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绝地反击(22)
按照狭义相对论的通俗说法,当一个人沉浸在幸福的状态中时,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好像故意同他作对,而这个人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时,时间又慢吞吞的堪比蜗牛,生怕他没能好好品味痛苦的感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换成我的理解来形容,没心没肺的人光阴飞梭瞬间白驹过隙,殚精竭虑的人却抓耳挠腮,操不完的玻璃心。
我眼睁睁的看着月亮的颜色逐渐变化,由明黄慢慢转淡,最终成为悬挂天幕的透明圆盘,启明星雄赳赳的抢过月亮的风头,在太阳升起前肆意炫耀自己的魅力,提醒着所有彻夜未眠的人们,新的一天即将降临。
哒哒的马蹄由远及近,衬着静悄悄的黎明格外清晰,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天快亮了,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欧文不等战马停稳,便急火火的跳下来,脚底拌蒜踉跄着差点摔倒,多亏高德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风信子的布防阵地在河岸边,离大本营有段距离,可这家伙耐不住性子,来回跑了好几趟。
“慌什么,这可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你。”
我懒懒的瞥了眼狼狈的欧文,眼眶瞬间充满泪水,又酸又肿的难受,好像溅到了红彤彤的辣椒油,一阵甚过一阵的痛感攫住绷若悬丝的神经,玩命的侵袭肆虐。
他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的耸耸肩:“没办法,好久没打过如此艰辛的硬仗了,敌人数量还占据优势,难免心里没底。”
欧文冲几位同僚做着鬼脸,严肃的高德没好气的瞪他,明显看不惯轻佻。
我擦擦眼角,哼了声表示理解:“奇怪,负责侦查的斥候盯了一宿,莱希菲尔德伯爵的军队没有调动,他们似乎在睡觉,心也太大了。”
难道老伯爵以为已经稳操胜券,压根不屑于利用夜色发起无谓的进攻?我百思不得其解,犹豫不堪的眉头皱得层层叠叠,仿佛坠了千钧重负。
“两军间隔着条大河,趁夜强渡虽然可以出其不意,不过安全系数太低,极易让我们抓住机会狠狠地修理一番,所以伯爵大人想等到白天再发起攻击,这点很好理解的,毕竟他们的兵力占优,犯不着铤而走险,稳稳当当的更好,人多不代表能随心所欲。”欧文自顾自的分析着,多多少少有些道理。
“但愿如此吧。”
我接过侍从准备的开水,里面泡了蒙提巴斯修道院长临行赠送的蜂蜜和昂贵的香料,味道尝起来略近甜豆浆,蛮对我胃口的。
“说不上为什么,我总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莱希菲尔德伯爵不应如此简单应付啊。”赫尔曼公爵曾夸赞他是士瓦本最有胆略的骑士,理该相当厉害才是。
“您啊!没准就是想得太多太复杂了,打仗么,说到底还是得看实力和士气,现在敌人任何一个条件均处上风,自然用不着耍弄阴谋诡计。”
欧文不顾烫嘴,猛灌了口开水,嘶嘶哈哈的直咳嗽,脸也憋红了。
“呃……我是说,不需要绞尽脑汁的谋划些取巧的办法……该死!”
他低低的咒骂一声,不知该如何把话圆回来,高德拿眼觑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表情。
“废话真多。”
我翻个白眼,冷笑着没空搭理他的失言:
“不行,我不放心,再多派些斥候,把侦查范围扩大到上下游五里的范围,同时命令德维德的矢车菊回收,缩小与大部队的距离。”
欧文点点头,嘟囔着问道:“施耐德的三色堇那边呢,继续潜伏?”
我咬着嘴唇,舌头神经质的拍打牙床格格作响,这诡异的小习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一来二去反倒改不掉了,正好衬托出思考时心里的紧张和躁动。
“至今没有传回他们被发现的消息,再等等看吧。”
嘴上没说,我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之前派施耐德渡河的举动太冒失了。
“高德,从你的鸢尾花里抽调些兵力,守着上游渡河的浅滩,多份心总是有用的。”
淳淳流水是永恒的背景板,暗夜精灵不甘心的缩回地壳下的巢窠,苦苦等待另一个沉暮,太阳升起前河面上已经隐隐约约浮起白色的蒸汽,让人产生置身于童话王国的错觉,似乎河边的草丛中真的能冷不丁蹦出只会说话的兔子或者抽水烟袋的毛毛虫,越来越密的晨雾模糊了大河两岸,能见度降到极低的水平。
我背对众人站着,拳头攥得紧紧的,哪怕冷风直往衣襟大敞的胸口灌也没去理会,他们只看得到我坚毅且岿然不动的背影,这样很好,排山倒海的疲惫汹涌的向我袭来,愈发猛烈的轰击仅靠意志支撑的身心。
“挺住,你能行的,兰迪。”
我给自己鼓着劲:“别倒下,大伙全仰仗你呢……”
“大人!”
是传令兵,他的每次到来像是准点报时的撞针,带回好坏不一的讯息,要么狂喜、要么极悲。
“大人,有情况!”
“慌什么!”
侍从大声呵斥道,猛地一把抓住马笼头,传令兵吓得咽口吐沫,半晌没敢言语。
“上前禀报。”
我招招手,尽量控制身体不发抖,陪在身边的高德见状,立刻吩咐侍从隔开人群,不让闲杂人等看出公爵大人的疲态。
“谢谢。”
我勉强微笑着,揉揉通红的眼角,刺激的来了精神。
“斥候在下游五里侦察到敌情,有许多敌人强行渡河,数量不明。”
传令兵是个聪明人,分分钟就明白了不能大声喧哗扰乱军心,所以刻意压着嗓子说话。
“目前他们忙着集结,尚未行动。”
“再探再报!”
我按着他的肩膀,仿佛这样可以从对方身上获得力量似的。
“必须搞清敌人的数量、兵力配置,军情十万火急,手脚利索点!”
传令兵来不及行礼便牵马走了,高德凑过来,意思不言自明。
“大人,如今您手上没多少机动力量了,要不我领人过去吧。”
他历经百战的锁甲擦得锃亮,每动一下都明晃晃的刺眼。
“我先带五十人,顺路观察地形,寻找险要处布置防线,倘若敌军势大无法抗衡,我会提前禀报的,好让您有所提防。”
“权且照你说的应付吧。”
我意味深长的叹口气,将来龙去脉想得清清楚楚,眼光落在白蒙蒙一片的河上。
“莱希菲尔德伯爵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太狡猾了。为什么敌军营地安安静静,我们的人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老伯爵一定是趁谈判时调动的队伍,同时利用谈判和随后的长夜来拖延时间,偷偷地在我们眼皮底下强行渡河,简而言之便是声东击西,想不到我常用的招数,他倒学个明白……”
我自嘲的咧咧嘴,突然意识不妙:“对啊,声东击西!传令兵!快!命令三色堇撤回来!”
高德一面招呼传令兵速去,一面安抚过分激动的我:“大人,您是想到了什么,有话慢慢说。”
“施耐德,施耐德危险了,再不撤肯定遭了!”
我急得原地打转,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渡过河的敌人既是威胁也是诱饵,莱希菲尔德伯爵在挑逗,你见过捕狼的猎手吗?他们老练、胆大心细、耐心的可怕,精致的陷阱中抛下巨大的诱惑,以此判定目标是落单的独狼还是打前站的哨兵。想通了吗?你我是狼,下游的敌人是美味的猪腿,老伯爵是沉稳的猎手,他不惜左右开弓,试探奈梅亨的实力,以此判断我们的弱点。可惜啊,运气和实力全在他那边,我的底牌要打光了……”
高德的侍从牵马立在一旁,花色的战马不耐烦的用蹄子刨着地面,扬起阵阵尘土,它瞪着美丽的大眼睛,搞不懂主任究竟在盘桓什么。
“那您的意思是?”内敛少言的骑士探头问道。
“你去上游接应施耐德回来,不用管下游集结的敌人。”
我转了转眼珠又说道:“不行,施耐德完了,他叫敌人困住了,你去无异于送死,为今之计保存实力是关键。”
我紧张的咬着指头上的死皮,此刻的任何决定都将直接决定战斗的成败:“莱希菲尔德伯爵送上门来的诱饵,不笑纳怎么好意思,干脆集中力量吃掉它!”
“那施耐德呢?”
高德弱弱的挤出一句话:“万一他……”
“听天由命吧,敌我双方各自咬钩,消灭了冒进的对手,就当重新回归原点。”
我看着高德阴晴不定的脸,补充着说道:“施耐德心思缜密,未必能让敌人占着便宜,让我们为他祈祷吧。”
军士吆喝着士兵,士兵呼唤着同伴,骑士训斥着侍从,侍从抽打着战马,相互声嘶力竭的狂吼,如果不是身处其中,外人一定以为自己正在欣赏几百人共同出演大话剧,主题便是“还有比这更乱的场面吗?”
高德的鸢尾花补充了几十名分别来自风信子和矢车菊的剑士,勉强把重装步兵的数量凑够五十人,他们将掩护长枪兵的侧翼并相机突破敌人的防线,在弓箭手严重不足且集中调配给河岸正面防守的情况下,长枪兵是阻止对手迅速进攻的唯一屏障。
“打仗和做事一样,讲究识大体明大义,万一敌人无法抗衡,别硬撑着,该撤退撤退,该保命保命,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保存实力比赢得胜利更重要。”
高德骑在马上正要离开,我从侍从手里接过缰绳,语重心长的宽慰道:“德维德替咱们守着后门呢,打不过总不至于无路可退。”
我被自己一本正经的说辞打动了,好像昨天决定作战还派兵冒进渡河的不是本人似的。
好在高德没注意到公爵大人的自相矛盾,他紧锁眉头,更在意接下来难以预期的战斗。
鸢尾花以五人为一个作战单位,由经验稍多的老兵担任军士的角色,负责传达命令与协调彼此配合,小规模的遭遇战中,基层指挥的畅通是判定成败的关键,试想想,分工协作的雪原狼总能屠杀成倍于己的鹿群,靠的是什么?
“去吧!”
我照着战马的屁股猛地一抽,它高亢的长嘶,甩开蹄子飞奔而出,侍从依次追随,士兵们也陆续跟上,我目送最后一个士兵消失在视线中,心思也跟着他们飞到前线。
“愿上帝保佑吧……”
河面笼罩的晨雾依旧,太阳刚刚在群山的缝隙中露出浅浅一角,活像个不良奸商生产的豆丁肉火腿,距离建立不可一世的统治尚需时间,早起的灰雀成群结队的叽叽喳喳叫着,仿佛在七嘴八舌的议论这些奇怪的两足动物又在搞什么花样,它们呼扇翅膀变换着飞翔的队形,嗖的一下扑入漫漫晨雾的怀抱。
“大人。您快看,对岸!”
转身拿杯子的工夫,侍从突然指着背后大喊,所有人的目光全被吸引到他所指的方向,然后一个个都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白蒙蒙的晨雾缭绕,但那已不是唯一的颜色,摇摆不定的橘红色火光越聚越多,慢慢由点及面,汇成令人倍感温暖的光明,可惜,它带给我的却只有沉重的压抑。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伯爵大人,狡猾的猎手。”
不能像普通士兵那样表现出震惊和沮丧,作为主帅,我必须镇定坚强。
“敌人是要强渡过河,怎么办啊,大人!”
侍从失声惊叫道,他代表了大家的心思,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
天啊,我们完蛋了!
先巧施诡计骗过侦查,借夜色偷偷派出奇兵,接着等天亮时故意露出踪迹,逼得我不得不把本就不多的兵力再次分割,削弱了正面的防守力量,他百密一疏的,是我未曾顾及三色堇的死活,放弃分兵救援,不过敌人基本达成了战术诱惑的目的,此刻他们面前,是重步兵严重缺乏的风信子和尚未回缩的矢车菊,还有战斗力要大打折扣的紫罗兰,两相比较之下,老伯爵稳操胜券。
“牵马来,我得去前线!”
失神的侍从手忙脚乱的准备着,留守营地的士兵彼此惶恐不安的对视,未战先衰的悲观气氛笼罩众人,我翻身上马,随便拉住个旁边跑过的军士,颇似长辈般严肃恳切的耳提面命道:
“约束好你的战士,依托现有地形组织防守,无论前线战况如何,在我回来之前,不希望看到人心惶惶一盘散沙的士兵,奈梅亨可以被击败,但绝不能溃败,明白吗?”
第四百七十五章:绝地反击(23)
“上帝保佑奈梅亨!”
军士捶着胸口坚毅的回答,他脸上横着一道劈断右眉和鼻梁的伤口,仿佛爬过的丑陋毛毛虫,使整张面孔显得阴森恐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奈梅亨军队虽然待遇不错,战损率却极高,兵源补充捉襟见肘,除去靡费重金的雇佣兵,很多本土志愿参军的往往是未成年人,他们以同乡或者亲族为纽带组成小队,由经验丰富的老兵担任队长,这些人称作军士,是种具有荣誉感的尊称,也是比普通士兵地位略高的长官。
军士的升迁一般依照军龄和功勋,战死者自然有第二顺位递补。
这位军士看起来岁数不大,可骨子里透出的冷静与骄傲,远胜过惊慌失措的新兵,他们人数不多,个顶个都是军中的中流砥柱,好像坚固的铆钉,将零件连接成运转高效的机器。
把松散的紫罗兰托付给军士,我放心的打马离开,奔赴欧文风信子布置在河岸边的防线,其实那里距离大本营不远,情形大可尽收眼底,可惜苦于路况太差,得顺着山谷的斜坡绕下去,着实耽误时间。
“大人,您来了。”
欧文早早等在路边,帮我牵住缰绳,几名士兵急匆匆的跑来跑去,抓紧最后的机会补充防线的薄弱环节。
“状况如何?”我不待下马便问道。
“如您所见,雾气很重,河面的能见度相当差,火把出现有段时间了,可除了人马调动的喧哗,对方似乎并无渡河的打算。”
他歪着头,耳朵敏锐的竖起:
“您听,只是平平常常的水波声。”
我侧耳仔细听了听,果然没啥异常:
“那也得提高警惕,一丝一毫不能马虎,也许敌人在等我们放松的空当。”
欧文的眉毛奇怪的挤了挤,似乎在说:
大人您开什么玩笑,水流湍急、河面又宽,敌人再突然袭击都不可能瞬间插翅膀飞过来,迟早会暴露于弓箭手的射程之下,该提高警惕的是他们。
我读懂他的意思,昨夜那种隐隐的不安愈发强烈。
“老伯爵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绞尽脑汁的想着,甚至到了火花四溅的高负荷程度,可依然毫无头绪。
“用兵让人捉摸不透应是我的专利……”
“听说高德率军赶往下游去救火了,不少敌人趁夜偷渡,是真的吗?”
欧文得到我的点头肯定后懊恼的挥着拳头:“实在太狡猾了!”
他话音未落,立刻追问道:“施耐德呢?他在敌人那边,无异于掉进了关着猛狮的斗兽场。”
我沉吟半晌,找了个比较温和的词汇,来形容自己做出的放弃救援三色堇的决定。
“他们在上游多少牵制了点莱希菲尔德伯爵的兵力,否则当下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更多。”
我盯着欧文黯淡的眼神,他明白公爵大人的意思。
“马丁棋中的弃子,对吗?用来掩护被对手看死的国王。”
骑士的喉结抖动着,情绪稍有起伏:“作为您的追随者,我绝对相信您的判断,作为您的封臣,我无条件执行您的命令,可让我放弃亲密无间的战友,您向我保证,大人,由上帝见证的发誓,您有办法救施耐德,他会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吗?我苦涩的笑了,心中的彷徨和失落不是简单的建立自信就可以祛除的,认真回想,从发现敌人开始,我一连串混乱的指挥起到了多少作用?
误中奸计的会面……
冒失派出三色堇……
仓惶布置沿河防线……
盲目分散矢车菊把守退路……
我像个初出茅庐的赌徒,懵懵乎乎的教对家耍的团团转,一张张打出手牌,待到收圈是才恍然大悟,自己却再无翻盘的资本。
“你怎么了,兰迪,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摸着心房,忏悔似的拷问灵魂,那生机勃勃的生命之源一如既往不知疲倦的跳动。
“你害怕失败,不是吗?你头一次有了害怕一败涂地的绝望,以前的信心满满源自即使输了仍能东山再起的底气,而现在呢?东山已然没了,谈何再起?”
“这该死的雾得下到什么时候!”
欧文厉声的跳脚大骂打断我的思绪,劣质豆丁肉火腿升腾膨胀,逐渐变换形状,成了厨艺糟糕的小媳妇摊失败的煎蛋,融化的糖心黄中带红,流质般随时可能破皮淌汁,新一天的日出还是无可阻挡的降临了,雪峰舒展着迷人的身姿,躲在粉红的面纱后款款深情的冲我们抛媚眼。
“太阳都出来了,雾怎么还不散。”
欧文气鼓鼓的划拉胳膊,想要驱散这不愿离去的晨雾,对岸火把的光芒屈服于阳光的威慑,渐渐微迷衰弱。
“我要是莱希菲尔德伯爵,再不渡河可就没机会了!”
在秋冬季节的山谷或盆地,由于夜长,且出现无云风小的机会多,地面散热较夏天更为迅速,导致地面温度急剧下降,这样就使得近地面空气中的水汽容易在后半夜至早晨的时间段达到饱和形成雾。
以上的气象知识上学时,地理老师曾不厌其烦的划作考试重点,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死记硬背的东西全还给了学校,我要是知道的如此详细,就不会整夜傻傻的等在河边望眼欲穿,而是选择主动出击,借助晨雾的掩护出其不意,可惜现在出其不意的是老谋深算莱希菲尔德伯爵,他们管这叫生活经验丰富。
“你的人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我对着虚空问道,代号四隐隐现身,她的一袭黑衣不仅可以完美融入黑暗,同样适合茫茫的白雾。
“估计遇上了难缠的对手,他们一时半会应付不了。”
她的声音机械冰冷,裹着水汽钻入骨髓,直刺得我脊背发凉。
“我再无可派的人手,是生是死,只能靠上帝保佑和他们自己的努力了。”
顿了顿,冷血的刺客头子补充道:“但我已不信上帝,因为他听不见普通人的祈祷。”
“无论如何,我要得到施耐德和三色堇的消息,实在不行你亲自走一趟。”
欧文听着我的话又有些激动,他背过身肩膀抖动的厉害。
“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需要确切的情报作为佐证。”
“在我回来之前,请您不要离开这个范围。”
她绕着我款款走了一圈,好像孙悟空拿金箍棒给唐僧师徒三人划的保护圈。
“答应我,别踏出去,否则我的人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代号四招招手,另外三个人分别从不同的角落走过来,同样的黑衣素袍,同样的不苟言笑,虽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却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一百七十三、五百八十六、七百七十二、知道该做什么吧?”
“明白!”
回答的言简意赅,三个不知姓名只有代号的黑衣人再次隐没,就像他们的出现一样神秘。
欧文不服气的梗着脖子,他下意识往我身边凑凑,不敢离可怕的刺客头子太近:“你把我们当摆设吗?放心吧!”
代号四站的地方空无一人,欧文的声音在原地打个转,顿时烟消云散,当一个人压根不把你放在眼里,那种心理落差的愤怒可想而知。
“这个混蛋!”
骑士咬牙切齿的跺了跺脚,突然意识到什么捂住嘴,心虚的朝四周瞅瞅,无处不在的埃尼德斯很可能会把他的原话复述给代号四。
“得了,她不就是那么个人么,外冷内热,脸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拍拍欧文的肩膀,强行将他的注意力掰回战场:“依你估测,咱们面前的这条河有多深?强行横渡难度大吗?”
“昨天宿营选址时我大概观察了,河面……五六十步宽吧。两岸的石头滩不太适合登陆,河中央水流平缓,越靠近岸边越湍急汹涌,估计中心位置的深度不浅。我往里面丢了块石头,隔了几息才反馈回声,照此推算深度应在七肘左右,这么说吧,骑马的话,河水顶多没到胸口。”
骑士一五一十的汇报着:“表面看起来横渡的难度不大,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必然凶猛,再加上这个季节的温度,我真挺想知道莱希菲尔德伯爵如何做出正面进攻的决定,没船没工具,渡河等于送死。”
你刚才还说再不渡河会错过时机的……
我耸耸眉毛,对岸人马的喧闹忽远忽近,带来一种箭在弦上的紧迫感。
“他们准备有些时间了吧?”
想到这,我似乎抓住千头万绪中的一根小线头。
“奇怪,确实很久了。”
聪明人不用废话,一点就破,欧文瞪大眼睛,对我的暗示领悟的清清楚楚。
“您怀疑……”
“所以我派代号四去核实施耐德那边的情况,这是个计中计连环套,跟昨晚的谈判如出一辙。”
我不安的搓着手,像个对着电脑屏幕紧张兮兮的股民:
“两处疑兵,都是要误导咱们的判断,以此掩盖他们真实的用兵意图,莱希菲尔德伯爵一定也发现了上游的浅滩,那里是把渡河危险系数降到最低的保障,他想从侧翼抄袭奈梅亨,避开正面严阵以待的防线,一劳永逸的直捣核心。”
“如果您分析的没错,施耐德……”
“要么全军覆没,要么苦战支撑,总之肯定陷于危险,他是我的无心之举,却是左右战局的关键,若三色堇仍在坚持,老伯爵就不能彻底放心的出击,他得顾及自己的后方。”
我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仿佛看到了力战不退的施耐德,正狠狠地狂揍蜂拥而上的敌人。
“施耐德像裤裆里的跳蚤,咬得老伯爵心烦意乱!”
我俩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共同望向微雾蒙蒙的河面,它平静深邃,藏着数不清道不明的小秘密,很像传说中海妖塞壬的栖息地。
“你相信这层晨雾后面有整装待发的敌人吗?”激流滔滔,我轻声问道。
“有或者没有,谁能猜得准呢。”
欧文按着腰间悬挂的长剑,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
“我记得您在奈梅亨某次宴会上讲过,当你感觉全世界都抛弃自己的时候,千万不要放弃,因为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往往为你打开一扇窗,那会我喝得醉醺醺的,对您说的东西不以为然,如今看来上帝果然开了窗。”
我点点头,早已想不起当年不厌其烦给他们灌输的心灵鸡汤,多亏上课无聊偷看的那几本《青年文摘》,帮我在无数正式场合语出惊人,挣了不少面子。
“得提早着手,上帝也不是永远为咱们留着窗户的。”
打定主意,我转身快步走向远处牵马侍立的传令兵,两个埃尼德斯几乎瞬间现身,一前一后将我夹在当中。
“您出圈了,大人……”
骑士指了指地上根本不存在的禁锢,神情夸张地撇撇嘴:“传令兵!传令兵!”
他赶在我发飙前及时远离风暴中心。
“有何吩咐,大人?”传令兵倏忽即至。
我拿手比量着手臂粗细示意道:“命令营地集中所有搭建帐篷的木杆和绳索运来,不得耽误!”
太阳沿着它既定的轨迹抢班夺权,逐渐驱逐了暗夜国王的残余势力,煎蛋愈发耀眼明亮,令人无法正视,天际几朵淡淡的云被染成漂亮的红色,分外绚烂的替太阳的统治翩翩起舞,空气的温度明显升高了。
阵地上忙碌的一群人干得热火朝天,将木杆排列整齐用绳捆好,一个个木排初见雏形,欧文来回检查成品的质量,不时蹲下紧紧绳头。
“再加把劲!”
他拍拍身上粘着的灰尘,督促做活的战士。
血腥味!我顿时警觉,三个埃尼德斯动作更快,甚至匕首已露锋芒!
