中。

    她转身后脚步一顿,听到那满满一街气焰跋扈的骑卒一阵骚动。她心神一怔,果然金家不会看着器重的嫡系子弟就这么当街横死。

    金泰衍见到从骑卒群里穿身而过的几袭长袍,振奋起余力跑到跟前大喊道:“二叔救我!”

158章:归乡捧旧茶(上)

    两旁林立的高楼花坊上无数持有强弓劲弩的甲士占据各个视野开阔的地形,手中弓弦皆开,瞄准底下整整一条街巷的骑都尉骑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原先看热闹的众人都被挤下去,畏惧金家权势即便心有不服也难口说不平。

    金煜一身灰白绸丝,从两旁骑卒中间踏步而出,在冰冷目光注视中非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高昂头颅,从容自在。他看到被视为日后家族栋梁的金泰衍几近癫狂,心里唉叹一声,觉得他心智还是太过稚嫩,难堪重用。

    他早已得到风声,一直在街巷外踱步,倒不是为了看这位侄儿出丑,只是想让他多过磨难,不论肉身还是精神,摧残几下磨练磨练精气骨,再如苦行僧一般度日的他而言是无上殊荣。

    云向鸢眼尖,知道自己底下这帮小兔崽子绝对不会在此时放人出来,略微一抬头,就看到楼顶瓦屋上的弓弩手,手中掷矛复起又落,眉宇低沉,知道真正棘手的来了。

    他没有去管连跪地都身躯摇晃的金泰衍,而是看着一身灰衣木簪的金煜道:“大汉法规不禁弓箭,是为了让百姓习熟君子六艺,可这铁弩却是国之重器,非军伍之士不可持之,违者、”

    云向鸢转动手中掷矛,冷声犀利道:“立斩不赦!”

    金煜摇摇头,对这个辱金泰衍更视金家为草芥的六品中郎将倒没说有多仇视,几十年心如止水的他早就过了官场上常说的养气一阶,所谓上善若水视尘勿俗才是他当下的心境。听到云向鸢先发述害之言淡淡应道:“我族为凉州世家典范,遭天灾**所误,背井离乡,连历代家中贤人尸骨都被挖坟鞭戮,举族上下悔声满门。刺史大人怜我族于凉州政令有功,特许可建军伍,设家将。既然这位将军熟知大汉军令,那么在下斗胆反问一句纵容军士当街践踏,私杀良民又当何罪?”

    云向鸢听后哈哈大笑用矛指着他道:“既然知道本将军有军职在身,那见我又该如何?”

    金煜不慌不忙道:“草民广文十五年间进士,有功名在身,于法于理除了见到王公贵卿外,就算是刺史大人也不能叫我下跪。”

    金煜一人从千骑之中穿身而过,面对气焰跋扈的将军不亢不卑,据理而论,当的是凉州士子楷模,更是让周围人心服口服,至于那些听来或看到的金家子弟所犯恶行,也就成了无关紧要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了。

    云向鸢哑口无言,依他的性子早就懒的在和这种儒生徒费口舌,要么当街飙脏,要么就真刀真-枪干上一架,可看到身如青松傲立,直视他而无畏的金煜后,含在嘴里的几句骂娘脏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在心里骂道又他娘的被读书人牵着鼻子走了。

    荣孟起不知何时走到云向鸢身后,也不瞧一旁还跪在地上的金泰衍,看到这位贤名圣行在外的凉州大儒后开口道:“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既然先生怪罪云将军当街行凶,擅杀良民,那么不知你侄儿挽在手上的弓箭可看到了?云将军为平叛大营骑都尉中郎将,身受总督凉州平叛骠骑将军重令,为还七郡一个清明太平而来。可你侄儿仗着家世显赫,无理射杀无罪之人,又该如何论处?”

    头脑发涨的金泰衍听到荣孟起的责问后,连忙丢下缠在手臂上的粼江弓,这一画蛇添足的举动不光金煜微眯双眼,就连两旁围观百姓都觉得颇为可笑。这不更坐实自己的罪名么?

    郑霄云牵住载着侯霖的马匹缰绳,正要离去,金煜伸手,往前踏上一步被云向鸢拦住,他低沉用不可抗拒的语气道:“且慢!”

