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章:烟消云散
平沙城的大街上,凭空出现一队装备精良的行伍军卒让城中的百姓措手不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说在这天水郡的郡守府内,即便在蛮横不讲理的军爷也不敢欺男霸女,可过着养家糊口日子的老百姓见到手持兵戈的精壮伍卒总会有种天生的畏惧,就像见到那些坐在官轿高堂上的大红官袍一样,单单是那份架势就让他们心有余悸。
也多亏这座城中那位和当今圣上以兄弟相称的王爷名声太好,不光在那些最擅长锦上添花用笔墨吹捧造势的读书人口中是千年难遇的贤王,就连普通百姓对其也是赞口不绝,说不来那些漂亮话,可总归会竖起大拇指。
郑霄云走的匆忙,牵着马匹在城中乱晃,找不到一家医馆,路上看到几个行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身后铁甲森森的陌刀手吓的屁滚尿流,哪敢搭话?
他像只无头苍蝇乱转,看到马背上的侯霖越来越虚弱,本来已经止住的伤口又在往外渗血,顺着路途流了半条街巷。他不敢私自去拔那跟短小的红羽箭矢,一个止血不当怕本来不用死的侯霖就真的被他害死了。
正在他手足无措之时迎面撞上了一座鎏金花轿。
花轿前正和轿中女子莺莺燕燕说着羞人话题的花季女婢一个没注意便撞进郑霄云的怀里,他体格魁梧,被撞后纹丝未动,撞人的婢女反而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被郑霄云伸出手拉住。
这个连和男子说话都屈指可数的女婢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撞到了陌生男人的怀中脸上已是绯红一片,见到那人还抓着自己的手腕更是羞的脸颊能掐出水来。
凉州天寒地冻,女子大多也都皮肤粗糙面黄发蜡,像面前这个肌肤如雪吹弹可破的年轻女子极为少见,算是城中让人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可郑霄云心急如火燎,哪有半点旖旎心思。
拉住之后见小婢女稳住步伐他便放手与轿子擦肩而过。
年轻女婢这才后知后觉的惊呼一声,让轿中的女子柳眉轻蹙,拉开轿帘一角,恰好看到马背上只露出半张脸的侯霖。
鎏金花轿在平沙城中不稀奇,城北那成片的宅邸里只要有女眷,总会有那么三两顶。大汉虽不严禁平民百姓的衣饰装束,可对这行轿管控比起对马匹军械有过之而无不及。倒不是说这行轿之中大有学问,完全是那些大人私心纵然。十年寒窗苦读方得人上人,总要些和普通人不同的排场,怎么大张旗鼓怎么整,最后就瞄向了这行轿。
皇帝的行轿叫做龙辇,王公大臣的叫做骏驰,依次列下总共有七等。而无功名又非皇亲国戚的富绅只能用两杠抬轿,不敢越轨制轿去大摇大摆的转悠街市。
郑霄云面前的这鎏金花轿价值百金,看其规格因是请专人为轿中女子量身定制而成,郑霄云眼拙,认不出轿帘上一颗颗用丝线穿插的细小玛瑙是传自西域异国的珍稀物件, 也就没有多想,继续前行。
轿中女子道了一句且慢,郑霄云停下脚步右手握到了剑柄之上,倒不是他草木皆兵,委实是今日一事接连一事让他神经太过紧绷,要是在窜出个要碍事的家伙,郑霄云绝对没有好脾气在多说半句话。
轿中女子打扮素雅,不像其余富家千金那般恨不得把天下珠宝都穿戴在身上,披金挂银像颗摇钱树一般。她流衫罗裙,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的白色薄纱,略施粉黛就是鲜眉亮眼,比起莺街里那些花言巧语的貌美妓倌别有一番气质。
郑霄云抬眉,这女子立马心领神会,一双剪水秋瞳往侯霖身上张望两下道:“他怎么了?”
郑霄云懒得废话,可见这女子气质不凡,特别是明明见到自己身后那三百虎狼之士还下轿询问,对旁人避之不及的甲士视若无睹,单是这份风轻云淡的定力就能让不少男儿相形自愧。
他指了指侯霖的肩膀,女子眼睛瞟到那根红羽箭矢上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是要医治他么?”女子声音如黄鹂清脆,亮耳醒神。郑霄云借势问道:“姑娘可知附近哪有医馆?”
这姑娘伸出两根洁白如玉的手指垫在下巴,像是在心中思量。
她父亲被人称为天水首屈一指的义商,以日行一善为积攒功德的门路,耳濡目染下她也有了这种习惯,凡是在城中转悠时不说做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可见到路有乞丐或是城中泼皮欺负人,总会上前行助。城中泼皮见到这顶鎏金轿子后也就不敢过多纠缠了。
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道:“要不你跟我来?”
郑霄云一愣,看着她默不作声。姑娘心思细腻,知道他在担忧什么。露出个俏皮笑容道:“你放心好了,本姑娘在这平沙城中也算有些小名声,瞧你这朋友伤势可不能在耽搁下去,城中医馆是有不少,可如果遇到庸医误人到时可真回天无术了。我家中有专治外伤的医师数名。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走,你后面这么多甲士,还怕我这个弱女子不成?”
姑娘说到这扬扬下巴,像是跟郑霄云示威。
老人常说男子穷养得志,女孩富养立尊。更有文坛诗豪赋曰:从来富贵多淑女,自古纨绔少伟男。这姑娘身上的雍贵气态做不了假,让郑霄云不由的相信几分,他原本就不是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当即点头道:“那就多谢姑娘了,还请麻烦带个路。”
姑娘嫣然一笑。郑霄云又插上一嘴道:“他算是我朋友,可较真来说算是我将军。”
姑娘啊了一声,这才想到马背上中箭的男子还有常常一队的雄壮士卒保护,身份定然不低,可她在瞅时看到他那一身被血染湿的布衣,觉得奇怪。少女天性散漫,想不通的事情她从来不去钻牛角尖,豁达的走在前面带路道:“跟我走。”
清香楼前,人群散去。今日之事注定是场说小不小可与好友尽情吹嘘的谈资。平沙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不在。清香楼的鸨娘一脸哭丧相的骂道一声晦气后也踏着沉重步伐入楼。
烟雨阁凰女打量了一眼清香楼花魁青黛,意味深长的笑脸而去,只留下还恍若隔世的艳容花魁待站在原地。
荣孟起留下盯梢,云向鸢带着老**黄楚邙翻身上马出城,此番他回到平沙城在意料之外的情形下与父亲相见,心中不知如何作想。
荣孟起见到金泰衍被金家家主带走后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又担心起侯霖的伤势。
青黛一脸愁容,走到荣孟起身旁,引来诸多惊奇目光。
“那位公子要是无恙,劳烦替我带句话,就说青黛今日有愧于他,善缘成纠葛,若是日后还有机会相见,青黛愿意赔罪。”
荣孟起如若未闻,一扬摆袖而去。
……
金泰衍走在父亲身旁,低下头心思深沉,旁人不得而知,可知子莫如父,比起在官场上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尚要狡猾三分的金家家主又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
见到四下无人,他缓缓道:“知道比起你大哥你差在哪里么?”
金泰衍茫然抬起头,脸上青肿数块,隐隐作痛,可比起他心里的刀割绞疼不值一提,他摇摇头道:“孩儿不知,还请父亲指点迷津。”
“做人内方外圆,懂得逆水行舟,更要懂得顺水推舟。飞蛾扑火壮举虽烈,可不过是蠢举罢了,和飞虫一头扎进蛛网并无两样。你要听得懂,就往心里去,如果听不懂,就回去好好琢磨,在王爷面前说的禁足一年面壁三月并非是做给外人看,什么时候能真正心静如水,什么时候在出府。”
金泰衍不敢相悖,重重应了一声。
亭安王回府,不少只闻墨香不尝血气的大儒见到清香楼前横尸后都抱恙而回,一向礼贤下士的亭安王自然是一送在送,给足了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儒士书生面子。
他在回府时,看见庭院当中名为扶摇的女子还在原地摆弄琴弦,出口问道:“他走了?”
扶摇声音空灵,就像她手中弦动,围梁三日萦绕耳边久久不散。
“走了,连半句话都未和我说。”
亭安王看着两边纸壁上的提诗文赋笑容阴冷,哪还有面众时的温润模样?
“那些儒士都觉得自己不同凡响,各个心高气傲,看见本王在他们面前低三下气表面上无动于衷可还是露出那喜癫的马脚。岂知真正傲气的人是哪个?和他比起不过萤火对皓月,不值一提!”
亭安王走到扶摇身边,两指缠绕她肩头青丝一匝问道:“你可知为何他爱慕你许久,却连句话都不与你说?他哪能不知道只要他向本王点头,就能得到梦寐已久的你。”
被誉为天水第一琴师的扶摇面无表情,双手抱琴目光呆滞。
亭安王手背拂过佳人脸蛋,淡淡道:“女子啊,最重要的便是贞洁,如果贞洁都丢了,那么在倾心的男子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膈应。”
亭安王凑到她耳边问道:“知道为何本王让你至今保持着完璧之身了么?”
扶摇平静道:“奴身命都是王爷的,王爷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亭安王轻笑,要是让城中那些怀春的千金小姐看到难免又会神魂颠倒几日。
他走到那黑衣落笔处,看见纸壁上的一行诗词,先是一怔,随后仰天大笑,竟是笑的眼泪都流出来。
他双手摸过已干的墨痕,自言自语道:“国器栋梁,怎能不为本王所用?”
161章:新的狼王(上)
茫茫北原深处,掠过草原大漠,千里不见尽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匈奴部落数以万计,大则连帐数十里,风吹草低见牛羊。小则棚屋数十落,长笛传空不绝耳,数以百万户!
最让汉人恐惧的是这个野蛮部落中男孩但凡能直立行走,就能跨上骏马在旷阔草原上横弛,当中原男子立冠时,匈奴男子已经可以持刀劫掠,散布烽烟,也就是说匈奴有多少成年男子,就有多少精锐士卒,有多少马匹,就有多少战力无双的游骑。
幸好。
十几年前那位威名传颂的广文皇帝挥师北伐,赤色铠甲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踏破了匈奴王庭,击溃了匈奴游骑,连被繁花似锦的中原视为不毛之地的幽州都书声琅琅,像是忘记了百年前那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旧山河。
连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文弱书生都能挥笔写出提剑赴北闻酋笛,青卷散落天神兵。似乎匈奴人人可骂,人人可欺。
除了戍守九边三府的将士,那些大言不惭的人何曾亲眼见识到草原男儿挥鞭大漠的身影?
汉广文帝九年,天成单于抛下他同父同母的弟弟,毅然带领王庭仅剩的三十余天狼骑仓皇逃窜,丢下了数万牛羊,数千战马,还有数万匈奴百姓。
从此王庭威名一跌千丈,无数部落纷纷自立,就像其中一个大部落的首领所言:狼王折碎了利齿,剜断了利爪,丢弃了尊严和狼群,那么年轻时的赫赫威名还有谁能记得?
天成单于一蹶不振,在广文十五年死在了一件简陋帐篷里,在漫天冰雪下合上了双眼,将生前的不甘和愤恨也一并带走。
从此匈奴部落内战无数,长生天的子孙们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大单于之位向着同胞挥刀,惹得九边戍卒将士嗤笑:瞧!那帮狼崽子为了骨头开始互相撕咬了。
直到在广文帝去世前的一年。
北原之北,千里冰封。凛冽冬风吹过,万物不生。连能在北原最恶劣的环境下生存的匈奴人都不敢踏足这片冻土之地。
十年来数百匈奴部落相互征伐,无数匈奴最凶悍的勇士长眠于草原大漠,北原几乎寸土皆埋骨,寸草皆染血。
在北原之北的土地上,一个匈奴青年眼神中尽是怒火,站在连草原上最狡猾的狼都无法生存的冻土之上冷眼旁观这一切。
汉广文十九年。
这个长发披肩的匈奴青年提起一柄王庭弯刀,裹着不知名野兽的皮,踏进了北原。
他自称是长生天的子嗣,以其父的名义以战止戈,还给早已乌云霾汰的草原一片蓝天。
短短三年时间,这个青年脚下已经有了十几个大部落首领匍匐跪拜,为他献上部落里最肥的羔羊,最美的女人。
就在大汉西凉叛乱初起之时,这个青年在九边北外两千里的地方与最为希望取代王庭的安达部落展开了一场惨烈搏杀。
烽寒起暮云,依依青草都被血染的狰狞,这个青年浑身浴血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被看做战力仅次于王庭天狼骑的安达部伊尔曼战驹折戟沉沙。三万安达部落的年轻勇士连带着战马一同沉睡在这片草原上。
偌大的草原在无一人敢质疑这个青年不是长生天的子嗣。
斜阳之下,这个寡言残暴的青年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身后十几个有着草原雄鹰之称的单于头领噤若寒蝉。
只有少数骨子里都是倔强的部落为了躲避被这个青年吞并或消灭的噩运北上或南下,为自己的族人找一个能够赖以栖身之所。
数百个部落百万人口都对这个青年敬若神明,相信他是长生天带领他们步入辉煌的神之使者。
……
风卷狂沙下,一骑出了平沙城外的行营往北绕过城根,一路东去。
东边百里外,有一条沿着天水郡东境边线绵延五十里有余的防线。号称是用西凉精锐垒起来的人墙,比起被黑羌游骑冲刷百次的西陲边塞还要牢不可破。
这话一传出后,倒是让天水郡的百姓心安理得过着小日子,不用担心哪天武威郡那群烹人煮食的逆贼会打到跟前来。
这一骑走走停停,足有三天才望到远处连绵不绝的营帐和无数哨骑游探。他坐在马背上,三日风餐露宿不仅不显疲态,反而更加精神。
东境防线建立不过数月,已经形成了全新的一种体系,既不同于西陲边塞的固守要领,也不似北塞九边燕阳府见到匈奴骑兵便追打到死的战术。
逆贼光论人数,比起东西两境夹击合围的官兵总数还要多,据那些军中幕僚祭酒的推算演化,粗略估计不下三十万人。如今凉州已经入秋,数年旱灾本来就是颗粒无收,再加上三十万只烧杀抢掠每逢一处必是寸草不生的蝗虫逆贼早就将纵深不过五十里的武威郡啃的连颗完整的树皮都没,就连在不谙兵事的大人都清楚这个严冬注定会难过许多。
传言由骠骑大将军统领的十万平叛大军已经开始开拔,在沉寂数月之久后可谓养精蓄锐到了极致,更有从苍城郡守府传出来的消息,说这位权势倾天的将军在麾下将领和苍城本地将官面前发誓今岁必荡平逆贼。不论消息真假,总之是件好事。
而在普通百姓眼里和修罗恶鬼并无两样的逆贼单比兵卒技击不但不差于官军,总体而言更要强上那么一线。之所以被官军处处击打到短肋不过是没有能谋大局的俊彦罢了。
大小交战数十场,双方都各有输赢,官军是为了挣军功日后好用于加官进爵,叛军又何尝没有以战养战的打算?
当下的东境线上,常常会有叛军的探马和官军的哨骑碰面,展开一场小规模的惨烈对杀。武威郡毕竟不像北原那般辽阔,燕阳府的哨骑在千里草原上就算是刻意去寻找匈奴踪迹都还要仰仗三分天意,可屯军在东境上的凉州郡兵出发前烧香拜佛求一个平安都十有**会和叛军照上面。
马背上藏在一件宽厚棉袄下的魁梧身影从胸口处掏出一份信件,望向远处可在云雾中瞧出个大概轮廓的山脉。
不见他挥马鞭,胯下的骏马便拔蹄而去。
平沙城内。
三百陌刀手实在太显招摇过市,郑霄云给领头的什长说了一声后只带着四名精壮可靠的汉子护送侯霖。
顺着平沙城中轴大道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来到了城北的朱墙深院里,看着前面带路的好心姑娘郑霄云犹豫一路,终是开口问道:“姑娘,敢问姓名?”
打扮清雅脱俗的姑娘回头巧笑嫣然道:“本姑娘名叫临不语!”
这片深宅都是平沙城里有头有脸人物才有资格居住的地方,城南热闹非凡的景象两相对比下有着天壤之别,休说干净整洁的大道上有叫卖小吃的行商,就连人影都能寻见一个。
郑霄云不知为何杀机凸现,清香楼时金泰衍能用美人计下套射杀侯霖,依照他让人心寒的阴险手段,难免会一计不成在施一计。这姑娘出现的实在太过凑巧。
他手摸到佩剑上,朝着身后四名侍立侯霖左右的陌刀手使了个眼色,被荣孟起精心训练出来的四个西凉汉子心领神会,将手上的熟铜盾稍稍抬高了几厘。
“到了!”