“是我。”
代号四从晨雾中走来,干净的黑袍变得破破烂烂,白皙的脸颊染着血,整个身子蜷缩颤抖,左臂不正常的垂着,在雪地留下一长串血迹。
“你没事吧?”我伸手欲扶,代号四摇头制止。
“施耐德的三色堇被数倍于他的敌人团团围住,情况极其危险,我杀入重围见到了他,他让我给您带句话,希望不要以其为意,三色堇的每名士兵都抱有必死的觉悟,甘愿做引敌的诱饵。”
鲜血填满手指的缝隙,缀在指尖悬而不落:“我们损失了三个人,对手的残忍远超想象,他们试图将埃尼德斯斩尽杀绝,弄瞎奈梅亨的眼睛和耳朵。”
她妖冶的笑了:“呵呵,他们差点做到了……”
“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带她下去治伤!”我推搡着发呆的埃尼德斯,可黑衣人纹丝未动。
“没用的,他的任务是寸步不离您左右,直到命令变更或者死亡。”
代号四盯着气急败坏的我,自豪的昂起下吧:“这就是埃尼德斯,他们的忠诚堪比金石。”
“你不能拿生命开玩笑,赶紧去治伤。”
我急得语无伦次,欧文默默的站到身后,眼神里第一次浮现出惺惺相惜的敬佩。
“围攻施耐德的敌人至少是三色堇的五倍,且素质很高装备精良,绝非一般的征召兵,应该是他们的主力无疑。”
代号四腿一软,稍稍踉跄两步,欧文竟抢先搀住她:
“谢谢,我说过不用帮忙。”
倔强的刺客头子不卑不亢的拂去他的手:
“对了,敌人中有五十名骑士……”
“毋庸置疑了,大人,您的判断是正确的。”
欧文掌心沾了血,红红的像块突兀的胎记:“下令吧!”
晨光拉长我的影子,放大到匪夷所思的长度,可它对朦胧的雾气束手无策。
“矢车菊补充阵地,其余全军出击,渡河!”
第四百七十六章:绝地反击(24)
学生时代的我几乎用过天底下所有的借口来逃避上游泳课,连最基本的狗刨也不会,此时此刻看来无异于慢性自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被狗咬过,而且是两次的关系,虽然打了不止一次的疫苗,但我始终认为在血液深处白细胞都无法识别的神经末梢,潜伏着卧薪尝胆的狂犬病毒,这种外形呈弹状的单链核糖核酸通过细胞反应直达大脑皮层,控制了躯体对外界的感官,尤其是对水的恐惧,我曾不止一次从溺水的噩梦中挣扎而醒,缺氧的压迫感如同身临其境。
算上追随奥托陛下在意大利的那次,这是第二次让冷水灌进喉咙,整个胸腔火辣辣的难受,好像有双无形的巨手轻而易举的捏爆肺泡。
“砰啪砰啪!”
跟过年杀鱼时大人丢给孩子踩碎的鱼鳔一样。
有句经典的骂人话叫脑子进水,扑腾着抱住浮排的瞬间,我竟心有戚戚的给这句话的发明者点了个赞,脑子进水是啥样?
混乱的意识像是中央处理器电阻烧爆的手提电脑,乱码卡顿,无数存储的画面飞速闪出又消失,任你如何敲击键盘都得不到回应,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机箱在一缕青烟中阵亡。
眼睛恐怕是唯一还在坚持的器官,即使它多半对不太准焦距,晨雾依旧弥漫,四周水声滔天,近在咫尺却瞅不清奋力泅渡的同伴,朦朦胧胧的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不听使唤的胳膊,把神志不清的我甩到浮排上。
“振作点!快划水!否则你会沉下去的!”风很急,将对方的话语撕得支离破碎,令我恍惚产生刚穿越时的错觉。
是那个时候没错吧!我竭力与涣散的意志搏斗,试图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一股急速的气流擦着脸颊飞过,钻入水中犹自带响。
“什么玩意?”
我嘟囔着抠紧捆扎浮排的绳子,破罐破摔的随波逐流。
“弓箭手!快躲避!”
哪个不怕死的扯着嗓子解答了我的疑问,然后就淹没在更多气流摩擦的轰鸣声中。
左脸后知后觉的疼了起来,或许擦破皮流血了,不过我哪有工夫管其他闲事,保命要紧啊!
“嗖!”
“嗖嗖!”
又有不下三四支箭矢好死不死的往这边招呼,幸亏我傻人傻福,攥着绳索死都不抬头,箭矢洋洋落落的被狂流俘获,顺水飘走了。
“怎么回事?”我随浮排原地打转,脚底踩着软软的沙滩。
“到底了?”
这次无人应答。至少浮排上只我一人。
“该死,抓我干什么!”
河床的软沙似乎栖息着索命的水鬼,它们纷纷伸出手攀住难得的替死鬼,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下拽,浮排慢慢倾斜,绳子突然脱落。
“别闹!”
求生的本能立刻占了上风,我奋力划着胳膊,冷不防呛了鼻子,水鬼们愈发兴奋地趁此机会把我拖到水里,眼前的景象变了,仿佛隔着凹凸镜在窥视,清澈的河水并不完全干净,气泡和杂质交错起舞,展示异世界的奇妙。
“啊!”
尚且自由的右脚一踹,脑袋勉强突出水面,我大口吸着空气,从未觉得它如此新鲜。
“咕噜噜……”
一个浪头打来,嘴角连着一串泡泡,我再次回到同水鬼的搏斗,左腿陷至脚踝,差不多没戏了。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顺流而下,重重的撞了我,若不是水中浮力的缓冲,这下得碰个好歹,定睛一瞧,映入眼帘的是张充水肿胀的脸孔,睫毛优雅的抖动,好像跟我热情的打着招呼,可惜它的主人已经死了。
灵机一动,我拿右脚蹬着尸体,借力逃出水鬼的纠缠。
“对不起了,哥们。”
视野豁然开朗,空气迅速充满肺腔,我重获自由。
不知不觉,水流送我离开河心,漂到靠岸边很近的地方,几块大小不一的岩石定海神针般伫立着,将汹涌的河水分成涓流。
“就是那!”
我下意识摸摸腰间的匕首,碰到手柄的刹那犹如吃了定心丸。
湿漉漉的上了岸,除了手里握着的匕首,此刻的我卖相比落汤鸡好不到哪去,左右撒么撒么确认自己的确是在敌人把守的对岸,我手脚并用的伏地爬行,躲到石头后面探头探脑的观察。
两个敌人的士兵操着十字弩,一边控弦一边瞄准水中扑腾的目标射击,剩下那个貌似是身份低微的仆兵,身上未着铠甲,连件破皮甲也没有,只能扛把枪头很小的长矛挤在岸边,等河里的尸体漂近,便迫不及待的勾住往回捞,替其他两人扒战利品,饶是这么卖力还得遭受对方骂骂咧咧的训斥,黑张脸明显不高兴。
我按了按狂跳的心脏定定神,闭起眼睛盘算着待会的应对计划,刚要动身就被喊住:
“等等!”
“谁!”
我警觉地摆出攻击姿势,压低嗓音喝道。
“自己人。”
那声音传来的位置现出身影,短短的头发个子不高,拄了根绑浮排用的棍子。
“咱俩一起对付他们。”
“你?拿着根棍子?”
我怀疑的摇摇头:“不用了,我一个人能行,你注意看着点旁边,打打下手吧。”
“少废话,我先出去引开他们,你绕过去干掉一个。”
他比划着简单的手势:“干一个少一个,咱俩联手收拾这仨废物绰绰有余。”
说干就干,那人如猎豹般跳出,顺势打个滚,抬起棍子横扫最近敌人的腿,利索的撂倒一个,另外两人让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一时半会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
时机正好,已悄悄绕到敌人背后的我锁定猎物,直接饿虎扑食的举着匕首刺向十字弩手的后心。
“啊!”
他难以置信的摸着伤口,想转过身最后看眼偷袭的对手,我当然不会遂他的愿,手起刀落割开颈动脉,如注的鲜血狂涌,十字弩手带着遗憾去见了上帝,而整个过程衣着破烂的仆兵自始至终眼睁睁的围观,未曾做任何抵抗。
“我投降,老爷们,别杀我。”
他扔掉武器,磕头如捣蒜的跪地求饶: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只是个强迫来的本分农民,我没杀过人,神父说夺人性命是要下火狱受魔鬼折磨的,我不想下火狱!”
“你的意思是我们会被魔鬼折磨咯?”拿棍子的奈梅亨士兵当着仆兵的面拧断弓手的脖子,骨节错位的脆响就像猎狗咬碎野兔的喉咙。
仆兵登时面如土色,片刻后腥骚味四起,估计这家伙夸张的吓尿了,神经质的念叨:“别杀我,别杀我……”
“跟我们讲讲你知道的情况,保证不杀你。”
奈梅亨战士示意我警戒,他循循善诱的继续说道:
“我不食言,向上帝发誓。”
“真的?”
仆兵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什么都肯说,什么都肯做,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附近还有你们的人吗?有多少?”
“三人一组,我们在末尾,下游没了,他们全在上游。”
仆兵咽口吐沫,惊恐的望着凶神恶煞的战士。
“伯爵大人待在大本营,骑士老爷和穿重甲的步兵也是,他命令大家提灯笼到岸边守着,故意弄出些动静骗你们……”
“骗我们?那马叫声是怎么回事?”我追问道。
“不过两匹驮给养的老马,有人隔一会便抽它们,叫得别提多惨了,简直作孽!”仆兵哭丧着脸,屎尿骚味更浓了。
“你确定其余人在上...游?”
矮个士兵指着河里翻滚漂浮的尸体:
“具体人数,快说!”他眉毛一挑,语气陡然凶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大概,二十几个人左右,弓箭手和十字弩兵占了一大半……”
仆兵话没说完,眼白一翻咽了气,奈梅亨战士拍拍手,迎着我惊讶的眼神拾起地上的十字弩摆弄两下撇过来。
“我算是给战死的兄弟报仇,公爵大人说,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你该懂吧?”
不懂?
这话就是我说的!抢白抢到创始人头上来了,我阴恻恻的腹诽着。
“去上游,找我们的人,可能漂得太远,这么长时间只咱俩上岸。”
他竖起耳朵仔细辨认方向,手却忙活着翻检死透的几个敌人:
“听,有打斗声,离着好像很近。”
矮个又掏了掏死人皮甲下的口袋,终于失望的骂道:“连柄小刀都没有,晦气!”
“快走,时间紧迫,太阳升得如此高,十有**过了午前祷的时间。”
我当先迈步寻路,矮个右手拎着上紧了弦的十字弩,左胳膊底下夹着仆兵那根枪头小得可怜的长矛,疾走追赶。
“我叫矮个宾洛普,你呢?”
靠!要不要这么准,他真叫矮个?名字倒挺贴切的。
“我?呃……兰迪,疯子兰迪。”
“兰迪?”
他狐疑的瞥着我:“竟敢取公爵大人的名讳?”
当我和矮个宾洛普两人赶到上游主登陆场的时候,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几个明显军士模样的人正清点手下战士的损失情况,受伤的集中起来包扎,河面上漂着的尸体相互纠结,几乎堵塞了流水,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也将近岸的石头滩染成红色,场面凄惨极了。
“大人!”
欧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焦急的带着哭腔,上上下下检查我的身体。
“上帝保佑,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还以为……到处找不见您,大家快急疯了!”
“这不活蹦乱跳的吗?别担心,我命大,上帝一时半会不想召唤去天堂烦他。”
我调笑着开了个玩笑:“得好好感谢他,多亏了……”
花没说完,矮个宾洛普半信半疑的插进来:
“您真的是公爵大人?该死……哦,不!我没说您该死,是我该死!”
可爱的奈梅亨士兵知道我的身份后支支吾吾的说不了囫囵个句子。
“请原谅我的失礼,公爵大人!”
“失礼?从何说起啊,要好好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我拍拍矮个的肩膀,想把他介绍给欧文,可前者推脱着拒绝了。
“我得去找我的小队,公爵大人,阿萨莫特军士肯定急疯了。”宾洛普忙不迭行个礼,逃也似地跑没影了,好像再多呆一会我就会把他吃了一样。
“那是谁啊?”
欧文笑着问:“挺有趣的家伙。”
“帮了我的人。叫矮个宾洛普,我俩干掉了三个敌人,在这往下游几百米远的地方。”
我收回神,正色询问道:“你这边顺利吗?”
“战死和失踪的加起来,差不多减员四十人,还不算轻伤的战士。”
说到伤亡,欧文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
“不过敌人一个没放跑,全端了!”
他露出欣慰的表情:“一比二的战损,多少说得过去。”
“说得过去吗?”
阴魂不散的声音响起,我俩惊讶的面面相觑。果不其然,一袭黑袍出现,不是代号四是谁。
“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让你守在大本营治伤的吗?”
我关切的扫了眼她肩膀、胳膊以及额头上触目惊心渗血的绷带,忧虑的心疼不已。
“连我的命令都敢违逆,这边是你所谓的忠诚?”
刺客头子不以为然的咧咧嘴:
“保护您的安全才是我的忠诚。”
她脑子转得快,总有话反驳我:“别得意,你们放跑了七个人,骑士。”代号四嘴角挂着不明不白的微笑,以此挤兑欧文为乐。
“七个?不可能!”骑士顿时火冒三丈,不服气的狡辩。
“四个瞅着风头不对跑路的逃兵,三个敌人的斥候。”
斥候这俩字代号四用了重音,我若有所思的听着。
“七百七十二牺牲了,一百七十三重伤,要不是我加入,五百八十六也凶多吉少,对手的实力很强,完全不惜命。”
“那……”我没说下去,但意思显而易见。
“敌人那边好不到哪去,他们应该剩不下多少斥候了,我和五百八十六勉强可以对付,所以……”
她顿了顿,目光炯炯的盯着欧文,后者不安的瞪大眼睛,疑惑的搞不清状况。
“这不是你一直等待的机会么?轮到你表现了。”
“当然!”
骑士不服输的梗着脖子,旋即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你什么意思?我们始终在努力做事好吗?”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
我摆摆手制止了两人即将开始的摩擦:
“眼下这点兵力根本不够,得让矢车菊和紫罗兰都过来。”
“我安排五百八十六回去。”
代号四一边说一边隐秘的做了个手势,一道残影闪过,快得像颗流星。
“轻伤的战士守在此处接应,其余人跟我先上。”
欧文跃跃欲试的搓着手,代号四一如既往的冷静,我转向她问道:“照你的话说,敌人仍蒙在鼓里,不知道我们登陆的消息,对吗?”
“再磨蹭下去我可就不敢保证了,果断点,大人。”
她脸一扭,自带的冰霜效果冻得我一阵激灵:
“那个方向是敌人的大本营,有条近路。”
“出发!”
高大的杉树林密不透风,灌木丛萧索的点缀在巨人脚边,涂着孤寂的冷色调,简直像是《冰雪奇缘》的真人外景地,一只灰突突的猫头鹰睁只眼闭只眼,好奇的歪着脑袋,想不通为什么一大早便有如此多的人类侵入自己的领地。
“咕,咕咕……”
它凄楚的鸣叫飘出好远,可能在给附近的同伴通风报信。
第四百七十七章:绝地反击(25)
“晦气,猫头鹰叫要死人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拨开叶子掉光只剩枝条的树丛,自言自语道:
“等等……可不是,今天是要死人的,打仗呢。”
“噼啪!”
谁不小心踩断了地上的枯树枝,神经敏感的欧文立刻条件反射的抽出长剑,结果一个接一个的,战士们全操起武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混蛋,是谁!”
骑士生气的低吼,示意左右不要大惊小怪:
“收起来,收起来!”
“不用折腾,我们到了。”
头顶传来代号四简洁的回答,我抬起头,看到攀着云杉树干的冷都女。
“奇怪,营地生着篝火,却不见巡逻的哨兵,一、二、三……帐篷数也对,人去哪了?”
“会不会全军出击,去了施耐德那边?”
我和欧文对视着交换意见,倘若猜测属实,那三色堇无疑创造了以少敌多的奇迹。
“你站那么高,我们又没办法爬树,快下来!”没等我说完,代号四衣袂纷飞,施施然落在地上。
她捡起根木棍,用脚弄平冻土,俯身画着草图。
“我们在这,敌人的营地沿小山坡散落分布,外围的这里、这里跟这里有固定哨,每哨三人,没有游动哨,大大降低了被发现的可能,如果不想打草惊蛇,便派人借着树林的掩护绕到营地的左侧,从这,喏,靠边的帐篷摸进去……”
“我领人去。”
欧文自告奋勇的举手:
“给我十个人,不,五个!挑最机灵的士兵,我确认那几顶帐篷无危险后,会放火烧毁它们,吸引敌人注意并以此为信号,咱们前后夹击,端了莱希费尔德伯爵的老巢!”
我托着下巴,不放心的提出异议:
“万一营中是敌人主力呢?或者你们提前暴露了呢?这计划容我斟酌斟酌。”
“大人!”
欧文猛地抓住我的胳膊,眼里记得要喷出火来。
“事不宜迟!施耐德那边替咱们扛着千钧重担,再慢点的话就要全军覆没了!您不是说过,战机稍纵即逝,必须当机立断吗?”
代号四不动声色的轻轻点头表示赞同,几双眼睛齐刷刷的聚在我身上,汗水瞬间湿透衣被,仿佛身处热火朝天的赌桌,牌局到了最后一轮,我捏着仅剩的两张牌犹豫不决,纠结不知先打哪张,而对手则胸有成竹的昂着头,压上了所有筹码。
“赌你的命,朋友。”
他狰狞的笑容里藏着满口雪白的獠牙,等待终场的大快朵颐。
“去吧!抓紧时间。”
我指指枝叶缝隙中投下的阳光,欧文折回队伍里点了五名战士,一行人匆匆离开,左拐右拐的消失了。
“你们过来。”
我招呼几个军士凑在一起,认真地布置任务。
“待会着火了,你们仨的小队负责端掉固定哨,敌人也许装备了十字弩和弓箭,行动时多加小心,尽量减少伤亡,你们四个人把边,解决逃跑的漏网之鱼,明白吗?”
战场经验丰富的老战士执行起命令来毫不犹豫,回答的干净利落:“遵命!保证完成任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树林里的声音渐渐嘈杂,各种虫鸣鸟叫不绝于耳,冰雪女王的国度恢复了勃勃生机。
“起火了!”
全神贯注观察的军士大叫:“有烟,公爵大人,您看!欧文大人得手了!”
我缠紧最后两圈绷带,把长剑固定在手心,以防战斗进行到白热化时因脱力握不住武器,阳光斜斜的照在脸上,温暖熨帖,似乎正躺在妈妈怀里肆意的撒娇,我一跃而起,宝剑直指前方:
“奈梅亨的勇士们,杀!”
“上帝保佑奈梅亨!”
士兵们斗志昂扬的欢呼着,万众一心抱定必胜的信念,三十几个人的冲锋竟也可以爆发出不可阻挡的力量,传说中的士气,无关人数多寡,无关装备优劣,往往直接决定战争的走向,当所有人悍不畏死争先恐后的奔向目标,敌人的数量就不那么重要了。
疲惫上身时,即使你是个彪形大汉也无能为力,它像种快速传播扩散并自我复制的病毒,无限叠加效果,困意款款袭来,眼皮沉得缀着铅,感官机能退化到未发育的状态,脑电波化成一条永无尽头的直线。
“滴……”
昨晚整宿的折腾铁人都得锈半边,于敌于我皆是如此,好在我们细若悬丝的神经紧绷着最后的意识,稍稍强过此刻困得东倒西歪的敌人,固定哨站岗的几个敌方士兵显然撑不过睡神的折磨,或许因为营地里本就没多少人留守,以至于欧文他们放火烧了好几顶帐篷,敌营竟无人察觉。
我们几十人狂奔着快速接近,眼看和哨位的距离逐渐缩小,突然,一名哨兵抻个懒腰,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头不抬眼不睁的解开裤带掏出憋得够呛的家伙,冲我们肆意的宣泄,足足尿出两丈多远,温暖的液体在地上呲出个小小的圆坑,他哆嗦着抖了抖,其间还把手伸进裤裆抓痒,舒服的呻吟两声。
一切戛然而止,当哨兵意识到危险已经晚了,一柄长枪势大力沉的贯穿胸口,他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动静。
“呵!”
追上的奈梅亨士兵完美补刀,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旋转飞升,落到同哨位的两个伙伴中间。
“唔,别推,让我睡会,反正老爷们不在……”
抱着十字弩的哨兵嘟嘟囔囔表达不满,眉头皱得相当难看,同伴肌肉尚在跳动的脑袋水龙头似的喷着血,画面诡异极了。
“一边尿去。喷到我嘴里了……”
他不耐烦的抹抹嘴角,森森锋刃的寒意令瞌睡瞬间全无。
“你是谁!啊!”
哨兵拼命想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可惜粘稠的血浆仍旧顺着指缝不住的流淌。
“山德,山德……”
剧痛让声音小得只在嗓子眼打转,他挣扎推推身边的同伴示警,但无人应答,那个叫山德的哨兵左眼位置现出骇人的大血洞,捣成**的眼珠混在一堆分不清颜色的东西里,已然没了生气。
我拿刀往死尸的衣服上蹭了蹭,污血脏兮兮的攀附着纤维,构成一幅立体感很强的后现代风格插画。
“继续冲!”
军士沉着指挥麾下的士兵,他们战场的经验太少,常常好几刀砍不死一个人,净捅些不致命的部位。
从营地后方着起的大火迅速蔓延,眨眼工夫吞噬了四五顶草草搭建的帐篷,终于有敌人惊觉,三三俩俩的组织反击,不过就像大海里的小浪花,掀不起多少波澜,两相夹击下来或死或降,奈梅亨士兵则越打越勇,顺利拿下敌营。
“大人,比想象得要简单多了。”
欧文兴奋的搓着手,似乎对刚才的战斗意犹未尽。
“营里没几个人,几乎未作抵抗。”
“别高兴得太早,后面还有更多的困难呢。”
我适时打击了下骑士的骄傲,自满容易造成轻敌,而我们绝没有可以轻敌的资本。
“留活口了吗?”
“带上来!”
欧文拍拍手,战士押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敌兵上前。
“我留着心眼呢!”他得意的笑了。
“仁慈的老爷,饶了我吧,我是无辜的顺民,看在上帝的份上!”
俘虏告饶的说辞大同小异,无外乎老爷、饶命、上帝什么的,对于和牲口一起吃糠咽菜长大的他们而言,相互差不多的笨口拙舌。
我背着手皮笑肉不笑的盯着这个唯唯诺诺的战俘,他青灰的脸庞透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替领主打仗是义务,吃得不见得有平时好。
“我问你答,说真话的人上帝会保佑他的。”我指了指彼此的胸膛,意思不言自明。
“我懂,我懂,舌头不说的我都说!”
要不是被人捆着,我毫不怀疑他会舔我的靴子直到舔漏为止。
“莱希菲尔德伯爵去哪了?”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判断下步行动的依据。
“你们的士兵呢?”
“昨天半夜走了一拨,天亮前又走了一拨,早上伯爵大人领着骑士老爷们和穿重甲的掷斧兵出动,朝……”
他紧张兮兮的咬着嘴唇,担心说错话送了性命。
“朝那个方向去了,好多人好多人,应该……应该有几千人!”
瞧着俘虏信誓旦旦捶足顿胸保证的模样,我顿时没了兴致,估计这家伙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带走吧。”
我失望的摆摆手,那个押他上来的奈梅亨士兵像拎只小鸡雏轻松抓着脖子,连拖带拽的将其拉走,猜到接下来命运的俘虏哭爹喊娘的满地打滚,杀猪似的嚎叫:“您答应我的!您答应我的!老爷……”
“如此来看,您的推测很准确。”
欧文额头汗水连连,一系列的搏斗使他体力透支的厉害:
“莱希菲尔德伯爵故布疑兵吸引咱们的注意,然后率主力悄悄渡河,准备从上游偷袭,是这样没错的!”
“可他没想到我先埋下了施耐德这颗钉子,而且三色堇比钉子还要顽强,牢牢把敌人的主力钉在原地,半宿未能挪动分毫。”
我望着上游的方向,千篇一律的针叶林浩瀚如海,其中的某处便是你死我活的修罗场。
“老伯爵一定想不到咱们敢冒险强渡过河抄他的后路,几十个人干上千人的场面,啧啧,想想就激动地浑身发抖,下命令吧,大人!”