    金煜身为金家府主的胞弟,掌管家法家规,就连金泰衍这种堪称冷血无情的公子爷见到他时都唯唯诺诺低头不敢放肆,早已养就一身定纷止争的气度,郑霄云不由的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云向鸢手中掷矛有意无意在金煜胸前比划,带着威胁口吻道:“老先生,有话咱们说就行了,我这兄弟可耽误不了,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本将军今日就不兴儒家那套,改用我从军营里学到的兵家那套了。”

    金煜不让半步,仍由那根沾血掷矛在自己前胸晃悠,慷慨陈词道:“我绝无刻意拖延之心,只是既然旁边这位公子要以理相争,那在下可就要好好说道说道,凉州别驾王阐又有何罪,被这年轻狂妄之徒所杀!”

    金煜声音浑厚,整条街巷的人都能听到,纷纷把目光转向一直被忽略的罪魁祸首身上。只是侯霖已经半昏半醒,迷迷糊糊听到后也无动静。

    连金泰衍也是此时才知道这件事,他回过头,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被他父亲认为是金家外姓门生之首的王阐也死在这人手上了?

    金煜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铿锵有力,连荣孟起一时都张开嘴巴无力反驳,其中究竟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

    颜宾看向马背上躺着的身影,心里被震撼的无可复加。一州别驾可非无权闲职,这光看容貌不过是个俊秀书生的年轻人怎能杀死王阐?他又怎敢拔剑?

    金煜左手后负,右手将拦在身前的云向鸢伸臂截开,走向侯霖。

    “一州别驾乃国之重臣,就算是犯下谋逆之外的大罪,也得由凉州监御史上奏朝廷由天子发落,大汉法规森严,千年传祚,何时要一个小小的七品都尉越疱代俎。”

    金煜负手而行,长袖翩翩,居正道而临有罪。即便云向鸢在无赖,也没办法伸出手二度拦截住他了。要是金煜只是为了给这个不争气的侄儿出口恶气,就算两边弓弩手开弦拔括又如何?三千重骑那是从尸山血海里面用铁蹄踏出来的!不论是云向鸢还是远在陇右郡的骠骑大将军都坚信天水郡内绝无能与之争锋的营号!真要一触战火,到时候大不了屠他个平沙城血流成河!

    但金煜正义凛然,侯霖理亏在先。云向鸢可以不顾自己的声名前程去成全一个义字,但这帮为朝廷,为大汉流血征战多年的弟兄将士事后又该如何自处?

    难不成都挂上形同谋逆的罪名死无葬身之地,遭天下人的唾沫厌弃么?

    云向鸢攥着掷矛的手握拳,整只手臂都在发抖。

    “王阐早年投我金家门前求学,我念他在雪夜之中跪坐一夜,破例收他为弟子,名为师徒,情同父子。”

    金煜大步而迈,躲在清香楼里探头探脑的黄楚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他三进郡试不过,次次名落孙山。灰心丧气之时也有过轻身念头,更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对我这个老师说只当这一辈子的经纶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广文十八年,他第四次赴考,说如果这次在不中,无颜再见老师。未考先言败,连我都觉得他又要重蹈覆辙,没想到破釜沉舟之下却一举中榜,位列榜眼。至此仕途一番风顺,不过几年时间就坐到了一州别驾之位。”

    三席话之后,金煜已经走到了侯霖面前,看到马背上闭紧双眼的侯霖面无表情,可近在咫尺的郑霄云察觉到他眼中一掠闪去的杀意。

    怡亲王 曾经对他交代,如果侯霖回不去长安,那么他也不用回了。

    可他觉得自己回不回长安无所谓,身负圣上和亲王口诏的侯霖一定要活着回去。

    他相信马背上这个已经共患难数月的年轻人,就像相信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怡亲王一样。

    他不用去像云向鸢考虑这么多,瞻前想后,他的使命就是保护侯霖,至死方休。

    于是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站在侯霖身侧或身后的郑霄云头一次站在了侯霖身前,手里倒提一把长剑。

    比起金煜还要理直气壮道:“他还不能死,你要杀他,那我就先杀了你!”

