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章:神仙道士
一向波澜不惊的凉州刺史梅忍怀目瞪口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鼓楼离着县衙府不过咫尺距离,眉间锁愁更抑怒的他正在心里思量王阐之死之后的种种得失后果,忽闻一声巨响下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抬起头后只看到漫天灰尘和那土崩瓦解的鼓楼残骸塌落,甚至有不少因为年代久远不曾修缮的内墙砖瓦砸进这县衙府内。
原本就惊魂未定的舞女们更是捂着温软胸脯两眼无神,还以为是天塌下来了!
老秦战鼓震天之响整城皆闻,不少惊慌失措的百姓都走出家门远远张望,这等奇异之事即使百年也难得一见,更何况那声响彻云霄直达九天的雷鸣之声宛若龙吟。
梅忍怀想起自己刚刚披着这深红色的二品大褂后,仗节锣鼓,虎幡千旗纵游凉州七郡,巡视边陲的得意时候。那时的他才是真的是称心如意,以往见面连脸都不敢直视的各郡官老爷都躬身弯腰碎步在他身后,看他指点江山,听他论道说理,哪个可敢有半点不悦神情?哪个可敢吐出半个违令之声?
唯独那有着西凉粮仓之称的陇右郡郡府苍城没有进入,只是在城外十里徘徊半日。再然后,连陇右郡都不曾在踏足过。
只因心里有愧,不敢去见那苍城的百赋诗词望高楼,不敢去想那一身梨衣,半点朱砂的倾城容貌。
所谓世间忠孝义情,前三者负一就会被世人骂做禽兽不如。
不忠者败坏纲常,不孝者妄为人子,不义者狼心狗肺。
唯独单单一个情字,就连学问通天,无所不晓的大儒都只会苦笑摇头。世间谁人不为情所困惑?世间谁人又能不以情字伤人? 所谓情字沼难以自拔,能够拔身而出的也会溅上一腿泥。剪不断、理还乱的不就是那三千情思难诉衷肠么?
初进三秦城时,见到与那苍城高楼相仿的千年鼓楼时他便触景伤情,踱步再三终是咬牙登楼,看到那面黑色战鼓时更是情不自禁的挥擂。只是轻轻一下,鼓声震慑心神。
外人只道他是被那彻天响声的战鼓所惊,险些跌下楼成为大汉开朝千年第一个失足摔死的封疆大吏。哪里知道是那鼓声震耳时梨衣惊现映他眼眸,自知心中有愧的他无颜一见罢了!
再举槌时,发现就没勇气敲下去了。
想到这梅忍怀的杀意迸发,不在乎身上这件一针一线都大有讲究的刺史官袍被飞尘扑打,眯眼看着鼓楼倒塌的方向,心中妒忌悔恨皆有。
这小小的七品都尉怎敢敲响那战鼓?
他张嘴开口道:“去把那都尉给我抓来!”
两旁侍从应诺一声,正要赴命前去抓捕侯霖,却见一向睿智冷静的刺史大人又接连说慢,微微低着头伸手摇晃指头,几个侍从面面相觑,收回脚步。
梅忍怀上颚顶唇,似笑非笑自语道:“算了,天意如此,何必强扭,说到底不过是作茧自缚,挣脱不开心里那束绳结……”
倒塌的鼓楼废墟。
居住在附近的百姓各个面露惊恐神色凑上前,这鼓楼屹立千年之久,城中所有百姓从出生到在城中大街小巷嬉戏打闹,在到娶妻身子、生老病死,都在这鼓楼遮日的余晖之下进行,早就成了三秦城一个不可缺失的标志。
见到这鼓楼崩塌,上了年纪的城中老者都是六神无主,一脸焦急,招呼着年轻汉子上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秦舞阳和郑霄云穿过人群,身材魁梧高大的两人一身甲胄,酣战半日的身上血迹斑驳,几个胆小的妇孺都极力往后退去,隐于人群当中,面无血色的打量着两人。
秦舞阳举起近百斤的石块如同稚童拿起石子一般轻松,将深埋在底下的侯霖拉出来,急忙伸手去探侯霖人中,感觉到那呼出的一丝微弱气息才放下心。
见到侯霖身下的黑皮战鼓,秦舞阳有些不知所措,附近那些百姓一个二个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若说挺身而出让他留下战鼓的英雄好汉倒是没有,不过这些希冀目光望在他身上,让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欺凌弱小。
郑霄云拉起侯霖一条臂膀,看到他一只手还搭在战鼓上,五指微屈抓着鼓面便一同抬了起来。
秦舞阳无视那些目光,上前背起侯霖,郑霄云抱着战鼓,围观的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道路放任两人离去。
……
算是一扫这些日子来受到各种屈辱的侯霖深睡一日后才睁眼爬起。
他体魄比起在长安时要健壮不少,身上那几道伤口还未结疤,他抬臂活动几下觉得无妨大碍,也就沉下心来。
看到旁边那纯黑如墨色的老秦战鼓,陷入沉思。
“冲冠入死地,攘臂越金汤。尘飞战鼓急,风交征旆扬。”
一杆阴阳风水幡立在侯霖身后,吓的侯霖跳起来回身就是一拳。
将脸轻轻侧过的小道士吐了吐舌头,坐在床榻上,装作没有看到侯霖敌视的目光,饶有兴致的看着那战鼓道:“世人皆说秦部落灭于天荡山一战,拼掉了大殷横扫中原百族的数百天钺卒,称秦人无畏,秦人善战。”
小道士抬起一只手,在那鼓面上用指尖轻轻敲打,侯霖留意到这道士手指远长于常人,皮嫩肉滑像是二八姑娘一样,白皙青葱。唯一让他觉得看上去难受的是这道士五指指甲如鹰钩利爪,几乎与拇指一般长短,看上去极为不舒服。
这道士指甲划过黑色鼓面,流华溢彩,发出轻微挑动耳鸣的敲打山石声。
“又有谁知道秦人仅用单衣铁戈,就能和大殷战无不胜的天钺卒在三秦城外血战十日,将朝歌最为器重的三将俱皆斩杀阵前,五千天钺卒伤损过半,一退再退,足足退了二十里才稳住了阵脚。”
侯霖见这道士不像对他有敌意,也放松下来道:“你不都知道么?”
道士哑口无言,只是面露微笑。
侯霖捏着鼻子,学起在三秦城初见时这小道那饥肠辘辘的模样绘声绘色:“小道十载,学不来那仙人打坐一甲子的高深道术……”
道士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拍手称赞道:“像!真像!”
侯霖双手握拳,眼神往床榻旁侧放的长剑上轻轻瞄了一眼,正色沉声道:“你究竟是谁?你要干什么?”
“道有七阶,屈己尘凡、救度危苦是那最下成的入道术,可偏偏天底下所有人都认为普渡众生才称得上得道高人。雁荡山那个老道便是如此,我瞧他面容刻板,慧根朽笨,就偏偏教他上乘道术,入世去当那众生敬仰的活神仙。”
道士起身,走到侯霖身旁将他紧攥的两只手抚平,指尖对指尖,面孔对面孔,善意一笑摇了摇头。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还想学更多,连我自己都一知半懂的符篆奥秘都瞧不上眼,一怒之下就让他封山,骗他说红尘之气沾染太多容易被因果轮回耽搁贻误长生之路。在设下雕虫小技让已经死了的西陲老卒上山,将他那一窝徒子徒孙杀个干净,一个都没放过。”
道士指了指自己,笑如三月桃花,一双乌亮眸子里秋水泛漾,好似粉雕玉琢的谪仙人。
“你说我是杀人了还是没杀人?”
侯霖遍体生寒,只想逃出这座大帐,不论是面对群虎山的霹雳车还是雁荡山的床架弩,都不曾如此害怕过,这种从心底毛到浑身上下任何一处的感觉言语难以表达。
道士没去顾忌侯霖脸上的变化,装模作样干咳两声,一手摆在胸前做出个道家‘清灵’手势,和三秦城时遇见侯霖一样。
他越是如此不拘不束,侯霖就越毛骨悚然。
“舍诸有爱,脱落嚣尘、和光同尘,抱道怀德。做到这一境界也不过是在那龙门外往里窥探,等到了幽潜学道,仁智自安的时候才算登门入堂。”
他清灵手势一变在变,侯霖原本对这些牛鼻子老道的那套都不感兴趣,只认得其中几个,连续做出七八种晦涩的道家手势后他才继续道:“含光藏辉,不拘世累,变化莫测,超离凡界才算真长生!”
说到这时他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笑意,一副高人模样道:“世间人有万万面孔,三魂七魄各有不同,命数气运有强有弱,体态善恶四常有分。无人能逃出这座天地牢笼……”
他轻声呵斥:“可为何你侯霖!命数叵测难见其一,莫非是那山魁鬼精轮回成人?”
侯霖情急下骂道:“放你吗的屁!老子要是妖怪那你算什么?”
被吐了一脸口水的道士倒有唾面自干的好修养,眨了眨眼小声轻语道:“像你这般世间无二的命格理数,他们一定会借运的……”
心里嘀咕的道士像孩童一样拍手跺脚喜逐颜开:“终于让我得了次先手!”
侯霖破口大骂后冷静下来,看着这疯疯癫癫的道士全无喜怒,只是在琢磨他说的那命数叵测难见其一,难道他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的?
侯霖心里激荡如浪涛拍岸,几年过去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道士拍了拍脑袋,冲着侯霖嘻嘻一笑道:“对了,关于这老秦战鼓吸取凉州气运一说,是我纯瞎扯骗你玩的。你先别生气,这战鼓可真是千年前的物件,货真价实。”
这道士撩起帐帘拱身便走,侯霖追问道:“你是人是鬼还真是神仙?”
“我们还会在见面的,至于我身份嘛、你慢慢去猜吧。”
侯霖持剑两步跨出营帐,却寻不见这道士行踪。
139章:义字当先(上)
泰天四年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幽州的千里麦田已经是金黄一片,沉甸甸的谷穗由着从北原吹来的豪烈狂风摇摆,落在耕作半载的老农眼中自然是乐的开怀。谷穗越是长的肥壮沉实,等到该割取的时候收成就越好,过冬的时候也就能多生些煤炭柴火,暖身更暖心。就算是偶尔奢侈一把买上些荤腥的下酒菜也未尝不可嘛!
大汉政令开明,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绝非是那些趋炎附势的文人用诗词歌赋吹捧出来的。就连这最底层的耕田农夫也都是深以为然。
除了这千年青史里那几段遮遮掩掩的记载外,大多时候都能让各方满意。如今更是难得一见的清平四海,官府的赋税也就没那么苛刻,即便在这北境边上的农户人家一年向官府交纳收成的三成,余下的足够让一家老小每天都能吃撑打着饱嗝。
在百姓的眼里,那些不论是大红长袍的坐堂官老爷还是身着威武铁甲的军爷,都是可观不可近的大人物。对于任何官府朱门前那些千奇百状的神兽雕塑,他们都有天生的敬畏服从感。也就难免会有几个蛀虫跳出来搜刮民脂民膏。
这等太平天下只要做的不过份,比起绵羊还要温顺的老百姓都是沉默隐忍,只要能吃上口饭,饿不死,谁愿意去过着有今日没明日的糟心生活?
所谓匪来如梳,兵来如蓖、官来如剃。把圣贤书读活的官老爷不光出口成章,大道理说出来有条有序,发财的本事也不小。除了那些屈指可数的青天大老爷做到两袖清风外,有不少士子考取功名说白了就是为了上任捞钱。
大汉九州七十二郡万里山河,更有城县无数子民亿万,即便每年都有从长安或是郡府里巡察督法的监史臣,可能在明面上做到没有半点蛛丝马迹的官老爷心里确实半点不虚。
虽然总能揪出些贪官污吏,可该拿的还是在拿,该贪的还是在贪。抛去这些喝凉水都塞牙缝的倒霉鬼,每年的漏网之鱼总比被这法网捕捞起来的要多太多。
大汉这么大,抓的完?
即便如此还有两样是胆子再大的官老爷也不敢动的东西。
一是抵御外族,恪守国境的戍卒军饷粮草,二是每年运往长安给那些黄紫贵人的税银贡品。
这两者敢动其一,可不是被贬庶这么简单就了事的。前者的军饷粮草敢贪,斩首都算是祖上积德,祖坟埋的好。被扒皮抽筋或是凌迟烹鼎的大有人在。敢拿后者的税银贡品,更是要牵连一家老小亲戚都得发配充军,男为奴女为妓,永无清白之日。
其余州郡还都算过得去,底下小官小吏偷拿些蝇头小利上面的州郡大人知道了也就笑笑,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同朝为官何苦如此为难?须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就有自己求人的那天。
可幽州地界上的官吏却是苦不堪言,九边三府那些将军不光说话嗓门大,脾气更大,颇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游侠气概。
燕阳府成立之初就是圣眷无双,那些应期运往燕阳郡的军需银两从来都没误过时辰,更别提少上东西。名震九州的燕阳府风头无几,运输路线上的州郡县城休说拿上一根稻草,都是死命往车队里送东西,还偏偏是一副你不要我就去死的惺惺作态。
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处境,幽州官吏不敢把手伸进燕阳郡,就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过着惬意日子。
他们想着你守你的北塞九边,我捞我的油水酒钱,大家其乐融融,等关系好些一起在酒桌上碰个杯称兄道弟还不是美滋滋?
可官居正四品的燕阳将军马昊明不是这么想,十万铁骑的燕阳义不是这么想。
燕阳府成立第二年,开始招纳幽州壮士分立成营。
远征北原一役,八千幽州枪驹骑损失七成,能有幸马革裹尸者更是少之又少。燕阳府的征兵告示贴出后,幽州男儿一呼百应,短短几日内就招纳数万名幽州健儿。
其中一个身材伟岸的汉子就是这时进了燕阳府。
比起其他人的豪放性情,他则要沉默寡言的多,进营几日都未发一言,等到编制成营开始分旗颁发营号广选其中武艺出众时,这个汉子才浮现在众人眼前。
在北塞的城根墙下,他两根木棒先是夺擂,三个时辰内连续应对三十二名幽州壮汉的挑战,没有一人能在其手上撑过五个回合。
马战更是霸气无双,连马昊明都被其惊动,亲自前来看这汉子立马横枪的英武身姿。
他毫无阻碍的得到了那身都尉甲胄,之后数次在北原与匈奴血战,崭露峥嵘,两杆子母枪无人可挡,被胆寒畏惧的匈奴人称其为神天威将军。
从此时起,雪海山这个名字就和燕阳府绑在了一起。
雪海山,生卒年不详,幽州辽东人士,出身贫寒,母亲早逝,家中尚有弟妹三人。都是靠他在燕阳府挣得的俸禄维持生计。
至今让幽州上了年纪的官吏记忆犹新的事也与他有关。
燕阳府都尉俸禄一年大概有一百二十两左右,足够让一户民家过上衣食饭饱的生活,可雪海山每次寄往家中的银两却还是不够家中开销。
一次闲谈之中他将这事随口而出,被马昊明听见。说者无意听者留心。马昊明郁闷之下派遣数十骑前往燕阳府将士的家中一探究竟后才知道,原来这些将士寄往家中的俸禄银两被当地的官吏克扣。
当时的马昊明勃然大怒,亲自领着百骑将整个幽州六郡的郡府走了个遍,更是在途中手刃了数十名克扣俸禄钱的当地官吏。惹得幽州层级泾渭分明的官绅集团反击,甚至闹到了长安的皇宫之中。
结果马昊明还是名震天下的燕阳将军,而幽州官绅集团上下被清洗了个遍。
如今年过半百的老人都知道当时北平郡境内的那条黑水河几乎成了一条血河,三日浪花泛红,冲刷数月才将岸边的血垢洗刷干净。
燕阳郡郡府内。
一身宽衫低领黑袍的马瑾一脸惊喜,慢慢拆开那封来自千里之外的信件。
要是侯霖知道这信件没过长安,而是由函谷关分发,顺着渭水逆流直达冀州,估计得气的吐血。
不知道侯霖其中深意的马瑾只是念叨算这小子有良心,当了七品都尉后还没忘记学士府内的情谊。
可拆开后他便一愣,原以为书生心性的侯霖会洋洋洒洒写上满篇言论,结果才寥寥数行字。马瑾扫了一眼后,原本的一脸惊喜就变成了一脸恼火。
燕阳将军府内没有那么多奢侈摆设,马瑾也没有怒起就鞭打下人或是满屋乱砸的习惯,却也捏着信封差点一气之下撕掉。
“侯霖这小子倒是可以,从凉州寄来一封信居然还占我便宜!下次见面不把他打的哭爹喊娘绝不轻饶!”
听到弟弟的声音后,刚从北塞归来的马朔北连一身掺杂风沙无数的盔甲都不卸,大步跨入屋内轻笑道:“怎么?就因为父亲没有带你去巡视边塞就自己在这发火?”
“不是,是我在学士府里一个交好的朋友从凉州寄来了一封信。”
马朔北哦了一声,拿起茶壶就往嘴里狂灌,等到一壶茶水全部入肚后才咧嘴笑道:“凉州离我们何止千里路遥,能有故人拖信至来不是好事么?”
马瑾一拍桌子,将信封转向马朔北道:“可这小子年纪比我小,在信中还不要脸的写道‘吾弟马瑾’!”
