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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侯某人     书生万户侯txt下载     书生万户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5章:骑虎难下

    身为一州别驾,自然不会住在县衙的偏僻客房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三秦城下榻的官驿倒是与凉州随处可见的土屋石墙不同,是典型的江南院落风格,朱墙青瓦,菱形墙洞。

    原本简陋的官驿如今是极尽奢华,不说那江南道官窑出品的陵江瓷器,单是摆放瓷器的四方桌椅,都是数十金才能购到的红木材质,做工精细。

    王阐坐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仰头朝天,却不睁眼,似在小寐。

    县令大人正了正衣冠,轻轻叩门,许久不闻那声请字,无奈的只好踮起脚尖进入院落,看到王阐养神,轻声道:“别驾大人?”

    “听说那侯都尉又进城了?是讨要粮草还是来出气的?”

    县令嘿嘿一笑,忙不迭的碎步上前,给王阐倒上一杯从中原运来的清湖茶,又给自己置上一杯。看到王阐端起绘着云梦泽千岛风光的瓷杯才敢出声道:“都不是,他这次来是想要借兵。”

    王阐睁眼,瓷杯停在嘴边,看向一旁躬着身子的县令疑惑道:“借兵?三秦城内的甲士不过百人,他底下有四千多众,要你这点人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何必要欠这份人情?”

    “他说要借两百骑兵。”

    县令小声试探出口,仔仔细细的看着王阐表情,只要这位别驾大人露出半点不快神色,他就立马回绝侯霖。

    王阐翻起身,放下一口未品的热茶,从袖口里掏出那双龙凤铁胆,在掌心打转。

    县令见王阐没有发怒,才继续道:“他说雁荡山那伙匪寇,一定要剿灭。”

    王阐大笑,倒是让后知后觉的县令大人失了头绪,不知他在笑些什么。

    “果真是后生可畏啊!两百骑卒,虽有些棘手,但本官在凉州这么多年,人情脉络不敢说畅达七郡无阻,可这点面子还是有大把的人想给。只是为何要借他?”

    县令低下头,声音更低:“他明言是要平分功劳,数千颗贼寇的首级,确实是不小的功劳啊。”

    王阐冷眼笑面,点颌道:“确实不小,连本官都有些心动。特别是当下时局,我凉州本地军马毫无建树,反而接连吃了不少败仗,相比而言,骠骑将军的平叛大军倒是颇有亮眼之处。从刺史大人亲临前阵就明白他心里有多迫急了。”

    县令两眼放光,追问道:“那依大人意思?”

    王阐笑道:“借!”

    第二日清晨。

    县令便托一城中哨骑给侯霖带来消息。

    刚练剑完毕的侯霖满头大汗,盘坐在沙地上也没那么多讲究,在旁边的灌草丛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渍,打开信封,只觉得爽快的有些让他反而不适。

    难道是这县令和那别驾大人心有愧疚,想要挽回些情面?

    送信的哨骑行礼道:“县令大人还托小的给将军带一口信,这两百骑是别驾大人动用私人关系才借来的,所以在军令调用方面,他也是有心无力,还望将军切勿见怪。”

    侯霖点头,将信塞入怀中。

    凉州官场自成一树,层层如枝干接连,其中多少耐人寻味、引人深思的事情都不为他人道之。所谓官场之上无兄弟,这别驾王阐既然请动了两百骑卒,给了侯霖一个面子的同时也就欠下了他人一份情义。

    说不上来心里有多感激,不过侯霖看中的是剿匪完后兑现的粮草,而王阐看中的是那千来贼寇的首级,各有所需,各有所求罢了。

    哨探又道:“县令大人还说,这两百骑预计后天就能到雁荡山,最晚不过申时。”

    侯霖支着剑身站起,心中衡量一番道:“回去转告县令大人和别驾大人,我部将于清晨展开攻势,雁荡山两峰分立,中有宽阔大道,只要夺得这条山径,就是扼住了这贼寇的咽喉。”

    哨骑应允离去。

    侯霖回到营帐之中,荣孟起撩帘入内,身后跟着王彦章等人。

    侯霖铺开他自己画出的雁荡山地形图势,比不得赵俨山那笔锋勾勒的逼真和悦目,却也能让人一目了然。

    “雁荡山南面是进山口,是没有任何遮掩林丛的平原。既然这贼寇有三百余骑,那之前设想的用骑卒开道用迅雷之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是不可能的。我敢肯定贼寇会把这三百骑放在山径道口上,作为反冲击和掩杀的主力。”

    荣孟起点头,补充道:“此战不同先前河床之战那般小打小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听说这雁荡山贼寇头目曾在西陲戍守多年,和一般扯旗造反的蟊贼不同。西塞战乱不止,年年都与黑羌开战,反制轻骑突击的阵法,随便一个西陲戍卒都能说出十几条来。况且地势之便在于贼寇,依山而驻守,每高一丈,箭弩射程就会更远三丈,轻骑冲锋只用十丈距离就能将战马的速度发挥到极致,百丈之后单凭冲击力度就能碾杀陷阵。”

    荣孟起食指压在雁荡山的山口处,又伸出大拇指,量出个一扎距离:“预想贼寇箭弩射程有百丈。能造成杀伤穿刺的差不多在五十丈之内,从扬蹄到俯冲这段路程,十息足矣。凉州本地郡兵的弓弩营换箭速度基本是三息,拉弓两息,算下来就这点距离,如果要让骑兵冲阵,起码要顶住三轮箭雨泼洒。”

    众人表情各异,就连听的不大明白的严虎和千胥两个大老粗,也明白荣孟起要表达什么。

    侯霖苦笑道:“几位兄弟都知道咱们多少家当,为了一个雁荡山,把所有骑卒搭进去不值得,就算我壮士断腕豁出去,在座的诸位也不会答应吧。”

    王彦章冷哼一声,不予表示。千胥挠挠脑袋,嗓音浑厚道:“都尉你就说该怎么办,兄弟几个都是过了今日没明日的贱命,生死早就想开了,你说该怎么打,咱就怎么打。”

    侯霖转动地图,淡淡道:“能活着就别死。此战我们反其道而行之,用步卒开路,三百骑兵分散侧翼接应,只要能压到山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如果贼寇用骑兵反冲怎么办?”

    荣孟起头也不抬,一只手衬着下巴道:“我亲临陌刀营开路,其余两营隔十丈遥随,逼近山口以后,两旁骑卒齐出,秦舞阳领一百,王彦章领一百,不要给对面骑兵反杀的机会。”

    秦舞阳点头,王彦章只是晃动了下因为太长只能横放的银尖枪,表示知晓了。

    “如果能够顺利进入山道,两营务必要将拒马路障设置妥当,如果连山径都进不去,那便依次后撤,切勿乱了阵脚。”

    王彦章开口道:“那你借的官军做什么?旁边嗑瓜子看戏?”

    侯霖指了指雁荡山北山口:“雁荡山南北贯穿这路径,贼寇若想夺回山口,肯定会集结兵马于北山口,到时候官军从背后突袭,水到渠成。”

    王彦章哼哼了两声,不在说话。

    隔日。

    三秦城内。

    一伙百骑的官军从天水郡东境折马而回。红盔赤铠,标准的大汉郡兵制甲。领头的是一名八品骑督伯。

    这骑督伯领到的军令是开赴武威郡北境,将百人分散成什,做探马迂回在如今叛军横行的武威郡内,可才到了西凉郡兵大营的前阵,就被接连三道令旗召回。

    军令如山,他哪敢发什么牢骚,一夜未歇赶赴三秦城。别说是他,底下这帮骑卒都大骂出声,可等到了三秦城外,见到了在城墙根下等候已久的州别驾王阐,这骑督伯才正色,强打起精神。

    他虽没见过王阐,可那身大红官补总不会认错,一只白鹇立于清溪旁,溪流清澈,可见周围弥漫的云霞,栩栩如生。

    王阐还是那副笑容,负手而立,三秦城县令侍从在旁。

    骑督伯自认还没那本事让面前的别驾大人起身相迎,隔着老远就下马昂头挺胸,单膝跪地抱拳喊道:“天水郡左行营骑督伯刘晏参见别驾大人!”

    王阐笑容可亲,话语生硬冰冷,这是旁人多年也学不来的官架子。等这骑督伯跪地许久后方开口道:“这次本官召你回来,是有一桩功劳要送予你,就看你要不要了。”

    刘晏声音又高了几分,几乎是吼出声道:“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王阐敛去笑容:“明日夕时,三秦城北边有一雁荡山,你绕山到北口,只管冲杀进去,自有人接应。”

    刘晏喉结鼓动,不等他在脑海思索,又听别驾大人道:“左行营的牙门将军付定远老迈不堪,刘督伯算算,一个八品的骑督伯距离六品的实权将军,要想一步一步来,得花多少年?”

    在愚笨的人也听出王阐的画外之音了。刘晏压抑住心中激动,若不是身上甲胄不便,都想双膝跪地谢这别驾大人的赏识。

    等到两百骑入城歇息后,一旁的县令才插话道:“大人,我们和那侯都尉约定的可是申时之前到达。”

    王阐冷冷的斜了他一眼:“我知道,所以才让这两百骑夕时再去。”

    县令浑身颤抖,等王阐离去后才打了个哆嗦。

    王阐嘴角挂笑,一个七品的都尉也敢大言不惭跟本官借兵?那就掏命来换!

126章:倒卷珠帘(1)

    凉州有草名蚤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生长于山阳之处,可入药。雁荡山下的成片草丛上多长此草,密密麻麻一片,叶青而花黄,娇艳欲滴。

    清晨朝露成雾,深吸一口都是沁入心里的两双,让人神志为之一清。一滴透明的露水顺着蚤休的根叶缓缓滴到土壤里,第二滴随之又成,不等滴落,便被突如其来的地颤震下。

    大地颤抖,顺着雁荡山下平原起势,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冒出,数十杆大旗凭空而立。

    朝起无风,也就没那猎猎作响的旗幡声音。

    侯霖还是那身素布衣裳,马背旁的搁架上放置着一把长剑。当他勒住缰绳遥望前方这座两峰齐高并立的山脉时,身后数千脚步同时戛然而止。

    风起。

    大旗飘扬,大汉国号作舞。

    雁荡山里的贼寇没有闻鸡起舞的习惯,随着一声在西陲边塞随处可闻的牛角号响,两座山峰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山上原本的道观内,如今没有三清道尊的画像,也没有道家弟子打坐的蒲团,只有摆放整齐的几张桌椅。

    牛角号响一声,一把宽大刀柄便先出观,随之提刀的汉子站在山顶的瞭望台上,俯视山下黑压压的人群。

    山上提刀者在俯视,山下携剑者在仰望。

    这片本来是世外桃源的道家仙山今日必然要埋葬许多尘间尸骨,沾染无数俗夫鲜血。

    雁荡山南山口已经堆满了人群,将拒马和箭垛一层一层的放置,两旁山脚到山腰,无数人影在林间攒动,不乏弓弦拉扯和号令声。

    一直以白衣长袖视人的荣孟起不像往常一样居于侯霖身侧,而是换上了一身普通士卒一般装束的牛皮铠,一头长发用一根木簪束起,站在最前列。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些日子不光侯霖一人朝起晚眠辛苦练剑,三大营的汉子都是如此。

    原本就是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煞气有余而临阵不足,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不光是步伐整齐,兵戈成行的面子活,一个个军阵都是肃杀和沉稳之气,只比那百战之军少沾染了些血,少打了那么几场硬仗。

    以往都是荣孟起看着侯霖的身影,今日却是换了个位置,侯霖看着站在最前面,被熟铜盾簇拥的赤色背影,一时百感交替。今天注定要死许多人,他只希望能活下更多的人。

    “陌刀营、列阵!”

    荣孟起吼声稳重,五百陌刀手分两排分散开来,三人成行,五人成队,间隔不远不近。这是为了防止因为聚在一起太密集导致成为贼寇侧重的箭靶。

    荣孟起左手持刀,右手撵盾,两排陌刀甲士开始缓缓向雁荡山逼近。

    他眯着眼睛目测距离,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举盾!”

    五百把熟铜盾举过头顶,已经迈入了雁荡山贼寇箭矢的射程之内,越往前走,就越发步履艰难,等他们能望到南山口下贼寇的面孔时,那便是呈扇形将箭弩张开,火力最为密集的地方。

    提着即使在西塞边陲也不常见的斩马大刀,雁荡山的头目换上了一身官军尉长甲胄,站在南山口的拒马旁,身后两旁贼寇神情专注,手里各式各样的箭弩都悬在身下,平射不比抛射,即便是单弓里没有三石之力拉不开的神臂弓,超过三十丈也毫无杀伤力。

    旁边说是山贼,可比太多官军更有铁血气质的雁荡山二当家低头抱拳道:“将军!骑卒都已安置妥当,要不小的先冲阵一波去灭灭官军的士气?”

    提刀汉子摇头道:“去把那两架床弩抬上来。”

    二当家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狞笑着回头吩咐。雁荡山在别人看来是一处不成气候的蟊贼,山里的弟兄却都自比西凉最精锐的边军。就像底下喽啰称呼提刀汉子是将军,称呼二当家叫做都尉一样,与官制相同,一尉一什分明,远比一般贼寇要严明整治的太多。

    两架床弩被推出,数十根足有掷枪长短的粗壮箭矢被人抱出来。

    荣孟起眼尖,虽然看不仔细,但只遥遥望着那床弩的轮廓便能分辨,他心往上一提,这倒是出乎他和侯霖意料,没有想到雁荡山里居然还有这等杀器。

    床弩在西陲边塞极为常见,基本每一座土堡里面都会有那么几架,来应对羌骑来去如风的机动性,毕竟在神骏的马驹,四蹄腾空也跑不过能够一击穿石破墙的床架弩箭。

    他不止一次见过羌骑连人带马被床弩的巨箭钉杀的场面,那穿体而出整个人都瞬间炸裂扬起的血雾场面,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荣孟起心瞬间冰冷下来,这贼寇是从哪搞到的这两架床弩?

    就如同雁荡山贼寇箭弩尽张,既然搭弦就绝不会再有不发之理。所谓临阵打仗,讲究多,例如双方兵力装备,可讲透了,不过是一口气的问题,能压倒对面的气势,远比任何都为重要,这也是为何在暴乱初期,凉州随处可见几百官军撵着成千上万的暴民追杀。

    兵者,一往无前才能战无不胜。

    这时若是打了退堂鼓会如何?荣孟起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头盔上的翎羽,柔软温细。他心里知道,此时如果胆怯退兵,那就再无能够打下雁荡山的那一天了。

    匹夫一人成气,七步溅血。十人成气,郡县无阻。若是成千的汉子凝聚着一股精神气魄又当如何?

