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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制式装备     德意志之剑txt下载     德意志之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二章:纵横(1)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因为统计这个数字没有任何意义,杀戮能将最懦弱的人,激发为最凶残的猛兽,毫不留情的攻击同类,杀一个和宰两个,基本看不出区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手臂不停地挥舞着,从刚开始的顺遂熨帖,逐渐变得滞涩,长剑慢慢沉重,但机械的动作仍在继续。

    一刀、两刀、三刀……

    倒毙死透的尸体瞪着没有瞳孔的眼睛,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眼洞,仿佛通往地狱的大门,麻木而寒冷的刺激着人汗毛倒竖,他们横七竖八僵硬的扑倒作一团,肢体扭曲鲜血浸染,活像等待切割的冷餐盘。

    没错,冷餐盘,相对于整个罗马这道大菜来说,一场发生在不起眼城门的小小战斗显得微不足道,确实只配充作餐前拼盘,但它却带来难以逆转的后果。

    圣潘克拉齐奥的大门,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的开启,巴贝里尼他们的火把只是稍稍一闪,与此同时城门便缓缓敞开,几名战士把火把丢在地上,照亮我们前进的方向,其他人则护着搬动栅门绞盘的两位壮汉,抵挡来自惊觉而后动的敌人源源不断的冲击。

    “快,进城!”

    我拎着长剑像条滑溜的鲶鱼般钻进门缝,城门洞里黑黢黢的看不清到底藏着多少人,但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厮杀呻吟,却分外清晰入耳。

    “冲过去,冲呀!”我招呼着自己的士兵。

    涌入的人潮突然一滞,膀大腰圆的卢卡正好卡在尚未完全开启的门栅中间动惮不得,这滑稽的场面令人不禁哑然失笑。

    “卢卡,别像个死猪一样塞在那,加把劲!”我踢了踢他憋得通红的脑门叫道。

    自觉丢脸的卢卡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肯定以为大家在看自己的笑话,这粗鲁的巨人也有难为情的时候,丢在地上的火把,明灭着照亮卢卡因发力而纠结的眉头。

    “啊!”

    巨人怒吼着,甚至连铁门栅都发出咔啦咔啦不规则的响声,隐隐有变形的迹象,足见卢卡力量的恐怖。

    “喝!”

    他终于拜托夹缝的桎梏,就地风风火火的打滚,直接扑向交战中的人群,沿途撞飞好几个猝不及防的敌人,战士们顺着卢卡打开的缺口愈发勇敢的冲锋,战斗进行到白热化的地步,攻方风驰电掣,守方咬牙坚持。

    我用长剑格挡对手的劈砍,顺势把两件绞在一起的兵器脱开,对手是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别扭的套着并不合身的锁甲,黑色的络腮胡子很久没有打理,张牙舞爪的胡乱生长着,更增添了他不怒自威的英气。

    “是个难缠的家伙。”我心里念叨着往后退出几步,注意观察对方使用武器的姿势。

    杀人是项技术活,而杀很多人绝对是个体力活,尤其在筋疲力竭之后,面对这样一个劲头十足的年轻对手。

    我要杀了你就像你要杀了我一样,但我已经没有力气,所以等待和防御是应该坚持的策略,学习同野猪对峙的老虎,压低身子、放慢脚步、全神贯注的盯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待他忍耐不住冲锋时露出脆弱的咽喉,仰起脖子是亮出锋利獠牙的必须步骤,却也给了猎手一击致命的瞬息之机,进攻与防守,强势与弱势,生存或死亡,往往容易片刻逆转。

    试探之后的对手,决定首先发动攻击,他的短剑直剌剌的刺来,电光石火不容我换气。

    “叮!”

    金属交汇的脆响,随即转化为人的摩擦,我凭恃骑士剑长度的优势从容应对,手腕轻松挽个剑花,沿着剑身直往他手臂招呼。

    一寸长一寸强,短剑纵然有速度和力道上的长处,却牺牲了最重要的安全距离。

    对方慌忙丢掉短剑,踉跄着后退,一边提防着我一边急匆匆寻找自卫的武器,可惜为时已晚,他没注意到身后的状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巴贝里尼抱住他的胳膊,我准确的将长剑刺进对方惊惧起伏的心脏。

    “噗嗤!”

    剑锋没入骨肉的声音,好像西瓜被人狠狠啃了一口的动静,他张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体款款变软,仿佛抽空的皮囊,生命的迹象正一点点溜走,抛弃了繁芜的**。

    “这一路过来都没看到多少敌人,梵蒂冈方向的守备力量似乎也不是很充足,他们可能全龟缩到圣天使城堡去了。”

    巴贝里尼丢开死透的尸体,拉住我问道:“咱们下一步怎么做,大人?”

    “老办法,放火!”

    我踢着脚边的尸体,它的主人刚刚被我送入地狱。

    “把波尔泰赛门那边的敌人吸引过来,或者用冲天的大火提醒他们城市已经告破,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罗马是我们的了!”

    这个土生土长的罗马小伙阴郁的笑着,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焦黄牙齿:“要烧就烧这片贵族的宅子,他们没几个好人,上帝早该降下惩罚了。”

    他顿了顿,我从火光灼灼的眼神中读懂太多东西,最雀跃喷涌的那个叫做复仇,巴贝里尼的身世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此刻我无暇过问。

    “每个宅子里都关着许多仆人和奴隶,大火一起他们肯定慌不择路的逃命,恐怖的气氛会随着逃亡的人群迅速传遍城市的各个角落,比什么都快,恐惧是不长脚的魔鬼,最擅长蛊惑人心……”

    说出这些话的巴贝里尼,更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他要用无辜的生命,来渲染并扩大自己的战果,我虚伪的想着推卸责任,竟然忘记带来这场杀戮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我不置可否的把脸扭到一边,其实默认了他的提议:“我要在天亮前解决城中所有顽抗的敌人,进而可以集中兵力包围教廷盘踞的圣天使堡,快刀斩乱麻,明白吗?”

