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绝地反击(4)
隔门的机枢吱嘎晦涩作响,烛光瞬间接管统治,刺得好不容易适应黑暗的眼睛纷纷躲避,胖狱卒不耐烦的拿棍子敲着木栅门,腰上挂的钥匙响作一团,似乎为自己被打断用餐感到生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们这群活该生蛆的臭虫,别闹了!”
他顺手捅了下靠门最近的犯人,后者吃痛惊叫:“再闹我就把你们嘴里塞满猪粪吊起来,听到了没!”
胖狱卒说到猪粪的时候打了个嗝,逗得我没憋住笑出声,他立刻像摸了火似的炸毛。
“混蛋!刚才是谁在笑!老爷我非得收拾他不可,站出来……”
剩下的声音戛然而止,变成喉眼里格格的闷响,杀过人的骑士对这动静相当熟悉,当一柄足够锋利的快刀切断脖子时,灼热的鲜血涌进气管,遇到肺里呼出的气流便会发着如此声音,喧闹的牢房一时归于安静。
胖狱卒难以置信的摸着脖子,想把喷泉似冒血的伤口堵住,但随着血越流越多,他终于没了力气,软软的瘫倒在地,如同一个泄了气的橡皮玩具,看上去很大,结果就是一摊堆叠的烂肉。
一个修长的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尸体身后,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便把手指搭到嘴唇上轻轻地吐气:
“嘘……”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黑影从藏身的地方走下,带着刻意隐忍的肃杀。
“你是谁?”我决定首先站出来说话。
对方默不作声,指挥着手下利索拆掉了门上的锈锁,咣!手指粗的锁链落在地上,大门打开了,但没人敢往外迈一步。
“大人。”
神秘的黑影开口说道,胖狱卒那个快燃尽的蜡烛传到他手里,照清了瘦削的身形和紧裹的黑色短服。
“大人,莱昂纳多大人让我们来救您。”黑影说着,却不肯脱掉罩住脸孔的兜帽。
我眯着眼睛,绞尽脑汁的分辨这声音主人的模样。
实在太熟悉了,他到底是谁?的疑问盘旋在脑海,可我知道事不宜迟,大家必须抓紧出去,省得夜长梦多,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上面情况如何?”我问。
“天已经黑了,院子里巡逻的士兵不多,奥托男爵带来的人全集中在领主大厅参加宴会。”
莱昂纳多派来的神秘人将了解的情况一一道来。
“外面还有几个我们的人,随时可以放倒巡逻的敌人,请您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话不多讲,先出去再说,动作要快!”
我扶墙站起身,长时间的蜷坐让两条大腿发麻,险些晃悠着跌倒,神秘人眼疾手快的抢先扶住我,一双纤细有力的手透过层层衣物隐隐传来劲道,我微微一愣,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遥远,可是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曾在何时何地经历过。
“请小心,大人。”
这声音半嘶半哑,分不清是男是女,对方的兜帽很大,几乎遮住照到脸上的所有光线。
你究竟是谁?这个疑问被我憋在心里,嘴上连珠炮似的提问:
“莱昂纳多派你来的?他又在哪?奈梅亨怎么样了?我的家人呢?”
“这里人多嘴杂,待到安全的地方,我自会逐一帮您解答,为今还是速速动身的好!”
神秘人搀起我往门外走,留下两名黑衣人断后处理现场。
走出地牢,外面的新鲜空气沁润着脾肺,让整个昏昏沉沉的人顿时精神不少,天空阴沉沉的挡在乌云之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正是适合越狱的时机。
广场上燃着几堆篝火,扛枪的士兵三三俩俩聚着烤火取暖,远处石砌的领主大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想必宴会进行到了高chao时刻,大厅右侧简陋的马厩里也影影绰绰的能看到有人走动,那是留此过夜的商队在准备宵夜。
更远处则山谷深邃、丛林莽莽,依山形而建的民房完全陷于黑暗,应该都早早进入了梦乡。
“等等,那边……”
我拉住神秘人的胳膊提醒道,他全然不顾广场上巡逻的士兵,大喇喇的横冲直撞。
“不当事。”
他拽着我往城门走,回答简洁而直接:“那是我们的人。”
果然,烤火的士兵不管一群人逃离院子搞出任何响动都依旧兴高采烈的喝酒聊天,全程甚至无人回头观望,训练的相当有素质。
为了不惊动领主大厅里的敌人,城门未完全打开,铁栅门只升起可供一人猫腰通过的高度,二十来个刚从地牢逃掉的犯人,着实浪费了好长时间才逐个鱼贯而出,在门外接应之人的带领下迅速隐没于幽深黝黑的夜色中,城内一切重又恢复正常。
迷迷糊糊的不知跑了多久,穿过重重密集的森林,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条蜿蜒如银带的河流盘绕而下,形成小块卵石构成的浅滩。
“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黑衣人示意停止前进,早就累虚脱的众人立刻横七竖八躺了满地,山谷中回荡着山枭诡异的鸣叫,给这个夜晚增添些许神秘色彩。
“大人,请喝点水吧。”
黑衣人递过新装河水的皮囊,我急切的抢来往嘴里倒着,灌溉干涩冒烟的喉咙。
“现在可以告诉我莱昂纳多的下落了吧?”
我抹了抹嘴角,趁没人注意低声问着:“他们……都还安全吗?”
黑衣人没有回答,沉静的连呼吸声都气若游丝般黯淡,我盯住他的眼睛,希望从那里面读出想要的答案,可惜毫无收获,这个人的心沉如海,貌似一望无际,却在最紧要的地方盖起厚重的墙,并且上了把牢固的锁。
“大人,您的问题太多了。”
等了不知多久,黑衣人才缓缓开口:“您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字里行间充斥质疑与反问的口气,对奴才们来说,老实回答主子的问话是他们的本份,但眼前这个人,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倔强、同样的脾气,似曾相识的在哪里出现过,我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那个忘不掉也爱不了的背影慢慢浮现,忽远忽近,貌合神离。
“你是……艾莉亚?”
时隔这么久,我依然对这个名字有着条件反射似的敏感,好像含在口中的冰块。
“是你吗,克雷森蒂小姐?”
黑衣人还是闭口不言,可眼神深处的围墙已经开始崩塌解体,露出隐忍的情感,我知道,自己猜对了,眼前的人正是难以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她!
艾莉亚.奥利维拉丝.克雷森蒂,拉文纳公爵克雷森蒂一世之女,安科纳伯爵梅迪达的妹妹,受到教皇敕封的唯一一位荣誉女骑士,那个被我亲手毁掉家庭、杀死亲人、推入苦海的女人。
“真的,好久不见了。”
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反复斟酌准备过要说的话。但当一切不期而至的发生,说出口的,竟是如此简单的句子。
“好久不见”
包藏千言万语,想说的不止于此,却只能止于此。
“当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公爵大人,而且艾莉亚这个人已经死去很久了,现在没有艾莉亚。只有代号四,我继承了父亲的代号。”
艾莉亚,不,代号四直截了当拒绝我善意的招呼,也许心中的芥蒂仍未消除。
“这次的敌人比以往更为强大,对奈梅亨的了解和掌握也远胜过我们自己,换句话说他们就是我们自己。”她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我如鲠在喉的心痛。
集中精神,顺着话中深意往下联想,我自然而然记起另一帮神秘的存在:“我们自己?你的意思是……”
“还记得有个叫艾萨克的老犹太贩子吗?”代号四面色平静,仿佛这世上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老骗子艾萨克?那家伙蝇营狗苟的狡猾样化成灰我都记得,他曾救我逃出波兰人的监狱,并表明埃尼德斯的身份。
“难道这事是他做的?”
我皱起眉头,不敢相信代号四的话:“他可是……”
“没错,他是埃尼德斯,不过是可耻的叛徒,同堕落信仰的走狗一起背离组织自立门户。”
代号四继续她波澜不惊的叙事……
“关于埃尼德斯分裂的故事,莱昂纳多大人恐怕比我知道的内幕更多,个中种种细节您尽可以找他询问,作为埃尼德斯的利剑,我只负责执行上级的命令,消灭任何危险的敌人。”
事情变得复杂了,原本简单的帝国内战上升为埃尼德斯组织不同派系间的乱斗。
“他们为什么要帮助敌人攻击我?幕后黑手又是谁?”我整理下思路,决定先冷静冷静,找出真正的对手。
代号四摇摇头:“我们仍在追查,可惜毫无线索,就像在照镜子,镜面两侧是完全相同的人,我们的一举一动映射着对方的动作,全在彼此的意料之中。”
她难得懊恼的抿了抿嘴,透着无能为力的沮丧:“这也是为什么在敌人行动前,奈梅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原因,他让我们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成为聋子和瞎子的代价太大了,我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可爱的儿子、幸福的家园,如镜花水月的过往随着泛起的涟漪回荡消散。现在我们一样了,艾莉亚,我自嘲的摇摇头,嘴角挂起苦涩的微笑。
她注意到我表情的变化,眼神似有波动,不过很快屈服于可怕的理智,往事和现实带给一个人怎样的伤害才会彻底改变原本的天性,她凄苦怅惘的今天,会不会也是我遥遥可望的明天?
“无论如何,我得回去。”
代号四机械的点头,一如毫无感情的钢铁:“我的存在,便是为了完成您的所有命令。”
她重新戴上兜帽,整张脸再次隐没于阴影中。
我没由来的问:“莱昂纳多在哪?他没事吧?”
“莱昂纳多大人藏身的地方很隐蔽,是古上传下来的安全屋,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他启用了一条专线同外围的幸存部下取得联系,继续遥控指挥埃尼德斯的行动。”
代号四的声音和沉寂的夜色完美融为一体,她是属于黑夜的。
“分裂的埃尼德斯组织虽然在某些认同上与我们存在差异,百年来却从未刀兵相见过,双方始终保持基本的克制,不逾越彼此心知肚明的底线,组织分裂是家事,大不了躲着各走各路,绝不升级为流血冲突,但是这一次,他们首先触犯了规矩,成规一旦被打破,我担心结局不可收拾。”
她顿了顿:“走向自我毁灭。”
自己人捅向自己人的刀子,往往下手最毒,我们习惯原谅和包容外人的过错,却对贴己人的小毛病耿耿于怀,这是人的劣根。
“我搭乘东罗马海军的战舰出发后,曾在托斯卡纳的外海遭到不明身份海盗的袭击,辗转逃脱的一路上数次陷入危急又化险为夷,他们,都是艾萨克的人吧?”
“他们的目的是杀了您,彻底摧毁奈梅亨的组织。”
代号四稍稍激动,失去了父亲和哥哥,埃尼德斯便是她唯一的归宿与寄托,一个人不能失去家园两次。
“杀了您,破坏埃涅阿斯的预言,可是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还活着,埃涅阿斯的预言依旧延续。”
代号四不再问下去:“您想怎么做,大人?”
“复仇,让罪有应得者付出代价,他们,台前幕后的每名凶手。”我咬牙切齿的吐出单词,将满腔愤怒倾泻在答案中。
夜晚的罡风缓缓吹过,拂动无数树梢簌簌呻吟,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相顾无言,此刻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能联系上我的部队吗,按照计划,他们差不多该埋伏到了附近,准备和我们里应外合拿下马蒂尼,打通回归的要道。”
我整理下凌乱的行装,坚定地发布第一条命令:“找到他们!”
埃尼德斯的利剑庄重的向主人弯腰行礼,复仇的战车辚辚开动,代号四走开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着我,不再掩藏眉眼间的温柔:“莱昂纳多大人让我告诉您,小马丁和他在一起,很安全。”
我的儿子还活着!这消息仿佛灌进垂死病人口中吊命的人参汤,瞬间拨云见日的重塑希望。
“我的儿子……我亲爱的小马丁……”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继而滂沱成汹涌之势,我咬破嘴唇,鲜血的腥味分外清晰的直冲脑顶,也提醒自己此刻的喜悦是真实存在的。
“爸爸会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你身边,所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敌人,让我一劳永逸的帮你肃清吧!”
第四百五十七章:绝地反击(5)
同月亮缠绵整夜的乌云终于厌倦了情人的怀抱,裹挟着疾风款款离开,渐已西垂的弯月怅惘失落,孤独播撒银色的思念,森林和群山跟着鲜活生动起来,这是黑暗势力在黎明降临前最后的狂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走向休息的战士,他们望着领袖的眼神带有无比狂热的崇拜,我明白维系忠诚的是衷心的信赖,相信无论如何公爵大人都会带领他们从胜利走向胜利,战士们赌上身家性命拥护横跨万里我扫荡顽敌,而我要做的不过是调转马头,收拾那些曾经的手下败将,辉煌和荣耀属于奈梅亨一次,便会属于奈梅亨两次。
“奈梅亨的战士们!”
我忘情地挥舞双臂,尽量让所有能都能感受到澎湃的激情。
“你们就这样接受失败了吗?马蒂尼无非是前进路上一块小小的绊脚石,行走匆忙的人难免走神跌倒,但别忘了,一次跌倒摔不死人!站起来、拍拍灰尘、踢开讨厌的石子,重新踏上征程!路不走,永远没有尽头,摔一跤,才会记住疼痛的滋味!我忠诚的战士,你们害怕继续启程了吗?”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铿锵有力的齐声呐喊振聋发聩,溜掉的士气又回来了,所谓士不可夺其气,军不可失其心,当大家精诚团结、千万心如一心,必当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我从没如此大摇大摆的进过一座敌方城池,当战士们风风火火的赶到马蒂尼,这座山岭小城便冲我们敞开大门。
“你们的能力既然这么强,何苦以前还要我们费劲巴力的打仗?”我苦笑着冲代号四摊开手抱怨。
“马蒂尼是座小城,有抵抗能力的男人用不上两只手就数得清,当然手到擒来。”
她冷冷的打消我想偷懒的念头,快步走向自己的手下耳语些什么,得到回答后又回来说道:“敌人太大意了,个个喝得烂醉如泥,我的人抓他们都没怎么费工夫,除了那个莱芒男爵借着酒劲挣扎两下搞得场面大乱,其他一切顺利。”
代号四指了指广场对面依旧灯火通明的领主大厅:“他们全捆在那等候发落,大人。”
说好的混战呢?我翻个白眼,先吩咐战士们接管城市布置警戒,自己则慢悠悠的踱到石砌的屋子前,硬着头皮顶住冲天刺鼻的酒臭,咬牙走进大厅。
进到里面,浓重的味道更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十几个人被捆得结实丢在角落,满地基本找不到打斗的痕迹,倒是桌面的杯盘狼藉和恶心的呕吐物赫然入目,几个赤膊的壮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想必宴会上玩过角力的游戏。
我逐一扫过垂头丧气的俘虏,目光停驻于某人:“给他松绑,这是自己人,奈梅亨的太阳花骑士,赫克莱特的欧文。”
后者倍感屈辱的别过脑袋,明显憋了一肚子怨气,让自己人捆个四脚朝天确实挺难堪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奈梅亨公爵大人吧?”
远远传来分外刺耳的讽刺,我循声望去,只见奥托男爵正面露讥诮的盯着这边。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卑劣者的名号果然不同凡响……”
他的语气愈发轻佻,代号四摆摆手,一个黑衣人拿起夹棍扣住他反绑的胳膊,立即使其闭上了嘴。
我没闲心浪费功夫,转身吩咐候命的侍从:“征用城中的所有马匹和驭畜,搜罗仓库准备补给,给你们半天时间,午时一过立即出发。”
“公爵大人!”
奥托哑着嗓子打断我:“难道您忘了公正才是骑士应该遵守的准则吗?现在您用卑鄙的手段偷袭了一名男爵的领地并拘押了他,竟不给予对方应得的尊重,神圣教会的誓言在您心中究竟算什么!”
聒噪、白痴、一根筋,这种人能活到今天真是奇迹。
我伤脑筋的挠挠额头,摆摆手示意侍从先去传令:“尊重?公正?好,你倒说说看,想要什么样的尊重和公正?”
奥托曲着膝盖要站起来,手握夹棍的黑衣人使劲把他再次压回地面跪下:“虽然您位高权重,但在上帝的见证下,我们都是经过神圣契约洗礼的骑士,所以您与我地位平等,我有站着说话的权力。”
他斜眼瞟了瞟恶狠狠挟住自己的黑衣人:“这便是奈梅亨公爵大人对待一位骑士的礼节吗?”
废话多的傻瓜比单纯的傻瓜更让人讨厌,我无奈的使个眼色,黑衣人松开了对奥托的束缚。
“看来您并非像传闻中那样不可救药。”他站起来,故作轻松的活动着被捆得僵硬的筋骨。
“说正事。”
我微微表现的有点不耐烦,实际心里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看对方能作出什么幺蛾子也挺好玩的。
“我请求获得决斗的机会并以此挽回名誉,如果输了,我将承认自己的失败,同时支付与身份相匹配的赎金。”
决斗这个单词从奥托嘴里说出来,似乎跟吃饭一样简单:“您可以指派一名骑士代您出战,在上帝和众人的见证下双方展开决斗,为了公平起见,您的人能优先挑选武器。”
“真是个迷信武力的莽夫啊……”
我哭笑不得的观察对方自信满满的表情,不知是该赞叹他的勇敢还是嘲笑他的莽撞:“你的要求合情合理,奥托男爵,骑士的荣耀的确不应受到无礼的玷污。”
我缓缓抽出长剑,这是响应决斗的礼节,若是手按剑柄将它平置于两人之间,则代表应战方正式接受了挑战。
大呼小叫、抽冷气、所有人的关注,我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仿佛处于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的明星。
“恐怕会让你失望了呢。”
突然收剑入鞘,我皮笑肉不笑的玩味他由得意到错愕再到惊惧的脸部变化,好像一只贪玩的猫咪在逗弄新捕的老鼠。
“对不起,我拒绝接受决斗,公正的源意即为遵循本心,我的心告诉我不要为了照顾面子和虚无的荣耀,而去接受这种毫无胜算的挑战,那不是义务,更不是勇敢,是愚蠢,对两条生命都儿戏的愚蠢,我自诩不是个蠢人,所以拒绝。”
“岂有此理!”
奥托难以置信的怒吼着,要不是旁边的黑衣人及时按住他的肩膀,这家伙肯定要一头撞过来拼个鱼死网破。
“懦夫!胆小鬼!无耻之徒!上帝啊,您竟然拒绝了一位骑士合情合理的要求!”
愤怒的奥托蛮力似乎挺大的,一个黑衣人控制不了,不得不又招呼过去三个人帮他,埃尼德斯可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荣耀和准则,千百年来他们都躲在黑暗中用最阴险的手段维系自身发展,贵族、平民、猪狗,在他们的定义里,完全没有差别。
“梆!”的一声闷响,奥托吃痛跪倒,操棍的黑衣人一点不含糊,接二连三落下雨点般的敲打。
“够了。”
眼见地上缩成一团的奥托满脸是血,我赶忙喊停,前者的胸口剧烈起伏,嘴唇一开一合,貌似有话要说。
“……卑鄙啊。”我凑上去,总算听清了他在讲什么。
“呵呵呵,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评价我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命令黑衣人把奥托翻过来,捏着他的下巴好让其集中精神记住每句话:“听着,男爵,只有胜利者才可以制定规则或者提出要求,所谓公正是相对而言的,失败者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鸭子,骑士准则确实神圣,但它是为童话准备的,请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周围,此刻你身处现实,明白吗?”
他嗓子里呼噜作响,弱弱的吐出口血痰,不偏不倚喷我一脸,然后是轻蔑和放肆的狂笑,我扬手制止正欲动手的黑衣人,轻描淡写的把血痰蹭掉。
“你吐我一脸又怎样?擦擦就干净了,逞一时之勇是你们这些武夫粗俗的认知,没有思想的人,最多算是会说话的工具,而工具,不用了是可以丢到角落的,生锈了还可以换个新的。”
他轻笑继续,不过气势却弱了许多:“诚然,你是名优秀的骑士,鲜衣怒马快意恩仇,洒脱得很,却非合格的领主,用假模假式的骑士精神招摇撞骗,一次次挑起无谓的战争和决斗,为了凑足赎金,搞得领地里民不聊生,这难道不是没有履行好领主保护领民的责任吗?凡事都具有两面性,做人也一样,左手慈悲、右手残忍,一半天使、一半魔鬼,不是口中常常挂着上帝便真正信仰上帝,你不配拥有骑士的宝剑。”
安静许久,奥托缓缓开口:“说了那么多,公爵大人,我知道自己没活路了,杀了我,请务必答应这最后谦卑的请求,可以吗?”他眼神复杂,充斥着哀求、颓废、崩溃以及自怨自艾。
“杀了你?你倒是一了百了,保全了荣耀,但你还有荣耀可言吗?”
我甩开他祈求的双手,脸色冷峻的站起身,不理会奥托撕心裂肺的呐喊,代号四挑着眼角肃然而立,随时待命:
“把他丢到广场上,任由自己的领民处置吧。”
“不!”
我背过身,没看到奥托是如何被黑衣人拖出去的,耳畔却回荡着他歇斯底里的嘶吼,当一个人明知必死,那份绝望足以熄灭漫目天光。
“他早该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不是吗?还要拿决斗来壮胆,好掩盖死亡带来的恐惧,在生死面前,贵族和平民都是平等的,一样卑微,一样无能为力。”
我知道代号四就在身旁,半自言自语半是说给她听。
“刚刚得到的线报,诺曼底公爵和科勒顺利进入米兰城,两个人都受了轻伤,偷袭他们的是艾萨克的人,被赶来救援的诺曼军队包围,全军覆没,几个重伤的也自行了断了。”
代号四的声音清晰入耳,冷静的好像一架精密运转的机器,进入埃尼德斯后,她的神经似乎被改造成直来直去的单线反应,无情、无欲、无求。
“我们来的路上遭遇过一伙,双方远远错身而过未打照面,我相信附近肯定埋伏着更多敌人,只是尚未发现您的行踪,为安全起见,请抓紧时间即刻出发。”
代号四眉毛一蹙,眼睛盯着门外的动静,冷不防来了句:“把他扔在那,没人敢动呢。”
“放心,总会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螃蟹?”她难得反问一句。
被棒杀的卫兵旁并排升起另外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面目狰狞残破的好像让野狗啃食过,事实上这家伙也好不到哪去,半张脸缺了皮肉,一只眼珠恐怖的悬在鼻梁边,令每一个走过他跟前的人都不忍直视,除了几只早早停在远处等待的乌鸦和围着木架焦急转圈的丧家犬。
我盯着半空中摇摇晃晃的两具尸体愣神,它们仿佛两盏太阳下熄灭的宫灯,代表某种黑暗统治的结束。
衣着破烂的农民扛着领到的武器,那股新鲜的兴奋感很快在奈梅亨士兵的严厉管束下烟消云散,他们抱怨着排成七扭八歪的纵队,浩浩荡荡跟上行进中的大部队。
“你看,还是会有愿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不知道在对谁喃喃述说,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发前的情景。
“大人,广场上围了好多人,秩序乱得很,我担心场面难以控制。”一名士兵急匆匆的跑进来,指着屋外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
“慌什么。”
我翻遍了面前的酒杯,却找不到一个干净的,只得悻悻把剩的半壶麦芽酒丢到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听着传来的清脆碎裂声,心底竟变态的感到舒爽。
“你说外面已经聚了好多人,是真的吗?”