    山呼海啸,翻云腾雾。

    那股视死如归,视敌如仇的气概凝聚难,弥散却快,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更没有后退的路。

    将头盔带上,荣孟起左手持刀,右手持盾,用陌刀独有的细阔刀面敲打熟铜盾面,发出沉闷的金属铿锵声。

    “陌刀营!向前五十步,聚阵!”

    五百汉子齐声应道:“诺!”

    五百陌刀手将盾牌高高举起盖过头顶,只露出两只小腿和脚在阔地上开始急速奔跑。他们已经踏到了贼寇的射程之内,再往前数十步那些尖蔟的矢箭就可以撕开他们身上的甲胄,刺进他们的血肉之躯里了。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一旦往前走,再想知难而退,就没有半点活路了。被荣孟起精心调教的这五百汉子都明白这个道理,其中也不乏眼尖者,看见山口下那两架在拒马旁边的床弩,知道自己手中作为倚仗的熟铜盾能够挡住刀劈剑刺,也能止住泼洒如雨的箭矢,可面对床弩这种大型杀伤武器,即便在厚上一层也是无济于事。被两人以脚力蹬开的控弦之力射出的粗壮架弩,撕开熟铜盾就像他们撕开一张轻薄如蝉翼的宣纸一般简单。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听从荣孟起的号令开始狂奔,不去想那无数对准自己的箭头,不去想那两架能让自己死相极为难看的床弩,只想着如何让自己气息均匀,不会因为一人而影响整个军阵的推进。

    士为知己者死,持刀杀人也被人杀的他们也是如此。被荣孟起选中后披上与普通喽啰不同甲胄,拿起更为锋利致命的陌刀时,他们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

    雁荡山两旁一只硬木弓弦上的箭矢钉在荣孟起的脚前,随后一根、两根、百根、千根……

    箭如雨蝗,越来越多箭矢被抛洒在空中,然后箭头朝下开始像鱼鹰扑食一样密密麻麻的砸向这五百人。

    荣孟起微张着嘴,让自己更好的呼吸换气,脚下半刻也不闲着,右手举起的熟铜盾时不时会有箭矢钉在上面,发出咚咚的响声。一下两下力度不大,可随着咚咚声越来越多,不时会有那么几根白羽或者无羽的箭矢落在他前进的路上,或是扎进他脚旁的地里,都会使人有种惊吓的措手不及。

    这五百个汉子就是这样冒着箭雨一步一步逼近前方的山麓,虽然比起战马的奔跑要缓慢太多,可胜在稳实。

    雁荡山的提刀汉子见到这第一波箭雨洒完,前面那五百顶盾前进的官军没有一人死伤,表情淡然道:“开床弩,照打头的射。”

    几个有幸被这自称雁荡将军亲自手把手教会如何使用这床弩的汉子咧开满嘴牙发笑。

    他们曾听将军说过,在西陲边塞时,每逢黑羌越境抢掠,都绕不过一里一座的土堡壁垒,黑羌轻骑不擅单独作战,更适合小股的以多击少,慢慢捉弄捕杀落单的大汉戍卒。狡猾到了极点,唯独撞到这床弩是无计可施。

    在西陲戍守多年的他就见过一支聚集了八千骑的黑羌军队进犯西陲一座要塞,被蓄势待发的大汉边军用数百架床弩招呼,连面都没露。

    隔着几十丈距离百弩齐发,黑羌骑兵的前沿瞬间成排炸裂出漫天的血雾。

    几十丈距离床弩可以装填三次左右,三轮过后,能够冲到要塞下的黑羌骑兵屈指可数。

    那一仗边军完胜,如今就连黑羌族里三岁的小孩,听到汉人床弩的字眼都会害怕哭啼。

    曾经用树木做标靶的他们见过床弩的威力后,对此深信不疑。只有两架又如何?只怕官军哭爹喊娘肝胆寸裂的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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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章:倒卷珠帘(2)

    床弩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千余步多所杀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非手擎之力能开。

    当两个雁荡山床弩手臂膀和腿上肌肉鼓起,青筋爆出后,那张力足有千斤的床弩括弦发出嗡嗡的响声,缓缓被其拉开。

    两根粗壮绳索几乎并成一线,和弓弦平行,这床弩寻常凡夫使尽毕生气力也不过能拉开一脚,想要将整张弦拉开,即便这两个臂力惊人的壮汉也觉得异常费劲。等到那羽箭被搬上机载,瞄准前方那五百深黄色的盾牌时,一旁的击弩手握住一根铁锤,猛击下方的铁质扳机,羽箭顺发而出,眨眼功夫便难觅踪影。

    荣孟起只听得身旁破风的呼啸声响起,感觉背脊发凉,他顶着盾牌稍稍扭过头,看到一根比云向鸢骑都尉配置的掷枪还要长上几分的羽箭炸裂起一片飞尘。

    身后那杂草丛瞬间变被掀飞,尘土混合着石块砸落在他后背,整只羽箭入土三分,斜插在地面上,粗壮箭身还不停抖动,箭尾的白羽猛烈摇晃,饶是见惯生死的他也是一阵后怕。

    他身后一个年轻面庞的魁梧汉子脚步不由一滞,这根飞弩是擦着他身旁飞过,单单是带过的劲风就把他半张脸颊撕裂的鲜血纵流。

    他一手刀一手盾,只得伸出舌头舔掉顺流而下刀嘴边的血迹,冲着荣孟起忍痛艰难的露出个笑脸道:“不碍事。”

    不等荣孟起出言告慰,只听得又是一声啸风擦肩而过,他头上的盔甲像被狂风扬起一样脱出,而那个还是一脸憨厚笑容望着他的魁梧汉子被紧随而来的第二根飞弩击中。在河床一战几乎是坚不可摧的熟铜盾在被弩尖碰撞的一刻便像木头一样寸寸炸开,荣孟起是眼睁睁看着这汉子举盾的手臂被飞弩像劈竹子一样碎到破裂,血气弥漫在周围,等到他回过神后,那个汉子半边身子都已不见,飞弩一半嵌在他血肉模糊的胸膛上,内脏器官散落一地,不论是熟铜盾还是他的血肉躯体,都没能让这根在空中疾驰几十丈距离的飞弩停顿丝毫。

    白羽成赤羽。

    荣孟起的瞳孔中还是那汉子对他的憨厚笑脸,久久没有缓过劲。

    山口一片连声叫好,虽然隔着很远,但那突然脱体而出的血渍和断肢就像找不到归宿的游魂一般,被飞弩带来的强大穿刺和冲击力度高高扬上了空中。

    提刀汉子脸色一成不变,只是冷漠出口道:“装填。”

    见到床弩强大杀伤力之后,雁荡山的贼寇戮性更为大增,狰狞着面孔,揪扯着五官又拉起床弩大弦。

    荣孟起依稀听见远处的笑吼声,渐渐转过头,随之又来的第二波箭雨钉在他盾上的咚咚声让他清醒。

    那副目睹荣氏一族被屠戮的清冷面庞重新回到他的脸上,配合着一脸还温热的血迹,邪魅无比。

    他开口沙哑如地狱里爬出的般若恶鬼道:“推进五十步,冲阵。”

    身旁举步维艰的汉子脚步更快了,见识这床弩威力之后,无人不心有余悸。

    侯霖立在大旗之下,看到这一幕后将嘴唇咬的渗血,谈不上有多害怕,只是单纯的再想如果雁荡山的贼寇在多那么几架床弩,这仗就彻底不用打了。

    侯霖麾下的三营四千人,除去最为精锐的陌刀营外,其余士卒手中的东西五花八门,若不是骠骑将军拨给的那些军需辎重,就算打着朝廷旗号在官道上行军,估计也得被不知底细的人认做是招摇过市的暴民。

    这也是为何侯霖之前一战不曾和河床贼寇展开箭弩对射的原因,别说弓弩。就连像样的制式装备其余的两大营里都是紧缺货,还有不少人扛着削尖的竹矛混迹其中,颇有滥竽充数的味道。

    两张床弩,杀伤有限。可那霸道到把人击中后不留全尸的血腥场面太过震慑心魂,令人胆寒,更是抹杀士气的一大利器。远远在后的侯霖都是咬牙切齿,更何况在前方趟着箭雨抛洒和离这飞弩近在咫尺的陌刀手?

    五十步距离,陌刀营又扬起两片血雾。

    两名陌刀手一前一后,顶着盾牌移挪步伐,被突如其来的一根飞弩贯穿两人身体。前面那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整个人上下身躯便从肚腹处分离,死的不能在利索了。

    身后的陌刀手被锐势不减半分的飞弩贯穿胸口,血像决堤大坝一样从后背喷涌洒出,倒在了地上。

    而其余陌刀手只能继续用自己的血肉躯壳去逼近,越近就越危险,那股绷起的士气一旦被这接二连三的飞弩击破,那注定这五百人十之**都会命丧在这片无名的小平原之上。

    在战场上,恐惧是会传染的。

    当第一个人压抑克制不住面对死亡的惊恐时,他或许会咬牙继续前行,也会掉头不顾一切的远离。旁边的人见到后,便会萌生与他相同的想法,直到第三个……第四个……

    当将后背留给敌人的人超过三成以上,那便是不可挽回的大溃败。这也是为何许多新营号建立后都会有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卒组成的督战营在后压阵脚。

    胆敢有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

    武威叛军十二支将首,每一支都有持弩的压阵甲士,专门射杀有逃避心思者。

    侯霖担心这种情况发生,这五百陌刀手是他麾下最精锐的一支步卒营,所谓好钢锻于剑尖,和荣孟起商议许久,几乎是狠下心才决定让死一个便少一个,和战马一样珍贵的陌刀营打头阵。如果连五百陌刀手都无法在内心抵御这两架床弩带给他们的恐惧,那就真拿这雁荡山没辙了。

    他内心一点都不比几乎是每迈一步就要心颤一下的陌刀手轻松。

    当床弩再度拉开的瞬间,荣孟起在心口按住这一路持盾龟行,并不算太久的怒气爆发喷涌。

    他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山口下拒马旁那床弩的机括,还有卯足了劲头拉开大弦的控弩手。

    “陌刀营!”

    荣孟起将宽厚陌刀横于胸前,不去在意头上掠过的飞矢,不去在意那两架似乎对准他的床弩。狠狠的用刀背撞击盾面,震下附在上面的几根流矢。

    五百汉子如出一辙,将锋头扎进熟铜盾面的箭矢拍掉,齐声吼道:“杀!”

    不在咬牙,不在让任何声音卡在嗓子眼,不再把身体蜷缩在盾牌之下。

    杀意滔天,他们只想尽情的将几乎要破体而出愤怒和不快用手上的陌刀去倾诉,在前方的一张张陌生面孔上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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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章:倒卷珠帘(3)

    五百面黄铜盾顶在身前,没有半点犹豫耽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荣孟起站在最前面,一手倒拖陌刀,一手顶盾,开始最后几十步的冲锋。

    这几十步注定会有不少人倒下,甚至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只有选择九死一生的奔入山口杀人才可能赖以活命。

    往往这种炮灰角色都是由犯了军令或是死囚才去担当,可侯霖却选择让最精锐的陌刀手去陷阵,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在侯霖能让这四千人随他的调令去出生入死时,很多事情也就由不得他来决定了。就像无形中有一只命运之掌,在推动着他做一些与内心想法违背的事情。

    “你仇都没报,可别死啊。”

    侯霖抓起长剑,整齐的军阵两旁分散出两行骑卒,当头的两人一个怀里揣着银色枪杆,一个倒拽乌黑铁矛。

    雁荡山山口下,拒马后无数箭弩伸出,听到前方那五百人的杀喊声后齐发激射。已经顾不得用盾牌照顾浑身破绽的陌刀手伏身避过从两座山峰上射出的箭支,开始挥舞陌刀大步奔跑起来。

    拒马后一波平射而出,在最前排的陌刀手只能竭尽全力摆动身姿,躲闪开一些肉眼可见飞行轨迹的箭矢,或者用盾牌去抵挡。可腰部以下的部位却无法去顾及。

    瞬间就有十几名陌刀手倒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和低哼。大多都是两腿中箭,摔倒在地上,后面的陌刀手只能视而不见,跨过他们身子继续疾奔。

    两架床弩上振荡出一连串的灰土,又是两根飞羽脱弦而出,荣孟起目力极好,见到其中一根直朝他面首而来,那根几乎看不清的飞羽在他瞳孔中似乎放慢了速度,他浑身肌肉紧绷,像是跳过火圈一样在地上翻滚一圈,那根飞羽在他低下头颅的刹那从他头顶一尺之上而过,将他身后只顾低头鼓起腮帮子狂奔的汉子击中。

    整只左肩瞬间离体,而还紧紧握着熟铜盾的手臂被强劲力度带起,在空中飞舞,断肢处不断有血喷涌出来,剧痛之下的汉子惨叫一声,失去平衡的身体还保持着奔跑的姿态重重的摔在地上,前滚几圈后抽搐不止。荣孟起只是冷冷的用余光瞥了一眼,站起身继续前冲。

    而这个如果当即能够抢救医治还能活命的汉子身下很快就浮现一片血泊,两眼黯淡无光的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东羌荣氏。

    孩童能行走时便能拿起木剑玩耍,等到识字念书的年纪就能在马上骑射,比起传闻里匈奴稚童马上食、马上眠的传言也不差丝毫。

    荣氏男子立冠之礼后就会赶赴西陲抵御黑羌进犯,十年不得归,十年之后又能有几人归乡?所以荣氏满门历经百年,却始终女眷比男子多。

    他荣孟起既然被称之为幼麟,全族上下对他寄予厚望,文韬武略无所不通,几乎是公认的荣氏下一位家主,更是在边境上手刃羌贼无数的英雄。

    一场惊天变故,让他背负血海深仇,他怎能死在此地?他又怎可以就这样死在这?

    荣孟起一步几乎跨出去半丈,侯霖只知他武艺不俗,却从没见他出手过,之所以允许他轻率陌刀营做先锋,全因秦舞阳一句话:荣孟起要是把读书的那些时间花费在武学上,比我只强不弱。

    陌刀雪亮,顺势劈下。

    荣孟起微微屈膝,随即发力跳起,一跃数尺,拒马后的贼寇本来不慌不忙的从身后箭袋里抽出一根无羽箭矢,就这眨眼工夫荣孟起的刀就被他单手甩向脑后,借着如大瀑汹涌的直下之力朝着贼寇砍下。

    他终于慌了神,顾不得去管两旁的弟兄,脚步往后退去,刚退一步,似乎想起雁荡山那苛刻如军令的数条律令,咬牙将长弓横在头顶。

    临阵后退是死罪,可这螳臂挡车的举动何尝不是寻死?