    “罗马人叫扯断一根绳结,比解开它用的时间更短。”

    巴贝里尼耸耸肩,城门处的战斗接近尾声,战士们走在尸体间仔细搜寻一息尚存的人,然后准确的切开呻吟者的喉咙,让他们不至于继续痛苦。

    各司其职的两队人马,分别消失在不同的巷口,走上路的人动手早些,左近眨眼便传来鸡飞狗跳人惊马嘶的喧哗,橘色的火焰瞬间吞噬目之所及大片的房舍,欢呼的精灵快活的跳来跳去,穿梭于房檐庭院手拉起手,交织成再难扑灭的滔天烈焰,这火光裹挟着腾然上升的热气流照亮半边漆黑的凌晨,昭然宣告奈梅亨人的到来。

    波尔泰赛门那边的声音如同拍岸的潮水,一波甚过一波扑荡着城墙,现在已经听得真切,此起彼伏的全是奈梅亨军队冲锋的呐喊。

    另一副刀叉开动了,肢解着蛋糕漂亮的奶油花边,我想象彼处炙烈的厮杀场面,脑海中浮现几副刀叉挥舞下正被大卸八块的糕点,罗马是我的了,就像巴贝里尼当时许诺的那样。

    黎明突兀降临,快到上一秒天际仍辨不清地平线的分界,下一秒就透亮着熹微晨光,但太阳没有升起,它忙着蒸腾自己的热量提前彩排,将地平线依次染成惹人喜爱的红色。

    大火顺着河沿一溜燃烧,几乎把右岸富人区鳞次栉比的豪宅夷为平地,久久未散的硝烟伴着火星间或亮起,点缀着兵荒马乱的年代。

    卢卡宽厚的脊背挡在我前面,他笨拙的移开一路上的障碍,却无意间使自己成为最碍眼的物事。

    他胳膊挂了彩,脸上涂着不知道谁的污血,残损的锁甲像一张斜搭在身上的破渔网,他的身材实在太魁梧了,想找件称心如意的铠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即使锁甲破成那个样子,他也不愿意将其脱掉。

    有总比没有强,更何况对出身山沟穷小子的卢卡来说,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铠甲绝对算得上人生幸事。

    “罗马太大了,我们还没办法彻底控制,偶尔有些零星的抵抗。”

    一名贵族骑士亦步亦趋的跟着我,他干净的行头同卢卡形成截然对比,至少说明这只爱惜羽毛的漂亮公鸡没有参与昨夜的战斗。

    “但您请放心,公爵大人,我保证只是微不足道的挣扎,正午之前就可以处理完毕。”

    “骑士!”

    我的眼神直接掠过他受宠若惊的表情,望着不远处收殓尸体的战士们:“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更感兴趣昨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么……”

    瞳孔缩小,没错,你在犹豫,脑细胞以光速编织一个完美的借口。

    “嘘!”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当然了解你要辩解的说辞,下次见你希望盔甲上沾染令人兴奋的猩红血迹,无论是你自己的还是哪个倒霉蛋的,骑士生而为战,嗯?”

    他尴尬的吞了口吐沫:“也许我能把不合作的罗马贵族剔除,搬空他们的积蓄、腾出他们诺大的宅院,用醉人的葡萄酒和饕餮盛宴来犒赏我们的战士,如果他们想找点乐子,城中的妓院自然乐得帮忙。”

    “那就赶紧去做,骑士。”

    你们这种人嘴皮子永远比手指头动得快:“不过要等到圣天使堡插上奈梅亨的旗帜之后……”

    正如骑士所说,他完美的执行了自己的任务,把罗马城中那些贵族逐一排查清剔,该杀的杀、该抓的抓,虽然一时间弄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却起到很好的震慑效果,只用一天不到便帮助我控制了整座城市。

    骑士有个典型的弗兰德名字伊斯皮,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属于瑟琳娜的陪嫁,是在册封时宣誓终身守护公主的骑士,必须一生毫无怨言的履行承诺,追随公主上刀山下火海。

    他的隶属关系比较复杂,既不属于奈梅亨骑士的序列,平日里我无权调动,又得由我赐予其封地,保证一名骑士日常的供养,搞得我总觉得自己白花钱养群大爷。

    事实上守护骑士的名声的确不咋样,被那些看不惯他们靠女人吃饭的人,戏称为天鹅绒骑士,暗讽他们都是颠鸾倒凤,玩弄风月的高手和临阵怯战的软蛋,这点从伊斯皮一尘不染的干净铠甲上可见一斑。

    “您知道吗,大人,罗马的贵族奢侈到了什么程度。”

    “他们地窖里堆积的小麦底层甚至已经发霉,上面仍旧不断地堆上新麦……”

    酒池肉林的典故,罗马人确实占有了太多东西,上帝过于眷顾这座城市,先皇奥托陛下为了获得贵族和市民的支持,也对他们的贪婪睁只眼闭只眼,以致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该是时候让这些脑满肠肥的混蛋明白感恩了。

    “我不在乎你缴获了多少麦子或者葡萄酒,我只在乎谁参与了叛乱,谁又为叛军提供补给。直接杀人与间接杀人都不可饶恕。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放手去做,有我给你撑腰。”

    伊斯皮疑惑的促了促眉头,这外表光鲜的绣花枕头芯子里,实际还是有点东西的。

    “我不明白,大人。”

    他一边轻轻地摇头一边问着:“难道您的目的不是长久的控制梵蒂冈和罗马吗?初来乍到必要的惩戒是应该的,但大规模的清洗和杀戮会带来仇恨,它就像埋下丑恶的种子,最终只能长出妖冶的毒花!”

    “妖冶的毒花?当然会长出来。因为种子本身的质量就不好。”

    我摆弄着手指:“所以才需要铲除原来的劣种,重新翻耕土地,种上好的种子,而你就是那把翻耕土地的锄头,挖得越深,越有利于新种子的生长,明白了吗。骑士?我要建设一座新的罗马,而不是像先皇那样一味的迁就,落得经常让市民随随便便赶出城市的苦涩下场,罗马人应该知道什么是服从。”

    “可是把不合作的贵族和教士全杀了,也不见得就能培植起对奈梅亨效忠的势力啊,请恕我直言,公爵大人,您要到哪去找那么多人,来填补余下的空位呢?”

    一个萝卜一个坑,简单实用的逻辑,却陷入了思维固化的怪圈。

第三百九十三章:纵横(2)

    “我为什么要找相同数量的人来填补空缺呢?权力掌握在少数对奈梅亨忠心的人手中,不是更容易控制吗?”

    我不想给他解释太多,毕竟伊斯比算是个外人,要不是瑟琳娜坚持派他跟在我身边,他的职责应该是守在奈梅亨保护她们母子的安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权力集中在几个人手中,孰坚定孰动摇一目了然,岂不省了好多心?”