名叫临不语的姑娘看到自家宅邸后欢跃的上前叩门,郑霄云打量起这座府邸,不同于一路上见到的其他富绅家宅那般豪气外露,红钉铁门两旁没有镇宅兽,更没有刻意去显摆出来的挂满金银物的生财树。他抬起头看到红底黑字的牌匾上用古篆书写的两字‘临府’,总算心安了几分。
一名体格健朗的中年管家打开宅门,见到是自家小姐露出笑容,可看小姐身后还跟着几名神情淡漠的兵卒和马上躺着受伤的一男子,一抹不快迅速从眼眉间闪过,他收敛笑容对着临不语道:“小姐,这几位是?”
临不语摇着管家胳膊道:“这位公子受伤了,劳烦林叔挑一位医师前来帮他看看。”
林姓管家看着面前这位如同他亲生女儿的姑娘,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好。
绕过临府内一座座假山,后院的偏房内,郑霄云好奇问道:“临姑娘,为何你家中会有医师?”
临不语吐了吐舌头也不遮掩:“我爹他是行商的,商队里常常会有受伤的伙计,所以家里就住了几个医师。”
正说间,医师将侯霖肩肋上的箭矢取下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严肃道:“小姐,这公子伤的可不轻,老夫看他身上还有数块近日结疤的伤口,明显不久前受过数次伤,体弱身虚,在中这一箭,怕是熬不住了……”
医师捻须继续道:“不过也并非无救。”
郑霄云拱手迫切道:“还请先生救他!”
医师摆摆手,指向临不语道:“你得问我家小姐。”
临不语天资聪慧,知道医师所指是何,她扭过头,冲着旁边的丫鬟道:“去把那株冰山雪莲拿过来。”
162章:新的狼王(下)
正当侯霖仍在临府内昏迷时,大汉西北角凉州的更北处,那人烟罕见的茫茫大漠里却骚动不安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域有城邦三十六,盛者连郭十余里,藩民万计,与大汉不同,其三十六国一城便为一国,西域两千里,民众不过数十万,盈绿之地十中方才有一,不过百里,城郭多建于绿洲,西域民众与匈奴人一样,信奉的是主管沙漠和草原的长生天。
这一日,三十六位西域国王齐聚被胡杨林围绕,隔绝黄沙的卑陆城。
三日前,从东方草原里有人驰马前来,声称是神之子的信使,对这位年轻的长生天之子,西域诸国国王畏惧远超过尊敬。
三十六名国王端坐在用戈壁独有的特勒石筑成的座椅上,打量着这个风尘仆仆的草原使者。
“各位尊敬的国王,我来自北原希尔阿汗草原,奉神之子之命,特与诸位商议共享九州土地的事宜。”
左侧的楼兰国王和西而弥国王对视一眼,落在草原使者眼中,他心中冷笑不止。
所有西域国度里,唯有楼兰和西而弥两国交好大汉,通商多年,楼兰上一位国王甚至起了受藩大汉的念头,只是迫于多方压力才不得不打消,而其余西域国家,对大汉的畏惧远不如对于天生就是战士民族的匈奴来的真切。
卑陆国的国王坐在正席之上,其国以胡杨为国树,寓意在寸草不生的大漠里也能够繁衍生息,卑陆的军事力量在西域三十六国中位列前茅,就像匈奴人善马游驰草原一样,卑陆国的骆驼骑兵能在地势险峻的沙漠里如履平原,虽是性格温顺却难以驯服的沙漠之舟在卑陆人独有的驯养技术下,甚至能够像骏马一样驰骋。
卑陆国的国王是个年近四十,有着银色胡须的稳重男子,对匈奴向来不喜,他开口道:“来自草原的使者,九州从亘古时期,长生天眷顾沙漠与草原时就归汉人掌握,如何能够共享?”
草原使者一笑:“神之子受到其父的指引,如今汉人内乱,这是预兆,神之子已经带领我的族人南下接近汉人筑造的城墙,就如同长生天同时眷顾保护沙漠与草原一样,神之子愿意与各位共同分享汉人的土地。”
楼兰国王摘下面纱,一双如蓝宝石璀璨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屑,他高高在上,俯视着草原使者:“神之子的事迹在广阔北原流传,甚至有一些被驼队带进了绿洲,我也略有耳闻。对于他是否真是长生天的子嗣我毫不怀疑,自古就没有人能够从极冻之北生还,对于他本人,我深表尊敬,但对其所作所为、我深感厌恶,请谅解我不能和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商议,这无疑是与虎谋皮。”
说罢楼兰国王便起身,轻轻跃下台阶,却被草原使者挡住去路。
“楼兰的共主,请你留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西而弥的国王环顾四周,对在座和他身份一样雍贵的国王们朗声道:“匈奴人自视为草原雄鹰,但在我看来不过是苟活在蓝天下的饿狼!他们永远不知道满足,也永远学不会感恩!他们把汉人称为两脚羊,认为体弱无力的汉人只配当他们的奴隶!结果呢?”
哄堂大笑,草原使者脸色难堪,这不光是对他和他的部落,这是对整个匈奴游牧群的蔑视和侮辱。
西而弥国王指着他,一字一张口道:“早在神之子的名声传入我国的十几年前,我就听说了汉人皇帝的光辉史诗,那些被你们匈奴人看成羸弱可欺的两脚羊几乎掀翻了整个北原!被长生天顾命的天成单于仓皇逃窜!甚至连他的亲弟弟都被汉人杀了祭旗,之后的草原一直内乱,不过几年时间?连绿洲都不曾被黄沙吞噬,跪伏在草原的匈奴人就已经有了攻占九州的念头?”
草原使者顷刻就恢复了冷静,他神态自若,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顿了顿道:“神之子的威名不容亵渎,他统一了整个草原部落,他的使命便是带领我们、不光是我们,而是同为长生天子民的我们走向从未有过的辉煌!”
楼兰国王停下了脚步,西而弥国王眯着一双褐色眼瞳看着他。
“难道诸位就不垂涎汉人的土地么?西域两千里荒漠,掘地三尺不见水源,在几十年前甚至能为了一池水引得群国混战,甚至有小国覆灭!各位国王都是自小在这里长大,可知道九州中原以南是何等世间乐土?西域可有过阴雨连绵?各位国王可见过浩瀚无止的海河泽流?既然汉人不愿意与我们分享这些上天恩赐,那么我们就自己去获得……”
比起大汉皇宫也不逊色几分的卑陆宫殿中一片寂静。
年事已高的龟兹国王略显艰难的张嘴道:“一年前,安达部落战败在神之子的脚下,三万部落青壮无一生还,战后俘获安达部落男子万人,全将右手大拇指砍下沦为奴隶,后大雪覆盖草原,又将这万人剥皮取骨,充当过冬的柴火,即使他是神之子,但在我看来,也是一个手段残忍的屠夫。”
龟兹老国王跺了跺脚,继续道:“和这样的草原之主并肩作战,我会担心我国的勇士们在战场上会不会挨你们匈奴人的刀子。”
草原使者脸色深沉阴暗:“草原上有一句谚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我们之间在历史上虽然有过很多次冲突,但大体上是相安无事的,所有的草原之主都不曾有过征服沙漠的**,因为在我们匈奴人眼中,你们和那些汉人不同、我们不论是信仰,相貌还有性格,都十分相似,可能在亘古之前我们还是一家人。”
说到这,他笑了起来,但在场的三十六位国王都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并没有人附和,这让他很尴尬。
“你们能在这片荒漠里繁衍数十代,和我们匈奴人一样顽强,你们虽然战士不多,却骁勇善战,不论是我,还是神之子、都很尊重你们。”
“我们不需要屠夫的尊重,对九州土地的渴望也远不如你们那般眼红,既然话已经带到,那就请回吧。”
“看来我辜负了神之子的寄望。”
“我们心意已决,回去给那位神之子带话吧,西域只需要绿洲,不需要战争,汉人也不是你们形容的那般可欺,天成单于的败落就是证明,我们必须要为自己的子民考虑。”
草原使者久久未动,卑陆国王有些不满道:“草原的使者,你还有话要说么?”
他摇摇头,伫立在原地,楼兰国王冷哼一声大步离去,他抓住楼兰国王的袖子,满脸诚恳道:“请等一等。”
楼兰国王俊秀的脸上浮现出高位者的怒火,一把拍开草原使者的手道:“够了!你那如滑狐的谎话我们已经听的够多了!现在滚出这座大殿。”
草原使者嘴角一扬:“神之子十分睿智,他知道我的言辞很难打动各位,所以在赴南时他带领着五百天狼骑紧随我后,希望能够面对面和诸位国王一叙,我想,这样的诚意足够让各位在停留片刻了吧。”
所有西域国王都沉默不语,连楼兰国王都腿脚一颤,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的等待。
半个时辰后。
名叫延卓的年轻人踏足卑陆宫殿,就像狼王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环视四周,扫了一圈后他将马鞭插入背囊:“各位,还坐着等什么?回去准备各自的勇士随我一同南下,中原的锦绣繁华、旖旎风光,各位真不愿与我一同见识么?”
三十六位年纪都比这位年轻的匈奴王室要大,可在他面前就像一头头温驯的小羊羔,看到他极富侵略性的目光扫视大殿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已经成为草原之主的延卓见无人理会他,也不气恼,径直走到卑陆国王身旁用整座大殿间人人可清楚听到的洪亮声音道:“草原的弯刀依旧锋利,草原的骏马仍在奔驰,草原的子民无时不向往着中原的丰美,草原的战士愿意向我付出忠诚和性命。”
他吼道:“那你们呢!”
……
片刻后,心满意足的草原之主从大殿内走出,随他一同出来的还有两具鲜血淋漓的尸首。
平沙城临府内,已经昏迷数日的侯霖猛然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身来。身旁寸步未离的郑霄云听到动静后笑道:“你可是醒来的。”
侯霖捂着头痛苦道:“我这是在哪?”
门口传来如黄鹂轻鸣的女子声音道:“你是在我家,石头,你可醒来了。”
侯霖发懵,转头望向郑霄云,后者露出个苦笑道:“这是临姑娘给你起的绰号,因为你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昏睡,像块石头一样。”
侯霖披头散发,恢复知觉后饥肠辘辘,看到一蹦一跳进来的年轻姑娘扯了扯嘴角道:“临姑娘?”
“叫我临不语好了。喂、眼屎。”临不语指了指自己的左眼眼角,侯霖连忙伸手擦拭,可摸了半天什么也没碰到,他茫然抬头心想不会被这姑娘给戏耍了吧。
临不语一双灵动狡黠的眸子似笑非笑,她拍了拍自己洁白无暇的脑门道:“我的左边,你的右边。”
侯霖笑比哭难看。这下真尴尬了。
163章:你黑衣 我白袍
凉州武威郡边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风沙从晨至昏,未有片刻停歇。多亏在风沙中来凉州已经一年有余的中原男儿习惯成自然,也就没了刚来时叫苦连天的怨言。
一身金家六翎的骠骑将军林兴风站在临时筑起的将台上,赤色大氅被风沙呼啸着猎猎作响。
他望着底下在风沙中从近至远渐渐模糊的数以十万计身影,心中豪情通天阙。
大汉将领何止万千,可能挥臂一振让十万男儿听从的又有几许?十指?五指?
他左手幕僚骞婴,右手讨逆将军周天虎。底下百名大汉将尉策马领头,千杆旗幡在风沙之中若隐若现。
他不顾迎面而来的风沙,嘶声竭力的冲着下面一具具伫立的雄壮身影喊道:”荡平逆贼,就在今朝!我青州男儿入凉一年,大小苦战百场!可惧刀戈?可畏生死?“
十万人的呐喊让漫天风沙都为之一顿,声震寰宇。
”不惧!不畏!“
林兴风一扯大氅,接过骞婴递来的瓷碗,神情庄重的往脸上横抹一道,将剩余鸡血一饮而尽。
风沙一顿再顿。
他转过头,望着自己身后的汉字大旗踌躇满志道:”我林家世代清贵,身受皇恩厚重!如今天下纷乱,即墨的林家列祖列宗可要瞧好了!是我!才配扶正这倾覆的江山社稷。若这是连我林兴风都做不到的事情,天下更有何人?!“
这一日,十万中原平叛大军尽赴武威郡,一日之内收复失地三十里,城池四座,士气如虹。
幽州一座不知名的小城镇,人口稀少,虽然有着作为大汉门户屏障的燕阳府铁骑驻守北塞,可生怕丁点战火燎到此地,大多百姓都南迁,致使城中不少商铺都关门毕业。城中最宽敞的大街上,居然只有一座茶馆还开着门,即便如此,依旧门可罗雀。
正是午后闲暇时,换做中原任何一座城镇都得是热闹非凡的景象,更少不了说书先生持那醒木说道些精彩的故事。
茶馆里面只有一个老者坐在偏僻窗口,身上还穿着一件只有江南那边垂钓渔人才戴上的斗笠篷衣。
他确实刚从江南回来。
茶馆老板百无一聊的支着下巴在旁打着哈欠,桌子上还摆放着十几贯铜板,让他无神的眼眸里总算有些熠熠神采。
这可是近几日来头次开张啊!
性情懒散惰慢的老板高兴之余也就不给这要求奇怪的老者白眼看了,从茶馆案台下将一盘灰尘寸厚的黑白棋子取出,用抹布草草一擦算是了事,放在了老者桌上,自己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继续和周公下棋去了。
老者轻泯一口温醇的茶水。老板懒惰,茶叶的档次也不高,杯中浮上一层茶渣,要是稍有讲究的人都免不了要破口大骂一通,老者倒是无所谓,伸出舌头将残留在嘴角的茶渣舔进嘴里吞咽下肚,开始摆棋。
一杯茶饮尽,棋盘上黑白也摆放出个轮廓,老者浑浊双眼乍现锐利流光。
他两指捏住一枚白棋,自言自语自乐道:“天下如纹枰,苍生不过黑白,得失、生死,与弈棋人又有何干?”
棋盘白间黑线纵横十七道,这老者摆棋却只陈列白棋放置在棋盘上,若是旁人一看,定会惊得目瞪口呆,这其貌不扬的老头居然摆出个大汉疆土地域走势来!
茶馆里除了已经昏睡过去的老板外再无他人,老头也不怕吓到别人,朗朗开口道:“当年你黑衣立于帝王侧,号称神谋鬼算。当年我白衣画扇风流路,自诩国士无双。”
老头说到这笑了笑,手中白棋落子天元。
“大汉九州七十二郡,为了应那天时地利的星相之说,不过你我所见,天下之分,不过北方中原江南西蜀苦凉五处而已。”
老头又夹起一枚白棋,面露憾色道:“只可惜直到你功成身死都没能好好与你博弈一次。”
帝王以民心论天下,他以黑白定江山。当年那一袭风流意气的白衣,如今依旧气吞山河。
老头继续道:“大汉开朝千年,以中原为根基,百年光阴扩地万里,成宏图霸业。九州以白棋一百二十四填充疆土。叶荆岚、你若在天有灵,就看看老朽如何以一己之力来搅翻这千年社稷!”
老头举棋三枚,除去率先落子天元的那颗外,这三枚落在了天元旁,和最为繁杂中心黑棋混杂一通,隐约又与天元之棋成掎角之势。
“汉太祖刘麟仿前朝大殷朝堂,设丞相,开文武百官之先河,分立六部。后景运年间政令改制,废丞相,设三公九卿、成郡兵府,开辟军屯制,老朽见解;祸在一时,功立千秋,不愧中兴之帝。”
“我以黑棋四枚断天下政令之中枢,使下不可上达天听,圣令不传四海,天下云扰,久祸成灾。”
老头又夹棋五枚,放于天元右侧白棋交错处道:“中原门阀,豪盛而鼎立,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视家规大于国法,视族利高于国本。舞屠年间犹其猖獗,致使国破成灾,顽疾之患,难以根除,老朽撩拨三分即可,自成动摇社稷支柱的蛀虫,无需多言。”
白棋十二枚,见缝插针,在棋盘下方成一字长蛇和黑棋对峙。
老头抚须眯眼淡淡道:“舞屠末年,八王叛乱,涂炭生灵。致使匈奴铁蹄刚退,苍生又遭人劫兵祸。今新皇登基四年有余,以宗法约束管辖亲王国戚,刑法酷烈,诸王苦不堪言,才有当下荆楚江南数道王侯谋逆造反,老朽早在十年前就下此伏笔,算是徒耗大汉国力,由盛转衰。”
老头又倒上一杯浓茶,嗤笑道:“看看,几代帝王将相倾力打造的铁桶江山,这不就成了漏洞百出的破桶么?当年你极力促成广文刘骥北伐,不惜身死北塞,为大汉北境得以喘息数十年,更是留下遗计青囊让刘骥建三府戍守北塞,自认大汉外患在无忧。可曾想过在坚固的城池也有薄弱的地方,那便是城池里面。”
老头又掏出一个茶杯,满酌上后放在棋盘另头,似乎对他一生亦敌亦友的那位故人感到不值,略微叹息道:“你是意气长存铁骨铮铮,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在的时候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死之后呢?”