欧文急不可耐的催促道,在杀过瘾的骑士眼中,那画面相当刺激,而在我这个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决策者看来,那画面极其血腥与残酷,毕竟我们不是以一敌百的吕布。
“时间拖了这么久,心思缜密如老伯爵恐怕早有安排,冒失的杀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骑士打断我的话,眼睛急得快冒出火来。
“施耐德顶了半袖,再晚就救不了他了!”
欧文的吼声惊动了几个正赶马经过的士兵,他们噤若寒蝉的缩着嘴,小心翼翼牵好缰绳,生怕触了霉头。
“等等!”
我急忙喊住灰溜溜装透明的几个人,他们脸上立刻流露出“完蛋了”的表情:“这是什么?”
“啊?”
士兵们面面相觑,公爵大人的问话令他们不知所措,
“这是……这是马啊,四条腿的……马。”一个士兵支支吾吾的解释,另一个脑瓜秀逗的家伙竟然惟妙惟肖的模仿起马儿嘶鸣的动作。
满头黑线……混蛋,当我是白痴吗!
“问你马是从哪来的?”我没好气的说着,白眼翻的绝了。
“马?营地里的几匹拉辎重的老马,您看,牙口都老得不中用了。”天真的士兵一边说着,一边掰开马嘴给我看牙。
“就这几匹吗?”
“那边还有更多,军士吩咐我们先牵两匹去驮伤员。”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计上心来。
“所有马我全征用了,捆起来!”
几个士兵不明就里的愣在原地相互对视着:“没听到吗?所有的马,集中起来,我自有妙用,快去!耽误了正事你能担待得起吗?”
“是,是,大人。”
士兵们忙不迭应着,欧文疑惑的凑上前问道:“这些马太老了,拉拉东西尚可,骑乘的话脚力根本难以担当,成年人穿身锁甲骑上去肯定得垮。”
他头头是道的分析着:“再说我们的士兵大多没受过专业的训练,驾不驾驭得了另说,想在颠簸的马背上控制住摇晃的身体砍人都难。”
我憋不住笑了:“你从哪看出来这马要拿来骑了?”
“不骑?那马有何用?”
“待会你就知道了。”
我闭嘴不理他,营地的火仍旧熊熊燃烧着,也没人去管,任其肆虐的将一顶又一顶帐篷化为灰烬,军士们负责任的收拢麾下士兵,抓紧时间搜索战场,尽量以缴获来弥补装备的劣势,二十多匹运补给的老马被集中到我面前,它们告别了曾经叱咤风云的硝烟岁月,现在温顺的可爱,简直不用怎么强迫便乖乖听话,随便主人牵来拉去的咋样都好。
“该出发了吧,大人,马全在这了。”欧文永远是沉不住气的那个人,但他希望救朋友的急切心情我是理解的。
“斥候没回来,德维德的矢车菊没信,敌人主力位置没明确,三者皆空,时机不到。”
我冷静的讲着,不让任何多余的东西掺杂进来,心底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是战争,必须沉着,绝不可感情用事!
欧文眼皮落寞的耷拉下来,我把这个小细节尽收眼底,想安慰却无话可说,能说些什么呢?施耐德做得很好,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他的牺牲是值得的,这些话如鲠在喉的卡在嗓子眼,无论如何难以出口。
第四百七十八章:绝地反击(26)
代号四在大家的翘首期盼中回来,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凌乱黑袍上沾着明显打斗过后的血迹,仿佛燃烧着的火焰,烘托出笼罩于她周身的煞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个绝对不能轻易招惹的人的念头自主浮现……
“敌人在准备渡河,前锋已经过去了,伯爵的本队尚未开始行动。”
刺客头子将亲自核实的情报娓娓道来:“急行军的话,应该正好可以赶上。”
“施耐德呢?他怎么样了?”欧文等她说完,关切的追问道。
代号四顿了顿,饱含深意的瞅着我,随后认真的对骑士说:
“莱希菲尔德伯爵于情于理本想给他放下武器的机会,但施耐德一心求死,他牺牲的很壮烈,像个真正的骑士,伯爵命人郑重收敛了遗体。”
“施耐德他……牺牲了?”
欧文听到噩耗难以置信,悲痛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我要报仇!”
他把牙咬得噔噔响,一字一顿的蹦出来。
“我要杀一百个士瓦本人为老战友陪葬!”
“敌军距此多远?”
众人悲伤之际,我得保持格外的冷静,英雄尸骨未寒,却不是该缅怀的时候,敌人的威胁尚在,从某种不可告人的意义上说,我甚至有些感谢施耐德及时的牺牲,他大大激发了士气,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士气往往决定了战斗的成败,虽然这点小心思很冷血。
“六里,我们人少,抄近路的话五里左右,不过……”
代号四头一次说话吞吞吐吐的,表明了她心中也存有疑虑。
“敌人的数量太多,即使前锋过了河,留在这边的人数都至少是我们的十倍!”
我感激的笑笑,故作轻松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作为主心骨,必须展示坚如泰山的决心:
“别担心,你们还不了解我吗?不打无把握之战,凡事只有奈梅亨公爵占便宜的份,哪有吃亏的?”
我嬉皮笑脸的招呼传令兵:“让大家聚一聚,决战前我有话要对他们说,对他们每一个人说。”
士兵们陆陆续续的围过来,彼此挨得很近,几十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恰好站了两圈,我骑上马背以便所有人都可以看到自己:
“奈梅亨的勇士们,最近我听到这样的传言,说奈梅亨被上帝抛弃了,一向幸运的公爵完蛋了,我在这里告诉你们,那是一派胡言!为什么?因为你们此刻站在这里,你们追随我千里迢迢的打仗,是为了荣誉,是为了男子汉当横刀立马的赳赳志气,同时也是为了保卫家人、保卫家园!”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崇拜过风度翩翩的骑士,崇拜过威风凛凛的角斗冠军,大家都喜欢胜利者,从不宽恕懦夫,一个真正的勇士,连产生失败的念头也会自觉惭愧!”
“负责任的说,我对接下来的战斗毫无信心,三十几个人打几百个,开什么玩笑,你们肯定会全部牺牲,包括我,尸体横陈于荒郊野外任野狗乌鸦啃噬,没人知道你们死在这里,没人帮你们收殓,没人带你们的遗骨回家……”
“咱们全死光了,就像暴雨灭了整个蚁穴的口一样,利利索索、干干净净,每个人终究都会死,没错,面对难以战胜的敌人,凡人都会胆怯,如果有谁说他不害怕,那是撒谎,有的人胆小,但这并不妨碍他像英雄一样去战斗,如果其他同样胆怯的战友在奋勇作战而他袖手旁观的话,那个人将无地自容。”
“真正的英雄,即使胆怯,照样敢和强大的对手一决高下!”
“真正的男子汉,不会让对死亡的恐惧战胜荣誉感、责任感和男子气概!”
“一场精彩的战斗,是不甘居人下的男子汉最能体现自己胆量的舞台,它能逼出平时、也许一辈子不可能放射出光芒的、潜藏在你们心底的伟大!”
“大家要记住,敌人和你们一样害怕,很可能更害怕,他们不是刀枪不入的,他们也是吃面包长大的肉身,掐住敌人的喉咙数十个数,他们一定没法活!”
“在某次不知所谓的宴会上,有位狗屁的贵族醉醺醺的跑来问我,身上泛着股恶心的泔水味,他说:为什么奈梅亨总能险中求胜,总能逢凶化吉?我当时差点甩他一脸马粪!这无知的白痴、只懂得吃饭造粪的混蛋!我拥有世界上最好的领国、最好的百姓、最不怕死的战士和最旺盛的战斗意志,凭什么打不了胜仗?”
“说实在的,我真可怜那些过去的、现在的、还有未来将和我们作战的狗杂种们,真的,他们太可怜了,他们才是被上帝抛弃的孤儿,没交锋便注定要输的倒霉蛋!”
“不是所有的英雄都像吟游诗人的传奇故事里描述的那样,骑着白色的骏马,身穿天神打造的精致铠甲,轻轻松松干掉盘踞深山的恶龙,从而救出美丽善良的公主,从此两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英雄既是遥不可及的神又是可以触摸到的普通人,也就是说,你们都能成为传奇故事中的那位英雄,当然,有人会找借口:管他娘的!谁爱当英雄谁当,我得好好活着!活下去是人的本能,但人不能够仅靠本能活着,那和觅食、拉屎、打瞌睡等死的肥猪有什么两样?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呢?到那时,我们怎么办?我们的战友、队伍甚至整个国家会是何种样子?”
“不!他奶奶的,奈梅亨勇士不那样想!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也要想着身边共同出生入死的战友,我们的军队容不得胆小鬼,所有的胆小鬼都应像耗子一样被斩尽杀绝,否则,战后他们就会溜回家去,生出更多的胆小鬼来!”
“是的,我们是想早日回家,我们想让这场女表子养的战争早日结束,可那些阴险的、亵渎了奈梅亨的杂种不同意,他们希望永远霸占着那块圣洁的热土,让我们的子子孙孙给他们做奴隶!”
“听我说,小伙子们,最快的办法,就是干掉点燃这场战争烽火的混蛋,从rou体到灵魂的收拾干净,送他们滚回屎尿遍地撒旦笼罩的地狱去,早一日把敌人消灭干净,我们就可以早一日凯旋,回家的捷径向来只有这一条,我要亲手干掉那个躲在巴黎的阴暗宫殿里盘算着害人的小狐狸,还有那条畜生不如的弗兰德老狗!”
“凯旋回家后,今天在这里的每一位战士都将获得一段值得终生夸耀的经历,姑娘们露着白花花的胸脯,自愿对奈梅亨的英雄敞开双腿,你们的父母亲人会以生养了这样的勇士而自豪,你们一辈子没迈出过家门的朋友会羞愧的不敢露面!”
“二十年后,你会庆幸自己参加了此次战斗,到那时当你老态龙钟的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小孙子爬着你的膝盖问:爷爷,二十年前那段真实的传奇故事发生时你在做什么呢?你不用尴尬地干咳一声,把孙子移到另一个膝盖上,吞吞吐吐地回答:啊……我当时在侵略者的皮鞭下吃屎呢……正与此相反,勇士们,你可以直盯着他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说:听好了孙子,爷爷我当年同奈梅亨公爵并肩作战,狠狠地ooxx敌人的**呢!”
“上帝保佑奈梅亨!”
“公爵大人万岁!”
震天撼地的欢呼此起彼伏,连地面仿佛都跟着颤动,太阳慑于战士们难以抗衡的气势躲到山峰后面,三十几个人竟然爆发出几万人也不曾具备的力量!
“请看着你左右的战友,告诉他们你的名字,彼此牢牢地记住对方!我向上帝发誓,会为你们每一个人立一块刻着名字的墓碑,在阳光照耀、人来人往的城市广场,千秋万代的伫立下去!”
“激励所有不甘平凡的后来人,接过你们的长矛和盾牌,继往开来的冲锋!冲锋!冲锋!”
我狠拉缰绳,老马吃痛人立而起,扬着乌黑的前蹄,高亢嘹亮的嘶鸣。
“一个人倒下,后面的人继续冲锋,一群人倒下,另一群人会继续冲锋,我们全倒下,对岸赶来的战友同样会继续冲锋!上帝保佑奈梅亨!前进!”
战士们义无返顾的踏上征程,他们吼叫着争先恐后的赛跑,似乎并不在意这是场有来无回的死亡狂欢,欧文激动的刚要走,我身后把他拦住,悉心交代着:
“听清楚我下面要说的话,你带人将这几十匹马赶到战场,尾巴淋上油,然后等待命令,明白了吗?”
骑士的情绪一时半会仍稳定不下来,眼神中恍惚着某种不受理智约束的东西。
“好好完成你的任务,别小看这些老马,它们没准能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
历史究竟会如何记录和评论这场,发生在公元1000年12月15日的战斗?
恐怕我的有生之年都不可能知道了,当然,它的规模同人类几千年浩若烟海战争史上的经典战役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但却即将深刻的改变战斗的直接参与者。
莱希菲尔德伯爵和我,以及间接联系者亨利皇帝、罗贝尔国王、法兰克尼亚公爵、弗兰德伯爵、米耶什科大公、斯蒂芬大公等人的命运,虽然行军时的忐忑不安令思绪神游天外,不过当我第一眼看清浅滩周围的地形后,便对胜利抱定信心。
渡河处位于两座起伏的山峰中间,春天泛滥的积雪融水顺山谷冲刷出一道深沟,裹挟着泥沙倾泻入河,沉淀形成的浅滩足足向河心延伸了三分之一以上的距离,以至于仅剩的那段河面流速快且深,必须谨慎的通过。
河对岸稀稀拉拉的聚集着不少人,他们花花绿绿的旗子标示出自己所属家族或者队伍的信息,数量应在二百人左右,山下这侧的敌人装备更精良,能清晰的瞅见士瓦本掷斧兵特有的短柄战斧和小圆盾,十几名衣甲光鲜的骑士簇拥着一位长者,正指挥从人将战马赶过河,刺耳的骂声不时响起,那是骑士在训斥笨手笨脚的侍从。
“河对岸是敌人的前锋吗?”我指着懒懒散散晒太阳的敌人问代号四。
“不是,敌人的前锋是是一支由参差不齐农兵组成的队伍,有四五百人的样子,他们不在这里,应该已经派往我们的营地了。”
农兵的质量差素质低,除了充当战争的消耗品之外毫无用处,老伯爵一定担心他们耽误时间从而拉慢行军的速度,提前安排渡河充作前锋,首先投入战斗,利用人数的优势拖住奈梅亨。
“对岸的是雇佣兵,旗号我不太认识,估计名头一般,没准是群乌合之众,我们真正需要考虑的是那些骑士和掷斧兵,他们既是老伯爵的本队又是中坚,战斗力十分强悍。”代号四特意提醒道。
我领会的点点头:“我知道,士瓦本掷斧兵可是名号响当当的劲旅,当年老公爵得以跻身帝国三强的本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奈梅亨扬名立万的雷焦卡拉布里亚战役,不就是士瓦本人的崩溃造成全军的溃败吗?老公爵从此一病不起,话语权日渐减弱,堂堂强国由盛转衰,终至今时今日。
“大人,动手吧!”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欧文按捺不住了。
“趁敌人骑士没马,咱们一股脑冲下去,肯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你那是白白送死,好好看看!”
我最讨厌热血冲脑不管不顾的傻瓜,别看欧文平日里见多识广稳稳重重的,怒气值一爆满马上变了个人,活像个拧栓就着的爆破筒。
“到时候没等咱们冲到跟前,士瓦本掷斧兵铺天盖地的飞斧便会剁得你不成人形!”他耷拉着脑袋,其实心里还是不服。
“您说该怎么办?”
这句话说完,欧文小声的嘀咕:“难道我们一直干等着……”
他的牢骚一字不落的收进我的耳朵。
“忘记你的任务了?去把马看好,别弄出动静来,否则唯你是问。”
得给这家伙找点事做,放在身边总感觉会随时随地的闯祸,交代完欧文,我扭头寻找传令兵。
“提醒大家小心隐蔽,等待进攻的信号。”传令兵跑向队尾,挨个传达命令。
现在还不是时候,掷斧兵的优势在于整齐阵型以及攻击节奏,一旦让他们结成方阵,没有骑兵配合的话根本无法近身,三十几个人都捱不过一轮打击,我越这么想就越着急,额头上的汗止不住的冒,哪怕处于当下这个温度。
敌人的侍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或拉或拽或推,终于将骑士的宝贝疙瘩送抵对岸,他们来不及休息,又得颠颠的跑过来背主子过河。
养尊处优的贵族老爷们可不屑于像泥腿子似的挽起裤管趟水,那样实在太掉价了,再者说身上花大价钱打造的铠甲经不起水泡,搞生锈了得浪费多少牛油去保养?
第四百七十九章:绝地反击(27)
“弓箭手呢?弓箭手!”
我急急拍着欧文的肩膀,后者全神贯注的没提防这么一下,痛得呲牙咧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过来,过来,快!”
他招呼身后的士兵,他们拿着缴获的十字弩和短弓,每人只有十来支箭。
“这距离,能行吗?”
我伸出大拇指,装作很专业的模样瞄着趟水过河的敌人:“有一百五十步?”
拿弓的士兵大概扫了眼:“有两百步远,超出十字弩和短弓的射程了。”
他说着,踮脚指了指山下靠近浅滩的某处树丛。
“那差不多能行,十字弩在那个距离上可以做到精确点杀,短弓的精度要差些,请相信我,大人,我以前是个猎户。”
“你有把握吗?射中背人侍从的腿。”
我再次确认的问道:“末尾那波侍从背着骑士走到河心的时候就射,能行吗?”
“不会比射中一只奔跑中的兔子眼睛更难。”猎户出身的士兵毫无压力的做了个轻松的手势。
我盯着目光坚定的士兵鼓励道:“去吧,你们将是全军进攻的信号,为大家开个好头!愿上帝保佑你!”
“上帝保佑奈梅亨!”他低头一礼,转身匆匆而去。
“不是着急了吗?下面就看你了!”
欧文兴奋地蹿起,专注的听我吩咐。
“冷箭一放,敌人定然慌乱,你们紧接着点燃马尾,等这群受惊的畜生冲乱掷斧兵的阵型,剩下的事情便简单了。”
我抚摸着长剑圆滑的配重球:“骑士过了河,这边没有指挥官在场,敌兵必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不得不各自为战,幸运女神会选择站在我们一边,该轮到你发挥了,砍一百颗士瓦本人的脑袋给施耐德殉葬吧!”
目送欧文兴冲冲地离开,我拄着长剑单膝跪地,难得祈祷起来。
“仁慈的主啊,请聆听一只迷途羔羊的呼唤,我曾经无数次藐视过您的神力,但又藉此化险为夷,我便知道您是喜欢和眷顾我的,如果您听得见,请此次务必再帮助我,帮助追随我的这些善良勇敢的人们,他们明明有选择活命的机会,却义无返顾的选择陪我出生入死,没理由辜负他们,请保佑我!”
郑重其事的在胸前划着十字,我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压力顿时卸了大半,虽说向来对信仰什么的没啥兴趣,不过能找个心理寄托,确实挺好的。
大家都知道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竟表现出惊人的平静,有的跟我一样默默祈祷,眼含彻悟的念念有词,有的亲吻脚下的土地,像要记住这世界的味道,有的无声的检查装备,一圈一圈缠紧绑腿和绷带,还有的同战友深情对视,眼神胜过千言万语……
他们大都出身寒微,人生的多数时间挣扎在贫穷、卑贱、死气沉沉的泥潭里,可是在这一刻,他们全成为了真正的勇士,坦然面对阴涔涔的死神。
我的眼睛湿润了,不是悲悯自己的死亡,而是感动被人信任、有人相随的幸福。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不知怎的,高尔基这句著名的战斗口号出现在脑海中,我下意识念着,慢慢的周围战士跟着重复,辐射性的一传十、十传百,所有战士压抑着喷薄的斗志,激动地低吼: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啊!”
一名背着骑士的侍从猝然惊叫,踉跄两步想稳住身子,又一箭贯穿他的手臂。
“扑通!”
骑士摔进河里,两岸的敌人齐齐吓呆了!
已过河的莱希菲尔德伯爵最先反应过来,挥舞手臂喊着什么,可惜离得太远听不清楚,懒散晒太阳的佣兵手忙脚乱的集合,弓箭手漫无目的的往山上射箭,正准备下水的掷斧兵纷纷拾起武器,拥挤着排列阵型。
“嘶……”
老马的惨叫响彻云霄,尾巴上的火燎着了屁股的绒毛,痛得愈发难受,它们本能的依着山势奔向河岸,即使身中数斧也不停止的狂驰,很快冲垮了刚排好阵型的掷斧兵,然后人仰马翻的继续前进,带倒了第二排、第三排甚至更多!
“冲啊,奈梅亨的勇士们!”我持剑直指向天,阳光照在长剑锋利的刃部折射出绚烂的华彩。
“上帝保佑奈梅亨!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士兵们呼喊着战号,争先恐后的跃出藏身的树丛,短短二百步的距离瞬间即至,将满含仇恨的刀剑加诸于东倒西歪的敌人头上,三十几只下山猛虎肆意宰杀成百的小绵羊。
施瓦本掷斧兵衍生自古老的法兰克兵种,当凯撒统帅的罗马军团,在北高卢第一次遇见这个自称法兰克的日耳曼部落时,便亲身领教过他们狂暴的作战方式,以至于这位古罗马的伟大征服者,心有余悸的将这次经历记录于他不朽的著作《高卢战记》中,并称那些持战斧和盾牌作战的蛮族武士为,被难以抑制的怒气支配身体的狂人,这就是后来流传甚广狂战士的名字由来。
掷斧兵通常的战斗方式是以发起冲锋开头,在接近敌军时掷出斧头来瓦解对方阵型,从而撕开防线的口子,再辅以强悍的贴身肉搏最终摧垮敌人。
这种在作战时投掷的短柄战斧,根据部落的名称命名为法兰斯卡,曾在法兰克人几百年的征服史中,令与之交锋的无数对手胆战心惊。
这一强军的兵源多来自南部高原山区,骨骼粗壮精力旺盛的农民或者牧民,能够身背数把战斧作战而不知疲倦,常见的装备是熟制的皮甲和兽皮拼接的小圆盾,更精锐些的例如士瓦本公爵的直属连队,在皮甲外还要罩一层锁甲,可以无视任何弓箭手的远程打击,铁皮包角的盾牌愈加增强了近战的对抗实力。
毫不夸张的说,一支装备精良的重装骑士在特定的地形条件下,绝对不敢同人数相等的掷斧兵正面抗衡。
眼下的对手显然属于公爵的直属连队,人少却精悍,多亏了受惊奔马的冲击,否则这些层层铠甲加身的武士肯定令我无从下手,就像贪吃的老鹰找不到躲进硬壳乌龟的软肋一样。
“啊……”
我一脚踩住个仰面朝天的掷斧兵,双手合握长剑。瞄准他的咽喉狠狠刺下,番茄酱似的血浆涌射而出,喷得我睁不开眼睛。
东倒西歪的掷斧兵死的死、伤的伤,奈梅亨战士风卷残云的收割着他们脆弱的生命,欧文尤其杀得疯狂,一颗颗惊悚表情凝固的脑袋骨碌碌四下滚着,轻松的几乎像在自己家菜地收甘蓝。
“去前面,别让他们结阵!”
我砍倒一个不识相的敌人,凑到欧文跟前,拉住已经红了眼的骑士。
“不能让敌人站住脚!”
欧文力气大的如头蛮牛,竟硬生生将我拖行了一段距离。
“那边的,跟我来!”
他大手一挥,三四个奈梅亨士兵紧紧相随,我们一刻也不能停下,必须不停地进攻!进攻!进攻!
因为在这种以少敌多的遭遇战中,一旦给敌人喘息的机会,无异于把对手打得奄奄一息突然扔下一把手枪,后果不堪设想。
怒气值爆满的欧文果然锐不可当,他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硬是冲出一条血路,可敌人的速度丝毫不落下风,二十几个人草草排成一行,手握战斧严阵以待。
“该死!”
我格开敌兵砍来的斧子,胳膊肘直接往脸上招呼,打得他捂着鼻梁痛苦嚎叫,然后趁机一剑刺入对方的胸口,慢慢推着长剑直没到护手。
待我缓过神来再去看欧文,却四处寻不见他。
“人哪去了?”
我焦急的瞪大眼睛,脖子转得活像台功率大开的雷达,全方位搜索。
“在那!”
瞳孔缩紧,我锁定目标,原来身经百战的骑士粗中有细,知道自己四五个人力量单薄,不等近身就得叫掷斧兵剁得粉碎,所以他找来匹惊魂未定的老马,施展精湛的技术藏于马身之后,驱着这畜生骗过敌人,已不紧不慢的靠近他们的侧翼!
“干得漂亮!”
在我的称赞脱口而出的瞬间,欧文纵身一跃,砍掉了两颗惊慌失措的头颅,刚刚组成阵型的敌人顿时大乱,任凭骑士横冲直撞也奈何不得,蓄势待发的四名奈梅亨士兵配合着蜂拥而上,愣是搅得二十多个掷斧兵苦不堪言。
“小心!”