    伊斯比绣花枕头的本性暴露出来,他显然无法完全理解我的意思,不过这些并不需要他去理解,把剩下的工作干好才是本分,罗马尚未平静。

    伊斯比刚离开,老德马尔就在罗洛的引领下,急匆匆的出现,脖子上的赘肉随肢体的动作抖得让人受不了。

    “看到你比什么都开心,我的老朋友,我头一次看到你没戴假发的样子!”我揶揄的笑着跟他开了个玩笑。

    可惜老走私贩子没这个心情,他脸上的两坨肥肉差点耷拉到胸口,摆出个明显买卖赔本的表情,不对,买卖赔本绝对能逼得他上吊自杀!

    “您在做些什么,公爵大人,您的军队都是强盗吗?”

    他愤怒地红着脸,两条胳膊激动的挥舞:“天啊,就是强盗也比你们要讲道理,奈梅亨士兵的所作所为您一点也不知道,这样下去罗马永远不会向侵略者妥协的!”

    原来是为这件事情来的,果然是个心急的投机老手,喜欢先发制人。

    “强盗?我想你一定用错了修辞,我的朋友。”

    你那条舌头足够把死人说活,别装模作样的把自己打扮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正义形象。

    “据我所知,我的命令是要求士兵们挨家挨户的搜寻参与叛乱的匪党,然后恭敬地把这些不合作者请过来,难道他们没有严格执行我的命令吗?是不恭敬还是矫枉过正?”

    “…………”

    老德马尔被我噎住,索性不接话了,气呼呼的鼓着胸膛顺气,那风箱似的肥硕胸部发出刺耳的噪音。

    “放心,朋友,答应你的一样也不会少,要是不信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派人出城检查自己的庄园,看看我堂堂公爵是否言而有信。”

    我本想拍拍他的肩膀,结果手掌接触的瞬间,便像拍到弹簧上不停地上下颤动。

    “除此之外的事情还是请你不要插手,用你的合作来换取更大的利益,这不是商人行事的准则吗?”

    “更大的利益?”

    德马尔自动过滤掉前面有的没的,直接准确的锁定句中的关键节点:“那是什么?”

    是什么?是一条栓紧你们的锁链,只等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的废物,禁不住狗食的诱惑伸出脖子。

    “是一个大家合作共赢的机会。”

    我摇摇头,用更确定的语气再次描绘:“是朋友间的信任和给予。”

    老德马尔的眼珠子又滴溜溜的转着,好像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拨响,他迅速猜到了所有能给自己带来的回报,金钱、地位、宝马香车,却唯独忘了需要付出的代价,或者说他故意漏掉这至关重要的一环,留足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要以为你那点智商能挑战我的心思,在给我挖陷阱么,老家伙?

    “圣天使城堡还有相当数量的士兵,梵蒂冈的人带着所有圣器躲到厚厚的城墙里面,那里地势险要储备充足,无论强攻还是围困都能坚持很长时间,恕我冒昧,大人,他们能坚持到你的士兵全老死!”

    “在我们老死之前,他们也早已腐朽,时间拖久了于谁都不利,而且我压根不打算动攻打的念头。”奈梅亨的牙口再好,也不愿意偏向虎山行,执拗和顽固相似,都不是成功者该具备的品质。

    老德马尔脑子转得快,并没有刨根问底,城堡的事本来就不是他要操心的,他巴不得领主们打破头才好呢,那样自己的方可左右逢源,发挥长袖善舞的功力来谋取利益的最大化。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公爵大人?”笑容重新回到他泛着油光的脸上,谄媚又暖人,走私贩子千锤百炼的表情。

    “你刚才不还在为自己的朋友愤然请命吗?”我瞅准机会再次拿他开玩笑。

    “请忘记那不愉快的小插曲吧。”德马尔厚颜无耻的样子喜感十足,相当讨人喜欢。

    “您知道的,事实上我同他们的关系也算不上友好,大家在一条船上时相互帮衬帮衬,现在我跳到您的船上了,大人,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呢?”

    走私贩子眯着他青灰色的眼睛,拐进一条巷子里不见了,看来换船需要准备的事情挺多,陪他来的罗洛安静侍立一旁,清楚我会有话问他。

    “城里怎么样?”

    “暗潮涌动,教廷和贵族、贵族和贵族之间都有解不开的根本矛盾,团结在一起简直貌合神离,跟掺进麦粒中间的石子一样明晰。”

    罗洛望着德马尔离开的方向说道:“这个走私贩子活像条无孔不入的泥鳅,到处串联投机,不过奇怪的是他做这些并不避着我,有时好像故意让我看到似的。”

    这就是老德马尔的聪明之处,与其偷偷摸摸,还不如光明正大的摆明自己的立场,情势危急下狡兔三窟是谨慎之人常用的办法,藏着掖着反倒显得两面三刀,索性亮出底牌让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有矛盾是好事,这样我们才有下手的机会,要是敌人铁板一块,敲打起来就要费些时日了……”

    我转身走进侍从布置好的宅院,这里曾经是位高级神职人员的别墅,巨大的廊柱支撑着宽阔的天井,一方清澈的池水中央喷泉习习。

    我慢悠悠的踱着步子,绕开白色大理石台阶上染着的斑斑血迹,看来伊斯皮在接收的时候遇到点困难,不得不采用非常手段来同房子的主人讲道理。

    “话说回来,我想问问你,德马尔在城中同他关系最差的贵族是谁?”

    罗洛抿嘴想了想,半天吐出个名字:“曼蒂尼斯-塞尔吉乌斯,您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我记得。”

    光是塞尔吉乌斯这个姓氏就足够如雷贯耳的了,更何况这位曼蒂尼斯大人,曾在我的册封典礼上赠送过一枚鸭蛋那么大的珍珠。

    “出身那不勒斯的掌权家族,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桌上摆满了伊斯皮搜刮来的各色时令水果,硕大的果盘里堆着紫葡萄、无花果、番石榴、甜瓜和其他小浆果草莓、蓝莓、樱桃、桑葚跟覆盆子,以腌橄榄为主的干果摆在另一个盘子里。

    这些糖腌的干果包括核桃、榛子、杏仁、栗子和松子,丰富程度简直不亚于后世。我满意的坐在一张铺着厚呢绒的椅子上,随手在两个盘子中间挑挑拣拣,不知道先吃哪个才好,经历了那么久的枯燥行军,突然面对如此琳琅满目的食物一时间竟无从下手。

    正纠结着,门外喧哗阵阵,只见士兵押着几个神色沮丧的人经过天井,从他们的穿着判断,应该不是什么显贵。

    “罗洛!”