老头喟然长叹,攥起一大把棋子,悬在棋盘上方道:“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这大好的万里锦绣河山就像一张白纸,被奸佞枭雄,帝王将相留下一点或一撇的墨点,有人能画巍峨巨峰来,有人能描出千丈流瀑。更有人能毁乱朝纲乱写一同。纸张已无几处能落笔的留白,老夫自认比他们都要强些,不去和当世争夺空白处,反其道而行之来撕碎这张山河纸幕!”
他眼神越发凌厉,将抓在手上的棋子尽皆洒落,一颗一颗再去布置好,嘴里念叨:“苦凉天灾致**,几十万大汉青壮堆积如人山,西陲之外黑羌连年犯境,掣肘难断。老夫用棋子三枚偷巧来做金锁,算是壮士断腕来破局格外,使九州七十二郡失其一。论他滔天大浪,割地举旗,人人可称帝,人人可称王。只困于七郡之地。”
老头从散落棋盘上捏住三枚白棋,舐-去原有的三颗黑棋,取而代之。
做完这一步,老头双手开始微微发颤,将棋盒里所有的白子尽皆掏出,平摊开双手接住。
“四举拆遍大汉引以为傲的支柱,伤其筋骨却不致命。老夫当年就是酷骜性烈,才得此下场,自知今生难以善终。当年负你再负她,早就心灰意冷,也就无所谓那身前功名生后骂名了。”
老者泼洒手中棋子,落于黑棋最多的天元之上,白棋倾泻将黑棋砸落数颗在埋入其中。这一阵玎玲哐啷的响声让刚才进入好梦的茶馆掌柜给惊醒。掌柜见这个老头跟小孩一样把棋子摆弄一通,地上还滚落数颗,勃然大怒。虽说这棋盘棋子日久生灰,他自己都忘了上次和人对弈是哪年的事情,可毕竟是他的私物。
他能自己糟践,可不许别人破坏。
掌柜拍桌而起,正要出口开骂,可见到这老头两眼瞪的滚圆,满嘴白须杂乱,随着他胸口起伏在哪那晃动,一脸的拼命相,话都吐到嘴边一时竟是喊不出来。
最后只能自认倒霉的转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老头没有注意到茶肆掌柜的念生念灭。看着已经杂乱无章的棋盘上黑白交错,看不出原先只有黑棋落子的井然有序,无力的坐下身,倚靠在桌旁喃喃道:“此举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就像我当初踏上入长安的路,就像你当年答应刘骥随圣驾北伐。不论结局如何,都回不了头,转不过身。”
老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放回棋盒,收拾妥当,见到地上还掉落的几颗,连忙蹲下身去拾。
茶馆老板见他年纪大,终究是心肠软些,过来添了些热水又帮忙一块捡。
老头失魂落魄的走出茶馆,看着空空街巷,仰天嘶吼道:”我姬城鸣!怎甘一辈子默默无闻?怎甘就这样闲度一生?你叶荆岚画地为牢,我姬城鸣却不愿作茧自缚!“
老头使尽力气喊出后,笑意爽朗,将身上蓑衣随手一扔,就这样出了城门。
163章:你黑衣 我白袍
凉州武威郡边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风沙从晨至昏,未有片刻停歇。多亏在风沙中来凉州已经一年有余的中原男儿习惯成自然,也就没了刚来时叫苦连天的怨言。
一身金家六翎的骠骑将军林兴风站在临时筑起的将台上,赤色大氅被风沙呼啸着猎猎作响。
他望着底下在风沙中从近至远渐渐模糊的数以十万计身影,心中豪情通天阙。
大汉将领何止万千,可能挥臂一振让十万男儿听从的又有几许?十指?五指?
他左手幕僚骞婴,右手讨逆将军周天虎。底下百名大汉将尉策马领头,千杆旗幡在风沙之中若隐若现。
他不顾迎面而来的风沙,嘶声竭力的冲着下面一具具伫立的雄壮身影喊道:”荡平逆贼,就在今朝!我青州男儿入凉一年,大小苦战百场!可惧刀戈?可畏生死?“
十万人的呐喊让漫天风沙都为之一顿,声震寰宇。
”不惧!不畏!“
林兴风一扯大氅,接过骞婴递来的瓷碗,神情庄重的往脸上横抹一道,将剩余鸡血一饮而尽。
风沙一顿再顿。
他转过头,望着自己身后的汉字大旗踌躇满志道:”我林家世代清贵,身受皇恩厚重!如今天下纷乱,即墨的林家列祖列宗可要瞧好了!是我!才配扶正这倾覆的江山社稷。若这是连我林兴风都做不到的事情,天下更有何人?!“
这一日,十万中原平叛大军尽赴武威郡,一日之内收复失地三十里,城池四座,士气如虹。
幽州一座不知名的小城镇,人口稀少,虽然有着作为大汉门户屏障的燕阳府铁骑驻守北塞,可生怕丁点战火燎到此地,大多百姓都南迁,致使城中不少商铺都关门毕业。城中最宽敞的大街上,居然只有一座茶馆还开着门,即便如此,依旧门可罗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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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实刚从江南回来。
茶馆老板百无一聊的支着下巴在旁打着哈欠,桌子上还摆放着十几贯铜板,让他无神的眼眸里总算有些熠熠神采。
这可是近几日来头次开张啊!
性情懒散惰慢的老板高兴之余也就不给这要求奇怪的老者白眼看了,从茶馆案台下将一盘灰尘寸厚的黑白棋子取出,用抹布草草一擦算是了事,放在了老者桌上,自己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继续和周公下棋去了。
老者轻泯一口温醇的茶水。老板懒惰,茶叶的档次也不高,杯中浮上一层茶渣,要是稍有讲究的人都免不了要破口大骂一通,老者倒是无所谓,伸出舌头将残留在嘴角的茶渣舔进嘴里吞咽下肚,开始摆棋。
一杯茶饮尽,棋盘上黑白也摆放出个轮廓,老者浑浊双眼乍现锐利流光。
他两指捏住一枚白棋,自言自语自乐道:“天下如纹枰,苍生不过黑白,得失、生死,与弈棋人又有何干?”
棋盘白间黑线纵横十七道,这老者摆棋却只陈列白棋放置在棋盘上,若是旁人一看,定会惊得目瞪口呆,这其貌不扬的老头居然摆出个大汉疆土地域走势来!
茶馆里除了已经昏睡过去的老板外再无他人,老头也不怕吓到别人,朗朗开口道:“当年你黑衣立于帝王侧,号称神谋鬼算。当年我白衣画扇风流路,自诩国士无双。”
老头说到这笑了笑,手中白棋落子天元。
“大汉九州七十二郡,为了应那天时地利的星相之说,不过你我所见,天下之分,不过北方中原江南西蜀苦凉五处而已。”
老头又夹起一枚白棋,面露憾色道:“只可惜直到你功成身死都没能好好与你博弈一次。”
帝王以民心论天下,他以黑白定江山。当年那一袭风流意气的白衣,如今依旧气吞山河。
老头继续道:“大汉开朝千年,以中原为根基,百年光阴扩地万里,成宏图霸业。九州以白棋一百二十四填充疆土。叶荆岚、你若在天有灵,就看看老朽如何以一己之力来搅翻这千年社稷!”
老头举棋三枚,除去率先落子天元的那颗外,这三枚落在了天元旁,和最为繁杂中心黑棋混杂一通,隐约又与天元之棋成掎角之势。
“汉太祖刘麟仿前朝大殷朝堂,设丞相,开文武百官之先河,分立六部。后景运年间政令改制,废丞相,设三公九卿、成郡兵府,开辟军屯制,老朽见解;祸在一时,功立千秋,不愧中兴之帝。”
“我以黑棋四枚断天下政令之中枢,使下不可上达天听,圣令不传四海,天下云扰,久祸成灾。”
老头又夹棋五枚,放于天元右侧白棋交错处道:“中原门阀,豪盛而鼎立,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视家规大于国法,视族利高于国本。舞屠年间犹其猖獗,致使国破成灾,顽疾之患,难以根除,老朽撩拨三分即可,自成动摇社稷支柱的蛀虫,无需多言。”
白棋十二枚,见缝插针,在棋盘下方成一字长蛇和黑棋对峙。
老头抚须眯眼淡淡道:“舞屠末年,八王叛乱,涂炭生灵。致使匈奴铁蹄刚退,苍生又遭人劫兵祸。今新皇登基四年有余,以宗法约束管辖亲王国戚,刑法酷烈,诸王苦不堪言,才有当下荆楚江南数道王侯谋逆造反,老朽早在十年前就下此伏笔,算是徒耗大汉国力,由盛转衰。”
老头又倒上一杯浓茶,嗤笑道:“看看,几代帝王将相倾力打造的铁桶江山,这不就成了漏洞百出的破桶么?当年你极力促成广文刘骥北伐,不惜身死北塞,为大汉北境得以喘息数十年,更是留下遗计青囊让刘骥建三府戍守北塞,自认大汉外患在无忧。可曾想过在坚固的城池也有薄弱的地方,那便是城池里面。”
老头又掏出一个茶杯,满酌上后放在棋盘另头,似乎对他一生亦敌亦友的那位故人感到不值,略微叹息道:“你是意气长存铁骨铮铮,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在的时候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死之后呢?”
老头喟然长叹,攥起一大把棋子,悬在棋盘上方道:“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这大好的万里锦绣河山就像一张白纸,被奸佞枭雄,帝王将相留下一点或一撇的墨点,有人能画巍峨巨峰来,有人能描出千丈流瀑。更有人能毁乱朝纲乱写一同。纸张已无几处能落笔的留白,老夫自认比他们都要强些,不去和当世争夺空白处,反其道而行之来撕碎这张山河纸幕!”
他眼神越发凌厉,将抓在手上的棋子尽皆洒落,一颗一颗再去布置好,嘴里念叨:“苦凉天灾致**,几十万大汉青壮堆积如人山,西陲之外黑羌连年犯境,掣肘难断。老夫用棋子三枚偷巧来做金锁,算是壮士断腕来破局格外,使九州七十二郡失其一。论他滔天大浪,割地举旗,人人可称帝,人人可称王。只困于七郡之地。”
老头从散落棋盘上捏住三枚白棋,舐-去原有的三颗黑棋,取而代之。
做完这一步,老头双手开始微微发颤,将棋盒里所有的白子尽皆掏出,平摊开双手接住。
“四举拆遍大汉引以为傲的支柱,伤其筋骨却不致命。老夫当年就是酷骜性烈,才得此下场,自知今生难以善终。当年负你再负她,早就心灰意冷,也就无所谓那身前功名生后骂名了。”
老者泼洒手中棋子,落于黑棋最多的天元之上,白棋倾泻将黑棋砸落数颗在埋入其中。这一阵玎玲哐啷的响声让刚才进入好梦的茶馆掌柜给惊醒。掌柜见这个老头跟小孩一样把棋子摆弄一通,地上还滚落数颗,勃然大怒。虽说这棋盘棋子日久生灰,他自己都忘了上次和人对弈是哪年的事情,可毕竟是他的私物。
他能自己糟践,可不许别人破坏。
掌柜拍桌而起,正要出口开骂,可见到这老头两眼瞪的滚圆,满嘴白须杂乱,随着他胸口起伏在哪那晃动,一脸的拼命相,话都吐到嘴边一时竟是喊不出来。
最后只能自认倒霉的转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老头没有注意到茶肆掌柜的念生念灭。看着已经杂乱无章的棋盘上黑白交错,看不出原先只有黑棋落子的井然有序,无力的坐下身,倚靠在桌旁喃喃道:“此举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就像我当初踏上入长安的路,就像你当年答应刘骥随圣驾北伐。不论结局如何,都回不了头,转不过身。”
老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放回棋盒,收拾妥当,见到地上还掉落的几颗,连忙蹲下身去拾。
茶馆老板见他年纪大,终究是心肠软些,过来添了些热水又帮忙一块捡。
老头失魂落魄的走出茶馆,看着空空街巷,仰天嘶吼道:”我姬城鸣!怎甘一辈子默默无闻?怎甘就这样闲度一生?你叶荆岚画地为牢,我姬城鸣却不愿作茧自缚!“
老头使尽力气喊出后,笑意爽朗,将身上蓑衣随手一扔,就这样出了城门。
164章:划矛断义
雪莲,长于常年冰雪堆积的高山之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冰缝雪砾之中才能寻到,世间罕见,平常人终其一生也难见一株。
西域有雪峰八百,直插云霄。可近十年来被人采摘的雪莲不过百株,足以可见雪莲的珍贵。在西域三十六国中为王室贡品,千金难求。至今传言西域国度某一处山峰上有一九瓣的仙品冰莲,雪莲白瓣黄花,叶枝不过五指之数,可这千年难遇的雪山冰莲不光叶枝有九数,连花色都是晶莹透明的银辉,每逢大雪飘忽之时便绽五彩霞光,极为炫目,更有无数人信誓旦旦称自己亲眼见过。
只是这冰莲长在剑峰万丈悬崖的陡壁缝隙中,休说能近身亵玩,就连离近些都有性命之忧,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入悬崖下尸骨无存。至今已有几十号人为了采取这朵可让自己篡改命数的冰莲而丧身,正因了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株只应天上有的冰莲在古籍中有两笔记载,说是能生死人,肉白骨,只要魂魄尚在人间就能留住性命,至于真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不过雪莲可入药是真,外敷内服都有奇效,临不语大方给予的这朵虽然远不如传说中的仙品冰莲,可仍旧是有价无市的珍稀物件。雪莲根茎离地活不过三日,不过药效尚存,否则重伤之下的侯霖也不会好的这么快。
也是郑霄云未曾听过,临不语只知其物不知其珍。若是让她那个平沙城中首屈一指的大富豪老爹知道了,指不定要多痛心疾首。平沙城中富坤千百,可能有雪莲藏品的掰着指头就能数完,这可不光是有银子就能搞到的。
郑霄云扶着侯霖起身,把雪莲根茎熬出的药汤喝完,不过半日功夫脸上就有了红润,不在那么苍白。郑霄云是个一诺千金的汉子,在临不语面前不夸下什么海口,只说能做到的日后若有要求他一定会帮。对此换上一身淡茶色披裙的临不语只是笑着点头,不置可否。
侯霖自己扶着床头站起身活动筋骨,心里细细琢磨中箭那天发生的事情。可念头一转,不是云向鸢手持掷矛,也不是荣孟起的长袖在前,就连那个对他下了必杀之心的金泰衍都只是有个模糊记忆,记得他挽弓时那得意狞笑,可心里却生不出多少恨意来。
想来想去,居然只有那个一舞动四方,倒转琵琶如画的清香楼花魁在他脑海里最为清晰,甚至还能想起她的嫣然一笑和奏弦时的一抹风情。
侯霖苦笑出声,这是真动心了?
他扶着桌椅慢慢挪动到门前,见到有张太师椅就移了过去,坐下闭目凝神。
郑霄云把事情大概经过和他叙述了一遍,对此他心里确实没什么波动,反正在凉州的时日来一直都被坑蒙拐骗,都成自然了,随遇而安便好,要是事事都动气去计较个分毫,恐怕他早就气死了。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正是此理。
侯霖想事时,武威郡的铁石山脉里一骑避开了路上所有的官军穿插入山。
山如其名,除了大大小小的碎石沙块外,连半点苍绿都看不到。铁石山脉不过是一处荒山野岭,只是如今成了武威郡和天水郡之间的咽喉要道,官军和反贼两边都视为必争之地,可山中地势特殊,又无水源,难以屯兵,是自绝之地,两方都不敢率先来夺这个先手,只好隔着纵横十里的山脉虎视眈眈,这里注定早晚会爆发一场血战。
这骑入山后,将胯下骏马的速度放缓,马名伏枥的神骏与主人心意相同,讨好般将马头扭后,对着马上骑士晃动粗长马脖,惹得几日未开口也无半点神情流露的他干硬的笑了两声,在这石头堆积出来的山脉中很是醒耳。
一里外避风的山中斜丘。十几道人影或坐或躺,更有闲到捡起石子玩弄的汉子。旁边一颗长在乱石丛中的枯坏树干拴着七八匹马。
还有数十杆长柄兵器。
在联想到这个紧要关头还悠哉悠哉的出现在这,说是一般的行镖或侠客只怕唬傻子都不信。
这群人的身份也就显而易见了。
其中一人身姿魁梧,居然比旁边战马还要高出一个头来,壮实的一塌糊涂,这等人物生来不同凡响,自然非比寻常。他长着一张憨厚朴实的脸,若是除去他这九尺身高,丢到人群中丝毫不显眼。和其余披挂黑甲的男子不同,他坦露着上半身,发达的腱子肉上刀痕箭孔疤痕密布,一瞧就知是个沙场万人敌的狠辣角色。
那一骑缓缓而至,这边十个道身影如临大敌,纷纷起身,死盯着马背上的身影。
九尺的魁梧壮汉擦去一头汗水,笑吟吟道:“呦呵!还真来了?”