    金煜深感意外,一挑灰白长眉,笑容和煦问道:“王阐也不该死,可这个侯姓都尉杀了他。”

    郑霄云不为所动,只是注视着金煜,眼皮都不眨动半下。

    金泰衍站起身,揉了揉发紫透红的眼角,钻心的痛,可他却笑的猖狂,从街巷另一头传来杂乱的马蹄声音,两名当头的将尉穿戴凉州郡兵制式的锁子甲,其中一人头盔上三束红翎,和云向鸢军职大致相同。见到金煜也在,眼神中透露出震惊神色。

    两人齐刷刷的滚落下马,俯首先是对金煜行礼,随后转头扭向金泰衍道:“见过三公子!”

    金泰衍见到街巷另一头的数十道旗幡,身姿摇摇欲坠,他吐出一口血水指着云向鸢道:“贱种!今日我看你怎么活着离开平沙城!”

    金泰衍毫不收敛,肆意发笑,仰天嘶吼,觉得一肚子的折辱怒火都在这一刻一吐为尽,连等等如何折磨这云姓中郎将都在心中思量。

    是削他为人棍?还是来一幕最为血腥的五马分尸?

    正当金家三公子冥思苦想之时,人群中散开一条道路,走出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天王八字眉,不威自怒。

    老者轻轻张口,老态龙钟的他声音如滚天鸣雷,让金家三公子一退再退,直到腿脚一软又摔倒在地上,只是这次无力在起身了。

    “小公子须知祸不及家人,骂人不带父母。这是积攒阴德,年轻人胜负心重不是坏事,可也得明白逆水行舟见好就收的的浅薄道理。”

    老者一双如铜铃明亮滚圆的眼睛看着云向鸢,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真敢在骠骑将军行帐内耍赖骂人的他鼻子一酸,跪倒在地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带头跪倒在地,人群如浪花拍岸在退潮般纷纷激动叩礼,不论士子还是寻常的草民都高呼道:“见过云国老!”

    受之无愧的老者置若罔闻,眼中只有跟前一张和他年轻时形似神更似的面庞,老者拄着拐杖的身子不由颤动呵斥道:”你还知道回来!“

    云向鸢五体投地,和人群一般,伏地叩首凄沧道:”爹!“

159章:归乡捧旧茶(下)

    不光金泰衍在地上呆若木鸡,就连金煜也是露出一副震惊神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者身后还有数十人,人人高冠长袍,儒雅得体,如鹤立鸡群。

    之前曾在郡守府为鲜郡守祝寿的云家才俊云向熙长袖飘然,见到叔父情绪激动,连忙扶住,看向云向鸢的眼神柔和,言语中却带着责备之意道:“这么多年,才给家里寄信一封,是记恨小时候兄长告过你几次状么?”

    云向鸢头深深埋在地上,两行清泪下滑。他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脾气,少时就常常和几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兄长对着干,一连几日休说连个笑脸,就是一句问候都不会开口。和兄弟如此,和父母更是如此。

    所谓血浓于水,所谓落叶归根。在他看来不过都是空话罢了,可如今在见父亲,在见几位兄长幼弟,还是没能忍住那顺流而下的眼泪。

    他低呜伏地,久久不肯起。

    云国老站在原地,望着这个小时候常常在他身边玩耍嬉闹的儿子,一时百感交替。若是寻常百姓家,他自然不会反对云向鸢男儿闯荡浩大天地的行径。可生在书香门第的云家里,又是最为炙手可热的嫡系一脉,炉火将倾,他不去读圣贤书,博功名,去和中原门阀争道,去凉州官场长安朝廷积攒人脉,开枝散叶茂密如林的云家又如何自处?

    学莽夫提剑拔刀斩头颅,快活饮血壮烈豪笑?这在世家之中是万般下策!最为人所不齿的孤僻小径!

    从云向鸢懂事起父子两人之间的隔阂便越来越厚,就像一堵无形的石墙将两人隔绝,一个见儿子没有半点长辈的舐犊之情,一个见父亲没有丝毫尊老之心。

    老者接连叹息,最后不知在心中划出千百道沟壑陈年积酿话语一字难出口,只是淡淡道:“起来吧。”

    金煜不再去管身后的侯霖,而是毕恭毕敬的走到老者面前,行士子礼鞠躬大声道:“见过云国老!”