马朔北嘴角咧的更开,哈哈大笑道:“你这朋友倒是挺有意思,这字笔锋清秀,都说字如其人,应该是位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吧。”
马瑾咬牙切齿道:“什么公子,就是个小白脸。”
马朔北不置可否,看到天水郡三秦城时眉头一蹙道:“凉州可不太平,朝中每次传出来的凉州战事都是输多赢少,即便有骠骑将军领十万青州兵入凉平叛,可听说武威郡还是一伙叛贼雄踞,这三秦城是在天水郡边上,离那武威郡近的很,你这朋友在那干嘛?”
马瑾心思一动,朝着马朔北嘿嘿一笑道:“兄长,如今你都是我燕阳府从六品绥边将军了,手底下一营三千多人,要不借我些?”
马朔北站起身,声色俱厉道:“小瑾,我燕阳府是以治军严明服众,兵家之事岂能随便?岂可笑言?到时候出了乱子,就算是父亲也一样要斩你祭旗来服众!”
马瑾一脸无所谓,耸了耸肩膀嘀咕道:“不借就不借嘛,我去找爹说。侯霖这小子在学士府时就老对我燕阳府唾之以鼻,不相信咱燕阳府的虎枪有多锐利,早就想让他见识见识了!”
马朔北见这弟弟毫无悔过之心,一手如鹰爪探来,抓向马瑾肩膀,被他轻轻侧身躲过。
“大哥你就省点力气吧!除了骑射我不如你外,别的说实话,你真没我强!”
马瑾嘻嘻一笑,大摇大摆的走出屋苑。马朔北看着他身影离去,拍了拍手小声骂道:“这混蛋小子,真是欠收拾了。”
138章:两位公子
人生三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到底不过都是扬眉吐气意运奋发的好事。常言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寻常斗升小民大多都为生计发愁,家中添上一子丁欢喜之余也会有忧愁涌上心间,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多一张嘴吃饭可不是多砍些山柴,多在田间耕种就能轻易喂饱的。
民以食为天,若说这等大汉底层百姓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发愁,算不得是什么能使人一夜白头的烦忧的话,那生下来便含着金钥匙的世家豪族子弟却是愁上眉头。
大多世家公子和千金都不知谷从何出,米从何来,更闹出过‘何不食肉糜’的笑话。他们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整日与那些雅致的琴棋书画为伍,少有心烦时出去漫步山林散心,过的无忧无虑。
一言九鼎的天子忧愁江山社稷,母仪天下的皇后忧愁三宫六院。以天下为己任的国士担心皇朝盛衰,满园桃李的大儒忧愁礼崩乐坏。
仿佛这天底下就没有能让人省心的事情,就没有能乐而忘忧的人,可偏偏这帮世族子弟能逃脱常理,上有父辈为其家族开枝散叶,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林荫,下有无数仆从任劳任怨,当牛做马,即便如此,这些膏粱弟子还是多有不满足的。
温饱思欲,不光世族如林的繁荣中原如此,荒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从来不乏一些能让人茶前酒后匪夷所思半响之事。就连凉州这等在帝国腹地州郡人眼中是化外之地的世族里也常常传出一些让人无言以对的事情。
前些年就有金家一位公子爷为了和武威郡一名官吏子孙抢夺一位花魁归属而大打出手的丑闻,传言两方为了较劲居然连郡兵都给惊动了。
开始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公子爷互相出气小打小闹,在不规矩本分也就是让底下那帮狗腿恶仆互相撕咬。可那官吏子孙的父亲草莽出身,一身匪气,别说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连不占便宜都觉得是吃亏。
有父如此,儿子的脾性也就不用多说了。他当街召集了上百甲士将那座武威郡寒胆城里最大的青楼雕坊围了个水泄不通,驱离四周百姓,眼看就是一件屁大的小事要闹成血光之灾。这青楼雕坊的鸨娘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偏偏哪个主都得罪不起,不求息事宁人,只求不要引火上身。
金家名声那是数代人积累起来的底蕴,又岂会怕了一个小小的莽汉将种?
据说那一身白衫胜雪的金家公子哥有一副勾人心魂的好皮囊,俊俏的连姑娘家都自叹不如。在青楼门口摇扇笑吟,另一只手还搂着那早就傻了眼的头牌花魁不安分的乱揩油。
面对数百持戈甲士镇定自若,还不忘在佳人身上上下其手,更被无数市井登徒子赞叹成这世间一等风流人物。
据称在场者事后描述,这金家公子哥只是恬淡一笑说了一句只有那将种子弟听到的话,那将种子弟听后更是怒发冲冠,准备格杀这金家公子哥时,从寒胆城外的郡兵大营里飞骑十二,接连不断的旨令让这将种子弟收手。
最后一飞骑甚至携带了一营虎符。
正当这将种子弟咽不下这口气犹豫未决时,数百骑铁衣骁勇从城外飞奔入城,当头的一将领冲散了数百持戈甲士后,不容分说一刀割下了那将种子弟的人头,趴伏在金家公子哥面前告罪。
金家公子哥只是抱着那一颦一笑都狐媚让人酥软的骨子里的花魁,用脚尖勾起这将领头上的两翎铁盔,另一只手已经不安分的钻进了花魁胸前那两座叠峦山峰里轻轻把玩了。
事后这将种子弟连累其父丢失了兵权官职不说,惶恐之下带着儿子尸体想要避避风头,在路上也没了音讯。
而那位金家公子哥当夜抱着花魁就在青楼顶层的风云阁里滚着锦裘床,彻夜笙歌,事后只是被象征性的禁足了三日,不曾再有责罚,而素以同仇敌忾,睚眦必报而独霸一方的武威郡官员却都像闻所未闻一样,休说有人仗义执言,就连提这事的人都没有。
武威金家在凉州一手遮天的势力依此可见!
此时天水郡平沙城外一座不起眼的简陋酒肆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金家三公子金泰衍正坐在长板椅上,表情凝重,发愁更叫苦。
这些日子来在府邸里闭门不出修养身心,不敢说让他暴戾性子磨去多少,起码不会一言不合便要杀人,如今恼火成疾,也不过打碎了这酒肆里的陶土瓷碗,惹来酒肆里矮胖老板的仇视目光。
怒起便要杀人的金泰衍将嘴唇咬的渗血,俊秀面庞凶狠恶煞,让旁边一桌赶路的农夫都察觉到这股戾气,端在手边的酒碗都哆哆嗦嗦,拿的不利索。
能和这手高眼更高的金家三公子对酌的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目光呆滞显得有些木讷,比起金泰衍身上的锦衣华服,这男子的打扮就更加不起眼,一身形如苦行道人的麻布宽裳不光有上面补丁三四个,袖口还大了一圈,和金泰衍身上熨贴合身的华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原本就是丢到人群中不起眼的面孔,再加上这般装束。
也难怪酒肆里唯一的两名女子两眼放光望过来的时候自觉的就无视掉他,只是冲着金泰衍目泛异彩。
要是金家里的仆人见到三公子如此发怒,早就匍匐在地上乞求满天神佛保佑自己。可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倒好,反而瞪了金泰衍一眼,然后绽出个平易近人的笑容,向着矮胖老板致歉,还行那书生礼节再三和老板道歉。
自始至终,金泰衍一言不发。
“凉州情形不似以往,放在以前就算是正五品的官员也不敢和我们金家叫板,一方面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迅速崛起,要和陇右郡争夺凉州第一名声的天水郡里何止是鱼龙混杂?单单一个姓氏想要吃遍天下鲜还差些火候。二嘛、毕竟不少被打压或是瞧咱们不顺眼的士子不都说我们是那丧家之犬么?”
金泰衍猛然抬头,又是一个酒碗飞出。他自幼和几名在凉州小有名气的教头习武,手上的力气可抵百斤,要不每逢几日从金家府邸后院扔出的麻袋也就没那么多了。
碗瓷砸到柜台上,不光瓷碗落了个七零八碎的下场,就连柜台也出现个凹痕。看的矮胖掌柜一阵心疼,脸上肥肉一颤,就要上前说道说道。
还是这麻衣男子出面息事宁人,手里掂量出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碎银,足够让这酒肆从里到外都换上一套崭新的桌椅柜台。
矮胖老板气生的大,消的也快,见到这银子跟见到自己亲生儿子一样,扭扭捏捏还装作不好意思,架不住这男子殷勤客套,还是笑着脸握在了手心,再也不松开。
西凉男子不论品行长相如何,心里总有那股侠气范儿,说的好听是古道心肠的耿直,说的难听便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做作。见到这银子后,肥胖老板扭着有水缸粗大的腰杆抱来一壶还粘着湿泥的小桶酒壶,说什么也要给这两位公子爷倒上一杯。
金泰衍心中烦闷,无暇他顾,而这汉子只是在笑。
等到老板走后男子才继续道:“话虽说的难听,但也是事实,不过那些真以为金家日薄西山的白痴说出来的话就跟青楼里做皮肉勾当的婊子说出来的情爱一样,又臭又假。笑谈可以,当真那就太傻了。”
汉子豪饮一口,畅快道:“这趟让你跟我出来去东羌郡走一遭,是让你去见见真正的雄兵悍将。西陲边塞那些跟羌人在血肉堆里翻滚的士卒,可不是你暗地里拉拢的那些山贼匪寇能媲美的。”
金泰衍心里一震,表面上却什么也不敢说。
“你能有这份上进心思殊为不易,不过和你二哥学那妇人在家主面前争风吃醋的行径,就不要再有了。”
金泰衍肩膀一抖,欲言又止,但还是紧咬嘴唇,默不吭声。
“你手段心思都有了,只是火候还差了些,别以为你坑杀你二哥的事情瞒得住几位长辈的火眼金睛,他们只是不说而已,谁心里都是一本账,心知肚明的很。”
金泰衍再也忍不住,嘴唇蠕动怔怔道:“大哥……”
麻布男子竖起一根指头,示意让他闭嘴,一向目中无人的金泰衍果真顺从。
“生在帝王家是不幸,可生在士族门阀的高槛里也好不到哪去,你二哥的性格,注定他活不过而立之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懂得韬光养晦,那就只能在阴曹地府里安眠了。”
麻布男子说完这话起身便走,金泰衍看着面前那酒碗,心中五味杂陈,拿起放下数次,终是没有在摔出去。
他近日得闻,在群虎山招揽数千山贼的都尉来到了天水郡,一想起自己的布局尽成他人棋子,他心头的怒火就止不住的往喉头上烧。
就如在那将种子弟面前讥讽一样,他露齿冷笑道:“本公子看中的,你抢不走!”
139章:义字当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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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的千里麦田已经是金黄一片,沉甸甸的谷穗由着从北原吹来的豪烈狂风摇摆,落在耕作半载的老农眼中自然是乐的开怀。谷穗越是长的肥壮沉实,等到该割取的时候收成就越好,过冬的时候也就能多生些煤炭柴火,暖身更暖心。就算是偶尔奢侈一把买上些荤腥的下酒菜也未尝不可嘛!
大汉政令开明,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绝非是那些趋炎附势的文人用诗词歌赋吹捧出来的。就连这最底层的耕田农夫也都是深以为然。
除了这千年青史里那几段遮遮掩掩的记载外,大多时候都能让各方满意。如今更是难得一见的清平四海,官府的赋税也就没那么苛刻,即便在这北境边上的农户人家一年向官府交纳收成的三成,余下的足够让一家老小每天都能吃撑打着饱嗝。
在百姓的眼里,那些不论是大红长袍的坐堂官老爷还是身着威武铁甲的军爷,都是可观不可近的大人物。对于任何官府朱门前那些千奇百状的神兽雕塑,他们都有天生的敬畏服从感。也就难免会有几个蛀虫跳出来搜刮民脂民膏。
这等太平天下只要做的不过份,比起绵羊还要温顺的老百姓都是沉默隐忍,只要能吃上口饭,饿不死,谁愿意去过着有今日没明日的糟心生活?
所谓匪来如梳,兵来如蓖、官来如剃。把圣贤书读活的官老爷不光出口成章,大道理说出来有条有序,发财的本事也不小。除了那些屈指可数的青天大老爷做到两袖清风外,有不少士子考取功名说白了就是为了上任捞钱。
大汉九州七十二郡万里山河,更有城县无数子民亿万,即便每年都有从长安或是郡府里巡察督法的监史臣,可能在明面上做到没有半点蛛丝马迹的官老爷心里确实半点不虚。
虽然总能揪出些贪官污吏,可该拿的还是在拿,该贪的还是在贪。抛去这些喝凉水都塞牙缝的倒霉鬼,每年的漏网之鱼总比被这法网捕捞起来的要多太多。
大汉这么大,抓的完?
即便如此还有两样是胆子再大的官老爷也不敢动的东西。
一是抵御外族,恪守国境的戍卒军饷粮草,二是每年运往长安给那些黄紫贵人的税银贡品。
这两者敢动其一,可不是被贬庶这么简单就了事的。前者的军饷粮草敢贪,斩首都算是祖上积德,祖坟埋的好。被扒皮抽筋或是凌迟烹鼎的大有人在。敢拿后者的税银贡品,更是要牵连一家老小亲戚都得发配充军,男为奴女为妓,永无清白之日。
其余州郡还都算过得去,底下小官小吏偷拿些蝇头小利上面的州郡大人知道了也就笑笑,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同朝为官何苦如此为难?须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就有自己求人的那天。
可幽州地界上的官吏却是苦不堪言,九边三府那些将军不光说话嗓门大,脾气更大,颇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游侠气概。
燕阳府成立之初就是圣眷无双,那些应期运往燕阳郡的军需银两从来都没误过时辰,更别提少上东西。名震九州的燕阳府风头无几,运输路线上的州郡县城休说拿上一根稻草,都是死命往车队里送东西,还偏偏是一副你不要我就去死的惺惺作态。
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处境,幽州官吏不敢把手伸进燕阳郡,就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过着惬意日子。
他们想着你守你的北塞九边,我捞我的油水酒钱,大家其乐融融,等关系好些一起在酒桌上碰个杯称兄道弟还不是美滋滋?
可官居正四品的燕阳将军马昊明不是这么想,十万铁骑的燕阳义不是这么想。
燕阳府成立第二年,开始招纳幽州壮士分立成营。
远征北原一役,八千幽州枪驹骑损失七成,能有幸马革裹尸者更是少之又少。燕阳府的征兵告示贴出后,幽州男儿一呼百应,短短几日内就招纳数万名幽州健儿。
其中一个身材伟岸的汉子就是这时进了燕阳府。
比起其他人的豪放性情,他则要沉默寡言的多,进营几日都未发一言,等到编制成营开始分旗颁发营号广选其中武艺出众时,这个汉子才浮现在众人眼前。
在北塞的城根墙下,他两根木棒先是夺擂,三个时辰内连续应对三十二名幽州壮汉的挑战,没有一人能在其手上撑过五个回合。
马战更是霸气无双,连马昊明都被其惊动,亲自前来看这汉子立马横枪的英武身姿。
他毫无阻碍的得到了那身都尉甲胄,之后数次在北原与匈奴血战,崭露峥嵘,两杆子母枪无人可挡,被胆寒畏惧的匈奴人称其为神天威将军。
从此时起,雪海山这个名字就和燕阳府绑在了一起。
雪海山,生卒年不详,幽州辽东人士,出身贫寒,母亲早逝,家中尚有弟妹三人。都是靠他在燕阳府挣得的俸禄维持生计。
至今让幽州上了年纪的官吏记忆犹新的事也与他有关。
燕阳府都尉俸禄一年大概有一百二十两左右,足够让一户民家过上衣食饭饱的生活,可雪海山每次寄往家中的银两却还是不够家中开销。
一次闲谈之中他将这事随口而出,被马昊明听见。说者无意听者留心。马昊明郁闷之下派遣数十骑前往燕阳府将士的家中一探究竟后才知道,原来这些将士寄往家中的俸禄银两被当地的官吏克扣。
当时的马昊明勃然大怒,亲自领着百骑将整个幽州六郡的郡府走了个遍,更是在途中手刃了数十名克扣俸禄钱的当地官吏。惹得幽州层级泾渭分明的官绅集团反击,甚至闹到了长安的皇宫之中。
结果马昊明还是名震天下的燕阳将军,而幽州官绅集团上下被清洗了个遍。
如今年过半百的老人都知道当时北平郡境内的那条黑水河几乎成了一条血河,三日浪花泛红,冲刷数月才将岸边的血垢洗刷干净。
燕阳郡郡府内。
一身宽衫低领黑袍的马瑾一脸惊喜,慢慢拆开那封来自千里之外的信件。
要是侯霖知道这信件没过长安,而是由函谷关分发,顺着渭水逆流直达冀州,估计得气的吐血。
不知道侯霖其中深意的马瑾只是念叨算这小子有良心,当了七品都尉后还没忘记学士府内的情谊。
可拆开后他便一愣,原以为书生心性的侯霖会洋洋洒洒写上满篇言论,结果才寥寥数行字。马瑾扫了一眼后,原本的一脸惊喜就变成了一脸恼火。
燕阳将军府内没有那么多奢侈摆设,马瑾也没有怒起就鞭打下人或是满屋乱砸的习惯,却也捏着信封差点一气之下撕掉。
“侯霖这小子倒是可以,从凉州寄来一封信居然还占我便宜!下次见面不把他打的哭爹喊娘绝不轻饶!”