其中一人旁边立着一把扎入石地里的长戟,没有为了装饰好看的缨穗,戟身也不似常见的那种仪戟,锋刃如月钩,直刃细长如枪尖,雪亮烁银。
他背阳抬起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马背上的人跳下来,手里倒提一把军伍里常见的长矛,默不吭声。
手已经摸向戟杆的汉子又道:“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投了官军,秦舞阳啊秦舞阳!你可忘了你父亲是为何而死的么?”
“你究竟为了何事?”
秦舞阳不答,反问起他来。
抬起头的汉子面容和秦舞阳神似,倒并不是因为血缘相近的那种相似,而是朝夕共处后潜移默化下的雷同。他面貌比起秦舞阳的五官轮廓分明要无奇太多,只是左眉处空了一块,看上去十分怪异。这在面相之说里是天煞孤星的凶险面容,断眉之人福短寿长,克父母,克兄弟,克妻女,使之不得善终,人人远离避之,生怕沾染半点因果。
不过这人做的是注定死无葬身之地的勾当,也就不怕身边这帮志同道合的兄弟会因他而英年早逝。就像他旁边这个不识大字的九尺壮汉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老天最公平的事情就是人总得一死,最不公平的事是有人早死有人晚死。
一句粗俗俚语道尽生死之事,这可比那些什么圣贤学问要更有琢磨劲。
秦舞阳提起长矛,一步一步向前,连旁边那个九尺汉子都眯起眼睛,神情庄重,忌惮之色毫不遮掩。
断眉的凶煞汉子戾气暴增,一脚踏地居然将身旁长戟从石地里隔空震了出来,和当日秦舞阳在侯霖面前显露的那绝活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西凉七郡中名号能止小孩夜啼的他嗤笑道:“矛?”
“秦舞阳,你我二人单轮武艺不分伯仲,虽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可你我再如何去争锋较量都是不分胜负,可你如果这般瞧不起人,我就很想知道你现在究竟有几斤几两。”
断眉汉子说完这句话,似乎又想到什么,他手握着戟柄,戟锋指向秦舞阳咧开嘴笑道:“你不会真信了那老头的话吧?你什么时候这么愚笨,居然连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话也听得进去!”
秦舞阳不答,离这断眉汉子只有二十步之遥了。
不用他去使眼色,旁边两个浑身罩在厚实黑甲的男子就走了出来,一人持两把红绫绣刀,一人持两把短戟,气势沉稳,两脚踏在乱石上如履平地。
霸王手下十二名将首,与天干地相呼应,除了死在汉典城的一人外,其余十一人都站在这里了。
秦舞阳握矛手势与断眉汉子相同,看到迎面朝他走来的两人步伐越来越快,他停住身子,将矛尖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他这无来由的举动让对面的十几号人都愣住了,不知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秦舞阳看着断眉汉子道:“你我二人,从今日起再无兄弟情分,我知道你为何要叫我来此,只是秦舞阳能穷困潦倒,能籍籍无名,但绝对做不了不忠不孝的事情!”
断眉汉子听后仰天大笑,手上的戟尖往回一拉,两名汉子收起手上的兵器,退了回来。
“汉朝气数将尽,各地皆有叛乱,世家亦成气候,尊家规而无视国法,否则武威郡内的十几万矿奴为何只见金家大旗不见朝廷彩幡?”
他眼神忿恨,更像是自言自语道:“把那几个老匹夫的尸骨拉出来鞭笞暴晒算什么?金家之人一日不死绝,我又岂能死?”
秦舞阳收矛不愿再多说一句话,返身上马。
断眉汉子看着他离去身影,吼道:“秦舞阳!你言兄弟情分已尽,可我还记得当年的恩情,如若某日战场相见,我会保你一条命。”
秦舞阳头也不回道:“他日战场在见,我必杀你取你首级去见师傅。”
断眉汉子不知是喜还是怒,面无表情的连说三个好。
九尺汉子等到秦舞阳走后才好奇问道:“王上,为啥不强留住他?他即便在强咱们十几号人,想要制住他还不容易?”
断眉汉子摇头,一扬手中长戟指着寒胆城方向道:“回去!下次在出来,估计不是到苍城就是去平沙城了。”
旁边几个汉子都心照不宣,笑声各异。
165章:燕阳虎枪 宁折不弯
铁石山脉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五骑六人飞速驰进山脉,不光战马打着震响的响鼻,战马上的人也喘着粗气。
秦舞阳隔着很远就听到了这几匹哨骑的声响,早早的下马牵着缰绳藏在一处阴暗里,静候这几骑离去。
最前面的一匹纯黑色战马上载了两人,标准的赤色郡兵甲胄上插着三四支箭矢,抱着马脖的那人一路咳血,从进入山脉开始流了一地。身后的骑卒挥手示意停住,伸手在他人中上探了下鼻息,摇了摇头。
吊在队伍最后没带头盔的光头汉子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丝浓痰,明显身上也有伤势,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太晦气了些,不过才十里就碰到了那帮泥腿子里最扎手的响马。”
“大战在即,骡子兵都开始拼命了,咱们西凉汉子岂能落后?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暴民东线压力,未尝没有给我们施压的意思,听说几位将军都已经赶赴前线,估计已经没几天安稳日子了。”
光头男听到前面那被他轻视的小白脸放出这话,不屑笑道:“从老天爷不给面子的那天起,咱凉州什么时候安稳过?”
几骑不在逗留,将已经咽气的骑卒身体草草的用乱石埋住后继续西奔。
秦舞阳牵着伏枥驹走出来,将还露出甲胄摆裙的一角用石子盖好后才翻身上马。
已经自封为霸王的断眉汉子笑他手里提了杆无奇的长矛。他又何尝不想回到授业的那座山庄里取出那把神兵?只是尊师的话语萦绕耳边,他不得不遵守。
“该回了。”
秦舞阳掏出水囊晃了晃,已经没有晃荡声音。他上马纵驰,跟在这队哨骑身后。
……
北原临北处皑皑白雪,不像大汉的南方还是最养人的夏季,慵懒的和风和让人暖洋洋的日芒只想惬意的躺在沐光下,听着夏蝉聒噪。
一匹来自南边的骏马飞驰在冰霜覆盖的草原上,路过炊烟袅袅的帐篷和成群牛羊来到阿而拉河畔旁。
这是匈奴新王庭所在的地方,有着百里内最肥美的草和甘洌的河水。
十几个匈奴精壮汉子**着上身,下半身也只有一条兽皮裹着大腿和胯间,在冒着丝丝寒气的河边展开角力。
即便冷的连水面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这十几个汉子还是满身冒汗,用着浑身气力和无数次跌倒得来的角力经验来摔倒对方。
赢家会接过一壶草原上随处可见的马奶酒,而被摔倒的那人则会自觉的跳入河面,然后爬出来后继续战斗。
“吾主,你要和这些年轻人一起活动一下么?”
满头斑白的匈奴老当户半躬着不在健朗的身子,缓缓的问道旁边一个身裹白狼皮大衣的青年。
青年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而老当户自然也不敢在多问,抬起头眯着日渐模糊的双眼看着十几个年轻人角斗搏击,心里难免产生岁月不饶人的愤慨念头。
不知在草原上奔驰了多久的骏马走到青年身旁停下,上面一个汉人下马,扫了一眼青年身后数十个匈奴首领,把信递到青年手中。
他用流利的匈奴语说道:“他说时间差不多了,让你做准备。”
青年并未起身,转过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盯住这个并不该出现在这的汉人。
“我不知道如何能相信他,我怕我将部落里所有的青壮带到那些土石筑成的城池下,会有无数像当年那样的汉人士兵冲出来,两眼放出的光会比他们身上的铠甲还要鲜艳。”
那人噗的一下笑了出来:“长生天的子嗣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用匈奴语说出这话的时候,身后那些身份显赫的匈奴人无不露出愠色,只等年轻的草原之主一声令下,就将这个可恶的汉人撕成碎片。
“怕啊!我也只是一介凡人,自然会有喜怒哀乐,这十几年来匈奴人的创伤还未抹平,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匈奴青年用汉语说出,并没有磕磕绊绊,显得极为流利。
那人吃了一惊:“你还会说汉语?”
“你都会说我们的语言,为什么我不会说你们的语言呢?”
身后的匈奴单于和首领们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一个个露出迷茫神色,只有年纪已过花甲的大当户老人,看向汉人的眼神越发复杂。
“我只是个传话的,话既然已经带到了,那我也该走了。”
“等一等!”
青年起身,身后的匈奴们瞬间围住了这个汉人。
“他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在草原上算是最常见的事情,远不足让他干背负你们所有汉人骂名的事情,所以我很纠结。”
“吾师心里所想、手上所做的事情,天底下的凡夫俗子又怎能猜透?难道你以为你顶了个神之子的名声就真是天人了?”
匈奴青年并不恼火,挥了挥手,示意让这个汉人离开。
看着一骑远去,他仍轻轻用汉话念叨:“听闻你们中原读书子多是身有傲骨与傲气,可杀不可辱,可为了一口可出可不出的气蛰伏数十年,不惜颠覆中原…… 真不懂啊!”
本名延卓的匈奴青年冲着身后地位尊贵的单于们喊道:“你们知道中原以南有个叫江南的地方么?”
神之子抬起手遥指南方:“汉人常说杏花春雨江南,最是风景怡人处,诸位可要一同饮马江南见识一下与这千里草原,煌煌大漠完全不同的景象么?”
所有人都开始欢呼雀跃,高高举起手中形如月牙的弯刀。
……
马昊明站在郡府城墙上,身后马朔北扶剑而立,随着父亲的目光看着城外一望不见边际的碑林。
十年前是千座,到如今已经万余延伸至城外十里。和城中几乎每家每户门前挂着的银色牙牌一样,成为燕阳郡的别样风景。只是这风景实在太过沉重。
站在最前面的马昊明披上自己那身穿了十几年的旧铠,上面刀痕斑驳,连谱彩的红漆都零落褪色,露出原本暗银色的铁身。
十几年来,马昊明从未换过,倒不是为了显摆自己徘徊生死多次,单单只是这身铠甲每一处刀痕,每一处凹点都是他的荣辱悲欢。
缕丝交夹将铁鳞束于腰侧的右肋处,一道最明显的刀痕深深的刻在铁甲上。百步开外箭弩不能近身的重甲上刀痕触目惊心,至今马昊明右肋上还有一道当年险些要了他命的伤疤。
他至今忘不了那天,黄沙蔽日,马蹄声如滚雷。数十名匈奴王庭最精锐的天狼骑围绕着他厮杀,身后十六名近侍精骑全部阵亡,一把雪亮的弯刀侧过他的枪锋毫不留情的将他腋下皮肉划开,鲜血飞溅。
他已经闭上了眼睛,趴伏在马上,在等最后一刀临近他的脖颈。
和他同生共死七年的袍泽兄弟乾柒杀红了眼睛,付出了两刀的代价才冲进来,到他的身边。
一切无言,马昊明只记得乾柒拍了拍他座下已经双腿打颤的良驹,咧着满嘴渗血的牙笑道:
“活下去。”
马昊明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死的是他,如今坐在燕阳将军这个位置上的乾柒会不会比他做的更好?
所以他数十年如一日,不曾松懈一刻,他怕他内疚,对不起那名连尸身都找不到的生死之交。
长安城那些紫金贵人总说燕阳府没他马家不行,又如何明白他马昊明身上担负了多少英魂遗托?
马昊明布满老茧的双手摸着粗糙不平的城墙,自言自语:“老兄弟们,过不了多久,大家伙又能一起坐在一起喝酒了吧、嗯?”
他扭头望向马朔北道:“吾儿,你不是和瑾儿都好奇为何虎枪不用降龙木和铁木杆做枪杆,却偏要用虽是上乘材料却最是耗时耗钱的黑铁。”
“为父今日告诉你,因为咱燕阳铁骑,宁折不弯!”
(ps:今天请允许我多唠叨几句,从去年11月1日正式发书开始,到现在有四个月了。45w字,说多不多,说少其实也不少了。至于质量如何我自己不敢自吹自擂,各位看官老爷都有自己的看法,如果硬要问我,只能说不满意的话我是不会发上来的。像纵横自己的app和看书神器上的留言书评我都有看,让我特别欣慰的是有那么几个看官老爷认真看这本小说,并写下了很好的书评。每次看到后我都发自肺腑的开心,就冲他们的支持,我想我都不会放弃。再说说现实些的,网文是需要成绩来支持,毕竟有付出总得有回报,很多写手都压不下性子,够了字数后就着急上架想要收入,这无可厚非。毕竟人是要吃饭生活的,我在这点上自认还不错,能按捺住。原计划第一卷结束后在上架,一是怕早上架成绩差,订阅少的话会很打击。二则是希望更多的看官老爷能看到这本书,而不是一见要订阅了索性就弃坑了。小说情节铺垫了这么久,就是要为第一卷的结尾做准备。网文的一大要素就是能博眼球,够热血。比起那三章一小潮,十章一大潮的热血文来说,我做的并不好,我更喜欢那种抑郁很久忍无可忍后的爆发冲动,和我性格有关。所以接下来的情节会是个连贯的大情节,我更新一直被人诟病,在这我只能道歉,但目前我改变不了。因为单靠码字我没办法维持生活,我白天上班,晚上码字,时间并不是很充裕。但以后每个月会有双更的日子,我这点可以做保证。算是提前拉个人气把,收藏我书的看官老爷不少,打赏的却只有三个,我从来没有奢求要过什么月票推荐之类的,但我现在真的需要,因为这是能看到支持我小说最直观的表现。我会认真写,我也希望看官老爷能陪我走下去。我是想做一名专职写手的。下次在哭穷,应该就是上架的时候了,见谅!)
166章:大战在即(上)
武威郡内汉典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城池外墙下的青砖黄土上染着已经无法褪色的血迹。城楼上的砖色新亮,这座原本毫不出奇的小城短短一年间就有近万亡魂埋骨于此,让人实在不知该如何评论。
又加固的城楼上牙墙旁,大汉旗帜飞舞。一身金盔金甲的正二品骠骑将军林兴风站在牙墙旁,看着城下被尸骨填满的窄浅沟壑面带笑意。
旗帜幡穗被风扬起,刮到他的脸庞,使他想起前些日子偶听骞婴给他说过的两个趣事:因为武威郡边境的小城被官军和叛贼轮番占据,城中能走的居民早就逃窜,留下的尽是些孤寡老幼。官军打进城后他们便挂起汉字旗幡,叛军占领城池后就换上霸字逆旗。可到后来战事胶着,早上还可能是大汉的士卒在城中巡逻,傍晚就变成叛军的轻骑踏过城中街巷,不知是哪个人想到的取巧主意,将旗幡做成两面,一面是汉,一面是霸,只用换面便可,结果被无意中撞见的官军校尉发现,哭笑不得下板着脸将这些旗帜焚之一炬。
还有一件事就更为可笑,说凉州郡兵里有一个老兵油子,打仗功夫不怎么样可却有能偷天换日的伎俩,可以把女尸做成男尸来充当叛贼尸首领功,被无数人视为了不得的本领,光是靠这门手艺就赚了无数银两,更是有两人靠他当上了军中官吏。最后事情败露,传到了凉州刺史梅忍怀的耳中,当即下令将这人抓住,斩首传令西线郡兵的连营。
林兴风笑着笑着,便不笑了。
他望着北边,几十里外,曾经被他视为左膀右臂的鹰扬将军孙锐就死在那里,至今尸骨无人收敛。
据侥幸从赤土荒原上捡回一条命的士卒说,孙锐身负重伤,拼死十几个叛贼后和举着一杆画戟的汉子以骑对冲,力竭的他连一戟都未能招架住,被挑断了持兵器的右臂后更是挂在了画戟上,让无数叛贼大声叫好。
而和他莫逆之交的校尉周真则是被一个比马头还要高的魁梧壮汉硬生生用双手将佩剑折断,随后更是被举起让那汉子用膝盖将他脊椎撞断,像是根面条一样软绵绵的被抛到了一旁。
林兴风无喜亦无悲,一只手扶着牙墙凹口,一只手摩挲镶着明珠的佩剑。
他收不了尸,可能报的了仇,这就足够了。
骞婴披着锦裘,缓步登上城墙,看到林兴风在发呆,没去打扰,静步走到身后双手揣在袖口里垂首闭目。
知道林兴风回过神后他才道:“禀报将军,陇右郡那边的粮草已经送过来了,够支撑我十万大军两月之久,苍城到寒胆城直线不过三百里,沿途路线我都已经规划好了,如果叛军想要来劫粮道,正中我们下怀。”
林兴风点头,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是很放心的交给骞婴,而这个前三十年不得志更籍籍无名的寒士没有一次让他失望过。
“你猜凉州那边什么时候会动?”