    他垂下的头颅没有任何摆动,内心倒在不断挣扎。

    金家不像云家埋头书本只做学问,一族涉猎极广,就连朝廷视之为国家重器的矿脉都敢伸手去讨要一杯羹,更不要提不遗余力拉拢了凉州官场上屈指可数能说话管用的大人,府邸之中中更有私兵无数。

    可当云国老站在这里时,他便知今日之事已经有了定数。年纪尚轻的金泰衍只是畏惧云家的名声,可已过不惑之年的他一清二楚面前这位不威自怒的老人当年一桩桩比起说书先生拍案惊奇还要精彩的故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三公低下颜面出城相迎,不是什么人能让一方封疆大吏唯唯诺诺如稚童。

    金煜自认饱读诗书,但也没有自负到敢和这位老人来谈古论今摆弄道理,因为连先皇广文帝都曾被驳的哑口无言。

    云国老点了点头,对这金家晚辈还是十分器重,依他的身份,别说倚老卖老来欺负这些晚辈,就算是当今天子站在这里,他腰板挺的也比谁都直!

    这股天地浩然间的巍峨正气,是他用了一甲子从书中所读到的,比起兵家所言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更有说服力。

    “我已经是颐养天年的岁数,对这些晚辈的小打小闹没有心思去管,也没有精力去管,要是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做错了什么事情,你大可放下心去教训。”

    金煜低声称是,可哪敢训斥半句?

    云向熙看到云向鸢还跪地不起,笑如春沐清风,拉起他后打趣道:“你啊你,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倔脾气,当初因为不让你去那练武台,把我的竹简狼毫撕碎折断,还半个月不和我说一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还恨我么?”

    云向鸢抽啼不语,擦去脸上泪痕摇头,看到面前在心里记恨最深的兄长,哪还能生出半点怒火?

    云向熙好言慰藉道:“回家吧,小弟可是想你想的紧呢,只有你肯带他溜出去买糖葫芦吃,这么多年他还一直念念不忘。也是我们这些其他兄长太过迂腐,不如你更亲近。”

    酒楼上的颜宾美目流盼,喃喃道:“这个六品中郎将居然真是云氏后人……”

    她又想起之前说出的话,恨不得抽上自己几个响亮耳光。烟雨阁幕后主人权势在大,能大过门生弟子遍布天下的云家?能大过可直入皇城面圣不下跪,不通报的云家国老?

    云国老看向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儿子,脸色如往常一样不苟言笑。可说出来的话音比起以往柔和了太多道:“你留恋大丈夫的金戈铁马,为父如今拦也拦不下了。既然铁了心要在军营里为我大汉尽忠,那就好好去做。以前给你说的大道理,你不愿去听,我也就不在你耳边聒噪了,你娘每逢中秋元宵,都会去你屋子里拾掇一番。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娘平日里不说,可我都知道。”

    “她怕我生气,更怕被偏房看到。可你寄回来那封家书的时候,她是当着十几双眼睛哭出声的。就算你在厌烦爹,不喜欢这个家,也一定要回来看看你娘。”

    云向鸢刚止住的泣意又泛,打湿眼眶。

    不再去管两旁围观的百姓,也不去管面前的金煜。云国老转身道:“好了,回去吧。”

    几个云家子弟搀扶着他,一边对着云向鸢挤眉弄眼,一边向将街巷围堵到水泄不通的人流借道。

    荣孟起走到郑霄云身旁,对他使了个眼色,立马心领神会的郑霄云收剑入鞘牵住缰绳离去。身后三百陌刀手紧紧跟随。

    金煜听到身后马蹄声响,眯着眼睛走到一副丢了三魂七魄的金泰衍身旁道:“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回去之后切记不要再起其余心思了。”

    金泰衍满面不甘,厉声道:“我调集前车营入城,他不过千余骑卒,拿什么和我争锋?今日若不杀了这几人,我金家颜面何在?”

    听到这话后金煜沉脸,呵斥道:“放肆!”

    往日金泰衍见到他这位掌管家法的二叔露出这副不近人情的表情时,纵有天大怨怒都是顺从,可今日他一反常态,面目狰狞的爬起身道:“二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侯姓的家伙杀了王阐,这姓云的东西更是让我金家颜面扫地,此仇不共戴天!焉有不报之理?”