    陌刀发出呼呼的啸风声音,比起那床弩飞羽破空而出的迅猛之势不差丝毫。先是弓断,随后血飘。

    陌刀近乎两尺的前刃上都沾染了这贼寇的鲜血,他从头顶到胸口,一道血疤顺着的鼻梁撕开涌出,将他淌成一个血人,仰面倒下。

    “杀!”

    最前排的陌刀手踩着拒马翻身而过,这种短兵相接没有阴谋诡计,更没有军阵去约束,只拼一口气势。

    也有不少才立足拒马木桩上准备一跃而下的陌刀手被装填弓弩完毕的贼寇一箭射落。几乎是照面的距离,想要射歪都难,陌刀手身上的轻甲在这种弹指距离下被箭尖轻易破开,直入血肉之中,在一声声轻哼或是低吟下倒在地上,或是搀扶着拒马张开嘴巴贪婪的呼吸。

    更多的陌刀手越过拒马,将熟铜盾顶在身前,刀身横在盾上。一个和荣孟起同时跨过拒马的陌刀手看到两名贼寇将弓弩扭转向他,举盾下蹲,将全身藏在熟铜盾后。不到一丈距离之下的箭矢冲击力也无法洞穿外有铜铁隔皮,内有牛皮夹层的熟铜盾。箭头镶在熟铜盾上,强大的箭矢力度让他险些蹲不稳,身形一晃。

    趁着射出箭弩后的空档时间,这陌刀手迅速站起身将持盾那只手的臂膀横放在腋下,向前面一名贼寇撞去。

    铁山靠!

    贼寇身子像被大锤砸中一样斜飞出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倒腾,胸脯异常闷痛下张开嘴巴,一口腥甜的热血顺着牙缝嘴缝流出。

    铁膀靠山,开石裂金。以撞百年古树树干不摇而枝干开散为小成;以撞石墙墙前无变墙后破洞为大成。

    配合熟铜盾盾面的这一靠,撞的那名贼寇躺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给他起身的机会,一把陌刀将他脑袋开瓢。

    连自称是雁荡将军的提刀汉子不如刚才那么淡定,没想到让这五百陌刀手欺身后会如此可怖。

    陌刀手势如破竹,在近身后几乎没有间隔的劈砍下贼寇节节败退。

    在后遥遥观望的侯霖将手中握了许久的长剑出鞘,寒刃直指雁荡山山口。

    三百余骑拔马而出,马蹄避开散落一路插在地上的箭矢,嘶声飞奔!

    ps:(之所以最近更新慢都是为了日后的爆发!见谅啊各位看官老爷!)

128章:倒卷珠帘(3)

    五百面黄铜盾顶在身前,没有半点犹豫耽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荣孟起站在最前面,一手倒拖陌刀,一手顶盾,开始最后几十步的冲锋。

    这几十步注定会有不少人倒下,甚至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只有选择九死一生的奔入山口杀人才可能赖以活命。

    往往这种炮灰角色都是由犯了军令或是死囚才去担当,可侯霖却选择让最精锐的陌刀手去陷阵,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在侯霖能让这四千人随他的调令去出生入死时,很多事情也就由不得他来决定了。就像无形中有一只命运之掌,在推动着他做一些与内心想法违背的事情。

    “你仇都没报,可别死啊。”

    侯霖抓起长剑,整齐的军阵两旁分散出两行骑卒,当头的两人一个怀里揣着银色枪杆,一个倒拽乌黑铁矛。

    雁荡山山口下,拒马后无数箭弩伸出,听到前方那五百人的杀喊声后齐发激射。已经顾不得用盾牌照顾浑身破绽的陌刀手伏身避过从两座山峰上射出的箭支,开始挥舞陌刀大步奔跑起来。

    拒马后一波平射而出,在最前排的陌刀手只能竭尽全力摆动身姿,躲闪开一些肉眼可见飞行轨迹的箭矢,或者用盾牌去抵挡。可腰部以下的部位却无法去顾及。

    瞬间就有十几名陌刀手倒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和低哼。大多都是两腿中箭,摔倒在地上,后面的陌刀手只能视而不见,跨过他们身子继续疾奔。

    两架床弩上振荡出一连串的灰土,又是两根飞羽脱弦而出,荣孟起目力极好,见到其中一根直朝他面首而来,那根几乎看不清的飞羽在他瞳孔中似乎放慢了速度,他浑身肌肉紧绷,像是跳过火圈一样在地上翻滚一圈,那根飞羽在他低下头颅的刹那从他头顶一尺之上而过,将他身后只顾低头鼓起腮帮子狂奔的汉子击中。

    整只左肩瞬间离体,而还紧紧握着熟铜盾的手臂被强劲力度带起,在空中飞舞,断肢处不断有血喷涌出来,剧痛之下的汉子惨叫一声,失去平衡的身体还保持着奔跑的姿态重重的摔在地上,前滚几圈后抽搐不止。荣孟起只是冷冷的用余光瞥了一眼,站起身继续前冲。

    而这个如果当即能够抢救医治还能活命的汉子身下很快就浮现一片血泊,两眼黯淡无光的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东羌荣氏。

    孩童能行走时便能拿起木剑玩耍,等到识字念书的年纪就能在马上骑射,比起传闻里匈奴稚童马上食、马上眠的传言也不差丝毫。

    荣氏男子立冠之礼后就会赶赴西陲抵御黑羌进犯,十年不得归,十年之后又能有几人归乡?所以荣氏满门历经百年,却始终女眷比男子多。

    他荣孟起既然被称之为幼麟,全族上下对他寄予厚望,文韬武略无所不通,几乎是公认的荣氏下一位家主,更是在边境上手刃羌贼无数的英雄。

    一场惊天变故,让他背负血海深仇,他怎能死在此地?他又怎可以就这样死在这?

    荣孟起一步几乎跨出去半丈,侯霖只知他武艺不俗,却从没见他出手过,之所以允许他轻率陌刀营做先锋,全因秦舞阳一句话:荣孟起要是把读书的那些时间花费在武学上,比我只强不弱。

    陌刀雪亮,顺势劈下。

    荣孟起微微屈膝,随即发力跳起,一跃数尺,拒马后的贼寇本来不慌不忙的从身后箭袋里抽出一根无羽箭矢,就这眨眼工夫荣孟起的刀就被他单手甩向脑后,借着如大瀑汹涌的直下之力朝着贼寇砍下。

    他终于慌了神,顾不得去管两旁的弟兄,脚步往后退去,刚退一步,似乎想起雁荡山那苛刻如军令的数条律令,咬牙将长弓横在头顶。

    临阵后退是死罪,可这螳臂挡车的举动何尝不是寻死?

    陌刀发出呼呼的啸风声音,比起那床弩飞羽破空而出的迅猛之势不差丝毫。先是弓断,随后血飘。

    陌刀近乎两尺的前刃上都沾染了这贼寇的鲜血,他从头顶到胸口,一道血疤顺着的鼻梁撕开涌出,将他淌成一个血人,仰面倒下。

    “杀!”

    最前排的陌刀手踩着拒马翻身而过,这种短兵相接没有阴谋诡计,更没有军阵去约束,只拼一口气势。

    也有不少才立足拒马木桩上准备一跃而下的陌刀手被装填弓弩完毕的贼寇一箭射落。几乎是照面的距离,想要射歪都难,陌刀手身上的轻甲在这种弹指距离下被箭尖轻易破开,直入血肉之中,在一声声轻哼或是低吟下倒在地上,或是搀扶着拒马张开嘴巴贪婪的呼吸。

    更多的陌刀手越过拒马,将熟铜盾顶在身前,刀身横在盾上。一个和荣孟起同时跨过拒马的陌刀手看到两名贼寇将弓弩扭转向他,举盾下蹲,将全身藏在熟铜盾后。不到一丈距离之下的箭矢冲击力也无法洞穿外有铜铁隔皮,内有牛皮夹层的熟铜盾。箭头镶在熟铜盾上,强大的箭矢力度让他险些蹲不稳,身形一晃。

    趁着射出箭弩后的空档时间,这陌刀手迅速站起身将持盾那只手的臂膀横放在腋下,向前面一名贼寇撞去。

    铁山靠!

    贼寇身子像被大锤砸中一样斜飞出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倒腾,胸脯异常闷痛下张开嘴巴,一口腥甜的热血顺着牙缝嘴缝流出。

    铁膀靠山,开石裂金。以撞百年古树树干不摇而枝干开散为小成;以撞石墙墙前无变墙后破洞为大成。

    配合熟铜盾盾面的这一靠,撞的那名贼寇躺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给他起身的机会,一把陌刀将他脑袋开瓢。

    连自称是雁荡将军的提刀汉子不如刚才那么淡定,没想到让这五百陌刀手欺身后会如此可怖。

    陌刀手势如破竹,在近身后几乎没有间隔的劈砍下贼寇节节败退。

    在后遥遥观望的侯霖将手中握了许久的长剑出鞘,寒刃直指雁荡山山口。

    三百余骑拔马而出,马蹄避开散落一路插在地上的箭矢,嘶声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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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章:倒卷珠帘(4)

    拍盾、劈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陌刀手仅用这两个动作就将山口前沿的贼寇杀的丢盔弃甲,留下几十具尸体后往后退。这两个简单的动作可谓是这陌刀营最精髓的两招,每一次顺势砍下的陌刀算不上带着千钧之力,可那种不可抵挡的气势足够震慑这些贼寇。

    每一刀落下瞬间就会扬起大片的鲜血,起先还因为雁荡山的律令极尽全力抵抗的贼寇往山口内退去。

    荣孟起即便在这嘈杂环境中仍是保持着冷静的心态,旁边箭垛后伸出一把弓箭,朝着他心口弓弦抖动,他瞬间举盾蹲下,在感觉到那箭矢刺击盾面的力度后扭身站起,两个大跨步踩在箭垛上在空中一刀挥下,将那个还没能反应过来的贼寇悬空的臂膀砍落在地。

    看到自己紧握着弓身的胳膊落下,他竭力惨叫,断肢处的伤口血喷了荣孟起一身,已经完全成为一把赤红血刀的陌刀刃口在他脖颈上抹过,贼寇双眼迷蒙,身子摇晃两步,跪在了地上。

    荣孟起一脚踏在他脸上,将他踹倒后用刀指着那两架床弩旁还要装填飞羽的贼寇,十几个陌刀手跟着滴血刀尖的方向飞身而去。

    而那个提着斩马大刀的汉子已经没了踪影,山口前沿只有十几名还能站在原地的贼寇做着无谓挣扎。

    没了拒马和箭垛的阻碍,陌刀手开始并排举盾前行,一个个贼寇接连倒下,战局瞬间逆转,几乎士气跌落到冰点的陌刀营在刀口舔血后爆发出的强大气场让这些比起凉州郡兵也丝毫不逊色的贼寇彻底心寒。

    雁荡山两峰的山脚起伏处,数百名贼寇持着长柄兵器顺着山势开始进行抵御,虽然山口经历了小挫,可两旁的贼寇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陌刀营彻底将山口第一道防线撕开后,两旁山峰下又有数百支箭弩对准了他们。

    两名陌刀手红着眼睛冲到床弩旁,而那几个床弩手来不及后撤,拔出随身兵器砍断床弩上的大弦后用一种搏命的姿态返身朝着陌刀手挥剑而去。

    有意让这几个刚才射杀数名袍泽的贼寇尝尽苦头的陌刀手不急于杀死他们,用熟铜盾一次次将近身的弩手拍倒在地上,周而复始数次,才一刀结果了几乎已经浑身脱臼爬不起来的弩手。

    荣孟起站在一处被他踩翻的箭垛上眯眼观察,见到山口后尘土四起,当机立断不在推进,大声朝着身后不少已经杀红了眼的陌刀手喊道:“结阵固守!”

    在乱象丛生的战场上能保持这份冷静殊为不易,太多将校因为经不起敌方溃败或是诱敌的冲动,而选择武断的盲目追击,从而将小胜变成了大败。

    他心里清楚,就算陌刀营近身后像剁瓜砍草一样收割贼寇性命,也不过只有五百人而已,如果在深入推进山里,很有可能会被数倍以上的贼寇围住用箭弩消耗他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锐气。

    战场之上的一大忌讳就是不能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他跳下箭垛的瞬间从四面八方射击的箭矢瞬间钉满了箭垛。

    荣孟起回头一望,山口处的拒马已经被搬开,他舔了舔因为许久没有进水有些干裂的嘴唇,将陌刀插在地上,坐在箭垛下喘息道:“侯霖,可别让我失望啊。”

    三秦城。

    县衙府邸内。

    三秦城内主干道被为数不多的城中衙役把守,平日来喧嚣吵闹的宽敞大道上连个夜猫野狗的影子都见不到。只因为一个几乎让哨骑跑断四蹄才连夜送进城中的口信。

    城外,两身大红袍一前一后恭迎在城外官道旁,不知是为何,身后跟着十几名侍从仆人手里连盏茶壶都没有提。

    时辰未到正午,已经晒得人头脑发涨,就连农夫都不会在这个点劳作,可这两个身份高贵的大红袍连一句怨言都不敢说出口。

    倨傲到目中无人的王阐站在树荫下一动不动。凉州官场上常说能让这位别驾大人屈尊又屈膝陪笑的只有姓金之人。可今日造访三秦城的人不姓金,一样能让他五体投地匍匐在地上。

    县衙内流水宴席已经准备妥当,四名临时被抓来的大厨脸上不敢露出半点不悦。三秦城内的百姓淳朴,日子大多过的清贫,就连想要在鸡上拔毛捞点好处的县令大人多年也是无从下手,连每年奉例孝敬州郡上大人的银两都得从他自己的俸禄里凑。城中自然也就没什么能入眼的酒楼,这四名厨子已经是代表着三秦城最高水平的手艺。

    官轿在正午过后才到,道路两旁只有树木房屋,以及躲在房屋内透着窗缝门缝张望的老百姓。

    俨然一座鬼城。

    城中那些说不好听就是混吃等死的甲士出奇的卖力,若是平常让他们在这种酷热天气下站岗巡哨,就连县令大人都会头疼的摆摆手。可今日不用多说,这些甲士就在城门两旁伫立如石像庄严,更是把平日来当作累赘的长戈擦的锃亮。

    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胖墩将自己臃肿的身姿尽量看上去雄伟一些,看到站在他面前和他架戈的那个病秧子几乎拿不稳长戈,心里鄙夷,嘴角露笑。

    要是让刺史大人见到这副鬼样子的士卒,不得当场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官轿入城,自始至终轿中的人都没有撩起轿帘,更别提下轿和两位大人说些鬼都不信的客套官话。

    王阐一脸媚笑的跟在后面,而三秦城的县令每一步都迈的极为吃力。

    因为上一次刺史大人进城,在那座鼓楼上闹出的笑话是真的。

    进城后梅忍怀走出来,没有去看身后两人,而是巡视一眼除了城中衙役外再无他人的街巷道路,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道:“方县令治政有方,阳光这么明媚的天气,三秦城的百姓都足不出户啊。”

    县令大人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王阐走到梅忍怀身后,敛袖低身打着圆场道:“方县令是怕大人进城受到一些无理刁民的叨扰,三秦城民风彪悍,连下官都不敢一人在城中闲逛。”

    梅忍怀哼哼两声,不再言语。

    两名仆从上前搀扶起浑身大汗的县令,远远跟在后面。

    进了县衙府后,两排纤细柳腰的婢女端着食鼎跪立在长桌旁,看到梅忍怀进来后齐声如铜铃轻摇般说道:“参见大人!”