听到弟弟的声音后,刚从北塞归来的马朔北连一身掺杂风沙无数的盔甲都不卸,大步跨入屋内轻笑道:“怎么?就因为父亲没有带你去巡视边塞就自己在这发火?”
“不是,是我在学士府里一个交好的朋友从凉州寄来了一封信。”
马朔北哦了一声,拿起茶壶就往嘴里狂灌,等到一壶茶水全部入肚后才咧嘴笑道:“凉州离我们何止千里路遥,能有故人拖信至来不是好事么?”
马瑾一拍桌子,将信封转向马朔北道:“可这小子年纪比我小,在信中还不要脸的写道‘吾弟马瑾’!”
马朔北嘴角咧的更开,哈哈大笑道:“你这朋友倒是挺有意思,这字笔锋清秀,都说字如其人,应该是位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吧。”
马瑾咬牙切齿道:“什么公子,就是个小白脸。”
马朔北不置可否,看到天水郡三秦城时眉头一蹙道:“凉州可不太平,朝中每次传出来的凉州战事都是输多赢少,即便有骠骑将军领十万青州兵入凉平叛,可听说武威郡还是一伙叛贼雄踞,这三秦城是在天水郡边上,离那武威郡近的很,你这朋友在那干嘛?”
马瑾心思一动,朝着马朔北嘿嘿一笑道:“兄长,如今你都是我燕阳府从六品绥边将军了,手底下一营三千多人,要不借我些?”
马朔北站起身,声色俱厉道:“小瑾,我燕阳府是以治军严明服众,兵家之事岂能随便?岂可笑言?到时候出了乱子,就算是父亲也一样要斩你祭旗来服众!”
马瑾一脸无所谓,耸了耸肩膀嘀咕道:“不借就不借嘛,我去找爹说。侯霖这小子在学士府时就老对我燕阳府唾之以鼻,不相信咱燕阳府的虎枪有多锐利,早就想让他见识见识了!”
马朔北见这弟弟毫无悔过之心,一手如鹰爪探来,抓向马瑾肩膀,被他轻轻侧身躲过。
“大哥你就省点力气吧!除了骑射我不如你外,别的说实话,你真没我强!”
马瑾嘻嘻一笑,大摇大摆的走出屋苑。马朔北看着他身影离去,拍了拍手小声骂道:“这混蛋小子,真是欠收拾了。”
140章:义字当先(下)
九边三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燕阳郡的燕阳府,上谷郡的燕云府,渔阳郡的重岭府。
燕云府于景运年间便就成立,当时扩领整个幽州北境,与匈奴百年开战从未止歇,直到燕阳和重岭两府成立后,才算得上能喘息一口。
重岭府是当年远征军十二营步卒在班师后与燕阳府一同成立的新晋军府,第一任的将首便是那前朝广文年间车骑将军严殷。
三十万远征军浩浩荡荡攻破王庭班师时,十几个匈奴小部落游骑在其视为生命线的百里粮道上劫掠不下百次,俱被这位以正闻世,稳重毅然的将军一一化解。
大军班师之时,这十几个匈奴小部落更是聚集近万骑要在茫茫北原上打已得胜而归远征军一个措手不及。
比起马昊明八千枪驹骑连破匈奴十三骑阵的壮烈之举,车骑将军严殷以六千重甲步卒在一马平川的北原上硬生生拦住匈奴游骑铁蹄践踏却是知者甚少。
委实是太过隐秘,传出后也没几个人相信。匈奴游骑的战力就连远在万里之外的荆楚百姓都深信不疑,更何况在马蹄踏上毫无半点阻碍的北原之上以步挡骑。
这种蠢事早被数位兵法大家否定,太过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在更早的舞屠年间,匈奴铁蹄马踏中原,当时各郡县只能倚仗高高的城楼和数不胜数的守城器械龟缩在城池中,看着扬尘蔽日的几十万铁蹄畅通无阻的直达帝都长安。
也有热血之士举旗招纳数万乡勇儿郎展开反击,在平原之上以血肉之躯来阻挡匈奴的滚滚铁蹄。
结局不言而喻。
在宽阔的平原地形上,仅裹着兽皮轻革的匈奴游骑能轻而易举的用草原弯刀撕开步卒身上的甲胄,用万钧之势的冲锋马蹄践踏一座座军阵。
即便面对有重甲护身的虎贲铁卫,也能勒缰远远用弓箭耗去这些身披几十斤重甲士卒的体力,然后上前如群狼猎羊一般屠杀。
这也是为何匈奴人在燕阳府成立前被大汉视为心头之患的原因。
可严殷却做到了在地势平坦的北原之上,以步挡骑的壮举,用六千步卒拦下了近万匈奴的马蹄,为远征军南归取得了珍贵的时间。
北伐战役结束后,严殷便以车骑将军身份开重岭府建军四万,在广文十年这一年中,面对匈奴不计代价的反扑犯境中,身殒阵中。
而那六千重甲步卒更是损伤惨重,十不满一。这些年不断的补充才缓缓发展起来,人数却从未超过六千,营号负嵬。
而在北塞三府将士中,都称其为负嵬老卒。
正是这三府二十万年值青壮的将士,在北塞抛洒热血才使大汉九州百姓不受战火侵扰,不受劫掠之祸。
燕阳将军府不大,除去象征性的正厅外,仅有三座阁院,十几所偏房。比起那些占地百亩,假山园景小瀑清泉的富贵人家林苑,实在是不值一说。
更让外人膛目结舌的是那比起正厅加上所有房屋院落还要大的校武场,不光摆放了箭垛和擂台,还专门有练习马术的砾沙跑道,足够让燕阳府的骏马披上那身马甲奔驰个痛快。
燕阳将军府虽说是马昊明的私宅府邸,可任何有官职的将校都尉都能随意进出,平日来燕阳的十万骑卒都分散在燕阳郡的各个军镇里,难得一聚。再加上匈奴这几年出奇的不安分,几乎每日都有燕阳铁骑从北塞持枪而出,浴血而归。
或许是匈奴的各个部落在操忙过冬之事,这一个月来安宁了不少,不光各个军镇里的骑卒能够好好休息片刻,就连补员再缺员,循环不止的斥候营留在北原上的尸首,也少了许多。
燕阳十万铁骑,共有十八营两尉一军。散落在燕阳郡大大小小的军镇之中,而半军半民的郡府城中,仅有马昊明的亲军三万驻扎在城外的石碑冢林旁。
放眼看不到边际的校武场正中央,一根黑色铁杆已经锈迹斑驳,黑漆剥落露出里面泛黄的色渍。
这铁杆足有三丈之长,与燕阳郡府矮小的城墙一般高大,事实上当时这座城池的城墙建造高度正是随这根旗杆长短而定。
大汉崇尚火德,不论郡兵还是军府将士,所穿甲胄大多都为赤色,而旗帜颜色规矩也颇为繁多,可除了长安城里的御林和禁卫这南北二营外,其余不论是戍边营号还是普通郡营,都以杏黄旗为主。
这杆早已不作为燕阳铁骑的旗帜却例外。
兴许是临近北原的缘故,被凛冽寒风日夜摧残,这面六尺长的黑色旗帜上已经出现许多破损窟窿,可不论是燕阳郡的普通将校还是马昊明本人,在校武场抬起头看向这挂了十几年历尽风雨雪霜的大旗时,眼神里总有那么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肃穆庄重。
旗面材质只是普通的纺绸所做,可上面三字,却是前朝广文帝的墨笔。
十几年前的那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被三十万如赤色火焰团团围住的马昊明跪在皇袍之下,被那音容犹在的广文帝亲自搀扶起身,用一支粗壮狼毫笔沾染朱墨,在这面黑色旗帜上写下燕阳义三个大字。
这才有了北塞九边的燕阳府,有了让匈奴胆寒的十万铁骑。
马瑾踏着轻快步伐走进了校武场,烈日当空下的校武场每一寸土地都像被灼烧燃着一样,微微眯眼低头,就能感觉到那种炽烤的感觉。
此时校武场上仅仅有零零散散七八个身影,见到马瑾后大多都笑着脸唤声小将军。
书生以文服人,莽夫以武为尊。
马瑾的武艺是打小练出来的稳固架子,虽然去了学士府之后有所怠慢,可天赋根骨不俗,幼时打下的底子尚在,和那些精于技击和骑战的燕阳骑卒交锋也是有来有回。回到燕阳郡之后,更是日夜苦练,在他被公认的燕阳府第一人的师傅手下,也能撑住十几个回合。
马瑾一一笑着回应,在校武场上转悠了两三圈,都没望见马昊明的身影。
他心生困惑,父亲的习惯他是打小便知,处理完繁琐的军中事务后,不是去纵马九边就是在这校武场的旗杆下昂头待立,常常是一站一个下午,风雨无阻。
他小时候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执著那面黑旗,也曾学着他父亲模样呆站旗下,昂起头看着那随着日升月沉失去往昔光泽的赤色墨迹。
可除了脖颈酸疼外什么也没得到。
直到他第一次跨马持枪出北原,第一次面对凶狠面恶的匈奴人后,他才略懂父亲的心境。
旗下正有一身材魁梧高大的汉子盘坐,见到马瑾后冲他挥了挥手。
马瑾笑着大步跑过去,冲着这汉子以军礼郑重道:“师傅!”
雪海山一身便服长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马瑾问道:“师傅可见到我父亲?”
“秋收在即,马将军前往燕阳郡各屯田处了,你有何事?”
马瑾眼珠打转,嘿嘿一笑道:“师傅,我想问你借点人?”
雪海山挑了挑眉头,马瑾见他没出声,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后后才提高了嗓音道:“借上五百人,去凉州走一遭!”
雪海山还是一脸淡然,不答应也不回绝,反问道:“你找将军就为了这事?”
马瑾挠了挠脑勺,点头称是。
雪海山万年不变的冰川面庞一松,笑脸吟吟道:“若是将军知道,不得把你用马鞭抽的皮开肉绽,在禁足上个把月?”
马瑾听后垂头丧气,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既然师傅都这么说,他便只好悻悻作罢了。
雪海山好奇追问道:“你借五百骑卒去凉州是为何?需知朝廷对边军管控甚严,虽然我燕阳府被圣上独另垂青,可即便是将军也不敢领百卒以上出燕阳郡南下,没有圣旨诏令,边军过百越辖境,视同谋逆叛乱。”
雪海山似乎想到前些年冀州的那档事情,摇头道:“虽然不尽然,可国家国法,军有军令,重则砍头,轻则杖罚。难道你还不知我燕阳府的军法律令么?”
马瑾小声喏喏道:“有个朋友,在天水郡……”
一向毛毛躁躁的马瑾在父亲和兄长面前都敢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唯独面对这个师傅时,乖巧的不像话。
雪海山拍了拍马瑾壮实的肩膀:“想去?”
马瑾抬起头,坚毅眼光直视雪海山,毅然道:“想去!那小子一直不信我燕阳铁骑的厉害,我想让他知道我燕阳府的虎枪长什么样子!”
马瑾顿声,低下头喃喃道:“他在西凉平叛,不知道还好,知道他在哪还不去的话,只怕这辈子都难再见一面了。”
雪海山抿着嘴唇,一双深邃如天河熠熠生辉的眸光望向身旁大旗。
“接着,只许带五百骑,敢多借走一个,不需将军动手,我亲自把你捆绑回来。”
马瑾伸出手,半块虎符塞入他掌心。
“燕阳义、燕阳义,义字当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燕阳铁骑之所以能纵横北原横扫匈奴,不单单是靠铁甲和虎枪,更是在你危难之时能以命相救的袍泽。”
“义字,一横撇,一竖捺。形同两人穿插交融,中间那一点不正是可心听不可眼见的情谊么?”
马瑾欣喜若狂,还没来得及道声谢,便被雪海山双掌出力推开。
“去吧、将军那里我替你担待着,路上可千万不要惹麻烦,今年燕阳府的血流的够多了。”
马瑾跪在地上,看着背对他的伟岸身姿,垂下头触地,久久不起。
第二日,整个幽州都如炸锅般沸腾,一则惊天消息如秋风拂野,短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北方三州。
已经三年除了北原外,再无涉足的燕阳五百骑,正以奔雷之势往西而驰。
141章:硝烟起(上)
比起燕阳府五百骑南下出郡还要令人震惊的一件事,便是凉州陇右郡苍城外驻扎的那十万平叛大军开始动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沉寂许久的十万青州壮勇气势如虹,开始往武威郡北地县拔营出军,十万中原雄兵所扬起的飞尘不可谓不大,一脚一脚踩出的沉山步伐不可谓不重。
驰来北马多娇气,歌到南方尽死声。
这句在百年前数十万匈奴铁蹄下吟出的诗一向被江南士子所不齿,认为辱人太甚。而中原士子却纷纷拍好,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比起北方三州的辽阔雄伟,江南的风景实在太过秀气婉约,以至于不论是江南的女子还是男子,总是慢吞吞的柔弱性子。女子这般作态还能说得过去,可男子如此,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故而才有北马南船之说,虽然客观,可字里行间里总是透出对江南那边男子的不屑。
苍城的城墙之上,百来展大汉龙蟠旗随风招摇。城墙之上向来都是重地,寻常百姓根本没有资格登高一望,在此时的凉州更是如此。
苍城城楼上如兽牙参差叠垒的牙墙旁,除去十步以岗的守城甲士外,还有几道身影抚着墙根站立,大多都披着大氅御风。
骠骑将军大帐下首席幕僚骞婴笑面抚须,看着城外扬起的滚滚尘土,感受着脚底下城墙颇有节奏的震动,心情大好。
平叛大军初入凉州时,谁都没有把这些拿着锄头挥着耕犁的暴民当作对手,直到林兴风亲眼看到那几十万如蚁群离巢,大江奔涌的架势后,才不得不正眼相看。
比起凉州本地郡兵的惨烈战绩,这十万青州男儿则要争气的多。如今凉州七郡胆敢跳起来叫板的暴民叛军被屠戮的零零散散,单是今年一年,就有数十个敢称王称帝的无知刁民首级挂在各郡城楼之上,以儆效尤。
除了武威郡那已成气候的一伙。
那个敢自称是西凉霸王的男子。
那个麾下有二十万可战之兵,更有不逊色朝廷任何一支精锐之士的虎骑营。
骞婴想到这笑脸凝固,原本抚手牙墙的平和心境像是一潭净水被投了几块水漂飞石一样,抚手姿势变成了五指弯曲的抓。
十面埋伏,八方布网,以众击寡;蓄力待时。
如今虎踞半个武威郡的叛军寸步难行,东西南北俱被西凉本地郡兵和平叛大军围追堵截。武威郡本就是西凉最为贫苦的郡县,和那天寒地冻的东羌郡在这论惨方面堪称棋逢对手。除了那些被朝廷视为禁脔和国器的矿山外,就只有黄沙和石头了。
时值秋收之际,可往年都靠陇右郡救济才能度过漫长寒冬的武威郡今年如何过得去?
已经历经数年战火,一直动荡不安的武威郡去哪里凑够二十万人的粮食?还有武威郡里近百万民众的过冬粮食在没有朝廷的援助下,去哪里整?
骞婴已经能想到那人皆相食,散卖妻儿的残酷画面了。
虎毒尚不食子,可人饿红了眼后可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骞婴见过比禽兽还要猪狗不如的人为行径。即便在濒临饿死边缘时还能有一丝良知的人,不忍心吃掉自己子女,难道就不会和别人交换么?
何况饿死之后,休说有好心人为你刨得一坑入土为安,只怕会把你身上腿上的筋肉尽皆剐下,熬成肉汤。
比这更耸人听闻的是不少新下葬的墓地棺材,不出几日都会被人翻土破棺,而里面别说陪葬物品,就连尸体都不翼而飞,若是多在附近走几步,可能还能殓起几根人骨。
谁愿意成他人口中肉,果腹食?宁可我吃人,不教人吃我!
什么恕忠孝悌,什么仁义理智、什么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全他娘的是扯淡!
这种心态在难民群中传播感染的速度,比起在沙场上败军溃败,争先逃跑还要来的迅猛。
平叛大军在武威郡境上曾经抓过几个饿的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叛民,用马运回来关押一晚上后,骞婴前来问话时发现少了一人,而其余几人倒是有了生龙活虎劲。
待他询问后才知在路上一人就因为饥饿过度而死,而其余几人将饥不择食这个词展现的淋漓尽致,活活将那身体还未冰冷的人生吃活剥,只余下了一颗脑袋、几根肠子和无数还沾着血腥肉末的骨头。
骞婴当即呕吐了一地,几日只喝些淡粥粗饼,现在想起时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人到这一步,与披冠禽兽又有何异?
略微收敛心神,骞婴转过头冲着旁边披着白色雪绒裘氅的凉州长史曹昭华道:“大人觉得我青州男儿如何?”
外有白氅罩身,内裹四品雪雁官补大红袍的凉州长史曹昭华论官阶,比起已经命丧侯霖剑下的凉州别驾王阐还要高上半品。
听到骞婴发问,不负君子如玉,翩翩卓雅之说的曹昭华轻声一笑道:“先生心中已有定论,何必再问我这个局外人呢?曹昭华不过是一不识五谷,不辨斧钺的书生罢了。”
骞婴摇头道:“大人眼光卓越,绝非平庸之辈,何苦自堕名声?”