“向上帝发誓,千真万确,全是马蒂尼的农民,零星有几个昨天没来得及走的小贩子,把广场围个水泄不通,直勾勾的瞅着奥托男爵在中间气急败坏的骂人。”
他一边说一边无意识的搓着手,似乎要抓住虚空中的什么东西。
“万一人群中混着奥托男爵的人,趁乱闹事怎么办?”
“好啊,由他们闹,正好来个一网打尽,省得以后再费工夫。”
我满不在乎的咧嘴笑着,代号四不用召唤便自动出现在身后侍立待命,我把脸转向她,挤出赌场里老油条常见的奸猾表情,跟连着吃了三个庄口一样,语气轻佻的调笑。
“走,给你看看什么叫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第四百五十八章:绝地反击(6)
太阳爬在不上不下的高度,光芒被山巅挡着,斜斜投出半阴半阳的影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经过士兵拨开人丛的通道,望见绑着手脚的奥托男爵狼狈的用脸拱地想站起来,难听的骂声不绝于耳,围观农民一个个麻木不仁的注视着曾经高高在上的领主老爷。
没谁要上前帮他、也没谁敢说话,活像许多呆滞伫立的复活节岛石像,面对汹涌澎湃的大海万年如一日的沉默,直至地老天荒。
“噤声!公爵大人来了!”维持秩序的士兵推开不知所措的农民,有点狐假虎威的厉声呵斥。
“天啊,真是公爵大人!”
“快闭嘴,如果你不想被拔掉舌头的话!”
“杀人魔头来了,赶紧回家!”
我听着众人乱哄哄的对话,突然觉得场地中央挣扎的奥托很可怜,虽然他依然处在中心的位置,但角色却发生了反转,人生大抵都如此吧,生长、蓬勃、巅峰、垂暮、灭亡……
从台前到幕后、从万众瞩目到无人问津的,奥托不过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体会到其他人用一生也无法彻悟的世态炎凉,权力的舞台永远不缺少主角,谁都不是明星,我们只是一时之艳,赢家是恒久的时间。
“可惜你高估了自己,明明只配做棋子的命,非要跻身当红星,对不起,我没资格怜悯你,因为同情,不是我们这些假面人应有的品质。”
我酸楚的笑笑,眼神变得坚定,不由自主提高了声调:“来人啊,去把他扶起来。”
奥托灰头土脸的面颊带着些微擦伤的痕迹,五官因过度愤怒而扭曲,当一名骑士视作精神支柱的尊严扫地,那份荡彻的悲凉足以摧垮最坚强的**。
他醒了醒嗓子,像以前的样子轻蔑的吐出口血痰,有那么一瞬间竟使我产生视死如归的错觉。
“上帝会惩罚你的,卑劣者兰迪,一定会的!”声音始终低沉的徘徊在喉咙里,却远远胜过任何歇斯底里的疯狂吼叫。
“没错,我会谦卑的等待上帝的惩罚,不过你看不到了,男爵。”我背着手慢慢走向他,依稀可闻在场的人集体屏住呼吸。
“无论去了天堂或者地狱,我都等你,哈哈!”奥托癫狂的笑着,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还击。
可怜,我摇摇头没搭理他,转身扫视噤若寒蝉的众人,随着我目光的移动,他们纷纷缩头缩脑的躲避,面对权威,人们总下意识的选择服从。
“伤脑筋啊……等等!”
顺次低头的人群中终于有个挺直腰杆的汉子,我的视线停留在那个人身上,对方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让他显得比周围软脊梁的奴才高大不少。
“你,出来。”我尽量平易近人的说道,小心翼翼的像在做中学时的生物实验,生怕吓着笼子里的小白鼠。
那是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至少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常年受生活重压而呆滞的中年人所不具备的生气,略显畸形的大脑袋、黑白相杂的乱糟糟头发、突兀得吓人的锁骨、佝偻的脊背,均为自小营养不良的后遗症。
“您叫的是我吗,大人?”他眼珠浑浊的动了动,犹豫着开口问道,膝盖还是不由自主的弯了。
也罢,这大体跟中国人见了当官的总想跪下来震天价的喊青天大老爷差不多。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那是高贵的领主大人们才配拥有的,我是个低贱的农民,因为跑得快,大家都叫我兔子。”
他刚一说完,马上惶恐的改口:“这名字太脏了,入不得您的尊口。”
“兔子?恐怕野狼见了你得嚎啕大哭,瘦的没多少肉,还不够塞牙缝的!”
“嘿嘿……”有人捂嘴偷笑,气氛活跃了点。
倒霉男爵的喋喋不休太烦人,我皱皱眉头,代号四立刻心领神会的示意手下往奥托嘴里塞了把马粪。
“回答我,兔子,你是马蒂尼的农民吗?”
“我们家世世代代给马蒂尼的领主老爷干活,爸爸、爷爷、爷爷的爸爸、爷爷的爷爷……”
他扳着手指往前数,没查出几个便糊涂了,淳朴的直掉渣:“我生在这、长在这、以后也会死在这,这是我们的命,牧师老爷说是上帝的安排。”
“上帝的安排神圣不可变更,有人生而高贵,有人生而卑贱,只要做好命中注定的事情,死后必能升入天堂。‘弟兄们呐,你们要忍耐,直到主来,看呐,农夫忍耐等候地里宝贵的出产,直到得了秋雨春风。”
《圣经》中能记住的段落不多,好在有句应景的,我拉来上帝这张虎皮做大旗,成功唬住终其一生只在出生地方圆五十里范围活动的农民。
“你的家人呢,兔子?”话锋陡然一转,犀利切入。
瘦的没肉的兔子沉默了,皮包骨的脸根本藏不住任何心思,我的问题戳在痛处,他快哭了。
“死了,全死了。”
颤抖的声音哽咽着:“爸爸前年替爷爷应了领主大人的征召,同巴切诺男爵打仗再没回来,爷爷去年顶我的缺上了战场,因为领主大人拒绝支付俘虏的赎金而掉了脑袋,我妹妹不愿意去城堡做仆役,跟一个跑行商的货郎私奔了,管家老爷便抓走母亲去充数,后来听说被卖给人贩子好偿还领主大人借的高利贷,我弟弟……他头两天饿死了,管家老爷带人拿走家里仅剩的粮食,凶神恶煞的诺曼人要和我们打仗,城堡必须储备足够的补给,我弟弟只有两岁,胳膊那么细,自打从娘胎出来连饱饭也没吃过,我苦苦哀求管家老爷发发慈悲,可他嫌我多嘴,让人把我吊起来狠狠抽了一顿,牧师老爷说过,这是上帝的安排,这是我们的命。”
哭大仇深,正是我要找的典型,虽然幸存的良心在胸中隐隐呻吟,但事已至此,总得牺牲傀儡和羔羊,权力像只利齿流涎的怪兽,不断渴望新鲜的献祭。
“请如实告诉我,兔子,你恨过自己的领主大人吗?”
“什么!”
“天啊!”
“我的上帝!”
这句话果然产生如期的效果,人群轰然议论着,仿佛爆炸的冲击波。
“您……我……”
兔子语无伦次的瞪大眼睛:“我怎敢憎恨自己的领主!他的权力是神圣教会承认的!”
“他代表上帝和教会保护这片领地的人民,本应负起自己的责任,让大家过上安定的日子,而不是食不果腹、民不聊生的地狱生活,他堕落于魔鬼,背叛了《圣经》的教义,便不再是你们的领主!”
我亢奋的挥舞手臂,跟电视台推销假药的谢顶主持人似的:“只要你,还有你们……”
众人悚然惊醒,目瞪口呆的望着发神经的公爵大人:“我,兰迪-阿德里安/奈梅亨-雷焦卡拉布里亚-霍夫曼,虔诚的卫教者和忠诚的帝国骑士,睿智的擎旗者,异教徒的噩梦,弗里斯兰、丹麦以它们之间海岸线的主人,皇帝陛下和教皇霓下双重册封的奈梅亨公爵,有权代表梵蒂冈处置背教的叛徒与失职的领主,只要你们请求我,表达自己真实的诉求!”
鸦雀无声,奥托嘴里塞着马粪闷声在笑。
“如果我请求您,他会死,我也会赔上性命,不过这一切都不会受到上帝的诅咒和惩罚,是吗?”兔子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不对,他会死,而你会好好活着,考虑下我的建议。”
他果决又灰暗的脸上重新泛着光:“你能在奈梅亨得到土地、希望和新的生活,抛开所有悲惨的过往,只要跟随我的队伍回到北方。”
“土地、希望、新的生活……救赎!”不少人在兔子的重复中竖起耳朵,我分明看到奥托已是一具尸体。
接下来的旅程顺风顺水,莱芒地区已经没有能够抗衡我们的力量,军队规模几经不加筛选的扩编终于突破六百,不过那些打着赤脚、衣衫褴褛的农民有多少战斗力,就是个让人伤脑筋的问题了。
“都不用敌人发起攻击,只要远远望见骑士身上发光的锁甲和高大的战马,这帮泥腿子便吓得跪在地上抱头等死了。”
欧文不止一次冲我抱怨,表示对越来越鱼龙混杂队伍的忧心忡忡:“大人,战争不是打群架,把没受过训练的农民推上战场,除了给敌人贡献杀伤率之外毫无用处。”
他白眼翻得再明显不过:“等等,我错了,他们还可以磨钝对手的刀剑,间接消耗敌人。”
我笑笑没理会,他所讲的的确是事实,哪怕把这些沿途整编的泥腿子,全换成相对素质较高奈梅亨农民,我也不敢保证绝对有把握击败可能出现的敌人,更何况受制于客场作战、人地两生等客观因素。
“有发牢骚的功夫,还不如去督促督促你口中的磨刀石别掉队,再说人多阵仗大吓唬吓唬敌人也好嘛。”
我胯下的战马是奥托男爵的坐骑,小家伙倔强认生,经常踢腿尥蹶子想掀翻背上的骑手,难驾驭得很,但看看其他人狼狈骑驴滑稽的样子,我瞬间释然了。
在群山中沿着小路盘绕行进容易搞得人晕头转向,心中忐忑的众人无心观赏两边迷人的风景,只顾急匆匆赶路。
效率倒提高不少,离开马蒂尼半天功夫,我们竟奇迹般的通过险峰间崎岖的小道,顺利抵达预计目的地,一座名叫锡永的村庄,距离莱芒男爵封城沃韦大概四十里路程。
村庄照例经过士兵和埃尼德斯仔细的筛查,确认没有危险后征用了条件相对较好的几间大屋,我在侍从的引导下来到屋前,还没等下马就被周围壮丽的湖光山色所吸引,不由得端详入神。
怪不得山国瑞士在后世号称人间小天堂,幸福指数始终名列前茅,这里坐拥的自然景观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令人不得不怀疑上帝造物时的小偏心,奈梅亨征用的大屋原本是村庄长老的居所,背靠白皑皑的雪峰,独占一片长满如茵绿草的向阳山坡,天气好时能依稀望见层峦掩映间莱芒湖碧蓝万顷的湖面。
“如果不来瑞士,你便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只是肮脏的猪圈。”
我情不自禁的念出曾在旅游杂志上看到过的溢美之词,顿时觉得作者的词汇量太匮乏了,一句简单的天堂怎能完全形容这里的美轮美奂。
“若上帝真的存在,他一定常来瑞士小憩……”
就在我文艺的对着美景满口瑞士、瑞士的抒情时,代号四带着锡永的长老走过来,后者花白的胡子垂在胸前,看上去应该略老于实际年龄。
“愿上帝保佑您,尊贵的公爵大人。”
老家伙都是圆滑世故的人精,锡永的长老也不例外,他谦卑的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的亲吻我脚下的泥土,像条欢迎主人回家的哈巴狗。
“我是这座村庄的长老,随时供您差遣。”
“免礼吧,站着说话。”
我尤其受不了一个比自己岁数大的人的谄媚巴结,鸡皮疙瘩早起了满身,可公爵的架子还得端着,对方颤巍巍地爬起来,牙齿快掉光的干瘪嘴唇形状奇怪的咧着,分不清表情是哭是笑。
“别害怕,我们只是过路歇脚而已。”
长老眼神里的小九九分明担心着从天上掉下来的贵族老爷,会不会把他们的小村庄折腾个底朝天。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找你来了解了解情况。”
老家伙紧绷的面部肌肉垮下来,不知是刚才的话打消了他的疑虑,还是我平易近人的交谈方式让他解除了戒备。
“我这个老头子虽然没用了,不过脑瓜尚未糊涂,十里八乡的事全装着,能为您效劳是锡永的荣耀。”
他操着蹩脚的法兰克语,词尾带有山区居民特有的口音,再加上漏风的嘴,说起话来喜感十足。
“我的问题,希望你能如实相告,另外,咱俩的谈话内容,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明白吗?”我有意无意的撇着远处全副武装站岗的士兵说道。
第四百六十章:绝地反击(8)
早晨的空气冷冽刺骨,初升的太阳红得仿佛糖心的煎蛋,软软糯糯流泻在天际,全然散不出任何热量,只孤寂的挂在地平线上方,冷眼望着刚从睡梦中解冻的大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烧黑的木炭隐隐闪着火星,那是火精灵不甘落寞的呻吟,呛鼻的青烟缓缓萦绕,地上铺着厚厚的灰烬,用脚轻轻一踩便陷得很深,我蹲在大屋残垣断壁的废墟里,失神的盯着一缕火苗慢慢熄灭,怅然若失。
许多士兵正在左右忙碌着清理,他们有条不紊的抬出一具具烧焦的尸体,然后整齐的摆在屋前的草地上,几个黑衣的埃尼德斯忍着浓重的恶臭,俯身仔细翻检检查,寻找蛛丝马迹来分辨尸体的身份,还有几个农民打扮的杂工在士兵的监督下挖着大坑,用来掩埋处理后的骨灰。
代号四默默无言的陪着我,眼窝深陷进白皙的皮肤,显出颜色浓重的黑眼圈。
“我们失去了七把最忠诚的利剑。”
她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若即若离的飘荡,像是无声电影里突兀的画外音,对她来讲,战友即是家人,而失去家人的滋味,我们都心有戚戚,却又不尽相同。
“还有十几名奈梅亨最优秀的骑士,他们有的我认识,有的只是一面之缘,有的甚至未曾相识。”
我捏着地上的灰烬,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我现在能体会到当一名骑士以不光彩的方式被击败时的那种羞辱感了,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灰烬越攥越紧,不断从指缝掉落:“欧文……”
“记得很久以前您对我说过,战争是以杀伤并最终击败敌人为目的的武力行为,只要可以让对方屈服,不在乎使用何种手段,因为胜利者有书写历史的权力,没人敢指责什么。”
她歪着头,兜帽在脸上投下好大一片黑影,诉说着别样的悲伤:“您想起来了么?在战场上我是您的敌人。”
“是啊,那时的我多么意气风发,自以为纵横睥睨天下无敌,可同等的惩罚真正加诸于身的时候……”
我松开手,盯着掌心盘绕的纹理间残留的灰烬,语气悲戚的说道:“是我害了他们,一场大火,呼!什么都没了,这就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吗?他为了教训一个狂妄的人,竟不惜牺牲无辜人的生命。”
“我们没有资格评判上帝,大人。”
她话锋一转,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忘了吗?我们都不信仰上帝。”
曾经的我中世纪人们虔诚的信仰嗤之以鼻,以一个无神论者的高傲姿态鄙视众多愚昧的俗人,可经历了如此多命运多舛的颠沛流离,绝望的我蓦然发现,拥有信仰其实也是件幸运的事。
“没有找到欧文的遗体吗?”
宽大的黑袍盖住了代号四的身份、样貌、性别、感情:“目前没有,敌我身份仍在辨识,吃晚饭的时候他不在,据说带人去给新征召的马蒂尼农兵布置住处,但夜半起火后他是否在场,乱哄哄的没人知道。”
“如果上帝真能听见人间的祈祷。”
我目光飘渺的望着天空,思绪游离在身体之外:“希望他平安无事。”
代号四侧耳听着手下的汇报,表情平淡的根本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事态如何:“敌方十六个人,全军覆没,没有活口。”
这是早就猜到的结果:“其中两人应该是重伤服毒,为了不让我们抓到活口,毒囊藏在牙床上面,轻轻一咬便破了,毒性强到能够瞬间致命。”
她神色黯然:“和我们一样,任务失败只有死路一条。”
“艾萨克吗?”
老骗子贪婪狡猾的笑容和在格涅兹诺救我时的冷静睿智交叠浮现在废墟之上,渐渐化为狰狞的猛兽,似乎随时会将我扑倒撕碎。
“他只是前台的代理人,类似莱昂纳多大人的角色,既举足轻重又毫无意义,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完全执行组织的意志高级傀儡。”
代号四抬头瞅了瞅正在往尸体上泼油准备火化的众人:“这是吹响进攻序幕的号角,随后将有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等等无穷无尽的攻击接踵而至,直到行动目标被消灭为止。”
围着尸体有人在祈祷,有人在发呆,还有人在无声啜泣,为这些惨死的魂灵。
“行动目标被消灭……为止吗?直到我死掉为止吗?”
本该朝气蓬勃的清晨在压抑悲伤的气氛中渡过,壮丽的湖光山色仿佛也失去了吸引大家的魅力,远处莱芒湖躲进层层叠叠的薄雾,再不敢露出娇羞的模样,太阳中途放弃了温暖这冰凉的大地提前下班,积重的乌云像是突然出现,旋即铺满整片天空,渺渺炸响的惊雷在提醒人们,雷雨天快要来了。
“大人,得赶紧走了,别让大雨堵在这里。”
代号四捧着刚刚检查过的食物放到桌上,昨夜大火的乱象把村庄长老吓得不轻,从凌晨便领着村民帮我们干这干那,生怕公爵大人一个不高兴屠了他们小小的村子。
现在我们换了间房子休息,条件比起长老居住的大屋差了很多,低矮破败不说,人畜同处一室的脏乱简直不堪入目,几只母鸡扑棱着翅膀在头顶咋呼的飞来飞去,撒下满地鸡毛。
我扫了眼黑乎乎的食物毫无胃口,越来越近的响雷似乎随时能把这破房子震塌,昨天还围坐在火堆边争论下步计划的骑士们,如今只剩两个负责外围巡逻的幸存者,其中一人站起来,不赞同这个总把自己裹在一袭黑衣里的神秘女人,他反驳道:
“要是现在出发,我们会让大雨堵在山路上,几百号人挤成一团的进退无序,那样更危险,还不如在村里躲到雨停再走。”
“不行!”
代号四直接否定了他的建议:“敌人已经发现了大人的所在,呆在这无异于等死,必须立即离开,正是因为天气条件不好,再加上崎岖的山路,敌人想找到我们肯定得相当困难的大费周章,这是避开他们的绝好机会。”
“好了。”
我摆摆手,制止了想继续争下去的骑士,冲代号四问道:“出发可以,但目的地是哪?”
“沃韦城堡,莱芒男爵的居城,那条件更好,物资充足,而且此刻防守空虚,我们先去歇歇脚。”
她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奥托男爵带走了城堡里为数不多的骑士,仅剩那些卫兵的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再怎么说沃韦也是座石头的城堡,进可攻退可守,没什么后顾之忧。
“照你说的安排吧。”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有损兵折将的悲伤夹杂在一起,搞得我心律憔悴。
“大人!大人!”
一个士兵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告:“欧文……欧文大人回来了!”
“你说谁……欧文!他在哪!”
我瞬间来了精神,猛地冲过去攥住这个冒失士兵的肩膀:“说呀!”
“大人!”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廓,我激动地将目光投向门口,是欧文没错,他好好的站在那里,除了隐约可见的疲惫和仆仆风尘: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听说昨晚……不管怎样,您没事就好!”
我点点头,身体突然像漏了气的皮球,眼前一黑,软软的瘫坐在地,惊得众人手忙脚乱的上来扶我,关切的询问:
“呵呵,不打紧,是看到你没事高兴的,上帝保佑,这么久你去哪了?”
“晚饭时没胃口,就到屋外吹吹风,正好遇到前来禀报情况的士兵,便跟他一起去了还没安顿下来的农兵那边,不知不觉忙到很晚,刚准备回来又发生农兵叛逃的突发状况,我着忙去追,也来不及派人通报……”
他垂下眼帘,满脸沮丧的神色,为没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感到十分自责。
“不管怎么说,平平安安的回来比什么都强。”
稍稍平复情绪的我说着说着绷不住了:“他们……条件简陋,没能得到好好的安葬,大火烧得连是谁都分辨不清,我想,生前并肩出生入死的好友,死后也躺在一起,他们在上帝那里,应该会很开心吧……”
欧文低下头,肩膀不自然的抖动着,好像在默默哭泣。
“大人!”
代号四适时打破悲伤的气氛,当男人们被软弱俘虏,竟由一个女人提醒我们要坚强的走出来,冥冥之中的安排充满意外的宿命感。
“既然欧文回来了,咱们是时候出发了,等一会雨下来,想走也走不了。”
“难道您要冒雨走山路吗?去哪?”
欧文惊讶的问道:“雨天山高路滑,我们人数太多,实在……危险。”
他注意到朋友给自己的颜色,支支吾吾的疑惑着,说到后面微微有些气短。
“沃韦城堡。”
代号四以不可辩驳的语气言简意赅的道明目的地,她淡淡的瞅了瞅想拉过盟友阻止雨天行军的骑士,挤眉弄眼的后者立刻严肃的黑着脸,无可奈何的放弃了挣扎的抵抗。
第一滴雨点从堆叠的不能再高的云层中坠下,准确打在我的脸颊上,清冷的感觉瞬间冰封了整副躯体,也赶走颠簸的疲倦。
我擦掉飞溅的水珠,不防又有一滴、两滴,乃至更多的雨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织成水网,遮蔽住乌黑的天幕,把猝不及防的所有人都浇成狼狈的落汤鸡。
“这该死的鬼天气!”
欧文费力抽出陷在泥里的脚,气急败坏的抱怨,昨夜的大火惊着了栓在外面的战马,待天亮再派人去寻找,它们早跑得没了影,只追回误入农家的一匹笨重的驽马,所以除了我,剩下的人不得不步行前进,欧文还不愿意折了身份去骑驴,难怪他一路不停地发牢骚。
“上帝啊,简直是地狱!”