    我终于决定先拿红彤彤的草莓开开胃,它又圆又扁的可爱模样,虽然赶不上后世人工培育的那么大只,却同样诱人可口饱含汁水。

    “刚才过去的那几个人是干嘛的,怎么直往后面走了?”

    罗洛目不斜视的盯着我脑门上方的位置回答:“据我所知好像是伊斯皮大人找来的厨师,要为您同诸位大人准备丰盛的午宴。”

    他可能忘记自己已经被册封为骑士,在称呼上一时半会还改不了口,仍旧称伊斯皮为大人,不过凭那个绣花枕头的身份和资历,叫声大人也不唐突。

    “他倒是有这份心思。”

    我轻轻地哼了下鼻子,语气中说不清是受用还是不屑:“你搬把椅子坐在我边上,这两大盘我一个人消灭不了。”

    罗洛了解我的为人,可能猜到会让他一起坐下品尝水果,但依然很感动的弯腰行礼,这孩子跟我久了,愈发客套起来。

    “对了,顺便叫卢卡和比尔斯进来,大家都不是外人。”

    四个人围坐的气氛明显热闹不少,卢卡是个粗人,比尔斯年纪小,自然没什么规矩,罗洛也被感染的逐渐松弛下来,我们一边吃着水果一边谈论罗马的见闻,说笑着相当的惬意舒服,转眼即到午餐的时间。

    世人都道罗马富庶,无论贵族还是平民皆乐衷享受,可惜我每次行色匆匆,宫廷的宴席又偏重德意志风味,以致来过这座美食之城多次,均未品尝过地道的罗马风味,来自弗兰德的伊斯皮虽说打仗手段差些,可发现珍馐佳肴的时尚神经丝毫不差,远强于我们这些只知填饱肚子的蛮民。

    众人来到正对天井的主厅,仆人们早已布置停当颇具罗马特色的u形长桌,屋子里毫不吝啬的用昂贵的香料熏得香喷喷,几个乐师正在角落里忙着调试手上的乐器,先到的贵族骑士乱哄哄的挤着瞎坐。

    留出上首最尊贵的几个位子,饶是我不想浪费时间在吃饭上,此刻也欣欣然落座,这种规格的盛宴让我想起后世精英阶层常见的餐会,情不自禁的希望体会一把。

    待众人坐定,站在门口的侍从官敲了敲权杖清场,逐一唱出贵族的名号,冗长枯燥却声音洪亮,等不及的几个小贵族瞅着桌上装饰用的配菜眼热,偷偷地放到嘴里尝鲜,没想到菜品未熟,涩得口舌麻木,很是出了洋相。

    唱名完毕,侍从官退到一旁,仆人鱼贯而入,开始往桌上布菜。

    先上的是清淡开胃的数道前菜,有蔬菜和小扁豆拌醋,盐渍的羽衣甘蓝;一堆叫不上名的野菜煮到烂熟,用强烈芬芳的香料调味,配以冬葵、葫芦巴、蓖麻和酸模;随之而上的腌制水果蔬菜,包括橄榄、甜菜、芦笋、四季豆、卷心菜、洋葱、小茴香、蘑菇以及难得一见的松露。

    几个精致的雕花木盘里盛着炖蜗牛、煎蛤蜊、生海胆和小干鱼,一道未放任何调料的煮睡鼠静静地躺在盘子里,仿佛正酣睡香甜,最后端上的是同前菜一起喝的开胃酒,有个好听的罗马名字马勒萨姆,是清葡萄酒和蜂蜜的混合液体,泛着醇黄的颜色引人食指大动。

    每道菜放到桌上,必让没见过世面的贵族们大呼小叫的哄抢,他们确实从来没见过如此丰富的菜肴,甚至有人把这些当成主菜,没命的往嘴里塞着。

    老德马尔,我脑海中闪过走私贩子肥硕臃肿的影子,没错,就是他,这顿饭里定然有他的帮忙,否则任凭伊斯皮把整个罗马翻个底朝天,也弄不到这么多的食材。

    前菜端上桌的同时,角落里的乐师演奏起欢快的歌谣,里拉琴和簧管的齐鸣分外悦耳,好像无数百灵鸟正婉转歌唱,很是助兴。

    精致且分量不多的前菜瞬间被众人裹挟一空,宴会进入程序,真正的主菜即将隆重推出。

    宴会的主菜通常由各种各样的肉类构成,猪肉是最常吃的,两个仆人抬着面板那么大的餐盘走进大厅,上面摆着一只炙烤均匀泛出油光的乳猪,眼睛和嘴巴里塞满用来提香的无花果。

    仆人把餐盘放在桌子当中,其中一人割下烤猪的**和耳朵,整齐的叠在另一人捧着的盘里,恭恭敬敬的奉于我面前。

    “这是什么?”

    我拿银针拨弄一小段切细的肉丝,问侍立在身后的伊斯皮,银针是随主菜一起的餐具,用来挑食难取的蜗牛肉。

    “这是猪的子宫。”

    伊斯皮面不改色的回答,丝毫不在意我恶心欲呕的表情:“小乳猪的子宫、**和耳朵,是整猪身上最好吃的部分,向来用来款待尊贵的客人,我看您还是入乡随俗吧。”

    话音未落,第二道菜已经上桌,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我趁机偷偷地推开盘子,也注意新上的菜肴,立即吓得目瞪口呆。

    这竟然是只天鹅!是的,天鹅!拔了毛光秃秃的样子远没有生前优雅,但从身段上仍可窥见一斑,鹅身覆盖油渍的橄榄,周围涂着浅棕色的鹅肝酱,卖相十分诱人。

    伊斯皮细心地帮我拨开未化的鹅肝酱:“其实整块鹅肝入菜方为极品,这鹅肝是催肥的,品相差了太多。”

    字里行间全是美食家的资深口吻……

第三百九十四章:纵横(3)

    剩下的主菜就没什么值得惊艳的了,倒是在摆盘和配菜上比较抢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品类繁多的香肠、红色的鲷鱼躺在层层酱料间、黑胡椒调味的肋排、佐以鱼酱的炖兔肉、炸至金黄的洋葱圈等等。

    仆人们不停地传菜上菜,贵族们不停地大嚼大咽,侍从们不停地往下撤盘,分别忙着自己事情的众人房间里形成搞笑的流水线,粗略算来,光是香肠就消耗了整整五盘,数量相当惊人!