    金煜作势起掌就要扇他,金泰衍低声冷笑,一把抓过金煜举起的手掌。怨毒道:“二叔,破后方可重立,这可是你对我说的。你怕那个老头子,我可不怕!”

    云向鸢一把扭过金煜的手,大逆不道的推搡到一旁,滴血手指指着两个在旁隔岸观火已久的将尉道:“调集甲士将进城的匪寇格杀勿论!那个侯姓的逆贼我要亲自砍下他的头!”

    两个将尉不敢应允,觉得进退维谷。都在心中暗自盘算,觉得积威日久的金煜比起人微言轻的三公子更为可靠,两人互通眼色,身姿不动如山。

    金泰衍见状怒极反笑,从血泊中捡起一把长剑上前便要只身追赶远去的侯霖。刚走几步便听身后传来一声道:“金泰衍,从今日起你禁足一年不得出府,回去之后先面壁三个月,当街持弓杀人,私自调集郡兵,敢在云国老面前如此浪行!你视国法家规是什么?”

    金泰衍回过头,一脸苦楚的丢下长剑,跪倒在地上,涩涩道:“孩儿知错。”

    一匹千金难求的乌头云迈着惬意步伐从人群中轻快而来,身后跟着数位步行的正冠大儒。

    云家家主位于高头大马旁,周围人群纷纷避让。金煜连忙上前见礼,对着马上的男子道:“见过王爷!”

    屋顶上的弓弩手散去,骑都尉的骑卒纷纷下马单膝跪地行礼。两旁百姓不论是在街旁还是花坊勾栏前,都是一敛衣摆跪倒在地叩头齐声道:“见过王爷!”

    亭安王轻笑点头,下马对还未走远的云国老道:“晚辈刘殊见过云国老。”

    云国老回过头,还礼道:“今日居然打扰到王爷清修,实属我小儿过错。”

    “年轻人玩闹是小,只是闹出了人命,我这个闲散王爷不得不来看看。”

    亭安王看到一地狼藉尸首后面带愠色,对陪同前来的郡守大人道:“平沙城内外,是得好好整治整治了。”

    金家家主立于亭安王身旁,他面目俊逸,气质沉稳,不再去看惹下过错的金泰衍,转而对云国老道:“吾儿年少轻狂,是我管教有失,还望国老宽恕。”

    他随即转过头,对着两个趴伏在地的本地将尉道:“收兵回营,以后要是金泰衍在传召你二人,只当不知!你二人虽是我金家门生,可毕竟有军职在身,是大汉的将领,怎能形同我金府私兵?”

    亭安王挥手道:“既然事已至此,那就算了吧。”

    一场风波在这位身份清贵的王爷到场后尽数化解。

    荣孟起看着离去的王爷身影默默不语,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黄楚邙两眼打转,目睹这位不论仪表气度都是人中龙凤的年轻王爷嘀咕道:“其实我在眉宇间和他还是有些神似的……”

    云向鸢瞪他一眼道:“回营!”

160章:烟消云散

    平沙城的大街上,凭空出现一队装备精良的行伍军卒让城中的百姓措手不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说在这天水郡的郡守府内,即便在蛮横不讲理的军爷也不敢欺男霸女,可过着养家糊口日子的老百姓见到手持兵戈的精壮伍卒总会有种天生的畏惧,就像见到那些坐在官轿高堂上的大红官袍一样,单单是那份架势就让他们心有余悸。

    也多亏这座城中那位和当今圣上以兄弟相称的王爷名声太好,不光在那些最擅长锦上添花用笔墨吹捧造势的读书人口中是千年难遇的贤王,就连普通百姓对其也是赞口不绝,说不来那些漂亮话,可总归会竖起大拇指。

    郑霄云走的匆忙,牵着马匹在城中乱晃,找不到一家医馆,路上看到几个行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身后铁甲森森的陌刀手吓的屁滚尿流,哪敢搭话?