我十分同情的望着他,豆大的雨点携重力势能狠狠砸在脸上,痛得睁不开眼睛:
“带人去前面看看,别耽误了行程。”
欧文现出不情愿的神色,虽然稍纵即逝,但仍旧让我准确的捕捉到:“山路危险,我怕大雨会造成洪水,将大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堵在这,得尽快通过。”
“我明白。”
他干脆割断绑鞋的皮带,吆喝着打赤脚叫人跟自己走:“雨再下大点,谁都走不了。”
雨帘愈发密集,渐渐汇成震耳欲聋的轰鸣,马儿吃力的哀嚎着,终于走不动了,脚下这条所谓的大路其实不过两丈宽,常年的人走马踏使它坑坑洼洼崎岖异常,雨中更显泥泞,足没到驽马的小腿。我往下拽了拽淋湿的兜帽,这玩意吸饱了水,已经无法遮挡漫天大雨。反倒湿漉漉的贴着额头,弄得人相当难受。
“把马牵住,我下去走!”
牵马的士兵听命按住不停挣扎的马儿,帮助我下到泥水中。
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呢?就像小腿被章鱼的触手吸住,黏糊糊带着引力,拼命把你拖进深不见底的泥潭,我天真的想迈开步子,却踉跄着差点摔倒,身体歪歪斜斜的前倾,双腿还纹丝未动的扎在原地。
“这该死的鬼天气!”
我不由自主学着欧文的话骂了句,真是不身临其境不了解情况到底多恶劣,那些蹒跚赶路的士兵,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肯定恨死了我这个不知变通的公爵大人了。
两腿交替的次数屈指可数,时间过了很久,我身边的景物几乎没有变化,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云杉摇曳在风雨中,俯身凝望脚下半天挪不动半步的两足动物,簌簌的婆娑着,仿佛正嘲笑他们的渺小。
我粗粗的喘气,雨水顺着鼻翼的纹理流进嘴角,品起来有股咸咸的腥味。
“天黑前是到不了沃韦城堡了,可是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脱力瘫坐在泥地里,我自暴自弃的用脏污的手掌抹了把脸,结果越擦越瞅不清东西,天空阴沉的仿佛世界末日,如果此刻有人开启上帝视角往下俯瞰,一定会发现我们的队伍像条曲曲弯弯的泥鳅,拱在崇山峻岭的沼泽里动弹不得。
“大人!”
代号四的声音穿透层层雨帘,清晰灌入耳廓,我眯起眼睛,仍旧寻不到她的身影。
“大人,斥候新报!”
我轻轻哼了声算是回答,拧歪着想站起来,一双温柔有力的手抓住胳膊,帮我脱离泥泞的束缚。
“两里外有一支军队正往这边来,依照距离和规模判断,对方应该是从沃韦城堡出发的。”
第四百六十一章:绝地反击(9)
简直越忙越乱!
我懊恼的皱皱眉头,叹息着扫了眼慢腾腾经过身旁的队伍,一筹莫展的拿不出主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状况你也看到了,后退和躲避压根不可能,怎么办?”索性把问题踢回去,听听代号四的意见。
她同样让瓢泼大雨浇得透透的,但黑色的长袍连边角都没沾上脏东西,干净的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难道她走路脚不点地靠飞的,我疑惑的挠挠头,代号四思考片刻,语气坚定地说:
“既然躲不开,索性硬碰硬!”
“硬碰硬?靠他们?开什么玩笑!”我苦笑着指指泥地里东倒西歪的士兵,毫无信心的摊开双手。
“攻敌不备可是您最擅长的战术,忘了吗?”
代号四抻开兜帽,掸掉沾着的水珠,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大雨、泥地、山岭、森林,任何一个条件都够您肆意发挥的,想当年在布雷萨诺类……”
“这样的遭遇战,啧啧,真是为将者梦寐以求的啊!”
我连忙打断她的话,哪怕代号四现在已经可以平淡的提起那场导致她家破人亡的战争,作为始作俑者的我却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门槛,准确的说,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罪恶感在惩罚我敏感的灵魂,她越平淡我越害怕。
“命令每队的长官马上来这里碰头,另外,吩咐你的人小心侦查,我需要精确的情报,人数、装备、军队构成、骑士数量等等。”
大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反倒愈发倾盆,新征召的马蒂尼农兵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逡巡着堵在半路,高低不定的争吵声断断续续飘进耳朵,似乎遇到了困难。我紧紧闭着嘴,目不转睛的盯着眼皮底下闹腾的队伍,将自己完美融入周围的环境,连同身边潜伏的两百多名士兵,一起化身烈火中纹丝不动的邱少云。
“还得等多久?”
欧文有些不耐烦的问道,说实话他这个在奈梅亨赫赫有名的太阳花骑士,无数贵妇农家女骑白马的梦中情人,自打跟了我形象气质便一落千丈,什么稀奇古怪的罪全遭过。
再看看他如今的模样,杂草般的头发、粗糙的皮肤、凌乱的胡须,整个蜕变为中世纪的行为艺术家,简直同以前英俊潇洒的熟男判若两人。
“幻想自己是株沐浴着雨水茁壮生长的蘑菇……”
行为艺术男脸上露出迷惑的样子,我这才意识到跑题了,赶紧改口。
“耐心是一名战士应具备的品质,尤其在敌我形势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能够耐心坚持并敏锐发现对手弱点的人方可取胜,你就把它当做一次试练,臻于至善的修行。”
欧文挤出鬼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我不理你的表情,老老实实把头扭向山路上争吵的农兵,除了埋伏在靠山一侧密林里的战士和代号四带走的部分士兵,其余人全打乱编制混入农兵的队伍,眼下这嘈杂的场面也有他们的功劳,停滞的人群将本就不宽的山路堵个严严实实。
“来了!”
黑衣人敏捷的从树上跳下,身轻如燕的像只灵巧的猴子。我明显感觉到空气一凛,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令时间为之停滞似的,念头未消,吵闹的农兵忽然安静,我咽口吐沫,知道敌人出现了。
灼人的紧张感拉长时空,雨滴徐徐下坠,然后摔在地面碎成璀璨的几瓣水花,狭路相逢的双方想必均未调整好状态,面面相觑的没有丝毫动静,伏在身侧的欧文握着长剑的手神经质的颤抖,我俩对视一眼,清楚瞅见彼此瞳孔深处藏不住的焦虑,这属于动物预知危险的第六感,无论捕食者或是猎物。
战马的嘶鸣、隐隐的说话、泥水飞溅的声音,率先回过神来的敌人派出一骑,后者驱马接近吓呆的农兵,雨幕中瞧不仔细,只大概从衣着和模样上判断,以为遇到了集体逃难的农奴,立刻兴奋地欢呼,因为依据通行的不成文规矩,任何人都有捕捉无主农奴并将其变为私人财产的权力,遥遥望去足有几百人的逃难队伍,于他们来说,无异于一笔天上掉下来的横财。
一定是敌人眼中放出的贪婪精光,唤醒了农兵自卫的本能,他们好像突然启动开关的玩具,哗然四下奔逃,许多人叫泥潭绊倒,顾不得脏手脚并用的爬行,希望早点离开这恐怖的地方,作为土生土长没见过世面的农民,一群拿着武器的士兵,几乎堪比战神般的存在,就更别提高头大马上虎视眈眈的骑士了。
见过圣诞节时案板上死到临头的鸭子吗?逃命的农兵比它们好不了多少,歇斯底里的绝望呐喊和被按倒挨揍的惨叫竟穿透层层雨帘,响彻寂寥空旷的山谷。
欧文给了我一个眼色,那意思很明白,是在询问进攻的时机,我严肃的摇摇头,否定他的建议。
敌人行进的队形确实乱了,但前后距离不大,随时可以组织有效的反击,再说他们压阵的主力尚未松散,贸然攻击绝对会踢到一块硬钢板,在没有把握迅速掌控战场主动权之前,单以奈梅亨的兵力承受不起持久战的代价。
“等待。”我比着嘴型,无声的继续做隐忍的捕食者。
雨继续下,风继续吹,逃命的人继续逃命,追赶的人各自追赶,一时间山路上好不热闹,不少农兵被按在泥水里挣扎不脱,让人结结实实的捆住手脚,哭天抢地的嚎叫不止,好像开水锅边预料到自己命运的肥猪,抓得欢快的敌人放肆的笑着,估计心里早盘算着如何挥霍卖掉人质赚得小钱了。
“倒真是沉得住气啊。”
我心里啧啧赞叹敌人的素质,感叹他们能忍着不眼红其他人。
“究竟是怎样的军队呢?”
担心一点点累积,我不由得攥紧拳头:“遇上对手了,敌人没那么简单……”
几百人狼奔冢突的场面持续了好一会,饶是对手卖力抓捕,仍有许多农兵逃出生天,慌不择路的他们有的跑进林子,踩中潜伏的士兵,疼得后者咬牙切齿的憋着疼,幸好敌人的注意力全在收拾战利品上,没发现这边的异样。
纷乱的场面忽然安静,仿佛谁又关了电源的按钮,风雨声重新主导天地,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反攻人类造成的喧嚣。
在视线的正前方,我清楚的望见一个举着绳子兴高采烈套到目标脖子上的敌人士兵,他的表情像冰冻了一样瞬间凝固,旋即转变为惊惧和痛苦。
一柄长矛稍稍在他背后露头,锋刃裹着厚厚流淌的污血,而对面原本应该逃跑的农兵,却眼神轻蔑的瞥了瞥脖子上挂的绳索,愈发坚决的把矛杆没进敌人的身体,直到将他的半个小臂都塞进那可怖的伤口。
“啊!”
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顺着毛孔钻入直达脑核,耳廓顿时一片忙音,眼前也雪花飞舞,那名奈梅亨士兵假扮的农兵拿脚蹬着死透的尸体,一点点拔出沾满血肉模糊混合物的长矛,气定神闲的仿佛在拽着夹到劈柴缝隙里的斧子,杀人于他,似乎比劈光整摞的木头还简单。
残忍、血腥、冷酷,一气呵成,刚才还趾高气昂的敌人吓傻了,他们顾不上带走绑好的农兵,纷纷狼狈的跑回自己的队伍。
奈梅亨士兵有条不紊的排出阵列!
枪戟整齐如林,百人如一人的堵住对手的去路、
那边的敌人稍有慌乱,不过很快随着号令稳定下来,为数不多的持盾步兵将盾牌立在泥地里,掩护身后的长枪兵,这样大雨滂沱的天气限制了弓箭手的命中率和骑士的发挥,所以步兵成了主导战局的关键,也是我潜心埋伏到此刻的原因。
待敌人的步兵冲出去和奈梅亨士兵搅成一团,难分难舍之际,正是攻击他们失去防护的弓箭手和骑士的最佳时机,打蛇七寸,攻其薄弱。
敌方指挥官显然不想在如此糟糕的天气条件下,与突然冒出的对手纠缠太久,也许奈梅亨士兵的打扮误导了他的判断,认为一群泥腿子绝对打不过正规军,于是乎在第一轮攻击便投入所有步兵,那份自信活像个偷看了底牌的老千,气势汹汹的赌上全部筹码,誓要一局赔光对家。
“杀光他们!”
敌人呼呼啦啦的开始冲锋,不一会就跑乱了阵型,能打的身轻如燕的飞奔,胆小的困在泥地动弹不得,士兵的素质如何一目了然,但我不敢有丝毫大意,奈梅亨人数上的劣势明显,能否顶得住敌人步兵的冲击将决定后续战局的发展,想到这,心揪得更紧了。
有趣的一幕出现了,目睹此情此景,连我都惊讶的目瞪口呆,当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快要接近奈梅亨的阵列时,前排士兵没人命令便心灵相通的一齐用长矛尾部插进泥里使劲撅着,漫天泥巴纷纷扬扬的落在敌人的头上、脸上、身上,打得对方躲闪不及,渐渐放松对自我的保护。
然后第二排士兵抓住时机猛地掷出长矛,准确命中猝不及防的敌人,一时间割韭菜似的轻松撂倒十几个,震得后续跟进的敌人不得不猫腰潜背,小心翼翼的边躲边迈步,冲锋的气势衰弱下来。
“干得好!”
欧文兴奋地挥了挥拳头,刹那间忘记了自己埋伏的任务,作为一名喜欢在战场上追逐荣耀的骑士,估计他早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恨不得赶快投入其中杀个痛快,他热切渴望的瞅瞅我,仍未得到出击的指示。
没错,我在等,多年出生入死的岁月,逐渐磨掉年轻气盛的浮躁,慢慢沉淀下稳重和成熟,我学会不再看重一时胜负,更多的动脑子去纵览全局,用耐心换得机会,因为事物的联系极其微妙,往往细节决定成败。
敌我双方的步兵再次接仗,势均力敌打得难解难分,我的眉头也随之越皱越深,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她那边……该到位了吧?”
忧心忡忡的凝视着密林深处的另一个方向,我不禁低声自言自语,如果说山路上混杂的农兵是引诱敌人进入圈套的饵料,埋伏在林中的我们是箍住对手的金瓮,那代号四就是最后合上的盖子,彻底粉碎猎物逃脱的希望,将其牢牢锁死在翁中。
慢着,喧闹的声音?不对!我心下一缩,探着脑袋循声张望。
果然,声音是从敌人主力的身后传来的,即使风雨的咆哮要远远大过这若有若无的喊杀,我却依旧敏锐的分辨出来。
“难道是……不可能!她怎么敢擅自更改计划!”
在敌人背后杀出,除了代号四率领的士兵之外还能是谁。
没料到重重杀机的敌人马上调转枪头,对着奔来的偷袭者,相信此刻他们的指挥官已经明白,自己的对手不是不堪一击的泥腿子,而是有着周密准备和计划的军队,和他们不相上下的军队。
天边炸响一声惊雷,暴雨和着节拍倏的一滞,上帝终于厌倦了戏水的游戏,收起他的花洒,决定放太阳出来上班,乌云的某处像稀释的水墨,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露着熹微光亮,但对死气沉沉的天空来说,有这点就够了。
敌人两面遇袭,已经首尾不能相顾,留守中军的弓箭手趁雨势渐小搭弓射箭,为己方士兵提供火力支援,可惜敌我纠缠不清,只能零星放着收效甚微的冷箭,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
“大人!”
欧文心急如焚的吼叫徘徊在嗓子眼:“再不上去雨要停了!”
他还是没搞懂我究竟在等什么。
我环顾周围的战士,他们的表情和欧文差不多,给人一种内急找不到厕所的急迫感。
“你们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
其实细想想,打仗和做菜的道理大同小异,为了烹制出美味的饕餮大餐,不仅要求对食材/士兵,厨具/地利精益求精,更需要熟练掌握火候/把握战机,先炝锅还是先焯熟,先炒主菜还是勾芡汤料,每道工序必须讲究不容丝毫差错,抢一秒或慢一拍都会导致整道菜的品相口味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正如对稍纵即逝战机的把握,一念之差,胜负之别。
第四百六十三章:绝地反击(11)
“确实是个孩子!”
我站起来,随手摸了摸男孩毛茸茸的头,他厌恶的躲开,两只眼睛喷射出怨毒的烈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不会明白的,孩子,复仇会让你变成一个怎样的人形怪物,当你决定背上复仇枷锁的那一刹那,魔鬼便终身如影随形,上帝不会再眷顾你,他甚至从此听不见你的祈祷。”
“即使死后无法升入天堂,我也甘愿承受地狱的烈火,只要能杀了你!”名叫希尔斯的男孩咬牙切齿的咒骂。
“有趣的小家伙。”
我说不出滋味的笑着,摆摆手示意手下把他们放了:“走吧,去实现你的誓言吧,我倒想看看,你到底可以坚持多久。”
士兵慢吞吞的解开绑住俘虏的绳索,依旧不相信公爵大人这么轻松就把敌人放了。
“愿上帝保佑您,仁慈的大人,我会为您每天向上帝祈祷的!”
如蒙大赦的母亲慌忙拉着一双儿女,一边语无伦次的感恩一边踉跄着往后退,生怕凶神恶煞的公爵大人临时又改了主意。
入城的小插曲过后,城堡的广场上堆满从地窖里搬出的各种什物,欧文和其他几个人在指挥士兵有条不紊的打包装运,干得热火朝天。
“大人,火生好了,外面冷,请进去暖和暖和吧。”一名士兵小心翼翼的说道。
城堡大厅靠近火堆的位置躺满伤员,一路走来他们中有的人已经牺牲,有的人弥留昏迷,有的人还在坚持,但所有人对归家的渴望是炽热和强烈的,这也是支撑着大家继续走下去的信念。
“死了几个?”我别过脸不去看痛苦的伤员,似乎这样能让心情好受些,结果却止不住声声入耳的呻吟。
“七个!“加上之前牺牲的,总共一百一十九人!”
我沉默着点点头,小心躲过一个伤员伸出的胳膊:
“找块干净的地方把他们都火化了吧,既然生前并肩作战,死后也得不分彼此,记住骨灰必须得好好包装,我答应过我的战士,会带他们每一个人回家。”
“我明白了,大人。”士兵哽咽着应下。
夜幕很快降临,饿了一天的战士们忙活填饱肚子,我捧着盛满肉汤的盘子,食欲恹恹的吃不下饭。
欧文几个围坐一圈,埋头塞食物发出狼吞虎咽的声音,跟几头抢食的壳郎猪一样,作为骑士,只想着执行命令消灭敌人便好,至于如何消灭敌人,那就是公爵大人要考虑的事情了。
“大人,您没胃口吗?”
对于代号四永远神秘莫测的出场方式,我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仿佛她拥有一扇万向门,总能轻松的出现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难道今晚的肉汤不可口?”
一口热汤含在嘴里,我动着喉结缓缓咽下,不紧不慢的说:“胃口还好,倒让你吓得够呛,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
欧文他们相当恐惧这个总裹着一袭黑衣,且散发死亡味道的女人,见她站在自己身边立刻狼狈的逃开,唯恐避之不及,连饭盘都丢在原地。
“您要是吃好了,我有东西请您一观。”
代号四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取出扎得严严实实的布口袋,足有搪瓷的洗脸盆那么大。
作为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人,哪怕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我也敏感的捕捉到,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你手里拿的什么?”
拿的什么?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述说答案,可我自欺欺人的不想理会。
代号四不声不响的解开口袋的死扣,每打开一层,血腥味便愈发浓重,直到吸引的大厅里的人全注视着这边。
“您太仁慈了,所以,我替您做了恶人。”
三颗鲜血模糊的人头安安静静的躺在包裹里,面目已不可辨,但我知道,这就是希尔斯母子三人,那个愤怒的复仇少年,再不能实现他的誓言了。
“我亲口允诺放了他们,你这么做,不是在替我分忧,而是制造更多诅咒我的冤魂。”
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我强忍着恶心起身,往门口踱了几步,可脑海始终盘旋着少年怨毒的眼神,久久挥之不去。
“人死了,诅咒就失去了作用。”
代号四又变回那个冷酷的埃尼德斯,那个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骑士,那个睥睨风流的公爵之女,而不是奈梅亨塔楼里无助的小女孩,抱着肩膀嘤嘤抽泣。
“做也做了,看也看了,让人拿出去埋了吧,别耽误了大家的胃口。”
月亮很圆,照亮了笼罩在夜色中的大地,却照不亮一颗灰冷的心:
“过了前面的重重大山,该能看到莱茵河碧波荡漾的水流了吧?”
“千山万水,回家的路很难呀……”
代号四果然带着一身死亡的**味,令人发自心底的不寒而栗,而如此艳绝的女死神,谁见了都会胆战心惊的。
长夜漫漫,我翻来覆去和衣难眠,似乎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徘徊不去,是那个哀怨的少年希尔斯吗?或者死不瞑目的奥托男爵?又或者数不清的死于奈梅亨铁蹄下的亡灵?睁大眼睛望着深邃的天花板,思绪绵绵的随意飘忽,太吵了!我捂住耳朵,那些亡灵围着耳朵窃窃私语,嘲笑我、挖苦我、诅咒我……
前面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身后的路,更幽黑难适,踽踽独行的我,该何去何从?
“害怕做噩梦吗,大人?”
是代号四,自从经过上次的刺杀事件,她便形影不离的跟着,虽然大多数时间看不到人,但她就隐藏在某个离我很近的角落里,时刻准备应付突发的危险,所以,当她出声时,我一点没觉得奇怪。
“我怕的不是噩梦,是一梦不起。”
循着声音的方向,我环抱着腿,把下巴搭在膝盖上:
“噩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吧,回到现实,便不会再记得那些使你害怕的东西了,可我的噩梦,从梦境延续到现实,一环套一环,没有尽头,没有希望,也没有答案,是在梦里吧,我们现在?”
“照这么说,大家都在陪你做着醒不来的梦,用信仰、用热血、用生命,而您却放弃了放弃了继续做下去的想法。”
代号四的声音换到另一边,移动的很快:“明天的路要怎么走,几百人等着您的命令呢!”
“明天的路,就靠这几百人走得下去吗?”
白天黑夜,坚强的奈梅亨公爵和胆小的穿越男相互转换角色,一个渴望荣耀,一个向往温暖,怀疑与自信交替争斗,撕扯我分裂的人格,有时真的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大人,大人,有人求见。”
代号四摇着我的肩膀,附在耳边轻轻地呼唤,热气抚弄着皮肤,感觉痒痒的。
“是在马蒂尼第一个吃螃蟹的小伙子,他领了个姑娘过来,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
“嗯?”
我才刚刚睡着没多久,神智正涣散的聚不回来,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冒,恍恍惚惚结果啥都没记住。
“你说谁?”
“兔子……或者獾子?大概类似的名儿,马蒂尼那个家破人亡的年轻人,他在门外。”
代号四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又跳跃似的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要他进来吗?叫醒您花了太久,他们已经等一会了。”
“哦,那个年轻人,我记得。”
揉了揉眼角残留的屑物,我强迫自己赶快清醒:“叫他去外面的房间。”
裹着厚厚的皮氅,依旧抵挡不住山区夜晚刺骨的寒冷,我把椅子往火堆挪了挪,拿起棍子弄弄柴火,好让有些收敛的火势燃烧得更旺盛。
隔壁的大厅东倒西歪的睡了满地士兵,如雷的鼾声即使隔着如此厚的石头墙壁,还是震得人以为旁边有列火车轰隆隆的通过。
“太可怕了!”我按着跳突的太阳穴自言自语道。
“大人。”
门开的瞬间火车轰鸣变成飞机的尖啸,一股凉气迅速袭入,专找袖口往里钻,我不禁打个冷战,整个人立刻清醒,兔子恭敬地弯着腰,眼神飘向身后,应该还带了个人。
“进来啊,没关系,公爵大人相当亲切。”他小声劝着,惶恐的冲我笑笑,伸手拉同伴进来。
原来是个姑娘!兔子瞅着我腼腆的笑了,姑娘则盯住地板压根不敢抬头,仿佛面前是只妖艳的美杜莎,看一眼便会化成石头,明显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我慈祥的点头微笑,借着火苗的光,细细打量起兔子领来的姑娘。
她的个子不高,也就将将到男伴的肩膀,不过骨架很大,看上去结实健康,是个干活的好把式,这种身材的女人既能吃苦又好生养,在农村相当抢手,深栗色的头发洗得干干净净,扎成漂亮的麻花辫,比那些被家务所累的妇女清新出不止一个档次。
带着少女特有的活力和阳光,婴儿肥的脸蛋红彤彤的,小鼻梁可爱的凸起,点缀着几颗俏皮的雀斑,两只眼睛勾成妩媚的月亮弯,厚实的嘴唇颜色淡些,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后遗症。
总而言之,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还保留着少女可贵的气质,年轻让她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简单地站着便放射出引人注目的别样光芒,那种沁人心脾的温暖阳光。
“咳咳!”