    梅忍怀驻足,后面的王阐恶狠狠回头瞪了一眼自作主张的县令,吓的县令大人差点又瘫在地上。

    谁都没有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梅忍怀如何表情。众人皆知这位刺史大人出身贫寒,和那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世家公子不同,可王阐仍旧不敢怠慢丝毫,如果为了这点鸡毛蒜皮小事让这位凉州第一人心生不快,事后在如何痛心疾首都弥补不了。

    众人就坐,脸色发白的县令附耳王阐,王阐蹙眉后点了点头,县令一拍手,十几名浓妆艳女便轻衫罗裙舞袖而来。

    县衙府内是歌舞升平、祥和安逸。而几十里外的雁荡山已经一片残首狼藉。

    ps:(啊哈哈,最近感觉有点划水了……)

129章:倒卷珠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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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刀手仅用这两个动作就将山口前沿的贼寇杀的丢盔弃甲,留下几十具尸体后往后退。这两个简单的动作可谓是这陌刀营最精髓的两招,每一次顺势砍下的陌刀算不上带着千钧之力,可那种不可抵挡的气势足够震慑这些贼寇。

    每一刀落下瞬间就会扬起大片的鲜血,起先还因为雁荡山的律令极尽全力抵抗的贼寇往山口内退去。

    荣孟起即便在这嘈杂环境中仍是保持着冷静的心态,旁边箭垛后伸出一把弓箭,朝着他心口弓弦抖动,他瞬间举盾蹲下,在感觉到那箭矢刺击盾面的力度后扭身站起,两个大跨步踩在箭垛上在空中一刀挥下,将那个还没能反应过来的贼寇悬空的臂膀砍落在地。

    看到自己紧握着弓身的胳膊落下,他竭力惨叫,断肢处的伤口血喷了荣孟起一身,已经完全成为一把赤红血刀的陌刀刃口在他脖颈上抹过,贼寇双眼迷蒙,身子摇晃两步,跪在了地上。

    荣孟起一脚踏在他脸上,将他踹倒后用刀指着那两架床弩旁还要装填飞羽的贼寇,十几个陌刀手跟着滴血刀尖的方向飞身而去。

    而那个提着斩马大刀的汉子已经没了踪影,山口前沿只有十几名还能站在原地的贼寇做着无谓挣扎。

    没了拒马和箭垛的阻碍,陌刀手开始并排举盾前行,一个个贼寇接连倒下,战局瞬间逆转,几乎士气跌落到冰点的陌刀营在刀口舔血后爆发出的强大气场让这些比起凉州郡兵也丝毫不逊色的贼寇彻底心寒。

    雁荡山两峰的山脚起伏处,数百名贼寇持着长柄兵器顺着山势开始进行抵御,虽然山口经历了小挫,可两旁的贼寇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陌刀营彻底将山口第一道防线撕开后,两旁山峰下又有数百支箭弩对准了他们。

    两名陌刀手红着眼睛冲到床弩旁,而那几个床弩手来不及后撤,拔出随身兵器砍断床弩上的大弦后用一种搏命的姿态返身朝着陌刀手挥剑而去。

    有意让这几个刚才射杀数名袍泽的贼寇尝尽苦头的陌刀手不急于杀死他们,用熟铜盾一次次将近身的弩手拍倒在地上,周而复始数次,才一刀结果了几乎已经浑身脱臼爬不起来的弩手。

    荣孟起站在一处被他踩翻的箭垛上眯眼观察,见到山口后尘土四起,当机立断不在推进,大声朝着身后不少已经杀红了眼的陌刀手喊道:“结阵固守!”

    在乱象丛生的战场上能保持这份冷静殊为不易,太多将校因为经不起敌方溃败或是诱敌的冲动,而选择武断的盲目追击,从而将小胜变成了大败。

    他心里清楚,就算陌刀营近身后像剁瓜砍草一样收割贼寇性命,也不过只有五百人而已,如果在深入推进山里,很有可能会被数倍以上的贼寇围住用箭弩消耗他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锐气。

    战场之上的一大忌讳就是不能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他跳下箭垛的瞬间从四面八方射击的箭矢瞬间钉满了箭垛。

    荣孟起回头一望,山口处的拒马已经被搬开,他舔了舔因为许久没有进水有些干裂的嘴唇,将陌刀插在地上,坐在箭垛下喘息道:“侯霖,可别让我失望啊。”

    三秦城。

    县衙府邸内。

    三秦城内主干道被为数不多的城中衙役把守,平日来喧嚣吵闹的宽敞大道上连个夜猫野狗的影子都见不到。只因为一个几乎让哨骑跑断四蹄才连夜送进城中的口信。

    城外,两身大红袍一前一后恭迎在城外官道旁,不知是为何,身后跟着十几名侍从仆人手里连盏茶壶都没有提。

    时辰未到正午,已经晒得人头脑发涨,就连农夫都不会在这个点劳作,可这两个身份高贵的大红袍连一句怨言都不敢说出口。

    倨傲到目中无人的王阐站在树荫下一动不动。凉州官场上常说能让这位别驾大人屈尊又屈膝陪笑的只有姓金之人。可今日造访三秦城的人不姓金,一样能让他五体投地匍匐在地上。

    县衙内流水宴席已经准备妥当,四名临时被抓来的大厨脸上不敢露出半点不悦。三秦城内的百姓淳朴,日子大多过的清贫,就连想要在鸡上拔毛捞点好处的县令大人多年也是无从下手,连每年奉例孝敬州郡上大人的银两都得从他自己的俸禄里凑。城中自然也就没什么能入眼的酒楼,这四名厨子已经是代表着三秦城最高水平的手艺。

    官轿在正午过后才到,道路两旁只有树木房屋,以及躲在房屋内透着窗缝门缝张望的老百姓。

    俨然一座鬼城。

    城中那些说不好听就是混吃等死的甲士出奇的卖力,若是平常让他们在这种酷热天气下站岗巡哨,就连县令大人都会头疼的摆摆手。可今日不用多说,这些甲士就在城门两旁伫立如石像庄严,更是把平日来当作累赘的长戈擦的锃亮。

    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胖墩将自己臃肿的身姿尽量看上去雄伟一些,看到站在他面前和他架戈的那个病秧子几乎拿不稳长戈,心里鄙夷,嘴角露笑。

    要是让刺史大人见到这副鬼样子的士卒,不得当场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官轿入城,自始至终轿中的人都没有撩起轿帘,更别提下轿和两位大人说些鬼都不信的客套官话。

    王阐一脸媚笑的跟在后面,而三秦城的县令每一步都迈的极为吃力。

    因为上一次刺史大人进城,在那座鼓楼上闹出的笑话是真的。

    进城后梅忍怀走出来,没有去看身后两人,而是巡视一眼除了城中衙役外再无他人的街巷道路,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道:“方县令治政有方,阳光这么明媚的天气,三秦城的百姓都足不出户啊。”

    县令大人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王阐走到梅忍怀身后,敛袖低身打着圆场道:“方县令是怕大人进城受到一些无理刁民的叨扰,三秦城民风彪悍,连下官都不敢一人在城中闲逛。”

    梅忍怀哼哼两声,不再言语。

    两名仆从上前搀扶起浑身大汗的县令,远远跟在后面。

    进了县衙府后,两排纤细柳腰的婢女端着食鼎跪立在长桌旁,看到梅忍怀进来后齐声如铜铃轻摇般说道:“参见大人!”

    梅忍怀驻足,后面的王阐恶狠狠回头瞪了一眼自作主张的县令,吓的县令大人差点又瘫在地上。

    谁都没有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梅忍怀如何表情。众人皆知这位刺史大人出身贫寒,和那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世家公子不同,可王阐仍旧不敢怠慢丝毫,如果为了这点鸡毛蒜皮小事让这位凉州第一人心生不快,事后在如何痛心疾首都弥补不了。

    众人就坐,脸色发白的县令附耳王阐,王阐蹙眉后点了点头,县令一拍手,十几名浓妆艳女便轻衫罗裙舞袖而来。

    县衙府内是歌舞升平、祥和安逸。而几十里外的雁荡山已经一片残首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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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章:倒卷珠帘(5)

    轻骑长驱直入山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双方不约而同的短暂停顿后,雁荡山深处,一把斩马大刀倒挂,持刀汉子带上无翎铁盔后上马握刀。

    西陲连年烽火,战马嘶鸣和羌笛长响声一日都未停过,听到山口前那数百匹战马踏地发出的震耳声,他略有失神,随后大笑挥刀一指:“雁荡山儿郎们!可惧生死?”

    身后密密麻麻的百骑高举手上兵器,沸腾怒吼道:“死战!”

    一马当先,大刀当前。

    侯霖看到王彦章和秦舞阳所率的两路骑兵直插入山口里,畅通无阻,挥剑驱马,身后两营三千余人杀喊声铺天盖地,随他鞍马在后。

    不少来不及搬运的拒马还拦路在山口前,王彦章纵马比秦舞阳还要快上一些,身前立盾的陌刀手见他拉起缰绳,心有灵犀的在拒马前单膝跪地,架起十几面盾牌铺成盾桥,王彦章一声喝道:“起!”

    战马踩踏在盾面从拒马上飞起,安稳入山。

    雁荡山的分山径路狭长有一里,足够轻骑将冲锋之势发挥到极致。见到官军轻骑入山,持刀汉子也一扬马鞭展开冲锋。

    两边山麓上的贼寇疯狂挥洒箭矢,陌刀营的将士在两旁立起一排盾阵,让轻骑能够无侧翼之忧。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箭矢透过盾阵的空档处将数名在马上驰骋的骑卒射中,滚落下马。

    这些被箭矢射中的骑卒只要没有中箭身亡,第一时间不是去看伤势如何,而是在地上顺势翻滚到两旁,让出道路,一是避免自己被乱马践踏成肉泥,二是防止袍泽的冲锋劲头受到停滞。

    不过是眨眼在睁眼的时间,两边轻骑展开惨烈的对冲和搏杀。

    那雁荡山的贼首即便在西陲军营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控马技巧娴熟无比,在他看到面前一个原本肩膀上扛着银色长枪的官军尉长后将马头按低,手里斩马大刀反向甩起,生出一阵劲道利风。

    王彦章犹如踏春的公子哥,神色轻松。他手里无马鞭,更没有去腾出一只手握住缰绳,仅仅靠着两腿架在马腹两侧就像粘在马背上一样。

    在两马交接的刹那他肩上的银尖枪摆动,晃晕人眼的一阵银光后,银尖枪枪尖从马脖旁一个刁钻角度如出水游龙直突出去。

    提刀汉子不去理会这朝着他心口直来的一枪,浑身气劲瞬间迸发,灌入右臂里。单手便将五十斤重的斩马大刀抡起。

    西陲边塞上,十万边军里。有数支对上黑羌轻骑也浑然不惧的骑兵营。

    黑羌男子人人善骑,不像匈奴人擅长在马上用各种姿势进行骑射,而是携带铁矛数支,拔矛而出便是敌方一人落马,西塞边军初成时可谓吃尽了苦头,起先用精锐骑卒与之对阵,还离着几十丈远就有无数骑卒中矛坠马,士气大跌后又如何能与悍不畏死的黑羌骑卒一战?

    到后来连吃几场败仗后,只能在边境筑起数座堡垒,用霹雳车和床架弩等大杀伤的战争机器来固守,而黑羌游骑在数攻不克后也不去钻这个牛角尖,绕开墙楼发挥轻骑的机动性,直入东羌郡内烧杀抢掠,不少东羌百姓都在这种苦不堪言的水深火热中选择东迁。

    后来西陲防线建成,大汉将士自认不论步、水,骑三军都不输于任何外族,又怎能甘心龟缩在城墙后看着黑羌轻骑耀武扬威。

    也逐渐有了如今西陲边军里赫赫有名的三支骑军。

    其中一支便是人手一把五十斤斩马大刀的桓定营。

    王彦章看到那一刀没有朝他劈下,而是对准他胯下战马的鬃脖而来,要是刀落,这匹战马可是要首级落地了。

    他心思千回百转,自认手里这一枪在快也无那一刀干脆利落,露出凝重神色后双臂握住枪杆抖落,绕体的气劲逆转,将枪身偏移迎上那刀锋。

    正是他以巧搏力里最为精髓的挑海一式。

    刀刃撞上枪尖,发出一声轻鸣,更是擦出一道火花。

    这汉子一路蓄养的刀势又岂是能轻易化解开的?

    王彦章身形一晃,左腿抬起,虽然保住战马不受这一刀,可自己却是差点因为这力沉的一刀摔下马去。

    来不及害怕,更没有时间多想。与这提刀汉子照面后他已经单骑冲入雁荡贼寇的骑兵群里,无数刃尖朝他而来。

    王彦章屏气凝神,手里银尖枪左刺右挑,但凡落枪后都有鲜血飞溅。一人一马被他手中一杆枪照顾的毫无破绽,硬生生撕开一道血路。

    而提刀汉子也不甘落后,手中大刀复起再落,一名持戈的汉子被他连人带马砍翻在地。和王彦章照面之后他心里只是微微诧异,没想到那银枪尉长有点斤两,换做其他人早已落马被踩踏的尸骨全无。

    数百骑交织在一起,秦舞阳一杆铁矛霸气绝伦,敢和他交锋的贼寇骑兵没有一个能撑过一招,不是被他手中铁矛砸的人仰马翻,便是被他一矛穿胸而过,随后被看不清究竟是哪方的马蹄踏的血肉模糊。

    轻骑短兵相接异常血腥,除了人的呻吟还有战马的悲鸣。

    才刚刚交锋,就有十几骑滚落下马,侯霖看的心痛无比,感觉自己心脏都被绞断成数块。

    荣孟起一脸血污的走到他身边,手里陌刀还在淌血。

    “没受伤吧?”