骞婴笑着回道:“等到叛贼树倒猕猴散的时候。”
平叛营帐中首席幕僚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大将军,我多嘴一句,那三十万贼子的人头放出去就放出去,天底下没有能尽人意的好事。只要那一颗就抵得过其余的三十万颗人头。”
林兴风笑道:“我明白,但天底下也没有顺手牵羊就走的道理,肯出力本将军不会吝啬,可如果光想着在我青州男儿后面捡便宜,那本将军就要和他们好好讲讲道理了。”
他转过身,金盔上的六根翎羽逆风抖立,双手凭空比划出一个人头的形状笑容灿烂道:“你说,他那一颗人头可能让我成为泰天年间里第一个封侯的异姓之人?”
骞婴神情恭敬,将双手抽出袖口,躬身作揖道:“进爵封侯,十拿九稳。”
林兴风大笑跨步走下城楼,嘴里叨叨道:“长安城那位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你嘛、万碎万碎万万碎……”
平沙城北城临府。
刚刚得知府中唯一一颗雪莲被宝贝千金拿去救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后,早就将金银视为粪土的临安还是心疼的长吁叹气。平沙城中富绅不计其数,什么玉翡翠琉璃七彩灯之类的稀罕物件哪家府邸里没有几件?可这千金难求的雪莲花平沙城中的藏数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临安坐在景苑的假山流瀑旁,听着一脸愠色的老管家给他说那个被小姐救下的男子身份有多蹊跷,心里也好奇了几分。
他消息灵通,自然知道前几日发生在南边莺巷中的事情。不光是他,最近城中风口浪尖的两件事,一是中原的平叛大军拔营开赴,第二件就是连城中身份最为清贵的亭安王都被惊动的清香楼之事。只是消息传出来后不过一日功夫就已有了十几种说法,更让这件其实并没什么嚼劲的事情变的扑朔迷离。临安得知女儿救下了那个处于风口浪尖的人后倒无多少不安,经商到他这一步,不光是对金银无感,连世俗的名誉都不怎么看重。为官者尚要在意一个清廉明政,所说的防民于口甚于防川就是此理,可他素来都觉得嘴长在别人身上,他哪能管得了?
已经快到颐养天年的岁数,对这些事情少有问津,偌大的家业也都交给长子去操劳,自己倒没什么所求所想。
刚从西域跑完大单子的临安长子临宇杰听到老管家的叙述后眉头紧锁。临安共有一子一女,都为正室所生,他因为年轻时多在环境酷烈的西域奔波,本来就普通的容貌显得粗糙,林宇杰不光是子承父业,连面容都有七分形似,好在临不语继承娘亲姿容,出落的出水芙蓉,特别是一双比起临府内清潭还要见底的灵动长眸,不用开口说话,光是眨两下眼睛旁人就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了。
林宇杰与自幼娇生惯养的临不语不同,年幼时就和父亲在西域凉州两地来回奔波,没少吃过苦,将金银财富看的一点不比身家性命轻,也正是有他日复一日的精打细算临家的家业才能长盛不衰。此时听到那个顽皮的妹妹居然为了一个陌生人把父亲都不舍得用来延年益寿的雪莲就这么拱手让人,除了心痛就是气愤。
他对着临安道:“父亲,妹妹这件事做的太过了!那株雪莲花乃是无价之宝,父亲靠着和西域豪商的生死交情才搞来那么一株,居然被一个外人所服用!孩儿咽不下这口气!”
临安举起放在青玉石桌面上的一卷竹简,头也不抬道:“那你准备怎么办?让那个年轻人从嘴里吐出来?”
林宇杰语塞,吱唔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一甩长袖离去了。
临府后宅偏房内。
侯霖算是过上了几日清闲生活,期间云向鸢和荣孟起各来看过他一次,旧伤已经痊愈的他心情大好,对于金泰衍这要他命的一箭很是豁达,只是这豁达太过无奈。
听说连平沙城中的王爷都给惊动,侯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云向鸢一脸贱笑的问他那个愧疚的花魁可来找过他。侯霖就一脸笑眯眯的反问回家的感觉如何?当着几百双眼睛下跪还哭的跟个梨花带雨的小娘子一样,是不是有些折辱咱儿骑都尉中郎将的名号?
以无赖无耻闻名十万大营的云向鸢每次都被侯霖呛的面红耳赤,偏偏死鸭子嘴硬的骂道放屁,侯霖也不戳破,这种近乡情怯感觉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上一小块石头,溅不出多大水花,可荡漾起的涟漪足够让人好一阵的回味。
依照荣孟起的意思,这段时间侯霖就在此处好生歇养,等什么时候彻底痊愈了在动身。和荣孟起的交谈没有那种打闹取笑,每次看到一脸正经的荣孟起侯霖也就不由自主的正襟危坐。
两人隔着案台整整讨论了四个时辰,从荣家和梅忍怀的生死恩怨到如今的凉州局势都有涉及。两人对大局看法一致,皆认为逆贼霸王绝不会束手待毙,等着朝廷大军慢慢收网将他们缚于寒胆城,入冬之前必有一场决定凉州走势的大战。
目送荣孟起离开后侯霖让一直在旁照顾的郑霄云替他取来多日未碰的官制佩剑,不过几日没摸便觉得陌生如初识。
侯霖心里慨叹一声,果然器物如人,不好好去温存关系连剑器都要和你疏远。难怪官场上连门外汉都明白的虚情假意在戏中人的称兄道弟里居然能从假中做出三分真来。
难得的心平气和下,侯霖活动活动手腕,单手提起长剑在庭院里耍出一道寒芒剑花,让侍立一旁的郑霄云从心里由衷的露出浅笑。
比起刚出长安那阵一身书生气,他更看好如今能上阵杀人亦能挥笔舞墨的侯霖。
照着郑霄云简单教他的剑术套路将动作分解做了一个起手式和一个直进式,侯霖身上已经微微冒汗。
和江南红墙黛瓦风格相同的庭院拱门前,恰巧路过的临不语见到侯霖舞剑,眼中精光一闪喊道:“喂!”
167章:大战在即(下)
侯霖收剑扭头,发现一身素黄襟衫的临不语已经走到他跟前,眼神不断瞟向他手里提的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一身黄衣轻盈,梳着凉州少见的垂霁分梢髻,双手负后,一蹦一跳来到侯霖身旁,一阵淡淡花香扑鼻,侯霖心神一颤,喉结不由自主的鼓动一下,若是落到上了岁数的丰韵妇人眼中少不了要偷笑几声。
也就是这待字闺中的少女不谙男女之事,瞅到了也无表示,抬起头小声问道:“你还会用剑?”
侯霖感觉自己被轻视,长剑在手中如逐香的彩蝶旋出一道弧形的银光反问道:“你说呢?”
临不语眼中的神采更为熠熠。她皮肤白皙,樱桃小嘴驼峰鼻,在那些光是五官之一就尤为出众的女子面前算不上出奇,可一双清澈如二八春水的眼眸点缀在她脸上,就平添了八分气质,在加上继承了她母亲的平眉,和侯霖一见就被勾去魂魄的清香楼花魁相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一种如蔷薇绽放,明知带刺可偏偏经不住诱惑想要在手中亵玩。一种若丁香初开,单单是远看就让人心旷神怡,不忍搅扰。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庞,侯霖连她耳朵上细小绒毛都能入眼,莫名的怦然心动。
临不语哪知道侯霖心中所想,伸出手想要触碰剑身,可怕侯霖不悦。豆蔻年华偷跑出去游玩时,可听那些在茶肆酒楼里卖着口水挣银子的说书先生不止一次念叨说佩剑在剑士眼中宛如生命,可不敢轻碰!
临安府中也暂住了不少车队里的帮闲。不乏用大把银子砸来护运车队前往西域的武林高手,可在临安刻意下多少避着临不语,就是怕还是孩童心性的她玩心太重,见过的好剑不少,可没一把能让她握住剑柄好好端详。
她偷瞄一眼拱门,见无人后踮起脚尖在侯霖耳旁吹起一阵清风道:“能不能给我玩玩啊?”
侯霖只觉得耳朵一痒,别样舒服,失神下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听到郑霄云一声轻咳后才反应过来,可手中长剑已经被临不语夺走了。
他朝着郑霄云耸了耸肩。
临不语单手握剑就吃力的咬住牙关,又上了一只手托住剑身后才迟缓的将长剑抬起,凌空胡乱挥舞几下,毫不掩饰脸上的欣喜之情。
侯霖翘起嘴角,往后退开两步,怕这位幼时就想当个行侠仗义的女侠一个没攥住长剑就脱手而飞误伤到他自己。
官制长剑四棱无纹,剑身被炉火淬炼不下三次,刃口被铁锤击打不下百次,比起那些装饰远远超于实用的公子哥佩戴的名贵宝剑不值一提,可上阵杀敌却是不二的利器。
侯霖第一把六棱长剑留在群虎山给那怯高峰大当家做了陪葬物。第二把毁于雁荡山的血战之中,一把长剑饮血十余名山贼,最后剑身折断前还带走了凉州别驾王阐的性命,也算功德圆满。这第三把至今还未用血开刃,也幸亏如此,否则这未曾见过杀人惨烈情形的小姑娘听后还不得吓的扔出去?
临不语照着听过的那些花哨剑招随便甩出几个蹩脚的剑式,心满意足的将剑尖点地喘气,还不忘回头对侯霖问道:“喂,你杀过人没?”
侯霖伸出两指摸过额头,才发现这小姑娘的云鬓前那一小簇美人尖,他略微一愣故作没好气道:“临姑娘,在下名叫侯霖不叫喂。”
想到之前这狡黠性顽的姑娘给自己起的外号他又补充道:“也不叫石头。”
临不语露出洁白牙冠,嘿嘿一笑道:“知道啦木头,你还没回答我呢!”
侯霖怕吓到这小姑娘,可又不想说谎,于是便打哑谜道:“你猜?”
临不语嘟起嘴道:“你猜我猜不猜?”
正当此时,门口两个找不到小姐在哪的婢女急冲冲的走进庭院,对临不语道:“小姐,你怎么又乱跑了?听说大公子回来了你不去见见么?”
侯霖发出一声憋笑的噗声,惹得临不语不快,长眸翻白眼对着两个和她关系更似姐妹的婢女道:“什么叫又乱跑?这是我家院子。”
两个婢女这才打量起一身素白常服的侯霖。
临府不是紫禁皇宫,也不是哪位王侯的朱门深宅,对下人约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既不怕底下人说三道四也不惧旁人煽风点火,这两个婢女多少听了些关于侯霖的风声,对这个在莺巷掀起轩然大波的年轻男子颇是好奇。可出于女子态度,对这个差点死在那肮脏皮肉生意巷子的家伙好感全无。
两人神情古怪的望着侯霖,让他好生奇怪。
拱门外又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不语,知道大哥回来了还躲着不见?可是让专门从西域给你带来好东西的为兄心酸呢!”
临不语一把丢出长剑,侯霖单手接过,收回鞘中。她看着从拱门里大步迈进的临宇杰婉声道:“哥!”
临宇杰笑容更甚,可进门见到庭院里的侯霖二人,笑容一僵后归于平淡道:“这位想必便是这些日子在平沙城中出尽风头的侯公子吧。”
他虽是对侯霖说话,可目光一直看着立如青松不动的郑霄云。西域商道不同于大汉境内的驿道,说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层出不穷也不为过。年纪虽轻可在大风大浪里跌宕至今的临宇杰亲手砍过马贼头颅,也曾在死境之中绝处逢生,见多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的事情难免变的市侩。他一眼就看出郑霄云是个身手不俗的练家子,对他上心程度远比侯霖要高。
他声调清冷,既没有为商者的笼络逢迎,也没有礼贤下士的身段。侯霖虽然感激临不语的救命恩情,可对这个一见面就带着敌意的临家大公子却是好感全无,拱手作揖道:“在下侯霖,见过临公子。”
临宇杰见他草草一礼,没有客在主家该有的躬身礼节,心中怒火更扬高几分。停住脚步,不理会一旁正摇着自己臂膀撒娇的妹妹,笑容轻蔑道:“我见阁下举手投足都带名士风采,想必腹有经纶,不知是师出何门?”
“让临公子见笑了,无师更无门。”
临宇杰果然笑的更是不屑道:“那阁下可谓出世惊人了,居然连王爷都能扰动,这平沙城中可没几人有这等殊荣。”
临不语见到两人针锋对麦芒,连忙劝阻道:“哥,你说你送我个什么啊?”
临宇杰故意放高声音,斜眼瞟了侯霖一眼道:“西域特有的羊脂白玉,为兄可是花了千两黄金从一名胡商手中买来的,虽然不及父亲那株雪莲花,可也是少有的稀罕物件。刚从玉石矿中出产,未经雕琢就已是少有的净白色泽,待为兄休息两日去找名手巧工匠给你打磨打磨。”
临不语平眉倒竖,她这位哥哥什么都好,就是一气上心头后总喜欢盛气凌人的拿钱来辱人,她偷瞄一眼一脸平静的侯霖,臊的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这一席虽不指名道姓可也露骨的话摆明了是冲侯霖而来,这让才借长剑耍了几下的临不语难堪至极。
侯霖不动声色道:“临姑娘的救命之恩侯霖没齿难忘,既然临公子提起那株让我捡回一条命的雪莲花,那于情于理侯霖都不能占这个便宜,只是不知这雪莲花价格几许,还望临公子点明。”
若是侯霖一味的装疯卖傻假作听不出来,临宇杰还真没办法来开这个口。见这个卖相不错的家伙还算有自知之明,临宇杰笑声生冷道:“价格几许?我说价格连城你还能送我一座城池来?”
临不语红着脸娇声鼓气道:“哥!”
“可以,若是临公子看中了哪座城池直言便是。”
以为这年轻书生在耍自己的临宇杰恼羞成怒道:“雪莲花长于西域的雪山高峰之上,整个凉州都没有几株!你拿城来换?你当你是凉州刺史?”
侯霖眯着眼,看着口水几乎要喷到他脸上的临宇杰一忍再忍。
“够了!哥、父亲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这般小气?再说了这件事是我私自做主,和他没有关系。”
临宇杰见到这从小就极宠爱于一身的妹妹胳膊肘往外拐,更是气的拧起眉头,指着侯霖道:“他不过一介外人!你还替他说话?”
侯霖正看着这对兄妹因为自己吵架,拱门外又是一道身影走来,竟是一身扎甲正色焦急的云向鸢。
没有往日那侉子的吊儿郎当,云向鸢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冲进庭院,对着侯霖道:“好日子到头了,刚才大将军派来一骑传令,让我们立即赶赴武威郡汉典城,原本想着放我在这盯着凉州这帮只出工不出力的王八羔子,没想到还是得回去。”
侯霖没有犹豫,将佩剑不由的握紧道了一声好。
临宇杰面色不善,以为侯霖找了个人过来帮他逃脱,瞪眼道:“这就想走?”
云向鸢难得正经,见到有个不长眼的阻拦,正要用剑鞘做鞭教训一下,被侯霖拦住摇了摇头。
他淡淡道:“非是侯霖借机逃跑,实在是军令如山不得违抗。在下乃长安治粟都尉侯霖,这位是平叛大营骑都尉中郎将云向鸢。”
郑霄云走上前对着云向鸢附耳几句后,后者就带着玩味笑意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临宇杰道:“一株雪莲花而已,老子以为是什么玩意。你尽管开价,不过老子没空搭理,你直接去三条街外的云府去要好了,就报我的名字。”
三人匆忙离去,只留下一脸愕然的临宇杰还在庭院中。
167章:大战在即(下)
侯霖收剑扭头,发现一身素黄襟衫的临不语已经走到他跟前,眼神不断瞟向他手里提的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一身黄衣轻盈,梳着凉州少见的垂霁分梢髻,双手负后,一蹦一跳来到侯霖身旁,一阵淡淡花香扑鼻,侯霖心神一颤,喉结不由自主的鼓动一下,若是落到上了岁数的丰韵妇人眼中少不了要偷笑几声。
也就是这待字闺中的少女不谙男女之事,瞅到了也无表示,抬起头小声问道:“你还会用剑?”
侯霖感觉自己被轻视,长剑在手中如逐香的彩蝶旋出一道弧形的银光反问道:“你说呢?”
临不语眼中的神采更为熠熠。她皮肤白皙,樱桃小嘴驼峰鼻,在那些光是五官之一就尤为出众的女子面前算不上出奇,可一双清澈如二八春水的眼眸点缀在她脸上,就平添了八分气质,在加上继承了她母亲的平眉,和侯霖一见就被勾去魂魄的清香楼花魁相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一种如蔷薇绽放,明知带刺可偏偏经不住诱惑想要在手中亵玩。一种若丁香初开,单单是远看就让人心旷神怡,不忍搅扰。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庞,侯霖连她耳朵上细小绒毛都能入眼,莫名的怦然心动。
临不语哪知道侯霖心中所想,伸出手想要触碰剑身,可怕侯霖不悦。豆蔻年华偷跑出去游玩时,可听那些在茶肆酒楼里卖着口水挣银子的说书先生不止一次念叨说佩剑在剑士眼中宛如生命,可不敢轻碰!