代号四见我盯着人家小女孩发呆,稍稍咳了两声提醒着,堂堂公爵当众摆出色眯眯的老流氓表情,实在有失体统。
我嗔怪的瞪她一眼,代号四那个想什么都极端的脑子,十有**得理解成被坏了好事的抱怨,转而望着面容微微紧张的兔子,他也陷入和代号四同样的迷惑,误会了我前后的表情变化。
“嗯嗯。”
我故作镇定的清清嗓子,决定掌握场上主动:
“你深更半夜的来求见,有事情要说吗?”
“是的,大人。”
兔子咬了咬嘴唇,支吾着吐出几个字:
“我确实有事想求您宽恕。”
宽恕?这俩字分量太重,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捻着胡须,上位者的威严自然而然流露出来,强大的气场令房间的温度直逼冰点。
“大人?”
兔子的声音颤抖者,这下更加坐实了他们关于我准备霸占民女的猜测。
“您……我……她叫珊妮,是我的……”他吞吞吐吐的说着,两人偷偷交换着惶遽的眼神,小手勾到一起。
明白了!拉着的手似乎给了彼此莫大的安慰,兔子提高了音量:“珊妮是我的爱人,我想跟她结婚!”
“结婚?”
黑暗中代号四瞳孔一缩,死死地锁定我,好像生怕公爵大人真的见色起意,干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来,那种感觉让我相当不爽。
“这是好事啊,我同意并祝福你们这对相爱的人。”
我的回答出乎众人意料,代号四干脆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
“您说的是真的吗,大人?”
兔子激动地难以置信,面色重新红润起来:“谢谢您,大人,愿上帝保佑您!”
“既然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有多喜欢,痛快的表现出来,别等到物是人非的时候,再去后悔当年自己的不努力,我当时要是这样多好,我当时要是那样会如何,上帝只给每个人一次真爱的机会,错过了,便不得不守着受伤的心孤独终老,年轻人,用力去爱吧!”
本想说一句勉励的话,结果脱口而出的那么多,恋爱中的男女手挽手真诚的听着,房间里洋溢着幸福的粉红味道。
“这女孩……珊妮,是城堡的女仆吗?”像个慈祥的长辈,我拉起温暖的家常。
“珊妮的母亲是城堡的厨娘,他的父亲……”
兔子小心的观察着心爱的女孩,犹豫半天才继续说道:“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平时就在厨房干点杂活,从没去过厨房和后园以外的地方,住在上面的那些贵族,您了解的,生活在禽兽的眼皮底下相当辛苦,进城时士兵们乱哄哄的到处搜刮东西,有几个老痞子要趁机干坏事,正好让我撞见,便打抱不平的救了她,她们母女俩都很感激,愿意将未来托付给我。”
马蒂尼男孩红着脸,满含爱意的温柔凝视见面不过一天的女孩,他相信一见钟情。
“而且,我也非常非常的爱她。”
第四百六十四章:绝地反击(12)
这队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女,在丑陋黑暗的世上,执着的找到对方,然后坚守来之不易的纯洁感情,本身不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吗?
我欣慰的勾着嘴角,心底默默地祝福,爱开玩笑的命运兜着他们绕了那么大的一圈,终于等到命中注定的彼此,还好中途的艰难险阻没让懵懂的男女选择放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由衷地为一对新人感到高兴,答应挑一段《圣经》中的句子给他们**的箴言,感激的男女脸上流着激动的泪水,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夜逐渐深了,捕到田鼠的猫头鹰发出诡异的叫声,反复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我懒懒的往火堆里丢了根柴火,和衣躺下准备抓紧时间再补补觉。
迷迷糊糊的大概睡了有一会,眼看就要沉入梦乡,代号四幽灵般的声音不和谐的响起,粗暴的打断难得舒服的回笼觉。
“大人,大人,醒醒,快醒醒!”她叫人的方式千篇一律,急促的像台马力十足的柴油发动机。
“该死!”
我痛苦的抓耳挠腮,从牙齿的缝隙挤出两个不愉快的单词:“黑暗使者,能别带来光明吗?”
“我们的斥候回来了,紧急军情。”
她自动屏蔽我的不满,言简意赅的陈述道:
“有支军队正朝沃韦城堡赶来,打着巴黎王室的旗号,日落前到达距离此地四十里的布洛乃过夜,敌人数量庞大,据斥候描述,光是并辔而行的骑士就超过二十排!您得早下决断,按照他们行进的速度,咱们要是天亮出发,必然来不及跑太远,万一……这点士兵,结果怎样显而易见。”
上帝,就不能让人喘口气?
我抓狂的挠着头皮,长时间没洗的头油沾了一手,滑溜溜怪恶心的,罗马、托斯卡纳、热那亚、都灵、马蒂尼,我的主题一直是逃命、逃命、逃命、前追后撵的好不狼狈。
“容我想想……”
嗓子干干的,也许是篝火太旺盛的关系,整个人的精神随着体液一起蒸发,越希望精力集中脑子里越一片空白。
“我们人数少,战斗力弱,唯一的优势就是城堡!咱们在城堡里,物资充足,还有独立的水源,对啊,他们人多能奈我何?撼得动坚硬的城墙吗?”
“大人!”
代号四打断我的自说自话:“您要龟缩在城堡里一边惬意的享受美食一边把敌人等死吗?”
没错,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时间,对我、对奈梅亨,输不起更等不起。
“要不……咱们连夜跑路吧?”
我试探着说出想法,因为心虚声音抖得厉害:“叫醒大家,抛弃没用的细软,差不多还来得及!”
“逃走?是个好办法,但我们往哪逃?”
代号四无奈的摊开手:“去士瓦本只有通过伯尔尼的一条路,躲得了豺狼,躲不过虎豹,二选一的抉择,先死还是后死,有差别吗?”她目光冷峻的望着我,那眼神能杀死强壮的大象。
山区的夜晚很冷,凌晨更是冰到刺骨,它们就像一只只懒惰的树袋熊,抱着你死也不动地方,直冻得牙关打颤、鼻涕横流都不肯善罢甘休。
两相权衡,我们还是决定跑路,奈梅亨士兵习惯了奔波的生活,别看一个个鼾声连天睡得挺香,命令一下立马利索收拾东西整装待发,启明星缓缓升上西天的功夫,几百人便备好必要的行装陆陆续续启程。前路漫漫,何处是归途?
有人离开,自然有人要留下,马蒂尼来的农民在经历过颠沛流离的跋涉和艰苦卓绝的大战之后,意志不坚定的人动摇了,他们对新生活本没有太多的渴望,又不愿意继续吃苦,留在城堡找份糊口的活计总比居无定所的卖命强。
所以说,当一个人习惯了弯下腰做奴隶,即使给他站直说话的权力,也会嫌挺直腰杆说话难受,反而愈发卑微的讨生活,活着,从来不是件想当然的事。
兔子便是选择留下的人们中的一员,他牵着自己的爱人来为我送行,羞愧的憋红了脸。
“大人,对不起。”
他躲闪着我的目光:“珊妮母女不想离开沃韦,作为这个家唯一的男人,我得对她们负责,不得不留下,希望您能原谅我。”
小伙子恳切的跪在地上,捧起我的靴子浅浅亲吻着,以此表示自己的谦卑和祝福:“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恩情,愿上帝保佑您,仁慈的公爵大人。”
家?有家真好!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我骑在马背上,抬手示意兔子站起来。
“还记得你的请求吗?《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爱的箴言,送给你们,务必紧紧握住自己的爱人,幸福的少年!”
“大人!”
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几欲喷涌而出,但坚强的兔子咬牙忍着,投给我温暖的笑容,他不希望留给我悲戚的记忆。
“您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好运将伴随您一生一世。”
呵呵,也许吧!
不过我的生命貌似和幸运绝缘,倒是总伴随着别离和悲伤,如此想想,我肯定不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好了,我该出发了,后会有期。”
放开缰绳,战马欢脱的打了个响鼻,这漂亮的精灵是城堡马厩里的上品,士兵们特意挑来献给我当坐骑的。
“爱的箴言,要记住,知道吗?”
调转马头,追着行进的队伍绝尘而去,远远飘来兔子挥手作别的呼喊,眼角湿湿的,咦?我怎么淌下了眼泪,为这相识不久的年轻人?滚烫灼热的泪水划过脸颊,我似乎懂了其中的深意,可能在他身上,寄予了太多对个人夭折爱情的憧憬吧?有个一见钟情的人儿,共同生活在爱情里,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重重山峰间不时出现的天空缓慢的变化着颜色,森林中恢复了勃勃生机,士兵们身上蒸腾着白色的热气,贯穿整个凌晨的行军令大家汗水淋漓。
“到前面找地方歇歇脚,多少吃点东西。”我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吩咐道。
“也好,昨晚的那点存货早没了,肚皮饿得紧。”欧文骑马靠近,身上散发着臭烘烘的酒味。
部队在一处背风的山坳停下休整,勤快的战士三下五除二就升起一堆篝火,开始操持大伙的早饭,我解开皮氅的前襟,胸膛正对熊熊燃烧的火焰,烘烤得相当舒服。欧文刚一坐好,便迫不及待的取出挂在腰上的酒壶温着。
“我要活着得有两样东西支撑,一是美酒,二是美人,如果非要选择一样,那美酒绝对必不可少。”
这个嗜酒如命的疯子曾醉醺醺的炫耀过自己的不良爱好,满脸得意的神情,小半宿的奔波早让他嗓子冒烟,寡淡的清水根本无法滋润偏重的胃口。
“哦,坏消息来了。”
欧文的目光落到我身后,低声抱怨着,话音刚落,代号四的黑衣便映入眼帘,怪不得一向嘻嘻哈哈的太阳花骑士不敢大声吆喝,原来他遇到了克星。
“我去别处看看。”
他顾不得带上火堆边温着的酒壶,手忙脚乱的起身,飞也似的逃走,远远避开黑衣恶魔。
“这家伙好像很怕你。”
我玩味的盯着代号四罩在兜帽下模糊不清的脸:“瞧瞧你都把我的骑士吓成什么样子了。”
“心里有鬼的人自然害怕撞鬼。”
她一如既往的毒舌,嘲笑对手的同时也挖苦自己,倘若埃尼德斯是鬼,那作为他们的头头,我又是个什么货色?地狱之王撒旦?或者统驭群鬼的阎王?
“说说看,你的斥候又带来什么好消息?”
我晃了晃欧文的酒壶,里面还剩一半,壶口沾着的口臭远远盖过酒浆应有的香味。
“该死,恶心得我早饭都不想吃了。”
嫌恶的丢开酒壶,我冲代号四摆摆手。
“接着说你的,敌人的动向如何,照他们慢吞吞的速度,恐怕连床都没起吧?”
“大部队的确没行动,不过前锋已经抵达沃韦城堡,这时候差不多窝在暖和的屋子里大吃特吃呢!”
她轻描淡写的说着:“咱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足够远了,除非敌人不歇气的骑马猛追,否则他们只能望空兴叹。”
“盯紧点,有情况及时汇报。”
虽然嘴里一本正经的说着,我的注意力却全部转到士兵端来的那锅东西上,浓汤沸腾咕嘟咕嘟的声音相当悦耳和诱惑,什么敌人不敌人的,统统靠边站。
代号四太了解我的德性,悄无声息的走掉了,欧文这家伙像只烦人的苍蝇,循着味道分分钟出现,两眼直勾勾的瞄着浓汤中翻滚的肉干,馋兮兮的吞着口水。
“走啦?太好了,正赶上开饭,上帝果然眷顾我!”
他先猛灌一口壶里温好的酒,脏手直接就往锅里伸,真是十足吃货。
“作为一名骑士,您的礼仪呢?”
我没好气的狠抽贪吃鬼的手背,这锅汤要是让他碰了,绝对没法再吃,欧文讪讪的缩回手,眼睛依然炯炯有神的锁定目标,看他如今的样子,谁能把比武场的常胜将军、贵妇少女的梦中情人、奈梅亨鼎鼎大名的太阳花骑士和眼前这个邋遢如乞丐的人画上等号?
“翻过这座山之后,我们怎么走?”
吃东西一时半会急不得,欧文倒安静许多,自斟自饮的酌着美酒问道。
“斥候都打探清楚了,沿着山脚下这条小河溯流而上,有条牧羊人和走私贩子开辟的小道,能直接绕过伯尔尼。”
我接过士兵盛好的汤碗,轻轻吹了吹热气,因冻僵而塞住的鼻子瞬间通透。
“我们去乌里,坐落于哈斯里河谷群山之巅的修道院足够偏僻,咱们在那休整两天,再找机会往圣加耳走。当地教区的主教是我的老朋友了,他也是当年康斯坦茨主教叛乱时唯一没有加入叛军的,到了圣加耳,士瓦本便不远了。”
欧文仰脖喝光了壶里的酒,意犹未尽的咂么着嘴角,倒不怎么着急盛汤了。
“哈斯里河谷的修道院?啊,我当年去圣地朝圣时,曾因为迷路在那里投宿,开凿山崖造成的修道院与其说是神的居所,不如说更像独立的堡垒,上山下山只有一条极窄的小路,左手悬崖峭壁,右手万丈深渊,凶险得很。”
他往我身边凑了凑,火光映得粗糙的脸蛋红彤彤的:“您有没有想过,万一……”
话说一半,他又自我否定的摇摇头:“胡思乱想,修道士们没理由攻击我们呀?”
我帮他盛满汤,宽慰的说道:“来来,你不是早饿了么,多吃点热乎的。”
我能理解欧文的担心,毕竟世道险恶,以我们现在的窘迫,多做打算是应该的。
“咱们的兵力……唉,不提也罢,你当我不想痛痛快快的跟敌人干一仗?谁愿意东躲西藏的做缩头乌龟?忍忍吧,等到了士瓦本,一切都能好起来!”
“打仗么,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大家都懂。”
欧文叉着煮熟的肉干吹着,语气平淡中藏着锋芒:“可总这么躲来躲去,我害怕战士们士气涣散,还没到士瓦本,人就全跑光了。”
他把肉干塞进嘴里咀嚼,含糊的回答:“我刚才去清点人数,马蒂尼农民摸黑跑了几个,要紧的是,奈梅亨士兵,也少了两个人,这个信号,很不好。”
不远处的战士们有说有笑的吃着东西,从他们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跑路的沮丧,但问题已经隐隐产生在平和的表象之下,我想该重新做选择了。
“真冷啊……”
我颤巍巍地把双手拢在嘴边,往里面哈着热气来温暖冻僵的指头,可惜无济于事,片刻的热度就像沉沉长夜中稍纵即逝的点点星火,嗖的一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对抗刺骨的严寒无异于杯水车薪。
第四百六十五章:绝地反击(13)
欧文抖落兜帽上的积雪,长长出了口气:
“我这是来陪您遭得什么罪呢?”
他折腾着解开腰带,将冰凉的手掌插进裤裆,被突如其来的低温激得牙关直打冷战,嘴上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俏皮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哎呀,住的离上帝太近也不是很好,总比别人先感受到他老人家发怒的威力。”
“你手放哪呢?”
我无意中扫到他夹在双腿中间的手,嫌恶的皱起眉头,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各种肮脏龌龊的画面。
“放哪你没看到吗?”
欧文满不在乎的挤出个欠揍的表情,手在裤裆里故意动了动:“这里面热乎,塞进来暖和暖和不行吗?”
我翻个白眼,拿他毫无办法,只得装作深沉的样子扭头望着漫天簌簌而下的白雪。
“呵,上帝真会折磨人啊。”
一枚细小的雪花翻飞着落到手心,很快便消融不见:“其实想想看,未必是件坏事呢……”
天有不测风云,今天的太阳终究未能升起来,它的统治被灰蒙蒙的阴云推翻,令山谷间温度骤降,冻碎的空气化为清雪,仿佛上帝不小心碰倒了装食盐的坛子,纷纷扬扬的洒满大地。
两碗热汤下肚,我已经做好新的决定,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横空出世,疯狂,向来是成功者让人膜拜的特质。但也会成为失败者任由世人嘲笑的缺点,天才和疯子,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回去?”
当我集中众人宣布自己的想法后,他们吃惊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甚至精确到每个人各异的神态,只有代号四平静的站在角落,保持着和其他人的距离。
或者说那些人联合起来有意识的孤立她,代表光明正大的骑士和象征黑暗血腥的刺客头子,毕竟无法亲密无间的站到一起,骑士有骑士的骄傲,埃尼德斯有埃尼德斯的信仰。
“没错,回去,教你们一个新词,叫杀个回马枪!”
我一边眉飞色舞的说着一边活灵活现的摆出动作。
“在古老的东方有位战神,他曾经遇到过和咱们差不多的窘境,自己领着几千名残兵败将,被十几万敌人马不停蹄的撵得跑路,同样缺衣少食狼狈不堪,不过战神没有气馁,他依托一条名叫赤红色的河与敌人反复周旋,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四次渡河,将十几万追兵搞得晕头转向,不断瓦解和拖垮敌人的包围,寻找局部兵力优势,成功突破围剿,最大限度的消灭敌人,取得了辉煌的战绩。”
我深入浅出的把四渡赤水的经典战例讲给大家听,希望能尽量让他们理解。
“可是……”
一名骑士似乎听懂了,困惑的抓着后脑勺:“这附近并没有哪条河的水是红色的啊?再说,也没有足够大的河……”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好像都很赞同。
对牛弹琴……
我失望的苦笑着,感到一种曲高和寡的孤独,代号四等旁人安静下来,叉着胳膊幽幽的问道:“我们要怎么引敌人从城堡里出来呢?现在又下了雪,他们更不愿意出击了。”
“这就需要你的人去办。”
好不容易有个能交流的同类,我衰竭的激情重新燃烧,不知不觉说话的嗓门都提高了。
“我估计敌人一进城,那帮效忠奥托男爵的遗老遗少,肯定迫不及待的将咱们的情况报告给新主子,想想看,潦倒的奈梅亨公爵领着破衣烂衫的几百人小部队,这条鱼还不够大吗?但凡敌人的指挥官长点脑子,明摆立功的机会他不可能放过,对方不是打着巴黎王室的旗号吗?那目的便显而易见了,分明是冲我们来的!”
“我应该是懂了,拿自己作诱饵,这招您还真是屡试不爽。”
代号四冷冷的回答,十有**想起了当年在意大利不愉快的回忆,我也是用同样的招数调虎离山,攻破数倍于己的叛军防守的城堡的。
我干干的笑着打哈哈:“既然明白了,马上去行动吧,我得随时掌握敌人的动向,包括兵力配置和具体人数,你的人能保证及时完成任务吗?”
“埃尼德斯接受的任务,没有完不成的,我手下虽然人没剩很多,但满足您的情报需求,足够了。”
代号四的自信来源于对战友的了解和信任,这张发展了上千年的情报网即使遭受人为破坏,只要尚存一人,就不会崩溃。
莱昂纳多说过:“巨人冷不丁挨个黑拳,也得花些功夫缓缓神。”
“再趴下去我们都得冻死!”
欧文咬牙切齿的挤出这句话,鼻头通红的像颗熟透的樱桃:“眼看天要黑了,雪势依旧不减,这个节骨眼不躲在城堡烤火,跑到天寒地冻里受罪?是得有多傻?”
是啊,得有多傻,微茫的小雪渐渐积累成没足的厚度,我分明感觉不到腰部以下的知觉了。
“逆向思维!”
我在心底呐喊着给自己打气:“但愿敌人的指挥官像的和我一样多,可是……该死的,手指好疼!”
“喂,大人,到后面烤烤火吧,有片茂密的松林遮着,城堡里的人应该看不到这边的火光。”
欧文对走过的地方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堪称人肉导航仪,上午过来的时候沿途情况已被他牢牢刻进脑子。
“我带一些人继续盯着,您和其他人去暖暖身子,待会再换班,如何?总比全冻在这做冰雕的强。”
“好吧。”
身先士卒是有限度的,我稍稍寻思半晌,立即打消了示范亲民的念头,恨不得赶紧逃离这冰天雪地,抱着团烈火双宿双飞。
“别硬撑着,我们很快回来换你,坚持住……”
欧文露出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堂堂公爵大人,真不知道您为什么喜欢同士兵一起吃苦……”
他把手往裤裆深处拱了拱,大概以为我走远了,又牢骚着说道:“吃苦就吃苦,还拉我们陪着……”
顾不得烫,我嘶嘶哈哈的灌着开水,温暖的水流通过咽喉直达每一处神经末梢,可以清晰的觉察到身体正在慢慢解冻,整个半身不遂的人恢复了生机,这时开水的滚烫才反馈回来,竟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大人!”
一名埃尼德斯出现在火堆边,围坐的士兵知趣的走远,对所谓黑色的魔鬼唯恐避之不及。
“您看那边……”
沙哑的声音让人辨不清年龄,更增添一分神秘,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几座山外的某处几不可查的闪着火光,却恰到好处渺茫的若有若无。
“从城堡的位置观察,那里是个视距狭小的半死角,大概二十里地的样子,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位置的确很理想,继续监视。”
我投给埃尼德斯一个赞许的眼神,后者竟冷冰冰的毫无触动,感情是必须与黑暗绝缘的,也是阻碍人成为神的弱点,所以这群谜一样的埃尼德斯,冷血、严肃、不苟言笑、没有思想,像忠实执行预定程序的机器,眼中只有是或否两个选项。
胡乱塞了点硬邦邦的肉干,稍稍攒些力气,第一批休息的士兵就去把雪地里埋伏的战友换回来,欧文骂骂咧咧的拖着右腿,姿势怪异的慢吞吞挪到火堆旁。
“混蛋,这条腿没感觉了。”
他拽掉皮靴,拆开层层包裹的毛皮凑近光亮处,大母脚趾现出青灰的颜色,显然冻伤了。
“啊,真伤脑筋,这典伊的馈赠。”
欧文边嘟囔边握着匕首,在火焰中灼烧片刻,趁热迅速划破脚趾的皮肤,挤出泛黑的浓血。
“典伊是谁?”我递给他没那么烫嘴的温水,好奇的问道。
“异教的冰雪女神,奥林匹斯山上唯一愿意同冥王哈迪斯一起沦入地狱的神,深爱着不爱她的男人,注定凄婉的结束悲剧的生命。”
周游列国的经历开阔了欧文的眼界,也知道了许多动人的传说故事。
“希腊人神话!”
我跺了跺脚,柔顺如棉的雪花荡漾起舞,绽放着绚烂的华彩:“暗恋是痛苦且伟大的,不是吗?”
“没功夫去管什么暗恋不暗恋的,我只关心一件事,城堡里的敌人啥时候才会傻乎乎的追出来自投罗网!”
欧文不解风情的破坏了我努力营造的文艺格调,他这个矛盾的共生体,一半绅士,一半流氓,讨厌得很!