    荣孟起没有回应,反问道:“这仗不论输赢,我们的家底都得损失大半。”

    侯霖目不转睛道:“陌刀营伤亡如何?”

    “战死五十余人,轻伤者近百。”

    侯霖眼神古怪,扭头看向荣孟起。

    “重伤的都死了。”

    荣孟起淡淡道,手中陌刀不由抬高一些。

    “只要能把贼寇的士气压下,固守山口,等到那两百骑到后,一举便能奠基此仗胜负!”

    侯霖握拳重重锤下,两根箭矢在他身旁钉落,身后急忙跳出几名持盾的士卒在他两侧将盾架起。

    荣孟起似笑非笑,两指在额头上擦过,沾染潮湿血迹。

    “要是这两百骑不能如约而至呢?”

    侯霖阴沉着脸,默默不语。

131章:倒卷珠帘(6)

    士子常称操刀十载的屠夫剁肉时为庖丁解牛,寓意得心应手,游刃有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不拿屠刀而提一把斩马大刀的雁荡山贼首杀人技巧更是娴熟。

    比起王彦章的出神枪法,他一把斩马大刀就没那么绚丽枪花,只是简单的砍。撩,劈。

    十分实用。

    王彦章挑翻十几名贼寇落马,他一把斩马大刀更是连人带马砍死无数。刀起刀落都带起无尽鲜血溅落在地。

    一名汉子看着诸多交好的兄弟被这贼首砍死,眼睛通红。提着手中缨枪直取他面首而来,这提刀汉子刀上血成排河,连手臂和握刀的手上都是鲜红一片,听到一声怒喝后连头都不抬,用刀身横挡住一枪后将那汉子拦腰截断。

    更多骑卒被激起怒气和血性,都是以命搏命的架势调转马头朝着这贼首挥舞手中兵器。

    所谓在哪出头风光都不能在战场上夺人目光就是这个道理,双拳难敌四腿,在神勇无敌的武夫让长枪刺进心口也是一个死字。

    提刀汉子身后闪出诸多身影,他停马驻足,大口张嘴换气,几名原本冲他而来的骑卒都被他身后亲兵拦住厮杀。三息过后,已经酣畅淋漓的他又挥起那把斩马大刀朝着一伏身在马背上的汉子砍去。

    两拨轻骑来回纵横厮杀不断,不时有人落马,即便没有在马上被人毙命,落马后也会被乱到分不清有多少的马蹄来回践踏的浑身骨折,最后化成一滩没有人形的肉泥。马蹄在踏过去,就不会再有踏上草地的咚咚声。

    王彦章来回招架,银枪无人可挡,一气长存,枪法不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贼寇饮恨在他银尖枪上,等到在看不到前方有贼寇后他才调转马头,准备在杀个痛快。

    比起辽阔平原狭隘太多的山路上人马堆叠,因为地势的原因致使双方冲锋时不少战马因为来不及闪避而马头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咯噶声,战马飙血,马上的骑卒也因为惯性而被甩出,至于还能不能爬起来,那就得看造化了。

    提刀汉子身边的亲兵所剩无几,他倒是越战越勇,一把大刀如入无人之境,又将身侧一个提矛汉子的整只臂膀卸下,他刀锋披靡,顺着那提矛汉子的软弱颈骨落下,不被他骨头所阻碍刀锋势头,在听到一声惨叫和感觉大刀砍肉后的阻力时,他握刀的手轻扭半周,宽阔刀身随之偏了半寸,刚好避开坚硬的肩胛骨。

    血如泉涌。

    提矛汉子还坐在马背上,之前那股拼命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就这样弓身靠在马背上死了。

    一波交锋,双方战损相差无几。

    而落马者无一存活。

    几乎人人身上都沾染着血迹和不知是谁的肉块,像是从修罗地狱里逃出的修罗恶灵。

    有双眼通红悲愤欲绝者,也有被血气所激咧嘴狞笑者。

    两方骑卒换了个位置,纷纷勒住缰绳,望向对方。

    而刚才最为激烈的战场中心几乎都被尸体填满径道,还有几匹主人已死的战马在原地来回走动,好像在找寻主人一般。

    凉州男儿血性由此看出,雁荡山的贼寇和曾经是贼寇的群虎山之众杀伐尚且如此惨烈,更不用说凉州七郡里那屈指可数的精锐老营。

    秦舞阳驰马到王彦章身旁,略微惊讶道:“这提刀汉子有些门道?”

    若是其他人敢向王彦章如此发问,少不了被他一记眼刀后噤若寒蝉,可话从秦舞阳嘴里说出,就全然没有那挑衅意味。

    王彦章手中银尖枪向身后一摆,抹去脸上血污,轻笑道:“是我轻敌了,这家伙刀法只算得上中规中矩,在你手下抵不过一回合,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一枪的事。”

    这种自负到自狂的话也只有王彦章能像说句平常话语一般脱口而出。

    他顿了顿,有些不自然的问道:“刚才你杀了多少个?”

    秦舞阳把矛头递到胸前,伸着两指将上面挂的一块碎肉扔掉,听到王彦章发问摇头道:“你问这个干嘛?我没算。”

    王彦章稀罕的露出个生涩笑脸道:“明知你武艺在我之上,可没败在你手上多少有些不服。若是知道你杀的比我少,起码证明在杀人方面,我强于你。”

    秦舞阳会心一笑,大概这就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了。

    看到对面那挥刀汉子拔马立刀,王彦章迅速大吸一口气,将自己胸膛里充斥鼓起,身上的尉长甲胄前胸铠绘刻的凶兽更为狰狞,他沉声一句道:“这个拿刀的交给我,你不要管。”

    提刀汉子回头一望,见到几乎将山口堵到水泄不通的官军开始在两旁修缮拒马箭垛,已经知晓这帮官军意图何在。看似用雷霆之势攻入山口里,以破竹之势再一鼓作气战败他雁荡山,其实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把他们打懵后占据这山中要道,断水断粮才是官军的真正意图。

    他吹了声响亮口号,两旁山腰处瞬间数十支黑白相夹的旗帜亮出,在翠绿青山中着实瞩目。

    两旁山峰顺着山势高地起伏而跌宕斜长的树丛间像是被风雷卷过,发出许多树枝碰撞,树叶掉落的沙沙声。

    下一幕,侯霖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两旁山峰数不清的黑色人影像是洪流一般从山上席卷而下,不下千人。

    两旁山峰高处随之而下的还有滚木和石块,朝着山口砸下。正在修筑防御工事的两营步卒三千余人,进入山口的超过一半,几乎死人人肩挨着肩,脚踏着脚推搡在一起。看到滚木和从天上下雨般落下的大小石块,都是下意识的后退。

    荣孟起蹙着眉头,陌刀营临危不乱,百来陌刀手簇拥着侯霖和荣孟起,在他们身前聚起盾阵。

    霎时飞沙走石,山口下飞尘弥漫,即使脸对着脸谁也认不出谁来。杀喊声在山林间穿梭回响,声声空谷幽绝。提刀汉子不再去管身后,横刀朝着身前官军骑卒飞马而去。

    王彦章双眸如猛虎觅食,璀璨如星。举枪还迎。

    银尖枪的第一任主人林熊叱曾在西陲一人一骑复一枪,刺杀挑翻了十余名黑羌勇士,也正是那一战坐实了他西凉枪术大家的名声。

    尽得他真传的王彦章又怎甘心银尖枪埋没在他手中?

    ps:(这个月划水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不过过年嘛!各位看官老爷体谅,新年快乐啊!)

132章:倒卷珠帘(7)

    滚木石块如倾盆大雨从两侧山峰而下,还在搬运拒马箭垛和修筑简陋栅栏的士卒不少都被砸的头破血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以前在群虎山上都是他们让陇右郡的官兵吃这种苦头,何曾想一报还一报,穿上了一身官皮后的他们也惨遭这番打击。

    因为人太密集而显得山口格外拥挤,特别是滚木石块齐下后所有人都是四肢并用往山口外奔去。

    侯霖嘴唇因为恼怒而抖动,原以为经过这些日子来的各种训练,即便比不上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也绝不会就被这架势给吓的士气全无。

    他横剑且怒吼:“稳住阵脚!胆敢有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

    场面嘈杂散乱,侯霖这一声几乎是扯裂嗓子的呐喊瞬间湮没在各种声音内。

    情急之下侯霖执剑踩到一个倒塌的箭垛上,对着在山口外压阵的千胥怒目大喊:“架弓箭!入山口者有往外逃跑的,一律射杀!不论军职大小!”

    两块碎石在侯霖身旁炸响,将一名陌刀手给打翻在地,侯霖站直了身子,所有的人都能看到他。

    “不论是我!荣孟起!还是这山谷里任何一人!今日要不荡平这雁荡山!要么就埋在这里!”

    千胥脸色惨白,几乎是咬着舌头横下心对着山口外所有弓弩手下令道:“开弦!”

    本来就不富余的箭矢没有挥洒在贼寇身上,反而对准了自己人,千胥虽然莽撞,可心里十分清楚其中厉害。临阵哗变,那是必败之局。当他这一声令下后,不光山谷内的兄弟被逼到了绝路之上,侯霖亦不可能脱身。

    几个刚刚逃出山口的士卒无一例外被箭矢射杀,身后已经踏出山口的其余人被其震慑,脸上阴晴不定,脚下亦是徘徊。

    荣孟起站在侯霖身旁,陌刀竖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到两旁山峰贼寇如蚁群蜂拥而下,侯霖往前走了几步,剑锋一指,豪迈道:“九死一生之地方能锤炼百战不败之军,贪生怕死之辈为蝼蚁,悍不畏战者意气长存!谁能与我并肩一战!”

    数百陌刀手高举熟铜盾:“战!”

    声如九天玄雷落人间,倏忽刹那间山口归于平静,被这声百人齐声怒吼喝退心中恐惧和怯战的士卒心神一定。

    贼寇至。

    侯霖不曾退后半步,站在山脚下的最前面,手里横握长剑,直面而对几乎疯狂喊杀的贼寇。

    大丈夫生当执剑横秋,丹心碧血两峥嵘。相对第一次面临刀戈之祸的侯霖,此时整个人像从雁荡山两峰之间凭空多生出的一座石山一般。

    任他东西南北风,我自仗剑面从容。

    这些日子练剑,连吃饭时举筷子都使他疼到龇牙咧嘴的臂膀,这时却出奇的没了那疼痛感。

    长剑在手的侯霖从未有过如此的安宁,这是在学士府那座茅屋桃树下秉烛夜游都未有过的感觉。

    溅起滚滚飞尘的贼寇面孔渐渐清晰,侯霖能看出每个人脸上的狰狞和暴躁。

    一步、两步……

    脚下草地颤动,那一声声刺耳的杀喊声灌进他耳朵里却像风铃一样轻灵,缥缈的好似是大道梵音。

    立剑,横剑、在劈剑。

    一气呵成。

    两旁贼寇如洪水凶猛,一个比起侯霖还要高上半个头的铁塔汉子双手拿起一把环手大刀,看到一脸清秀的侯霖停下脚步,手中刀刃如剑刺来。

    在他看来,面前这个一脸人畜无害的年轻雏头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入了官军,他这一刀刺去,保让他肚腹破开,再也吃不了饭。

    侯霖觉得手中沉重的长剑仿佛与他手臂长在了一起,轻描淡写的用剑尖弹开刀刃,背过身子剑刃从胳膊上反向划出。只觉得后背被水泼洒,可他知道这是那个眼神轻蔑汉子的血。

    侯霖换手握住剑柄,转过身后看到一双神采涣散的眸子,再无那轻蔑目光。

    一脚将面前这铁塔身躯踹倒,紧接着又是一把长枪刺来,侯霖临危不乱,缓缓退后几步,躲过枪锋,看着那木制枪杆上装着铁头的红缨枪往下落要收回,一脚踩住。

    持枪贼寇也不执意再去握枪,双手松开枪杆拔出随身短刀,却只看到眼前一抹寒芒从他胸膛中穿插而过。

    热血溅洒了半蹲在地上,双手托住剑身的侯霖一脸,没有躲闪,他反而微微张嘴吐出舌头将嘴唇上的几粒血珠舐掉,带着笑意抬头看着刚拔出短刀的贼寇。

    贼寇往后退去几步,仰着身子倒地,口中还不断的往外涌血。

    侯霖笑意更甚,还是那见谁都春意盎然的和煦笑容。

    原来杀人真的会上瘾的。

    那朵朵鲜艳的的蔷薇从人嘴里绽放的画面,让他沉沦到不可自拔。

    没有去管这个还未咽气但注定活不下去的贼寇,侯霖倒提剑柄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迎在山脚陡斜处的他就像一块礁石,接受着洪水般涌来的贼寇一次次洗礼打刷。他脑子里无数念头乍起又停,一念接着一念,杂乱的不可描述。

    侯霖突发奇想,所谓的中流砥柱,应该就是指现在的他吧。

    与此同时山口路径处,两伙轻骑又展开了对拼冲杀。

    一把斩马大刀和一杆银色尖枪峰尖对麦芒。

    银尖枪在王彦章的手上几乎就没有丝毫停歇的机会。

    他誓要杀死那斩马大刀的汉子。

    两马错身而过,王彦章在那瞬间将浑身气力外泄,连露在外面的双手筋骨都凸出。他将银尖枪高高举在头顶,吐气并泄力,枪头朝下,直扎提刀汉子的天灵盖。

    这正是林熊叱给他传授的第一式枪术:沉沙落雁。

    林熊叱曾说过枪法强弱在于幻化而不在术式,自王彦章拜在他门下三年后,才传他一招枪术。

    提刀汉子扭头勒住缰绳,单手抡起大刀,用刀身架住枪头,只觉得力沉如山,几乎将他连人带马都推倒在地。

    他心里一惊,另一只手五指摁在刀身上,和王彦章开始隔着两样兵器角力。

    两边数骑飞过,一把长戈的倒刃向王彦章脖颅割来,被他俯首躲过。

    银尖枪尖离开刀刃,王彦章一夹战马,便和这提刀汉子错身一过。

    提刀汉子不去管身前几个官军手上的兵器,侧过马头追赶王彦章。

    王彦章回首且转枪,出枪极快,银光点点,像是无中生有出一朵银白梨花。

    提刀汉子嘴角含笑,在枪尖几寸前停住,反身一刀如隔阻断江般将一持旗甲士连人带旗从马上截成两半。

    看到那飞尘滚滚里官军大旗折断,贼寇一传十,十传百,遥相呼应大喊道:“官狗的将军已死!”

    侯霖和荣孟起同时转过头,望向山径道上。

    有秦舞阳和王彦章两人的轻骑营还能落败?