那个叫五百八十六的埃尼德斯不知从何处冒出,狠狠地撞开我,电光石火间,他按住胸口强撑着护在我身前,指缝里赫然插着一枚造型别致的匕首。
“保护大人!”
仅存的埃尼德斯嘴唇没由来的紫了,颤抖的仿佛重症病人,但他始终不变的维持着护卫的动作,敏锐的警惕四周。
“你没事吧?”
埃尼德斯的肩膀打着摆子,汗水湿透兜帽,蒸腾出白色的热气,我关切的扶着他问道。
“匕首有毒!”
坚强的埃尼德斯以极大的毅力控制着身体,咬着舌头回答:
“我没事,小心背后,大人!”
“背后有我!”
代号四的声音令我紧绷的神经倏忽放松,她搀着属下的胳膊,拿眼冷静的扫着蝎尾造型的匕首。
“是他们常用的暗器埃及猛蝎,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可我身上没有解药,你得有所觉悟。”她后面的话是对兀自支撑的五百八十六说得,平淡的不带任何感情。
“就当做我最后的任务吧,效力了这么多年,该歇歇了。”
埃尼德斯强笑着直了直身子:“敌人肯定在这里,可我发现不了,该死!”
“没想到他们还有余孽,为了阻止我们真够下血本的。”
代号四冷得像座冰山,拉低了方圆数米范围内的气压,强大的气场唬得敌人不敢近前。
“战斗要紧,咱们不能总这么傻站着,你行吗?”
“一时半会撑得住。”
五百八十六猛地拔出匕首,沉声呻吟了下便忍住,露在黑袍外面的手背隐隐现出黑紫色。
三十几个勇士毕竟不是下凡的战神,即使借助奔马的狂袭打了敌人措手不及,但人数上的劣势正逐渐暴露,士气爆棚的战士也绝非刀枪不入的,随着一个又一个不屈不挠的奈梅亨士兵的牺牲,我们的攻势渐趋疲软,而对岸的莱希菲尔德伯爵借机整顿好佣兵,跃跃欲试的准备渡河狙击。
“不要纠缠!赶他们下水,快!”
我及时认清情况的危急程度,冲战斗正酣的欧文喊道,敌人的掷斧兵已成惊弓之鸟,再无翻身的可能,继续打击对整个战局作用不大,得最大限度的榨取他们的剩余价值,利用吓破胆的残兵败将搞乱河对岸的佣兵,乱中取胜的精髓就在于《乱》!
欧文心领神会,在他暴躁怒气充斥的大脑角落,为数不多的理智开始运转。
“砍他们的脚!砍他们的胳膊!别管地上的死活!”
骑士手起剑落的齐膝剁掉对手的小腿,士兵们纷纷有样学样的追着溃逃的掷斧兵猛砍,片刻工夫便留了满地残肢断臂。
幸存的敌人愈发胆寒,拥挤着奔向浅滩,不管不顾的踩踏战友的躯体逃命,一时间堵得流水不通,整装待发的佣兵也动弹不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顶多稍稍扛一阵,咱们的人太少了,德维德什么时候能到?”
我急得如同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急迫的就像滑铁卢战场上等待格鲁希将军回师,以扭转战局的拿破仑。
代号四和五百八十六一前一后的警戒着,后者一边走一边吐味道难闻的黑色粘血,脚步虚浮的难以自制,我束手无策的站在旁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埃尼德斯一点点耗尽生命!
“呃……”
五百八十六终于走不动了,他虚弱的半跪在地上,唯有双目还保持着全神贯注的状态。
“混蛋……我不行了……”
他话音方落,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闪过,代号四条件反射似的鼓起袍摆。
“铛、”
“铛铛……”
两枚蝎尾匕首落地,她又帮我躲过致命一劫!
“看你往哪逃!”
刺客头子脚尖一点追了出去,残影飞逝间不容发,另一个裹着黑漆漆短袍的人踉跄栽倒,他戴着黑色的面具瞅不清面孔,却散发着冷冽阴戾的气息,好像埃尼德斯的双生花,不对,他们曾经就是埃尼德斯!
“只剩你了,对吗?”
代号四声音先至,短刀压上黑衣人脖翼的动脉,后者隐在面具后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没有丝毫恐惧和失落。
“知道问你什么都不会讲的,那听我说,我敬佩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过你们的确技不如人,再见吧。”手腕一抖,刀刃割裂勃勃跳动的血管,黑衣人蹬蹬腿,死了。
五百八十六如释重负的依偎着我,欣慰的说道:“大人,作为埃尼德斯的一员,最终能死在您的面前,我这一辈子,算是值得了。”
他透着黑色的脸庞渐渐失去生命的迹象,表情却难得一见的安详。
“等遇上那帮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我可有谈资了……”
五百八**口吐着黑血,勉强挤出笑容。
“我圆满完成了任务,得到公爵大人的认可……呵呵,那帮小子总该服气了吧……”
第四百八十一章:绝地反击(29)
瞬间无数目光投来,我有种让媒体记者长枪短炮包围的感觉,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眼睛里,分明只闪烁着一样东西,那边是赤luoluo的贪婪,没错,对权力、对财富、对地位、还有对荣耀的渴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糟糕!”
我倒抽一口凉气,眼角余光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捕捉紫罗兰的动向。
“看来在劫难逃啊……”
“大人,他们的眼神好像要吃了您。”
欧文靠着我的背,低声说道:“就算德维德来了,我们恐怕也无力回天。”
“我知道,没看正在想办法吗?”我从牙缝里生硬的挤出几个字,喉咙以下冻住了似的知觉全无。
“要不……我们奋力一搏,那边的紫罗兰应该会配合,让那家伙趁机救您走。”骑士使肩膀碰碰我暗示着。
“我是你们的封君和领主,绝不会用自己手足的生命做逃跑的牺牲,今天栽在这,我认了。”
语气虽毅然决然,身体却不听使唤,我试着动了动手指,那里酥酥麻麻的乏力。
“再赌一把,敢不敢?”
欧文疑惑的皱着眉,不明白公爵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我推开护卫的士兵,制止了他们要跟上来的想法,拿牙咬断缠着的绷带,将长剑插进地里,摊开双手一步步向前。
“我就是奈梅亨公爵兰迪-阿德里安-霍夫曼,奈梅亨和弗里斯兰的主人、丹麦的合法领主、梵蒂冈的解放者与保护者,人称上帝之剑的那个兰迪。”
我走到合适的距离停下,镇定自若的挤出个优雅的微笑。
“在以上头衔之前,我是名贵族和骑士,因着神授的尊贵与荣耀,请求受到符合身份的对待,不要让下等人的鲁莽损害到一名骑士的名声。”
我说着,淡淡的扫了眼虎视眈眈的雇佣兵,为首的几个明显出奇愤怒。
“我希望由另一名强大且值得尊敬的骑士来剥夺自己的自由,对此所产生的一切结果将会服从通行的规矩,包括缴纳足额的赎金以及割让封地……”
说到封地的时候,在场每个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尤其具装稍逊的四五名敌方骑士,没有采邑的他们心动不已
“我要求公平公正的决斗,这誓言有上帝见证,绝不反悔!”
“决斗?!”
“天啊!!”
大家议论纷纷,有人兴奋、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忧心忡忡,欧文走过来请战:“我替您出战吧,大人。”
“不,我自己来。”
我伸手拦住忠心耿耿的骑士,同时冲暗中关注的代号四做个隐秘的手势,可以想见她此刻心里肯定在骂活该作死的混蛋。
“胜利者有权决定对手的生死,让我们来一场男人间血与火的较量,如何?”
我后半句话是冲着老伯爵说的,他年轻的时候在士瓦本是个出名的骑士,但这不代表岁月蹉跎的如今,当着属下的面,老伯爵能装缩头乌龟吗?
他笑了,似乎听见什么开心的事,嘴角咧得快撕到耳朵,眼睛被堆起的皱纹埋没,变得更小了。
“愿上帝保佑您,尊敬的公爵大人。”
老伯爵没动地方,不过声若洪钟的飘来:“我佩服您的勇气,真的,几十个人险些干掉我们几百个,只有与您对阵,我才明白那些所谓天才的无知和可笑,倘若众目睽睽之下不接受挑战,岂不被人笑我老而无用?”
他顿了顿,就在我以为目的要达到的时候突然接着说:“如果可以,在我们的决斗前,能否将初阵的机会交给我的侄子,菲德尔比男爵的长子,尼克-诺德,他父亲、我的弟弟上个月刚刚为他筹备了册封仪式,这个年轻人需要展示能力的舞台,而同您的决斗,无疑将在他的人生履历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个无耻的老帮菜!”
按捺不住的怒火直冲脑门,估计明眼人都看得到熊熊燃烧的烈焰,我既骑虎难下又无可奈何的瞪了他一眼,后者挤挤眉毛,一副有能耐别往坑里跳啊的欠揍模样。
“我接受菲德尔比的尼克-诺德骑士的挑战,正如尊重他的荣耀。”也好,先杀个小毛孩祭旗,顺便热热身,我这样轻松的想着,很快笑意全无。
尼克-诺德骑士扣着顶带面具的头盔,壮得像头初生的小象,身材高得令人踮脚仰视都未必瞅得清下巴长没长胡子,不同于骑士常用的长剑,他扛着柄钉头的链锤,膀子甩得虎虎生风,活脱脱肌肉狂魔的即视感。
“午安,公爵大人,能成为您的对手让我倍感光荣。”
诺德骑士的声音低沉,仿佛困在胸腔出不来似的,听起来年纪不小了:“愿上帝保佑您!”
“也愿上帝保佑我……”喃喃自语着,我竟忘了礼貌的回礼。
链锤是一种轻巧且容易操作的武器,既可以用锁链缠绕对手的兵器,又能借助加长的力臂扩大有效的杀伤范围,由于惯性的关系,链锤的钉头往往会猛击敌人的头部,造成不可逆转的重伤害,所以它的威力十分恐怖,不过相对于强大的杀伤,链锤不太适合两人间面对面的过招,要知道决斗中灵活性决定生死。
“抱歉,借一下你的盾牌。”
我走到趴在地上死透的掷斧兵身旁,费劲巴力的从僵硬的尸体下拽出一面完好无损的盾牌,试了试轻重后将它仔细的套在左臂,右手拎着长剑,转身对着准备就绪的尼克骑士。
参考以往为数不多的决斗经历,在对付这种人高马大的肌肉型巨怪时,必须得保证敏捷的移动和脚步,否则硬碰硬的单扛力量,我根本不占优势。
“咱俩的年纪看起来差不多,我无非多杀了几个人而已,请指教。”微微欠身行了礼,我曲着左臂半举盾牌防御,长剑搭在它的边缘。
“刚才说过,能成为您的对手让我倍感光荣,公爵大人,如果您输了,我会让您保有铠甲与武器的。”
尼克骑士倒挺有风度,几句话讲得冠冕堂皇,也不知是不是出自真心,要是他真能打败我,光凭这份荣誉便能换来任何想要的东西,自然用不着稀罕我这套破锁甲和磨钝的长剑。
“开始吧。”
没有监礼官,没有裁判,有的只是几百双目不转睛的注视的眼睛以及两具肾上腺素急剧燃烧的躯体,尼克骑士慢慢摇起链锤,带着呼呼的风声,活像架预备起飞的直升机。
他围着我一步一步的转圈,似乎在寻找最佳的攻击角度,我全神贯注的盯着他,希望从眼神中判断接下来的动作,可惜让那顶带面具的头盔挡个严严实实,眼睛的位置只是两个黑黢黢的方洞。
“哈!”
突如其来一声暴喝,尼克骑士的身子到的比声音还快,链锤自上而下的砸落,我来不及反应,完全下意识举盾护住头顶。
“咔!”
势大力沉的一击,重量至少超过几百公斤,盾牌不堪重负的呻吟着,直接裂成两半。
余力震得我后退两步,左臂仍挂着残存的半边盾牌,麻麻的没了知觉。
“幸好幸好……”我心有余悸的咽口吐沫,丢掉碍事的残盾。
“我不会客气的,公爵大人。”
骑士很满意自己标志性的重击,嗓门不由得提高两个声调:
“觉悟吧,这样可以少受点苦!”
“vorrei aiutaremio fratello。”
我轻蔑的笑着,念起册封骑士时的拉丁文誓言:
“为主献上忠诚与信仰,不畏残暴、坚持到底,毫无疑问,怯懦者不配冠以光荣的骑士头衔,没有勇气的人也没资格顶天立地,忘了吗?骑士必备的品德之一就是勇敢,无所畏惧地向对手宣战而决不退缩,去获取最后的胜利,这是上帝赐予每一位骑士的天赋,你可能会击败我,但永远不能征服我。”
“向您致以我的歉意,公爵大人。”
尼克骑士友好的点点头解释道:“我曾经听过不少关于您的传闻,几乎是一边倒的坏话和贬低,以至于使我产生了轻视的想法,现在看来,那些都是无耻的诽谤!等结束这一切,我发誓会找出始作俑者令其收回自己的恶言,并为了捍卫您的荣誉与之决斗!”
他们说的也不全是诽谤,但凡有其他机会我绝不和你决斗,不过听他的一番话,这家话又是个被呆板的骑士精神荼毒的单纯孩子啊,这样想着,客套完的两人重新进入战斗状态,观众们都等不及要看好戏了。
“该死的德维德咋还没到?”我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丫的再不出现我肯定得让人家囫囵个当下酒菜嚼了。
链锤风火轮似的转着,那烦人的动静像是催命的魂曲,我仿佛看见死神抱着镰刀饶有兴致的等着收割生命,分神的工夫,尼克骑士再次启动,这回没用蛮力,灵巧的朝长剑袭来,我抽身躲闪,锤头重重的砸在地上,敲碎了一块弥撒面饼那么大的石头。
“好险!”
我长舒口气,左臂渐渐恢复知觉,便改为双手持剑,躲过两次攻击,该轮到我主动了。
“矫健的身手,公爵大人。”
他脸上露出棋逢对手的欣慰笑容,可玩味的语气更像不错嘛,那就再陪你玩玩。
“别以为只是这样而已,游戏才刚刚开始呢。”骑士拖着链锤,声音透过厚厚的面甲传来。
就是现在!之前说过,链锤虽猛却不适合讲究灵活性的近战,尤其他还大意的拖着,实在太小看我了,长剑由横卧变为下劈,直直砍向猝不及防的骑士。
“付出代价吧,小朋友!”我得意的勾起嘴角。
说时迟那时快,尼克突然以极不符合身材的反应轻轻一抖手腕,链锤举重若轻的飞起,灵蛇般绕上长剑,瞬间卸掉劈砍的力量,我试着往回收了收,但锁链死死地缠住剑身,半点动弹不得。
“哈哈,没想到吧?”
骑士狰狞的笑着,好像一只在用餐前玩弄老鼠的花猫,他咧着嘴,享受的摇头晃脑。
“您挺快的,可惜还不够快!”
“混蛋,小瞧人!”
我有些生气了,支起胳膊肘照他脸上招呼,尼克腾出左手拦下,借力一扭。
“啊!”触电一样的痛感顺着敏感的神经直达大脑,肌肉先于思想做出反应,手指微松,长剑摔在地上。
骑士轻飘飘的推开我,就像屠夫随手掰断猪的小腿骨。
“还不认输吗,公爵大人?您没有武器了。”
他用脚踢着长剑,后者同满地碎石碰撞发出哐啷啷的脆响。
“听上去是把好剑呢,不是吗?”
得便宜还卖乖的人最讨厌了,我努力集中精神不去理会手臂的疼痛,没了武器,当下连自卫都成了问题。
“你高兴得太早了,骑士。”拿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左右,侧后方四五步的距离有根断柄的长矛。
“勇气不是鲁莽,我的大人。”
尼克踩着长剑,解开链锤的铁索,将它踢到一边:“时间不多了,认输吧。”
我盯住对手的一举一动,心里盘算着待会的行动:“认输?做梦吧!”
飞舞的链锤砸来,我灵巧的矫健的一跃,顺势杂耍般的翻个跟头,正好抓着长矛。
“去死!”
使劲甩出断矛,尼克匆忙躲避,难得现出破绽,我就地扫过去,两腿漂亮的反剪他的双脚一别。
“喝!”强壮的骑士重心不稳轰然倒地。
“呀!”
观战的众人面对反转的局势齐齐惊呼,这当口我已经扑到对手身上,膝盖压着他妄图反抗的胳膊,雨点似的拳头落在尼克只覆盖着一层薄薄锁甲的脖子,刻意避开了致命的咽喉,一下胜过一下的凶狠。
脆弱的肩胛部遭到重击后,整个人会像半身不遂一样暂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这是我去上过为数不多的大学跆拳道课听来的小知识,没成想竟然真的派上用场,骑士的喉咙咳咳的响着,明显上不来气。
我收了手,尼克是莱希菲尔德伯爵的亲侄子,万一杀了他绝对没好果子吃,我和老伯爵俩人原本无冤无仇,都是各为其主的无奈,甚至有点英雄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倘若真背上条人命,想好好说话也不可能了。
一直紧张关注的欧文他们替我捏着把汗,这下终于如释重负的欢呼起来,反之敌人那边则是一片死寂,我好奇地拉开骑士的面甲,一张青涩的面庞映入眼帘,尼克比想象的要年轻,胡须尚是嘴唇上淡淡的茸毛,他能有多大?
十八?二十?小小年纪就成为骑士,的确令人羡慕嫉妒恨。
“你的人输了,伯爵。”
我气定神闲的望着莱希菲尔德伯爵,后者的一张扑克脸上摆出说不清的表情。
“你侄子没事,缓缓力气便好。”老伯爵没动,他的侍从指挥两个士兵架起虚弱的尼克骑士回到本阵。
“您的目的达到了,公爵大人,很精彩的胜利,说实话,相当出乎我的意料。”
老伯爵启口说道:“好了,您有权力提出要求了。”
他的话音刚落,河对岸又一次响起奈梅亨的冲锋号角,期盼已久的矢车菊纷纷涌出森林,为首的骑士驾驭骏马,正是救驾来迟的德维德。
第四百八十二章:绝地反击(30)
“现在我们可以平等的对话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挺直腰杆,优雅的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老伯爵先是一愣,接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翻身下马,屏退想要跟随的侍从,一个人朝这边走来。
“我又被您耍了啊,公爵大人。”
他反背双手,稳重的踱着方步,没有丝毫恍然大悟的惊讶,有的只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老人的淡然与从容。
“怪不得您突然提出决斗的要求,原来是要为援兵的到来争取时间。”
“您猜对了也没猜对,我不过是卑微的执行者,一切尽在上帝的安排和掌握之中。”无赖似的耸耸肩,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笑了。
“您是在炫耀自己的神机妙算吗?”
老伯爵虎着脸一本正经的开玩笑:“万一我侄子在奈梅亨的援兵到来前赢了您怎么办?”
“能怎么办?认输呗!”
我做个鬼脸,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可我知道肯定能赢,因为上帝再次眷顾了我,就像他曾经无数次亲吻幸运的我一样,这是场孤注一掷的豪赌,赌的便是自信。”
莱希菲尔德伯爵咧咧嘴,似笑非笑的没发出任何声音,他习惯性的扶着腰带,兜住暴饮暴食造成的大肚腩。
“呵呵,难道您认为赢了决斗、来了援兵就可以逼我谈判?”
老伯爵眼神戏谑的俯身凑到我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别太天真了,公爵大人,您已经输了。”
“没错,从大局势来讲,奈梅亨确实处于劣势,胜利的天平几乎完全压到您那边。”
我同他稍稍错开身子,刻意保持既不亲昵又不疏远的距离:“但您想过吗?此时此刻,我和您的人马数量对等,况且刚刚赢得了决斗士气正隆,已形成局部优势,另外,不用我提醒您的战士是些不会卖死命的佣兵吧?”
“呵呵,威胁我?”老伯爵宠辱不惊的笑着,他觉察出我不卑不亢的态度,转而换了语气。
“在河边谈判时您说过的话,记得吗?”
这才是我真正关心的问题:“究竟谁成为了继任的士瓦本公爵?赫尔曼公爵的长子寄养在奈梅亨,除了他谁还有能够继承公国的血统和法理?”
“您搞丢了我们的继承人,如今却冲我咆哮?”
老伯爵哭笑不得的指着自己,情绪慢慢激动起来。
“本来这些都不会发生的,可全部被你搞砸了!我的国家陷入无休止的内战,人民在流血,这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结束战争,明白吗!我家族的祖先当初发誓效忠铁王冠的拥有者,虽然我同公爵家族有着极深的感情,但是不能违背誓言,佩戴王冠者既为我要效忠的主人,或者说,我效忠的,是这个国家!”
《铁王冠》
[东法兰克人最强大的四个部落,就是后来四大公国前身的统治者所拥有的王冠,由镔铁打造,表示其家族对部落公国无可辩驳的神授权力,逐渐演变为具有法理意义的象征,历任公爵加冕时由教区主教或者亚琛大主教的特使代表上帝戴在继任者的头上以示合法。]
面对一个忠贞不渝的爱国者,饶是我这样巧舌如簧的辩才也找不出批驳的破绽,没招了,道理讲不通论感情吧,都说人越老越感性,喜欢缅怀逝去的回忆,但愿说得动他。
“赫尔曼公爵的长子还活着。”
“你说什么?不可能!”
莱希菲尔德伯爵瞪着眼睛,口水喷得跟下雨似的,他死死抓住我的胳膊,用力的摇晃着,活像进入角色的马锦涛,晃得我差点散架了。
“利奥真的没死?你要是敢撒谎,我保证把你只会吐谎话的嘴揪下来!”
我后背冷涔涔的冒汗,想不到老伯爵心底藏着个暴力狂。
把嘴揪下来的画面光想想就够变态的了。
“有必要编瞎话骗您吗?”
我不动声色的拨开他钳住胳膊的铁手,那孩子是叫利奥啊,寄养在奈梅亨多年总共没见过几面,常同瑟琳娜的闺中绣友们玩得不亦乐乎,据说社交礼仪学得精湛,武技倒荒废了。
“奈梅亨出事时,我的亲信带着利奥和小马丁,那是我儿子,沿着一条隐秘的暗道逃走了,此事千真万确,我犯不着拿奈梅亨与士瓦本两位继承人的性命扯谎。”
老伯爵呆呆的站着,像是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城堡既然有秘道,您的夫人为什么会……”
说到这他顿了顿,观察下我的脸色,悄悄换回敬语接着说道:“身为基督徒,为什么要用那么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
“我在向您阐述所知的事实,请不要牵扯瑟琳娜的事情,这是底线。”我伸着手指虚虚的在两人中间划了条线。
“抱歉,公爵大人,万望原谅我的失言。”
老伯爵满含歉意的欠了欠身,得知利奥仍活着的消息令他情绪大为好转,锋芒戒备的刺猬终于露出柔软的腹部。
“那……利奥现在何处?我得见见他。”
“不放我过去,您见不到他。”
漂亮的反击球,莱希菲尔德伯爵的脸登时变了,怕他误会,我赶忙解释:
“不是威胁您,伯爵,我的确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我儿子、您主子,一无所知。”
“无耻的谎言!”
老伯爵出离愤怒的破口大骂,果然误会了我的意思:“您在我这里没有信任了,公爵大人,战场再见吧!”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眼尖的侍从立刻命令弓箭手准备,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没耐心的老家伙,我恨不得冲上去照那布满褶子的老脸啪啪来两巴掌帮他清醒清醒,活了这么大岁数,不会听人把话说完么!
“再不回头,您肯定后悔没听我把话讲完。”我强压怒火,提高嗓门喊道。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轻信了你的胡言乱语,毒蛇般分叉的舌头编着狗娘养的瞎话。”
老伯爵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为了达到目的,您还有什么不能拿来瞎编滥造的呢?尊严、道德、荣誉……呵呵!”
“老混蛋!我向上帝发誓这些全是真的!快回来!”眼看他回到阵中,我急得直跺脚,言语间顾不上什么敬语不敬语的了。
“上帝?见你的鬼去吧!”