曹昭华目光悠远,郎朗道:“君子爱名,远胜飞禽爱羽,曹昭华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肚子里没有墨水,表面装的在高人风范也是空空皮囊而已。”
骞婴一笑,除了凉州刺史梅忍怀不在苍城外,其余凉州高官十中有九都站在苍城城楼之上,恭迎骠骑将军出军。其中官职最低的也是从六品的郡司马,至于雪雁白鹇的官补更多,放眼望去简直就是群鸟栖息。
可骞婴对这些人却只做到表面的点头功夫,私底下从不深交,倒不是为了避人口嫌,以他不出仕的薄淡性子和骠骑将军事事相问的信任殊荣,这些做给他人看的事情不用做。
他只是率性而为,那些看似一个个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官老爷在他眼里各个都滑稽可笑。
天底下最使别人厌恶的人有两种。一是自己装蠢,实则聪明过头的人。二是自以为聪明,在别人眼里只是个笑话的人。可偏偏庙堂之上这两种人都不少见,骠骑将军曾经问骞婴为何不出仕,骞婴就笑着概论了一番。既然厌恶至极,还不如做一闲云野鹤舒服。
但在骞婴眼里,面前这一位却是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己,同样是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聪明人,交谈起来韵味无穷回味无尽。
奈何曹昭华一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不论骞婴如何开口,都只是顺着话头往下接过一二,言语中滴水不漏,像是怕被骞婴误认他意。
起先骞婴以为是因为阵营不同,才让这位才智内敛的长史大人与他只是泛泛而交,后面猛然惊醒才发觉是这位长史大人表面谦逊自恭,实则傲的连他都看不上。
心里苦笑之际也难免有些文人相轻的不服气,曹昭华越是这种推竿三丈远的态度,骞婴就越要拉近他。
“叛军人多粮少,之前还能在其余郡县大肆搜刮,如今被我平叛方略制在七寸要害之上,龟缩武威郡再难做出往日如蝗扫荡的勾当。困兽犹斗,这些死而不僵的叛军在秋收之际必会集结往一方突进,绝不会坐以待毙。”
骞婴森森笑容,伸出掌心面朝城下的卷土大军一张一握道:“我平叛大军先发制人,在叛军动之前先牢牢把他们看死在武威郡中,这个隆冬,注定要死很多人的。”
曹昭华不为所动,似乎对骞婴的一席长话一句都没听入耳中,喟叹道:“他们也是大汉的百姓啊!很多都是迫不得已才随波逐流反叛朝廷,有罪却不致死。”
骞婴心生轻蔑,觉得自己之前似乎太高看这位长史大人了,紧了紧身上的裘衣道:“大人难道对这些蛀虫也要以仁义之说来教化么?”
“凉州七郡百姓千万,旱灾波及数个郡县,受灾人群何止七成?我只知拿起刀剑他们是朝廷眼中罪无可赦的叛逆暴民,可放下刀剑他们就是为我大汉上贡赋税的温驯百姓。不论先生眼中的青州儿郎如何骁勇,兵戈如何锋利,可想杀尽这百万颗脑袋,终究不是一件易事。”
骞婴翘起嘴角,稍有动怒道:“大人真的是这么想的?”
曹昭华只是淡淡一笑,并未作答。
底下的十万连营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呼喊声,让城楼之上不少花甲年纪的官吏都面色发白,心惊胆战。
辕门上面,数十名刽子手持着环首大刀抗肩而立,而两旁近百名叛军士卒跪在黄土之上,各个披肩散发,面如死灰。
这近百叛军士卒都是用来为出师之前祭旗的。
一排排叛军被押送到辕门下,每一次伴随着鲜血飞溅时都会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骞婴朝着曹昭华拱手一笑,无比自信道:“曹大人,再下告辞,今年年关之时,必会发邀书一函请大人来寒胆城做客一叙!”
曹昭华低眉垂首还礼,身上雪绒白氅如同一旁的城楼大旗招摇作响。
直到骞婴下了城楼后,曹昭华才面带忧虑道:“寒胆城,人皆胆寒啊!”
142章:硝烟起(中)
就在十万平叛大军开拔之时,三秦城外荒废已久的商道上,也响起了如铜铃清脆的马蹄声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上面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两脚悬空,手里拿着缰绳正在赶马。这辆马车比起世家富绅出行游历的五彩花车简直是毫无可取之处,以至于在远远百丈外的一汉子瞅见了都是打了打瞌睡的哈欠后,才努了努嘴吹了一声如鹂鸟破空的口哨声音。
土丘下一阵轰鸣,参杂着各种声音。
“头儿,一只小野兔,打不打掉对我们而言都一样,何必费这个精力呢?万一又是藏着什么歹毒箭弩,得不偿失啊!”
吹响口哨的汉子拉开蒙在脸上以避绝风沙的纱巾,咧开满嘴黄牙一笑,更显得獐头鼠目。
一名骑着枣红高头大马的汉子背上缠着白色布带,拴着一把赤色长弓跃马上丘。
和吹口哨汉子装束一样的他拉开面巾露出一双褐色眼眸,和旁边这獐头鼠目的汉子两相对比,简直英俊的顶到了天边,特别是两眼之下的卧蚕,更是增添了一份秀美的英气。
他开口道:“哪有这么多废话,记住咯,蚊子再小也是肉。有些日子没有开张做买卖,今天好不容易又碰上不长眼的,你想放走?”
卧蚕汉子将腰间挎着的官军制式刀柄一斜,吐出声道:“那我就曰你姥姥!”
獐头鼠目的汉子缩了缩脖子,笑的更加猥琐。
后面又有一骑跟了上来,声音雄厚,一听便知是久练气力的行家,他驭马功夫不俗,马上无缰绳,一手轻摸胯下通体乌黑战马的倒鬃,一手把在马架上的长枪枪杆上道:“头儿,最近风声很紧,听说河床的土耗子和雁荡山的老卒都被一伙官军给剿灭了,两人首级现在就挂在三秦城的城楼上,咱们是不是也要避避风头?换个地方?”
卧蚕汉子摸了摸自己的刺手胡渣,冷笑道:“本来就不是唇亡齿寒的盟友,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如今官军急红了眼,肯定是官品更高的狗官给他们下了死命令,否则哪个愿意去卖命?至于这两个死人,人都死了,还管这么多作甚?总之我们吃香喝辣就好,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嘛!”
马上无缰的汉子沉声笑了笑,笑声如战鼓高擂,让旁边獐头鼠目的汉子急忙盖住耳朵,还不望空出两根指头对着卧蚕汉子比了个牛气的手势道:“还是当家的博学,出口成章,要我说做什么响马嘛,去考个状元多好。”
卧蚕汉子听到这话不怒反笑,眼眸如月牙弯弯,嗤笑道:“考个屁的功名,给上当牛做马,对下作威作福,活的像条看门狗,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双手交叉环胸,收声道:“把线放长些,等离近了在出手,还是老规矩,杀人,抢货、活的不留,死物带走。”
獐头鼠目的汉子摩拳擦掌,兴许是许久没有生意,显得格外兴奋,伸出舌头吐了几口唾沫在掌心,绿豆大小的眸子转动道:“如果这马车里是个娘们的话,咱们还是带回去吧,先说好得先让我来,都他娘多久没尝过女人滋味了,在这样下去,老子胯下这杆枪都得生锈咯!”
卧蚕汉子笑骂道:“就那银样蜡头枪还生锈?来来来、掏出来给本当家瞅瞅,有没有我一根拇指的指甲盖长?”
土丘下一阵躁动哄笑,更不乏一些指桑骂槐开着旁边人玩笑的响马贼。只有那无缰绳的汉子一脸淡然,既没有随之会心一笑,有没有露出半点不快或厌恶的神色。
驾车的汉子看不清面容,整张脸只露出半个下巴,随着这辆太过普通无奇的马车颠簸而晃动。他手上的马鞭高高举起,身姿稍稍往后拱了拱,像是要让自己坐的舒服些。
马车内传出一阵慵懒声道:“怎么样?上钩没?”
驾车的汉子轻轻嗯了一声,马车内传出第二个人的声音问道:“咱们这排场是不是太小了点?那些响马贼瞧得上眼?”
马车拉开一角,露出张还有些病态惨白的清秀面容,正是这些天养伤还未完全痊愈的侯霖。
他面无血色,肩膀上还缠着绷带,虽然不至于到那种气若游丝的境界,可也好不到哪去。
他撩开一角白帐,望着外面黄褐色的沙丘遍野起伏,和那卧蚕汉子如出一辙道:“蚊子再小也是肉嘛,这三秦城外的商道都被这伙响马贼祸害成了荒道,少有人问津。不怕他们不上钩。”
车内和侯霖对坐的有两人,先前开口询问的是郑霄云,他身旁还端坐着一白衣,长袖翩翩,神情自若,正在闭眼假寐。
车内除了三柄长剑外,再无他物。
一身白衣胜雪的荣孟起丝毫不担心不远处那伙响马贼会有什么威胁,反而将话头引向别处,张口道:“你可知杀了那王阐之后,将会有什么后果么?”
侯霖将长剑横放于膝,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侯霖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将荣孟起惹火,他睁开眼,狠狠的瞪向侯霖,寒声厉厉道:“王阐可是凉州别驾!凉州官场素来是抱团仗势来得利欺人,这王阐更是金家的一颗重要棋子,招惹了金泰衍就已经够你吃一壶了,要不是他还不知你来历姓名,你以为你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可你还当着三秦城县令的面斩杀了王阐,生怕金家目光不放在你身上?”
侯霖面无表情,等到荣孟起倾泻完心中那憋了好几天的怒火后才回道:“你知道当时还有谁在场么?”
荣孟起怒目微眯,竟是生出了一股杀意。
侯霖视而不见,心里也明白聪慧如荣孟起,这种别有他意的弦外之音不用去调拨他也能猜出。
侯霖苍白的脸上笑容一现,轻哼道:“我当时看王阐的目光如你现在想着那人一样,你说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荣孟起再开口时杀意已是充斥整辆马车,就连坐他旁边的郑霄云都是鼓动一下喉结,装作无意的往旁边空处移了移。
“你真见到他了?”
“锦鸡报晓的官补子这凉州境内找不到第二件了吧?”
荣孟起怒极反笑,马车外的秦舞阳听到这阵悲怆笑声皱眉摇了摇头,心里想他这心结太死,即便有朝一日能够雪耻,恐也于事无补,只怕掘墓鞭尸也难解他这日积月累的过劳心病。
侯霖听的刺耳,摆了摆手叹口气道:“现在先别想这么多了,当下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外面百来双隐蔽眼睛盯着咱想着换银子花呢,至于这位凉州的封疆大吏,日后总会相见。”
荣孟起笑意不减,阴冷道:“相见之时便是相杀之日!”
侯霖小声嘀咕道:“你这样下去迟早要走火入魔……”
商道之上,因为太久没有行人过往的路上生出许多杂草。这些凉州独有的草梭子能够在数十天甚至几个月也不见一滴雨水的炎热荒漠里长存不枯,扎根极深。形如低矮灌木不起眼的草梭子可能只有人小腿高低,可根茎却能蔓延到地底内近乎一丈的地方汲取水分。
只是这被称做草梭子的灌木草种枝叶枯绿,看上去病怏怏的无精打采,形如松针的枝条叶上布满倒刺,一不小心就会拉出一道血口,实在让人难去观赏把玩。
既不如花开富贵的牡丹雍容大气,也不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清雅淡素,就像乌鸦在百禽之中代表不详一样,这草梭子太过不讨喜。
马车轱辘压过一片草梭子,继续行驶在商道之上,车内三人无话,驾车的秦舞阳隔着帐帘道:“前面有一断杠的报废马车拦住了去路。”
侯霖拔出长剑,也不见如何紧张,活动活动肩膀朝着荣孟起打趣道:“来,小丛峰的二当家,给说道说道这在好汉如云的绿林中算的上有牌面么?”
荣孟起身侧的长剑寒光一闪利刃出鞘,剑尖挑开帘帐往外张望,头也不转道:“最末流的剪径罢了,就算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看到这荒无人烟的商路上横着拦路东西,也知道是有人故意所为。”
侯霖哈哈大笑,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笑嘻嘻的开口:“狡兔尚有三穴,可这帮响马居无定所,要不是太过难寻,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不过还好,总是上钩了。”
“王彦章在哪个地方?”
“应该在我们后面五里外吊着,渭西平原毫无遮掩,不离的远点太容易穿帮了。”
郑霄云起身,他这高大身材窝在马车内憋屈的紧,早就想出去透口气了。
侯霖心里默默估量,五里左右的距离,依照轻骑速度眨眼便至,他唯一怕的就是这伙响马冷血无情,根本不愿意周旋,即便秦舞阳三人武艺如何出众,也无法挡住这百来蹄响马的的一轮冲锋碾压。
听到马车外传来阵阵轰隆声响,侯霖翘起嘴角往外一望,排成一线的奔腾黑影开始分列成散骑,往商道这边逼近。
侯霖双手握住剑柄与剑鞘,下意识道:“来了!”
143章:硝烟起(下)
百匹雄骏战马开始奔驰,这些对杀人越货熟稔到信手拈来的响马贼没有官军骑卒里那些繁琐规矩,那些近乎到连骑在马背上的姿势都大有讲究的条条框框,也就形骸浪荡了许多,不少为了张扬自己马术过人的响马贼甚至在疾驰的马背上双手脱缰,两脚站在马背上挥舞起手中兵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似十分外行的这伙响马贼实则滴水不漏,每十骑分开成雁行将马车环绕其中。卧蚕汉子骑着那匹枣红大马缓缓踱步,停在了马车外十丈远的地方。
十丈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是马车内暗藏杀机,耳力敏锐的他在听到机括声音的那时起就能做出反应。十丈距离下,不论是快弩还是暗箭,他都无比自信能够躲闪的掉。
其余响马贼除了那声音如撞钟雄厚的汉子在他身旁后,都是远远的按住身上弓箭或是兵刃,死死的盯着这辆马车,只要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立马搭弦拉弓,将这马车和里面的人都射成刺猬。
至于那长的一脸奸诈样,獐头鼠目的汉子更是躲在人群之后,伸出个脑袋打量,恨不得跑的再远些。
这些响马贼之所以有这些举动,委实是上一次伤的太深。
半个月前,一辆车檐系着黄色风铃的雕花楠木马车被他们围住后,听到车里传出几句比这风铃叮铃还要好听的女子说话声。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见过女人的几个响马贼当时就按捺不住心中那股邪火,只想狠狠的发泄一通。乱箭将护送马车的几骑侍卫射杀后一股脑的往马车里面钻,结果被里面暗藏的弩箭射杀三人。
弩身不过小臂长的箭矢细小轻盈,按理说都是官军制式皮甲的他们即使被这箭弩破甲见血也不应该当场气绝身亡。可中箭的那三名脸上还挂着淫笑的汉子中箭后不过眨眼功夫便是七窍流血。
对于他们而言,死人见的太多,可流黑血而死的倒真是不多见。
见到这骇人一幕后,剩下人皆是惊怒惶恐,以为马车里还别有玄机,卧蚕汉子当即举弓射出第一箭,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将这光是两边车栏就值百金的雕花绣窗射的稀巴烂。
等到一通箭雨后几个汉子壮起胆子拉开青纱帘帐,才看到马车内两个锦衣云鬓的富家美妇尸体。
其中一具手里还拿着一把制造精巧的鹊舌弩, 弩上搭着的箭矢锋头上绿光闪闪,显然是淬过剧毒。
秦舞阳一动不动,宛如泥雕木塑坐在车驾上,落在这些响马贼眼中是已经被吓傻到手足无措。
侯霖慢慢挑开帘帐,没见到有箭弩射来才探出个头,打量起这伙响马贼。
这些响马贼人皆皮铠配刀,大多脸上都蒙着一层面巾,只露出一双眸子在外。侯霖只是大概的扫了扫,发现这伙响马贼身上不论装束还是兵器,都是凉州郡兵的制式装备。
他心中已经了然,表面上像是挤出个窘迫笑脸冲着他们喊道:“各位好汉豪杰,在下是三秦城的义商,道上规矩都懂,还请带头的当家喊一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在下也好随着规矩撂下那么几十两银子。”
卧蚕汉子眯眼不答,看着这马车内的小子面容清瘦,一副病态,连让他报上姓名,别做个无名无姓投胎都不知去哪的孤魂野鬼的心情都无。
侯霖一眼就瞅准这伙响马贼里极为醒目的这匹枣红大马,可既然要装,那就得把戏做足。见到无人应答,侯霖又是一脸难堪样,掏出一个钱囊,朝着枣红大马旁的那个汉子扔去。
“这位兄弟,如今什么生意都不景气,这点琐碎银两全当给各位弟兄买些酒喝,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百骑响马像是看傻子一样盯着这个只露出脑袋的苍白面容。
侯霖故作恼怒,皱起眉宇让脑门上显现褶皱,看似憋着心中怒火低沉道:“怎么?是嫌少了还是怎样?”