    他像只无头苍蝇乱转,看到马背上的侯霖越来越虚弱,本来已经止住的伤口又在往外渗血,顺着路途流了半条街巷。他不敢私自去拔那跟短小的红羽箭矢,一个止血不当怕本来不用死的侯霖就真的被他害死了。

    正在他手足无措之时迎面撞上了一座鎏金花轿。

    花轿前正和轿中女子莺莺燕燕说着羞人话题的花季女婢一个没注意便撞进郑霄云的怀里,他体格魁梧,被撞后纹丝未动,撞人的婢女反而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被郑霄云伸出手拉住。

    这个连和男子说话都屈指可数的女婢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撞到了陌生男人的怀中脸上已是绯红一片,见到那人还抓着自己的手腕更是羞的脸颊能掐出水来。

    凉州天寒地冻,女子大多也都皮肤粗糙面黄发蜡,像面前这个肌肤如雪吹弹可破的年轻女子极为少见,算是城中让人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可郑霄云心急如火燎,哪有半点旖旎心思。

    拉住之后见小婢女稳住步伐他便放手与轿子擦肩而过。

    年轻女婢这才后知后觉的惊呼一声,让轿中的女子柳眉轻蹙,拉开轿帘一角,恰好看到马背上只露出半张脸的侯霖。

    鎏金花轿在平沙城中不稀奇,城北那成片的宅邸里只要有女眷,总会有那么三两顶。大汉虽不严禁平民百姓的衣饰装束,可对这行轿管控比起对马匹军械有过之而无不及。倒不是说这行轿之中大有学问,完全是那些大人私心纵然。十年寒窗苦读方得人上人,总要些和普通人不同的排场,怎么大张旗鼓怎么整,最后就瞄向了这行轿。

    皇帝的行轿叫做龙辇,王公大臣的叫做骏驰,依次列下总共有七等。而无功名又非皇亲国戚的富绅只能用两杠抬轿,不敢越轨制轿去大摇大摆的转悠街市。

    郑霄云面前的这鎏金花轿价值百金,看其规格因是请专人为轿中女子量身定制而成,郑霄云眼拙,认不出轿帘上一颗颗用丝线穿插的细小玛瑙是传自西域异国的珍稀物件, 也就没有多想,继续前行。

    轿中女子道了一句且慢,郑霄云停下脚步右手握到了剑柄之上,倒不是他草木皆兵,委实是今日一事接连一事让他神经太过紧绷,要是在窜出个要碍事的家伙,郑霄云绝对没有好脾气在多说半句话。

    轿中女子打扮素雅,不像其余富家千金那般恨不得把天下珠宝都穿戴在身上,披金挂银像颗摇钱树一般。她流衫罗裙,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的白色薄纱,略施粉黛就是鲜眉亮眼,比起莺街里那些花言巧语的貌美妓倌别有一番气质。

    郑霄云抬眉,这女子立马心领神会,一双剪水秋瞳往侯霖身上张望两下道:“他怎么了?”

    郑霄云懒得废话,可见这女子气质不凡,特别是明明见到自己身后那三百虎狼之士还下轿询问,对旁人避之不及的甲士视若无睹,单是这份风轻云淡的定力就能让不少男儿相形自愧。

    他指了指侯霖的肩膀,女子眼睛瞟到那根红羽箭矢上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是要医治他么?”女子声音如黄鹂清脆,亮耳醒神。郑霄云借势问道:“姑娘可知附近哪有医馆?”

    这姑娘伸出两根洁白如玉的手指垫在下巴,像是在心中思量。

    她父亲被人称为天水首屈一指的义商,以日行一善为积攒功德的门路,耳濡目染下她也有了这种习惯,凡是在城中转悠时不说做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可见到路有乞丐或是城中泼皮欺负人,总会上前行助。城中泼皮见到这顶鎏金轿子后也就不敢过多纠缠了。

    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道:“要不你跟我来?”

    郑霄云一愣,看着她默不作声。姑娘心思细腻,知道他在担忧什么。露出个俏皮笑容道:“你放心好了,本姑娘在这平沙城中也算有些小名声,瞧你这朋友伤势可不能在耽搁下去,城中医馆是有不少,可如果遇到庸医误人到时可真回天无术了。我家中有专治外伤的医师数名。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走,你后面这么多甲士,还怕我这个弱女子不成?”