因为有积雪的映衬和折射,天虽然已经黑了下来,四周却没那么暗,明晃晃的像是夏日五六点钟的时候。
潜伏的士兵们倒了四五班岗,寒冷深入骨髓,不少人硬着头皮咬牙坚持,可山脚下的城堡却灯火通明,远远飘来的喧哗似乎在得意的向我们展示他们那边的宴会有多惬意。
“再过一会天就彻底黑了,火光会照亮头顶的天空,敌人很容易便可以发现我们的踪迹。”
欧文用长剑敲碎烧成炭状的木柴,火苗听话的收殓起来,只残留若隐若现的火星。
“喏,铺张熟制的牛皮垫着,躺上去很暖和,在这种不是很冷的冬天,足够撑过整宿的严寒了,您来试试。”
我裹着皮氅蜷作一团,果然感觉到透过牛皮传来的阵阵暖意,有点像东北家里烧的火炕。
“这办法挺有意思的,你哪学来的?”
我舒服的翻个身,让冻僵的那侧挨着热源:“叫大家都试试,真是太爽了……”
欧文捧着渐渐失去温度的热水壶,眼神涣散的望着一个角落,沉沉的陷入回忆:“当年在色雷斯的一个山沟里,那破地方绝对是个冰窟,撒泡尿都得拿棍子边尿边敲,要不十有**会连你传宗接代的玩意一起冻掉……”
他喝了口热水,嘴唇上沾着的残水迅速结成薄薄的一层微冰:“没到马肚子那么深的雪,走起来真是步履维艰,晚上宿营时回头一瞧,奶奶的,还能看到早上出发的地方,雪窝子里摸爬滚打了两天,战马的蹄子冻坏了,一步踏进雪里,马腿就在膝盖的位置齐齐断掉,白色的骨茬结着霜,一点血也没流。”
欧文比量着自己的小腿,情绪稍稍激动。
“媚儿可是我的宝贝,是一位伯爵夫人在比武大会后送我的礼物,温顺、强壮、血统纯正,我再没见过像它那么听话的战马,媚儿肯定很疼,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它在跟我说话,没错,它一直很有灵性,朋友,请帮我结束吧!我懂的,真的,我听懂了,所以,媚儿永远留在了那个贫瘠的山沟,而我,不得不继续向前。”
“换你来躺着。”我不知道该如何抚慰骑士突如其来的悲伤,只能笨拙的让出温暖的皮床。
“没事,我挺好的。”
欧文扬了扬手里的热水壶,可壶口早不见了白色的蒸汽。
“又走了两天,路没了,满目白雪完全遮盖了一切,当时我绝望的跪在地上祈祷,眼泪凝成冰晶滚落,也许是上帝听见了祈祷,在我即将彻底绝望之际,派来了天使。”
他脸上现出憧憬和圣洁的表情,仿佛昨日重现历历在目:“一位姑娘,确切的说,是一位迷路的少女,我们相遇了,命运般的邂逅,她大概来自附近的村庄,进山打柴途中不幸遭遇了暴风雪,和同伴失去联系,在遇到我之前,已经跋涉了一整天。”
“我们语言不通,也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但我始终记得她如火的红发和健康的小麦肤色,实在太美太难忘,我叫她命运之吻,这来自我家乡的神话,拥有红头发的孩子是被命运女神吻过的幸运儿,他们的一生将伴随着幸福和好运,远离魔鬼的诱惑以及精灵的恶作剧。”
“红色的头发……”
我迷离的重复着他的话,微笑不自觉挂上嘴角,是的,我记起了瑟琳娜漂亮的金色长发,柔顺、光滑、泛着醉人的香气,一如她端庄自信的笑容,永恒的刻进我的生命。
欧文没注意到我的样子,自顾自接着说:“我们决定结伴而行,诺大的森林回荡着两个人踩在雪地咯吱咯吱的动静,在我听来,那声音别提多美妙了!天不知不觉的黑了,我们找了块避风的山窝过夜,晚上的烈风像锋利的刀子,又像巨龙的怒吼,吓人极了。”
“我带的食物全吃光了,正犯愁如何填饱肚子,命运之吻自有她的办法,不慌不忙扒开树根的积雪,扯下那种黑绿色的苔藓放到火上炙烤,然后两个人就着雪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哈哈,我竟吃撑了您相信吗?”
第四百六十六章:绝地反击(14)
“嘿嘿,主人公是你,我想不信都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会意的笑着,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睡觉也是个问题,姑娘披着身乌突突的兽皮,比我穿得厚多了,她教会我刚才的方法,敲碎灰烬,铺好自己的兽皮,可身上没了盖的,于是……”
说着说着,一向大大咧咧的欧文红了脸。
“噢……”
我恍然大悟的拖长声音,促狭的捅捅他,凑近问道:“俩人挤在那么小的一张兽皮上睡觉,还盖着那么那么小的一件衣服,要是没有发生什么,我可就得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了!”
“这是个秘密。”
欧文煞有介事的摇摇手指,其实答案尽在不言中,从他躲闪的目光和红透的脸蛋便可以看出端倪,他们发生了,没准还相爱了,不过过客终究是过客,该离开的总得离开。
我往边上挪了挪:“既然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都不嫌弃你,我有啥好矫情的,过来吧,凑活凑活,但我不跟你盖一件衣服啊!”
骑士被逗笑了,故作扭捏的捧着胸口,明摆着要恶心我:“说真的,你这美其名曰朝圣的旅途……啧啧,究竟睡了多少姑娘?不对,还有良家妇女!”
“朝圣嘛!”
欧文奇怪的扭着身体,片刻后臭味散发开来,熏得我直翻白眼。
“既是对心灵的洗礼,也是对**的试炼……”
“你这混蛋!”
我痛苦的挣扎在臭屁的余韵中,按着肚子不停干呕。
打打闹闹的,时间过得挺快,寒冷仿佛与身体绝缘,每个毛孔都呼着热腾腾的气。
“哪怕待整夜,这样倒蛮好的。”
我弯着眼角,涌出藏不住的笑意:
“欧文那家伙,简直是个大活宝……”
“您不知道,在君士坦丁堡的赛马场,我……”
欧文兴奋地讲着他游历过程中发生的趣事,接连放了好几个又臭又响的闷屁,我堵着鼻孔,艰难的靠嘴吐纳空气,耳朵却竖的倍儿直,一字不落的听他吹牛。
君士坦丁堡、赛马场、罗马人、异域风情的女郎……
剧情跌宕起伏的透着狗血!
“大人!”
传令兵匆忙的脚步打断骑士绘声绘色述说的艳情镜头,我一骨碌爬起来,瞬间恢复到警觉的状态。
“慌什么,慢慢说!”
“敌人,城堡里的敌人,有动作,您快去看看!”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的汇报,夸张的摇着胳膊。
“带我去。”
我系好大氅,示意欧文整齐休息的战士,倘若敌人真的行动,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得早做准备,我们埋伏的山坡视野开阔,几乎可以俯瞰整座城堡的情况,而此时正如传令兵所说,城墙内外灯火通明,列成两行纵队的敌人从城门里鱼贯而出,远远望去只是一个个缓慢移动的黑色斑点,最先头的已经进入黑黢黢的密林,长长的队伍人数不少,况且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该死,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啊……”
我使劲眯着眼睛,希望能观察的更仔细些:“斥候呢,没回来吗?”
“您找我,大人?”
黑色的魔鬼果然名不虚传,就像寄生在夜幕下的幽灵,拥有随传随到的能力。
“你瞅瞅那边。”
我稍稍努了努嘴:“我需要准确的情报,人数、兵力配置、大致行进方向,你们有掌握吗?”
“您看到的,对,那些黑点是构成敌人步兵的主力,从装束看应该是佣兵,而且不是来自同一个派系,扛长枪的是一伙,拿盾牌的是一伙,装备乱七八糟的是另一伙。”
他指点着敌军如数家珍的娓娓道来,什么长枪盾牌讲得相当详细,我揉揉眼角,表示对小黑点的分辨率无能为力。
“等等!是敌人的骑士,二、四、六……整整十二骑人马,也就是说,城堡里只剩下不到三十名骑士和少量步兵……”
他忽然扬手让我们噤声,闪着精光的双眸倏忽一紧:“没了……这么点人,大概三四百左右的样子,就想追击我们?”
“你估计,城堡还剩多少兵力?”
埃尼德斯口中的这么点人便达到三四百之多,那敌人的实力岂不,我惊讶的张着嘴,有些后悔疯狂的作战计划。
“沃韦是个男爵领,小城堡里装不下几个人,敌人除了提前抵达的先锋,其余都是护送指挥官的卫队,骑士为主,步兵由雇佣兵组成,六百来人而已,大部队仍拖在二十里外的地方磨蹭。”
他轻蔑的一笑:“我担心的不是敌人留下的士兵太多,而是出来送死的人数太少,代号四头领可在路上给他们准备了很多惊喜。
敌人的队伍浩浩荡荡钻进丛林,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凌乱而密集的脚印,连同跋涉的喧嚣,一起撕碎在呼啸的北风中,火炬照亮的城堡像是一座黑夜中指引航船方向的灯塔,坚定又温暖。
“放他们走远些。”
我瞥了眼欧文急不可耐的模样:“夜再深些才好动手,难道你忘了奈梅亨的凌晨吗?”
因为奈梅亨喜欢偷袭,总在最疲乏陷入深眠的凌晨动手,所以敌人在与我们对阵时,不得不调整休息时间以及加强警卫,并且给天亮前的时段冠上了奈梅亨的凌晨这一酸溜溜的戏称。
“就算没有黑**鬼的帮忙,拨五十个精悍强壮的士兵,我也可以打下沃韦那小小的城堡。”
欧文不以为然的翻着眼皮,偷袭的手段确实让他这个受过正统教育的骑士接受困难。
“城墙才高我两头,一个箭步便能轻松越过……”
他比量着头顶的高度,一副很轻松,我都不屑去干的表情。
“她又不在,你跟谁置气呢?”
我无奈的笑着戳破他的伪装:“放心,沐浴在阳光和荣耀下的,永远是你们这些骄傲的骑士。”
欧文被我说中心事,涨红着脸不吭声,骑士是这个时代的主人和明星,战争胜负的决定者,就像工厂里技术熟练的模范工人,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恭维和轻松搞定别人眼中急难险重工作的惬意,突然一日叫机器人占据了岗位。
这些铁家伙不仅干得又快又好,还不用发工资放假,活生生将他们挤下辉煌的前台,那种心理极盛而衰的落差,我成了没用的废人的失落感,绝对伤人不浅。
时间飞快,夜已渐深,我独自一人站在观察点,细细品味从浑身上下每根神经传递而来的触感……
飒飒寒风、干燥的冷空气、雪花撞入大地怀抱的断裂声,我觉得自己已经化身为岿然不动的雕塑,类似巴西里约热内卢科科瓦多山顶的基督像,悲悯仁慈的俯瞰着芸芸碌碌的众生。
“那是你的猎物,兰迪。”
我神经质的念叨着,不断提醒和加强胸中渐趋微弱的意志。
“那是你渴望的猎物,瘸腿独狼行将饿死前翻身的唯一希望,去吧!扑倒它、撕碎它、吃掉它,那是天赐的礼物。”
身体不自主地颤抖着,我分不清是打哆嗦亦或是大战前紧张的兴奋,手指抚摸着长剑冰凉的握柄和护手,金属特有的粗糙磨得掌心瑟瑟发痒,但我却清晰地感知到长剑在对主人轻声诉说:
“请用鲜血来献祭我的灵魂,炙热的、浓烈的、殷红的血液,一如创造我的烈火和铁锤无数次激烈的搏击碰撞!”
“大人、”
黑衣埃尼德斯悄无声息的出现,嗓音机械刺耳。
“有城里的消息。”
他往后让了让,扶着冻僵的我走下突出的山崖。
“敌人的士兵大多在马厩和仓库过夜,直接打开城门太冒险了,城里的伙伴临时更改计划,凌晨时分他们将在马厩放火,利用受惊的战马制造混乱,然后趁机夺门放你们进去。”
“现在……”
我抬头望了望天,想估摸大概时辰,却只看到满眼的簌簌飞雪,今天是个雪夜啊,我忘记了。
“刚过午夜,可以命令士兵做好准备了。”
黑衣埃尼德斯心领神会的说道:“时间将将来得及。”
无论潜伏还是休整的战士,他们身上都盖着厚厚的积雪,已和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随着一声令下,白色的背景里立刻现出数不清的黑洞,动作或迟或缓的变化着形状,慢慢组合为一个个臃肿的人型生物,恍惚间给我一种汽车人集体变形的即视感,点缀着四处不规则分布的地窝,构成记忆中难以忘记的画面。
如何从火炬橘黄色的光芒中分辨出烈焰贪婪的色彩?城墙每隔一段距离便点着火盆,受潮的木柴哔哔啵啵的燃烧,间或发出水分蒸腾的呲呲声,它们微弱的亮光覆盖着一块小小的区域,仿佛一颗颗日薄西山的白矮星,又像电网超负荷运作的小城市灯火,闪烁、渐灭,归往遥不可期的未来。
似乎传来一个人歇斯底里的尖叫,侧耳细听,却没了后续,咆哮的夜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片,愈发猛烈地织紧严密的铁幕。
“有动静吗?”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推了推旁边摩拳擦掌的欧文。
“好像有,也好像没有。”
他伸出小指挖了挖耳洞,抠出团什么脏东西轻轻掸掉:“容我再仔细听听……”
战马高亢的嘶鸣,打破尖叫后夜空的沉寂,慢慢的,人喧马嘶的声音沸腾起来,黯淡的白矮星获得聚变的能量,爆发成耀眼的红巨星,照亮城堡上整片死气沉沉的天空,不同于篝火温暖的黄色光芒,惯常毁灭一切的烈焰涂着灼人的红色,明媚刺眼的吐出舌头,疯狂的想要吞噬穹窿。
火是既给人希望又令人绝望的矛盾体,兼具天使与魔鬼的秉性,仿佛同根共生的连理花,此刻正是魔性占据上风恣肆挥洒的时候。
火光中间腾绕着袅袅雾气,那是融雪遇到烈焰后无力抵抗的飞升,它们也是模糊的反光镜,将地面上奔散逃命的人影折射到半空,上演一幕幕撕心裂肺的悲剧。
“克克克……”
牛皮绞索吃劲的涩响,埋伏在城门口的众人不由自主的随之绷紧身体,握着武器的手攥了又攥,掌心的虚汗却越出越多。
“该死,怎么这么慢!”
我咬着牙,小腿下意识抽搐,恨不得直接撞门:“快啊快啊……”
像是对我的回答,城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着,渐渐露出能让人弯腰通过的门洞,院子里的热浪猛地冲荡而出,瞬间融化了我们脚下的积雪。
“跟我冲!”
欧文急不可耐的就地侧滚翻,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做出相同的动作。
“你们封锁出口,逃出者格杀勿论!”
城门彻底打开,我在进入前吩咐压阵的十几名士兵。
“一个都不能放走,除非他是个死人,明白吗?”
“人在城门在!”十几个人的吼叫汇成坚定的保证。
天啊,虽然我想象过城堡失火后的惨状,却依然被视野中的场面震撼到了。
火!火!火!地上是火!房上是火!天上是火!到处是火!甚至几个全身让火焰包裹的焦糊人体火柴一样爆裂燃烧,他们失魂落魄的颠撞行走,把火种引向更多的地方,火神雀跃着蹲坐在半空,露出依稀可辨的狰狞容颜。
“堵住门口!”
不知谁大叫着呼唤伙伴,奈梅亨士兵成群结队的聚到城堡大门,那里面的敌人拼命地往外冲,一个倒下,立刻有更多的前赴后继,敌我双方都清楚,城堡是座封闭的棺材,困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啊!”
这是我方士兵中箭的惨叫,敌人的弩兵爬在窗口,瞄准下方拥堵的人群尽情屠杀,我心疼的注视着,眼睛快要瞪出血来。
“拆门板,快!”
马厩烧得只剩黑黢黢的框架,厚重的门板歪歪斜斜的吊着,暂时幸免于难,我和闻讯围过来帮忙的战士扑灭边角的星火,将门板举过头顶,接力传送到城堡门前躲避的士兵那里,有了遮挡的奈梅亨勇士们迅速恢复秩序,发起凶猛的攻势,阻止敌人抢下台阶。
“扑通!”
端着臂弩的敌人冷不防整个身子飞出窗口,重重的载到地面,随后赶上的士兵手起刀落,利索的结束对方的生命,我抬起头,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
没错,那是混入城堡的埃尼德斯,他们注意到敌人弩兵肆无忌惮的大开杀戒,马上开始行动,为攻城的友军解除危机。
困在大厅的敌人发现觉察头顶的异动,发现自己已经处于腹部受敌的境地,不得不气急败坏的收缩防守,放弃从正门突围的打算。
“不好!他们要封门!”
我敏锐的识破敌人的意图,一旦大门让他们封上,再想突入可谓难上加难,仅靠零星几个埃尼德斯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依托有利的地形,足够敌人守到城外的援兵回防。
“继续进攻,不惜代价的夺下大门,杀!”
敌人掩护有序的且战且退,几把长剑愣是逼得数倍于他的奈梅亨士兵近不得身。
“是他们的骑士!”
毫无疑问,长剑是骑士的专属,而精湛的格斗技巧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三五人的默契配合更放大了骑士的威力,我方战士只能用生命来缩短和门口的距离,每前进一步,便躺下一人。
“丢火把!”
我捡起地上燃着的残烬,顾不得手心的剧痛,死命丢向敌人的骑士,外围的士兵纷纷效仿,引火物雨点般落去,将城堡大门裹在一团纷繁的火焰中。
第四百六十八章:绝地反击(16)
浓稠的鲜血仿佛静止,它们和长剑的金属质地泾渭分明,隐秘的潺潺涌动着,逐渐汇成悬而未坠的血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滴答!”
浓的化不开的血珠坠入地面,混着灰尘溅起肮脏的涟漪,有两朵小小的血花落到死者青灰的脸颊上,好像逢年过节母亲给孩子妆扮的腮红,却带不回生命存在过的迹象。
我艰难的穿过狼藉的尸山血海,每走一步都分外小心,生怕打扰到脚下的人,他们安详的表情像是睡着了一样。
圣路易伯爵休林躺在自己的战友中间,脸上干净的没有任何灰尘和血迹,他睁着眼睛,嘴角似乎还挂着戏谑的微笑,就连死亡也不放在眼里。
“只要心存感恩,死神都无法剥夺笑容,你说的是这个吗?”
我叹口气,慢慢用手掌合上他未能瞑目的双眼。
“不过人总归要死的,上帝救赎得了吗?”
休林没有回答,安静的偎着被砍掉整条手臂的骑士,仿佛不愿意给我答案。
敌人的骑士全部阵亡,同时让奈梅亨付出了五倍于他的代价,若不是烧断的横梁和埃尼德斯角落里的暗箭帮忙,这个代价将会更大。
“大人……”收拾尸体的士兵局促不安的望着我,小心翼翼的提醒。
“哦?”
我回过神来,瞅了瞅自己蹲的位置,抱歉的站起身:“你接着干,手脚麻利点,别耽搁时间。”
走出城堡的残垣断壁,广场的乱象同样令人惨不忍睹,几处未熄灭的火迹继续嚣张的滥施淫威,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楚的味道,混杂灰霾、粉尘和呛鼻的黑烟,笼罩将昼的黎明,乌鸦大老远便嗅到**的气味,成群结队的追腥逐臭而来,此时正鼓噪着等待欢宴的时刻,烟尘的缝隙间或露出一两颗橘红色的星,谨小慎微的闪着微光,好像几个大难余生的幸存者,对外面的世界恐惧的探头探脑。
“大人。”欧文在背后叫我。
“你受伤了?”
我的目光落到他腰间缠的绷带上,那里透着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
“要不要紧?”
“没关系,挠痒痒而已。”
欧文不服输的捶捶胸口:
“士兵刚发现了一些东西,我想,您可能需要看看。”
“走吧!”
没有迟疑,我便跟着他往城堡侧面的谷仓走,这片紧挨着处罚刑人的站笼和关押重犯的地牢,终时背光暗无天日。
欧文走到一个位置站住,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重重的叹口气。
“大人……”
其实不用他讲,我已经看到所谓的一些东西是什么。
站笼边的空地上立着一副粗制滥造的十字架,被两根绳子牢牢的固定,厚实的圆木想必经历过相当多的风吹日晒,看上去竟隐隐泛着釉质。
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个遭受毒刑拷打的死人吊在十字架上,额头、手掌和双脚分别用拇指粗的铁钎钉住,伤口的血水流脓发黑,死去应该超过一天了,但我仍能清晰的分辨出死者的容貌。
“他是怎么死的?”
我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问道,很奇怪,心底波澜不惊毫无涟漪,哪怕认识这个惨死的人。
“我们审讯了俘虏,他们交代了兔子被处死的经过。”
没错,十字架上状若受难基督的死者,正是昨天选择留下的马蒂尼少年兔子。
“敌人一占领城堡,该死,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珊妮,珊妮的母亲,那个厨娘立刻找新主子出卖了自己的女婿,全然不顾女儿撕心裂肺的祈求和哭喊。”
“敌人抓住了兔子,逼他供出我们的下落,可这有骨气的年轻人拒绝回答,甚至挣脱绳索击伤了一个审讯他的士兵,剩下的事情您也能想见,敌人施以惨无人道的酷刑,却无法从他嘴里撬出一丝一毫的情报,气急败坏的混蛋们当着兔子的面,**女干了他的妻子,悲愤交加的少女不堪受辱咬舌自尽,她的母亲也羞愤难当触壁而亡,最后失去耐心的敌人决定用残酷的办法处决他,以此警告那些帮助过我们的领民,他就在那了……”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兔子因充血而憋紫的脸颊,仿佛他又重新活泼的站在面前。
“大人,您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好运将伴随您一生一世……”
离别时他的话还萦绕耳边,可现在彼此却天人永隔:
“好运将伴随我一生一世,呵呵,上帝真是个喜欢调戏凡人的女表子。”
我摇摇头,把涌到眼角的泪水用力甩掉,为个贱民多舛的命运掉眼泪,让旁人看见总归是不好的。
“吩咐人好好收殓,找块僻静的地方埋了吧,要冲着他家乡马蒂尼的方向,还有,若能找到珊妮遗体的话,两个人埋在一起,去往天国的路上也好不孤单的做个伴。”
“我明白!”