卧蚕汉子脱刀出鞘,单臂一挥,说不上的行云流水,他一夹马腹,往马车这里缓缓走来道:“不怎样,只是要你的脑袋罢了。”
侯霖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像是不肯认命,问道:“就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在下在这三秦城中可也是有些名气,不少道上弟兄称我为铁胆……”
荣孟起实在受不了他这婆婆妈妈故作别态的扭捏模样,用剑柄推开帘帐跳下马车,一眼扫过四周道:“行了,别装了。”
卧蚕汉子朝着只露出脑袋在外的侯霖起手便是凌厉一刀,其他响马贼看到这毫不拖泥带水而出的冷锋后正准备伴随人头落地、血花喷涌一幕齐声叫好,却见到跳下马车那白衣男子伸出一只手,用一把双刃长剑挡住了刀锋。
卧蚕汉子挑了挑眉,他这一刀算不上如何,自认是刀法行家的他出刀收刀其中蕴含的力度能轻易斩断一颗百年大树。可这白衣宽袖的俊逸男子逆劲举剑相迎,挡住并不奇怪,让他心惊困惑的是不光白衣男子的手臂在刀锋剑刃碰撞一起的时候没有半点颤抖,连剑刃都纹丝未动。
这可就匪夷所思了。
最近的那个无缰汉子生怕当家吃亏,一脚踏在马背上借力跃起,一个凌空翻身后平稳落在马车前,探手便来抓荣孟起的衣领。
旁边诸多响马贼看的津津有味,并不担心两人会在拳脚功夫上吃亏,他们这种自信来自于这卧蚕当家和无缰汉子数战不败,一场一场积攒的威望实力。
无缰汉子手臂粗壮,侯霖略微对比了一下,发觉他胳膊臂膀和自己大腿一般,急忙伸回脑袋跳下马车。
这汉子手指已经蹭到荣孟起的襟口时,忽觉身后一阵虎风刮背,迅速收手弯身一脚往后踢去。
秦舞阳一拳未中,心里略微诧异,没想到这帮不过百人之数的响马贼里居然还有能躲过他一拳的练家子。
他张开两腿,在那抖尘一脚正入胯下时两腿猛然一缩,用膝盖顶在这腿两侧死死夹住。
在马上不用缰绳一样驭马得心应手的汉子心里一慌,一脚蹬地想要拔出腿来,却发现好似陷入了流沙泥潭,不论他如何彰显浑身气力都无法将腿从身后汉子的胯下拔出。
秦舞阳如鼎巍然不动,身子扭曲如婀娜多姿的杨柳,两膝夹着那汉子的小腿用力一扯。
咔擦一声,筋骨断裂。
饶是这汉子意志坚定也是低声嘶吼不断,独脚难支,跪倒在地上,抽出的小腿已经是一种畸形姿态向外翻斜。
卧蚕汉子倒吸一口冷气,看向秦舞阳的目光多了些畏惧,他收刀勒马转身便走,所有响马贼瞬间举起手中兵刃。
“你们究竟是谁?”
侯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走到还趴伏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汉子身旁,拔出长剑顺着这汉子头颅往下划到脊椎骨,一剑穿心而过。
“是谁不重要,只是要你的脑袋罢了。”
侯霖抽出长剑,剑身饮血做鸣,他学着这卧蚕汉子之前所说,恬淡一笑,可落到卧蚕汉子眼中却是狰狞到心寒身颤。
商道另头,比起这百来响马贼骑乘时声势要浩大太多的数百骑卒驰骋而来。
卧蚕汉子已经心知中计,跳转马头大喊道:“走!”
不去管侯霖四人,也不去管地上已经沦为尸首的心腹之交,比起他出刀收刀还要行云流水的往身后策马奔去。
百骑响马贼大难临头各自飞,往着四周逃离,郑霄云举剑将拴马的绳索砍断,秦舞阳翻身上马,追赶这名卧蚕汉子。
侯霖在这乱骑丛中闲庭漫步,指着响马贼众骑离去的几个方向道:“这帮家伙看似是慌不择路,其实心里一点都不慌,这份胆识倒是挺让人心生敬佩的,也难怪能在渭西平原如鱼得水,要不是他们太过心狠手辣,杀得无辜百姓太多,我还真有招揽之心。”
荣孟起一剑飞掷,将一背对他的响马贼射杀。看都不看滚落下马的那响马贼是否真的死了,而是扭头望向拍打嘴旁飞尘的侯霖道:“招揽这些响马贼,你就不怕吃到撑死?”
侯霖一脚将地上汉子的尸首踢的翻身,在他身上边摸索边道:“撑死鬼总比饿死鬼好,咱们雁荡山一战损失太过严重,要招纳那些没见过血肉横飞景象的青壮,实在是有心无力。唯独像这群杀人挨刀比吃饭睡觉还熟悉的贼寇,是首招的不二人选。”
一杆银枪快马从侯霖身旁迅速掠过,寒芒一点便是一响马贼落马身亡。
这近百响马贼见这官军骑卒来势汹汹,原想着吊上一段距离等到脱节时候杀个回马枪。可没等他们举起弓箭回身,就听身后乱蹄践踏中依稀可闻的拔弦声一响接一响。
不过盏茶功夫,这帮响马贼就没余下几个活口。
秦舞阳一手提剑,一手提着那长相英武的卧蚕汉子人头走到侯霖身前。
侯霖接过手,拽着这人头的发髻笑的合不拢嘴,这下一年的粮草都不用愁了。
至此三秦城肘腋之患的三伙贼寇,尽皆覆灭。
143章:硝烟起(下)
百匹雄骏战马开始奔驰,这些对杀人越货熟稔到信手拈来的响马贼没有官军骑卒里那些繁琐规矩,那些近乎到连骑在马背上的姿势都大有讲究的条条框框,也就形骸浪荡了许多,不少为了张扬自己马术过人的响马贼甚至在疾驰的马背上双手脱缰,两脚站在马背上挥舞起手中兵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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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丈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是马车内暗藏杀机,耳力敏锐的他在听到机括声音的那时起就能做出反应。十丈距离下,不论是快弩还是暗箭,他都无比自信能够躲闪的掉。
其余响马贼除了那声音如撞钟雄厚的汉子在他身旁后,都是远远的按住身上弓箭或是兵刃,死死的盯着这辆马车,只要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立马搭弦拉弓,将这马车和里面的人都射成刺猬。
至于那长的一脸奸诈样,獐头鼠目的汉子更是躲在人群之后,伸出个脑袋打量,恨不得跑的再远些。
这些响马贼之所以有这些举动,委实是上一次伤的太深。
半个月前,一辆车檐系着黄色风铃的雕花楠木马车被他们围住后,听到车里传出几句比这风铃叮铃还要好听的女子说话声。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见过女人的几个响马贼当时就按捺不住心中那股邪火,只想狠狠的发泄一通。乱箭将护送马车的几骑侍卫射杀后一股脑的往马车里面钻,结果被里面暗藏的弩箭射杀三人。
弩身不过小臂长的箭矢细小轻盈,按理说都是官军制式皮甲的他们即使被这箭弩破甲见血也不应该当场气绝身亡。可中箭的那三名脸上还挂着淫笑的汉子中箭后不过眨眼功夫便是七窍流血。
对于他们而言,死人见的太多,可流黑血而死的倒真是不多见。
见到这骇人一幕后,剩下人皆是惊怒惶恐,以为马车里还别有玄机,卧蚕汉子当即举弓射出第一箭,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将这光是两边车栏就值百金的雕花绣窗射的稀巴烂。
等到一通箭雨后几个汉子壮起胆子拉开青纱帘帐,才看到马车内两个锦衣云鬓的富家美妇尸体。
其中一具手里还拿着一把制造精巧的鹊舌弩, 弩上搭着的箭矢锋头上绿光闪闪,显然是淬过剧毒。
秦舞阳一动不动,宛如泥雕木塑坐在车驾上,落在这些响马贼眼中是已经被吓傻到手足无措。
侯霖慢慢挑开帘帐,没见到有箭弩射来才探出个头,打量起这伙响马贼。
这些响马贼人皆皮铠配刀,大多脸上都蒙着一层面巾,只露出一双眸子在外。侯霖只是大概的扫了扫,发现这伙响马贼身上不论装束还是兵器,都是凉州郡兵的制式装备。
他心中已经了然,表面上像是挤出个窘迫笑脸冲着他们喊道:“各位好汉豪杰,在下是三秦城的义商,道上规矩都懂,还请带头的当家喊一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在下也好随着规矩撂下那么几十两银子。”
卧蚕汉子眯眼不答,看着这马车内的小子面容清瘦,一副病态,连让他报上姓名,别做个无名无姓投胎都不知去哪的孤魂野鬼的心情都无。
侯霖一眼就瞅准这伙响马贼里极为醒目的这匹枣红大马,可既然要装,那就得把戏做足。见到无人应答,侯霖又是一脸难堪样,掏出一个钱囊,朝着枣红大马旁的那个汉子扔去。
“这位兄弟,如今什么生意都不景气,这点琐碎银两全当给各位弟兄买些酒喝,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百骑响马像是看傻子一样盯着这个只露出脑袋的苍白面容。
侯霖故作恼怒,皱起眉宇让脑门上显现褶皱,看似憋着心中怒火低沉道:“怎么?是嫌少了还是怎样?”
卧蚕汉子脱刀出鞘,单臂一挥,说不上的行云流水,他一夹马腹,往马车这里缓缓走来道:“不怎样,只是要你的脑袋罢了。”
侯霖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像是不肯认命,问道:“就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在下在这三秦城中可也是有些名气,不少道上弟兄称我为铁胆……”
荣孟起实在受不了他这婆婆妈妈故作别态的扭捏模样,用剑柄推开帘帐跳下马车,一眼扫过四周道:“行了,别装了。”
卧蚕汉子朝着只露出脑袋在外的侯霖起手便是凌厉一刀,其他响马贼看到这毫不拖泥带水而出的冷锋后正准备伴随人头落地、血花喷涌一幕齐声叫好,却见到跳下马车那白衣男子伸出一只手,用一把双刃长剑挡住了刀锋。
卧蚕汉子挑了挑眉,他这一刀算不上如何,自认是刀法行家的他出刀收刀其中蕴含的力度能轻易斩断一颗百年大树。可这白衣宽袖的俊逸男子逆劲举剑相迎,挡住并不奇怪,让他心惊困惑的是不光白衣男子的手臂在刀锋剑刃碰撞一起的时候没有半点颤抖,连剑刃都纹丝未动。
这可就匪夷所思了。
最近的那个无缰汉子生怕当家吃亏,一脚踏在马背上借力跃起,一个凌空翻身后平稳落在马车前,探手便来抓荣孟起的衣领。
旁边诸多响马贼看的津津有味,并不担心两人会在拳脚功夫上吃亏,他们这种自信来自于这卧蚕当家和无缰汉子数战不败,一场一场积攒的威望实力。
无缰汉子手臂粗壮,侯霖略微对比了一下,发觉他胳膊臂膀和自己大腿一般,急忙伸回脑袋跳下马车。
这汉子手指已经蹭到荣孟起的襟口时,忽觉身后一阵虎风刮背,迅速收手弯身一脚往后踢去。
秦舞阳一拳未中,心里略微诧异,没想到这帮不过百人之数的响马贼里居然还有能躲过他一拳的练家子。
他张开两腿,在那抖尘一脚正入胯下时两腿猛然一缩,用膝盖顶在这腿两侧死死夹住。
在马上不用缰绳一样驭马得心应手的汉子心里一慌,一脚蹬地想要拔出腿来,却发现好似陷入了流沙泥潭,不论他如何彰显浑身气力都无法将腿从身后汉子的胯下拔出。
秦舞阳如鼎巍然不动,身子扭曲如婀娜多姿的杨柳,两膝夹着那汉子的小腿用力一扯。
咔擦一声,筋骨断裂。
饶是这汉子意志坚定也是低声嘶吼不断,独脚难支,跪倒在地上,抽出的小腿已经是一种畸形姿态向外翻斜。
卧蚕汉子倒吸一口冷气,看向秦舞阳的目光多了些畏惧,他收刀勒马转身便走,所有响马贼瞬间举起手中兵刃。
“你们究竟是谁?”
侯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走到还趴伏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汉子身旁,拔出长剑顺着这汉子头颅往下划到脊椎骨,一剑穿心而过。
“是谁不重要,只是要你的脑袋罢了。”
侯霖抽出长剑,剑身饮血做鸣,他学着这卧蚕汉子之前所说,恬淡一笑,可落到卧蚕汉子眼中却是狰狞到心寒身颤。
商道另头,比起这百来响马贼骑乘时声势要浩大太多的数百骑卒驰骋而来。
卧蚕汉子已经心知中计,跳转马头大喊道:“走!”
不去管侯霖四人,也不去管地上已经沦为尸首的心腹之交,比起他出刀收刀还要行云流水的往身后策马奔去。
百骑响马贼大难临头各自飞,往着四周逃离,郑霄云举剑将拴马的绳索砍断,秦舞阳翻身上马,追赶这名卧蚕汉子。
侯霖在这乱骑丛中闲庭漫步,指着响马贼众骑离去的几个方向道:“这帮家伙看似是慌不择路,其实心里一点都不慌,这份胆识倒是挺让人心生敬佩的,也难怪能在渭西平原如鱼得水,要不是他们太过心狠手辣,杀得无辜百姓太多,我还真有招揽之心。”
荣孟起一剑飞掷,将一背对他的响马贼射杀。看都不看滚落下马的那响马贼是否真的死了,而是扭头望向拍打嘴旁飞尘的侯霖道:“招揽这些响马贼,你就不怕吃到撑死?”
侯霖一脚将地上汉子的尸首踢的翻身,在他身上边摸索边道:“撑死鬼总比饿死鬼好,咱们雁荡山一战损失太过严重,要招纳那些没见过血肉横飞景象的青壮,实在是有心无力。唯独像这群杀人挨刀比吃饭睡觉还熟悉的贼寇,是首招的不二人选。”
一杆银枪快马从侯霖身旁迅速掠过,寒芒一点便是一响马贼落马身亡。
这近百响马贼见这官军骑卒来势汹汹,原想着吊上一段距离等到脱节时候杀个回马枪。可没等他们举起弓箭回身,就听身后乱蹄践踏中依稀可闻的拔弦声一响接一响。
不过盏茶功夫,这帮响马贼就没余下几个活口。
秦舞阳一手提剑,一手提着那长相英武的卧蚕汉子人头走到侯霖身前。
侯霖接过手,拽着这人头的发髻笑的合不拢嘴,这下一年的粮草都不用愁了。
至此三秦城肘腋之患的三伙贼寇,尽皆覆灭。
145章:塞外不夜城(中)
听到七品杂号将军时这汉子只是略微打起点精神,不在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可听到平沙城里的花魁后,他差点从马上跳起来,还色迷迷的吐出舌头在嘴下勾了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云向鸢实在受不了他这见色便起意的性子,将头撇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能让这位看不起官衔,看不起家世,只信奉拳头的骑都尉中郎将撇过头,这位本来做着拦山剪径勾当的年轻汉子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见到云向鸢不待见的眼神,这汉子急忙侧身过去,一脸谄媚笑容,卑躬屈膝如奴仆伺候自家主子一般道:“云将军,话说你答应我的那顿全羊宴啥时候兑现啊,不瞒你说,小弟我已经都忘了肉是什么味道的,上一顿吃还是他娘的……”
云向鸢摆摆手,没好气的打断他道:“知道了,知道了、难道本将军还能欠你一顿饭?还有,你衣服上那油腥是什么肉的?”
年轻汉子眉飞色舞,晃着脑袋骄傲道:“嘿!将军果然好眼力,这是几天前从山沟里搜到的一只山鸡,小弟我随口瞎掰了几句,把底下那帮二傻子给忽悠过去,挖了块泥巴做了顿叫花鸡,那叫一个香!咱这手艺可是没得说!”
年轻汉子情急之下说漏了嘴,看到云向鸢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讪笑一声再也不敢开口,可嘴巴还是咂吧咂吧两下,似乎还有余香留唇。
之所以云向鸢身旁会多这么一个人,都是前几日他闲来无事带着几十骑沿着天水郡的东境线一路南下数十里,原意是想潜入武威郡内看能不能抓上几个叛军舌头,没想到误入了蟲叠山中,撞见了占山为王的一伙小蟊贼。
十万平叛大军里精于骑战的骑都尉非是浪得虚名,二话没说一阵冲杀将面前的蟊贼如秋风扫落叶杀的败退。却不想一时杀的兴起,追赶进了蟲叠山下的毒瘴林子,当即就有几个骑都尉骑卒晕厥过去跌落下马。
云向鸢觉得蹊跷,不敢深入。几个仗着对地形熟悉侥幸躲过骑卒冲杀的山贼上山一把鼻涕一把泪,气愤填膺的状告了大当家黄楚邙。
云向鸢见到山贼势众,又是山林地形,不利于骑兵冲杀,旋即下令溜之大吉。
熟悉这位中郎将脾性的众骑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结果被追上来的山贼撵在屁股后面赶。
素来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云向鸢哪能受得了这气,调转马头杀了个回马枪。结果被躲在人群中的一贼寇用石头砸落下马数十骑,堪称弹无虚发。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不用弓弩,不使兵刃一样能数丈之外先发制人的蟲叠山大当家成了他的下属,至于那些不成气候,入不了他眼的贼寇都打发的四下奔离讨生计。
据这有着文绉绉姓名的山贼头子自称,他这一手剑走偏锋的绝活都是小时候因为家中贫苦,在河溪旁练就出来的。
高人垂钓大多都是修身养性,为了抹去自身浮躁,锻就养气功夫。用着名贵的独龙竿披着蓑衣,在温上一壶只比茶烈的淡酒,尽显气度。
至于那些明明心里对功名利禄向往,却非要做出一副淡泊名利做作模样的士子,更是花样百出。最奇葩者事先问清达官显贵的必经之路,等到人至再往湖面垂下鱼竿,鱼竿钓头却无鱼饵,嘴里在高吟几句什么‘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为锦鳞故,只钓王与侯的诗词来吸引目光。这般能让旁人目瞪口呆的方式反而十分实用,一方毛遂自荐,一方落个求贤若渴的名声,何其美哉!