    伊斯皮把酒杯斟满,缓缓从瓶口流出的酒浆飘着不同寻常的香气,瞬间勾得全场直咽口水,有性急的甚至为了凑得近些而打翻盘盘碗碗。

    “这又是什么好东西?”我透过水晶杯子观察着酒水里上下翻飞的细小杂质。

    “康丁罗姆,酒神的馈赠。”

    伊斯皮轻轻晃着杯子,使得沉淀杯底的杂质全都漂浮起来,迷得人眼花缭乱:“上好的佛罗伦萨葡萄酒加入蜂蜜、黑胡椒、月桂、海枣、**脂、番红花,煮熟后密封贮藏,十天后便成此佳酿。”

    他盯着酒杯的眼神愈发迷离:“饮过此酒的人今生绝不会忘记它的味道。”

    “这么神奇吗?”

    我将信将疑的把杯子送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小口回味着,其他人眼巴巴的盯着,期待我的反应。

    “有些涩、有些甜,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不过流连在唇齿间的味道……嗯,果然佳酿!”

    听我这么说,众人的馋虫又被勾引,可惜酒水只有那么一小瓶,根本不够大家分的,我平易近人的笑着,将没喝完的大半杯全倒在旁边奥托的杯子里,后者受宠若惊的从座位上弹起,口中连连感激。

    “不碍事,美酒赠英雄,在座都是真正的英雄,受此佳酿当之无愧!”

    我觉得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像条森森吐信的毒蛇:“众所周知,叛军仍盘踞在易守难攻的圣天使城堡试图顽抗到底,所以明日难免恶战,这顿盛宴是大家应得的犒赏,请尽情享用,愿上帝保佑德意志,保佑奈梅亨,为了胜利,干杯!”

    “干杯!”

    几杯美酒下肚,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即使考究的菜肴,也未能约束这帮乡下来的土领主遵守规矩,高声吆喝、肆无忌惮的大笑、不避旁人的打嗝放屁此起彼伏,更有甚者脱得赤条条跳在天井里捉对角力,好端端的高级宴会变成江湖聚餐,就差卖艺的吐火翻跟头了,我满头黑线的双手托腮,苦笑着无可奈何。

    罗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身后,附耳轻声汇报:“和里面接上了头,对方希望得到可靠的和解信号。”

    “可靠的信号?”

    我捏着银针皮笑肉不笑的扎着餐盘里的食物:“你说说这些人真有意思,还以为自己有实力同咱们讨价还价呢,但凡人性大抵如此,别答复他们,准备攻城的事宜。”

    我们一班贵族正欢宴的时候,鏖战一夜的士兵可没歇着,他们仅做短时间的休整来填饱肚子,完后便急匆匆的执行新的任务。

    有些人跟着伊斯皮的手下挨家挨户的搜查可疑人员,有些人忙着把城头尚未损坏的蝎子弩拆下运到指定地点,还有些人负责打扫战场、掩埋尸体。

    总而言之,在我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剔牙的同时,去而复返的罗洛赶回来报告了一切准备就绪的消息。

    “哦,现在什么时辰了?”

    天井的特殊构造使得这片小小的天空采光充足,再加上水池稀释了暑气,所以光凭感觉很难判断出外面的正确时间,我随手把银针扔在桌上,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宅邸临河一面的阳台,这里视野开阔,而且更加精美舒适。

    “上帝啊,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太阳都要落山了,那边那个,就是叛军盘踞的圣天使城堡吗?”

    远处台伯河熙熙攘攘的弯道外侧隐约可见城垛的模样,掩映在黄昏河水蒸腾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飘在云端的天空之城,可望而不可即的让想要围攻它的人仰而生畏,怪不得成为历代教皇的避难之所。

    罗洛走到边上,用手扶着栏杆探出身子仔细观察,半晌才答应:“没想到这里能看得这么清楚。”

    他的手指逆着水流的方向一路往上:“您猜得没错,那便是圣天使城堡,正对着台伯河的正方形堡垒。”

    “圣天使……”

    我品着它的名字:“名字起得倒很有讲究,既圣洁又光鲜,可惜里面待的人都不咋地。”

    骗子、阴谋家、两面三刀者相互干着仇杀、血腥与肮脏的勾当,白白玷污了世人的信仰。

    “我听说那里曾经是一位罗马皇帝为自己修建的陵墓,后来罗马陷于敌手,他的墓穴被蛮族洗劫一空,骨灰也散佚流失……”

    他顿了顿,像在脑海里搜寻道听途说的片段:“可能是当初墓穴修建的极为坚固,统治者又将它扩建修葺,成为拱卫城市的要塞,几百年前罗马流行瘟疫时,有位教宗组织一次忏悔游行,途径这里突然看到天使长米迦勒插剑入鞘的幻影,认定是瘟疫行将结束的吉兆,就此命名圣天使城堡,再次扩建了外墙和连接梵蒂冈的廊桥。”

    “想不到一座不起眼的城堡还有这么多掌故。”

    我努力瞪着眼睛想看清城堡,但都无济于事,它好像窥测到我的心思,故意躲在蒙蒙白雾后面捉迷藏。

    “帝王强者,终不过一黄土,还有担着被仇敌挫骨扬灰的危险,看到了吧,这也会是我的下场,到最后什么都落不下……”

    罗洛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接话,我沉着脸负手而立,倾听台伯河滚滚涛声,心思早飘到九霄云外。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一群大象正奔驰而过,我无奈的闭上眼睛,哭丧着脸等这声音的主人开口说话。

    “大人。”

    果然粗声粗气的毫无顿挫:“那边准备就绪了,大人们让我来问问您要不要开始?”

    该怎么做才能把你改造成公牛现在的样子?我顿觉力不从心,虚虚的转过身:

    “卢卡,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呢,要不停的默念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我的近卫侍从,侍从,你懂吧?”

    但愿他能明白近卫侍从,同外面那些干着刷马毛洗马桶之类杂活仆役的区别,求上帝拯救拯救他不开窍的榆木脑瓜吧。

    “记住,你是个有身份的侍从,能够随意出入我寝室的贴己人,你的一举一动将直接代笔我,奈梅亨公爵的品味与修养,所以你要学会必要的礼节,走路缓步慢趋,说话轻声简洁,明白吗?看看罗洛是怎么做的,你没事多跟他学学。”

    卢卡不好意思的挠着头,我潜意识又脑补出一头顶天立地的巨熊抓耳挠腮的滑稽场景,严肃的表情立刻挂不住了:“也罢,你刚才说什么?”