在老伯爵身后,重步兵依次拼起盾牌,组成层层严密的方阵,他骑上战马,双眼冷冷的盯着我,仿佛翱翔的猎鹰俯视一只可怜的兔子。
“再相信你我是傻子,卑劣者兰迪。”
咱俩到底谁是傻子?我无奈的站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话不再被人相信,想着想着便笑了,当一个人总耍小聪明说假话,长此以往,人们就会认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嗖!”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紧挨着脚尖深深的扎进地里,我抬起头,正遇上举着弓箭的老伯爵,他锐利的眼睛喷着火,似乎翻滚涌动滔天的炙热岩浆:
“你有一刻钟的时间组织队伍,好好把握,别浪费了。”
也罢!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唯有硬着头皮上了,我注视着羽箭尾端灰色的翎羽,竟不由自主的悲从中来:
“上帝啊,如果您能听见,请回答我,这是我的命运吗?”微风吹过,翎羽随着一颤一颤的样子好像点头回答。
拾起地上的长剑,最后望了一眼莱希菲尔德伯爵的方向,众多骑士拱卫的他只露出花白的头顶和人缝中间或可见的身影,我自嘲的叹口气,终究挽不回双方也已破裂的关系,沮丧的垂头离开。
“大人!”
欧文他们趟进水里扶着我过河,一脸不明就里的疑惑表情,两位大人方才明明谈得好好的,怎么瞬间翻了脸,甚至闹到不得不刀兵相见的地步?
“大人,对不起,我来晚了。”德维德自责的请罪道。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做的很优秀,大大超乎我的意料,比如那边的紫罗兰。”
我朝河对岸努努嘴:“他们所处的位置可以牵制敌人不少精力呢,不过有一点我稍微担心,我们彼此距离太远,待会打将起来,发号施令定有不便,该如何是好?”
“打仗?”欧文和德维德对视着,齐声反问道。
“喏,敌人、我们、河……”
我掰着三根手指在他们眼前晃了晃:“这仗绝对不好打,胆怯了吗?”
“害怕?您看看我这里是什么。”
欧文拉开领口指着自己的脖子,我瞅了半天疑惑的摇摇头:“死神的枷锁。”
他松开手,一本正经的接着说道:“这玩意套着我的脖子很久了,迟早会有收紧的一天,怕什么!”
我们几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欧文是在表决心呢。
“您考虑好怎么打了吗,大人?”
德维德的矢车菊作为全军的预备队一直置于后方,保存着完整的建制,士兵们脸上只是稍有倦色,士气倒旺盛得很。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现在敌我双方在兵力上势均力敌,无论谁先进攻都得跨河登陆作战。”
我瞄了眼正在调动的敌阵,骑马的传令兵来回飞奔,一派繁忙的景象。
“咱们没有弓箭手,缺乏远程压制的能力,对手可以肆无忌惮的发起冲锋,尤其他们还拥有三十多名骑士,那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您觉得莱希菲尔德伯爵会首先发起攻击?”欧文追问道,德维德同样满脸疑问的点着头,等待我的回答。
“倒也未必,老伯爵没那么傻。”
我尽量凭着对伯爵的了解绞尽脑汁的揣测他的想法:“假如将我俩的身份对调,我绝对不会贸然行动,守在原地等你们打来多好?这边的兵力配置齐全,要弓箭手有弓箭手、要重步兵有重步兵、要长枪兵有长枪兵、要骑士有骑士,打吧,保管让你有来无回!”
“照您这么说……我们一点优势也没有咯?”欧文沮丧的耷拉着眉毛,变脸快得跟小孩似的。
“差不多吧。”
我顺口应了句,觉察出气氛不对,马上改口说道。
“并不是完全没有。呶!紫罗兰不是在他们屁股后面吗?那就是我们的优势。”
说实在的,这瞎话编得我自己都心虚,新兵占了多数的紫罗兰能扛得住敌方骑士的一轮冲锋不?即使老兵们卖命但新兵心理素质差崩溃了咋整?
担心什么来什么,有时候乌鸦嘴比预言还准,大概过了老伯爵约定的一刻钟时间,他们的方阵发生变化,以重步兵为主的部分人从前阵调往后阵,两侧的长枪兵补充上来,在如林的枪戟中间,隐约可见佣兵弩手装饰头盔的白色羽毛。
“呵呵,要对紫罗兰动手了。”
我骑上马背,观察着敌人的动向,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将所有的弓箭手留在正面,并辅以一定数量的长枪兵保护,保持火力压制,防止矢车菊强渡过河,战斗力更强的重步兵拿来对付后方的紫罗兰,骑士则负责包抄两翼,预备狠狠一口咬碎这根卡住嗓子的硬骨头。
德维德紧抿着嘴唇,眼珠不安的转动。
“我的士兵披甲率太低了,盾牌又少,就算不计伤亡的强行冲锋,百十来人也不够敌方弓箭手两轮射的。”
他说的是实话,我们捉襟见肘的兵力禁不起这么消耗。
“大人您快看!”
欧文始终关注着紫罗兰的情况,下巴昂得很高,好像这样能让他看得更清楚似的。
“敌人的重步兵采用密集阵形冲锋,盾牌并成一线,连根针都插不进去,咱们的人长枪居多,面对盾阵束手无策啊……”
骑士一边说一边无意识的舔着嘴唇,心里肯定急得要命。
“事已至此,慌有何用?镇定点,天塌不下来!”
我给欧文打气道,后者目不转睛的盯着河对岸的战况,没听见这句鼓励的话,我转而问着德维德。
“你的矢车菊装备了多少盾牌?”
“不超过三分之二,全是骑兵用的小圆盾,步盾太大了背起来行动不便,容易拖慢行军速度,所以不少人嫌累赘扔了。”
他一五一十的汇报,当时为了赶路,确实下达过减轻行装的命令,事到如今责任在我。
第四百八十三章:绝地反击(31)
“三分之二?那就是六十来面!”
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沉吟半晌,敌人重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踏动地面,发出极具压迫的咚咚声,仿佛大地帮他们敲响催命的战鼓,紫罗兰的中坚由战斗经验丰富的军士组成,凝聚着全员的斗志,自然顶在防守一线,无所畏惧的将长枪指向来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该做点什么,我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对着严阵以待的士兵,他们齐刷刷的望着我,眼神里都是对领袖的崇拜和胜利的渴望。
“一百人编为五队,每队再分成前后两组,各自配备六面盾牌,五队人马错落列阵,同时前后两组也隔开必要的距离,大概是这样。”
我在虚空中比划着排兵布阵,德维德和欧文似懂非懂的皱着眉头。
“敌人的弓箭手再多,齐射时不可能瞄准每个方向射击,十组士兵里总有躲过箭雨的,交替推进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空间,相互配合着规避打击,将伤亡降到最低。”
“您的意思是像磨坊的水车扇叶一样,一个下来一个上去,每次只有一半的扇叶沾了水?”欧文脑子转得快,立马猜到我的用意。
“绝妙的法子,大人!”德维德紧接着应和道。
我欣慰的冲两名骑士点点头:“理解了就赶紧去动员吧,战机可不等人啊。”
“战机?”
“对!当敌人的重步兵被紫罗兰缠上脱不了身的时候,我们便在正面战场占据了相对优势,这时机稍纵即逝,必须牢牢把握!”
我攥着拳头用力挥了挥:“要是他们的骑士也抽不出来的话……”
老兵们的执行力很强,分队几乎没费多少时间,我注意到前排士兵个子普遍不高,想必欧文与德维德做了安排。
“开始吧!”
我本想即兴来场慷慨激昂的演说,不过情势紧迫,不得不打消了那个念头。
“大人,您待在后面,我们俩带队。”
欧文扯过我的缰绳递给侍从,虎着脸严肃的吩咐。
“我把保护大人的使命交到你们手里,剩下的不用多说了吧?”侍从肃穆的行个军礼,搞得气氛突然凝重压抑起来。
“呜……呜呜……”
传令兵吹响战斗的号角,战士们压低身子,紧张的屏住呼吸。
“出发!”
欧文扣上锁甲的帽子,长剑往前一指:“上帝保佑奈梅亨!”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矢车菊发动了!
靠打仗混营生的佣兵也不是吃素的,前排的弓箭手不紧不慢地拉满弓弦,慢慢将奈梅亨士兵放进有效的杀伤范围,然后才射出夺命的箭矢,密集的箭雨交织成网,尖啸着刺破空气,划过优美的抛物线飞来。
“盾墙!”
老兵们迅速做出反应,盾牌一个叠一个的构成扇面,所有人藏在其中,准备迎接箭雨的洗礼。
跟进的后五个小组依旧维持原速,他们处于弓箭的打击范围之外,逐渐缩小了和前队的距离。
“叮、叮叮……”
箭矢击打盾牌的脆响同雨点敲落荷叶的声音别无二致,令远远听到的我都跟着牙碜,盾墙周围眨眼间布满箭支,就像蓦然绽放的梨花海,又像草原上诡异生长的蘑菇圈。
不可避免的,有战士中箭惨叫倒下,旁边的人立刻顶上他的位置,第一轮齐射过后,盾墙岿然不动。
盾墙拆解的工夫,跟进的后五个小组越过前队继续冲锋,而这时敌人的弓箭手才刚刚拉弓!
“成功了!”
我兴奋地伸出手和侍从击了下掌,后者不明就里的愣了,弄不懂公爵大人拍手的用意。
如此往复三次,在付出可以承受的伤亡之后,递进的队伍终于接近河岸,弓箭手已起不到压制的作用,只得手忙脚乱的撤到阵后,由长枪兵接替他们的防守,残酷的肉搏战即将拉开帷幕。
“咱们上!”我摩拳擦掌的鼓舞左右道。
侍从们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小心的提醒着:
“欧文大人命令我们要寸步不离的保证您的安全,远离战场是最安全的。”
“欧文大人?”
我故意虎着脸冷冷的扫过他们:“没记错的话,欧文不是奈梅亨公爵吧?你们的主子是我,得听我的命令!”
侍从胆怯的低着头,谁也不敢吱声:“多些人手多把力,咱们几个人上去就等于多了五把剑,不!五十把,我们的兄弟在牺牲,奈梅亨的热血男儿岂能袖手旁观?”
他们的眼神动摇,拉着缰绳的手渐渐松了。
“奈梅亨人!跟我杀!”双腿一夹,战马登时冲了出去。
再次踏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我禁不住打个寒颤,整个人自上而下的哆嗦一阵,登时精神不少。
“别停,快冲!”
有人经过身边大声吼道,也许出自好心想拉我一把,可惜天命不歹,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便斜着贯穿了他没戴头盔的后脑,箭镞赫然停在距离我的鼻尖不到一寸的位置,那人张口结舌的想交代点什么,但干嘎巴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条离开水的金鱼,又像诈尸的木乃伊,画面相当诡异。
“噗!”
过了半晌,他脖子上的伤口才后知后觉的开始淌血,由涓涓细流瞬间变为堵不住的喷泉,厚厚的涂了我一脸,在现实与红色梦幻交织的背景中,那人眼珠恐怖的外凸,鼻翼鼓得很大,嘴巴开合的愈发快了。
“别管我……快冲!”他终于微弱的说道,可是在我听来更像救命。
“大人!”
侍从发现我一脸血,吓得惊慌失措,赶忙从头到脚的检视着:“您没事吧,大人,您跟我说话呀!”
“低头!”
我按住他的脑袋,几支羽箭歪歪斜斜的擦着手背落到水里,似乎对没能命中目标感到沮丧。
“小心点!”侍从心有余悸的点头。
河岸已经变成血腥的屠宰场,敌我双方不分彼此的厮杀在一起,这会儿是屠夫,转瞬即为羔羊身首异处,许多奈梅亨士兵前脚刚踩上对岸,后脚便倒在血泊中呻吟,身体被长矛扎得千疮百孔,敌人的弓箭手放弃了阵列齐射,转为见缝插针的近距离狙杀,射术精湛的他们当然弹无虚发,弦声一响必有斩获。
“冲上去!冲上去!”
身经百战的军士们明白,如果长时间同对手缠斗的话会耗尽冲锋的锐气,好比一只愤怒的鸭子本来撵着狐狸追,跑着跑着没了力气,反做了人家的下酒菜,所以格外卖力的砍杀,希望可以突破防线。
奈梅亨士兵们肩并肩的站成一排,以圆盾为依托顶住蜂拥而至的敌人,并趁机顺着盾牌的缝隙刺出短刀,时常有对手负伤跌倒,不过后续补位的越来越多,一个倒下,总有十个补上来,杀也杀不尽。
“该死的,敌人数量太多了,冲不过去啊!”
欧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我旁边,兜帽破了,肩膀血斑涟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会让对手抓住时机反包围的!”
怎么办?搀着我的两名侍从又有一个中箭身亡,我们立刻蹲进水里,踩着滑滑的卵石差点摔得狼狈。
等下!
石头!
我灵机一动,不顾寒冷探手抄了块沉甸甸的石头,鼓足力气往敌人密集的区域扔去。
“啊!”
哪个倒霉蛋嚎叫一声,那动静美妙极了。
“都跟着扔!”
我迫不及待的丢出第二块,但是没有收获回声,石头落进敌丛不见了。
欧文反应过来,他膀子有把力气,挑了块比我还大的石头,扔铅球似的抛个弧线,其他人有样学样的加入,零星的落石密集成雨,纷纷扬扬招呼到敌人头上,惨叫此起彼伏,登时产生奇效。
对手分神躲着飞石的工夫,奈梅亨士兵再度发起攻势,长枪与短刀纵横交错,残肢断臂漫天飞舞,体能都绷到极限,完全靠意志支撑,没人顾及流血的伤口、没人理会坠地的内脏、没人关心战友的牺牲,他们有的,只是机械的重复突刺和砍杀的动作,近乎兽性的撕咬吞噬面前人的性命。
经过持续不断的打击,敌人的防线好不容易出现破绽,眼疾手快的战士马上前赴后继的往里冲,小小的裂口渐渐扩大,终至所有防御的崩塌!
“杀呀!”
这其中德维德的嗓门分外清晰,我循声望去,只见他胳膊下夹着两三根长矛,正同死不撒手的敌兵搏斗,长剑灵活的在他手中跳舞,招招直刺要害。
“咱们上!”
我推了把撇石头撇上瘾的欧文,后者气喘吁吁的咽口吐沫,红彤彤的脸颊汗水淋漓。
防线失守的佣兵放弃了挣扎及时回撤收拢残兵,同样久经战阵的他们自然清楚,越想堵住缺口越堵不住的道理,几乎未等命令便擅自后退整理阵型,奈梅亨获得了宝贵的登陆场,冰水里徘徊许久的众人急忙连滚带爬的上岸。
刚站稳脚跟,对面弓箭手的齐射就呼啸而至,大家各自仓促的寻找掩护。
“散开!散开!”
欧文扯着嗓子喊道,可仍旧有士兵来不及躲避,眼睁睁看着羽箭洞穿自己的胸膛,中箭者不计其数。
“狗娘养的混蛋!”
一个士兵倒毙在我们脚边,肚子穿着五六支箭,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寡淡的血水从他的鼻孔和嘴里流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难受,心疼得欧文咬牙切齿的直骂娘。
“我救不了他……”
“feuer!feuer!”
敌人口音极重的山地语仿佛催命的灵魂祭曲,弓箭手随着指挥有节奏满弓张弦的倾泻箭雨,压得我们灰溜溜的躲着抬不起头,更射得余温未退的尸体模糊一团惨不忍睹。
射过三轮,敌人停止了攻击,可能是为了节省箭支,看看我们周围密密麻麻的羽箭,其火力密集程度绝对不亚于多管火箭炮,见识过佣兵极高的军事素质,我不得不对接下来行动的决断谨慎起来。
“咱们冲吧?”
欧文小心翼翼的抬头扫了眼立马缩回脖子。
“敌人好像没多少箭了,我瞅见长枪兵在整队。”
我将长剑按于胸前,感受着心脏起伏的频率,尽量稳定焦躁的情绪,耳边传来战马的嘶鸣以及另一边战场的喧嚣。
“奈梅亨的勇士,你们准备好了吗?”
心底的声音询问道:“没多远距离了,你害怕了吗,兰迪?”
“不!我不怕!该颤抖的是敌人!”
神经质的自问自答,我觉得稍微镇定,凌乱的思绪慢慢平复。
“最后一战了,不是吗?上帝站在奈梅亨一边,我以代表天罚的宝剑斩断罪孽缠身的邪灵,有什么好怕的呢?”
“空气布满紧张的气氛,大战即将来临,远方传来敌军的脚步声,天空在坠落,大地在颤抖,是捍卫正义的时候了,热血早已澎湃,干枯树枝上最后一片树叶被寒风打落,闪电撕破了远处承重的黑幕。”
我喃喃吟唱着流传在奈梅亨民间的歌谣,它不知出处,却异常打动战士的心。
歌声逐渐由小变大,所有人都跟着唱起来:“看!是奈梅亨无谓的武士在前进,无论面对风暴还是雪花,或者太阳对我们微笑,火热的白天、寒冷的夜晚、扑面的灰尘,我们享受着这种乐趣,正如我们享受母亲温暖的怀抱!我们的队伍轰鸣向前,伴随着阵阵尘沙,当狡猾的敌人露出踪影,我们全速向前!我们生命的价值,就是为了我们光荣的军队而战!为家园而死是至高的荣誉!”
“为家园而死是至高的荣誉!”
我重复着这句令人心潮澎湃的歌词,浑身上下忽然充满力量,不知不觉离开了藏身的角落,在我身后,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每个人都挺直腰杆。
“奈梅亨的勇士们!”
“在!”
“为家园而死是至高的荣誉!”
我坦然面朝敌人突起的枪林,甚至冲人缝中间鬼鬼祟祟瞄准的弓箭手轻蔑一笑。
“倘若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战,那边的朋友,请记住你们的对手,奈梅亨公爵和他忠心耿耿的勇士,曾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顽强不屈的同敌人奋战到底,流尽满腔热血!”
“上帝保佑奈梅亨!”
“万岁!万岁!”
战士们发出气贯长虹的怒吼,骑在马上的老伯爵扬起皮鞭,制止了想要偷袭我的弓箭手,他抽出腰间的长剑,那是柄有名的杀器,斩落过无数英雄和宵小的头颅,渴望痛饮失败者的鲜血。
“公爵大人!”
头盔盖不住他斑白的头发,竟意外显得英气十足。
“此刻的您才像个堂堂正正的骑士,既然你我全无退路,便放开手脚大战一场吧!”
“奈梅亨人听着!”
我举起长剑,一字一顿自信的说道:
“把这位让人肃然起敬的骑士交给我对付,谁也不许帮忙!”
老伯爵跟我对视着,嘉许的笑了:“冲锋,永不低头的奈梅亨人!”
第四百八十四章:绝地反击(32)
敌我双方的士兵蜂拥从身边跑过,仿佛压根没发现我的存在,各自奔向决斗的目标,无数生命在这片阳光照耀的河滩上盛放又凋零,然后被更加明亮的生命火花所取代,我一步一个脚印坚实的行走,视野中只有一个人的存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终于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伯爵。”
莱希菲尔德伯爵也在朝我走来,他没戴头盔,头发黑白分明,锁甲擦得闪闪发光,每迈一步都展露出多年行伍的十足气势,长剑在他手里像个孩子的玩具。
“公爵大人。”
老伯爵站在几步开外,彬彬有礼的颔首致意,战场的杀伐之气盖不住那依然优雅的修养。
“让我们来结束这一切吧,你的或者我的,该有个结果了。”他平静的陈述,似乎在讲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
“这一切本可以结束,但是您不相信,我以对上帝的虔诚信仰再次发誓,利奥的确活着,千真万确!”
我拍着胸脯,就差哭天抢地的发毒誓了。
“停止吧,别让我们的战士无谓牺牲,求您了!”
老伯爵先是微笑,接着咧嘴大笑,然后猛捶大腿狂笑不止,像是看了场宫廷小丑的滑稽表演。
“事到如今,公爵大人,您还想骗我?”
他笑得眼角渗出眼泪,整个人变得愈发恐怖。
“看来您真的无可救药了,圣洁的天使也无法净化您那颗被谎言和肮脏笼罩的心脏,除了亲手将长剑插进您的胸膛,作为朋友,我想不出其他救赎您的办法,对不起。”
莱希菲尔德伯爵很认真的弯腰鞠躬:“来吧,我的朋友,来一场一对一的决斗,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至死方休!”
“伯爵大人!”
我气得火冒三丈,哑着嗓子的喊道:“您就不能听听我的劝吗!千万不要一意孤行!”
“想让我信您?好呀,把利奥领到我面前来看看!”
他胡搅蛮缠的样子像极了大街上碰瓷的无赖。
“知道您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公爵大人?是您这张嘴,欺骗了无数人的嘴,虽然您有时候会实现诺言,可惜上当受骗的更多,我不愿继续做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傻子,一头蒙着眼睛拉磨的驴,明白吗?”
我用力握了握长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信任是相互的,而我辜负了别人的一颗真心,仔细想想,自己无意辜负和有意错过的真心还少吗?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身处的位置决定了行为,装疯卖傻疑惑巧令辞色,全是演给外人看的,以至于时间长了,面具生出触手,死死地攀住脸皮,成为真正的面孔,这种时候甚至分不清,究竟演戏的是我,还是这癫狂的世界?
“我会拼尽全力的,因为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骑士,一位令人信任的长者。”反抓长剑置于左胸,我满含诚意的行个军礼。
“正相反,我认为您不是位合格的骑士,却是个天生的领袖和注定的赢家,能同您决斗虽无荣誉可言,但同样了无遗憾。”老伯爵笑眯眯地冲我舒展鹤颜,又恢复了慈祥老人的温暖模样。
客套完了,双方心照不宣的拉开架势,莱希菲尔德伯爵的长剑有些特殊,比一般的骑士剑要厚且宽,加长的剑柄平衡了剑身的重量,适合双手持握,外观接近双手剑士所用的巨剑,我抿着嘴,摆出防守的姿态小心应付。
老伯爵面无表情的慢慢绕圈,平淡如水的眼神中毫无涟漪,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懂得如何寻找猎物看似铁板一块防御的破绽,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手,生怕漏过任何一丝肯能影响判断的细节。
刺眼!
老伯爵走到一个角度,锋利的剑刃正好将阳光反射到我的眼睛里,只那么眨眼的刹那,他启动了!
“当!”
都说重剑无锋,果然名不虚传,两剑交汇迸发巨大的力量,饶是我勉力顶上,仍旧感受到手掌传来的震动,虎口火辣辣的疼,偷眼一瞅,竟裂了个大口子,点点丝丝的血星渐次渗出。
劲道顺着支撑在后面的右腿泄进地里,我咬牙忍住各个部位报警的疼痛,剑锋轻蹭,闪身错开兵器。
“这老家伙,劲倒不小啊,吃什么保健的……”稍缓气息,我退开两步,把长剑移到左手。
“您就这点本事吗,公爵大人?难道那些关于您如何英雄无敌的传闻全是假的?”
老伯爵嘴角挂着嘲弄的笑容,呼吸不急不喘的说道,看起来才刚刚热了身,尚未拿出兴致。
“别让我太失望了。”
“失望怎样,不失望又怎样?有区别吗?”
随着他的逼近,我慢慢后退着,唯有保持安全距离,方可来得及反应。
“这样玩下去可没意思了……”
他不痛快的摇摇头原地站住,重剑搭在手掌上。
“您在找我的破绽吗?那好,我停下帮您好好观察,嗯?”老伯爵说着,还很随意的转了身,将后背露给我看。
赤luoluo的羞辱吗?想激怒我?不屑地撇撇嘴,我索性也站下,两人一个悠闲一个紧张,各怀心事的望着对方。
“想好从哪下手了吗?”