临安府中也暂住了不少车队里的帮闲。不乏用大把银子砸来护运车队前往西域的武林高手,可在临安刻意下多少避着临不语,就是怕还是孩童心性的她玩心太重,见过的好剑不少,可没一把能让她握住剑柄好好端详。
她偷瞄一眼拱门,见无人后踮起脚尖在侯霖耳旁吹起一阵清风道:“能不能给我玩玩啊?”
侯霖只觉得耳朵一痒,别样舒服,失神下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听到郑霄云一声轻咳后才反应过来,可手中长剑已经被临不语夺走了。
他朝着郑霄云耸了耸肩。
临不语单手握剑就吃力的咬住牙关,又上了一只手托住剑身后才迟缓的将长剑抬起,凌空胡乱挥舞几下,毫不掩饰脸上的欣喜之情。
侯霖翘起嘴角,往后退开两步,怕这位幼时就想当个行侠仗义的女侠一个没攥住长剑就脱手而飞误伤到他自己。
官制长剑四棱无纹,剑身被炉火淬炼不下三次,刃口被铁锤击打不下百次,比起那些装饰远远超于实用的公子哥佩戴的名贵宝剑不值一提,可上阵杀敌却是不二的利器。
侯霖第一把六棱长剑留在群虎山给那怯高峰大当家做了陪葬物。第二把毁于雁荡山的血战之中,一把长剑饮血十余名山贼,最后剑身折断前还带走了凉州别驾王阐的性命,也算功德圆满。这第三把至今还未用血开刃,也幸亏如此,否则这未曾见过杀人惨烈情形的小姑娘听后还不得吓的扔出去?
临不语照着听过的那些花哨剑招随便甩出几个蹩脚的剑式,心满意足的将剑尖点地喘气,还不忘回头对侯霖问道:“喂,你杀过人没?”
侯霖伸出两指摸过额头,才发现这小姑娘的云鬓前那一小簇美人尖,他略微一愣故作没好气道:“临姑娘,在下名叫侯霖不叫喂。”
想到之前这狡黠性顽的姑娘给自己起的外号他又补充道:“也不叫石头。”
临不语露出洁白牙冠,嘿嘿一笑道:“知道啦木头,你还没回答我呢!”
侯霖怕吓到这小姑娘,可又不想说谎,于是便打哑谜道:“你猜?”
临不语嘟起嘴道:“你猜我猜不猜?”
正当此时,门口两个找不到小姐在哪的婢女急冲冲的走进庭院,对临不语道:“小姐,你怎么又乱跑了?听说大公子回来了你不去见见么?”
侯霖发出一声憋笑的噗声,惹得临不语不快,长眸翻白眼对着两个和她关系更似姐妹的婢女道:“什么叫又乱跑?这是我家院子。”
两个婢女这才打量起一身素白常服的侯霖。
临府不是紫禁皇宫,也不是哪位王侯的朱门深宅,对下人约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既不怕底下人说三道四也不惧旁人煽风点火,这两个婢女多少听了些关于侯霖的风声,对这个在莺巷掀起轩然大波的年轻男子颇是好奇。可出于女子态度,对这个差点死在那肮脏皮肉生意巷子的家伙好感全无。
两人神情古怪的望着侯霖,让他好生奇怪。
拱门外又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不语,知道大哥回来了还躲着不见?可是让专门从西域给你带来好东西的为兄心酸呢!”
临不语一把丢出长剑,侯霖单手接过,收回鞘中。她看着从拱门里大步迈进的临宇杰婉声道:“哥!”
临宇杰笑容更甚,可进门见到庭院里的侯霖二人,笑容一僵后归于平淡道:“这位想必便是这些日子在平沙城中出尽风头的侯公子吧。”
他虽是对侯霖说话,可目光一直看着立如青松不动的郑霄云。西域商道不同于大汉境内的驿道,说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层出不穷也不为过。年纪虽轻可在大风大浪里跌宕至今的临宇杰亲手砍过马贼头颅,也曾在死境之中绝处逢生,见多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的事情难免变的市侩。他一眼就看出郑霄云是个身手不俗的练家子,对他上心程度远比侯霖要高。
他声调清冷,既没有为商者的笼络逢迎,也没有礼贤下士的身段。侯霖虽然感激临不语的救命恩情,可对这个一见面就带着敌意的临家大公子却是好感全无,拱手作揖道:“在下侯霖,见过临公子。”
临宇杰见他草草一礼,没有客在主家该有的躬身礼节,心中怒火更扬高几分。停住脚步,不理会一旁正摇着自己臂膀撒娇的妹妹,笑容轻蔑道:“我见阁下举手投足都带名士风采,想必腹有经纶,不知是师出何门?”
“让临公子见笑了,无师更无门。”
临宇杰果然笑的更是不屑道:“那阁下可谓出世惊人了,居然连王爷都能扰动,这平沙城中可没几人有这等殊荣。”
临不语见到两人针锋对麦芒,连忙劝阻道:“哥,你说你送我个什么啊?”
临宇杰故意放高声音,斜眼瞟了侯霖一眼道:“西域特有的羊脂白玉,为兄可是花了千两黄金从一名胡商手中买来的,虽然不及父亲那株雪莲花,可也是少有的稀罕物件。刚从玉石矿中出产,未经雕琢就已是少有的净白色泽,待为兄休息两日去找名手巧工匠给你打磨打磨。”
临不语平眉倒竖,她这位哥哥什么都好,就是一气上心头后总喜欢盛气凌人的拿钱来辱人,她偷瞄一眼一脸平静的侯霖,臊的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这一席虽不指名道姓可也露骨的话摆明了是冲侯霖而来,这让才借长剑耍了几下的临不语难堪至极。
侯霖不动声色道:“临姑娘的救命之恩侯霖没齿难忘,既然临公子提起那株让我捡回一条命的雪莲花,那于情于理侯霖都不能占这个便宜,只是不知这雪莲花价格几许,还望临公子点明。”
若是侯霖一味的装疯卖傻假作听不出来,临宇杰还真没办法来开这个口。见这个卖相不错的家伙还算有自知之明,临宇杰笑声生冷道:“价格几许?我说价格连城你还能送我一座城池来?”
临不语红着脸娇声鼓气道:“哥!”
“可以,若是临公子看中了哪座城池直言便是。”
以为这年轻书生在耍自己的临宇杰恼羞成怒道:“雪莲花长于西域的雪山高峰之上,整个凉州都没有几株!你拿城来换?你当你是凉州刺史?”
侯霖眯着眼,看着口水几乎要喷到他脸上的临宇杰一忍再忍。
“够了!哥、父亲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这般小气?再说了这件事是我私自做主,和他没有关系。”
临宇杰见到这从小就极宠爱于一身的妹妹胳膊肘往外拐,更是气的拧起眉头,指着侯霖道:“他不过一介外人!你还替他说话?”
侯霖正看着这对兄妹因为自己吵架,拱门外又是一道身影走来,竟是一身扎甲正色焦急的云向鸢。
没有往日那侉子的吊儿郎当,云向鸢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冲进庭院,对着侯霖道:“好日子到头了,刚才大将军派来一骑传令,让我们立即赶赴武威郡汉典城,原本想着放我在这盯着凉州这帮只出工不出力的王八羔子,没想到还是得回去。”
侯霖没有犹豫,将佩剑不由的握紧道了一声好。
临宇杰面色不善,以为侯霖找了个人过来帮他逃脱,瞪眼道:“这就想走?”
云向鸢难得正经,见到有个不长眼的阻拦,正要用剑鞘做鞭教训一下,被侯霖拦住摇了摇头。
他淡淡道:“非是侯霖借机逃跑,实在是军令如山不得违抗。在下乃长安治粟都尉侯霖,这位是平叛大营骑都尉中郎将云向鸢。”
郑霄云走上前对着云向鸢附耳几句后,后者就带着玩味笑意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临宇杰道:“一株雪莲花而已,老子以为是什么玩意。你尽管开价,不过老子没空搭理,你直接去三条街外的云府去要好了,就报我的名字。”
三人匆忙离去,只留下一脸愕然的临宇杰还在庭院中。
168章:矛盾
看到长子和女儿两人相互撇过头去,临府内风吹草动尽皆洞悉的临安轻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临不语脾气温婉,可目睹了有段时间没见的兄长刚才那副咄咄逼人的狰狞模样,再好的脾气也要燃起怒火来,她撅嘴将脑袋昂起,从临安身旁走过,连声招呼都不打。
习以为常的临安看着临宇杰走到他面前还带着几分愠气道:“爹!不语真是被宠坏了!”
“长兄如父,我这个做爹的能忍让,你有什么不行?”
临宇杰敢在别人面前放肆,可在父亲面前只有忍气吞声,但气火攻心下还是小声嘀咕道:“那个侯霖太过目中无人,救命之恩不说,单是在我临宅内居住这么多日所用所食就得好大一笔银子!”
临安淡淡道:“你缺这点银子?”
临宇杰欲言又止。
“刚才一身甲胄进府的是平叛大营的年轻将军,不过若只是如此,为父也不会轻易将他放进来,看你这副栽了跟头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不止输了阵势,还输了气度。”
临宇杰抬起头道:“那莽夫好生可笑,居然自称什么骑都尉中郎将,还让我去云家讨要雪莲的银子?挂着个姓氏真当自己是云家子弟了?”
临安眼神里意味无穷道:“他要真是呢?”
临宇杰张大了嘴巴,这下彻底是哑口无言了。
“不管他是不是,你今日所做都太过偏激,一株雪莲送了便送了,送完再去讨要成何体统?那个侯都尉虽然年少,可心机深沉,在他眼中难免觉得你有趁火打劫的意图,这点不语积攒下来的人情香火被你不过片刻功夫就给败尽。不论日后他给不给这银子,于我临家都会留下个不善不义的印象。”
临安苦笑,弯起中指敲打和他个头差不多的临宇杰脑门道:“看看,一桩好事成了坏事吧?”
临宇杰喃喃道:“一个小小的都尉罢了,还怕他日后不念情反记仇报复我临家?”
临安终于有些怒气的斥声道:“不论临府如何家大业大,说到底不过就是一户商贾,怎能和朝廷官吏相对比?为父多少次告诫过你,为商者做的是金银买卖,出入的却是人情往来。平沙城马队何止千百,为何西域那边只愿和我临家通商?还不是念着多年来的交情?你要参悟不透这点,就算挣了再多银两早晚也要败光!”
临宇杰见父亲发火,声声称是,不敢在出言顶嘴。至于心中究竟如何作想,那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武威郡。
一队又一对的官军骑卒踏过赤土黄沙,一面又一面的朱红旗幡飘过城池荒原。
十万大军不动则已,一动惊人。比起凉州本地郡兵在西境上用哨骑和叛贼的探马对捉扑杀来回拉锯,不光是声势浩大,战果也犹为让人满意,不少一直在背后叨嘴碎言说这帮骡子兵只能吃喝不能上阵的人也都缄口不言。
三日功夫,战果硕硕。
仅收复汉典一战就斩贼子首级过千,俘虏万余人,讨逆将军周天虎亲领精锐三登城楼,在遭到叛贼的负隅顽抗下付出了惨烈伤亡才占据了城楼一角,周天虎一人持枪在前,身上光是流矢就不下十根,硬是以寡击众抗住了叛军几乎疯狂的反扑,奠基了汉典大胜。
随后不过简单歇息了四个时辰,又带三营青州青壮简装来到了数月前鹰扬将军孙锐战死的赤土荒原上,设伏将几千增援的叛军吃了个干净。这连续一日内的两场大捷振奋军心。除了早已成名的周天虎又得了个‘不动将军’的美称外,他底下一名裨将也是赞誉满营。汉典城楼上这胡姓裨将和周天虎相互交予后背,两把护手戟下躺倒不下十具逆贼尸体,之后的赤土伏击更是一马当先斩杀了逆贼将领,提着人头追击溃军十余里。
简单的打扫完战场后,周天虎丢弃辎重,轻甲轻兵,下令只带着两日干粮前往赤土平原上唯一算得上城镇的流风城。
一脸污血的周天虎拍着这位得力裨将的肩膀站在孙锐战死的土地上道:“此番大军席卷重来,也算对这个袍泽和战死的青州男儿有个交代。”
孙锐以孤军做尖刀直插叛军腹地,他周天虎为何没有这般胆魄?更何况比起孙锐的无援死战,他后面有十万大军作为倚仗。
平叛大军十万众,里面势力交错,林兴风虽为大军统帅,可也难做到令令必达。真正算得上他嫡系的不过三万多青州即墨的子弟兵,领将者正是已经阵亡的孙锐和先锋周天虎。其余七万余人里各有小山头,像是六营京畿郡兵为首者的安远将军严晏,中原徐州临时调派的两万军府戍卒,领军者为轻车将军谭无为。这里面各营各部又多有矛盾,连他们自己都理不干净,比起凉州官府如今一致对外的同仇敌忾,实在是羞于一提。
在苍城外驻扎如此之久也是出于磨合诸营的想法,否则仗还没开始打,自己人就先掐开架,在平叛大军汇集之时就闹出很多将尉官卒之间的口角之争,被他及时压制,只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每天有不下十几件被写成军报递到他的中军营帐中。上面那些背后靠山各不同的将军校尉乐见其成,不仅不劝阻,个别人还刻意放纵底下士卒滋事。他们认为如果你一个二品将军连这点娘们绣花大小的的破事都摆平不了,那凭什么让老子给你卖命?
林兴风在骞婴的建议下迅速规整大军,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让这帮心思各异的家伙闭上了嘴。
一个字:杀。
上到七八品的杂号将尉,下到无名无号的末等兵卒,只要敢滋事闹事,在大营里巡逻的督战营便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其中京畿六营里对入凉平叛的怨言最甚,林兴风曾一日内以散播怯战言论,蛊惑军心的罪名杀死百名将卒,京畿军营外的一条临时泄水洪沟三日流水带血色,腥味十几日都未曾散去。连五品的安远将军严晏也以治军不严的罪名被绑到了中军营帐的辕门外当众杖刑。也多亏这位安远将军皮糙肉厚,被比起手掌还要宽出数指的军杖打的当场吐血,几近昏厥。结果回营歇息了几日就生龙活虎的跑了出来。
种种严打之下才将平叛大营里的不正之风得以扭转。
这种军营里的暗礁触石和官场上的波涛汹涌两相挤压,即便是位极人臣深得圣心的林兴风也苦不堪言。
武威郡的三十万流民是铁板上的肥肉,就看哪方下手早夹的多,哪方下手慢就拣些别人不要的糟头肉。可话说回来同在朝廷为职,谁都说不好将来又有低三下四相求的事情,所以只要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政敌,都讲究一个和经商之道相同的和气。做人须留三分浮白,日后才好相见。
凉州这边僧多粥少,如同骞婴劝诫一样,三十万的逆贼首级能让就让,只要保住那一颗最值钱的便好,这是他林兴风的底线,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可听他号令出生入死的将士也不能白出力白去死。入了军营无非就是绑着脑袋去博功名。他是想一将功成万骨枯,可底下将士谁脑袋都没缺根弦,不想当那被人踩着夺功劳的枯骨。
京畿六营功劳得分,徐州郡府戍卒也要分,那些零散的将尉就算在瞧不起可面子上也得给抹过去。至于青州这帮自己的嫡系亲属,那更不能厚此薄彼。
林兴风心中盘算不断,凉州官场的吃相难看是出了名的,就像贫瘠村庄能为一口井争的头破血流一样,凉州庙堂上那些为了一官半职或是一点功绩明枪暗箭你来我往的腌臜事情数不胜数,常被中原耻笑是帮未开化的蛮子。
梅忍怀虽为一方刺史,可处境比起他这个才德平庸的骠骑将军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好歹还能假借家族名义来对底下这帮势利东西颐气指使。寒士出身的梅忍怀只能见招拆招。
除开西塞边陲的戍卒外,其余在凉州官场能拿碗端饭的都不是省油的灯,给的多了自己吃不消,给的少了只怕明里暗里都跟你翻脸。他听说凉州别驾王阐被自己当作骑都尉脱身跳板的侯霖杀了后,若不是骞婴通宵达旦在帐中给他规划劝解,侯霖恐怕早就死在了三秦城。
抛开这档对大局无足轻重的小事,他还是头疼的要死。委实是三十万人头根本经不住几百身居高位人的炽热目光。
他看着几具从城中搬运出去的尸首,额头皱的都结成了麻绳。
正在他一筹莫展准备再和骞婴商议时,一骑飞速入城,见他后翻身下马跪地高举一封军令道:“禀报大将军!骑都尉已经到达城外二十里处,与其同来的还有自称是治粟都尉麾下的千余长伍。”
林兴风嗯了一声,抽出马鞭爬上他那匹塞外良驹道:“让云向鸢来营帐见我,那个治粟都尉侯霖也一并喊来!”
“喏!”