也难怪云向鸢身为世家子弟却对世家陋习恨之入骨,更是常常骂道都是些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玩意儿。
可黄楚邙不是那些钟鸣鼎食的公子哥,也没有忧家忧国忧社稷的国士情怀,自会走路起每天最发愁的便是一日三餐,幸得家门前有一清溪,游鱼一尾接一尾,边听自己肚子咕咕想,边琢磨办法捞鱼,渐渐也就有了用石子击鱼百发百中的旁门之术。
他马上不悬任何物品,只挂着两大口麻袋,装满沉甸甸的石子。石头大小与棋子无异,入手圆润光滑,在他手中却有别样风采。
云向鸢身后从骑里还有数人鼻青脸肿,看向黄楚邙的背影也多是不善,至今还有几个被他石头打翻跌马的骑卒躺在大营里安歇。
侯霖一行人运送粮草回营正在清点,就看到老远处的云向鸢一脸得意的跃下马,一手扶剑一手抖去身上飞尘。
侯霖纳闷问道:“你怎么来了?”
云向鸢嘿嘿一笑,也不客气,看到侯霖身后众多汉子忙碌的搬运粮草吆喝一声喊道:“几日没见就发财了?怪不得看你这见我如见鬼的样子,敢情是怕我撞见?”
脑子里还在权衡杀了王阐后如何在凉州自处,如何和凉州本地官绅打交道的侯霖没有闲情雅致和云向鸢胡扯,凭空画了个鄙夷手势道:“我跟云将军哪能比?你是骠骑将军的心头肉,饿死别人也饿不着你。我手底下这帮弟兄可都是没爹亲没娘疼的可怜人,要自己在不争气点死了都没人收尸。”
侯霖脸色苍白,在炎炎烈日下非但没有流汗,反而比往常多披了一件罩衣。云向鸢仔细端详侯霖片刻,皱眉低声问道:“你受伤了?”
侯霖笑道:“都是些皮外伤,养些日子也就好了,多挨几刀不死是福气。”
云向鸢竖起大拇指,啧啧赞叹道:“可以啊!侯都尉这至置生死于度外的话可真让没怎么挨过刀子的我有些无地自容了。”
“去你大爷的!你到底什么事?”
云向鸢收回大拇指却不放下,而是往身后一点道:“没啥事,就是来找王彦章和那秦姓兄弟切磋切磋。”
侯霖轻笑一声,顺着他指头方向看到身形比起侯霖还要瘦弱些的黄楚邙。
黄楚邙对侯霖视若无睹,扛起马背上的一袋石子,艰难的背到身后,往地上一坠,哐当的声响倒是惊的侯霖一跳,若不是看到蹦出来的几个石头,侯霖差点以为这家伙背了一麻袋的金条。
“他俩人呢?”
云向鸢踮起脚用手放在眉毛前遮挡灼人日光,来回张望。
侯霖无语,无奈道:“我说云将军,当下东境上七八万的郡兵,里面武艺高强初中者数不胜数,何必就要老揪着我不放,你要觉得不够尽兴,我替他俩给你认输,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别在这给我添堵了。”
闻言后的云向鸢眯起双眼,朝黄楚邙勾了勾手道:“记得我之前给你说的么?这就是那个姓侯的,你要能把他打趴下了,明日我们就去平沙城!”
黄楚邙听后两眼大放精光,原先本不乐意瞧这病态瘦高的家伙一眼,得到云向鸢的重诺后却是连眼睛都不眨巴半下,看的侯霖毛骨悚然。
云向鸢迟疑一下,摘下无翎头盔后又说道:“不许伤人,让他倒下就可。”
黄楚邙弯下腰时仍是两眼瞪的如铜铃大小看着侯霖,随手拈起一块石子放于掌心,侯霖面色不改,不去看随时可能出手的握石汉子,而是冷冷的瞥了一眼云向鸢道:“我可会杀人的。”
与市井无赖并无两样的云向鸢摊开肩膀道:“没事,谁打你你杀谁,关我什么事。”
已经将石子夹在两指之间的黄楚邙听后哭丧着脸,转过头道:“云将军,你这不是在坑我么?”
没有瞅见王彦章和秦舞阳后的云向鸢觉得败兴,不知是聊以自-慰还是安慰黄楚邙道:“算了算了,欺负个病号算甚本事,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话?”
黄楚邙察言观色,知晓佩剑却不出剑的病态青年一身沉稳的战场杀伐气质做不得假,借坡下驴将石子重新掷回麻袋里。
云向鸢走上前一把搂过侯霖道:“别一副小娘子嫉妒别人的神态,你本来就细皮嫩肉的,就不怕哪天被龙凤皆好的人给钻了空档?”
侯霖反身一脚踢到云向鸢的屁股上,有着厚重扎甲的摆胯遮挡,这一脚不疼不痒,可云向鸢做出痛不欲生的样子哀嚎一声。
侯霖也不挣脱,只是用肩膀肘子顶着他腋下反口戏谑道:“作为天水云家的公子哥,可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民谚?”
“知道知道、不就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么?”
……
两人走进大营,一脸呆滞的黄楚邙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地上的麻袋,急忙跟在身后。
几壶烈酒下肚,醉醺醺的云向鸢道:“既然你最近也无事,不如跟我一同去趟平沙城吧。”
同样两边脸颊生出红晕的侯霖打了一个酒嗝道:“怎么、想家了?”
云向鸢躺在帐中四仰八叉,听到侯霖这句打趣语气的话怔怔道:“是啊,想家了。”
ps:(各位看官老爷元宵节快乐!今天这章赶的急,最近突然网瘾上来了,玩游戏花了许多时间,哈哈哈!在这我就把今后的更新说一下,毕竟我不靠写作吃饭,但每天一章不断更我是会保证的,除此之外每个月会有一个星期的爆更一天两章,这个月得到月底了。觉得我更新慢的看官老爷可以先养养,第一卷的收尾部分已经到了。)
144章:塞外不夜城(上)
渭西平原,风沙依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座树立着简单栅栏的营地位于避风之处。
一大早,侯霖就带着百骑出营,前往三秦城外。
物以稀为贵,兵以战为荣。侯霖身后所剩不多的两百骑紧随其后,不用挺枪拔剑,身上那股铁血的肃杀气息就能扑面而至,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天上三三两两孤雁飞过,地上百骑呈扇形而驰。
比起初入凉州时来说,侯霖身形更为消瘦,脸色更为苍白,但身上无形中就透露出一种兵家常道的临阵之风。
他跃马扬鞭,面色从容。从一个偶上枝头变凤凰的寒门子弟一跃而成朝廷吏部登记在册的七品都尉,在从身着浅红官袍的朝廷官吏沦落成凉州遍地可见的难民,衣不遮体,食不饱腹。
不到半年光景的大起大落使他每天早上睁开眼,都不敢相信这些是真的。
他只想做一个普通士子,或许会隐居山林,或许会出仕为官。起码心中那琳琅书声不绝于耳的学士府还能是他心中的一片净土,
那一座锦衣公子纷纷绕道而行,用蓬草搭建而成的草庐仍是他的家。
每逢三月开春立耕之时,学士府宾道两旁的桃树如粉蕊海洋,一片片桃花瓣就像汪洋之中的水滴溅落在不染尘埃、不起灰土,和这西凉粗犷荒野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而他不用去担心明天有没有一口吃的,有没有能遮挡寒风艳阳的荫凉。捧上一卷从学士府藏书阁里借阅的书刊,在漫天桃花中煮上一壶长安城里大街小巷随处都在叫卖的毛尖茶,与世无争,静静的享受一个安静和煦的午后。
想到这里,侯霖嘴角悬挂着一轮弯弯月牙的浅笑,似乎想到了前三年加起来都不如这三个月惊心动魄的生活。
那才叫生活,如今只能算生存。
一场岁试,彻底改变了他本该平淡的生活,为了当时那一口可出可不出的书生意气,公然在满朝公卿和天子亲王座下语不惊人死不休。
如今回想,是后悔?还是无悔?
似乎都不重要了,那个在落英缤纷下手持青卷长袖飘然的书生如今剑不离身,一天在马背上的时间比吃饭睡觉还要多。
四千多精壮汉子对他马首是瞻,无数人对他寄予厚望。
有些包袱,一旦扛起,在放下时就只有等到合上双目的那一天。
侯霖纵马,看到三秦城那黄色城墙,嘴里念念有词道:“铁甲横江临渡口,白衣巍巍立高楼。若怒奋起拔吴钩,书生可为万户侯。万户侯……”
他自嘲的笑了笑,万户侯听起来威风,说出来霸气,可真要做到这步谈何容易。大汉不吝啬官职,九州任吏者数不胜数,当官的也多如牛毛,朝廷甚至能为天下世族子弟另辟捷径,不用去参加乡试县试,只要有人推崇,上有人脉下有贤名便可直接出仕为官。这是多少寒门读书种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世家子弟出仕无非是为家族,是为名利,俗世里的金银钱物已经不入他们眼里,可能在史书里留下那么哪怕只是一笔带过的墨痕,都是无上殊荣。
甚至曾有世族子弟道:不能流芳百世,便要遗臭万年!可想这种言论是如何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
比起能够青史留名,在当下想要进爵也难如登天。不要说只有皇室子嗣才能封王号的禁令是百年国规,哪怕是前朝堪称千古一帝的广文皇帝都不敢破例。
想要进爵侯位也一样是无门可进。只有立下大功于江山社稷者方能进爵。这可不是砍杀多少暴民,多打几场胜仗就能完成的。
更不是那些大儒妙笔生花墨下惊雷便能描出来。
细细琢磨,除了能够和皇室国姓攀上亲戚外的那些高门豪阙以显尊贵,加封国公九卿王侯之名。这百余年间无一人能够做到,就连攻破匈奴王庭,生擒匈奴单于的燕阳将军马昊明都不行。
侯霖放缓速度,他如今的骑驾技巧娴熟的很,虽然不能像匈奴人那样吃在马上睡在马上,可连续颠簸上几十里下马后一样无碍,不像许多在马上呆久的人,下马后双腿会不自觉的往外拐,走起路来像是扎着马步晃动。
万里无云,不要说进凉州不足半年的侯霖没见过凉州那可以砸的人直不起腰的倾盆大雨。就连土生土长的当地百姓都忘了下雨是什么景象。
三秦城外数百持戈甲士一字排开,后面放着近百辆堆满粮草的驴车。
三秦城县令来回踱步,脸上焦急表情不似做作,看到远处扬起大片飞尘之后长舒一口气,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只身迎上去。
若说初次见到这个年纪只有他一半大的年轻都尉时只有轻蔑还有不屑。那现在就只剩下深入骨子里的惶恐和畏惧。杀了一州别驾后还能毫发未损的离开三秦城,这份胆识和气焰他自认下辈子都做不到。
那位曾经是同乡,后来变上司的别驾大人对他而言死便死了,谈不上有多伤心难过,但这位当日一身血污的都尉杀人时那份果断和凶煞却深深的震撼住他。
他自己都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这般血腥场面,休说是杀人头点地,就连那让他看上一眼就有些晕眩的鲜血都已经数年未曾见过。
上一次见到还是几年前纳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侍婢,这可人儿在床上坐着梨花带雨泪滴混着那几丝落红。
看到清秀的年轻都尉跳下马,县令一脸谄笑迎了上去道:“侯都尉短短时间就能将三秦城外蚁居多年的三股匪寇尽皆消灭,真乃我三秦城的洪福啊!”
侯霖附和着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从马背上拴着的囊袋里提出两颗人头,扔到三秦城县令面前。
县令连看都不看,招招手冲着后面的甲士道:“把粮车全部赶过来!”
“侯都尉,之前那事全是王阐教唆,本县、在下一时鬼迷心窍才听信了他的话,还望不要往心里去,在下听说因为此事致使侯都尉折损了数名将士,心里悔恨的不得了!这里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一是望侯都尉能够冰释前嫌,二是希望能好好安葬这几名将士……”
县令见侯霖都不拿正眼瞧他,只是聚精会神的盯着他后面的粮车看,嘴唇挪动好似在点数,即便事先知道侯霖不会给他好脸也是尴尬的很,笑比哭难看。
“侯都尉放心,这些粮食绝对够了,还有这些也希望侯都尉能够笑纳……”
侯霖低下头,看到县令从官袍的宽大袖口中伸出一只手来,朝着他掂量了两下一个精致钱囊,单是听那沉闷的声音便知其分量不轻。
庙堂之上情义千金不换也是分文不值,就像死了的王阐即便官职在高也无用,生前能够被这县令当作祖宗供养,马首是瞻。可死了还没过头七,就被他抬出来顶包背黑锅。
侯霖接过他钱囊,县令如释重负,连略微垂下的腰杆都直起几分。看到侯霖收下后笑容倒是自然了些道:“如若日后侯都尉有什么需要在下相助的,但说无妨!”
侯霖嗯了一声道:“王阐尸体我也带了过来,念他在凉州执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没割下他首级传首诸营,既然他是凉州官员那尸身自然要交还于你们。”
县令听后往后偏移几步,连忙摆手道:“刺史大人已经离去,走之前已经吩咐下官说如果侯都尉要归还尸首,就将王阐尸体弃至荒野,仍由野狼叼食。刺史大人的命令在下不敢违背,可这王阐与我打小相熟,有同乡之谊,还希望侯都尉不要让在下难做。”
侯霖诧异,看向这县令的眼神也随和柔淡,没有之前那拒之千里之外的冷漠。
百骑将这些粮食点数完毕,运送回营。
看到这帮彪悍骑卒离去,三秦城县令这才长吁一口气,苦笑几声,心里只想着再也别见这年轻都尉了。
总算没有白死这么多弟兄,运送粮草的骑卒哼着小曲各个喜笑颜开。连荣孟起也没在板着个死人脸。
唯独侯霖眉关紧锁,额头上像是有一片风吹不散雷劈不开的乌云阴霾。
梅忍怀对三秦城县令交代这话的深意不难领会,他作为一方刺史于法于理都不能对侯霖如何,可和金家有着莫逆关系的王阐可不一样。
世家最好脸面,官吏也是如此。身为凉州五品别驾的王阐被外地来的一个七品都尉斩杀,梅忍怀只需要将这消息透露出去,本身对平叛大军就多有成见的凉州本地官员还不得炸翻了锅?
十几里外,云向鸢踌躇满志,对着旁边一个苦瓜脸的汉子拍着胸脯道:“等等可别给我丢脸,两个人,一个用枪、一个用矛,你打过一个,我手底下任何一尉你随便挑,打过两个!老子亲自去骠骑将军面前给你求个七品杂号将军当!”
听完这话,原本苦瓜脸的汉子瞬间来了精神,两眼大放光彩道:“如果在把那个姓侯的给打趴下了呢?”
云向鸢咧开嘴笑道:“带你去平沙城最好的青楼,找两个花魁伺候你小子!”
145章:塞外不夜城(中)
听到七品杂号将军时这汉子只是略微打起点精神,不在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可听到平沙城里的花魁后,他差点从马上跳起来,还色迷迷的吐出舌头在嘴下勾了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云向鸢实在受不了他这见色便起意的性子,将头撇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能让这位看不起官衔,看不起家世,只信奉拳头的骑都尉中郎将撇过头,这位本来做着拦山剪径勾当的年轻汉子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见到云向鸢不待见的眼神,这汉子急忙侧身过去,一脸谄媚笑容,卑躬屈膝如奴仆伺候自家主子一般道:“云将军,话说你答应我的那顿全羊宴啥时候兑现啊,不瞒你说,小弟我已经都忘了肉是什么味道的,上一顿吃还是他娘的……”
云向鸢摆摆手,没好气的打断他道:“知道了,知道了、难道本将军还能欠你一顿饭?还有,你衣服上那油腥是什么肉的?”
年轻汉子眉飞色舞,晃着脑袋骄傲道:“嘿!将军果然好眼力,这是几天前从山沟里搜到的一只山鸡,小弟我随口瞎掰了几句,把底下那帮二傻子给忽悠过去,挖了块泥巴做了顿叫花鸡,那叫一个香!咱这手艺可是没得说!”