老伯爵抖了抖肩膀,故意显摆那宽厚健美的轮廓,试图造成压迫:“拖延时间没用的。”
该死!自从后腰挨了德约科维奇神父那一刀,我便患上一种间歇性的肌肉无力病,时常在久坐、骑马颠簸或者持续用力过猛后出现虚脱的症状,尤其战斗的时候总坏事,这不,后腰的那块伤疤又闹事了。
“嘶……”
我瞧瞧踮起右脚,将身体重心压到左侧,旧伤的痛感立刻缓解不少,老伯爵奇怪的歪头瞅着,以为我准备做什么动作。
“您的机会用光了,抱歉,公爵大人!”
他等了一会,发现我真的没有主动攻击的打算,不耐烦的说道,硕大的巨剑在手里举重若轻的划个半圆,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我禁不住打个冷战。
“结束吧!”
挥舞的重剑似有千钧之势,我抡着长剑反手相抗,同时借力挪近身位,一拳打在老伯爵下腹。
“咣当!”
震落在地的是我的长剑,对手的力气太大了,弱势的左手根本控不住武器,可他也好不到哪去,没提防我的偷袭,脸色立刻变得很差,蠕动的嘴角憋着痛,愣是忍得满头大汗。
趁机灵巧的拾起长剑,我甩甩麻木的左手,得意的还嘴:“扛得住吗?我的朋友,要不要歇两个回合?”
“哈哈,热血都沸腾了呢,舒坦!舒坦!”
老伯爵爽朗大笑,脸上晦色全无,好像方才那下没打在自己身上。
“我已经看透您的招数了,公爵大人,无非一躲二绕三偷袭,没啥拿得上台面的章法,真怀疑您如何获得的骑士资格和洛林猛狮的名号,靠夫人的床还是吟游诗人的嘴?”
撇脚的激将法,以为我同其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骑士一样愚蠢?冲动是淡定的大敌,而淡定者往往笑到最后。
“您的口才……等我想个合适的措辞,呃……对不起。”
我夸张的挤眉弄眼,调戏得老伯爵笑容迅速垮了,黑沉沉的摆出臭脸。
“我也看透您的招数了,蛮力、蛮力和蛮力,啧啧!”
“过分!”
他咬牙切齿的仗剑冲来,恨不得一下拍死我这只讨厌的苍蝇。
“!!”
我虚接两招,敏捷的纵身一跃,钻个空子翻到老伯爵侧面,攻击视野豁然开朗,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可惜我低估了他的身手,笨熊似的躯体瞬间转过,整个过程滴水不漏。
“您逃得倒快啊,公爵大人,要走偏门?呵呵!”
莱希菲尔德伯爵阴测测的勾起嘴角,不由分说突施猛攻,重剑如同细细的牙签般不间断的劈落,打得我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边迎击边躲避,被打的晕头转向。
没路了!我脚跟蹬到一具尸体,知道再退无路,眼前强敌已汹汹而至。
“拼了吧!”
硬着头皮集中浑身力气,我擎剑正面生扛。
“咣!”
长剑不堪重负的应声而断,剑锋在惯性的作用下擦着胳膊砍过,我哈腰一低,直直刺向老伯爵的小腿。
“咔啦!”
包裹腿部的全身锁甲碎了许多锁环,但未留下伤口,他机敏的一抬脚,踢飞了我手中的半截断剑。
老伯爵将重剑搭在我的脖子上,满脸惋惜的说道:“很可惜,公爵大人,小聪明终究敌不过真本事,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认真的询问着,剑锋分寸不离,显然不准备放我一马。
心底一时涌起千言万语,又似乎无从说起,罢了,当初既然到这个时代来的突兀,临走便踏踏实实的离开吧,死在一位值得尊敬的骑士手里,算不得多丢人。
“感谢您结束我的痛苦,朋友,能败在您手上是我的光荣,动手吧。”发自内心的感激笑着,我轻轻闭上眼睛,等待终极时刻的到来。
“痛苦?”
他重复着我的话,先是疑惑,不过很快释然。
“是该痛苦啊,人生在世,谁能避免背上沉重的负担呢?”
老伯爵理解的点着头,稍稍移开紧贴皮肤的重剑:“请代我向您的夫人致以问候,如果……如果见到两位公爵大人,就说……我辜负了他们的重托,愿上帝惩罚这个该死的罪人吧!”
“你尽力了,朋友。”我故意省去敬语来拉近两人的距离,老伯爵觉察到善意,欣慰的微笑。
“直到此刻,您仍旧是我最钦佩的对手,希望上帝保佑您的灵魂升上天堂!”
他动动手指,握紧了剑柄,随着身体的动作,重剑慢慢蓄力,我再次低头合目,默念起教堂的安魂弥撒。
“再见,公爵大人!”
耳边疾风扫过,凉飕飕的令人不寒而栗,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眼角刹那噙满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的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缓缓淌下。
“等等!我不是死了吗?不过这真实的触感和入耳的喧嚣,难道天堂也避免不了烦乱与战争?”我不敢睁开眼睛,害怕目睹同凡间一模一样的惨象。
“您擅自决定了我主人的生死,这样合乎礼数吗?”这嗓音是代号四,我猛地抬头,视野果然被黑袍挤得满满登登。
“穿黑衣的魔鬼,终于见到了。”
老伯爵退到几步开外的地方,表情隐隐黯然的捂着手臂,好像受伤不轻,他把脸扭向我,语气失望的讲道:
“小看您了呀,公爵大人,怪不得乖乖的等死,原来早埋伏了阴招,呵呵,我又叫您骗了,老家伙脑筋转得慢,必然得吃闷亏的。”
“您听我解释,伯爵,这……”
我慌忙站起来,双手在代号四和自己之间指来指去,支吾半天还是无话可说。
“唉……无论辩解什么您都不会相信,算了。”
我无力的摆摆手,耷拉着肩膀苦笑不止。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让我死了多好……”这话是对代号四说的,她挡在我身前,仿佛一面厚重的盾牌。
刺客头子可能没想到我竟会这样,耳朵僵硬的抖了抖,代表心中情绪的波动。
“我的任务是活着带您回家。”她冷冷的回答。
“可你毁了我的光荣!”
“没用的虚名和好好的活下去,哪个更重要?”
代号四连珠炮似的发问:“别跟我说您变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教诲依然萦绕在耳边呢。”
她不留情面的讽刺道,一字一句锋利的像根直刺灵魂的钢针。
老伯爵突然鼓起掌来,脸上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他装模作样的环视四周双方士兵如火如荼的厮杀,化身为尸山血海中狞笑的死神。
“我们是不是,得做个了结了?”受伤的胳膊流血潺潺,染红了辚辚锁环。
“已经了结了。”
代号四没头没脑的应道:“用不着那么麻烦,伤您的匕首淬着毒,估么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
这是我发自肺腑的惊呼,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
“你实在太过分了!”
我没好气的数落她一句,上前搀住因毒性发作而站不稳的老伯爵。
“对不起,是我害了您,对不起……”
老人的眼角、鼻孔和嘴唇都在流血,放大的瞳孔精神涣散,他摸索着抓住我的手,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问道:
“请告诉我实话,公爵大人……咳……我的、我的小利奥,他究竟死没死?”
“他还活着!还活着!和我的儿子小马丁待在一起,我发誓!”
心中的那股酸楚为何如此熟悉,这是失去朋友的悲痛吗?像当年不得不亲自下令杀了泽雷一样?上帝啊!您为什么总以折磨凡人为乐?
“我真傻,真傻……”
老伯爵自嘲的笑着摇摇头,松开紧握着我的手:“竟然想从一个谎话连篇的人嘴里询问真相,哈哈!”
他边笑边剧烈的咳嗽,浓黑的污血不断涌出,生命的迹象正一点点消失。
“真不……甘心啊……”胳膊一沉,老伯爵溘然长逝,至死都没有原谅我这个骗子。
“莱希菲尔德伯爵已死,你们继续抵抗没有意义,快投降!”
代号四扯着嗓子大喊,离我们比较近的人迷迷糊糊地看过来,马上露出天差地别的表情,对手的佣兵呆若木鸡,奈梅亨士兵欢呼雀跃,这消息通过几百张嘴口口相传,迅速辐射到战场的每个角落,大家全停止了打斗,不知所措的站着。
第四百八十五章:绝地反击(33)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失魂落魄的抱着老伯爵业已变凉的遗体,眼前的阳光忽然被挡住,几团模糊不清的影子占据了所有空间,我没有来的浑身发抖,感觉寒冷刺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人。”
是欧文那永远热情似火的声音,驱走了心头不少寒意与阴霾。
“这几位是……大人,您怎么了?没事吧?”
“还好,不过失去了一位老友,悲伤过度而已。”
我干涩的笑笑,疲惫的问道:“你刚刚要说什么?”
“是这样,莱希菲尔德伯爵麾下的骑士见情况不对便想突围,我们奋力阻拦未能成功,有十几骑往西逃走了。”
欧文说完,闪身让出旁边几个人,一一给我介绍。
“他们是佣兵团的兵长,愿意无条件投降,想来向您表示敬意。”话音未落,几个打扮的花里胡哨的中年人依次弯腰行礼,态度相当恭敬。
“上帝眷顾的公爵大人,能亲眼目睹您的赫赫风姿是我的荣幸。”
为首的穿着锁环极细的锁甲,斜披昂贵的花豹皮,这玩意本土不产,多由萨拉森商人从东方贩来,估计他得到的手段不会太光彩。
“我是黑森林佣兵团的总兵长,呃……您知道,为了方便同您这样的大贵族洽谈业务,我专门找美因茨大教堂的神父起了个叫得出口的名字,德-瓦尔德,他说这是文明话住在森林里的人的意思。”
“愿上帝赐福于您,奈梅亨公爵大人,我是黑森林佣兵团步兵兵长,疯驴。”另一个身材稍矮的壮汉介绍自己道。
“我是黑森林佣兵团弓箭兵长,鹰眼,尊敬的大人。”这回说话的人又高又瘦,手指纤细漂亮,绝对适合弹钢琴。
“我们……”
那个自称总兵长的德-瓦尔德,扭扭捏捏的解开腰间悬挂的萨拉森风格弯刀,可能是他某次生意的收获,教廷和各国都有明文规定,非骑士者没有资格配用长剑,否则按渎神及僭越治罪,所以这好歹管着上百号人的佣兵团长,只得拿异教徒的宝刀充数。
“请接受黑森林的投降,结束这无谓的争斗吧,公爵大人。”总兵长单膝跪地,毕恭毕敬的双手将装饰有羽毛和天鹅绒的弯刀举过头顶。
我欣然接受投降,这异域风情的武器还蛮对胃口的。
“起身吧,德-瓦尔德兵长,我以奈梅亨公爵的名义宣布,彼此不再处于敌对状态。”
豹纹男点头哈腰的站起,我盯着他因紧张而不停转动的眼珠开口道:“你的人剩下多少?”
“嗯?”
敏感的总兵长不易察觉的挑了挑眉毛,眼角闪过的狡黠很像嗅到商机的犹太贩子。
“您……想雇佣我们?”
“混蛋!公爵大人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哪那么多废话!”欧文生气的喝骂,老爷派头十足。
“是我唐突了,大人。”
江湖里摸爬滚打的总兵长自然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精,立马卑微的道歉:“具体人数没来得及清点,但笼统估算下,不缺胳膊腿可以打仗的应该不少于一百人吧?”
“一百人?”这数字基本在我的意料之中,一百个能打能杀的佣兵总聊胜于无。
“莱希菲尔德伯爵当初是以什么样的价码雇佣你们的?”
一提到钱,豹纹男两只眼睛顿时精光四射,他隐秘的同其他两位兵长交换个眼神,谄媚的答道:“每人每天一枚铜币,重步兵五枚,我们几个领头的另算,说真的,公爵大人,伯爵只支付了头十五天的佣金,许诺到了圣加耳后拿当地的过境税补足余额的,可他食言了,说是战争时期税收不足,仅掏出余额的五分之一不到,他们人多势重,还有骑士,我们忍气吞声到现在。”
“我出双倍的价钱,并且替莱希菲尔德伯爵补齐拖欠的佣金。”三个佣兵长的嘴巴不由自主的长大了,欧文暗地扯着衣服,提醒我窘迫的财政现状。
“先说好了,我的首付款,得等拿下圣加耳再给你们,听清楚了?”
提到山口这个名词,人们的意识往往会脑补出这样的画面……
两侧高耸入云的山岬如刀削斧劈般壁立千仞,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仅能容人通过的小径,当从那里经过时抬头仰望,便能看到绝美的一线天奇观,简直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
其实大家误会了,以上描述更接近于西北荒漠鬼斧神工的雅丹地貌,而非传统意义上的山口,当然,那种一线天常常出现于魔幻史诗中,英雄人物在这里孤身一人对抗强敌,谱写了可歌可泣的传说故事。
圣加尔山口作为几条翻越阿尔卑斯山的主要中转站之一,因其相对优越的地理环境,而成为北方人入侵意大利的桥头堡和跳板,自从凯尔特人在这里建立定居点开始,古往今来无数北方蛮族经由此处滚滚南下,有的功成名就,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和奴隶返乡,有的则折戟沉沙,再也没有回来。
圣加尔坐落在一片平坦的山坡上,海拔低于周围环绕的皑皑雪峰,背靠澄澈的博登湖,湖边的渡口连接着另一端的康斯坦茨,教区主教的驻跸地。
阿尔卑斯山脉像一位可靠的男人,用他厚实的肩膀保护着怀抱里精致娇俏的爱人,将山区恶劣的气候与终年不化的白雪挡在身后,每次顺着罗马时代便建成的大路穿越重重山岭抵达圣加尔,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覆满山坡的青草以及阿尔卑斯特有的蓝紫色鸢尾花,顿时令人心旷神怡疲惫全消,迫不及待想放纵的痛快打滚。
说到圣加尔名字的由来,就不得不提及最早发现这片净土的提留斯修士,这位来自爱尔兰的饱学之士发誓献身上帝,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寻找真理,游历半生后定居于此,并在当地居民,那时还只是十户人家的小渔村的帮助下建造了第一间祈祷室,他虔心祈祷时绝没想到,自己的无意之举竟开启了一段宗教传奇。
法兰克墨洛温王朝达戈贝尔特三世时期,康斯坦茨大主教委派加尔神父,来这个已经扩建为修道院的小教区担任主教,他在提留斯祈祷室的基础上修建了恢弘的教堂及其附属建筑。
使祖.桑特.加仑跃居附近地区宗教中心的显赫位置,渐渐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地方权力和力量。
加尔去世后,他因卓著的传教事迹被梵蒂冈封圣,圣加尔的名字也因此而来,其生前住所与坟墓成为信徒的朝圣目的地,流传下不少关于他的机智、虔诚、博大精深的语录、种种带有神圣色彩的经历。
时间推进到加洛林王朝,帝国皇帝洛泰尔一世深信修士们的祈祷保佑国运昌隆,于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下诏免除修道院上缴赋税的义务,从此本就享有诸多特权的圣加尔修道院,彻底脱离康斯坦茨大主教,也就是梵蒂冈的管辖,同时又不必听命于世俗封建主,获得了全部自主的权力。
放开手脚的修道院如决堤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他们控制了繁忙的商路、山区开采的矿盐和丰产的铁矿,以此发家致富,养活了大批慕名而来的修士、自由民与无主农奴,执迷的将修道院越修越大、越修越广、越修越富丽堂皇,以至于奥托皇帝每次赴罗马路过总要盘桓几日,我便是在那时认识的修道院长布吕尼神父。
在成功归化了黑森林后,我马不停蹄的率领大军赶往河流下游的战场,帮助几乎快要全军覆没的鸢尾花击败了渡河偷袭的敌人,高德累到虚脱,直接昏迷过去,他的部队差不多得撤销建制了。
黑黑森林佣兵团长德-瓦尔德,一路上不停的在我耳边聒噪,无非想确认我真的会出双倍的价钱,且替莱希菲尔德伯爵补齐拖欠的佣金,他那张嘴比看起来的还要灵巧,能换着花活不重样的阐述同一件事,怪不得可以超越强壮的疯驴和稳重的鹰眼,当上佣兵团的总兵长。
“大人,您和布吕尼院长很熟吗?”
豹纹男德-瓦尔德喋喋不休的再次引起话题。
“呃……恕我直言,院长大人是个严肃的老头子,我是说老人,他守财如同珍视自己的生命,您确定能要出钱来?”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兵长,大可以现在把我绑了拿给巴黎的国王领赏,反正你人多势众,收拾我这点残兵败将易如反掌。”我不耐烦的挖着耳洞,好像里面都叫他的废话填满了一样。
“嘿嘿,别开玩笑了,大人。”
德-瓦尔德讪讪的赔笑,两只粗糙大手下意识的搓着,跟一只面对美食无从下口的苍蝇似的。
“这不是担心么……不不,是担心您,我对上帝发誓讲的是真话!”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少付一枚铜币,直到彻底扣光为止。”
忍无可忍的我板着脸摇了摇食指,摆出一副敢嗦试试看的表情吓唬他。
“你干上这行当前是个卖嘴皮子的吟游诗人吧?”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您说的没错,我父亲的确是巴伐利亚最有名的吟游诗人……”
豹纹男抬头看到我虎着脸,马上把后半截话,也许不仅仅只有半截给咽进肚子,谄媚且丑陋的笑了。
我夹紧马肚催着坐骑快走,头也不回的撂下一句:“十二枚铜币,你的十二名手下今天没了报酬,他们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当碧波万顷的博登湖映衬着美丽的圣加尔小镇进入眼帘的时候,山坡的修道院塔楼正传出午时经课的第四遍钟声,代表着修士们上午的第四次经课和正午时分的到来,同时意味着第一餐饭的时间即将来临。我摸着条件反射似的咕咕抗议的肚子,方才想起吃上一顿饭还是昨晚,立刻饿的头晕眼花。
比美味饭菜更早出现的是小镇的卫兵,他们大多是圣加尔的居民以及修道院的佃农,必须履行服役的义务,上百人的外来队伍很早便引起守卫者的注意,尤其来者明显不是普通的武装过路商队,他们警惕的吹响了号角,呼唤附近劳作的农民及时躲避,提醒修道院做好防御的准备,然后有条不紊的关闭了城门,假如可以把那堵低矮的石墙看做城墙的话,原木捆成的简陋栅栏为什么不能称为城门。
“日安,远道而来的朋友,请接受圣加尔的美好祝福。”
过来交涉的卫兵一共三人,年龄长幼不一,说话的这个牵着条愤怒低吼的柴犬,大概是他们的头头。
“不知如何称呼您呢,朋友?”
欧文骑着马走出队伍,故意将骑士剑亮在显眼的位置:“虔诚的卫教者和忠诚的帝国骑士,睿智的擎旗者,异教徒的噩梦,弗里斯兰、丹麦以它们之间海岸线的主人,皇帝陛下和教皇霓下双重册封的奈梅亨公爵,兰迪.阿德里安.奈梅亨.雷焦卡拉布里亚.霍夫曼大人驾到,还不赶紧卑微的亲吻他脚下的尘土!”
“公爵大人?”
牵狗的卫兵大惊失色,不知道是出于敬畏还是惊讶于我的突然驾临,他愣了半晌才战战兢兢的弯腰行礼,不在意旁边欧文的怒目而视。
“请恕罪尊贵的大人,我立即派人将消息禀告院长大人。”
“不忙。”
我示意他免礼,那只柴犬不明白主人怎么对眼前骑着四足怪物的这个人如此敬畏,疑惑的咕噜嗓子。
“你的名字,平民。”因为不了解对方的身份,我斟酌着采用相对中性的平民。
“我是为院长大人纳税的自由民,名字叫那杜尔。”
他骄傲的昂着头,自由民说的格外响亮,毕竟在这个农民普遍依附于封建主的时代,能成为自由民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愿上帝保佑你,自由民先生。”
我换了措辞,称呼他先生,以此展示平易近人的姿态和良好的教养,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即使罗马皇帝也无法命令一位自由民下跪!
“我的部队太疲惫了,先找地方让他们吃饭休息,至于院长大人那边,他们午课刚开始没多久,不方便打扰,等安顿好士兵我再亲自登门拜访。”
“当然,一切如您所愿,公爵大人,圣加尔的大门永远为亲近的朋友和友好的客人敞开,请跟我来。”他和同伴退到路边,毕恭毕敬的邀请我先行。
豹纹男跳出来亲热的挽着那杜尔的胳膊,高兴地说道:“嘿,我的老朋友那杜尔,不记得我了吗?森林之子德.瓦尔德呀!”他一边说,一边不见外的拍着自由民的后背,似乎两个人很熟。
“原来是你!天杀的强盗头子!”
那杜尔后退两步,恶狠狠的瞪着佣兵团长:“我说怎么看着眼熟,没想到全是你的人!”
“且慢!”
我喝止了要动手的圣加尔人与黑森林佣兵。
“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第四百八十六章:绝地反击(34)
“误会?”
自由民那杜尔怒气冲冲的挑着眉毛,他的猎犬感觉到主人不高兴,弓起身体呲牙对着豹纹男,在它眼里德-瓦尔德一定是只两条腿直立行走的豹纹怪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是我的仇人!”
“哎呦,当着公爵大人的面,别讲得那么不共戴天好吗?”
佣兵团长显然不怕圣加尔人的长矛和他愤怒的猎犬,反倒有种调戏的快感。
“仔细想想,我们之间还有些奇妙的缘分呢,不是吗,我的老朋友?”
“无耻的混蛋,下地狱去吧!”
那杜尔听了德-瓦尔德的调侃,立刻火冒三丈的操着长矛刺向对方,他的猎犬也一跃而起,扑过去要咬佣兵团长的腿,电光石火间他们突然就打了起来。
“嘿嘿,凭你想伤我?”
德-瓦尔德不屑地哼着鼻子,一脚踢飞了貌似凶猛的猎犬,同时轻松抓住那杜尔的长矛,拔河似的较劲。
“怎么说动手便动手了呢?长矛可不是圣加尔人的待客之道啊!”
他旁边的几个佣兵满不在乎的瞧热闹,整个过程中甚至动都不动一直叉着胳膊看得兴致勃勃。
“受诅咒的下流胚子,你只配在地狱里品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和佣兵团长单手抓握的玩闹不同,圣加尔人在力量上明显落于下风,他吃力的攥着矛杆,仿佛那是头不听话的犟牛,脸蛋憋得通红。
德-瓦尔德听到地狱一词脸色微变,生气的鼓起腮帮,认真又玩笑的说道:“不许提地狱,我的老朋友,美因茨的神父可说过我会升上天堂的,他和其他几位神父大人会日夜不停的为我祈祷。”
“真想不到上帝的仆人竟然有那么善恶不分的睁眼瞎,他们根本不是真正虔诚的信仰者!”
那杜尔一边骂着,一边努力试图夺回长矛,他的猎犬被刚才那一下伤的挺重,夹紧尾巴灰溜溜的远远趴着。
“你的狗都比你识时务啊。”
佣兵团长说着猛然发力,细细枞木杆做的长矛登时不堪重负的折断,脱力的圣加尔人踉跄着跌坐在地,未等爬起喉咙前便多了一柄锋利的匕首。
“你可不能说的那么难听啊,朋友,神父大人还得帮我祈祷呢,虽然他贪得无厌总要钱的时候挺让人讨厌的。”
看着势头不对,再打下去恐怕得闹出人命,我及时发话制止了冲突的升级。
“当着一位高贵公爵的面大打出手,难道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德-瓦尔德一听,收起匕首点头哈腰的讪笑,那杜尔的同伴连忙扶起他,双方总算分开了。
“自由民先生,你们的恩怨可否容我安顿下自己的士兵再做评判?倘若我卑微的智商无法做出令两位心服口服的决断,你们再打也不迟。”
“原谅我的鲁莽,公爵大人。”
圣加尔人生硬的赔礼,语气里全是不服,不过至少愿意做出让步,他回头望着城镇的方向,那边升起了三条灰色的彩带。
“城里已经做好欢迎朋友的准备,请您移驾。”
“不,还是你在前面领路吧。”我故意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那杜尔狠狠瞪了眼幸灾乐祸的佣兵团长,抱起受伤的爱犬,搀扶同伴先行。
之前说过,圣加尔曾经就是个博登湖边名不见经传的贫穷渔村,多亏了提留斯修士建立的修道院才得以发展,再加上从皇帝那里获得的免税权,圣加尔依托有利的地理位置垄断通往意大利的上路,从而成为附近地区矿盐,铁矿以及农场品的集散地,迅速富庶和扩张起来,随着外来人口的不断涌入,小渔村摇身一变,华丽丽的升格为拥有简单城防工事的小镇。
当然,真正的强敌袭来时,山坡上的高达宏伟的修道院建筑群才是百姓避难的首选,其围墙高度超过了大部分领主的城堡。
“要说我费那么多工夫修这胸墙有啥用,嗯?长得高的人不用跳就翻过去了,啧啧。”
德-瓦尔德扯着嗓门喋喋不休,生怕带路的那杜尔听不清楚。
“可怜的圣加尔人,守着块金疙瘩却穷得够呛……”
“二十一枚铜币,扣了。”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失望的摇了摇头,冷冷的丢下这句话:“再说一遍,给我闭嘴!”