169章:草原的狼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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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三十六国国王在一双比起狼王还要凶恶威严的注视下,颤颤栗栗的率领自己国度最为骁勇的战士赶赴北原南面。
莫尔格勒草原,牛羊无数,毡房无穷。
年轻的草原之主正在他的行宫内与几十名匈奴各部落的单于和西域三十六国的国王商议。就连之前对匈奴极其敌视的楼兰国王和西而弥国王都毕恭毕敬,再也没有之前那般作态。
神之子轻轻给自己倒上一杯传自西域王室的葡萄酒,连头都未抬起来过,像是不把燕阳十万铁骑放在心上。
坐在右侧的三十六位国王闻言一颤,虽说西域远在幽州万里之外,可这些年来的任何一场战报他们都悉数清楚,即便从未见过,都对这支铁骑的畏惧深入骨髓。
无人应答。
神之子也不发怒,继续自顾自道:“燕阳十万铁骑,是汉朝最精锐的军队,只要迈过了这个槛,那九边城塞又算得了什么?在我眼里那城塞还不如燕阳铁骑的虎枪一半高。”
坐在左侧第一席的匈奴老者脱下头上的皮帽,身份在草原上极为尊贵的他听到后咧着嘴笑道:“我部落和燕阳军打过几次仗,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想明白,这些连生肉都不敢吃的两脚羊为何能负担的起几十斤的重甲,又为何能驯服北原上最性烈的骏马。”
神之子抬眼斜了这老者一眼,并没有不满他擅自插话,而是顺着他的话头说道:“草原上的智者、托尔西单于,你不用想明白,你只用去愤怒,就算他燕阳军在骁勇善战,又如何敢在草原之上与我们为敌?”
整个大帐内都无人敢出声,俊美如画中人的楼兰国王发现自己的手因为长时间不敢挪动都有些麻木抽筋了。
神之子环视帐中,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这是对长生天子孙的蔑视!草原上健硕的儿郎会用雪亮的弯刀证明!证明谁才是这宽阔草原上的神佑之子!”
“莫沙瓦单于,可敢为我草原儿郎先夺头阵?”
左侧末席的一名中年匈奴男子匍匐在毡毯上,他部落不过万人,在这茫茫北原上只能算沧海一粟,听到神之子点名后心头一颤,当着大帐中无数幸灾乐祸的眼神硬着头皮出列,满是苦涩。
“能为草原先洒热血,是我部落儿郎的荣幸。”
“不用你们部落儿郎死战,这些年草原上不该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即便是尸体,也要躺在该躺的地方。”
神之子话音一转,看向右侧西域诸国的国王,三十六名国王不论老少皆是一虚,能把头埋低的就绝不抬高半寸。
“西夜国王,听说你国有四千革甲角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大漠男儿,嗜血善战,可负重在大漠驮行百里?”
西夜国王是个高大悍勇的汉子,可在身材比他还要矮小的神之子面前却颤栗难安,听后略有迟疑的上前匍匐道:“尊敬的神之子,我西夜国在雪山脚下,多有雪原牦牛,其皮革做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国百姓奉为神物。不过这次行程匆匆,我只带了两千革甲角士……”
“够了,我北原第一仗就由你国勇士夺功吧。莫沙瓦单于,你部落可遣出六百游骑为其掠阵,如胜不可追击,若败了、那就跑的快些吧!”
整个毡帐里大笑一片,只有莫沙瓦和西夜国王面色惨白,应声不得。
神之子轻轻抚摸身上价值连城的白狼皮裘,若有所思:“先看看你们枪锋是不是一如当年锐利……”
……
距离九边城塞最近的哧沙镇里驻扎着三千燕阳铁骑,牙门将军何如午站在镇外空旷的沙地上看着一车车粮食装运完毕送往九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兵家的入门课。年纪未满三十的何如午看上去相貌清秀,一身燕阳铁骑装束下的他更显得英姿雄发,是那些久居深闺日日莺莺燕燕的千金小姐眼中最为理想的夫君,更是叹尽世间不平事的夫子口中少有的儒将。
可惜、何如午除了相貌外没别的地方能配得上儒雅两字,连久在军旅的百战老兵都对这个年轻后生打心里佩服,要是让那些最讲究郎才女貌的千金小姐知道这个英武的年轻将军手上沾满血腥,只要是匈奴,不论男女老幼,甚至是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婴儿,他都亲手杀过,怕是在见过世面的千金们也要花容失色,对这个年轻将军如避蛇蝎吧。
不少发须已白的老汉都光着上身,背着一袋又一袋的粮草往板车上装。这些老汉大多数都是燕阳军中退下来的老人,曾经也是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豪壮军士,听说那些匈奴又打着大汉江山的主意,就全自发起来为这些后辈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丈三十多斤的燕阳虎枪提不起来了,一身如红霞赤火雄武的燕阳重甲穿不起身,可背负几袋粮草还不在话下。看着这些年迈豪气却丝毫不减当年的老卒身影,纵使冷血刻板到极致的何如午也松动嘴唇,想发自肺腑的道声谢谢。
谢这些老卒当年浴血奋战,才有了如今的大汉盛世。
几个老人眼神恍惚,看着旁边那些年轻娃儿手中的虎枪,回忆起往昔峥嵘,属于他们的铁马金戈。
一个身板单薄的老卒走到何如午马前,挺直了腰板,用最标准的大汉军礼道:“禀将军!一百车粮草全部装运妥当!”
何如午回神,回敬军礼道:“陷阵营出发!”
“诺!”
三千铁骑缓缓而行,夹道两旁站满了人群,众口无言,只是注视着三千铁骑包绕着粮草驰道而去。
几十个老卒站在一旁,排列成队,表情一丝不苟,久久左拳抱胸不放下,致礼这群晚辈。
何如午策马来到他们面前,一向不爱说话的他依旧冷着那张清秀面庞,开口道:“诸位,此去九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面,多望珍重,我不大会说话,只是想告诉各位前辈,我们比起你们那辈,绝不逊色半分。”
一个老卒年轻时便是火爆脾气,听后呸了一口吐在何如午的高头大马前:“小子别说大话,我们几个老哥们过来搭把手不过是不想累着咱燕阳府的战马,可不是看在你们这些嫩头嫩脸的小辈份上,什么时候砍下一百个匈奴脑袋,在过来说大话也不迟!”
何如午破天荒的露出一个笑容:“早够数了。”
老卒语塞,结巴了半天只得一声冷哼。心里还在不停念叨这个后辈不知天高地厚。
老卒刘向东,当年是燕阳将军马昊明的亲兵,更是随着汉字大旗辗转百里杀进匈奴王庭的八千枪驹骑之一。
其兄刘朝西同为八千枪驹骑之一,随燕阳将军马昊明跋涉三十里,连破匈奴十三路精骑,一身重甲插满箭矢十九支,坐下的北塞良驹都喋血而奔,其人更是死战至力竭,最后被一把草原王室独有的雪亮弯刀砍下首级坠马而亡,死在了距离匈奴王庭不足两里的地方。
老卒刘向东,当时离马昊明不过三丈远,与匈奴王庭精锐天狼骑厮杀半日,替如今赫赫威名的燕阳将军挡下弯刀三柄,如今胸口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口,小腿上的一刀使他落下了阴雨天就犯风湿的毛病,走路一跛一跛,可这个铁打铜铸的汉子却连一句怨言都没说过。
何如午摘下翎盔,毕恭毕敬的朝着这些老卒在马上弯身一鞠。
铁骑缓行。
整个哧沙镇的千来百姓都在道路两旁目送。
一个算不上貌美的年轻姑娘家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拦在一骑前,何如午面色不改,只是轻勒缰绳,静静看着。
身负铁甲的战马扬蹄嘶鸣一声,马鞍上的将士出列让出道路脱下翎盔,露出一张年轻稚嫩的面庞。
“找个安稳的人家嫁了吧。”
姑娘浑身颤抖,几乎是咬着舌头说出一个:“不!”
少年摇头道:“我若娶你,怕是来年要让你替我披麻戴孝,再嫁就难找好人家了。”
姑娘瞪着一双柳叶眉目只是问道:“连生!你只说喜不喜欢我!”
旁边一骑路过,听到后险些笑出声来。被唤做连生的尴尬无比,点了点头。
“那就娶我!你要真战死沙场,我就替你守寡!”
连生不再拒绝,道了一声:“好!”
何如午淡笑,燕阳府的儿女之情都不需要风花雪月来做衬,一个点头,一个好,两个年轻人就算约定了终生。
姑娘踮起脚尖抚摸青年的脸庞,随后让出了道路,看着一骑渐行渐远,嘶声竭力的喊道:“我等你!”
“我会让对门的老魏叔替我写信,给你寄过去,你识字,一定得看,听到了么?”
暮色西沉,姑娘站在原地,两行泪珠夺眶而出。
何如午带上翎盔,绝尘而去,三千铁骑无声,只听闻铁甲震震。
沙载她书归塞离人不得往还。
纸上寥寥如箴不言雪月情深。
燕阳铁骑燕阳府,枪锋偏冷人心不冷。
170章:草原的狼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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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广袤无垠,一马平川,让任何到此的人都感受到一股天地寂寥,沧海一尘的渺小感。
正是牧草最为肥美的季节,燕阳郡外的北原土地上却是一片荒凉的裸露沙地,寸草不生,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说这是因为死气太重,刨开土地最多一丈,准能看到匈奴人的白骨。
三千铁骑一声不响的离开了九边城塞。
十几年的厮杀两边都无比的了解对方,这场心有默契的遭遇也就有了刻意而为的意思。就如匈奴知道燕阳军必是死战,无一人愿降,战后只要一人尚存,便会将所有虎枪和代表身份的牙牌拿走一样。燕阳将士也知道匈奴即便抛妻弃子也不会舍弃自己的牧帐和牛羊。这是双方的软肋,亦是为何北原上每场没有由来的拼杀出奇惨烈的原因。
当马蹄踏上城塞以北的沙地时,何如午座下的宛驹扬起前蹄仰天嘶鸣,何如午手提虎枪,纵马啸天,罩在身后的赤色大氅随风猎猎,就像郡城上那杆燕阳义旗。啸而不倒。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以为是最后一次,可其实他都能手握着几块带血牙牌再踏过这条路。
年纪不到三十的何如午抬起头,远处沙尘滚滚,望不真切。他紧了紧头上翎盔,将虎枪拖地而奔。
遥望狼烟,跃马扬鞭。
束甲赴征,不问归年。
马昊明背手站在九边城墙上,一言不发,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都盯紧看着远方尘土飞扬处。
匈奴的千人打头阵,他不仅没有以绝对兵力上的优势去围剿或是避而不战,反其道而行之用更少的兵力对峙,这是燕阳府自成府来胜多输少的傲气,更是对虎枪铁甲的信任,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有燕阳府这般辉煌的战果,没有之一,只有唯一。
草原之主有试探燕阳虎枪是否一如当年锐利的意图,那燕阳铁骑就用枪锋回敬来告诉他们!
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安皇城之中那张得用十几个人同时拉开才能铺展的大汉疆域图,那条庞大帝国用黑色虚线描绘的九塞国境没有一骑匈奴能越过,如今也不行。
三千铁骑不缓不急的在沙石上行走,何如午眯眼,十几骑正往他们这里奔来。
李海身后还插着两支箭矢,其中一支深深嵌入他肩头,血流如注,身后的燕阳斥候营将士也人人带伤,有两名哨骑甚至已经命悬一线,趴在马背上没有任何动静。
李海额头上尽是汗水,他摘下翎盔,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前面游骑不过八百号,不过隔着两里还跟着一两千重甲步卒。嘿!这他妈可真是北原奇观,老子什么样的匈蛮没见过?这种缺心眼的第一次见,不过三千步卒就敢在北原里直着走,估计是西域那帮孙子让匈蛮给忽悠来当箭靶子的。要不是我斥候营都分散出去放狼了,老子都能吃下这千号人!”
何如午连看都不看李海一眼,纵马从他旁边走过,留下轻飘飘一句话,差点把李海气的吐血。
“斥候营都是轻甲,破阵不易。”
李海望着赤色背影绝尘而去,竖起手指喊道:
“你娘嘞!”
隔着几里地,何如午已经望见那八百分散的游骑,还有更远处被密集人群才能踏出来的尘烟。
何如午朝着身旁旗兵一点头,年纪比起何如午还要小的旗兵立马心领神会,将两面红蓝旗帜拿出,向前一挥。
三千铁骑三行排开,三里外莫沙瓦部落的数百零散游骑勒住缰绳,将环在身上的草原猎弓握在手上,遥遥相望。
匈奴游骑中一个胸前挂着甲板的千夫长吐了口唾沫,烈日灼烧,他浑身早被汗水浸湿,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像极了一片火烧云的燕阳骑阵。
他不相信纵横草原的匈奴健儿在这片旷阔天地下比不上羸弱的两脚羊。
燕阳铁骑肃穆无声,只有战马在感受到这紧张气氛下仰头嘶鸣。
何如午远远瞧见后面的步卒巍然不动,像是再等他们羊入虎口。
“燕阳义!起枪!”
三千陷阵铁骑齐刷刷的将雪亮枪头竖起,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气势十足。
燕阳铁骑除了斥候营轻甲轻装,其余各营尉都是几十斤的重甲,而这三千陷阵营更是其中佼佼者,身上的燕阳重甲足有四十斤之重,战马的挡甲也有二十余斤,可想这些骏马脚力如何。
红蓝将旗交错向前一指,第一排的燕阳铁骑开始向前移动,起先只是小奔,待马蹄踏出去数十步后马上的燕阳将士已经是俯身在马背上,只有虎枪立在马侧,扬起沙尘如火。
燕阳陷阵营,冲锋陷阵,有死无生。
待到第一排铁骑奔出十丈外,第二排铁骑也如出一辙,紧跟其后第三排也隔着相同距离奔驰。
那名匈奴百夫长脸上已经变了颜色,他只见到飞尘如沙暴起舞,数千赤甲从中持枪奔袭,如一线浪潮汹涌,先见潮影,在闻潮声。
百步之后大地颤抖,黄沙沉江!他只听见轰隆隆的铁甲震鸣,座下的战马叵测不安,被他拉紧了缰绳才没有向两旁逃去。
三千铁骑奔涌,岂止千钧雷霆!漫漫平沙起赤虹!
何如午只感觉耳旁狂风呼啸,坐下骏马早就四蹄腾空。
即便铁骑已经势不可阻,可每排铁骑却无一人超前或落后,燕阳铁骑控马技巧可见一斑,三千战马几乎迈着相同步伐驰骋,就连自幼便在马背上摸爬滚打的匈奴人都膛目结舌。
八百零散游骑举起手中猎弓,朝着前方宛若神兵天降的燕阳骑阵将箭弦拉开,无数箭矢破空而去,却未能让一骑停滞冲锋速度,更别提让一骑坠马。
甚至看见百支箭矢迎面扑来,没有一骑燕阳将士举枪拨开箭矢,任凭箭雨如注,砸到身上重甲上发出咚咚的金鸣沉闷声,休说穿甲,连进甲都不得。
蓄力百步的枪锋锐气,这些久征沙场的将士可不愿轻易散去。
待到临近一里时,已是黄沙蔽日,铁骑如滔滔怒潮拍来。匈奴百夫长举起手中弯刀,怒吼一声,两腿夹紧了马腹逆潮而冲,八百游骑正色凛然,其中性情狂暴者更是快站在马上挥舞这弯刀杀去,奋力嘶吼彰显勇猛,匈奴战士嗜血善战的脾性可见。
不像西凉战乱,数百朝廷官兵就可以纵马追杀数千暴民,而每战死伤休说过半,就算千人之仗死伤几十号人,劣势一方都可能临阵溃败。九边将士与匈奴征战多年,连俘虏都未曾有过,有战败弃刀或弃枪者,必被格杀。九边塞外百里寸草寸血,绝非虚言。
席卷黄沙无数的燕阳一字骑阵势不可挡,匈奴游骑迎面而上。
“矢锋!”
何如午怒吼一声,手中虎枪提起,百骑碰撞在一起,匈奴百夫长弯刀高举过头,借着顺势气力劈下,想要将何如午连人带马劈成两截。
第一排的一千铁骑随着何如午一声嘶吼,千把虎枪齐齐刺出,匈奴百夫长刀锋已经到了何如午头上,翎盔上的翎羽被刀芒所摄,被漫天黄沙卷起。
一道银光从何如午战马前划过,凭借百丈冲锋的势头轻易的将嘴角已经露出狞笑的匈奴百夫长肚腹贯穿,银光乍现的枪尖带出一溜血花,百夫长的身体如同轻飘飘的柳絮从马上飞起,何如午双手握住沉重枪杆,顺力把这百夫长的尸体砸在了地上。
只是一轮冲锋,匈奴八百游骑已经死伤过半,远处已经列阵备战的西夜革甲角士看着从黄沙中一身赤色如火的铁骑手中长枪支着匈奴尸体纵马驰骋,心神俱是一颤。原想这八百游骑就算不能杀败这些汉人骑兵,起码能一挫他们锐气,就连这些斗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都知道重骑兵最怕耗战,一旦没有了百丈积攒起的无敌锋锐,几十斤的战甲还不是累赘?