    “大人们正等待命令,我们的战士已经把叛军盘踞的那个城堡团团围住。”

    “那还等什么?”我大踏步走向门外,罗洛抱着甲具和长剑跟在后面,卢卡左思右想一番,终于蹑手蹑脚的追上来。

    近距离观察圣天使城堡,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成为教皇避难的场所,城堡的地基坐落在用挖掘护城河的土方垒起的台地上,地势并不很高,但妙就妙在台伯河正从城堡前面转而折向东南,宽阔的河面将其与对岸分割开来,除了重型投石机,一般的投射武器根本无法威胁到城头的守军。

    堡垒通过城墙与梵蒂冈相连,其他三个方向均无大块平地,使得攻城者不能有效的展开兵力,进一步限制了攻击方的力量,从而提高城堡的防守档次,不得不承认,这座堡垒的设计者绝对是个善于利用地形的天才!

    我们一行沿着河岸,抵达位于圣天使城堡西南方向的佩尼滕齐耶里宫,这座与城堡遥遥相对的宫殿是教皇夏季纳凉的别院,现在正好做为前敌指挥所,站在屋顶的钟塔便可将附近形势一览无余。

    台伯河在我们右手的方向奔流不息,河上曾有一座沟通两岸的浮桥,不过敌人在逃进城堡的同时破坏了它,岸那头的军队要调动过来,只能绕行上游半里外的奥古斯都大桥,或者就地摆渡过河。

    我吩咐组织的先头部队,就在宫殿的花园草地上布阵,这里是面向城堡的唯一空地,但这么多人马聚在一起仍就显得紧紧巴巴,十几个人围着从城墙搬来的蝎子弩调试上弦,城破后敌人破坏了他们的配重投石机和其他守城装备,幸亏战士们悍不畏死的冲锋才保住几架残破不堪的蝎子弩,罗洛找来俘虏的工匠帮着修理,鼓捣了大半天勉强拆东补西的拼凑出四架堪堪可用。

    跟着上来的奥登缩了缩脖子,冷不丁冒出一句:“这么坚固的城堡,敌人的储备又充分,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他剩下的话被我冷峻的逼视堵在嗓子眼里,我抱着肩膀让自己沐浴在夕阳温暖的光芒中,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们觉得这座城堡难以攻陷吗?看起来是这样,它依托地势而建易守难攻,粮食充足吃水也不困难,当然找不到破绽。”

    破绽有时候不在表面,它埋藏于更深的地方:“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敌人这是在变相的帮我们,还有什么能比猪一样的队友和更蠢的对手让人开心呢?”

    “……………………”

    他们的态度差不多表达了相同的思想活动。

    “画地为牢!”

    我清晰的阐述了这句成语的意思,浪费不少口舌:“叛军自以为得计的跳进套子里,的确,那儿很安全,能轻松的守住防线直到我们承认束手无策,但他们也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这么做同样困住了自己。”

    与世隔绝,包围者是不会让一只苍蝇从城堡里面飞出来的:“开动你们的脑筋想想看,梵蒂冈的重要神职人员全在咱们手上,而躲在城堡里的叛军有什么?几件破破烂烂的圣器和记载圣迹的经卷?这几件东西能阻止我们重开教宗会议吗?答案是肯定的,他们无可奈何,他们甚至都不明白已经给自己挖了坟墓,上帝不会眷恋不识时务的傻子。”

    奥登小心翼翼的接话:“您的意思是……咱们不打了?”

    “打!为什么不打?”

    我决绝的用手指扣着栏杆,实木质地的木杆发出沉闷的响声:“战略上是一套,战术上又是另外一套,围而不攻是大方向,重点打击则表明奈梅亨的态度,别忘了现在咱们可是打着匡扶正义旗号,不坚决打击叛军怎么行?围观的群众都等着看呢。”

    众人噤声,也不知他们是没弄懂匡扶正义还是围观群众,纷纷装作各怀心事的样子登高眺远,底下监督调试蝎子弩的士兵摇起一面小旗,罗洛马上说道:

    “一切准备就绪了,大人,要现在开始吗?”

    我摸着长时间未修剪而胡子拉碴的下巴努努嘴:“先试射两个给我瞧瞧。”费劲巴力拼凑起的玩意可别临时掉链子。

    罗洛得令,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模一样的小旗,冲刚才那个士兵晃了晃,工匠们立刻忙碌起来,扳绞盘的扳绞盘、测准星的测准星、上铁矛的上铁矛,饬半天终于弄好发射步骤。

    我饶有兴致的盯着人群中间的蝎子弩,期待着它一会的表现,当年我可是吃过这玩意的亏,现在鸟枪换炮,当然得意洋洋。

    牛筋弓弦崩响后紧接着铁矛撕破空气的尖啸,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它飞行的轨迹,城头的敌人听到声音手忙脚乱的找地方躲避,可惜事情并未按照设定的剧情发展,血溅当场肉飞十丈的场面彻底没戏,弩床的位置距离城堡太远,铁矛用光了自己的余力,软绵绵的凌空坠落,掉进护城河浑浊的池水中没了踪影。

    在敌人响亮的哄堂大笑中,罗洛的脸变了颜色,他眼神闪着阴晴不定的深霾,嘴唇因为咬得太紧而微微颤抖,刚才的失误被他视为奇耻大辱,尤其是在我的注视之下酿成此状,更令他羞愤难当。

    因为离得很紧,我清晰地听到罗洛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快步走到栏杆边探出大半个身子,用力挥舞手中的小旗。

    “混蛋,别偷懒,再来一次!”他也不管隔得这么远对方能不能听见的大喊着。

    “算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弩炮的极限射程只有三百码又是仰角射击,最多将就着够到城墙,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无济于事。”

    其实我根本不懂什么仰射角、极限射程的,纯粹为了劝解罗洛,他的脸都已经憋成猪肝色。

第三百九十五章:纵横(4)

    “那要不要发动一轮进攻?”

    别那么执拗,少年,被偏执蒙蔽的双眼看不到让事情柳暗花明的窍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士兵们都准备好了,只要能顺利渡过护城河冲到城下,我们绝对有办法突破城墙!”

    我默不作声没有回答,就现有的条件来说,圣天使城堡简直无法攻克,强行进攻只会损兵折将的碰一鼻子灰。

    “把城堡团团围住,咱们进不去,也别让敌人轻易的出来。”

    恐怕敌人压根不想出来:“走吧,咱们要抓紧时间去办另一件事情,梵蒂冈那边布置得怎么样了?我希望得到一切顺利的消息。”

    “教堂的问题不大,出逃和躲起来的神职人员一抓一大把,全都乖乖地束手就擒,但是……”

    罗洛拖着长音观察我的脸色,要是两件事情都办不妥当,他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圣座枢密院人去屋空,红衣主教跑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他们还带走了教皇加冕必要的圣器……”话音戛然而止,他不敢继续说下去。

    早想到了,穿红衣的人也就这点出息,以为在玩小孩子过家家吗?