简陋的城门口左右排开许多高矮不一扛着长矛的民兵,他们盯着缓慢走近的队伍,交头接耳的讨论着什么,那杜尔远远看到了谁,用力晃着胳膊打招呼并加快脚步,害得我只能打马跟上。
“愿圣加尔赐予与您,尊敬的大人!”
一个头发快掉光的谢顶老头扶着他兜住啤酒肚的腰带,困难的冲我弯腰行礼。
“我是圣加尔的镇长戴尔尼,那杜尔对我讲了您的事情,公爵大人,城中已备下薄宴款待,请随意享用。”
老头满脸堆笑的应承,小眼睛鬼鬼祟祟的越过我观察后面的队伍,目光落在嬉皮笑脸的佣兵团长身上。
“啊,一定是今早喜鹊报来的喜讯应验了,我的朋友德.瓦尔德,让我想想,你不是才追随莱希费尔德伯爵大人离开吗,怎么又回来了?”
“哈哈,老朋友,我现在跟公爵大人干了,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一行不认脸只认钱,谁给的多谁是主子。”德-瓦尔德满不在乎的说着,走过去同圣加尔镇长大大的熊抱一下,那画面简直惊悚。
圣加尔像是那种魔幻传说中的中世纪小镇,不同于这个时代大部分聚居点的肮脏和贫穷,它如同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亭亭玉立在碧蓝宝石一样的博登湖边,散发出摄人心魄的致命魅力。
先不提脚下碎石拼接的马路以及房前屋后用来排水和倾倒秽物的沟渠,光是那依着地形曲折攀升的幽深小巷就足够引人入胜了,许是因为地处山区的缘故,小镇的房子大多由整块打磨光滑的石头砌成,高低错落形态各异,自由的人们发挥丰富的想象力,把自己的家打造的别具一格,有的像霍比特人的小圆庐,有的像矮人的地窨子,有的像精灵栖息的塔楼,还有的类似巨龙盘踞的窠,总而言之十分令人惊艳。
临街的屋子有些是经营着的小店,门上挂着造型别致的标志,比如铁匠铺的墙上钉着马掌,酒馆的门前撑着盛酒的木头酒杯,杂货店则干脆摆着土筐,方便行人一目了然。
“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我骑在马上啧啧赞叹着两边目不暇接的精致街景,镇长戴尔尼很自豪的昂着头,能得到公爵大人的夸奖让他倍感荣耀。
“对了,戴尔尼先生,有件事情问你。”
眼角余光扫到发现酒馆的德-瓦尔德呼朋引伴的走远,那杜尔又不在,我便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佣兵团长和你的小镇卫士那杜尔,两个人似乎有什么矛盾,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啊,您说他俩啊?说来话长了。”
老镇长搓了搓他那只通红的酒糟鼻,一副想听什么故事我全知道的模样。
“那杜尔是个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打小招人喜欢,是他那一批年轻人里最棒的,当然得找最好的姑娘来配,长到情窦初开的年纪,登门求亲者络绎不绝,但谁家的姑娘也入不了他的眼,小伙子心气高着呢,又过了两年,从南边搬来一户人家,是个老实的庄稼汉,他家有个出落的水灵灵的丫头,叫啥来着,您看我这记性,想起来了,叫贝拉,多好听的名字,本人比这漫山遍野的鸢尾花好看百倍!”
“那杜尔一下子便相中了,托我帮着提亲,您要知道十年前我就是圣加尔的镇长了,贝拉的父亲拗不过我的面子,同意了两人的亲事,一对金童玉女在大家的祝福声中结为夫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说了一长串哩嗦的废话,老镇长舔舔干涩的嘴唇继续讲:“故事不都到这该结束了吗?可谁能想到贝拉不是个安分守己过日子的农家女,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喜欢远在天边的那些大城市,威尼斯、米兰、罗马、君士坦丁堡……哎,圣加尔每天南来北往的商人太多,吹吹嘘嘘一来二去的把好姑娘也带坏了。”
“又过了三年,贝拉给那杜尔生了三个孩子,一个害病死了、一个让贪玩走丢叫狼叼了,只剩个小女儿活了下来,一家人当个掌上明珠宠着,本来三口人的好日子,可惜命运总开我们凡人的玩笑,克雷森蒂公爵第二次叛乱的那年,修士们担心战火波及到圣加尔,便花钱雇了不少佣兵保护修道院,德-瓦尔德那时候还叫花裤子领着几十人来当兵,这家伙肯定吃了百灵鸟的嘴,编起瞎话天花乱坠,作为镇子上最漂亮的女人,贝拉自然成了他注意的目标,一来二去的,单纯却不安分的农家女人上了流氓的当,甘愿抛家舍业的跟情人远走高飞。”
“他们私奔的那天,那杜尔不知从哪得知消息,带了几个好兄弟玩命追,您想想,花裤子哪是个可以托付的男人?他眼看要被追上,二话不说便把同乘一骑的贝拉推了下来,自己一溜烟跑了,可怜死心塌地的贝拉所托非人,摔断了腿不说,后来伤口感染香消玉殒。”
“更悲剧的还在后面,当那杜尔背着受伤的妻子回到家中,迎接他的竟是一片火灾过后的废墟,他女儿独自在家不小心弄走了火,活活烧死在里面,连个尸骨也找不到,那杜尔认定是德-瓦尔德害他家破人亡,几年来一直发誓要亲手宰了那畜生给家人报仇。”
听到这里,我惊讶的久久合不拢嘴:“这么说,他们真的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该死,我都做了些什么?”
用过一顿忐忑不安的午饭,我甚至记不清自己到底吃了什么东西,当然,除了那只一半涂红一半涂黄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烤猪之外,满脑子想得全是德-瓦尔德和那杜尔的陈年烂事。
按照大众的普遍逻辑,佣兵团长绝对是个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那个叫贝拉的女人同样水性杨花,况且两人的出轨又害得一个无辜的小女孩殒身火海,作为受害者的那杜尔于,情于法都有权力找德.瓦尔德报仇。
不过问题棘手的地方就在于,黑森林佣兵团现在受雇于我,而小镇的居民因为那件事对我们极为不友好,负责传菜的长得膀大腰圆的胖厨娘,狠狠地把盘子摔在桌面上,我都怀疑她会不会往菜里下了毒,这群野惯了的自由民历来不甘向权贵折腰,相当爱憎分明。
好在午餐过后不久,山上的修道院派人来邀请,及时救我离开尴尬的环境,正午十二点敲响的午时经钟声和后午时经钟声之间有三个小时的空档,修士们得去参加日常的体力劳动,修道院长便安排欢迎客人。
沿着整齐的石阶拾级而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修道院那座高耸入云的尖顶钟楼,据说铸钟的材料由查理曼大帝贡献,分别是来自爱尔兰的锡、波美拉尼亚的铜、西班牙的铁和摩拉维亚的铅,铸成之日天使报喜,淳厚的声音连湖对岸的康斯坦茨都能听到,因此被称为天使报喜钟,一直享有盛名。
圣加耳修道院百年来几经扩建,从最初提留斯修士建立的小小祈祷室,变为占据整座山头的庞大建筑群,不仅护城河、城墙、塔楼等等防御设施样样俱全,还拥有独立的水井和储量惊人的仓库,足够修士们在遭受袭击时关起门来,踏踏实实的吃到末日审判的降临,如果他们能活那么久的话。
除非必要的情况,修道院与教堂这种侍奉上帝的圣洁地方不允许持武器进入,所以我只带了欧文、德维德和三名侍从,至于代号四,就算不让来她也有办法无处不在。
引路的两位修士扣着兜帽,相仿的身材让他俩看上去像一对孪生兄弟。
“很快就到了,公爵大人。”其中一个见我累得有些不耐烦,笑着宽慰道。
“难得有兴致欣赏这美轮美奂的风光,我巴不得走得再慢些呢。”
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我在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个白眼,路两边的风景的确不错,但上次陪同奥托陛下来的时候哥可是乘的轿子,那心情能一样吗?
目测至少还得爬几百级台阶,我气喘吁吁的停下歇脚,修士体贴的递上水壶。
“我发现每隔一段距离,旁边便有尊石头雕像,这有什么寓意吗?”
本以为财大气粗的修士,能在水里掺点香料或者蜂蜜之类的,没想到真只是一壶寡淡的清水,还带着股熟牛皮的馊味,害得我没了胃口。
第四百八十七章:绝地反击(35)
“您说他们吗?”
说话的这位修士脸颊细长,一对漂亮的丹凤眼极其妩媚,绝对是个让女人心动的妖孽,可惜甘愿披上灰袍做了上帝的奴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是提留斯修士最早的三十三位追随者,又被称为圣加耳三十三贤者,终身不离其左右,从山下到修道院门前总共一千零八十九级台阶,他们每人守护三十三级,正好三十三人,您说冥冥之中上帝的安排有多奇妙!”
英俊的修士一副心驰神往的崇敬模样,像极动辄现身说法晓理动情的chuan销人员,令我条件反射似的打个冷战。
剩下的路途我非常后悔提出刚才的问题,修士打开话匣子,喋喋不休的开始普及圣加耳宗教史和三十三位信徒,是如何追随提留斯披荆斩棘,开创宏图霸业等等历史知识,其激昂程度不亚于街边小店十块钱你买不了吃亏,十块钱你买不了上当的狗血宣传,没做政客实在白瞎他的好口才。
“我们到了,公爵大人。”相比之下另一位修士就要稳重得多,讲起话来言简意赅,基本没什么废话。
“马扎尔人包围了修道院,嗯?这么快到了?”
年轻的修士显然意犹未尽,虽然极不情愿的闭了嘴,却不忘给我暗示:“您想继续听的话,公爵大人,我随时奉陪,记住我们讲到安东尼院长主持事务的第三年。”
“呵呵……”
我我脱口而出这句经典的吐槽语,以表示内心经受折磨的愤慨:
“当然当然,我一定要听完,太有意思了。”
修道院包铁的大门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搭配着暗色的石头墙壁,凸显出一种厚重的历史感,凡人站在它脚边只觉自惭形秽。
铁门的角落有个平时供人进出的小门,那位稳重些的修士走过去轻轻地扣着,片刻门上的隔窗拉开,里面的人冲外望了望,然后抽除门闩,圣加耳修道院神秘的内廷终于展现在我们面前。
“院长大人在礼拜堂等您。”
领路的修士完成任务,齐齐弯腰行礼,年轻修士偷偷眨着眼睛,好像在说记得来找我呀。
“接下来就由安诺奇兄弟接待您,公爵大人,愿上帝的光辉及于你身,阿门。”
待两位修士走远,我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叫安诺奇的修士奇怪的瞪大眼睛,宽大长衣裹着的身体十分结实。
“有什么问题吗,大人?”
“没什么,只是上山的路太累人了,带我去见院长大人吧。”
歉意的笑笑,我稍稍整理着衣服,擦拭干净的锁甲和一件洗得泛白的罩衫,要多寒酸有多寒酸,连修士的长袍都比这显得华丽。
主礼拜堂堪称整座修道院的精髓,两幢塔楼撑起的主体结构将建筑的高度直挑到天际线,墙体装饰着栩栩如生的浮雕,最古老的部分可以追溯到罗马帝国君士坦丁皇帝的时代。
礼拜堂内部同样雕梁画栋的布置精美,穹窿悬挂的黄金灯架尤其显然,常年不断点着牛油蜡烛,使空旷的大厅金光灿灿。
“日安,公爵大人。”圣加耳修道院的布吕尼院长热情的伸出双手,我快走两步,低头亲吻他硕大的红宝石戒指。
“愿上帝保佑您,尊敬的院长大人。”欧文他们几个依次行礼并亲吻戒指,侍从停在门口,自然的保持警戒。
“奈梅亨的惨剧我刚刚听说,上帝会惩罚那些罪人的。”
院长穿着件与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戒指很不搭调的灰布长衫,腰间系着根破麻绳,面容清癯消瘦,他拉着我的手来到桌边,示意众人落座。
桌上摆着简单的什物,一尊粗陶的水壶、几只木头杯子、一盘干巴巴的无花果,和富丽堂皇的礼拜堂形成鲜明对比,本笃会的修士秉承清苦的教条,就算尊贵的皇帝来,也仅是多上了几条博登湖里的鳟鱼。
“倘若您慈悲,还望能为我死去的妻子祈祷,她是我的天使,同样应是上帝的天使。”瑟琳娜是心中永远的痛,我哽咽着请求道。
布吕尼院长慈祥的微笑,轻抚我的手背安慰,那笑容仿佛一缕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般舒服。
“我已经帮您祈祷过了,公爵大人,斯人已逝,日子终将继续,切莫伤心过度。”
这些原本冷冰冰的单词经由他的口中吐出,竟带着别样温暖人心的力量,也许,宗教的作用便在于此吧。
小修士捧着食盐和面包进来,欧文拿眼一瞧,顿时没了胃口,所有的苦修士过着一样清贫的生活,通过虔诚的诵经与约束**求得心性的磨砺,正如他们遵循的努西亚的圣本笃的信条。
这位罗马的贵族子弟放弃优越生活和尊贵身份,跑到意大利中部的卡西诺山区自讨苦吃,声称要恢复基督徒最淳朴的信仰,就像耶稣对撒玛利亚妇人所说的那样:
“以心神和真理去朝拜他。”
枯坐无聊,欧文几个礼貌的起身告辞,由修士带着去修道院的其他地方游览,诺大的礼拜堂里只剩下我和布吕尼院长两人,气氛瞬间沉静下来。
“我这次来,是想求您帮忙的,院长大人。”纠结的啃完半块面包,我思索良久才开口。
“我知道!”
老人家言简意赅的回答,望向我的深邃眼神充满睿智。
“人们总在倒霉的时候祈求上帝,而贵族总在缺钱的时候想起修道院。”
他用一句俏皮话化解了彼此间的尴尬:“您又希望修道院做什么呢?”
我一直不喜欢这样和人讨价还价的场面,倘若手中有些筹码还好,要是**裸的空手套白狼,总有种坐在银行不舒服的冰冷凳子上申请贷款的感觉。
工作人员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拿鼻孔望人,随手翻看你辛辛苦苦跑了多家单位开具的各种证明,然后颐指气使的问道:
你有正式工作吗?抵押的房子是完全产权吗?公积金足额缴纳吗?有没有其他能够估价的资产?每到这时,我都如坐针毡的浑身难受,比见丈母娘还小心的应答,生怕哪句话逆了人家的心情以致前功尽弃。
现在便是这样,布吕尼院长双手交叉坐着,目光慈祥的盯着我,好像学校门口招呼你来买冰棍的老奶奶。
“修道院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他说完这句话,握着胸前的十字架歪了歪脑袋,我假意喝水来掩饰口干舌燥的堂皇,觉得此刻的自己跟十字架上瘦骨嶙峋受难的耶稣没啥两样。
稍稍定神,我决定采取迂回的策略,放下杯子开口言道:“还记得我第一次拜会您的样子吗?”
“当然记得,差不多三年前的事情了吧。”
修道院长眯起眼睛,陷入遥远的回忆:“当时奥托陛下进军途中路过圣加耳,临时起意率众人来修道院祈祝胜利,您就是陛下追随者中的一位。”
“没错,我还只是个小小的男爵,因为救过先教皇而受到赏识,得以进入陛下的视野。”
快见底的杯中倒映出我的影子,轻轻一摇,又荡漾着花掉,如烟往事滚滚而来咆哮而逝,追想已成昨日黄花。
“修道院的恢弘气势和修士们清苦的生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们不爱财,却聚敛了富可敌国的财富,你们想出世,却常常被凡尘牵扰,就像个孩子怀里抱着大金块走在路上,旁人全投来艳羡与贪婪的目光。”
布吕尼院长微微一笑:“知道我注意了什么吗?”
他见我困惑的摇头继续说:“你们每个人不同的神态,表情可以装,不过自然流露的眼神骗不了人,奥托陛下、赫尔曼公爵、亨利公爵等等人,您跟他们都不一样。”
“哦?”
我没想到他会说起这茬,倒起了探究的兴致。
“所谓相由心生。是个奇妙的玩意。”
“奥托陛下信心满满,走路时不自主的挺胸抬头,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公鸡,处处以奥古斯都的继承人自居,赫尔曼公爵永远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安静的可怕,其实他的内心很脆弱,行事风格沉稳过头,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亨利公爵竭力想表现出掌控一切的大气,期冀压过旁人一头,从他进入修道院的那刻起,眼睛就不停的四下观望,变态的占有欲令双眼充满血红的**,这是个眼高手低的人,做事容易操之过急,如今烽火连天的内战正是他感情用事的结果,而您,很不同……”
老院长说到最后声调一提,似乎要有高论,引得我赶忙竖耳倾听:
“您的注意力不在大厅的黄金灯架上,也不在礼拜室镶嵌琥珀的墙壁上,您关注的,是斑驳的浮雕与抄经员手边的古代卷轴,甚至能磕磕巴巴的读懂古卢恩语文献,光是这份学识便足以让人惊叹了!”
呵呵,我倒是想觊觎提留斯礼拜室的墙壁上镶嵌的琥珀,可谁给我进去一睹真容的机会呢?至于关注古代卷轴,那纯粹是喜欢里面花花绿绿的插画,至于读得懂什么古卢恩语,拜托,分明是没过四级的大学狗条件反射的拼写英语单词好吧?我在肚子里疯狂吐槽,脸上却装出受宠若惊的惶恐:
“您实在过奖了。”
布吕尼院长满意的望着我的反应,仿佛老师在欣赏他功成名就的得意门生。
“欣赏归欣赏,正事还是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口口声声诲人不倦的灵魂工程师突然变身锱铢必较的奸商,无非脸皮换了而已。
“梵蒂冈换了新教皇,枢机主教奥多西斯登上彼得的圣座,成为上帝在人间最尊贵的仆人,尊讳约翰十七世教宗霓下。”
信奉圣本笃教义的隐修派向来同梵蒂冈关系不睦,他们指责那些穿金戴银的主教,背离了狩牧世人的本真,堕入可怕的**漩涡难以自拔,梵蒂冈则认为这帮打着修道旗号,大肆垄断地方的修士们为不是异端的异端,藐视教廷权威自成体系,极大破坏了普世教会的教令统一。
果不其然,布吕尼院长目光呆滞的抿了抿嘴。
“梵蒂冈的圣座会议已经近百年没邀请过我们参加,自从洛泰尔一世皇帝免除了修道院的缴税义务,连康斯坦茨的教区主教弥撒也不找圣加耳驻堂了。”
常年素食的生活使得他肤色泛白,缺乏健康人应有的那种质感。
“无论彼得圣座如何变换继承人,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本笃派作为不受欢迎的异类,影响力还远不如东方教会分裂出去的亚述派。”
“所以,我来了您这里。”
微微往前探着身子,我盯住老院长眼角细密的皱纹,希望探出他真实的想法,可这确实很难。
“实不相瞒,院长大人,在抵达圣加耳之前,我刚和莱希菲尔德伯爵打了一仗,他才从您这里离开吧?伯爵大人重伤不治去世了,队伍土崩瓦解,相较之下我也好不到哪去,士兵打光了,不得不开出更高的价码以换得佣兵团的支持,但问题是,我没钱。”
“没钱?容我猜猜,您不会想让修道院出资垫付吧?”
老院长故作惊讶的瞪大眼睛:“看来猜的没错咯,请给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他重新叉起胳膊,目露慈爱的凝视我,压力又回到这边。
“彼得圣座易主,奥多西斯成为新任教宗,梵蒂冈掌握在我的手中,院长大人,难道不是本笃派重回枢机的机会吗?”
布吕尼院长波澜不惊的端坐,我的筹码显然没能打动他:“只要重回枢机,以你们雄厚的积累和我的授意配合,本笃派获得枢机多数席位绝对指日可待,未来染指教宗也不是不可能的!”
“您开始自说自话了,公爵大人。”
老院长点点额头,礼貌的冲我笑笑。
“您觉得圣本笃当年为何要放弃条件优渥的贵族生活,毅然决然离开罗马,千里迢迢跑到苏皮亚的山窟里过彻底的隐修生活?”
“圣本笃是一位十分明智的导师,他不教信徒如何作祈祷,唯独要求虔诚事主的敬畏之心,苦修的最大业果就是喜乐,修道院里处处洋溢着欢喜与平和,大家以一颗真诚的心,怀着痛悔的眼泪,在生活中表达出爱基督在万有之上的热情,并意识到主的国度始终临在,无非世人求索过多而误入歧途,我们以礼、以敬显出对主的希望及拥有基督的平安,并归光荣于天主。”
滔滔不绝的讲了半天,一辈子伏身于案卷的老者和缓的说道:“如果我们求财求势,那这些年聆讯圣本笃的教诲与自己辛苦的付出便失去意义,这同梵蒂冈的教兄又有什么分别呢?世人只觊觎修道院握有的财富,却从未想过我们因何累积,上帝对众生皆是公平的,辛劳必有回报。”
实话实说,布吕尼院长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我完全云里雾中的没听懂,隐隐约约抓了个大概。
“谢谢您的款待,院长大人,后午时经的时间快到了,我择日再来拜访。”
碰了个软钉子,说明功课做得不透,未能参透这帮修士们究竟想得到什么,我坚信人活于世必有所求,口口声声崇礼敬主的神职人员也不能免俗,两人既然话不投机,当下要有自知之明,以退为进徐观后效吧,刘备还厚着脸皮三顾茅庐才请出牛哄哄的诸葛亮,为了躺在地窖里等待解救的金币,我大不了豁出去多来几趟。
“请留步,公爵大人。”
你说什么,让我留步?大一棍子赏个甜枣是吧?原来小九九埋得这么深。
我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再次坐下,满脸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高冷:
“让您见笑了,很抱歉。”
“我拒绝的,是您公然在神圣的上帝居所进行肮脏的利益交换,这不仅破坏了修道院的高洁,更玷污了您作为上帝之剑的荣誉。”
他义愤填膺的说着,似乎相当寒心。
“但我并未拒绝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疑惑的皱着眉头:“您的意思是……”
第四百八十八章:绝地反击(36)
我和布吕尼院长面对面坐着,只相隔手臂那么长的距离,他面部表情的任何细微变化全在我的注视之下,可是即便如此,仍旧很难从老人的脸上窥测出内心活动,他在想什么、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我一无所知,像个头一次看心理医生的患者,待在椅子上手足无措的干瞪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不起,我没听懂您的意思。”
重复之前的对话,我脑子里飞快盘算着应对之策,万一老院长狮子大开口的提出啥过分的要求,至少得先稳住他,条件可以再谈,过后不松口就麻烦了。
修道院长叹口气,脸上挂着你不懂我的失望,他推开椅子站起身,叠在腿间的灰布长袍曳及地面。
“请跟我来,公爵大人。”
老院长轻轻地招了招手,瘦骨嶙峋的胳膊透出淡蓝色的静脉:“咱们边走边谈。”
我点头应着,虚虚望向大厅高耸的穹顶,不知为何心中忐忑不安,可能被敌人接二连三的刺杀弄怕了,与人独处时总下意识的畏惧,渐渐依赖起嘴毒心暖的代号四来。
“你在不在,好歹露个头啊……”阴暗的角落无人回应,唯有上了年头的天使浮雕悲悯的盯着可怜的凡人。
布吕尼院长岁数大了,腿脚不灵光,这段路走得步履蹒跚,冰冷的石墙每隔一段距离便有扇狭长的窗子,将外面炙烈的阳光投进来,在这些纤细的光影中,能看到无数灰尘上下翻飞,为本就沧桑的教堂蒙起一层愈发斑驳的外衣。
老院长行走于岁月交织的画面里,灰布长袍一会儿变亮、一会儿变暗、安静的仿佛上山路边肃穆的雕像。
我们穿过冗长漆黑的走廊,沿着打扫的一尘不染的石阶来到修道院后山冲向博登湖的宽阔凉台,极目远眺,视野豁然开朗。
虽然不知道老院长带我来此是何用意,不过眼前的美景已容不得再做其他想法,冬日午后的大地笼罩在和煦温暖的光芒中,蓝色的湖、白色的山、灰色的林、以及湖边错落有致的房屋和谐的填满构图,令人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伟大,造物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艺术家,它永远明白该如何挥洒颜色内在的激情。
“您看到了什么,我的大人?”布吕尼院长拢着袖口,像是欣赏挂在自己家墙上的一幅大师作品。
哎呦,改走文艺范了……
我以为抓住了重点,顿时感觉胸有成足,管你玩小清新温情还是后现代腹黑,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能白白爬了上千台阶,下山前必须得有些收获。
“我看到了上帝,无处不在的主。”
要想和神棍交流,得先把自己弄得神神叨叨才行,我踱了两步,目露虔敬的说道:
“山川、湖泊、森林、村庄,到处都是上帝创造的奇迹,我们得以作为他的宠儿生活在这乐园里,实在幸运之至。”
老院长显然很惊讶,这时代一个不学无数的武夫,可以流利的讲出如此精彩的句子着实够骇人听闻的。
“您……看到了上帝吗?”