    侯霖一脸愕然,可见不到那旗帜和满山贼寇的呼喊,他不得不信。

    山径道上。

    一骑满身血污,持一银尖枪从飞尘中驰骋而出,一连挑翻了十几名贼寇骑卒依旧速度不减。

    “西凉王彦章在此!旗折身由在!”

    ps:(二月份应该会有两周的爆发,毕竟一月份的划水连我自己都过意不去…… 第一卷已经进入情节跌宕起伏的阶段了,这么长的铺垫,在不爆发实在说不过去,总之希望多多支持下,只会越来越精彩的。)

133章:倒卷珠帘(8)

    三秦城内县衙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日十二个时辰,光阴转榖转瞬即逝,对仍在雁荡山里厮杀的众人而言如此,对县衙府内吃着流水长席的几位官老爷更是如此。

    所谓流水席,长桌两丈长,上盛食鼎碗碟百余,人群穿梭长桌两旁自行觅食。原本只是在江南州郡里村庄过年宴才摆上的浩大酒席,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世族里最热衷的一种席宴,更被无数高雅的儒士称赞说道:一人一碗一桌长,嗟食踱步寻肴访。

    经常是一顿宴席从天明吃至天黑,中间穿插些活跃气氛的小游戏。民间无非是行酒令,或是莽夫之间掰手腕之类的粗鄙游戏。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鞋尖不染田间泥的世族子弟是不屑和这些农夫做同样事的,大多都是做些文雅的事情,譬如投壶和作赋。

    就连行酒令里也都透着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民间大多都是击鼓传花或是划拳号令,说些什么‘哥俩好啊、八匹马啊’之类通俗易懂又押韵脚,朗朗上口的酒令。而士林间谁若说出这类行酒令那可是要贻笑大方的。

    不过县衙府这场流水宴,没有投壶和作赋,更没有敢与主位上那一身深红色官袍大人行酒的人。

    王阐眉目含笑,时不时的递过头去和主位上的刺史大人随口几句政论之事。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阐和这三秦城县令大献殷勤,即便梅忍怀在无感,也不会驳去两位大人的脸面。

    一个巴掌拍不响,官字更是两张口,身居庙堂之上顾虑的多,所行所做也就未免会被条条框框所约束,唯有言论之谈,一直放的很开。就算是一些田野隐士,兴起时抨击几句朝廷法政,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王阐一言一语点到刚好,既无法让刺史大人无视,也不会徒惹他心中烦闷。

    像王阐这种级别的官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必须的。近日长安城里的那几道圣旨和江南那边一豪门大族祸事他更是一清二楚。人人都说如今天子要大起文字狱,虽然心中不信,可也得小心翼翼张嘴说话了,更何况是和一方封疆大吏的交谈。

    坐在王阐对面的县令看到他和刺史大人谈笑风生,更是让这个性子冷淡的刺史大人时不时的抚须点颌,心中艳羡的紧!

    他哪敢主动去和刺史大人说话?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在掌管凉州七郡军政的刺史大人面前,似乎还不如一名侍仆。

    如坐针毡的县令看到刺史大人敛袖夹筷,这才敢将一块肉塞入口中,连张嘴咀嚼都不敢,生怕发出丁点响声惹得刺史大人不悦,只能含着烫舌的肉块慢慢在嘴里用牙去撕磨。

    一名婢女双手捧着一盏肉羹汤举过头顶,放在食案上。县令大人将那块还没嚼烂的肉咽进肚腹,像是下了好大决心般缓缓站起身来,顾不得摆胯被桌上的饭菜弄脏,抬出脚出,朝着长桌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

    他接过羮勺后亲自舀上肉汤,垂下脑袋两手握着碗底毕恭毕敬走到刺史大人的食案前。

    这下连王阐都发愣,不知道这脑子比起他愚笨太多的县令要干什么。

    梅忍怀大概是吃了这些日子来最舒服的饭,心情不错,没有像之前那样板着脸冷言冷语,但看到身穿朝廷官袍的县令在他面前这唯喏姿态心中大是不喜。

    他单手接过汤碗,语气稍微缓和道:“方县令可知为官之道是何?”

    县令大人不敢答,见到梅忍怀接过汤碗后心中便已是窃喜,只得将头埋的更低。

    梅忍怀端碗不放也不喝,继续道:“为官者近民为亲,勤勉政令,我如此,你亦如此。不求古之圣贤追求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大同之道。但看当下,凉州动乱,此乃天灾所致**,我难撇其咎,道理我不多说,你也了然于胸,做官上要对得起朝廷信任,对得起自己这身官袍,更要对得起这一方百姓,这可不是给我盛碗肉羹就能行得通的。”

    县令大人连忙称是。

    一旁的王阐没有听这番话语,反而抬起头望着旭光渐弱的太阳,轻轻道:“申时了吧,侯都尉,你可千万别活着走出雁荡山啊。”

    雁荡山。

    血。

    到处都是血,侯霖只觉得自己那双黑漆漆的眼瞳里都浸染了洗不清更擦不尽的鲜血。

    有他的,也有自己袍泽的,更多的是贼寇的。

    酣战数个时辰,雁荡山两座峰头往山口下一路都是堆叠成片的尸体。侯霖只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界,手中那把长剑上十几处豁口,几近折断。而他身后那百名陌刀手伤亡更为惨重,为了掩护他的身侧,荣孟起带着这几百陌刀手和他一起站在山口下的最前方,就像一块礁石棱角,被比洪潮还要迅猛的贼寇冲刷一遍又一遍。

    他跪在血泊和尸体上,一手捂住自己的肩膀,大口喘息着,血融合着汗水沾凝在一起,从他已经散开的发髻末梢上一滴一滴的落下。

    而他身后的陌刀手已经所剩无几,更是人人带伤,再难一战。

    他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一道伤口是被一名贼寇用刀刃所割开,原本这刀是直冲他心口而来的。

    身后一名他不知姓名的陌刀手在刀刃割开他罩衣和皮肉时推开了他,替他挨下了这一刀。这名陌刀手就躺在他身前,身体仍然温热。

    身后荣孟起从地上推开一具只剩下一双腿脚的尸首,草草抹了一把脸上已经擦拭不去的血迹,如同行尸走肉般沙哑道:“申时了吧。”

    侯霖不答,他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痛的,连每一口的喘息都伴随着鼻腔和喉咙处那阵阵撕裂气管的剧烈痛楚。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在外督战的千胥也带着剩下人涌进了山口里,若不是这看似神经大条的汉子在关键时候带着生力军将贼寇顶了回去,恐怕侯霖今天真的要埋骨于此了。

    头晕目眩下,侯霖只看到空荡荡的前方又出现模糊不清的成群人影,他提起长剑,立起身子,几乎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吼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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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章:倒卷珠帘(9)

    高来架,低来砸、不高不低拦拿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前手正,后手硬、扬手合手皆有空。

    去如箭,回如线、指人头,扎人面、行若游龙上下翻。

    王彦章的枪法已然出神入化,在对于轻骑而言过于狭隘的山径口左冲右闯,一杆银枪所向披靡,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挑翻了多少贼寇。木偶般的勒马换上一口气,手中银尖枪摆动,又大振气势一头扎进轻骑成堆扑杀的地方。

    秦舞阳在他身后为其掠阵,如同猴子捞月从地上捡起那断掉的半截旗杆,用矛头插上,在王彦章身后将几个想来砍旗的贼寇一一撞下马背。

    王彦章双目怒睁,又是一记游龙入潭的出枪,将一名贼寇从马上刺穿,甩出去后他往四周张望,还是找不到那提刀汉子的行踪。

    之前的回马枪没能得手倒是让他感到十分意外,狡猾如狐的提刀汉子俨然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结,他势必要银枪见血,否则杀多少喽啰对他而言都是无用。

    侯霖转头看着王彦章大展神勇的方向,还是看不到那别驾王阐答应援助的两百骑兵踪影。

    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底下这帮弟兄亦或是贼寇,都到了最后一口气的燃眉时机,此时就算只有数十骑加入战场,这微妙如平衡天秤的战局也会向他倾斜。

    看着比起之前要少上几乎一半的轻骑还在奋力厮杀,侯霖感觉不到心痛。这一仗的损失已经远远大于之前做的预想,面如死灰的转过头,看着又是一波贼寇杀至,他来不及多想了。

    将身上被血打湿到一拧就能滴洒一地血花的罩衣脱去,侯霖**着上身拄剑眯眼,身上大大小小七八道口子不停的在外渗血,最为严重的就是将他肩膀上连皮带肉都削去不少的那处刀伤,他几乎感觉不到左臂有任何反应,悬着血手麻木的看着前面一张张逐渐清晰,连脸上皮肤松弛或紧绷都能分辨出的可憎面孔。

    他单手提起长剑,换了一面刃锋。

    荣孟起情况比他也好不到拿去,一身甲胄上零零散散的钉着几根箭矢,若不是几名陌刀手拼死护住他和侯霖,那现在躺在这里的只会多上两具刺猬般的尸体。

    侯霖苦涩笑道,声如鬼魅嘶哑:“没想到被你说中了,那个王八羔子果然违约,要是能活着出去,老子非得把他剁成肉泥。”

    荣孟起步履蹒跚,几乎一步一晃到他身旁,冷冷道:“你还是省点力气别说话了。”

    “只怕不说,等等就没机会说了。”

    侯霖说完便仰头猛吸一口气,单手拔剑而出,架在身前,将一把来势汹汹的宽刃大刀拦在身前。巨大的力度几乎让他倒飞出去,往后踉跄了两步,踩到一具尸体上,失去重心的他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甚至来不及去看看地上是何人尸首,侯霖便就地翻滚起来,那把宽刃大刀如影随形,将侯霖身下的那具尸体砍的溅血三尺,一刀接连一刀,紧跟着侯霖翻滚的身形在后。

    荣孟起上前截住刀势,一脚踹翻持刀的贼寇,来不及补上一刀结果这贼寇性命,便被三名贼寇围住。

    侯霖眼冒金星,而手中的长剑也不知何时脱手,他看到那个灰色布衣的贼寇从尸体堆里爬起身,咬牙扑上去将这贼寇又摁倒,两个人就在尸体丛上打滚挥拳。

    这贼寇身形比起侯霖还要瘦小,侯霖仗着起手优势,骑在他身上用单手死死掐住他脖颈。

    动一手而牵全身,侯霖肩膀上的伤口又崩开,疼的他不由手一松。得以喘上口气的瘦小贼寇见到侯霖肩膀上流血,嘴里不干不净的边骂边用两只手去撕侯霖肩膀的伤口。

    刀伤几乎见骨,不碰都疼痛难忍,更何况被人用双手去撕扯皮肉。

    只余下一只手能用的侯霖只抓住了他一只手,这贼寇被侯霖双腿岔开压在身下无法动弹,像是咸鱼翻身般不停的挣扎蹦跶,想要反身将侯霖摁倒在地。

    他一只手探到侯霖的肩膀上,顾不得嫌弃这人的肩膀如何可怖血污,两指直探入翻出的皮肉内,一顿乱抓。

    侯霖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疼痛感深入心头,让他差点昏厥过去。

    一旁的荣孟起两眼通红,眼白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血丝,仗着身上甲胄硬挨了一刀后近身将一名贼寇用陌刀把脑袋给砸的血流如注。

    他上前推开已经把侯霖反压在身下的瘦小贼寇,因为力竭瘫倒在地上,连动弹五指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可对侯霖来说已经救了他一命。

    被这剧烈疼痛使得头皮都发麻的侯霖四肢都松软无力,上前张开淌血的大嘴咬住这贼寇的脖颈。

    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会笑话打架用牙咬的只有妇孺孩童,不是恶狗又怎会张嘴咬人?

    可在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沙场之内,只要能杀人,就足够了。

    他脖颈动脉被侯霖咬断。饱受风沙战火的西陲边塞常有热血饮喉的豪迈说法,可有几个人真的试过?

    那瘦小贼寇眼神里都是惊恐之色,看着连眼瞳都是鲜红色的侯霖趴伏在他脖颈上,连还手的想法都没有,直到放血死去,他才闭上惊悸双眸。

    荣孟起有气无力的看着几个闻风赶来的弟兄,断断续续道:“快救都尉……”

    雁荡山的贼寇尽出,从山径道的另头奔赴而来。

    秦舞阳用旗尖指了下两骑落马之处,王彦章顺着望去,目光炽热。

    可算找到你了。

    提刀汉子趴在马背上捂着肚腹喘气,他如今是万分难受。身后亲兵死绝不说,连他自己都被一枪刺中,虽然不致命,可在也无抬臂抡起斩马大刀如风车旋转的扛鼎之力。

    王彦章驱马上前,如入无人之境,两旁的贼寇骑卒被他威势所震,不敢拦路,更兼身后秦舞阳为他断后。

    银色枪尖直突,提刀汉子转过头后便只觉得胸膛像是炸裂一般。

    嘴中腥甜不断渗出,提刀汉子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被高高举起,朦胧间只见到自己胸前护心镜碎成残渣洒落。

    “贼首已伏诛!降者可免一死!”

    王彦章肩扛银尖枪,枪头挂着提刀汉子的身子,山口瞬间是一番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秦舞阳在前开道,大旗所至,所有贼寇骑卒都翻身跪伏在地,连雁荡将军都死了,他们何苦再去卖命?

    残余百骑从尸山血海中驰骋而出,血珠飞溅,由秦舞阳开道。

    而山口那头的贼寇全无战意,仓惶败退。

    日长人静青雨骤,倒卷珠帘如玉钩。

    听到王彦章那声贼首伏诛和望见枪尖上悬挂尸体的贼寇做鸟兽奔散。

    百骑裹挟着败兵横冲直撞,将山径道的贼寇冲杀的七零八落。

    “倒卷珠帘之势既成,纵使兵仙临世也无扭转战局之力!成矣!”