    “没关系,这些都是形式,有人在就办得成事,毕竟梵蒂冈握在咱们手里。”

    我漫不经心的眨了眨眼睛:“接着按照计划安排吧,明天会是具有非凡意义的一天。”

    是对神圣的延续亦或传统的背叛,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说词,但这就像围在大象旁边品头论足的蚂蚁,叽叽喳喳的再欢,大象甚至都看不到他们。

    “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学会利用现有的优势达成最大的效果,因循旧路往往不是好办法。”

    “唔!”

    罗洛现在似懂非懂的表情越来越像当年的公牛,这说明他开始习惯接受和思考,而这两者正是成长的关键。

    回到驻跸的宅子天色已晚,我忙得没心情用膳,罗马的事情乱糟糟一团让人理不清头绪,不过总得抽丝剥茧一点点把它们弄干净。

    忙碌是成功者的标志,也是无可奈何的宿命,我用这两句话激励自己,同时望向端着一盘葡萄进屋的罗洛。

    “大人,厨房预备了葡萄和干面包,您可以简单吃点。”他把盘子稳稳当当的摆在我面前的桌上。

    “曼蒂尼斯-塞尔吉乌斯来了吗?”我揪下一颗还沾着水珠的葡萄,放到嘴边浅浅的吮着。

    “下午便来了,已经恭候许久。”

    罗洛往我跟前凑了凑:“伊斯皮大人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抓过来,听说他顺着密道逃出城外,要不是有人告密差点登上出港的货船,可惜就在码头被逮个正着!”

    “又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他们的草包脑袋里塞满道貌岸然的忠诚和信仰,要是真的信仰忠诚也罢!”

    忠诚是忽悠傻子的灵丹妙药,而信仰则是麻木愚民的千金良方,两者相辅相成,共同攀附在权力和利益这对王者的脚下,遗憾的是历史上永远不缺傻子,也处处可见愚民。

    “那就再晾他一会好好反省反省,等我吃完这串葡萄。”

    说着,我捧起盘子走到临河的凉台凭栏远眺,越来越黑的天幕已看不清圣天使城堡的轮廓,但攻守双方燃起的篝火却格外清晰。

    台伯河水静静地流淌,似乎从上帝创世以来再未改变过,我迅速填饱了肚子,盯着河水突然冒出个绝妙的主意。

    “罗洛,去找些人来把河岸这边垫高……”

    我比划着对岸修建整齐的岸堤:“然后命令围城的部队撤到高处。”

    他抻着脑袋跟随我手的动作观察半天也没听个所以然出来。

    “把河岸这边垫高的话,拐弯的河水便无法顺着低处继续倾泻……”

    他恍然张大嘴巴:“我懂了,您这是要迫使河水倒灌,冲垮敌人的城墙!”

    “不!”

    罗洛的思路是对的,不过有所偏颇。

    “圣天使城堡如此坚固,这点河水肯定起不到作用,我还另有目的,你看!”

    我指了指远处影影绰绰的城堡:“敌人仗着储备充足想同我们死磕,我就逼他们自己出来投降,河水一泛滥城中的水井必然受到污染,到时候疫病流传开来,叛军还有能扛得动长矛的人吗?”

    我歹毒的主意听得罗洛一愣一愣的,他从没想过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大河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用,在他眼中台伯河是阻止大军合围以及保护敌人的障碍,却经我巧计摇身一变成摧垮叛军的利器。

    “去叫人把曼蒂尼斯带进来吧。”

    我制止了他想说更多话的意图,走回桌边随手翻检着堆积的几份文件,每个图形各异的启封代表着不同的家族。

    “罗洛。”

    我叫住刚要推门而出的年轻骑士,后者条件反射的躬身候命:“有奈梅亨的消息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但仍旧控制不住愈发激动的情绪。

    罗洛垂下眼帘,他思前想后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对不起,大人,我们的斥候尚未归来,罗马这边传得都是北边打仗的消息,也没有关于奈梅亨的情报……”

    我想到莱昂纳多安插在城中的线人,他们保持着一对一的单线联系,听到我进军的信儿早该到这里报告了,可是……

    “派更多的斥候回去,务必探听到真实的情况,另外着手调查可疑的人员,我估计咱们可能惹到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强大对手,没准此刻咱俩的一举一动就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呢。”

    我放下拆开看了一半的文件,脑子里思考的却不是上面的内容:“必须得加快速度了,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像是个没有感官的废人,对身边的任何状况均一无所知,只有被动接受的份。”

    “我明白。”

    罗洛的语调中满含不确定的悲戚:“那里也有我的家人,我不希望他们有事……”

    曼蒂尼斯-塞尔吉乌斯在罗马是个有名的浪荡子,坊间瓦肆处处留情,贵族间曾流传着塞尔吉乌斯家的那小子,闻过全罗马所有女人裤裆的笑话来讽刺他糜烂的私生活,因为经常穿着红色的丝绒长袍,所以这位花花公子有着红狐狸的雅号,鉴于他是老那不勒斯藩侯的私生子,又被戏称为裙角亲王,人们对其的看法由此可见一斑。

    红狐狸四处坑蒙拐骗投机倒把,不止一次得罪过大人物,却仗着深厚的家族背景逍遥法外,继续游戏人生的荒诞生活,夜夜笙歌挥金如土,情妇换得比衣服都勤,声名狼藉的一塌糊涂,按理说这种人正好和干着走私勾当的德马尔沆瀣一气,没曾想他俩竟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着实让我搞不清状况。

    不得不说,曼蒂尼斯虽然名声不好,但确实是个相当英俊贵公子,红狐狸像女人一样漂亮光滑的脸蛋上,有岁月留下的细小皱纹和淡薄的剑眉,以及如永夜般漆黑又魅惑十足的狐狸眼睛,任何人被这双眼睛盯着都难免心笙摇曳深陷难逃,他的鼻子和下巴都很尖削,颇具塞尔吉乌斯家族的特征,富有光泽的黑色头发剪得很短,其中只有几道银丝,头发在眉心上方形成一个显眼的美人尖。

    “这么多年时间都未能在您的脸上留下痕迹,塞尔吉乌斯大人。”门开的刹那,我微笑着对套着一身破衣烂衫的裙角亲王寒暄道。

    “您大可不必使用敬语的,还有,叫我曼蒂尼斯,这样会显得更为亲切,不是吗,公爵大人?”