    姑娘说到这扬扬下巴,像是跟郑霄云示威。

    老人常说男子穷养得志,女孩富养立尊。更有文坛诗豪赋曰:从来富贵多淑女,自古纨绔少伟男。这姑娘身上的雍贵气态做不了假,让郑霄云不由的相信几分,他原本就不是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当即点头道:“那就多谢姑娘了,还请麻烦带个路。”

    姑娘嫣然一笑。郑霄云又插上一嘴道:“他算是我朋友,可较真来说算是我将军。”

    姑娘啊了一声,这才想到马背上中箭的男子还有常常一队的雄壮士卒保护,身份定然不低,可她在瞅时看到他那一身被血染湿的布衣,觉得奇怪。少女天性散漫,想不通的事情她从来不去钻牛角尖,豁达的走在前面带路道:“跟我走。”

    清香楼前,人群散去。今日之事注定是场说小不小可与好友尽情吹嘘的谈资。平沙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不在。清香楼的鸨娘一脸哭丧相的骂道一声晦气后也踏着沉重步伐入楼。

    烟雨阁凰女打量了一眼清香楼花魁青黛,意味深长的笑脸而去,只留下还恍若隔世的艳容花魁待站在原地。

    荣孟起留下盯梢,云向鸢带着老**黄楚邙翻身上马出城,此番他回到平沙城在意料之外的情形下与父亲相见,心中不知如何作想。

    荣孟起见到金泰衍被金家家主带走后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又担心起侯霖的伤势。

    青黛一脸愁容,走到荣孟起身旁,引来诸多惊奇目光。

    “那位公子要是无恙,劳烦替我带句话,就说青黛今日有愧于他,善缘成纠葛,若是日后还有机会相见,青黛愿意赔罪。”

    荣孟起如若未闻,一扬摆袖而去。

    ……

    金泰衍走在父亲身旁,低下头心思深沉,旁人不得而知,可知子莫如父,比起在官场上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尚要狡猾三分的金家家主又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

    见到四下无人,他缓缓道:“知道比起你大哥你差在哪里么?”

    金泰衍茫然抬起头,脸上青肿数块,隐隐作痛,可比起他心里的刀割绞疼不值一提,他摇摇头道:“孩儿不知,还请父亲指点迷津。”

    “做人内方外圆,懂得逆水行舟,更要懂得顺水推舟。飞蛾扑火壮举虽烈,可不过是蠢举罢了,和飞虫一头扎进蛛网并无两样。你要听得懂,就往心里去,如果听不懂,就回去好好琢磨,在王爷面前说的禁足一年面壁三月并非是做给外人看,什么时候能真正心静如水,什么时候在出府。”

    金泰衍不敢相悖,重重应了一声。

    亭安王回府,不少只闻墨香不尝血气的大儒见到清香楼前横尸后都抱恙而回,一向礼贤下士的亭安王自然是一送在送,给足了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儒士书生面子。

    他在回府时,看见庭院当中名为扶摇的女子还在原地摆弄琴弦,出口问道:“他走了?”

    扶摇声音空灵,就像她手中弦动,围梁三日萦绕耳边久久不散。

    “走了,连半句话都未和我说。”

    亭安王看着两边纸壁上的提诗文赋笑容阴冷,哪还有面众时的温润模样?

    “那些儒士都觉得自己不同凡响,各个心高气傲,看见本王在他们面前低三下气表面上无动于衷可还是露出那喜癫的马脚。岂知真正傲气的人是哪个?和他比起不过萤火对皓月,不值一提!”

    亭安王走到扶摇身边,两指缠绕她肩头青丝一匝问道:“你可知为何他爱慕你许久,却连句话都不与你说?他哪能不知道只要他向本王点头,就能得到梦寐已久的你。”

    被誉为天水第一琴师的扶摇面无表情,双手抱琴目光呆滞。

    亭安王手背拂过佳人脸蛋,淡淡道:“女子啊,最重要的便是贞洁,如果贞洁都丢了,那么在倾心的男子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膈应。”

    亭安王凑到她耳边问道:“知道为何本王让你至今保持着完璧之身了么?”

    扶摇平静道:“奴身命都是王爷的,王爷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亭安王轻笑,要是让城中那些怀春的千金小姐看到难免又会神魂颠倒几日。

    他走到那黑衣落笔处,看见纸壁上的一行诗词,先是一怔,随后仰天大笑,竟是笑的眼泪都流出来。

    他双手摸过已干的墨痕,自言自语道:“国器栋梁,怎能不为本王所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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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万户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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