    被千胥搀扶的侯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嘴角还不断的在冒血,张开血盆大口喊后,他便含笑脱力晕昏过去。

135章:仙人落凡

    侯霖再度睁眼时,只看到飘着袅袅黑烟的天空,天色昏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试着翻身坐起,顿时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酣战之时只觉得是伤口处疼痛难忍,咬咬牙也就顶过去,毕竟能感觉到疼痛总比死了强,可现在就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艰难的侧过头,看到自己肩膀上绑了一块干净纱布,透着淡绿色的汁液印迹,隐约还能闻到草药芬芳,心里安定了不少。被那一刀刮去多少皮肉无所谓,大不了日后多吃些肉养回来,可如果落下病根,那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想到这的侯霖心里一惊,尝试动了动肩膀,钻心的疼痛让他仰起头低声骂了一句娘。

    还好,有感觉就说明没事了。

    一旁一直照顾他的千胥急忙过来道:“都尉,你终于醒过来了。”

    侯霖点了点头,发现他手里捧着一块烙饼,和拿着一块被碾碎的草药。正是凉州山阴处都能寻到的血竭草。

    这种草药专治外伤,内用外敷效果显著,更兼容易辨别寻找,不论是进山砍柴的樵夫还是打猎的狩户身上总会带上一些,虽然比起价格动则几十金甚至上百金的冰心粉要差上许多,可了胜于无,条件使然,能有血竭草用,侯霖已经很欣慰了。

    荣孟起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衫,坐在侯霖身旁,随手递过一个水囊,侯霖接过水囊和千胥手中的烙饼,一嘴咬饼,一口灌水。

    雁荡山里尸横遍野,特别是山口处被尸体整整堆叠的高了一层。

    他心里戚戚然,大口撕扯下一块烙饼,吐出一口气问道:“伤亡如何?”

    荣孟起淡淡道:“陌刀营伤亡五成以上,人人带伤。三百骑折损近半,不过战马损失不算太多。左都营和右都营共计阵亡五百余人,带伤者近千。”

    说到这荣孟起停顿一下,双手合拢在胸前,两手指尖摩挲道:“里面重伤的,有不少没办法去救,严虎被一滚石砸伤,还好没有大碍,歇息几天也就缓过来了。西凉汉子,哪个身上没有几道伤疤?”

    侯霖苦笑,这一仗算是赔到姥姥家了。默不作声的吭着烙饼,一时两人陷入了沉寂。

    这些被统计出来的伤亡人数只是一个个说出来都冰冷的数字,可侯霖却明白每个一都是一张张鲜活面孔。或许在凉州见了太多,听了太多,未免有些麻木。

    战乱之时,人命皆蝼蚁,贱之又贱。

    荣孟起故作轻松,似乎不想让侯霖消磨斗志,他指了指雁荡山左峰道:“收获也不少,整座雁荡山都是我们的了。”

    侯霖听到这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咧了咧嘴,算是给荣孟起一个面子。

    “降者五百余,粮草辎重不计,我粗略的看了看,多少能挽回些损失,至于箭矢弓弩,这雁荡山还真是让我开了眼界,连西陲边军里的牛角弓都有近百副。”

    侯霖吃了些东西后,身体机能渐渐有了知觉,被有些涩口的烙饼噎的干咳几声,发现吐出来的碎渣上都沾满了血丝。

    侯霖将掉落到身上的碎渣弹掉,视而不见,转口问道:“那两架床弩如何?”

    “几根重要丝线被砍断了,想要换上新的有些麻烦,这床架弩是西陲里最常见腰张弩,专门对付像黑羌游骑那种机动性极高的骑兵部队,即便接好了我们也没办法运出去,太过累赘。”

    荣孟起沉下脸,眸光泛寒冷冷道:“至于贼寇有一些让秦舞阳他们冲垮后就顺着山道逃离了,激战几个时辰,即便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就没去管这些人。”

    他起身咬牙道:“北边山头出口,根本没有官军!”

    侯霖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尝试着自己站起身,脚步一个虚晃,旁边的千胥急忙伸手过来搀扶,被侯霖摇头示意不用。

    正说间,山道口传来阵阵铁衣轰鸣,马蹄踏地的声响,震的两旁山峰里无数栖巢禽鸟长鸣扇翅,往更高的山林里飞去。

    这雁荡山断然不可能再出现一支骑卒军队,侯霖不用去想,就知道所来者是何人了。

    “下令让左都营右都营所有弓弩手占据高地,开弦瞄准山口,陌刀营休整,秦舞阳和王彦章呢?”

    侯霖转头望去,看到两人听到声音后招呼百骑已经奔去。

    “给我牵匹战马来。”

    侯霖身形不稳,走一步就踉跄一下。千胥得令而去,荣孟起为他牵来一匹战马,侯霖伏身跨步而上。

    骑督伯刘晏带着两百骑远远就望见雁荡山里黑烟弥漫,显然是遭受战火之灾,虽然不知里面究竟情形如何,可想起王阐有意的暗示,还是纵马一头扎进了山口。

    这两百郡兵骑卒不比骑都尉那般精锐,不论战马还是军械,都要差上不少,原本就是作为哨骑开赴武威郡,简装轻甲。一溜烟的功夫便进入了雁荡山两峰之间的山道腹地。

    他得来的军令就是不顾一切进山冲杀,看到前面突然冒出的百余骑卒连声招呼都不打,只当是雁荡山里的贼寇。

    离近些细瞧,前面这队骑兵人人身上染着血污,显然刚刚大战一场。刘晏心中激动,心想这别驾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给自己送来这么一桩军功,手中长枪一挥,高呼一声:“杀贼寇!”

    百骑开始俯身冲刺。

    秦舞阳一声不吭,看到这打着左行营旗号的百人骑军出枪亮矛,也随便从山口尸首上抓起一柄长戈立马。

    千钧一发之间,从旁边千仞高峰之上如仙人临尘般落下一个长袍身影。

    一杆阴阳风水幡率先落地,随后人影飘然而下,说不出的俊逸出彩。

    左行营的轻骑在离这身影十丈远的距离时戛然而止,所有战马都停住冲锋的势头,扬起前蹄仰天嘶鸣,不论马上骑士如何挥鞭叫骂,再无一马往前踏出一步。

    当头心里急切想要赚来这桩军功的骑督伯刘晏胯下是匹凉州寒马,耐力极佳,性情温顺易驯,此时却前蹄并折,在地上滑出长长一道痕迹,将马上的刘晏甩飞出去。

    这位没被军功砸到头,反而被伴他多年的战马甩飞出去的骑督伯一头撞上旁边的山石,离着老远的秦舞阳都清晰的听到一声颈骨咔嚓断裂的声音。

    不光身后弟兄一片哗然,就连秦舞阳都瞪大了眼睛。

    雁荡山两峰之间都是千仞绝壁,连块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人是如何飘然而下的?难道真是仙人下凡?

    身后不怕生死,不畏刀剑,却对魑魅魍魉深信不疑的不少汉子都颤颤巍巍的滚落下马,对着那道身影磕头,捺不住心中激荡,高声喊道是神仙。

    手持阴阳风水幡的身影置若罔闻,只是厌恶的瞥了一眼已经气绝的骑督伯尸体,冷冷轻言道:“你也配姓刘?”

    恰好纵马驰来的侯霖看到这惊人一幕,心中倒没多少感慨,只是看着那瘦高修长的身影和手里那略显破旧的阴阳风水幡有些眼熟。

    杀伐一天难免有些眼花,揉了揉眼睛,侯霖瞪大了眼珠在一望,差点骂出声来。

    那阴阳风水幡上写的‘一阴一阳知谓道,乐天知命故不忧’。不就是在三秦城里有过一面之谈的那个小道士?只是没看到他身上挎着的那个旧黄色布兜。

    感觉到侯霖目光的小道士转过头,冲着他露齿一笑,全然没有那冷到骨子里阴毒憎恶。

    侯霖呆若木鸡,难道这道士真是仙人不成?可之前在三秦城那副几天吃不上饭,快饿晕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啊。

    这在三秦城装作算命先生的小道士一步便是十丈,不过轻轻抬脚三次,就到了侯霖身旁,惊得旁边几人差点从马上摔下。王彦章和秦舞阳更是如临大敌。

    凡夫俗子在凶狠可怖都无妨,不过都是一刀一枪的事,可这不能按常理来揣度的道士怎么办?扎过去一枪可真的能见血?

    面容清秀,两眸如秋水长阔的道士一手握着阴阳风水幡,一手轻抚侯霖战马的头颅,就像和多年未见的亲密朋友一样嬉笑道:“伤的不轻?”

    侯霖胆寒,握着缰绳的两手止不住的颤抖,这道士三步越数丈的功夫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缩地成寸?

    “你是谁?”

    道士轻摇阴阳风水幡,笑容不变道:“我是谁你会知道的。侯霖,速去三秦城取下那老秦战鼓,凉州之所以地贫天寒,正因此鼓汲取太多天地气运,此消彼长之下,才致天灾**不断。”

    侯霖头脑发懵,这道士一语成谶,声音不大,却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回响。

    小道士正色道:“此功德无量之事,可保你阳运长盛,阴德不衰。还不速去!”

    战马随声扬蹄长鸣,这小道士收回手,在阴阳风水幡的幡旗里两指捏出一把血迹斑驳的长剑。

    正是侯霖遗落在山口里的那把,上面豁口无数,剑身弯曲,几乎折断。

    小道士一步踏出,自成方圆,身影不见后只留下一句话在两峰绝壁之间回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匹夫报仇,见血便成!”

    侯霖接过长剑后方才如梦初醒。

    半个时辰后。

    百骑踏破三秦城城门,径直入城直冲县衙府。

    还在把酒言欢的王阐汗毛倒立,看到一身血污,伤痕遍体的侯霖手里提着一把几乎断裂的长剑大步跨到他案台前,吓的四周仆从大惊失色。

    侯霖提气且提剑,将长剑直锋插进堆满山珍海味的食案上,让这位高权重的郡别驾大人一个哆嗦。

    侯霖单手摁住剑柄,一脚踩翻食鼎,冷笑道:“大人可知此剑之下多少贼寇饮血而死?”

136章:提剑斩奸佞

    长传楚歌越舞几多消磨,楚越之地就是当下的扬州荆楚,灵秀之地,编钟之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楚舞之美,美在翘袖折腰,江南女子大多内慧外秀,娇小可人,体轻腰弱而善舞,绝非空谈。

    有赋赞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更是将楚歌越舞之美一言定棺而论。

    此时县衙府内,三秦城县令费尽心思请来的楚地舞姬纷纷花容失色,撞倒不少长桌上的鼎碗碟筷。

    整日琴瑟和鸣的她们何曾见过面前这副光景?

    侯霖外面只有一层轻衫罩衣,依稀可见身体上的几处刀伤剑痕,从雁荡山奔波几十里回到三秦城,身上大小伤口多有破裂,此时又在往外渗血,让这身干净衣服又成了一件血衣。

    随他一起闯进来的秦舞阳几人也都是浑身血污,不知情的众人还以为是从酆都城里逃出来的恶鬼。

    面容姣好体态轻盈的舞姬有几个都吓的桃花眸子往外泛泪光,也难怪不少风流文人都说江南女子是水做的,经不起摧折颠簸,更是天生一副善良心肠,多愁善感到近乎病态的境界,自己受苦是要哭,看到他人磨难遭罪,也会流出些发自肺腑的眼泪。

    王阐身子一颤,连头上的官帽都歪斜。侯霖这一剑怒气丛生,残缺长剑直透食案,差点扎到这别驾大人的两脚。

    看着浑身血污,没有一处干净地方的侯霖开口质问,连牙缝里都是鲜红血迹,已经酒足饭饱的王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就要当着众人的面失态呕吐出来。

    强压住胃里的恶心感,急忙端起一杯清水将倒涌上来的食物压回肚腹,王阐脑子不停打转,他是怎么都没能料到侯霖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这位别驾大人机关算尽,对人心的揣摩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他料到侯霖必定会死战雁荡山,可却没能猜到这个侯都尉只是死战,却没有战死。

    看着连眼白里都是血丝的侯霖死死盯着自己,王阐不慌不忙的理了理头上衣冠,朝着三秦城县令挥了挥手。

    一样脑子转不过来弯的县令这才反应过来,绕过一身血色铁甲的秦舞阳,让那些梨花带雨轻声啼哭的舞女下去。趁着这闲暇间,县令急忙用余光扫了一眼正席上的刺史大人,心中大定。

    有这尊人物震场,一个小小的七品都尉如何掀起风浪?就算你是骠骑将军麾下的将领又怎样?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凉州,管你什么皇亲国戚还是豪门阀阙,只有这一人说了算!

    王阐整理衣冠后,轻笑道:“侯都尉何事作如此雷霆之怒?刚刚好、今日刺史大人也在场,如果侯都尉对本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可以尽情指责嘛。”

    不等侯霖开口,王阐拉下脸站起身,有意退后几步,指着插入食案的长剑森森道:“不过这等不懂礼数的事情,还望侯都尉不要再做了,再怎么说,本官也是这凉州正五品别驾,你虽是骠骑将军帐下将校,也得按这官品尊卑来行事,如此跋扈蛮横,当我凉州无人?”

    侯霖阴沉着脸,和王阐四目相视。被那不知来路的道士一声呵斥后,脑子无比通明。这王阐不愧是官场上的老狐狸,看似简单指责的一句话里包含太多深意,先是告诫自己不要乱来,点明有那凉州刺史在场,又假借训斥透露消息给刺史梅忍怀说明自己身份。凉州本土官绅和平叛大军不合是众所周知之事,两方争执大多都是无理事搅的更加蛮横不讲理,要想捋清其中脉络谈何容易?公有公的理,婆有婆的理。

    再者说帮亲不帮理,这刺史大人在如何秉公无私也会偏袒王阐,何况这主起于贫寒,行事方法不能以常理揣测。侯霖突发奇想,若是荣孟起也在场,会不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刀砍死这刺史?

    看到侯霖眼神飘忽不定,王阐心里那点畏惧顿时一扫无尘。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青稚的小都尉,论起心机城府,哪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王阐得寸进尺,见到侯霖不吭声,仗着一旁有刺史梅忍怀坐镇,官架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以势压人,也不展现和蔼近人的伪面,刚刚好点到为止。

    他沉下语气道:“看样子侯都尉是旗开得胜而归咯?”

    侯霖心里已然有了主意,看向王阐的目光更恶煞了几分。他将长剑拔出食案,横握在手上,对侧身正席上的刺史大人看都不看,似乎没有听进去王阐话语之间暗藏的威胁,在旁人看来他仍是在气头之上毫无理智。

    “我与别驾大人约好的两百援骑为何迟迟未到?”

    王阐故作惊讶,张开嘴巴诧异道:“怎么会?我可是一字一句分毫不差都交代给了那骑督伯刘晏,难道他敢违令?”

    侯霖哈哈大笑两声,牵动使肩膀上的纱布崩裂,顿时血如水淌,将他身上素色罩衣浸染成暗红色。近在咫尺的王阐咧着嘴又往后退去几步,他光是瞧着都觉得疼,可真正皮开肉绽的侯霖却连眉头都没松动。

    “别驾大人答应的两百骑到是到了,可足足晚了两个时辰!我部将士血战半日,与贼寇激战在雁荡山山口下,死伤近千,可就是见不到大人那两百骑卒,大人在这花天酒地之时,可想到几十里外我大汉将士浴血奋战,朝不保夕?”