欧文虽然和兔子的接触不多,但同样喜欢这年轻人朝气蓬勃不服输的闯劲,可惜再彪悍的人生,都过不了命中注定的情关。
几名士兵过来放倒十字架,费劲的起着钉死的铁钎,我瞥了眼终于归入大地怀抱的兔子,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禁百感交集:
“这就是爱情……”
我苦笑着背手走开两步,喃喃说道:“这就是战争……”
硝烟散尽,天快亮了,太阳若无其事的在天边露出温暖的眉眼,鼓角争鸣、你死我活,于天地的角度来说连几只蚂蚁的掐架都算不上,人类的渺小和可怜由此可见一斑。
“这就是战争中的爱情……”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好像连上帝都不好意思再乌突突的弄个阴天来糊弄人。
我站在城堡顶层的窗口极目远眺,层层叠叠的群山现出对比明显的两种颜色,雪的纯白和林的深黑,一直铺到视野的尽头,这连绵不断的山脉隔开了地中海吹来的暖暖和风,让不同地域的人们感受到不一样的季节。
山中偶尔能瞥见几缕似有似无的青烟,那是昨晚诱敌的篝火堆燃烧过后的残烬,仿佛在呼应城外正在进行的火葬,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我揉着难受的肚子,里面该吐的全吐干净了,已经没剩下啥干货,此刻只是不停地往上反酸水,尸山血海的见识过那么多,却依然对战场的恶劣适应难当。
背后传来轻悄的脚步,我没回头就知道是代号四,其实以她的实力完全能够一点声音都不弄出来,但为了照顾我的情绪,总要故意整点提示到来的动静,想想确实挺难为她的。
“回来了?”
嘴里喷出淡淡的哈气,外面的温度恐怕已达零下:“昨晚去追你们的那些敌人呢?”
“在林子里转悠呢,估计就算没冻死,腿脚也得冻得半残,找个老太太拎着棒子轻轻松松便能收拾了。”
代号四的声音突然又飘向一旁:“我们把几个路口布置成差不多的样子,搞得敌人晕头转向,还以为自己遇上了恶作剧的山中精灵,结果迷迷糊糊的越走越远,现在嘛,也许快到乌尔勒了。”
“昨晚那么大的火,敌人的大部队应该都看见了,吩咐大家手脚麻利点,收拾停当赶紧出发,万一被他们堵着。”
我转身打量着城堡的残垣断壁,无奈的摇摇头:“像你说的,这破城墙找个老太太都能推倒。”
代号四现身在背光的角落,仿佛寄生于黑暗的邪恶生物,一身包裹严实的黑袍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气质。
“那边有人盯着,到现在还没传回消息,可能问题不大。”
她走到阳光投射的边缘停住,小心的把迈过界的脚尖缩回来:“敌人群龙无首,威胁反倒小得多,该做的是考虑下步打算。”
“群龙无首再乱也是些龙,他们的主意咱们打不起。”
风向变了,把焚烧尸体的浓烟往城堡的方向吹,我赶忙避开窗口的位置,拿手捂住鼻子,瓮声瓮气的继续说道:
“保险起见,执行原计划比较靠谱,我们的目标仍旧是哈斯里河谷群山之巅的修道院,穿过乌里直奔圣加耳。”
“那得抓紧动身,山间气候瞬息万变,您别看此刻还是晴天,没准下午就大雪纷飞了。”
代号四慢慢融入角落那团漆黑的阴影,完美的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我去吩咐斥候往乌里那边搜索敌情。”
“嗯!”
我闷闷的哼着,扭头望向窗外愈发浓重的黑烟,它们拥挤着上升,仿佛一只想要攫住天空的贪婪巨手。
“天气瞬息万变?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浓烟缓缓变幻盘旋,直至消失不见。
………………………………
两天后,哈斯里河谷。
从沃韦城堡出来,沿着奔腾汹涌汇入莱芒湖的萨林河干流而上,通过瓦尼勒努瓦尔山崎岖的牧羊人小道,就到了另一条大河锡莫河的源头。
这里到处分布着热气腾腾的硫磺矿池,离老远便能闻到硫磺特有的臭鸡蛋味,欧文马上夸夸其谈的吹嘘起自己道听途说的稗官野史。
“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曾在锡莫河的温泉里洗过澡,我发誓!”
他抻着脖子和另一个怀疑他吹牛的骑士争得不可开交,活像两只斗秃毛的公鸡。
“大人,您读得书多,快帮我证明,亚历山大大帝是不是来过这里!”
“呵呵,亚历山大大帝来没来过这儿我不知道,可巴比伦和埃及的温泉多了去了,他老人家何必舍近求远呢?”我骑在马上晃晃悠悠揶揄道。
“这是真的,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父亲口告诉我的!”
对手有公爵大人撑腰后得意洋洋的盯着他,弄得欧文相当不爽,他挣着青筋,口水以洒水机的效率漫天飞舞。
“您是在质疑上帝的代言人吗,大人?”
“上帝要是知道他有这么个满嘴跑火车的代言人……”
饶有兴致的听众们瞪大眼睛,显然对新鲜词火车勾起了好奇心,我连忙转了话锋。
“亚历山大大帝是伟大的征服者,不排除来过这的可能,嗯,没错!”
“看吧!我不会骗人,神父大人更不会!”
欧文立刻提高嗓门,义正言辞的驳斥那些胆敢质疑他的对手:
“锡莫河的硫磺池远近闻名,不仅亚历山大大帝,凯撒、奥古斯都、哈德良、查理曼大帝……他们全来过!”
吹牛不打草稿的骑士变本加厉的吼着,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名人都说个遍。
“哈哈,再讲讲!”众人早看穿他的把戏,起哄的捧着场,一时间让这沉闷的旅途有趣不少。
锡莫河遇上城墙般高耸入云的弗里堡山脉便没了脾气,乖顺的折向东北,一头撞进图恩湖的怀抱,同时也裹挟着沿途森林的清新淡雅,为单调的湖水融入别样的碧绿色涓流。
阿尔卑斯的绿宝石是人们对图恩湖的美誉,这个完全由高山积雪融水形成的湖泊清澈见底,干净的像是创世之初天使的眼泪。
湖里特产一种红尾大鲤鱼,其美味深得古往今来帝王将相的青睐,话多的欧文几乎瞬间又找到新的话题。
“你们知道吗?罗马的皇帝专门派人在湖边养鱼,作为直送皇室的贡品,为此还特意修建了一条宽阔的马车道,喏!”
他面有得色的指了指我们脚下虽然缺乏维护却依旧平坦笔直的硬板道,那表情似乎在说:
人证物证俱在,这下看你们有啥话讲!
欧文喋喋不休的牛皮,陪着我们绕过宽阔的图恩湖和与之毗邻的布里恩茨湖,终于在哈斯里河谷的雪峰之下打住。
哈斯里河谷因何得名至今已不得而知,流经谷地的两条河没一个叫哈斯里,大家促狭的怂恿欧文再抖落点有关的秘辛,可这回连爱吹牛的骑士都无话可说。
“没了,真没了。”
他摊开双手一筹莫展的说道:“除了全知全能的上帝,凡人的见识都是有限的……”
这条嶙峋岩石居多的灰色山谷植被稀少,多以低矮的高山灌木为主,从某些角度看,像极了纪录片里荒凉广袤的可可西里,不时有几只受到惊吓的岩羊在树影间一闪而过,惹得连日来清汤寡水果腹的战士们纷纷注目,若不是自控力强点的老兵压着,难保众人一哄而散漫山遍野的去追猎。
第四百六十九章:绝地反击(17)
“您确定有人会把修道院建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山上?”
欧文手搭凉棚瞅了瞅似乎永无尽头直达穹顶的山峰,垂头丧气的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勒住马,指挥几个士兵清理干净狼藉的灌木,露出杂草掩映的一尊石像,因为年代久远,石像的刻纹几乎模糊不清,但他手指的方向却不会有错。
“上帝总在冥冥之中给迷途的羔羊以指点,能否感知圣启,不在智力高下或者身份贵贱,无非需要心怀虔诚开动脑筋而已。”我开玩笑的敲敲脑门,挖苦着懊恼不已的欧文。
“大人您啊,到啥时候都有话说,得!我不跟您犟,赶路要紧。”他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当先打马开路,惹得大家又是哈哈大笑。
通往修道院的山路平时没什么人来,教士们也很少下山,所以处于接近荒废的状态,若不是仔细找寻藏在草丛中的指引石像,外人十有**会迷路。
我骑在马背上弯腰避开低垂的树枝,庆幸自己曾拜访过修道院的执掌神父,多少了解些寻路的办法,否则肯定两眼一抹黑,白白浪费工夫。
队伍一边寻找一边开路,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幸亏这山上的森林不茂盛,替我们省了不少力气,当筋疲力尽的众人终于顺着盘山路爬上峭壁的顶峰,被一道遥不见底的深渊拦住了去路。
“不会吧,没路了?”
欧文累得满头大汗,可相比疲惫,他脸上写的更多的是苦尽非甘来的急躁和绝望:
“这怎么回事?”
“别急,我们到了。”
我安慰着暴走的骑士,轻轻一跃翻身下马,深渊峡谷涌上的清风将身披的大氅鼓起,仿佛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对面孤峰与我们所处山峰的景色有着天壤之别,耐寒的云杉整齐的覆满整个山头,好像有人刻意的排列过,体现出一种严谨的逻辑美,令人耳目一新。
“到了,路在哪?”欧文急火火的追问。
我走到悬崖边,目不转睛的搜寻着云杉林。
“那边,看到了吗?这片云杉林里的最高的那棵大树。”
欧文凑过来,眯起眼睛瞄了瞄,疑惑的摇摇头:
“那不是杉树,是修道院的尖顶,蒙提巴斯修道院,我们到了。”
“请尽情享用,我远道而来的朋友们。”
蒙提巴斯修道院的执掌神父慈祥的目光一一扫过虔诚祈祷的众人。
“愿上帝与你同在,阿门!”
“阿门!”
大家赶忙在胸口划着十字,低低的齐声应祷,对于这帮骄傲的骑士来说,唯一能让他们低下高贵头颅的,除了心爱的姑娘便只有狩牧灵魂的神父了,两者一个关乎爱情,一个关乎信仰,全是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感谢您的热情款待,院长大人。”
作为主宾,我被邀请坐在执掌神父右手第一的尊贵位置。
“能与您同桌进餐让我感到万分荣幸。”
“公爵大人,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一样谦卑和平等的,施善与人,如同左手帮助右手。”
修道院长拿起盘中的面包,轻轻地把它掰成小块:
“作为共浴主恩的凡人,互助即为自助,您说呢?”
“我们同桌而食,是一起分享基督血与肉的亲兄弟。”
我一手举着盛满葡萄酒的杯子,另一只手拿着粗粮的面包,提高声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请大家共同举杯,赞美基督!赞美上帝!”
“赞美基督!赞美上帝!”
一时间杯盘相碰、觥筹交错,宴会的气氛达到小高朝,人们愉快的开始用餐。
像所有故事里的修道院长一样,蒙提巴斯修道院的执掌神父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松弛的肌肉在眼窝四周堆成厚厚的褶子,仿佛收起的旧百叶窗,却依然遮不住他那双透着智慧的眼睛,岁月除了在瞳仁深处沉淀了厚重的睿智,几乎未曾留下任何年老体衰的浑浊,可见这位一心修道的神父,内心世界是多么的强大和澄澈。
“上次一晤,不想已过两年,时光真是最淘气的小精灵,以捉弄脆弱的人类为乐。”
我把撕碎的面包块在葡萄酒里蘸蘸,小心的不让汤汤水水淌到袖口里,挨着德高望重的修道院长,我的一举一动不由得谨慎起来。
“时间是上帝的量尺,它轻而易举就可以区分出人们的虔诚与否。”
已近古稀之年的神父,捋着自己垂到腰带的银白色胡须,一脸平和的开导我。
“世人本无好坏之分、善恶之别,只有得道先后的差异,有人执迷不悟,有人虔心祈祷,在最终的审判到来时,上帝自会公正的做出评判。”
我偷偷地撇撇嘴,脸上却装出认真聆听的模样,对这些老学究玄而又玄的说教,我向来接受无能。
“这间修道院,简直是历史建筑的奇迹。”环顾着头上高高的穹顶,我故意没话找话的转了话题。
“先人栽树,后人乘凉而已。”
修道院长眼角厚厚的老褶像一册册泛黄的档案袋,抖落出来全是迷人的传奇故事。
“假如当年那批受到迫害的基督徒,没有坚韧不拔的毅力,他们就不会选择在顽石盘踞的群山之巅开凿这信仰的殿堂,从圣瓦尔纳的第一锤落下至今,每一代后继者都没有放弃凿穿巨岩的信念。”
说起莫提巴斯悠久的历史,院长大人总有种发自肺腑的骄傲:“还记得进山的那座吊桥吗?多艰险!开拓者们可是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用生命去铺架连通两岸的桥梁。”
我放下酒杯,眼前又浮现出那座长满云杉的孤峰和白天的一幕。
“大人,看是看到了,可我们没有翅膀,该怎么过去啊?”
性子急的欧文挠着后脑勺,一筹莫展的问道:“难不成修道院的苦修士真的长了翅膀?”
“传令兵呢?”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吩咐匆匆跑来的士兵:“按照三长一短的节奏吹起号角。”
“嘟嘟嘟,呜!”
低沉的号角声回荡在峡谷之间,被嶙峋的岩壁无限放大,惊起崖下一群不知名的飞鸟。
余音袅袅而逝,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孤峰,大家都很好奇公爵大人这么做的用意,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面久久未见回应。
“修道士们该不会睡着了吧?或者,扑腾翅膀飞到上帝那去忏悔了?”
欧文略带揶揄的玩笑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但见我表情一本正经的严肃,他们只得悻悻的闭嘴。
“有人过来了!”
后面的队伍喧哗着,似乎发现了什么,稍待片刻,两名士兵押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走到跟前。
“愿上帝保佑您,尊贵的客人,仆仆风尘掩不住对真理的求索,请问叩响蒙提巴斯神圣的大门所为何事?”
老头缓缓退下兜帽,露出长着老年斑的白皙额头,显然是常年不接触阳光所致。
“我是奈梅亨公爵兰迪,刚打梵蒂冈回来,顺道路过,特来叨扰院长大人,还望引渡我们过去。”
从对方的穿着举止便能判断这位老人的身份,没文化的酒馆老板一般会说:“赶路的客人,上好的麦芽酒要不要?”
老者眯着眼睛自上而下的将我打量,沉静如水的眼神分辨不出任何内心想法:
“蒙提巴斯的大门永远对上帝的羔羊敞开,不过修道院是虔诚者洗练灵魂的净土,不允许任何人携带武器进入。”
老人家身材不高,双眸却仿佛接了万伏高压似的电力十足,把我盯得头皮直发麻:
“您是准备一个人进去,还是和在这里的所有人一起?”
“我以前来拜访过院长大人,算是老相识了,这样吧,我一个人先过去找他说明情况,您看呢?”我制止住要抢白的欧文,客客气气的回答。
也许是我谦虚的态度令他满意,老人家笑眯眯地招招手:“请跟我来,公爵大人,路在这边。”说完,他旁若无人的穿过人群,自顾自当先一步走远了。
“一帮念经念傻了的奇怪老家伙!”欧文低声骂了句,这话他当然不敢当面说,只能趁人家不在唠叨着解解恨。
“别发牢骚了,大军为赶时间轻装前进,粮食快吃完了,士兵和马匹都很疲惫,还指望着人家收容我们呢,修道院长是位和善的长者,估计交涉一番问题不大。”
几名骑士驱着马想跟过来,我摆摆手说道:“修士们人畜无害,你们留在这大可放心,让大家暂时休整,我去去便回。”
随着老人沿着小路东绕西绕,终于下到半山腰的位置,眼前出现一处隐秘的洞穴,洞口残留着篝火的灰烬,靠里的角落摆了些生活用品,应该就是守门人平时的居所。
“您怕高吗,公爵大人?”
老人拨开杂草掩映的石墩,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的绳子牢牢拴在上面,“啊,您说以前来过……”
说着,他像变戏法一样摸出磨得发旧的索具,娴熟的帮我系好,同时检查了一遍石墩上的绳子,确认安全后示意我闭眼。
“闭眼?没关系,比这更可怕的也见得多了!”
我大言不惭的拍拍胸脯,其实心里怕的要命,以前连家里四层楼的阳台都不敢往外瞅,恐高是我的死穴。
“那,祝顺风,公爵大人!”老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温暖的笑容使我放松警惕,手上突然一推,顺势将索具送入滑道。
“啊……”
声称不怕高的我的尖叫充斥山谷,惊起的飞鸟比刚才还多。
“大人,大人?”
修道院长轻声呼唤,把我的思绪拽回现实:
“多亏了孤峰的天险,一代代蒙提巴斯的修道士才得以躲过天灾**,与世无争的继续自己的研究和探索,保存下不少珍贵的古代手抄本。”
“贤者独善其身,推开门外面的世界已物是人非。”
我不动声色的掩饰此前走神的失礼:
“基督为了拯救众生,甘愿戴上沉重的枷锁替世人赎罪。院长大人,请恕我直言,避世虽然可以不受混沌凡俗所扰,却违背了上帝的本意,放弃去狩牧迷途羔羊和堕落灵魂的责任,再珍贵的典籍,束之高阁又有什么用呢?”
“呵呵,您的诡辩和哲思精进不少,公爵大人,我还依稀记得您上次来时焦虑眼神中的惶恐和迷茫,想必过去这段时间,您经历了许多。”修道院长一副大人看穿小孩子把戏的了然神情,奇怪的是,我竟不觉得讨厌。
“您听过一首东方的古诗吗?话堵到了嗓子眼,还没等开口,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我难得卸下心防,哽咽着说道:“一言难尽啊……”
“上帝是我们的避难所,是我们的力量,是我们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
修道院长将一柄古朴的木刻十字架放在我手里,指了指大厅旁边的一扇小门:
“那有间僻静的告解室,去把想说的话讲给上帝听吧。”
如果上帝真能听到,他还会眼睁睁的让这一切发生吗?我捏着十字架圆润的边缘,苦笑着没有吱声。
“要再来些坚果吗,公爵大人?”
修道院长从盛满核桃的盘子里仔细挑出个最大的递来:
“多吃它可以增强智力,多少代上了岁数的执掌神父都靠它延缓衰老,我也嗜之如命,早晚两餐都要吃点。”
我接过核桃放在桌面上,随手操起腰间的匕首,拿金属的尾端瞄准猛敲。
“砰!”
核桃完好无损的横着飞了出去,碰到旁边人的酒杯后原地打转,像个卯足了力的陀螺,惊得正和朋友说话的那人直咳嗽。
“这该死的小东西。”
我无奈地耸耸肩膀,自我解围的笑了:“人们吃核桃是因为它类似于大脑褶皱的模样吗?”
“人们吃核桃是因为它好吃,且能填饱肚子。”
修道院长在袖口里摸索着,不一会便拿出个精巧的小玩意,我一眼就认出那到底是什么。
“上帝藏在万物中的道理如此简单,可惜世人总妄加揣测和思忖,反倒弄得高深莫测,所以脑筋活泛的用之攫取权力以及财富,把这世界搞得乌烟瘴气。”
他把核桃放进小工具的凹槽,轻轻用力捏着两端的把手,咔哒一声,坚硬的果壳应声而裂。
第四百七十章:绝地反击(18)
“好吃,又脆又香,果然树与树是不同的,要想吃到如此美味正宗的核桃,还得来您这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嚼得满口生香,含含糊糊的说道。
“那么,您真的只是来吃核桃的?”
修道院长瞪着天真的眼睛,老褶堆得层层叠叠,他这个年纪卖萌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穿越贫瘠的峡谷和险峻的高山,只为了吃几个核桃?公爵大人,我是上了年纪,耳聋眼花记性差,可脑子并不糊涂,您要知道,人越老,就越不依赖外在的感官去观察,眼睛在这,耳朵也在这。”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缓慢却格外清晰的说道。
我叹了口气表示逃不过老院长的明察秋毫:“我刚从梵蒂冈回来,院长大人,新的教皇登基了,外面的世界变了。”
“噢?您倒说说看,是哪个被上帝选召的幸运儿登上了圣彼得的宝座?”他微笑着询问道。
“奥多西斯主教,当然,他现在的称呼是尊贵的圣彼得继承人、普世教会的领袖、约翰十七世教皇霓下。”我一边将老院长的十字架放回他手上一边说。
“愿上帝保佑梵蒂冈的新主人,我会日夜为他的健康祈祷的。”
修道院长抚摸着十字架光滑的纹路,对我带来的消息不以为然。“
自从前任院长大人……哦,不,是上上任院长大人开始,蒙提巴斯便不再旁听教廷的枢机会议,想必梵蒂冈也打心眼里希望我们彻底消失。
我最后一次下山,是应士瓦本公室之邀去襄助公爵赫尔曼一世的安魂弥散,毕竟老公爵向来对我们照顾有加,多亏了他我们才得以躲过那些打着教廷旗号不怀好意的地方领主,所以您刚从梵蒂冈回来又如何?”
“我说过,外面的世界变了。”
我急切的探着身子,好让自己挨得修道院长更近些:“蒙提巴斯和梵蒂冈之间的恩恩怨怨该了结了,难道就让彼此这样永远的相互怨恨下去?您比我清楚,士瓦本如今自身难保,失去了保护人,蒙提巴斯无异于一群没有牧羊犬看守的肥羊,围着你们打转的恶狼数不胜数!”
说到激烈处,我情难自禁的飞沫四溅,老院长优雅的往边上避了避,虽然我怀疑他是否看得清,还只是为了表现某种心不在焉的状态。
“你们准备靠什么来独善其身?靠这修道院的孤峰天险吗?那您可真就想错了,空间上,蒙提巴斯也许会笑傲一切束手无策的敌人,但是你们终究要输给时间,像当初选择和梵蒂冈交恶的祖先一样,看看你的四周、蒙提巴斯的上上下下!”
修道院长没有动,不过我知道他明白了:“老人、老人、还是老人!蒙提巴斯的信仰没有明天了,它是垂垂老矣的末日夕阳,循着落山、暗淡、毁灭的轨迹一去不返!您、您的兄弟、修道院、您口中凿下第一锤的圣瓦尔纳,恐怕这封圣也未经过梵蒂冈的认证和许可吧,你们都将沉入历史的巢窠,不出十年,蒙提巴斯就会变成花栗鼠做窝的乐园!”
老院长安静的仿佛一尊写实风格的大理石雕塑,岁月在他脸上唯一留下的只有睿智和慈祥,衰老无非是点缀空白的注脚,起到锦上添花的绝妙效果。
“您做了一番极其成功的游说,公爵大人,有论据、有论点,相当打动人心,可您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蒙提巴斯的信念之源到底是什么。”
他握了握皮肤松弛的拳头,青蓝色的静脉血管清晰可见:“我们是虔心侍奉上帝的修道士,比起毁灭,更害怕丧失初心,沦为……哦,上帝请原谅我的失言,沦为梵蒂冈那样畸形的存在!”
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固执的像头倔强的笨牛!