年轻汉子情急之下说漏了嘴,看到云向鸢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讪笑一声再也不敢开口,可嘴巴还是咂吧咂吧两下,似乎还有余香留唇。
之所以云向鸢身旁会多这么一个人,都是前几日他闲来无事带着几十骑沿着天水郡的东境线一路南下数十里,原意是想潜入武威郡内看能不能抓上几个叛军舌头,没想到误入了蟲叠山中,撞见了占山为王的一伙小蟊贼。
十万平叛大军里精于骑战的骑都尉非是浪得虚名,二话没说一阵冲杀将面前的蟊贼如秋风扫落叶杀的败退。却不想一时杀的兴起,追赶进了蟲叠山下的毒瘴林子,当即就有几个骑都尉骑卒晕厥过去跌落下马。
云向鸢觉得蹊跷,不敢深入。几个仗着对地形熟悉侥幸躲过骑卒冲杀的山贼上山一把鼻涕一把泪,气愤填膺的状告了大当家黄楚邙。
云向鸢见到山贼势众,又是山林地形,不利于骑兵冲杀,旋即下令溜之大吉。
熟悉这位中郎将脾性的众骑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结果被追上来的山贼撵在屁股后面赶。
素来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云向鸢哪能受得了这气,调转马头杀了个回马枪。结果被躲在人群中的一贼寇用石头砸落下马数十骑,堪称弹无虚发。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不用弓弩,不使兵刃一样能数丈之外先发制人的蟲叠山大当家成了他的下属,至于那些不成气候,入不了他眼的贼寇都打发的四下奔离讨生计。
据这有着文绉绉姓名的山贼头子自称,他这一手剑走偏锋的绝活都是小时候因为家中贫苦,在河溪旁练就出来的。
高人垂钓大多都是修身养性,为了抹去自身浮躁,锻就养气功夫。用着名贵的独龙竿披着蓑衣,在温上一壶只比茶烈的淡酒,尽显气度。
至于那些明明心里对功名利禄向往,却非要做出一副淡泊名利做作模样的士子,更是花样百出。最奇葩者事先问清达官显贵的必经之路,等到人至再往湖面垂下鱼竿,鱼竿钓头却无鱼饵,嘴里在高吟几句什么‘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为锦鳞故,只钓王与侯的诗词来吸引目光。这般能让旁人目瞪口呆的方式反而十分实用,一方毛遂自荐,一方落个求贤若渴的名声,何其美哉!
也难怪云向鸢身为世家子弟却对世家陋习恨之入骨,更是常常骂道都是些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玩意儿。
可黄楚邙不是那些钟鸣鼎食的公子哥,也没有忧家忧国忧社稷的国士情怀,自会走路起每天最发愁的便是一日三餐,幸得家门前有一清溪,游鱼一尾接一尾,边听自己肚子咕咕想,边琢磨办法捞鱼,渐渐也就有了用石子击鱼百发百中的旁门之术。
他马上不悬任何物品,只挂着两大口麻袋,装满沉甸甸的石子。石头大小与棋子无异,入手圆润光滑,在他手中却有别样风采。
云向鸢身后从骑里还有数人鼻青脸肿,看向黄楚邙的背影也多是不善,至今还有几个被他石头打翻跌马的骑卒躺在大营里安歇。
侯霖一行人运送粮草回营正在清点,就看到老远处的云向鸢一脸得意的跃下马,一手扶剑一手抖去身上飞尘。
侯霖纳闷问道:“你怎么来了?”
云向鸢嘿嘿一笑,也不客气,看到侯霖身后众多汉子忙碌的搬运粮草吆喝一声喊道:“几日没见就发财了?怪不得看你这见我如见鬼的样子,敢情是怕我撞见?”
脑子里还在权衡杀了王阐后如何在凉州自处,如何和凉州本地官绅打交道的侯霖没有闲情雅致和云向鸢胡扯,凭空画了个鄙夷手势道:“我跟云将军哪能比?你是骠骑将军的心头肉,饿死别人也饿不着你。我手底下这帮弟兄可都是没爹亲没娘疼的可怜人,要自己在不争气点死了都没人收尸。”
侯霖脸色苍白,在炎炎烈日下非但没有流汗,反而比往常多披了一件罩衣。云向鸢仔细端详侯霖片刻,皱眉低声问道:“你受伤了?”
侯霖笑道:“都是些皮外伤,养些日子也就好了,多挨几刀不死是福气。”
云向鸢竖起大拇指,啧啧赞叹道:“可以啊!侯都尉这至置生死于度外的话可真让没怎么挨过刀子的我有些无地自容了。”
“去你大爷的!你到底什么事?”
云向鸢收回大拇指却不放下,而是往身后一点道:“没啥事,就是来找王彦章和那秦姓兄弟切磋切磋。”
侯霖轻笑一声,顺着他指头方向看到身形比起侯霖还要瘦弱些的黄楚邙。
黄楚邙对侯霖视若无睹,扛起马背上的一袋石子,艰难的背到身后,往地上一坠,哐当的声响倒是惊的侯霖一跳,若不是看到蹦出来的几个石头,侯霖差点以为这家伙背了一麻袋的金条。
“他俩人呢?”
云向鸢踮起脚用手放在眉毛前遮挡灼人日光,来回张望。
侯霖无语,无奈道:“我说云将军,当下东境上七八万的郡兵,里面武艺高强初中者数不胜数,何必就要老揪着我不放,你要觉得不够尽兴,我替他俩给你认输,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别在这给我添堵了。”
闻言后的云向鸢眯起双眼,朝黄楚邙勾了勾手道:“记得我之前给你说的么?这就是那个姓侯的,你要能把他打趴下了,明日我们就去平沙城!”
黄楚邙听后两眼大放精光,原先本不乐意瞧这病态瘦高的家伙一眼,得到云向鸢的重诺后却是连眼睛都不眨巴半下,看的侯霖毛骨悚然。
云向鸢迟疑一下,摘下无翎头盔后又说道:“不许伤人,让他倒下就可。”
黄楚邙弯下腰时仍是两眼瞪的如铜铃大小看着侯霖,随手拈起一块石子放于掌心,侯霖面色不改,不去看随时可能出手的握石汉子,而是冷冷的瞥了一眼云向鸢道:“我可会杀人的。”
与市井无赖并无两样的云向鸢摊开肩膀道:“没事,谁打你你杀谁,关我什么事。”
已经将石子夹在两指之间的黄楚邙听后哭丧着脸,转过头道:“云将军,你这不是在坑我么?”
没有瞅见王彦章和秦舞阳后的云向鸢觉得败兴,不知是聊以自-慰还是安慰黄楚邙道:“算了算了,欺负个病号算甚本事,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话?”
黄楚邙察言观色,知晓佩剑却不出剑的病态青年一身沉稳的战场杀伐气质做不得假,借坡下驴将石子重新掷回麻袋里。
云向鸢走上前一把搂过侯霖道:“别一副小娘子嫉妒别人的神态,你本来就细皮嫩肉的,就不怕哪天被龙凤皆好的人给钻了空档?”
侯霖反身一脚踢到云向鸢的屁股上,有着厚重扎甲的摆胯遮挡,这一脚不疼不痒,可云向鸢做出痛不欲生的样子哀嚎一声。
侯霖也不挣脱,只是用肩膀肘子顶着他腋下反口戏谑道:“作为天水云家的公子哥,可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民谚?”
“知道知道、不就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么?”
……
两人走进大营,一脸呆滞的黄楚邙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地上的麻袋,急忙跟在身后。
几壶烈酒下肚,醉醺醺的云向鸢道:“既然你最近也无事,不如跟我一同去趟平沙城吧。”
同样两边脸颊生出红晕的侯霖打了一个酒嗝道:“怎么、想家了?”
云向鸢躺在帐中四仰八叉,听到侯霖这句打趣语气的话怔怔道:“是啊,想家了。”
ps:(各位看官老爷元宵节快乐!今天这章赶的急,最近突然网瘾上来了,玩游戏花了许多时间,哈哈哈!在这我就把今后的更新说一下,毕竟我不靠写作吃饭,但每天一章不断更我是会保证的,除此之外每个月会有一个星期的爆更一天两章,这个月得到月底了。觉得我更新慢的看官老爷可以先养养,第一卷的收尾部分已经到了。)
146章:塞外不夜城(下)
大汉盛世浮沉百年,最鼎盛时除了前朝广文皇帝横扫漠北外,还有景运中兴和成化驱奴,对于这两段历史所有史官都是大书特书,恨不得写上满篇浮华辞藻来赞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最让所有大汉史官难以启齿的莫过于百年前的那场舞屠之祸了。
这位大汉天子死后尸骨无存,连衣冠冢都无法入寝帝陵,唯一流传下来的只有锁在长安紫禁城里的一副画像。画像上的舞屠皇帝没有身着冠冕龙袍,只是一身浅蓝色的锦衣,似笑非笑,两手摆于胸前。但看面相,这帝王无愧美男子之称;器宇轩昂,面如冠玉。单是第一眼给人留下的印象不是贤君胜似贤君。
这位皇帝幼年登基,而他父皇驾崩前留于他的是大汉的万里疆土,九方神州。单是三公班底就让他高枕无忧,文武百官也尽皆帝国栋梁。即便如此,这么一座巍峨高山也不过在短短几十年内崩塌。
传闻这位皇帝有三好,好骏马,好美人,好烈酒。他最喜欢的那匹骏马,是被相马师称做仙人坐骑的九黎马,日用规格与一身紫黄的九卿相同。单是每年花在这匹九黎马上就有千两黄金。
至于后宫三千佳丽,更是百花争艳,最受他宠爱的妃子名讳不可考,史书只称潘妃。
正史里难以考究的这位传奇妃子,在野史里却是炙手可热,只要有关舞屠年间的故事,如何都绕不开这位妃子。
相传潘妃肌肤胜雪,吹弹可破,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能来形容她相貌,连一向严谨禁欲的正史里也破天荒的用了一句诗来描述潘妃。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潘妃集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万花丛中一点过的舞屠皇帝对她可谓是死心塌地,只要是她要的,只要这世上有的,她都能得到。据传这美人有一双芊芊玉足,如雕琢美玉一般让舞屠皇帝爱不释手,潘妃身材娇小,能踩在宫廷禁卫手掌中高舞欢歌。而舞屠帝更是奇思妙想,命工匠把万两黄金凿成莲花形状,铺满整座行宫,让潘妃**脚踝走在上面,袅袅婷婷风情万种,能浮现出步步生莲的美幻景象。
舞屠帝荒淫无度,不修朝政,终是惹得天灾人怨民不聊生。
北方匈奴乘虚而入,数十万来自北原的马蹄直插大汉腹地,也是被称作锦绣山河的中原。
一时神州陆沉。
等到舞屠皇帝的同父异母弟弟,当时的广陵王兴兵平叛,厉兵秣马数十年,才还了九方神州一片安宁。
狼烟散尽后舞屠皇帝下落不明,而广陵王人心所望登上皇位。入主长安后,广陵王在后宫中找到了这位已经被骂做祸国殃民的潘妃,连一向睿智沉稳的他也是一见倾心,不顾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几位心腹功臣日夜劝说,执意要纳潘妃为妾。
最后还是一身大红官补,却手握十万雄兵的那位儒士连夜从冀州赶到长安面圣,才让国号成化的皇帝死了这条心。
见面后成化帝心知他来意,沉声问道:“不杀她不行么?”
儒士回道:“不杀潘妃不足以平定天下民心,如今天下方定,百废俱兴,要是陛下一意孤行,有何面目去见这些年为江山社稷血染沙场的袍泽将士?又如何平复动荡不堪的民心?”
潘妃的结局一语而定。
舞屠之祸也随着这位美到不可方物的女子之死拉下了帷幕。
后世之人不敢对贵为帝胄的舞屠皇帝多加评判,只好拿这位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开刀,将舞屠之祸的源头直指向她,被万人唾骂。
自古女子柔弱,生的越是娇媚动人下场就越惨,所谓红颜薄命正是此理。
平沙城外。
尘烟滚滚。
有十万平叛大营中最为精锐的骑都尉开道,从三秦城到平沙城中几乎十里一道的关隘畅通无阻。
最近十几年才崛起的天水郡敢和凉州七郡中一直以州郡自诩的陇右郡争锋相对,就是靠这如昆仑三千峰堆叠的层层关口。
单是每年来往商队上缴的过关税赋就和东羌郡一年的税赋持平。可想其中油水有多深厚,简直是一片金山银海,也就难怪为何所有凉州官吏都想尽浑身解数往天水郡里挤。
曾有在天水郡里做一名功曹的小吏就说过,宁为天水看门犬,不为他郡父母官。
这一关隔一关的守城甲士都精于此生财之道,眼力劲比起王侯府的管家也不逊色,知道哪些银子可拿,哪些银子烫手。至于像侯霖云向鸢这数千军伍要过关,那还拿个屁的银子!只管拉起城门过人就好。
比起坐落在渭西平原的三秦城而言,平沙城城墙雄伟的多,也不像渭西平原那荒凉萧索,两边风景郁郁葱葱,养眼的很。平沙城占地千顷,人口近百万,既是商通要道,也是天水郡的郡府,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越是接近平沙城,云向鸢的表情就越不自然,低下头两手不停的摩挲,似乎心事重重。
不像是阑城和三秦城这种小城,平沙城里势力纵横,既有豪掷千金的富绅,也有一言九鼎的官吏,更不乏手握虎符的将尉。
别说侯霖,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敢在骠骑将军面前撒泼打滚的云向鸢都不敢逾越造次,老老实实的率部在平沙城外安置扎营。
云向鸢舒展半日都紧锁的眉关,对侯霖笑道:“你可得约束好底下的兄弟,不是我嫌弃你将士军令不严,平沙城不比之前咱路过的那几座关隘小城,就算是凉州刺史梅忍怀亲至,一样得顺顺从从。”
侯霖不解,疑惑道:“为何?”
云向鸢看向高达数丈的黑瓦城墙,吐出一口气道:“城里可是有位国姓王爷,身份高贵,虽说朝廷对宗亲约束甚狠,要不江南那帮逆王也不会放着悠哉日子不过揭竿造反,可毕竟是天子的兄弟,没有权没有兵,可要谁死,谁都得死。”
这下换做侯霖皱起眉头,他也只见过一位王爷,可那被天子器重的怡亲王是少有的淳厚儒雅,这在皇室宗亲里反而少见。大多能和皇室沾亲带故的黄紫贵人都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仗着自己的殊荣身份无视法令国规,曾经在学士府深居三年的侯霖对此少见多怪,习以为常。
“你放心好了,这亭安王的贤名可不是找人吹捧出来的,虽说我离家多年,不过消息还算灵通,这王爷初入凉州定居后,就沐浴更衣到我家去拜见我那个老头子,脾气好到没话说,见到有些名声和学问的儒士恨不得用八抬大轿请回府里彻夜深谈。”
侯霖闻言一笑,道:“那就好。”
到了城外屯营的旷地之后,专门有郡营功曹前来安置军马,分发营帐。兴许是沾了云向鸢的光,不知见过多少四五品将军的后居使对一身素衣的侯霖也是毕恭毕敬,既没有刁难也没有冷淡。
方才见到这位后居使千方百计从两个偏尉手中骗到些孝敬钱后,侯霖连个欠奉笑脸都不肯露出,干嗯了两声打发走这个点头哈腰的后居使后,就见到那个之前提着一袋石子的汉子缠着云向鸢唠叨。
“黄楚邙!你他娘的别烦我,小心老子翻脸不认人,把你挂在辕门上晾上一天,这里可不光我和侯霖底下的几千人,平沙城附近大大小小近万郡兵可都能望到,你若不想丢人,现在就从我面前闪开!”
黄楚邙不肯放弃,对他而言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只跪天地跪父母之类都是酸儒放的臭屁,当着来来回回走动的几十双眼睛当即双膝一折跪倒在云向鸢面前,两只手拽着他一条大腿在那哀嚎,侯霖捂着额头看了小半天也没见这人眼睛里面渗出半点泪花。
云向鸢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见到黄楚邙耍无赖也不废话,抬起另一只脚就往他身上踩。这原先蟲叠山的大当家身手相当敏捷,见势不妙就地一滚,也不管周围诸多看热闹的目光,昂起头傲然道:“你不去我自己去!刚好身上还有点银子,要在不找个娘们泄泄火,哪天喝多了不得把你那匹母马给骑了?”
侯霖听了个大概,走到云向鸢身旁小声道:“你不是想好了么?怎么到了城根底下又摇摆不定?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云向鸢一脸闷苦,折身拉着侯霖走进营帐道:“你是不知道我那老头子的倔脾气,当初在长安求学时就敢伸着脖子和巡城的持金吾叫板,年纪越大越爱钻牛角尖,我几年连个书信都没给他捎,这趟回家不得被他打死?”
侯霖听后淡淡道:“那你一辈子都不见他了?”
云向鸢不应不答,盘腿坐下闭着眼眸。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当初一气之下跑出来,可是给他撩下了一句狠话,说混不上正品将军绝不回家,可这么多年才不过是六品的中郎将,实在羞于一见。”
侯霖哑然失笑道:“哪个父亲会和自己儿子动真气?”