    王阐刚要开口,被侯霖瞅准时机打断道:“这两百骑是天水郡左行营的哨骑吧。那骑督伯刘晏在夕时进了山口后,对着我部下不由分说便展开冲杀,已经被我旗下尉长斩于雁荡山内,至于那两百骑,如今都被我扣在了雁荡山里。”

    王阐汗如雨下,不敢再让侯霖说下去,他一跺脚一掌拍在食案上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扣下我凉州军马,莫非是要谋逆不成?”

    谋逆二字一出,不光一旁的县令猛然抬头,就连梅忍怀也蹙眉,双手紧紧攥着酒樽。

    侯霖往前逼进一步道:“别驾大人这帽子扣的可真快啊,不如让在下把话说完,你在狡辩,不是更显的你无辜,我跋扈么?”

    “我去问了几个左行营的哨骑,都说接到的军令是夕时绕雁荡山北山口突进,只管冲杀,不问缘由。我在心里琢磨一二,也就明白大人心里是何想法了。”

    侯霖咬牙切齿,强忍着因为失血过多而头晕目眩的无力感继续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人不过是想让我部和那贼寇拼的难解难分,最好两败俱伤后,去白白捡上几千颗人头充作军功,反正到时候死无对证,大人闷声发大财……”

    王阐纵使养气功夫不俗,也已经是勃然大怒,心中所想俱被揭穿,他指着侯霖恨不得上去生吃活剥了他,恨声道:“你血口喷人!”

    侯霖见这别驾大人毫无知错之意,抓住他伸出的两指提剑怒声道:“我还提剑斩奸佞呢!”

    一直隔岸观火的刺史梅忍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都给我住手!”

    王阐恶狠狠的瞪了侯霖一眼,返身往梅忍怀身边走去,边走边泣声道:“刺史大人,此子污我声节不说,更是再三挑衅我凉州官员,之前便向这三秦城县令挥刀相向,如今连大人您在场都毫不收敛,目无法纪、天道难容啊!”

    侯霖怒不可遏,原本清秀的面孔狰狞如罗刹,额头上青筋鼓起,急火攻心之下身上数个伤口又是血流不止。

    他踏前一步,身子晃了一晃,稳住步伐后朝着王阐背后便是一剑刺去。

    “今日若不杀你!我有何脸面去葬那些屈死将士!”

    梅忍怀站起身,掷杯砸向侯霖道:“大胆!”

    酒樽笔直抛来,砸到侯霖额头之上,霎时血流满面,侯霖全然不顾,眼中只有王阐的背影。

    一剑刺中王阐后背,从心口而出。

    残剑溅血染红袍,五品别驾胸前的白鹇成朱鹇。

    王阐转过头,一脸的惊恐神色,捂着胸口看着侯霖道:“你……”

    侯霖抬脚踏出,将这别驾大人踩翻倒在了地上。

    梅忍怀一双冷清眸子里被杀意填满,身旁几个侍从拔出佩剑要上前制住侯霖,秦舞阳几人也都纷纷拔剑出刀,与其对峙。

    剑弩张弓之时,侯霖反而冷静下来,直迎向梅忍怀的怒戾目光道:“刺史大人,假传军令,暗抢军功,不惜设下毒计谋杀朝廷将士是何罪名?”

    “死罪不赦。”

    梅忍怀回后反问道:“擅杀朝廷五品官员又是如何罪名?”

    侯霖拔出王阐背后的长剑,轻弹剑身扬起血珠笑道:“将在外法令有所不受,我若不杀他以正军法,日后如何以军令服众?”

    梅忍怀不语,只是看着侯霖。

    “今日之事我会禀告骠骑将军,下官隶属长安吏部管辖,日后有何罪名下令,我自担着便是!”

    侯霖收剑行军礼道:“刺史大人要是没有其他事宜,下官就先告退了,王别驾的尸体我也要拉走,传首各营以示效尤!”

    梅忍怀面无表情,淡淡问道:“你叫什么?”

    侯霖头也不回:“下官为治粟都尉侯霖,就此告退!”

    拖着王阐尸体出了县衙府后,侯霖直往鼓楼而去,见到一脸煞气,浑身透血的他无一人敢拦。

    侯霖径直上楼,见到那老秦战鼓后,提起最后一股劲擂锤狠砸上去,将心中剩余忿恨随之一泄。

    战鼓响声震耳欲聋,举城可闻,仿佛青天一道雷柱从天而降,将鼓楼劈开。

    数丈土石堆垒千年屹立的鼓楼生出数道裂痕,轰然倒塌。

    闻声跑来的秦舞阳众人搬开破碎土块,找到了躺在战鼓上的侯霖。

    正闭着双眼,嘴角含笑昏睡过去。

136章:提剑斩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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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赋赞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更是将楚歌越舞之美一言定棺而论。

    此时县衙府内,三秦城县令费尽心思请来的楚地舞姬纷纷花容失色,撞倒不少长桌上的鼎碗碟筷。

    整日琴瑟和鸣的她们何曾见过面前这副光景?

    侯霖外面只有一层轻衫罩衣,依稀可见身体上的几处刀伤剑痕,从雁荡山奔波几十里回到三秦城,身上大小伤口多有破裂,此时又在往外渗血,让这身干净衣服又成了一件血衣。

    随他一起闯进来的秦舞阳几人也都是浑身血污,不知情的众人还以为是从酆都城里逃出来的恶鬼。

    面容姣好体态轻盈的舞姬有几个都吓的桃花眸子往外泛泪光,也难怪不少风流文人都说江南女子是水做的,经不起摧折颠簸,更是天生一副善良心肠,多愁善感到近乎病态的境界,自己受苦是要哭,看到他人磨难遭罪,也会流出些发自肺腑的眼泪。

    王阐身子一颤,连头上的官帽都歪斜。侯霖这一剑怒气丛生,残缺长剑直透食案,差点扎到这别驾大人的两脚。

    看着浑身血污,没有一处干净地方的侯霖开口质问,连牙缝里都是鲜红血迹,已经酒足饭饱的王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就要当着众人的面失态呕吐出来。

    强压住胃里的恶心感,急忙端起一杯清水将倒涌上来的食物压回肚腹,王阐脑子不停打转,他是怎么都没能料到侯霖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这位别驾大人机关算尽,对人心的揣摩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他料到侯霖必定会死战雁荡山,可却没能猜到这个侯都尉只是死战,却没有战死。

    看着连眼白里都是血丝的侯霖死死盯着自己,王阐不慌不忙的理了理头上衣冠,朝着三秦城县令挥了挥手。

    一样脑子转不过来弯的县令这才反应过来,绕过一身血色铁甲的秦舞阳,让那些梨花带雨轻声啼哭的舞女下去。趁着这闲暇间,县令急忙用余光扫了一眼正席上的刺史大人,心中大定。

    有这尊人物震场,一个小小的七品都尉如何掀起风浪?就算你是骠骑将军麾下的将领又怎样?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凉州,管你什么皇亲国戚还是豪门阀阙,只有这一人说了算!

    王阐整理衣冠后,轻笑道:“侯都尉何事作如此雷霆之怒?刚刚好、今日刺史大人也在场,如果侯都尉对本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可以尽情指责嘛。”

    不等侯霖开口,王阐拉下脸站起身,有意退后几步,指着插入食案的长剑森森道:“不过这等不懂礼数的事情,还望侯都尉不要再做了,再怎么说,本官也是这凉州正五品别驾,你虽是骠骑将军帐下将校,也得按这官品尊卑来行事,如此跋扈蛮横,当我凉州无人?”

    侯霖阴沉着脸,和王阐四目相视。被那不知来路的道士一声呵斥后,脑子无比通明。这王阐不愧是官场上的老狐狸,看似简单指责的一句话里包含太多深意,先是告诫自己不要乱来,点明有那凉州刺史在场,又假借训斥透露消息给刺史梅忍怀说明自己身份。凉州本土官绅和平叛大军不合是众所周知之事,两方争执大多都是无理事搅的更加蛮横不讲理,要想捋清其中脉络谈何容易?公有公的理,婆有婆的理。

    再者说帮亲不帮理,这刺史大人在如何秉公无私也会偏袒王阐,何况这主起于贫寒,行事方法不能以常理揣测。侯霖突发奇想,若是荣孟起也在场,会不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刀砍死这刺史?

    看到侯霖眼神飘忽不定,王阐心里那点畏惧顿时一扫无尘。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青稚的小都尉,论起心机城府,哪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王阐得寸进尺,见到侯霖不吭声,仗着一旁有刺史梅忍怀坐镇,官架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以势压人,也不展现和蔼近人的伪面,刚刚好点到为止。

    他沉下语气道:“看样子侯都尉是旗开得胜而归咯?”

    侯霖心里已然有了主意,看向王阐的目光更恶煞了几分。他将长剑拔出食案,横握在手上,对侧身正席上的刺史大人看都不看,似乎没有听进去王阐话语之间暗藏的威胁,在旁人看来他仍是在气头之上毫无理智。

    “我与别驾大人约好的两百援骑为何迟迟未到?”

    王阐故作惊讶,张开嘴巴诧异道:“怎么会?我可是一字一句分毫不差都交代给了那骑督伯刘晏,难道他敢违令?”

    侯霖哈哈大笑两声,牵动使肩膀上的纱布崩裂,顿时血如水淌,将他身上素色罩衣浸染成暗红色。近在咫尺的王阐咧着嘴又往后退去几步,他光是瞧着都觉得疼,可真正皮开肉绽的侯霖却连眉头都没松动。

    “别驾大人答应的两百骑到是到了,可足足晚了两个时辰!我部将士血战半日,与贼寇激战在雁荡山山口下,死伤近千,可就是见不到大人那两百骑卒,大人在这花天酒地之时,可想到几十里外我大汉将士浴血奋战,朝不保夕?”

    王阐刚要开口,被侯霖瞅准时机打断道:“这两百骑是天水郡左行营的哨骑吧。那骑督伯刘晏在夕时进了山口后,对着我部下不由分说便展开冲杀,已经被我旗下尉长斩于雁荡山内,至于那两百骑,如今都被我扣在了雁荡山里。”

    王阐汗如雨下,不敢再让侯霖说下去,他一跺脚一掌拍在食案上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扣下我凉州军马,莫非是要谋逆不成?”

    谋逆二字一出,不光一旁的县令猛然抬头,就连梅忍怀也蹙眉,双手紧紧攥着酒樽。

    侯霖往前逼进一步道:“别驾大人这帽子扣的可真快啊,不如让在下把话说完,你在狡辩,不是更显的你无辜,我跋扈么?”

    “我去问了几个左行营的哨骑,都说接到的军令是夕时绕雁荡山北山口突进,只管冲杀,不问缘由。我在心里琢磨一二,也就明白大人心里是何想法了。”

    侯霖咬牙切齿,强忍着因为失血过多而头晕目眩的无力感继续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人不过是想让我部和那贼寇拼的难解难分,最好两败俱伤后,去白白捡上几千颗人头充作军功,反正到时候死无对证,大人闷声发大财……”

    王阐纵使养气功夫不俗,也已经是勃然大怒,心中所想俱被揭穿,他指着侯霖恨不得上去生吃活剥了他,恨声道:“你血口喷人!”

    侯霖见这别驾大人毫无知错之意,抓住他伸出的两指提剑怒声道:“我还提剑斩奸佞呢!”

    一直隔岸观火的刺史梅忍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都给我住手!”

    王阐恶狠狠的瞪了侯霖一眼,返身往梅忍怀身边走去,边走边泣声道:“刺史大人,此子污我声节不说,更是再三挑衅我凉州官员,之前便向这三秦城县令挥刀相向,如今连大人您在场都毫不收敛,目无法纪、天道难容啊!”

    侯霖怒不可遏,原本清秀的面孔狰狞如罗刹,额头上青筋鼓起,急火攻心之下身上数个伤口又是血流不止。

    他踏前一步,身子晃了一晃,稳住步伐后朝着王阐背后便是一剑刺去。

    “今日若不杀你!我有何脸面去葬那些屈死将士!”

    梅忍怀站起身,掷杯砸向侯霖道:“大胆!”

    酒樽笔直抛来,砸到侯霖额头之上,霎时血流满面,侯霖全然不顾,眼中只有王阐的背影。

    一剑刺中王阐后背,从心口而出。

    残剑溅血染红袍,五品别驾胸前的白鹇成朱鹇。

    王阐转过头,一脸的惊恐神色,捂着胸口看着侯霖道:“你……”

    侯霖抬脚踏出,将这别驾大人踩翻倒在了地上。

    梅忍怀一双冷清眸子里被杀意填满,身旁几个侍从拔出佩剑要上前制住侯霖,秦舞阳几人也都纷纷拔剑出刀,与其对峙。

    剑弩张弓之时,侯霖反而冷静下来,直迎向梅忍怀的怒戾目光道:“刺史大人,假传军令,暗抢军功,不惜设下毒计谋杀朝廷将士是何罪名?”

    “死罪不赦。”

    梅忍怀回后反问道:“擅杀朝廷五品官员又是如何罪名?”

    侯霖拔出王阐背后的长剑,轻弹剑身扬起血珠笑道:“将在外法令有所不受,我若不杀他以正军法,日后如何以军令服众?”

    梅忍怀不语,只是看着侯霖。

    “今日之事我会禀告骠骑将军,下官隶属长安吏部管辖,日后有何罪名下令,我自担着便是!”

    侯霖收剑行军礼道:“刺史大人要是没有其他事宜,下官就先告退了,王别驾的尸体我也要拉走,传首各营以示效尤!”

    梅忍怀面无表情,淡淡问道:“你叫什么?”

    侯霖头也不回:“下官为治粟都尉侯霖,就此告退!”

    拖着王阐尸体出了县衙府后,侯霖直往鼓楼而去,见到一脸煞气,浑身透血的他无一人敢拦。

    侯霖径直上楼,见到那老秦战鼓后,提起最后一股劲擂锤狠砸上去,将心中剩余忿恨随之一泄。

    战鼓响声震耳欲聋,举城可闻,仿佛青天一道雷柱从天而降,将鼓楼劈开。

    数丈土石堆垒千年屹立的鼓楼生出数道裂痕,轰然倒塌。

    闻声跑来的秦舞阳众人搬开破碎土块,找到了躺在战鼓上的侯霖。

    正闭着双眼,嘴角含笑昏睡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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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万户侯介绍:
大汉天下,历经千年风霜,坐拥万里山河,九州百郡、国泰民安。却架不住岁月长河的变迁,立朝百世,乱于一时。  九州豪杰、世家皇族,乱世之中如何在忠义之间抉择。北原匈奴、四海群雄、风云会际间侯霖又该何去何从。左手权谋,右手剑胄,天下如同一盘棋局,得失、生死,…书生万户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书生万户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书生万户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