我心里恶狠狠的咒骂着,脸上却依然装出云山雾罩的懵懂模样,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办事向来坚持这样的原则,谈得拢一拍即合,谈不拢大家两厢好散,省得落下埋怨。
“高兴点,公爵大人,大家都看着我们呢。”
老院长低低的提醒着,笑容暖得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得体的冲每一位来宾点头致意,喧闹的大厅立即安静下来,就连最粗鲁的骑士都老老实实的坐直身子,等待聆听修道院长的训示。
“再次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请恕我们薄酒素菜款待不周,如果朋友们吃好了,我的兄弟安蒂奇神父会为大家安排休息的房间,不过诚如所见,蒙提巴斯开凿在山岩上,地方十分狭小,无法保证妥善的安置所有人,恐怕要委屈一些朋友在这大厅里过夜了,万分抱歉!”
他推开椅子缓缓起身,我跟着微微侧头行礼,这标志着宴会结束,众人纷纷离座,响起一片桌椅碰撞的嘈杂。
“睡不着的话,你们可以仰望星空,这里距离天堂是如此之近,没准谁能听见天使疲惫的鼾声呢,愿上帝保佑您,我的朋友,日安!”
“阿门!”
又是整齐的回礼和凌乱在胸口划十字架的动作,老院长留下主礼神父打点之后的事情,自己引着我先行一步。
走出一半嵌在岩石里一半露在外面的大厅,向阳的院子平坦整洁,不规则的石板相互拼接,不留任何一丝缝隙,连杂草都清理的干干净净,因为大厅的窗子开得很高,再加上这时代工艺粗糙的不透光毛玻璃,一顿饭下来我还以为天黑了,出来一瞅才发现太阳正坠在山尖,刚刚过了盛午的时间。
“您窗子上的玻璃不太亮,奈梅亨生产一种纯度很高的透明玻璃,等我派人送来。”
指点着岩石上大大小小的窗口,我对老院长说道:
“上次来得匆忙,未能好好欣赏这令世人惊叹的建筑,实在感到遗憾。”
沿着两幢房屋间的石阶拾级而上,视野变得愈发开阔,地平线尽头有条闪闪发光的玉带,好像银子做的项链。
“那是流入布里恩茨湖的一条大河,从山峰狂野奔腾的激流在哈斯里河谷转了几个弯后平缓泛滥,靠近河口岸边的小镇叫因兴巴赫,几乎是我们活动世界的边缘了,修道院的兄弟有时会拿多余的产出去换些山上没有的东西,像抄写用的羊皮纸、面粉和做蜡烛的动物油脂这是蒙提巴斯消耗最大的宝贝。”
老院长导游似的给我讲了许多,虽然他知道我对它们不感兴趣,却依旧絮叨着不让彼此尴尬冷场。
“啊,那一定是修道院的菜园了,我能走近些看看吗?”
我大惊小怪的叫着,在得到老院长的许可后方推门而入旁边的院子。
“芜菁、卷心菜、胡萝卜、洋葱、生菜、茴香、四季豆……啊,这是鼠尾草吧?”
我蹲下腰,捏着蓝紫色的絮状花瓣饶有兴致的问道:“它还能在高寒的山上生长,真是神奇!”
修道院长扯下鼠尾草鸭掌型的叶子放进嘴里嚼着:“上帝的伟大就在于教会了我们如何发挥自身的优势,只要稍稍改造一眼终年不枯的温泉,把水流引到田间,便可以在隆冬季节种出夏天的蔬菜,先人的智慧是无穷的。”
他抬眼望着远处劳作的修道士,眼神朦胧的感慨道。
“这是您的国,或者说,是上帝赐予你们的天堂,不一定丰衣足食,但足以安居乐业,要换做是我,躲在这里时间久了,肯定不愿意离开,毕竟人是贪求安稳的动物啊。”我受不了鼠尾草特殊的腥味,拍拍手站起来。
老院长勾勾嘴角:“您还是没放弃说服我的念头啊,公爵大人,您的狡猾像条聪明的狐狸。”
“可惜遇上只不为所动的乌鸦。”我摇摇头摊开手。
“您贪图我嘴里的肥肉,可我也只有这么一块,当然得小心谨慎。”他顽皮的敲敲额头,我俩心照不宣的笑了。
太阳一落山,温度立刻降了下来,连说话都冒着白色的哈气。错落的房屋渐次亮起灯,司勤的修士提着灯笼,不紧不慢的点燃路边石龛里的蜡烛,一朵朵橘黄色的光晕投在地上,温暖了凉至冰点以下的夜。
“您的房间挨着祈祷室,那边日夜烛火不熄,比其他地方要暖和不少。”
修道院长冲给我们让门的司勤修士点点头,边走边说道:“我已经吩咐人把里面打扫干净,换了床新的被褥,还点了根圣诞弥撒时才用的熏香,我们都是些疏于礼数的粗人,不知道公爵大人的规矩,希望您切勿见怪。”
“如果您自谦是粗人,那我岂不就是个饮毛茹血的野蛮人?一年到头马背上奔波习惯了,有个能把身子放平的地方便好,哪有啥矫情的规矩,您太客气了。”
我感激的同老院长说着话,一路穿过好几条石砌的廊道,遇见许多安静做事的修士,他们从容的动作以及谦和的笑容,好像满怀感恩在做什么神圣的事情,一举一动都有条不紊的,写在脸上的,除了幸福还是幸福。
“冥想真的能帮助你们听到上帝的声音吗?”
老院长在一扇门前站定,这应该就是我住的房间了,他刚准备抬手推门,我忽然若有所思的问道。
“冥想?不,我们从不冥想,那样等于浪费宝贵的时间去做无用功。”
他放低提着的小灯笼,仔细为我照亮脚下的路。
“正相反,我们做事,兢兢业业的做事,珍惜上帝赐予的点滴生命,在劳动中获得内心平和的体验,也许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接近上帝的国,但我们身体力行的完成了对原罪的忏悔。”
房间的陈设简朴寻常,不过确实如他所说的燃了熏香,似有似无的香味令人不由自主的放松,疲惫马上控制了身心。好好睡一觉成了唯一的渴望。
“明天晨祷时见,公爵大人,山上夜晚的寒冷不是开玩笑的,早些睡吧。”
修道院长拍拍蓄满了絮草的亚麻毯子:“如果您睡不着,可以在院子里走走,没准真能听到天使偷懒打瞌睡的鼾声,天堂就在您抬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心愿意。”
“谢谢您,院长大人。”
我真心实意的道谢:“晚安。”
“明天我们再谈其他事情,今晚好好休息。”
他提起放在门口的灯笼,微茫的光亮染得胡子明灭不清:“晚安。”
夜深了,大厅那边喧闹的人声渐渐停止,大自然的声音清晰起来,我迷迷糊糊的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脑子却不同以往的澄澈。
“这就是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吗?那我对爱人说的话,她一定能听到了吧?”
这样胡思乱想着,瑟琳娜抱着孩子沐浴阳光的温柔侧脸再次浮现在眼前,可每当我抬手拥抱,又发现他们坐在更远的地方,似乎无论如何努力,都那么触不可及。
整宿光怪陆离的梦折腾得我辗转反侧,早起时眼睛肿肿的。
“一定留了黑眼圈,讨厌。”
我轻轻地揉了揉眼角,饱饱的吸了口亚麻毯子里絮草的清香,朝阳透过穹顶的小窗把对面墙壁刷出一小块红色的光斑,我盯着愣了很久的神,一团浆糊的思绪总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熏香完全没作用啊,是假货吧?”
简单的洗漱下,外面便传来晨祷的钟声,我理理罩衫,沿着冗长的走廊进入昨日用餐的大厅,这里陆陆续续的聚集了不少人,欧文他们几个也在其中倒出乎我的意料。
“貌似他们侍奉上帝要比我殷勤啊……”
我自嘲的笑笑,旋即疑惑的皱皱眉:
“怎么,我是在和上帝争风吃醋吗?”
找到自己的位置,人们来的便差不多了,负责领祷的神父摇了摇手里的铃铛,交头接耳的众人很快鸦雀无声。
“我真心尊奉的上帝,身心灵魂永恒的主,感谢您用清晨的光,让我平平安安地度过漫漫长夜,迎来了新的一天,求您让我在新的一天中,有新的心志、新的智慧、新的力量、新的事奉、新的见证、新的喜乐、新的平安。求您使我在今天任何时刻,都觉得主在我身旁;在我前面引导我,在我背后眷顾我,在我周围扶持我,处处都与我同在。如果遇到困难、危险,求您鼓励我,保护我;如果遇到诱惑、试探,求您指导我,帮助我;如果遇到忧伤、痛苦,求您安慰我,扶持我,使我时时刻刻不离开您,永远同您在一起。奉基督耶稣之名祈求,阿门!”
修士循循善诱的嗓音仿佛教孩子初学人声的母亲,令每一个单词都具有活灵活现的生命力,深深扎根在大家的心底,连我这个心无畏惧的无神论者,都虔诚地低下额头,在胸口划着十字。
第四百七十一章:绝地反击(19)
“阿门!”
整齐的应祷圣洁又庄严,我在他们的眼神中看到的只有平静和宛若新生的纯如,这就是宗教带给凡人的内心力量吧?
不同于梵蒂冈的奢华大气,也不同于大教堂的循规蹈矩,蒙提巴斯有的,是直达灵魂深处的对话,抛开凡俗的豁达与洒脱,我想我明白了他们的信念,抬起头,远处的老院长正慈祥的望向自己,脸上挂着嘉许的笑容,我自信的用同样的微笑回望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领祷神父随后念了几篇《圣经》里的段落,在朝阳升到和山巅平齐的高度时准确完成,钟声再次响彻山谷,标志着晨祷的结束以及早饭的开始,今日当值的修士们端上寡淡的饭食,差不多相同的面包、清水、蔬菜和食盐,还有专门为客人准备的热汤。
我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强忍住要吃肉的**,第二遍钟声响起前,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在抱怨上,因为修道士们还得循例做午前祷。
“怎么样,听没听到天使打呼噜?”
老院长笑岑岑的打趣道:“我反正听到了铺天盖地的呼噜,分辨不清哪个是天使的。”
“呵呵,见笑了。”
我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平日安详的修道院冷不丁来了群五大三粗的糙人,鼾声肯定震天价响。
“不过,我找到答案了,院长大人,这里真的是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您的心才是,公爵大人,其他无非繁杂的外在,梵蒂冈、圣墓教堂、西奈山,哪离天堂近,哪离天堂远?教宗、国王、贵族和平民,谁离上帝近,谁又离上帝远?想明白这个,您将所向无敌。”
老院长捻着细小的盐粒,均匀的洒在掰开的面包上,我看着盐粒与面包的结合,简单中蕴藏复杂,久久未曾言语。
早餐过后,修士们便纷纷离开去忙各自的事情,诺大的厅堂唯独剩下收拾盘子的当值修士与坐着未动的我和老院长。
“有什么事情,就请抓紧时间说吧,午前祷的时候我要讲经。”修道院长捶捶久坐发酸的后腰说道。
“我决定了,明天一早便出发,我们这么多人,叨扰太久总是不合体统的。”
给两个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酒水,我接着说道:
“临走之际,还有些非分的要求,不知当讲不当讲,您权且听听吧。”
“我的能力只有那么大,能帮多少帮多少吧,您是个聪明人,懂得做事的分寸。”老院长举起杯子润润喉,示意我继续。
“奈梅亨的伤员……”
“留在这里吧,我们来照顾,他们的身体状况确实不适合长途跋涉,那样无异于一步步走向死亡,您不说我也会主动承担的。”
“嗯,万分感谢。”
我喝口酒,缓了缓又说道:
“我们的补给出现了问题,当初来这儿的目的除了休整,还想找修道院借些粮食。”
老院长笑着摇摇头,像一个猜中儿孙心事的长辈:
“我就说您兴师动众的跑山上来做什么,原来如此啊,好吧,我会嘱咐掌管库房的兄弟按照您的要求准备,不过话说在前头,麦饼、豆子、蔬菜,我们应有尽有,肉食嘛,恐怕无能为力。”
“光是让您提供补给便感激不尽了,哪敢再有无理的念头。”
我连忙摆摆手,脸一直红到耳根:“至于昨天说过的……”
“出您之口,入我之耳,彼此明白就好,莫要重新提起了。”
这回轮到老院长摆手拒绝,他眼角的褶子展平又堆积,配合着表情的变化,相当有说服力。
“蒙提乌斯欢迎知心的朋友,不喜欢聒噪的说客。”
“今日滴水之恩,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我站起身,郑重其事的把手按在左胸弯腰行礼:
“倘若上帝保佑,助我逢凶化吉,我一定回来履行承诺。”
“承诺?”老院长疑惑的重复着。
“没错,承诺,一个延续蒙提乌斯信仰的承诺。”
翌日的午前祷,老院长特意为我们准备了隆重的弥撒,大家都表示受宠若惊,我也趁早饭后的时间将队伍重新进行整编分队,以便于接下来的行动。
经历几次战争和长距离的艰苦跋涉,除去战损、逃亡和伤病减员,满打满算带上山来的还有四百五十余人,其中奈梅亨老兵占了多数,马蒂尼以及沿途收罗的农民差不多跑个七七八八,能坚持留下的应该都是生无可恋铁了心要跟我们走的。
我自领由五十多名农民组成的队伍,负责押运粮草坐镇中军,代号紫罗兰,这是瑟琳娜喜欢的花,象征永恒的美与爱,在奈梅亨的花园里处处生长。
其余四百人平均分成四个百人队,欧文负责一队,代号风信子,寓意生命与缅怀,花语的故事取自希腊神话中受太阳神阿波罗宠眷的美少年雅辛托斯,他遭到西风风神泽费努斯的嫉妒和算计,被太阳神所掷铁饼误伤而死,在他倒下的血泊中,长出了一种美丽的花,阿波罗便以少年的名字命名为风信子。
知道这个故事的我对欧文的取向性产生深深的怀疑,当事人反倒大大方方的承认:“没错,我是在怀念个好朋友,怎么了?”
第二个百人队由同为奈梅亨太阳花骑士的高德统领,他出身弗里斯兰的贵族家庭,受过正统的骑士教育,自愿放弃世袭爵位甘做游侠,立志寻找一名贞洁的女士并为其守护终身。
高德的百人队代号鸢尾花,得名于他家族的蓝色鸢尾徽记,这在传统的法兰克贵族家庭几乎成为一种惯例,谁叫法兰克王国的缔造者克洛维曾手捧此花加冕登基。
但我也了解鸢尾花的另一种解释,暗中无声的爱慕,高德是个内敛少言的绅士,这却不代表他完全禁欲的生活里没有爱,虽然我总觉得怪怪的。
指挥第三个百人队的施耐德在这些人中年龄最大,投奔奈梅亨前辗转飘零半生,替无数领主打过仗,可惜均未受到赏识,一直郁郁不得志,令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颓废阴郁。
如果说高德的沉默源于内向的性格,那施耐德则更多因为挫折过多的心防,他太小心的与人接触,生怕落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所以同大家的关系若即若离,私下喝酒时常常不被邀请,相当的尴尬和寂寞,第三百人队的代号是三色堇,一种常见的早春花卉,其因维纳斯的妒忌而获得的花脸正是它的魅力所在,代表沉默、无私和请思念我,这难道不是老施耐德的内心独白吗?
最后一个百人队归属德维德的管辖,他嘴甜心细,善于察言观色,骑术、剑术和摔跤个个都会,可任何一样也称不上精通,典型的万金油,人缘自然好得没话说,和小心翼翼的施耐德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百人队代号矢车菊,取其耐久性强、外形讨喜之意,不过它花语里含蓄离群的描述同德维德的性格特点相去甚远,或者说,德维德处处逢源的行事作风并非内在真心?
分队完毕,午前祷开始的钟声正好响起,我们在修士的引领下依位次鱼贯进入庄严的弥撒厅,这里昨天还是大家把酒言欢的饭堂,此刻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
数不清的蜡烛围绕着基督受难的雕像,仿佛拱月的众星,角落里燃着的名贵熏香氤氲盘旋,直升到高高的天花板上,极好的配合了弥撒需要的正式气氛。
可笑的是欧文还煞有介事的整理自己的衣服,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殊不知他那件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外套压根用不着担心,抢戏的是油结支楞的头发!
修道院条件简陋,弥撒的仪式自然因繁就简,但胜在修士们不露自生的气质,丝毫不逊于在梵蒂冈最华丽教堂里举行的典礼,我想,这就是人格魅力对环境的补益与升华吧。
老院长自门后款款而入,赢得众人崇敬的目光一路相随,他频频冲大家微笑,好像秋日午后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院长站定,几名岁数不大的小修士唱起悦耳的圣歌,尖细高亢的嗓音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敏感的神经,疲惫的灵魂如同经过一场沐浴般的洗礼,轻松而欣喜。
“以圣父、圣子及圣灵之名,愿上帝的慈爱和恩赐与你们同在,阿门!”老院长在唱诗结束后领祝,优雅的划着十字圣号。
“阿门!”台下齐声回应。
老院长选了《圣经》中《以马内利》第十三篇诵读,每个人都认真地竖耳聆听,甚至有人压抑着声音嘤嘤哭泣。
我踏踏实实的坐着,冗繁的经文左耳听右耳冒,完全没走心,可整个人的状态相当好,浑身充满力量,对未来的征程信心十足,熏香幽幽的搔着鼻子,勾的我想打喷嚏。
“愿基督的圣体、圣血,保佑我得到永生。”
旁人推推出神的我,示意该上去恭领圣体了,老院长笑眯眯的望着这边,对在重要仪式失礼的顽童未加怪罪。
“公爵大人,请到这里来。”他和善的催促道。
我捧着肚子,故作庄重的一步步走上祭台,虽然参加过许多次弥撒,可仍旧紧张的要命。
“基督的圣体圣血。”
老院长把小块面饼塞进我嘴里,又蘸着葡萄酒抹在唇边,“愿上帝与您同在。”
“阿门!”我单膝跪地,恭敬地深深鞠躬。
几百人的仪式进行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午餐的钟声响过三遍才结束,早就体力不支的老院长坚持自己完成所有人的领圣餐礼,令大家再次受到感动。
“弥撒的结束,正是生活的开始,我们深信因散而聚,因为基督就是为了能更有效地散居于世,成为地盐世光,我们聚在一起,聆听上帝的说话,在圣体圣血中汲取生活的动力,正是上帝派遣基督到世上,为他作证的时候。”
他极富磁性的嗓音感染着信众们:
“你们即将踏上回家的路,请牢记圣体圣血的力量,当身处险境,不要慌张,上帝与你同在,当深陷绝望,不要慌张,上帝与你同在,当走投无路,不要慌张,上帝与你同在,路不仅在脚下,也在心里,只要心怀虔诚,无论走到何处、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回家!”
用过午饭,士兵们依依不舍的告别修道院的兄弟,准备好的补给被化整为零,紫罗兰的战士分背着装满粮食的行囊,排成一列纵队开拔。
来时的滑索渡口已经增加了另外几根横索,铺上木板变为简易吊桥,方便大部队通过,我牵着蒙了眼睛的战马,同送行的老院长惜别:
“院长大人,就送到这里吧,请留步。”
“出了哈斯里河谷向东,有条还算平坦的小路直通圣加尔,或者你们向北,绕开乌里城堡去士瓦本,条条大路通罗马,一切在您选择。”
他说话的时候长长的胡子跟着颤动,几乎看不到嘴巴的开合。
“我老了,太久没下山,有些路记不住更说不清,您边走边找,总有识路的人。”
“人家说老马识途,您识的是心路,就像灵魂渡口的船家,不知疲倦的摆渡我们到幸福的彼岸。”
“呵呵,异教徒的传说。”
老院长爽朗的大笑:“我这老马脚程废了,跑不远了,就此别过吧!”
我动情的点点头,挥手离开:“大恩不言谢,日后再见!”
辗转出山,云杉孤峰已寻不见,它们隐在层叠的群山中,似乎永远在那里,又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假如这是梦,真想再多睡一会。”
我解开蒙住马眼的布条,小家伙吃惊的打着响鼻,对突如其来的光明尚未习惯。
贫瘠的哈斯里河谷东西狭长,越往下游去人烟越多,而我们逆行的方向空无一人,只得依靠斥候寻路,行军速度异常缓慢,太阳落山前才刚刚走了河谷的三分之一。
“想必今天走不出去了,命令全军就地宿营吧,殿后的三色堇负责值宿。”
天色将晚,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摸黑赶路容易走丢,索性盘桓一夜,我从马背上下来,借着彻底黑天前的熹微光芒观察周围。
这里是两山中间的峡谷,干涸的河道长满茂盛的茅草,几棵小灌木稀稀拉拉的点缀在岩石嶙峋的山腰,视野里一目了然,对于敌我均是无可躲藏的地形。
“那边,对,那小山包放个暗哨,还有那儿、那儿和这儿,挑目力好的战士值更,把眼睛给我瞪大了,时刻保持警惕。”
我背着手,身后跟着欧文几个,他们都觉得公爵大人有点大惊小怪了,无非宿个营而已,用不着弄得草木皆兵。
“草木皆兵?忘了咱们的强项吗?凌晨偷袭,敌人不见得不会以其人之道还以治其人之身,什么?你说哪来的敌人?”
我夸张的咧着嘴:“敌人在心里就够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绝地反击(20)
睡了两天软床,冷不丁换成硬邦邦的行军帐,矫情的背还真有点不适应,一晚上都酸酸痛痛的抗议,弄得我辗转反侧睡不踏实,愁眉苦脸的数羊数到一千一百一十一只,好在整夜平安无事,倒在后半夜疲惫不堪的沉沉睡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二天的行程依旧无聊,同哈斯里河谷单调的景色正好相得益彰,构成压抑的背景板,无声扣向孤独的旅人。
就这样跌跌撞撞的走了三天,乌里的湖光山色与瓦莱的皑皑雪峰交替远去,提切诺通向圣加耳的大路出现在我们眼前,许是因为战争的关系,平常繁忙的直道几乎看不见奔波的商队,只有聒噪的乌鸦成群结队的从头顶飞过,欢天喜地的庆祝终于有送上门来的食物提供者了。
“在这歇歇吧,马背颠得我快要吐了。”
怨声载道的爬下来,侍从搀着我坐在路边,代号四如影随形的现身,就好像知道要找她一样。
“你来了?前面都派斥候去观察了吗,有什么异常?”
代号四冷着张脸,令周围的侍从不由自主同她保持安全距离。
“往前二十里有条大河,看宽度和流速不可能直接泅渡,侍从上下游各搜索了五里,在上游找到河面相对较窄的浅水区。”
她的声音也冷得好似掉进瓷盘的冰块,字字冷静清晰,离奈梅亨越近,她情绪整理的越不像个有感情的正常人。
“照现在的行军速度,天黑前能赶到就不错了,根本无法渡河。”
“那便在河岸边安营扎寨,休息一宿明天过河。”
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腰眼继续问道:“过河之后呢,还有多远到圣加耳?”