他若有所思的面向风景:“独特的眼界,公爵大人,但我首先注意的是芸芸众生,你、我、他,还有千千万万个劳劳碌碌的普通人,生活在上帝乐园的幸运儿。”
不是说好的文艺范吗?怎么我刚拔高了bi格就掉落凡间,准备悲天悯人的节奏了吗?
“是啊,我们既是普通人,也是上帝的幸运儿。”没办法,在搞清对方的目的之前,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圣本笃当年在卡西诺山目睹异教纵横民生凋敝的惨状,毅然决然舍身传道,用基督的博爱感化众人,终于帮助他们摒弃了野蛮的异教信仰,捣毁异端神庙,并于废墟建起隐修院。”
他突兀的说着传教故事,怎奈听众兴趣寥寥,除了打仗时靠吆喝两句上帝保佑来激励士气,平常对鬼神之事我向来能躲多远躲多远。
“当下烽火纷纭的大陆,倾相攻伐、生灵涂炭,我们所缺乏的正是信仰,或者说,缺乏那种纯粹的,不含功利的信仰,圣本笃教诲我们的精神内涵。”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密切配合着老院长:“您说我们缺乏信仰?可教堂和修道院遍地都是啊,在我的领国里,农民们每天结伴去教堂聆听圣训,逢主保圣人的节日还倾其家产的捐献弥撒,我们怎会缺乏信仰呢?”
“耶稣从加利利去耶路撒冷的路上,接受过信徒的财物吗?”
布吕尼院长反问道:“那些投进圣捐箱中的金币与贵族们的奉献,战利品、金银珠宝、物产、土地,最终究竟流进了谁的腰包,是上帝吗?”
说到激动处,他脖子上青筋爆出,干瘪的脸颊放射难得一见的生命光辉。
“丕平献土是个错误,他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里面的瘟疫感染了我们纯洁的信仰,使其演化为**供养的怪物,看看如今梵蒂冈成了什么模样!”
“红衣主教穿金戴银、豢养情妇、私生子泛滥,神父流连于贵族的宴会,如同卖笑祈怜的小丑,一次次以廉价的祈祷来巴结依附有权有势者,就连普通教士也不老实,互相攀比、沾花惹草、处处留情,败坏我主臣仆的圣洁形象,至于各地驻堂主教做的龌龊事,更是一言难尽,对权力和财富无孔不入的占有欲,腐蚀了每一个胸前挂着十字架的牧者,他们的灵魂已经卖予魔鬼,何谈拯救迷途者的灵魂?”
那厢边讲得慷慨激昂,这厢边听得云山雾罩,我竭力装出心有戚戚的样子,可惜神态做不到位,只得拿手掩着半张脸。
“公爵大人,您在听我说话吗?”
老院长觉察我走了神,轻声提醒道:“现在明白,为什么之前您的要求被我断然拒绝了吧?”
“明白……”
明白什么?身披教袍的全是挂十字架的魔鬼?还是梵蒂冈糜烂的像颗臃胀的肿瘤?
“所以,我愿意支付您急需的费用,提供接下来行军的物资,以及修道院养的部分驭畜。”他话锋一转,利索的答应了前面拒绝的所有请求。
这下我彻底蒙了,好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市侩本领起了作用,表面并未露怯,反倒将感激与惶恐的情愫演绎的淋漓尽致,愣是骗过了阅人无数的老院长,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我的整体反应,满意的笑了。
“这片被主选择却自暴自弃的大陆,需要犁除罪恶重获新生,那个能力挽狂澜的人,只有您,奈梅亨的兰迪.阿德里安.霍夫曼公爵。”
布吕尼院长背依大好河山,勉然朝向不知所措的我。
“请您务必承下这一重担,公爵大人,圣加耳虽处穷乡僻壤,但您的英雄事迹早早便流传开来,我在您身上,发现了圣徒才具有的品质,虔诚、笃志、谦逊、克制、别在意那些已发生的灾难,这是我主施予的考验,正如上帝默许撒旦夺走乌斯地之人约伯的一切,凡所说必被检校,凡所为必被验典,凡所做必被试探,世间再无如他般敬侍上帝、远离鬼神的人。”
他……选择我来……拯救世界?
这种一般只会出现于超级英雄漫画里的场景,竟然真实的降临在我身上?
饶是自诩情绪控制极佳的我,仍旧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来适应老院长无厘头的期望,拯救世界,这道貌岸然的修辞真是够了!可话说回来,获得修道院财力上的支持为当务之急,管他劳什子世界和平,钱到手再说别的。
“我怕……承受不起如此重担。”
眉头皱得恰到好处,我似有若无的摇了摇头:“太重了……”
布吕尼院长看我要推辞,赶忙摆手说道:“不要这么没信心,上帝必将照拂您未来的征途,您不是发誓要做基督的宝剑吗?该是付诸实际的时候了,公爵大人!救赎这沉沦末日犹不自知的大陆,消灭那些披着伪善外衣的主的敌人,将基督的福音传播给深受异教毒害的野蛮人,甚至……”
他稍顿一下,眼神越过我憧憬的眺望远方。
“率领十字照耀下的信仰大军,解放饱受异教徒蹂躏的圣地,这片神许世人的应许之地,到那时,蒙主保佑如果我还活着,便会去圣墓教堂旁结个小小的草庐,以一生诵经冥修来感恩基督,日夜不息的为您祈福。”
历史曾无数次的证明,那些所谓的理想主义者全是顽固的偏执狂,当他们将单纯的梦想一步步变为现实后,终于首次尝到权力的滋味,接着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最初被他们所鄙视和唾弃的**逐渐侵蚀所剩不多的理想,然后,他们安安稳稳的自甘堕落,直到成了新的理想主义者要打倒的对象,可怕的死循环。
至于圣墓教堂的茅庐之类的都是后话了,此刻的我还觉得捡了张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馅饼,正激动地不知怎么办才好,求而不得的东西竟自己掉进怀里,有比这更令人神清气爽的喜事吗?
“院长大人,您……叫我如何感激呢,您伟大的情操实在。”
我抿紧嘴唇,瞪着两只肿胀的眼睛,泪水瞬间淌了下来。
“您感谢的不应是我。”
布吕尼院长慈祥的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
“基督在去往耶路撒冷的路上,曾对追随的信徒讲过: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咸呢?以后无用,不过丢在外面,被人践踏罢了。”
“无论你我,不都是上帝洒于这世间的盐粒吗?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要保持盐的品质,应该做到谨慎而有远见、谦逊而有学识、平和而有警觉、虔诚而诚实、公正而纯洁,倘若自身不正,何以要求大众遵守规矩呢?又或者一个以卑污之行玷污了双手的人,他又怎能清洗他人身上的不洁?所以先哲有言‘若是盲人给盲人引路,两人都要掉在坑里,如今梵蒂冈已然瞎了,谈何代表神圣的主去狩牧芸芸迷途羔羊的灵魂?”
我点头附和,一图配合他的说教。
讲到底,老院长早瞧教廷不顺眼了,这里面既有虔诚信徒对同教兄弟信仰沦丧的失望,更多的则是派系间由来已久的龃龉作祟,本笃会在尼西亚公会议上遭到排挤,沦为非主流的少数派,不得不寄居山谷穷地,那种潜龙在渊的落寞与隐忍超乎常人想象。
“首先正己,方可律正追随你的人,如果想让上帝对你友善,就得满怀欣喜地去做能取悦于他的事,尤其必须做的是,让属于基督的一切权益,都遵守基督的法规。”
老院长越说越兴奋,渐渐有了准备长篇大论的架势,我清清耳朵,顺从的洗耳恭听。
“如您所见,很久以来,世界因为罪恶而陷于混乱,以至于行路的旅人无分白天黑夜,都难以免于强盗的袭击,善良的人们无分家中屋外,都处在被抢劫和诓骗的危险,是到了该改变的时候,公爵大人,长此以往,我们终将面临末日的审判。”
看着火候差不多,我单膝跪地面向布吕尼院长,这举动显然出乎后者的意料之外。
“从我在基督的见证下获得册封,并发誓成为上帝之剑的那刻起,便将能够挥舞神圣的十字作战,视做终身荣耀,请您放心,院长大人,我甘愿流尽最后一滴血来践行誓言。”
习惯性的摸向腰间,发觉那里空无一物时才想起长剑临行未佩。
“不要紧,我主的孩子。”
老院长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肩膀,掌心的温热渐次传来。
“仁慈的主啊,请倾听这忠实之人的祷告,赐福于您虔诚的骑士,宽恕他的杀孽,因为每一次砍向敌人的长剑溅起的并非纯良信徒的鲜血,那是魔鬼追随者的献祭,基督敌人的忏悔,阿门!”
“阿门!”
我划着十字,随后双手合十抵在额前,默念了一段《马太福音》,好把老院长眼里善徒的形象做足。
待祷告完毕,他搀起我的胳膊,热情的说道:“别太见外了,公爵大人,您随我来,还有好些事要交代呢。”
为了到手的资助,忍了!我咬牙挺住,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陪老院长离开天台。
来了兴致的老人家打开话匣子,事无巨细的讲得天昏地暗,甚至为此取消了后午时经的讲课,专门安排司厨神父预备饭菜,款待我们一行众人,博登湖的清蒸鲈鱼、柳芽菜、细麦面包、掺了香料和蜂蜜的葡萄酒应有尽有。
说实话,听了修道院长太多的絮叨,肚子真有点饿了,尤其行军多日没啥油水,美食当前自然顾不得什么餐桌礼仪,反正骑士向来不讲究啥规矩,先可劲造了再说!
第四百八十九章:绝地反击(37)
“大人,您真厉害!”
欧文一边相当邋遢的吐着鱼刺,一边竖起油汪汪的大拇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们不过去逛了趟菜园的功夫,您就全搞定了!”
他挤眉弄眼的凑过来,表情猥琐的嘀咕:
“给我说说呗……”
“说、说、说,说你个头!”
我狠狠地赏了他一个暴栗,自顾自灌着滋味特别的葡萄酒,香料、酒精与蜂蜜混合的味道,的确引人入胜。
“哎呦,快瞅!院长大人看您的眼神都不一样,你们该不会。”
骑士恍然大悟的拖长音,惹得旁边人心领神会的跟着起哄。
“吃东西也堵不上你们几个废物的嘴,不想吃趁早说!”
我佯作生气的虎起脸,吓得他们纷纷坐回原处,老老实实的对付盘中食物。
“抓紧机会享受吧,明天卸运完修道院提供的给养,后天一早咱们便出发。”
“去哪?”欧文疑惑的问。
“去湖对岸,康斯坦茨。”
我气定神闲的放下杯子,目光一一从他们或错愕、或困惑、或期待的脸上扫过。
“去找那个贼眉鼠眼的巴塞尔伯爵,别忘了,他的合法继承人奥登还在罗马未归呢!”
便宴过后我礼貌婉拒了布吕尼院长留宿过夜的邀请,赶在太阳西沉前下山,同时约定好明天交接物资的时间。
说也奇怪,上上下下同样一千多级台阶,可回去的这一路我脚步轻巧甚感欢欣,差点没飞起来,估计十有**是口袋里叮铃作响的金币的缘故,果然人的感官会随心情的变化而变化呀。
山区的天黑得比平原要早,红彤彤的落日稍稍跟我们打个照面就急匆匆下班了,天边几颗微亮的星星好不容易守得绽放的时段,丝毫不吝的璀璨着,远处的博登湖静谧如镜,青灰的颜色稳重大方,像个温柔的老妈妈,圈着怀抱里灯火幢幢的圣加耳小镇哼唱动听的摇篮曲缓缓入眠。
欧文吃得酒足饭饱,连打了好几个臭气熏天的酒嗝。
“要说那条清蒸鲈鱼,做的还真是……啧啧,哎?大人,今天的镇子,似乎格外热闹啊?”白话得正起劲的他眯着惺忪醉眼,傻笑的指了指隐隐飘荡吵闹声的小镇。
“喝多了吧?还格外热闹,难道您以前住这?”
我没好气的拿话噎他,可是耳边的喧哗确实越来越大,听着好像不少人的样子,出事了?这是第一个出现在脑海中的反应,我连忙加快脚步,催促他们道:
“貌似情况不对,赶紧走!”
圣加耳沿湖而建占地面积不大,唯一算得上宽敞的地方便是镇公所的门前广场,一声甚过一声的喊叫正从那传来,就连司值的卫兵都脱了岗,城门的哨位空荡荡的,只剩火盆里的干柴哔哔啵啵的爆响。
“代号四!”
我耐不住焦急的性子,四下寻找隐身于黑暗的刺客头子。
“你躲哪去了?出来啊!”
“在这呢,大人。”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神出鬼没的捅捅肩膀,吓了我一大跳。
“您有何吩咐?”
“靠!”
我爆个粗口:“去看看前面怎么回事。”
“看过了,两伙人要拼命而已。”代号四轻飘飘的回答。
“打架?哪呢?”
醉醺醺的欧文让打架提起兴趣,欢脱的胡乱摆手。
“哪呢?哪呢?最乐意看打架了!”
“闭上你的臭嘴!”
我厌恶的白他一眼,脚下的石板路却总也不见尽头,声音若即若离的飘在空中,仿佛挑逗**的高手,勾着人心神不宁的。
“两伙人要拼命,谁和谁啊?跟我们的人有关系吗?”
“有关系又没关系,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
代号四说着,再次完美的隐入慢慢沉下的夜色。
不知不觉的,代号四也学会了卖关子,我气得牙根痒痒,却找不到地方发泄,只得勤快倒腾着两条腿,匆匆赶往小镇广场。
真杂的宅子建在小山包顶端的台地上,从这里向下俯瞰,正好可以将城门附近的情况尽收眼底,同时凸显了镇长的地位。
当然,相比于修道院气势恢宏的建筑,这房子最多算个半成品毛坯,还是下水道反味的那种。
“呦,真的聚了不少人诶……”
欧文一边大舌头的说着,一边毫不避讳的放了连串响屁,恶心的味道顿时污染了周围的空气。
“混蛋!”
我捏住鼻子,强忍反胃的干呕,厌恶的骂道:
“来两人把这醉汉弄一边去,奶奶的受不了了……”
几个稍稍清醒的侍从手忙脚乱架起欧文,我小跑两步,终于找到空气新鲜的地方,大口猛吸着。
“呼……总算活下来了,等等……”
鼎沸的人声吸引了我的注意,生着篝火的小镇广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很多人,看来事情闹得挺大。
“究竟是怎样的两帮人要打架呢?”
疑惑的挠着后脑勺慢慢走近,我发现瞧热闹的人群分成明显的两派,衣着鲜艳的黑森林佣兵团是一伙,高矮胖瘦男女老幼的圣加耳居民是另一伙,而且最要命的,他们竟全操着家伙!
“貌似有点棘手啊……”
我觉出不妙,跌跌撞撞的拨开摩肩接踵的众人,有人不耐烦的骂骂咧咧,有人大概回头瞅了眼便让开,还有人认出我的身份,恭敬地弯腰行礼。
“里面在干什么?”我盯着对方问道。
“打……打架了,好……好多人,都拿着家伙,要……要出人命的……”
答话的人估计第一次同公爵这种大贵族离得如此近,紧张地磕磕巴巴。
“后来的那帮佣兵……和那杜尔他们,杀……杀……”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听他说话实在费劲,我满头黑线的摆摆手制止,前者讪讪笑着,老实的闭了嘴。
穿过叠叠人障,我好不容易来到事件的中心,眼前的景象印证了方才的猜测,帮我们引路的城镇卫兵那杜尔愤怒的率领一帮人,将以德-瓦尔德为首的黑森林佣兵团几个头目团团围住,后者则满不在乎的叉起胳膊,用一种半睡半醒的姿势,慵懒看着几只小狗围绕自己撒欢的表情,居高临下的冷眼斜着他们上蹿下跳,而在双方中间,谢顶的镇长戴尔尼正充当和事佬的角色。
“哎呀,看在上帝的份上,求求你们停手吧好不好?”
他好言好语的劝着佣兵团长德-瓦尔德,肥大的啤酒肚颤动不止,好像随时有撑破腰带的可能。
“大家老朋友了,给个面子?”
“首先挑起事端的可不是我,老朋友,我和几个兄弟花钱喝酒找乐子没坏了镇子的规矩吧?是他不分青红皂白的领人进来又掀桌子又摔杯子的闹事,打烂了人家东西,还吓跑了不少客源。”
德-瓦尔德苦着脸装可怜,就跟受害者是他一样。
“你给评评理,我们到底哪做错了,嗯?”
“没错没错,没人说你错呀我的朋友!”
戴尔尼镇长亲近的拍拍佣兵团长的肩膀:“你大人大量,叫手下兄弟散了吧,好吗?”
“哎!老朋友,话得说清楚了,我可没吩咐兄弟们帮忙,是他们担心对方人多势众的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所以才赶来为我撑场子。”
德-瓦尔德义正言辞的狡辩着,一副受了多大冤屈的模样。
“对,你说得对,老朋友,替我跟兄弟们解释解释,那杜尔他们几个对你,包括黑森林佣兵团没有恶意,我向上帝发誓!”
胖镇长油光锃亮的额头大汗淋漓,像极了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鸡蛋。
“镇长大叔!”
那杜尔责怪的喊道:“别帮着外人说话,我们两人的恩怨难道您还不了解吗?”
“就是因为我太了解了,不希望你们继续争斗下去,造成无谓的伤亡,年轻人,听我一句劝吧!”戴尔尼急得快哭出来,老态毕现。
“他诱拐了我的妻子,害死我的孩子,弄得好端端一个家分崩离析,自上帝创世,有比这畜生更罪孽深重的吗?”
那杜尔红着眼睛,每说一字恨不得咬碎嚼烂似的。
“作为男人、丈夫和父亲,我必须杀了他报仇!”
“杀了他你的妻子和女儿能死而复生吗?杀了他你就是个男人了?”
胖镇长苦口婆心的劝道:“我记得修道院的神父讲经时说过,‘倘若这人与那人有嫌隙,总要彼此包容,彼此饶恕,主怎样饶恕了你们,你们也要怎样饶恕人,听听吧,我的孩子!这是上帝对世人的教诲!”
“请不要说了,镇长大叔,原谅我的鲁莽,但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他,这股火已经憋了五年,五年啊!再憋下去我会疯掉的!”那杜尔歇斯底里的吼着,仿佛狂怒的老虎,理智荡然无存。
戴尔尼蹒跚着挡在两拨剑拔弩张的仇人中间,德-瓦尔德的不屑反衬那杜尔的暴躁,场面极其混乱。
“孩子啊,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胖镇长颤抖双手指了指身后戾气十足的佣兵:“他们是干嘛的?卖命吃饭的雇佣兵,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的人精,砍过的脑袋比你见过的人还多,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镇长的脑门反射着火光,显得愈发亮了。
“你身后的朋友固然愿意帮你出头甚至拼命,可他们也有家人要照顾!好好看看你旁边的同胞吧,我们整个镇子都不够这帮杀人不眨眼的佣兵屠的,你真的准备用全城百姓的命去为你的仇恨陪葬吗?”
“我……”
盛怒的那杜尔一时语塞,火气慢慢减退,唯剩不甘与执拗在脑海挣扎,他终究是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连报仇也得看人眼色。
“我妻儿的仇……贝拉和菲儿的命……要原谅这该死的畜生吗?”
“当然不可原谅!”
我语出惊人,全场注意瞬间集中过来:“作为男人,不能为血亲复仇无疑是最大的耻辱!”
“公爵大人!”几个齐声大喊,镇长戴尔尼是责备、佣兵团长德-瓦尔德是诧异、那杜尔是感激。
我背着手,一步步踱到他们面前,目光在两个仇人之间来回移动,正在众人疑惑的时候突然开口:
“要不你们决斗吧,真刀真枪的干一架,反正你们彼此那么想杀死对方,决斗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公爵大人,我尊敬您,并不代表您能随便决定他人的命运,我的镇民全是自由的。”
胖镇长生气的鼓着腮帮,活像只雨天池塘里扯嗓鼓噪的青蛙。
“上帝啊,您这是在将他推向深渊!”
“是他自己要跳进去的,我无非帮着搬开了挡路的几块石头而已。”
轻佻的耸耸肩,我看到德-瓦尔德投来你丫到底想干啥的询问眼神。
“戴尔尼镇长,你既然不希望那杜尔的行为拖累小镇,我出手相助,你又为何装老好人?”
“虽然您是位尊贵的公爵,但也请不要质疑和侮辱我。”
胖镇长的脸刷的一下黑了,瞳孔深处闪过凶光:“圣加耳是座自由……”
“由自由民组成的自由之城,不受任何贵族的统治,我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夸张的挖了挖耳朵,眼角余光扫到那杜尔的情绪业已平静,我才接着说道:“不知各位自由的人民,能否容我略讲两句?”
“如果您不像之前那样过分的话……”戴尔尼小声嘀咕着算是默许。
“自由民那杜尔。”
我转向低头不语的城镇卫兵,优柔寡断的犹豫令其面色惨白,不敢正视质询:
“我问你,要是真和黑森林佣兵团的总兵长德-瓦尔德动手,你有多少必胜的把握?我可是亲眼见到他只用一只手抓住长矛就搞得你束手无策。”
那杜尔不安的舔着干涩的嘴唇,似乎渴得难以忍受,鼻翼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又煞白不少。
“我……我……”吞吞吐吐的结巴着,他仍然没有直面困难的勇气,这一早便让我看穿了。
“我……打不过他。”
那杜尔紧咬嘴唇,眼角流出屈辱的泪水,情绪爆炸到,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该死的,我打不过他!”
“所以呢?”
我抓住机会步步紧逼,一点点将家破人亡的单身汉逼上死路。
“你呼朋引伴的招呼一群人来帮忙,拿他们的性命当赌注,释放你憋了几年的怨气,我说的对吗,那杜尔先生?”
人群一片哗然,紧接着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那杜尔被说中心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发烫。
“我想着有人撑腰总是好的,没准他们就服了软。”
他越解释越讲不下去,当一个人阴暗的心理公诸于众,就像光天化日在大街上裸奔,难免羞愧非常。
“对不起,我只希望报仇而已。”
“懦夫也幻想用英雄的方式复仇?”我犀利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