147章:冤家路窄(上)
平沙城内车水马龙,人影络绎不绝,似乎百里之外的武威郡动荡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百姓的衣食起居,仍然是太平盛世的景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作为天水郡政令中心,城中除了有军令在身的官军之外无人敢在街巷上纵马飞驰,就算是那些身着华丽衣裳的官宦子弟也只敢牵马而行,一是城规如此,二则是有着只做学问不问世事的云族世家带头为表率,就算在跋扈嚣张的人也掂量的了其中份量。
云家百年沉浮,家族中出名的大儒数不胜数,可出仕为官者却是少之又少,更没有说有哪个云氏子弟欺凌百姓或是贪赃枉法,这在黑白混淆的世家中倒是极为少见。
云家大隐隐于市,不允许自家子弟出仕,可投帖拜学在云家府下的士子却是桃李满天下,当朝三公九卿,就有数人曾问学云家,前几年广文皇帝驾崩时,云家老太爷前往长安吊唁先皇,太尉令狐雄出迎二十里亲自搀扶云家老太爷入了他那八杆紫轿,并如仆从一般侍奉于侧。
当下凉州庙堂曾经在云家府邸中求经问道的官吏不下百人,遍布七郡,连凉州刺史梅忍怀见到这位德高望重的云家老太爷都得行士礼唤上一声老师。
入了平沙城后,换上一身轻便装束的云向鸢一路不语,看着和他离家前截然不同的市井面貌,颇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原先打算直奔云家府邸而去,可在平沙城门前云向鸢却脚步踌躇,打消了这个念头,见到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侯霖也不好相逼,这倒让满脑子都是女人的黄楚邙欢呼雀跃了一路,拉着云向鸢一直嚷嚷让他带路去平沙城中最负艳名的几座销金窟转转。
云向鸢冷哼一声蔑视他道:“就你兜里这点银两,就连坐在一楼的散桌上点上盘下酒菜都够戗,还想上楼和那些妓倌一夜**?”
侯霖在旁看热闹,既不煽风点火也不劝阻,以游玩的心态一同入了城中。
郑霄云和荣孟起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将侯霖夹杂在中。王彦章倒是很想一同前往,可侯霖想到他在阑城时一枪挑死个城中甲士,生怕他入城后再惹得哪个地头蛇闹得一身臊,就循循善导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看到王彦章面有不喜,侯霖只得拍着胸脯说给他带去几壶好酒。
千胥和严虎二人要照看底下的将士,故而也脱不开身。秦舞阳倒是闲来无事,可毫无兴致,自己骑着马往北边而去,说是有些事情要办。
跟随云向鸢入城的只有之前已经相熟的老六,腰间绑着鼓鼓的一个大钱囊,脱下那身扎甲后的老六像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特别是一笑起来更显憨厚。听到云向鸢话后拍了拍自己钱囊凑上前问道:“将军,看看咱这些够不够?这可是我一年的血汗钱,在青州的时候没事就喜欢往青楼里钻,结果到了凉州后他娘的天天打仗,连个安稳觉都睡不踏实,这一闲下来就有些受不了。”
云向鸢瞅了一眼后淡淡道:“马马虎虎吧,可老子又不是那龟公,对这行情没那么了解,再说我都多少年没回过这里,小时候也光是听几个兄长说,自己都没进过,要想知道你就自己去问吧。”
老六嘿嘿一笑,连声道好。侯霖见云向鸢说完自己拿出几块银锭,顺手扔给了老六,未免有些汗颜。
他手底下这帮弟兄,别说在凉州认识的秦舞阳诸人,就连随他从长安一直侍立在旁,救他数次的郑霄云这半年都没好好歇息过。
侯霖转过头,心里估算了一番,小声道:“你们两个要不要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荣孟起一记凌厉眼刀顶了回去。只好生生咽下还没吐出的话。
说起那些纤细腰杆的青楼女子,原本还在纠结入城不入城的云向鸢都神动色飞,听的黄楚邙直留口水。
“老六啊,我给你说,这平沙城里的青楼可比下邳郡的要强上太多,别说什么楚女越妓,就连胡姬只要你肯花银子都能找得到!”
他们三人聊的兴起,声音也就大了许多,吸引熙攘人群投来目光,心想是哪来的乡巴佬没见过世面。
荣孟起进城后便一言不发,紧抿嘴唇双手藏袖。
侯霖觉得奇怪,认为他太过紧绷心神,上前轻拍他肩膀嬉笑道:“干嘛这么严肃,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放宽了心玩便好。”
荣孟起眸光如炬,回头道:“你的心倒是大,可知武威金家也入了平沙城?”
侯霖一怔,苦涩道:“平沙城这么大,咱们点子不会这么背吧……”
云向鸢从黄楚邙和老六中间钻了出来,实在是受不了这两个色胚子的聒噪,听后幸灾乐祸笑道:“听说侯都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三秦城当着刺史大人的面把凉州别驾给手刃咯,在下佩服不已。”
侯霖充耳不闻,云向鸢继续道:“凉州本地官吏素来抱团壮势,这平沙城里单单是四五品的官员十个手指加十个脚趾都不够数,里面免不了有几个和凉州别驾关系铁的,城外就屯扎了近万郡兵,到时候要是相见眼红……”
云向鸢故作夸张的咋呼道:“指不定今天就有好戏看了!”
“滚你娘的蛋!”
侯霖骂道。被荣孟起一提醒,出来游玩的轻松心态未免也受其影响,哀声叹口气道:“别想这么多了。”
平沙城格局很大,城中高楼林立,卖喊声不断。城中富绅和官宦大多居于城北方向,以风水之说,临北朝南为帝王之相,不论是做官还是做买卖对这玄之又玄的学问都是深信不疑,更使得平沙城北边寸土寸金。城里更不乏手带金银头系锦玉的阔绰富商,都是一掷千金,圈亩为地,更使得本来就不算宽阔的城北地界卖的紧俏,到后来光有银子都买不上,若是没在官府有硬到扎手的靠山休说一座府邸,就连一块砖瓦你都买不走。
借着西域商道赚到盆满钵盈的大有人在,兴许是沙漠风沙吃多了,各个口气都大到要吃人,出手更是毫不含糊,不甘心在别处购置府邸,即便争的头破血流也要往城北里钻。也就有了不成文却是道里人人心知肚明的共识:入了平沙城北,才算是豪门贵人,融不进这片圈子赚的在多也不过是抱着金山的土包子。
有人一朝腰缠万贯,也就有人一夕落得个日薄西山的窘迫场面。这数年商道沉浮,不少府邸也是摘了旧牌匾改头换面。
这铜臭味挺浓厚的城北众府地界里,除了书香门第的云家之外,可没哪个官宦富绅敢说自己是常青松,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得意尽欢那叫小人得势,能清心寡欲如云家,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平沙城不比古秦旧都的三秦城,城中没有什么名胜古迹能引人前往,城中大多居民也都做着跟这条直通西域三十六国的商道有关的生计买卖,最常见的便是商队里的打杂和护卫。
比起当下暴民横街而行的凉州而言,西域的沙漠绿洲中马贼更为猖獗,护送商队的成员都是在刀尖上赚银两,指不定稍有松懈就会被羌人或是西域杂乱的马贼给杀人越货了。这种心理压力之下的商队成员能够平安抵达回平沙城后,也难免会有宣泄需求,应运而生的便是城南那十六条巷道穿插纵横的牌坊画楼。
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买卖的日子常年风餐露宿,可能将那些货品运送到西域后的报酬却足够让胃口在大的人也喜笑颜开。如果在将西域的特产譬如玛瑙玉石带回凉州,那可就更了不得了!
往往商队来回运送货物赚取的差价,远远大于货物本身的价格,有不少胆大到拿着身家性命换取的货物组建一支商队前往西域,能够平安归来后都是一步登天,所得利润岂止投入的几倍。
当然也有不少商队因为迷路或是匪患葬送在沙漠之中。
这等粗糙卖力气的活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来干,一趟下来足够在平沙城里挥霍上十来天,也就难怪为何平沙城里做卖笑和皮肉生意的女子这么多了。
能干这行的汉子大多性格豪爽,连生死都能看淡也就不在乎身外之物的金银首饰,出手大方的程度足够让中原那些千金一掷只求佳人笑的世家公子爷都甘拜下风。
北开朱门,南望青楼。
这城南一望都是花花绿绿的彩衣身姿,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更是喧嚣热闹,数万盏烛火将整座平沙城都照的通明如白昼,如果碰到豪气的富绅和官子来寻欢作乐,还能见到那让人目瞪口呆的飞灯映空。
平沙城内名气颇大的临富豪年轻时就曾在这画楼丛里和一官宦子弟斗狠,当晚命人搬来了整整三大马车的金条,点亮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红烛孔明灯,将整座平沙城的上空都映红如晚霞,流光璀璨,赤虹挂星河。
这座平沙城至此就有了雅名:塞外不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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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章:冤家路窄(中)
顺着城中宽阔中轴大道一直走,只要跟着人多的潮流而行,就能到那让人忘忧快活的十六道莺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由着云向鸢带路的几人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和好奇,只有荣孟起心不在焉,时不时的转头朝着两边扫视,似乎怕看到那位金家三公子。
侯霖口干舌燥,平沙城的繁闹比起帝都长安也不逊色,这等晴朗天气别说那些在家中坐不住的懒散汉子,不少薄纱青帘的花轿也时不时的揭开帘帐,露出一双双动人心魂的秋水长眸,往外张望。
侯霖相貌只算得上清秀,因为多年秉烛月下神游书籍里浸染的墨香气使得他气度翩翩,儒雅得体。在士子如林的中原和江南遍地都是他这类的人物,可放在凉州内就是极为罕见。
不过旁边有珠玉在前的荣大公子,侯霖只得做一衬托青莲的绿叶。
荣孟起五官雕刻有致,一身素白长袍摆袖飘然,头上束着一木簪,负手而立在人群中当之无愧的鹤立鸡群。
最为出彩的莫过于他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深不见底,别说春心萌动的二八少女,就算是男子一眼望去也要失神片刻。
侯霖余光撇见旁边几个家丁装扮的仆从扛起一顶淡蓝布檐的小轿,轿中一女子轻轻挑开花帘先是瞧了一眼侯霖,随后一双灵动眸子就盯住了荣孟起,再也没有偏离。
对此荣孟起心中有觉,冷冷的用目光回敬一眼,轿中的女子急忙扯下花帘。因为离的近的缘故,侯霖甚至清晰听见轿中传出几声娇笑和打闹,话语听的不真切,想必也是可闻不可说的闺中密语。
他心里哀叹一声,倒不是多妒忌荣孟起大出风头,只是可悲当下世风不光男子看中相貌,连女子也是先瞧仪表神态。
他脑筋转的极快,天马行空想到在三秦城一面之缘的凉州刺史梅忍怀和荣孟起曾给他说过的故事,当时怒气攻心没有好好打量这位刺史大人,如今细想一下梅忍怀也称的上美男子,岁至不惑还是一脸弱冠之年的秀气,也难怪那位青楼女子对他死心塌地。
正想间,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雕栋画楼,云向鸢停下脚步,若有所思。一旁的黄楚邙早就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恨不得四肢并用往人群里面钻。
旁边一个背着行囊的书生头戴一顶帷帽,看他衣着不像是富贵人家出生。
这书生抬起头望着最高处的一个赤杆风楼喃喃道:“青楼当大道,高入浮云端。”
侯霖心里跟着默念一句,哑然失笑,只觉得太过儒气。
这十六道烟花街巷里不光有在官府登记在册的清倌,更有不少以此为生的可怜流莺。特别是这几年凉州动荡不安,寻常百姓连饭都吃不起,卖妻卖女的狠心汉子几乎能从这排到平沙城的城门处。
只是这流莺毕竟明面上被法令禁止,也就上不了台面,白天根本无处可寻,可一到晚上在这烟花章台的隐蔽处路过,总能见到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冲你搔首弄姿。
这等下贱流莺是不为士子贵人所耻的,对于这等要风流更好名声的人而言,狎妓是一件高雅之事,若是只求行那苟且之事,还不如在自家府邸让妻妾下婢来服侍,何必来这地方。
平沙城里最受兜里不缺金银财物公子爷的画楼牌坊共有五所,其中侯霖看到的那座最高的绿瓦风楼正是其中之一。
此楼雅名为烟雨阁,为避嫌只盖得楼高八层,但加上在地下建造的赌坊,那就是九位之数。曾经有人因私仇去郡府状告烟雨阁建九数高楼,意欲谋反,最后却不了了之,可想烟雨阁幕后的金主如何手眼通天,更有其心可诛者散布谣言说这烟雨阁幕后最大的金主正是天水郡的郡丞傅尚为。
这是这等流言太多,整天都会凭空冒出上几个,起初还有不少人跟风叫唤,时间久了别说有人口口相传,就连相信的人都没几个。
烟雨阁是平沙城里独树一帜的大画楼,光瞧这八层塔楼大小的青瓦角檐就能把很多囊中羞涩的男子给吓退。这等青楼名声大,牌面也大,如今凉州四扬烽烟,可这烟雨阁门前那青玉朱血的碑台上绑出花样的大红绣帘一天一换,单是这一样就不知每日要花出去多少银子。
烟雨阁楼下人来人往,也有不少看上去穿着并不讲究的人能进楼一窥,至于那些官宦子弟有些是为了顾及自己和家族名声,不会在众目睽睽下进楼寻花问柳,都是从烟雨阁画楼后的那一片林苑桥门里进入,据云向鸢说,他那几个平常看着都温尔卓雅的堂兄叔侄可没少钻这桥门,云家的几个掌事宗老知道也不会多言几句,毕竟连夫子都曾说过食色性也,除去那些心里畸形只好断袖和宫中自绝命根的太监外,有几个男子不是心猿意马?
狎妓可不是脱了裤子上,拔鸟不认人的腌臜勾当,其中的门道比起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来说更要费心费力。
这烟雨阁一楼和寻常酒楼并无两样,比起一般的饭馆而言更是胜上一筹,有鲁楚燕和本地聘请来的名厨掌勺,除了明令禁止的皇家特供菜系外,没有吃不上的美味珍馐。
可进楼找乐子的客人可没傻到局限在这一楼吃饭,猴急些的就踩着软香木楠的淡紫色台阶直上二楼去了。
烟雨阁号称八百莺花,包括了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也有卖艺也卖身的红倌子。更有艳名满凉州的三大凰女,只是平日难得一见,能让这三位虽身在红尘却不食人间烟火的尤物服侍伺候,平沙城内还没真没几个这等人物,屈指可数的那几位也不会自甘堕落到让人拿此事来嚼舌头。青楼女子名声不论多好,可终究没几个敢说自己是冰清玉洁,在相貌出彩气质出众的青楼女子命格上吉,能被殷实人家赎身,也没听说过有能做正妻的。
流莺野鸨是人尽可夫的浑水货,除了那些要近色不要命的糙汉子头脑一热敢抱着啃外,稍是洁身自好的都会如避蛇蝎。说到底流莺和这勾栏彩衣并无区别,都是做着皮肉生意,可后者怎么也稍微干净点,按照道上的话说就是清水货。
烟雨阁名声在外,自然不会落的像其他为了揽客不择手段的普通牌坊一样,还没进门当街就能闻到百种酥人筋骨的香气和嫩粉玉臂里夹着花布招摇。再托着胸前那对玉兔往过往的人身上乱蹭,做那倚门卖笑人。
对此不少没有正经生计的游汉可是乐开了怀,不用掏出一块铜板就能一亲芳泽,夹杂在人群中白吃这些如花年纪姑娘的软豆腐。胆子小些的心里紧张又兴奋,就故意放慢脚步让这些姑娘来拉拢,等到晃晃悠悠在这比起昆仑三千巅还要巍峨的百峰丛中逛出来,路都快走不动了。胆子大些的泼皮那更是厚着脸往这些反正也没什么地方不能碰的妓倌身上凑,混迹在人群中装作若无其事的伸出两只手东摸西碰,只觉得意犹未尽。
这十六道莺巷初起时当地不少游闲汉子每天混吃混喝没事干了就爱往这里面钻,没银子进去大刀阔斧的耍上一通没关系,只要胆大心细每天在这些花哨楼畔外转悠上几圈就心满意足了。
据说还有无耻到不过百丈小街走上十几回的无赖,被撞破后免不了被楼里豢养的打手当街一阵痛打到浑身青紫,头破血流。性格泼辣点的妓倌也会嘴里叫骂到叫你小子吃老娘便宜之类的荤话提起裙裾上前狠踩。反正这种人打了也就打了,平沙城里的县衙每天可是忙的不可开交,没有功夫管这档子小事,打残都无妨,只要不闹出人命便好。
人群拥挤,云向鸢躲在烟雨阁下的碑台旁,倚着乳白色的玉璧打量上面雕琢的奇珍异兽道:“这烟雨阁我小时候还真来过一次,那时毛都没长齐哪里懂什么鱼水欢容,跟着我那堂兄进来玩了一次,只觉得里面不少小曲儿弹的确实不错。”
刚过正午时分,莺巷就是热闹非凡,鞋跟顶着鞋尖,前推后搡,侯霖伤势未愈,病骨体弱,即便有郑霄云抬出一条胳膊推开来往人群还是免不了被踩了好几脚,索性衣冠还算整洁。听到云向鸢在这大摆龙门阵,边伏下身子心疼自己刚换上的一双黑乌布靴,边拌嘴道:“云将军,你可少吹几句,等等要是见到哪家姑娘脸红到步子都迈不开得多丢人啊!”
云向鸢冷哼一声,翘起嘴角一副膏粱子弟的笑意道:“都是姑娘见到本将军脸红的不敢抬起头,至今还没遇到能让本将军脸红的美人,虽说爬过的床榻也不少,可本将军何许人也?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留身过夜,不留心动情!”
侯霖见他要吹嘘个没完,头大的急忙堵住他眼看就要止不住的话头道:“好了好了,云大纨绔,扯这么多不如找个能坐的地,你说对不?”
ps:(在这个悲伤的日子里我码出了至今最为香艳的一章,何其悲哀,不说了,抹干眼泪继续存稿,这个月会有一个星期的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