血腥气越发浓厚,何如午轻吐一口浊气,猛力一吸,被铁蹄踏的漫天飞扬的粗糙沙砾随着血腥气息一同吸进鼻孔。
何如午枪头上血珠滚落,掉到沙石上无声无息,第二排铁骑袭来,侥幸没有被第一轮枪锋一路撵到阴曹地府的匈奴游骑还未换上一口气,就看到漫漫黄沙中寒芒璀璨。
陷阵营一轮冲锋,八百游骑死伤殆尽,何如午抬起血痕未干的枪尖,指向前方摆立大盾,竖起铁蒺藜的角士方阵。
胯下如主人一样披挂着厚重马甲的战马四蹄只有短暂的停滞,随着马背上骑卒压低身姿后,开始朝着方阵奔去。
“破阵!”
距离此处战场外不远的一座废弃土堡上,一名老者喃喃道“大汉有流芳百世的传世青卷,有才气八斗的文墨书生、有百里破城的强弓劲弩,也有这驰骋天下的铮铮铁骑……好啊!”
半个时辰后,浑身浴血的何如午将口中掺杂着血肉的沙粒吐出,只留下被虎枪击碎的牛皮大盾和满地残尸,狼藉到不忍让人直视。
他轻描淡写抛出一句:“收枪。”
171章:武威郡
绕过天水郡和武威郡交接处的广阔平原,短短两日功夫侯霖和云向鸢就赶到了汉典城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得不说平叛大军开赴的噱头大,成效也不小。以往武威郡边境上行不过七八里就能见到叛贼的响马踪影,可随着平叛大军秋风扫落叶的席卷,这以贫穷缺水闻名的大郡是真正荒无人烟了。
汉典城外,侯霖捂着耳朵快步走过刚刚驻扎的营寨,身后跟着云向鸢喋喋不休。不知是多年后重归故乡的喜切之情还是在平沙城中扬眉吐气了一次。这位骑都尉中郎将的话匣子像是被人踹开了一样,侯霖已经深受其扰,连荣孟起这般心有惊雷面如平湖的隐忍之人都受不了他这两日来如洪水决堤般的话唠,一声不吭的不知去了哪里。
云向鸢毫无自知之明的追了上来,一脸贱笑的问道:“对了,那个姓秦的兄弟呢?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了。”
侯霖脚步更快,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两人走出营寨,翻身上马,侯霖如今的马术比起云向鸢来也不逊色几分,习惯性的大跨步跃上马背后连马鞭都不用挥舞,双腿一夹马腹,底下已经陪同他多日的战马便狂奔而去。
汉典城内,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县衙府外。
战火已经将这座城池燃烧殆尽,放眼一望,城中没有一处房屋是完好无损,就像官军沿线撤退时虽然将整个武威郡拱手相让,可连一粒谷子都没留给叛军一样。汉典城失而复得后,除了留下来不及逃跑的千张嘴外,就只剩下大火焚烧后漆黑瓦片密布的空城。
骠骑将军林兴风站在县衙府门口,两边临时摆放的席座上平叛大军的将尉分坐两旁,骞婴正在一张牛皮地图上面唾沫横飞,见到云向鸢和他身后的侯霖,点颌微笑,算是打招呼了。
“末将云向鸢见过大将军!”
云向鸢拱手单膝跪地,郑重一声,瞬间将所有目光从牛皮地图引到他身上。侯霖官职低微,比云向鸢稍稍退后了半个身姿有样学样道:“卑职侯霖见过大将军!”
林兴风微笑,却只看云向鸢不瞧侯霖。用余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的侯霖面无表情,心里早就有了准备,擅杀了凉州别驾后,不论实情如何,在别人眼中自己是平叛大营的人,如果骠骑将军对自己有好脸色才是怪事。
“一路上辛苦了,不过后面吃苦的地方更多。平沙城中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既然能能和云国老重逢相欢,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不过如今战事吃紧,等到荡平逆贼之后,我准你回家歇养些时日。”
云向鸢头依旧没有抬起,洪亮道:“谢过将军!”
自始至终,林兴风没有和侯霖客套寒暄半句。
“周天虎已经动身,叛贼的虎骑营不是号称雷霆之势么?本将军偏偏就要以长治长。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隆冬将至,逆贼人多缺粮,雪落之前必定会大肆出来抢掠一通,这次的先发制人成效不俗,可还是没能打疼叛贼。好钢用在刀刃上,急令召集你回来,就是想让你来打这个头阵。”
林兴风手指一偏,指向旁边的侯霖,语气生硬了几分道:“侯都尉底下的军士我都拨给你,以做辅兵,切勿让我失望了。”
云向鸢朝着侯霖挤眉弄眼,起身道:“喏!”
侯霖小声应允,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当年远征军横扫北原,得益于叶荆岚的全盘谋划和孙寅的调度有方。更是让作为主力的三十万远征军站在近百万郡府兵士肩膀上完成这前无古人的壮举。而这百万郡府兵士便是远征军的辅兵。
侯霖退下见席间已经无座,显然压根没想着让他入席,也就顺其自然的细步返回。
云向鸢长吁一口气,上前拍了拍侯霖肩膀道:“放心,虽说将军这么说了,可我总不能真把你手底下的弟兄当辅兵使吧?那你还不得和我翻脸?”
侯霖苦笑摇头道:“军令如山,我哪敢不从。”
军营里不乏老兵欺负新兵的事情,而辅兵更为凄惨,常常沦落为仆从下场,端茶倒水洗衣喂马都是家常便饭,故有宁入死士营,不做奴仆兵的说法。这对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都是莫大侮辱,林兴风此举无非是让他难堪,侯霖心中有怨言,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武威郡地小民悍。北边是无穷的深山老林,却无半点能让人舒心养气的好景致,可就这么一片连鸟都不想停留的大山丛,却是大汉三成兵器甲胄的产地。金家之所以能跻身为凉州一等一的世家大族,也是因将根茎盘入这片大山之中,靠着见不得光的手段发家致富。
铁器兵戈向来都是帝国禁脔,敢操控者一律按谋逆来诛族砍头,只是凉州官场风气如此,连梅忍怀在上任后都不敢趟这里面的浑水,其他那些官吏更是缄口不言,也就传不到长安的深宫之中了。至于其中到底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细节,恐怕就连金家家主也难用一张嘴来叙述干净。
而泰天初年数百杆造反大旗招摇起来后,为何只有自称霸王的男子笑傲到当下,也是借助了这矿山的人力物力。发配矿山没日没夜挖掘的人大多都是死囚,多吃一顿便是赚上一顿,是再好不过的造反利器,在其他鼠目寸光的暴民拉帮结派攻占城池县村时,唯独他看准了这片矿山,得到了无数生力精壮。而他麾下已经名气满凉州的十二将首过半都是从死囚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有言道英雄造时势,何尝不是时势造英雄。
那些一攻下小城村落的暴民迫不及待的披起粗制滥造的龙袍蟒带,抢官库抢女人,给底下的亡命之徒分官发爵,这一个大将军,那一个左丞相。有个大字不识的暴民不过拉起了一千多人的队伍,就敢自称是与天并肩的大皇仙人转世,颁发的官职就有数百个,各个遥领九州疆土,还没能迈出村子一步,就连荆楚的云梦泽都想好了日后要分给哪位同生共死的兄弟。
像这种没脑子的暴民不过数日就被官军屠戮个干净,要论烧杀抢掠,其实官军还要胜这帮暴民一筹。毕竟脑袋只有一颗,砍了可长不出来,不少因为吃不起饭而心有反意的百姓见到那些人头悬在城楼上的叛贼后都萌生后怕,拍着自己胸脯感慨还好自己没有鬼迷心窍,可过不了些时日就被各种赋税官粮逼到走投无路,也有许多官军为了得功砍杀白身割下脑袋冒充暴民,种种情况下原本只想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过着安稳日子的平民百姓只好去投叛军。
这种滚雪球的效应之下,叛军势力越来越大,揭竿而起的人越来越多,终归成了泰天三年的情形。
而和朝廷打起生死交道的叛贼也在日夜提心吊胆的磨练下变得老奸巨猾。在骠骑将军还未入凉前朝廷尚还念着怀柔策略,只要愿降不闹事,那便给吃喝给官帽,最后发现没有这么多粮食能养这些闲人,就意思意思遣散回去让他们回归老本行。偏偏天公不作美,天旱地裂,连耕谷都被吃完了哪还有吃的?以灾情最严重的武威郡做例子,寒胆城方圆十里内的树皮都让比蝗虫还多的灾民啃了个干净,就差跪地吃土了。
这帮已经不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心思一动,官军没来就造反抢粮,官军打来就招安纳降。有一天过一天,不厌其烦。
直到已经不堪负重的凉州纸包不住火,圣旨一声令下骠骑将军林兴风入凉剿匪,一时你方唱罢我登场,装备精良的平叛军马打的暴民哭爹喊娘,聪明点的躲进了山里当起了山贼,笨点的龟缩村县最后被瓮中捉鳖。
至于没脑子死磕的那种,挫骨扬灰人间再无踪迹。
只有已经成了气候的霸王。
寒胆城。
断眉汉子站在城楼上,城外一片黑烟弥漫,肉眼寻觅处生机全无,城中也俨然一副鬼城,鲜有活人出来遛达。
“王上,我营里已经断粮三日了,要不了多久就得和老六的大营里一样开始抓阉吃人了!”
背后背着两把单柄短戟的胡子壮汉絮絮叨叨,目光一直望着北边方向的霸王头也不转回道:“那就先吃着,我可知道你自己养了几个原先寒胆城中的大户妇人,如果真体恤底下人,就先从她们吃起,否则少在这里和我哭诉。”
胡子壮汉一咧嘴,再也不敢出声。
常伴霸王身旁的九尺汉子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金窝藏娇感到不满。
霸王笑了笑道:“过不了多久,就不用在吃人了。陇右那边的粮仓里可是堆满了稻谷,你们说是金子如沙海泛滥的天水郡好,还是满地都是粮食的陇右郡好?”
九尺汉子抢话道:“当然是陇右郡!他娘的吃不饱肚子拿什么杀人?难不成还吃金子填肚子?”
霸王回过头,他抬起手才能够到这壮实汉子的肩膀,每当他想拍这汉子肩膀时,其实脑子很愚笨的铁塔壮汉总会心有灵犀的低下些身躯让他能拍到。
“那就从陇右郡开始吧。”
172章:铁骑见雄关(上)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奢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菊虐,书蠹诗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说云向鸢从小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出身,可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云家可以容下书呆子,容下恃才傲物的学子,偏偏容纳不了喜武厌文的他,更容不下整天提鸟观花的膏粱子弟。
等到即冠后,投了骠骑将军,更是和那些老奸巨猾的军营油子明枪暗箭抢钱抢粮抢军备,里面勾心斗角他都尝过,本来不用如此打拼就能平步青云的他冷眼没浅尝,笑脸亦是没少贴。
也就难怪他和侯霖发牢骚抱怨的时候和个怨妇一样骂骂咧咧,说自己又当爹又当娘,才把底下这帮兔崽子各个喂得跟虎犊一样,时不时的还仰天摇头叹息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活脱像个啃遍世间酸甜苦辣的将寝之人。
平叛大军十万,骑都尉不过三千人,这么一比较虽然不至于沧海一粟的不值一提。可也没什么好说道,能把这一营号在中原打响被骠骑将军垂青,这可不是运气好就能做到。在营中歇息时云向鸢脱掉外衣露出的满身伤疤足以让百战老兵都发怵。
这三千骑都尉的重甲骑卒是毫无争议的精锐魁首,和叛军血战几场,除了与那支自称和燕阳铁骑不相上下的虎骑营一番血战下来后不分胜负,其余不论是步卒还是骑卒都被骑都尉用掷枪铁矛碾杀一通。
平叛大营其他将军都尉艳羡的紧,官军比较战力不单是算士气和技击,甲胄军需战马列阵都在考究范围内。云向鸢对这等言论唾之以鼻,觉得打仗不过就是砍掉别人脑袋的同时不让别人砍掉自己的而已,哪有这么多花花肠子。骠骑将军经常拿此事取笑于他,说他只能做那冲锋陷阵的沙场骁将,做不了排兵布阵的帅才。
云向鸢和别人三言两语就有分歧,便常常跟侯霖寒暄,既然都是重骑,那就逃不了和燕阳铁骑的对比,平叛大营里的将尉或是讨好或是诛心,大致都说骑都尉比起燕阳铁骑逊色不了几分,云向鸢每次听后只是笑呵呵,内心少不了腹诽几句放你娘臭屁的浑话。
他曾和侯霖认认真真的扳着指头算过一次,战马对比云向鸢直言十匹换一匹才抵的过燕阳铁骑。中原虽是一马平川之地,可城郭连邦动则十数里,远不比北塞开外的草原得天独厚,有着丰美牧草驯养出的膘肥战马。
至于骑都尉的扎甲和燕阳铁骑身上的链甲对比,更让这位中郎将欲哭无泪。幽冀两州每年倾尽半岁赋税养起来的十万铁骑甲胄比起龙袍的造工也不差多少了。每一片铁鳞甲片都是用针线一根一根串联束紧,在用规格相同的铁钉固定,厚有四寸的胸甲更是淬炼过百次方能出炉。匈奴男子不乏天生神力者,可挽三石弓弩一箭开山,但相隔百步却穿透不了燕阳铁骑的链甲,至于保护左胸心口的护心镜更是经过能工巧匠之手,被马蹄踏过也只留下浅浅凹痕。
燕阳铁骑每一骑的甲胄造价不下百金,至于驰名天下的燕阳虎枪让云向鸢连头都不想抬起来说。西凉暴民叛军有个锄头农镰就敢揭竿造反,如果运气好搞到木杆铁头的枪矛就能算是主力,像霸王麾下十二将首的十二大营里有官军制式兵器的士卒就是精锐。
平叛大营稍好些,可再狂妄无度的将尉也不敢和燕阳虎枪比锋锐,每一杆虎枪都是精铁打造,雪亮枪头更是纯钢材质,一杆虎枪的造价起码千两马蹄银,比起骑都尉一卒战马加装备还要贵。
至于论兵卒单骑作战的技击能力,云向鸢倒是昂起头说过半斤八两,只是熬不住侯霖的玩味目光最后说燕阳军半斤加八两。
最后云向鸢也不得不感慨道天下武夫极致也就是燕阳将军马昊明了,被天子牵过马,生擒过匈奴亲王,更是有十万无敌重骑忠心耿耿,他坦言道要是这辈子做到马昊明这份上,才算是大丈夫生逢一世,寄兴而来得兴而归。
一旁的荣孟起一针见血总结道:燕阳铁骑之所以无敌于世,就是因为纯粹,无后顾之忧。不用担忧功高盖主,不用考虑深不见底的庙堂之争,不用发愁兵马军械从何而来。只要把虎枪对准北边的草原,对准那些千百年从没放弃过对大汉疆土渴望的匈奴人。
所谓燕阳义骑,忠义两不弃,忠是为大汉支起九塞屏障,护大汉子民不受匈奴铁蹄之祸。义是与袍泽兄弟一同陷阵杀敌,大旗所在,铁弓常开,虎枪不倒。
而此时,函谷关下,五百燕阳铁骑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向这座天下第一雄关,虎枪如林,五百骑连人带马都寂静无声,光是这一份无声胜有声的肃穆就让城楼牙墙上的守城士卒感到窒息般的胆寒可怖。
曾听过数千燕阳铁骑片刻中直驱天下第二城邺城时他们还多有不屑,可当真正看到这支数战北原十几年无一人苟活,更无一人投降的铮铮铁骑后,没有人在怀疑。
将军府中的于一锐眼睛瞪的滚圆,将旁边的白玉瓷杯一臂横扫到地上砸了个粉碎,吓的一旁侍婢连忙下跪。
“你说,多少人?”
见到自家将军雷霆大怒后,今日值守的将校硬着头皮喏喏道:“禀将军,末将粗略点了下人头,四五百骑而已。”
于一锐长舒一口气,又坐倒在椅子上。
就算是连匈奴人都讨不了好的燕阳铁骑,可区区五百人放到凉州七郡上,能有什么作用?被那些趋炎附势软骨头的文儒吹嘘一骑挡百,可真有一百人围住一骑燕阳卒厮杀可有半点胜算?
于一锐性情高傲,平叛大军瞧不上,燕阳铁骑也瞧不上。这位镇守天下第一雄关的镇西将军除了那个发须花白的老者外,再无人可惧。
他正了正衣冠,使了个眼色让旁边颤栗不安的侍婢把地上的瓷片收拾干净。自己走到庭堂前取下那身将军袍道:“我倒要看看燕阳铁骑究竟如何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