“全速前进只需一天,如果您的紫罗兰不拖后腿的话。”代号四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拿眼角瞥我,故意拖长尾音。
“很好,去安排吧,我保证在太阳落山时到达你说的那条河。”
丫的不放过任何挖苦的机会,紫罗兰全是素质不高的农民是我的错吗,不过这点小情趣算是她仅剩的为数不多的人情味,谁愿意总对着张臭脸。
“其他消息呢?伦巴第的情况、诺曼底的情况、勃艮第的情况……”
“我们启动备用的情报网,和伦巴第方面的自己人建立了沟通渠道,目前一切正常,诺曼底公爵的伤势并无大碍,科勒他们几个已经启程,正往圣加耳马不停蹄的赶来。”
阳光灿烂的正午是代号四最讨厌的,她小心的把每寸皮肤都盖在黑色的罩袍底下,尽可能远离任何有光的地方。
“至于沃韦城堡外的敌人,他们肯定获悉了圣路易伯爵的死讯,巴黎方面得到此信只是时间问题。”
“上帝是公平的,该换他们肝肠寸断了。”
我不屑地扯着嘴角,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们做得很好,继续监视,最好和奈梅亨本土的暗线取得联系,那边的准信少之又少,不靠谱的小道消息满天飞,相当让我……”
代号四敏感的问:“您是在担心小马丁吗?”
“不仅仅是小马丁。”
我皱着眉头,望向周围累得四仰八叉的农民,他们质朴的脸上完全看不到对未来的忧虑,生活更像跟紧头羊吃草,只要不掉队,管他有没有饿狼窥视,糟心的事自有牧羊人顶着。
“莱昂纳多那老家伙……”
山区的天似乎黑得比平原要早,红彤彤的落日懒懒的坐在半空,将白皑皑的雪峰染成鲜血的颜色,两侧的山腰影影绰绰的藏着几户人家,仿佛无人供奉的神龛,一派凋敝荒瘠的景象。
代号四说的那条大河就横亘在高低错落的丘壑之间,清澈的流水干净的如同镜面,纤毫毕现的反射着空中的流云飞鸟,美得不像话。
“景色倒蛮精致的。”
士兵们陆续散开做着宿营的准备事宜,我忙里偷闲的跑到河边附庸风雅,摇头晃脑想了半天,挖空心思也找不到咏物抒怀的合适诗句,来到中世纪这么久。
上帝怎样怎样说得越来越溜,上学时背的诗倒忘得一干二净。
“啊……嗯嗯。”
我故作镇定的清清嗓子,不让人瞧出自己的尴尬。
条件所限,饭餐安排的相当简单,蔬菜汤加干面饼,胡乱塞个全饱,月亮慢慢占据主流,黑暗统治了所有,营火幢幢,暗夜降临,入梦是唯一的寄托。
合着流水清脆的节奏,代号四突然闯进营帐,急匆匆的禀报:“大人,河对岸发现未知军队的踪迹,人数尚未可知,斥候正在进一步核实情况。”
“什么?!”
我一骨碌从行军床上坐起,四下摸黑找着衣服:
“斥候探清了吗,到底是敌是友?”
“对不起,大人,是我的疏忽。”
代号四自责的低下头:“我以为近前安全,把斥候全派到远处去了,该死!”
她蹙着眉,难得爆个粗口:“近千人的队伍从天而降似的出现,他们应该发现了这边的营火,再躲肯定是来不及了。”
“传令全军戒备!”
我披上大氅,腰带扣却无论如何都系不紧了。
“熄灭营火……”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等等,吩咐战士每人多点几支火把,造成人多势众的假象,甭管对方是敌是友,先虚张声势吓吓他们。”
欧文几个掀帘而入,衣甲狼狈的歪着,显然也刚得到消息:
“大人,万一情况不妙,河流是个很好的依托,至少可以对峙到明天天亮。”
理好了锁甲的带扣,欧文率先表态:“我的风信子绝对没问题!”
“照我说的办,多点火把,暂时迷惑对方,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我接过侍从递来的长剑,好像瞬间心里有了底:
“要镇定,别害怕,和那边的比咱们还紧张,等斥候传回的最新消息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军帐外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老兵们习惯了突发的紧急事态,依照命令有条不紊的执行,乱的是没啥经验的新兵,耳畔不时传来战士们相互鼓励和安慰的话语,虽听不太清,但起到了一定安抚军心的作用。
我盯着篝火渐渐收敛的火苗,飞快的盘算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状况。
“大人!”
代号四自暗处走来:“据斥候观察,对方人数不止千人,他们也做好了全力以赴御敌的准备,恐怕来者不善。”
“旗号呢?究竟是谁?”欧文急切的追问道。
“黑灯瞎火的没太看清。”
代号四一五一十的汇报着:“是敌是友,都躲不开了,要不要接触接触?”
她后面的话后看着我说的,小心翼翼的询问。
“无论敌我,切勿掉以轻心。”
我捏着下巴沉吟许久,犹豫着说道:“风信子原地待命,三色堇和鸢尾花保持警戒,余下的作为全军的预备队,得有打硬仗的心理准备,明白吗?”
“我的方队没话说,保证完成任务!”
欧文拍着胸脯表态:“风信子老兵的比例高经验足,打仗没二话!”
“我们也是!”
其他几人不甘示弱的拍胸脯吼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大人尽管吩咐!”
“当下不是逞能的时候,对方人数占优,好在咱们占据地利,一时半会还打不起来,虚虚实实的他们也拿不定主意。”
我紧张的在营帐里踱着步子,额头上不停冒着虚汗,几百号人的生死决定于一念之间,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
代号四总在关键时刻现身,她不等我问便开口汇报:“斥候禀报,旗号依然看不清楚,但对方敌意十足,沿河布置了一道稀疏的防线,断绝了谈判的可能,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公爵大人。”
“既然来者不善,咱们用不着客气,全赖上帝保佑,这月黑风高的夜晚正适合打逆风仗。”
我攥着拳头给大家鼓劲:“三色堇往上游去,通过事先斥候探得的浅滩渡河,提前埋伏过去,抄敌人后路,等待我的命令。”
“我们的任务呢?”
欧文按捺不住摩拳擦掌的问道:“把正面交给风信子吧,保管叫敌人过不了河!”
“不!”
我斩钉截铁的否定了他的提议:“渐次熄灭营火,造成退兵的假象,诱使对方渡河,寻机先打个顺风仗!”
我站在营帐外,看着两名士兵捧起地上的雪来熄灭篝火,白色的雪块一遇到火苗立刻融化,纷纷扬扬的洒进火堆,发出嘶嘶的声音,一缕淡淡的青烟旋即升起,随后烟熏火燎的味道如期而至。
“依照您的吩咐,大人,营火熄灭了一半。”
传令兵骑着匹花斑的母马往来通报情况,除去骑士们的坐骑,这已经是能找到最好的了。
“不够,再减,减到三分之一!”
沉思半晌,我摇着头又发布新的命令:“三色堇呢,出发了吗?”
“算了,别让士兵们瞎折腾了。”
代号四从暗处走过来,拖长的黑袍仿佛黑暗的延伸:“对方来信了,他们派出一名使者表明身份,要求和您会面,展开平等的对话,从而避免可能发生的冲突。”
“会了面就避免冲突了么,万一仇人相见……”
欧文嘟嘟囔囔的,被代号四冷眼一瞪,后半截话马上咽回肚子。
骑士们与埃尼德斯的龃龉真让人伤脑筋……
我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转身问道:
“你说对方表明了身份,他们是谁?”
事前通报身份是贵族战争的准则,奈梅亨动不动搞突然袭击算是异类,常常受到鄙视和不齿。
“讲起来算是老熟人了,至少见面不会虚与委蛇的尴尬。”
代号四卖了个关子,她貌似很享受众人抻脖瞪眼求之不得的窘样。
“士瓦本公爵赫尔曼二世的宠臣,您的前盟友莱希菲尔德伯爵。”
“是他?”
听到名字的瞬间,我说不清心里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欢喜?当然,莱希菲尔德伯爵曾同自己并肩作战,为人和修养都不错,某种程度上跟我有点对脾气,所以双方私交甚笃,怀疑?或许吧,他脱离联盟率军返回士瓦本的做法无可厚非,处此情境任谁都没有第二个选择,但他不好好在国内呆着平叛或者拥兵自重,带千把人跑到圣加耳来干什么?事出蹊跷必有鬼,去见见吧,索性问个明白。
打定主意,我制止了骑士们的争论,接连做了几个有备无患的布置,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教训还少么?
“熄灭的营火暂时不要点了,让对方搞不清咱们的兵力也好,通知三色堇继续按原计划渡河,找块安全的地方隐蔽等待命令,千万别打草惊蛇。”
我的目光落在欧文身上,他虽然总爱唠唠叨叨的抱怨,不过战术的理解力和执行力远居其他人之上,科勒、公牛等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只有他能让我放心。
“还有,你的风信子沿河岸构筑防线,弓箭手占据视野开阔的射击点,必要时可以拆些营帐搭建简易工事,此去大家谈成了和和气气的最好,万一来者不善谈崩了,保持一定戒备也能心里有底。”
“要不我陪您去吧,大人。”
欧文抢前一步,按着长剑请求道,真动起手来凭他的功夫,三四条大汉近不得前,确实可以保我全身而退。
“你留下完成交代的任务,我带其他人去。”
为帅者必要时得具备关公单刀赴会的气魄,况且以我对莱希菲尔德伯爵的了解,他还没下作到扣留人质的程度:“我相信伯爵的人品,愿意赌上一把。”
“可我们输不起啊,大人,奈梅亨复兴的希望全寄托在您身上,任何时候都不能以身犯险!”欧文话音未落,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你们,拿我当什么了?摆设吗?大人的安全我敢打包票!”
代号四不阴不阳的插进话,对欧文几个看轻埃尼德斯十分不满。
“信得过你们?别开玩笑了,就是因为以前太信得过你们,结果怎么样?奈梅亨被敌人偷袭,你们呢?情报呢?家没了,亲人没了,什么都没了!”
欧文急红了眼,针锋相对的和代号四面对面站着,咬牙切齿的吼道:“一次失误……一次关键失误足以致命,你倒是说说,让我如何信任你们?你说呀!”
第四百七十三章:绝地反击(21)
“够了!”
我担心的苗头终于爆发,代表正统力量的骑士和代表黑暗力量的埃尼德斯的矛盾由来已久,属于正邪不两立的存在,两者各自秉承根深蒂固的偏见,过去在奈梅亨事业一帆风顺的掩盖下,大家勉强求同存异,顶多相互掣肘的小摩擦,现如今遭遇巨变,矛盾再难遮住,立刻尖锐起来,甚至上升到此刻当着我的面都敢起冲突的地步,内部的火山已经到达喷发的警戒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们在干什么?有多余力气使不完是吗?瞅自己人也不顺眼想拿刀子捅过去是吗?好啊,打吧,你们甩开膀子好好干一架,至死方休的那种,咋样?”
我冷笑着扫过在场的每个人,包括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暗处的代号四:
“但是在做这些事之前,你们得先把我绑起来送给敌人,你问为什么?因为我丢不起那个人,与其目睹丑剧,还不如痛痛快快去敌人那边当俘虏,人家至少奉我为上宾,不愁吃喝不愁温饱的,惬意得很,最主要的,是不用再看你们做的这些恶心事,懂吗!”
“大人……”欧文的语气软下来,似乎想辩解。
“你闭嘴!”
我断然呵斥道:
“我,奈梅亨公爵兰迪-阿德里安-霍夫曼,你们的封君和主人,由上帝见证,此刻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必须得到严格的贯彻和执行,你们的恩恩怨怨我没空理会,方今应同仇敌忾之时,内部再生嫌隙,无异于自断手足,从今以后,制造摩擦者等同叛国,严惩不贷!”
众人鸦雀无声,有的眼神恍惚,有的心虚的低头瞄着脚尖不吱声,还有的冷汗淋漓噤若寒蝉,我稍停片刻,恨铁不成钢的怒吼。
“就算装,你们也得给我装出亲密无间的模样,直到收复失地为止!”
“是!”
回答弱的像蚊子哼哼,徘徊在喉咙里半天蹦不出来。
“大声点我听不见!”
“我们保证,大人!”欧文带头扯着嗓子狂喊,三分愧疚,更多的是赌气。
“时间差不多了,得去会会莱希菲尔德伯爵。”
接过侍从手里的缰绳,我跃上马背,德维德作为掌旗骑士随行,另外还有五名骑兵和十几个步兵护送,他们纯粹跟去撑撑场子,一旦事态紧急只能当陪死的炮灰。
沿着石块突兀的岸边前进了几百米,水流进入一段平缓的河道,两侧浅滩生长的茂盛着苇草,可惜过了繁荣的季节,全都变黄枯萎,伴着微风簌簌的摇摆起舞,再加上稀薄积雪的点缀,分外萧索悲凉。
河对岸来人举着火把等候多时,几支巨大火把照耀下簇拥着的,想必就是莱希菲尔德伯爵,不过隔着较远,我未能确定。
“莱希菲尔德及其属地的拥有者,鹿角与长剑的德约尔巴赫家族的领袖,尊贵的舒瓦茨-埃斯林根-德约尔巴赫伯爵大人在此!”
嗓门高亢的掌旗官率先通报名号,同时亮出他们装饰着鹿角和长剑的盾牌来证明身份。
欧文用眼神征得我的同意,声若洪钟的回复道:
“奈梅亨和弗里斯兰的主人,丹麦的合法领主,梵蒂冈的解放者与保护者,上帝之剑,兰迪.阿德里安.霍夫曼公爵大人向伯爵致敬,愿上帝的荣光施予您!”
对面久久沉寂,火把的红焰在风中闪烁颤抖,好像不太相信同自己对话者的身份。
“公爵大...人,真的是您吗?”有谁开口问道。
“伯爵大人,是我,您的朋友兰迪。”
我稍稍松开缰绳,催马往前走了两步:
“康斯坦茨一别,不觉已过数月,您一切可好?”
“上帝啊,真的是公爵大人您!”
莱希菲尔德伯爵疲惫却不苍老的声音我听了出来,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
“您为何出现在这里,大人?”
“这问题该换我提问吧,我的朋友,您不是回家去了吗?”
我将手掌拢成喇叭,一字一句的清楚说道:“况且,朋友之间用不着剑拔弩张的刀兵相向吧,请您移步过河,或者我过去,咱们当面好好叙叙旧,行吗?”
沉默,又是沉默,飞溅的火星惊着战马,那畜生猛地人立而起,狂躁的嘶鸣,它背上的骑手使尽浑身解数才勉强控制住。
“恐怕我得说对不起了,公爵大人,但请接受我作为朋友的友好祝福,感谢上帝您平安无事。”
老伯爵的脸在火光中是白惨惨的一团,根本瞧不清表情,他接下来的话好像来自阿尔卑斯山深处的寒流,冰封了我故友相见的激动,瞬间如坠冰窟。
“我不得不正式通知您,士瓦本和奈梅亨已经处于战争状态,我们是敌人了,抱歉!”
“敌人?为什么!”
我下意识提高了嗓门,往前探着身子,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我们不是朋友吗?即使赫尔曼公爵去世了,我手中仍握着盖有公爵印玺的文书,它能让我调动所有士瓦本的骑士!”
“很遗憾的通知您,大人,那份文书已经作废,失去了它所具有的法定效力,您手中的废纸调不动哪怕一个士瓦本骑驴的牧童。”
莱希菲尔德伯爵的声音和着潺潺流水飘过来,抑扬顿挫的节奏好像有力的铁拳,一下一下重重的击打在我的心房。
“新任公爵大人继位后,第一道命令便是把那份文书声明作废。”
“等等,新任士瓦本公爵?他是谁!”
我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直觉告诉自己,这位继任的公爵绝非善类。
“我们是不是交流的太多了,公爵大人?我正式通知您,双方已处于战争状态,我接到的命令是防守圣加耳山口,不放任何人过境。”
老伯爵顿了顿,语气软了不少:
“大人,您心中的疑问,就请等到被我打败后再追究吧。”
他调转马头准备离开,又犹豫的嘟囔着:“或者,您来打败我……”
“我的朋友,请留步!”
我狠狠地甩着鞭子,战马吃痛迈了两步,一碰到冰凉的河水立即嘶叫着昂起脖子。
“该死的畜生,快走啊!”
手起鞭落、声声入肉,战马胀大鼻孔喷出白气,任我如何抽打都不愿再走。
“大人。大人,别再打了!”
德维德见状赶忙跑来拉扯我手中的鞭子,指着漆黑的河对岸。
“您看看,他们都走了,您光打马有什么用!”
“混蛋!”
我压抑不住胸中升腾的怒气,下巴神经质的颤抖的,突如其来的现实再次无情击碎了我本以为粉饰精致的世界,绝望其实从未远离,它像匹狡猾的孤狼,一直如影随形的徘徊在不远处,等待扑倒猎物的机会。
侍从们费了很大力气才让受惊的战马平静下来,我失魂落魄的望着刚刚莱希菲尔德伯爵他们站的地方,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火把的残影,涌动的流水仿佛在嘲笑我的沮丧,欢唱着一泻千里,银色的雪峰将月亮的光芒反射放大,成为夜的王国独树一帜的存在,而它也斜着眼睛,居高临下的凝视我,就像在睨着一只渺小的蚂蚁。
“看啊,那个人多可笑!”
谁在说话?幽灵、上帝、抑或是我的心?
德维德和我换了坐骑,作为一名骑士,战马等同于第二生命,对它的爱甚至胜过情人,见到公爵大人那么疯狂的折磨如今本就不多的珍贵马匹,他自然心疼的要命,所以德维德拒绝了侍从换马的好意,步行牵着受伤的战马,边走边怜惜的抚摸,一副舐犊情深嘘寒问暖的慈母模样。
垂头丧气的我不记得怎么回的大营,欧文他们事先得到消息,纷纷围过来关切的安慰:
“大人……”
欧文甫一开口,却张嘴结舌的词穷,只是殷勤的扶我下马:“要不要来点热酒暖暖身子?”
“那个谁呢?”我抬起眼皮,扫了扫身边的人。
“我在这,大人。”代号四果然没走远,听到我的询问马上现身。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重要的消息你们不知道?”
没了希望,执迷的东西早已看开,我轻轻推开搀扶的侍从,盯着她的眼睛,提了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五百多人,从意大利到莱芒,一路走来打了不下四五仗,人越打越少,敌人却越打越多,照这么下去,刀枪不入的天兵天将也得玩蛋!”
代号四等我激动的情绪稍稍放松,不卑不亢的答道:
“我们的情报网遭到致命打击,暗线全断了,无数优秀的埃尼德斯暴露,悄无声息的就那么没了,奈梅亨被敌人戳瞎了双眼,为什么弗兰德人会攻陷我们的城堡?为什么您在意大利一路受到追杀?为什么曾经的盟友一个个倒戈到了敌人的阵营?这些原因您都知道的。我们面对的敌人,是另一个埃尼德斯,如同镜中一模一样的自己,他们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当一个人的名字写进最高决策层的暗杀黑名单,上帝也救不了他!”
“您现在之所以能神气活现的把我骂个狗血喷头,全仗我的人在保护您,而为了承受您此时此刻的怒火,这些天我失去了三名最优秀的手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要说悲伤,在场的谁没有感情?谁没有在这场狗娘养的战争中失去家人、战友?您有气憋不住,发发火很正常,但请不要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去质问和怀疑自己人的忠诚!”
我有点不太相信耳朵听到的,冷笑着反问: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克雷森蒂小姐,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我说过,我的名字是代号四,世界上再没有叫克雷森蒂的那个人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大人,请保持理智,坚强和乐观不是您平时教育我们的吗?当初那个善于苦中作乐绝地逢生的兰迪大人去哪了?请务必振作起来,今天不是末日,明天同样不是!”
代号四的每句话都振聋发聩,她残忍的剥开我的伤口,剜掉**的烂肉,好让里面新生的鲜肉露出来,帮助更快的愈合。
我闭了嘴,胸脯气喘吁吁的起伏着,是啊,我生气给谁看呢?无非士瓦本换了个公爵而已,难道这不在意料之中吗?赫尔曼二世死了,他的儿子随着奈梅亨的陷落音讯全无,这一支算是绝嗣了,可还有其他人虎视眈眈的觊觎公爵的宝座,说到那些贪婪的觊觎者们,里面肯定没有奈梅亨的朋友,当初依照老公爵的遗愿扶持赫尔曼二世上位,我几乎把士瓦本的法理继承人得罪光了,顺带和他们的亲族以及背后支持势力的关系搞得也很僵,值此虎落平阳落井下石之际,破鼓岂能少了万人锤?说到底,我的无厘头的怒气,发泄的成分更多,跟代号四分析的一样,背了太多的负担,得装坚强的公爵大人撑不住了,闹脾气了,开始撒泼打滚了……
“欧文,阵地布置的如何?”
眉头一转,我脸色变得比六月天都快,弄得他们几个一时半会反应不及。
“怎么,傻了?”
“大人?不是……呃,咱们正面的河岸以大块的岩石为主,水流又急,除非敌人长了翅膀,否则绝无强渡的可能,但我还是按照您的要求,加固几处较浅的河滩,安排了一定数量的弓箭手,保证让任何入侵者有来无回!”
欧文调整下情绪,立刻跟上我的思路。
“另外,我的看法是,敌人不会从正面进攻,需要多关注三色堇渡河的方向,那是附近唯一的突破点。”
我捏着下巴,脑筋高速开动:“施耐德为人谨慎,有情况定会便宜行事,他我倒不担心。”
仔细想想似有不妥,我又背着手原地转了两圈,代号四觉察出异样,微微往前凑了几步。
“你的人有跟着他们的吗?”
“人手不够,有一个一边盯着敌人的动向一边顺带照看着,上次传回消息在您出发去谈判之前。”
她说到这突然停住,眼神里写满担忧:
“我再派人,不过这回得从您身边的保卫人员里抽调……”
“没关系,尽管调。”
话音未落,我加了句:“有你在,就够了。”
可是代号四早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暗夜中,哪有半点踪影,我挠挠后脑勺,离开修道院时洗的头发稍微起油,摸上去生了些酸酸的异味,一块凸起的疙瘩拱破头皮,火辣辣的疼。
“呵呵,跳蚤的杰作。”
自言自语的唠叨着,我的思路渐渐清晰,莱希菲尔德伯爵不是说得等战斗结束后才可以告诉答案吗,那我便送给他一场心服口服的失败,至于他想打败我?别做梦了!
“把火把都点起来吧,壮壮声势。”
我摆摆手,传令兵赶忙躬身听命:“警戒以营地为原点上下游各三里范围内的敌情,防止叫对手抄了后路,矢车菊作为预备队,务必确保后方的安全,倘若打不赢,我可不希望连跑路的机会也没有,明白吗?”德维德手按右胸,郑重行了一礼。
“那我们呢?”欧文和高德齐声问道。
“等待,等情报、等机会、等敌人先犯错。”
我抱着肩膀,面对渐渐升上半空的月亮:
“我们和对手,像两条鼓起颈翅的眼镜蛇,黑暗的迷茫帮助了我们,同样帮助了他们,大河阻挡了他们,同样阻挡了我们。既然底牌相同,拼得就是技巧,拼得就是耐心,反正我生无可恋、输无可输,与其战战兢兢的沮丧,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拼搏,上帝保佑,但愿老伯爵先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