    他毫不见外的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两只脚自然地搭在桌上,好像同我很熟络的样子:“让我猜猜看,您把我抓回来可不单单是为了叙旧,再说你我之间也没啥旧情可叙。”

    他扯下一颗葡萄丢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现在的罗马就像被捅的马蜂窝,嗡嗡嗡嗡……您想吃蜜又不想挨蛰,于是便需要采蜜人的帮助,对吗?”

    和聪明人打交道从来不用那么费劲解释,却要更费神应付:“明天还会有好玩的事呢,来不来?”

    “来,为什么不来?我这人最喜欢凑热闹了。”

    他索性拎起一串葡萄叼着吃:“不过,在这之前,您能让我先洗个澡吗?”

    早起的天空是灰蒙蒙的,薄薄的乌云恰到好处的控制着光芒,既遮住了大团炙热的阳光,又让人们感到温暖。

    台伯河升起朦胧的晨雾,将繁华的大河两岸妆点成飘渺的仙境,如果忽视临河人家的喧闹和往水里倾倒夜壶的粗鲁,这场景倒是挺温润舒服的,它标志着一座城市正缓缓从睡梦中醒来。

    我一般习惯起床后吃些东西,而厨房也准备好了饭食,我睡眼惺忪的掰开面包,罗洛则在一边帮着晾凉新蒸的麦粥,杯中葡萄酒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勾得人食欲大增,这时代的贵族几乎很少饮水,那被视为下等人才接触的东西。

    当然,行军打仗时除外,虽然大部分贵族在战场上也坚持饮用自备的酒水,他们把各种酒类当做维持生命的琼浆玉液,不要钱似的成天到晚喝个不停。

    “昨晚我睡得不踏实,今天得空找人把床垫底下塞些柴草。”

    我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边抱怨:“这身板太糙,受不了软塌塌的床垫。”

    罗洛点头应下,顺手将盛着麦粥的饭碗推到我面前:“那个曼蒂尼斯能吃能睡,一宿倒待得挺安静,没什么异常。”

    “他要是有异常才怪了,我们这位红狐狸是个像狐狸一样狡猾的聪明人,现在已上贼船,想下去可是得付出相当代价的,他不傻。”

    我吹了吹压根没啥热气的麦粥,放到嘴边试探的吃了口:“没准他还盘算着如何利用机会好好来个大翻身呢,曼蒂尼斯,呵呵,没想到有一天我俩会走到一起。”

    罗洛整理着挂在衣架上的长袍,细心抻平边边角角的褶皱,这是吩咐裁缝连夜赶制的礼服,应付今天大场面的行头。

    近一段时间罗洛仍旧在我身边服侍起居,总揽一应要务,原本该顶替他位置的比尔斯年纪太小,见识又不够,只负责些跑腿传话的活计,至于膀大腰圆的卢卡,除了每晚蹲在外面当门神,再无其他岗位更适合他了。

    “一会吃完饭就启程去梵蒂冈吧,今天好戏上演,我都等不及去捧场了。”

    权力、**、人性的丑恶都集中在一刻淋漓尽致的展现,作为好事的围观群众,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吸引人的吗?

    “梵蒂冈那边我加强了守备力量,每名神父都有至少两个士兵看管,保证他们不会搞串联出乱子,老老实实地按照您事先的安排……”

    “慢着!”

    我打断他的话,讳莫如深的说道:“你记着,我可从来没有安排过,无论今天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和你一样是个局外人,咱们是看客,明白吗?绝不假手干涉梵蒂冈的私事,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好了。”

    早饭后沐浴更衣收拾停当的我,在一行骑士的护送与簇拥下兴冲冲地赶往梵蒂冈,这一路太阳依旧没能摆脱云朵的纠缠,天空似乎显得愈发阴沉了,隐隐有要下雨的迹象,教廷心脏圣彼得教堂的晨钟准时敲响,不过却比平时多撞了十几下,悠扬的钟声提醒着罗马居民今日的与众不同。

    抵达教堂外的广场时,陆陆续续已有不少城中的贵族和虔诚教徒聚集,角落里的几架马车和破破烂烂的窝棚说明他们从昨晚就开始守在外面了,站岗的士兵竖起层层叠叠的鹿角蒺藜,阻挡这些不相干的外人进入。

    奈梅亨的车驾很是显眼,一出现便被众人围在当间动弹不得,激动地教徒高声朗诵《圣经》中的篇章,其中甚至夹杂零星的咒骂。

    罗马人还是把我当做谋杀教皇的凶手来憎恨的,相比之下几个贵族就要识时务得多,他们隔着车窗礼貌的请求公爵大人开恩放自己进去,以便履行一位信徒的最后忠诚,我歪在垫子上懒懒的打哈欠,听着罗洛指挥士兵分开人群的同时斩钉截铁的拒绝那些小贵族。

    大制作的片场有随便任人参观的吗?

    没有导演、编剧、双方主演,仅此而已。

第三百九十六章:纵横(5)

    教堂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周围充斥的喧嚣瞬间消失,映入眼帘的大厅静悄悄的,处处挂着代表肃穆和挽思的黑布,奈梅亨士兵三步一岗的排列两侧,颇有些神秘的味道,看来罗洛说的不假,他果然加强了梵蒂冈的守备,恐怕从教堂建成的那天算起,这里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安静过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都去哪里了?”我边往里走边问罗洛。

    “都在各自的房间待着,吃喝拉撒均不许出门。”

    罗洛回答的时候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待会要用的衣服仪仗已送进去,时辰一到,看守的士兵便会放他们出来,您来得太早了,所以见不到人。”

    “你倒是挺会安排。”

    曾经牵狗的人变成走狗,事情的发展多么难以预料:“带我去盖尤利乌斯大人那里。”

    罗洛引着我拐过一个走廊:“您这边走……”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正对着教堂庭院修剪整齐的花园,窗户的朝向可以饱满的吸收清晨充满朝气的阳光,且回避开了午后炎热炙热的灼芒,我满意的冲罗洛点点头,在办事的轻重缓急和细致妥帖上,他一直深得要领。

    盖尤利乌斯木然的坐在床边发呆,连我们推门进来都没发现,桌上摆着昨晚的食物和酒水,看样子一点都没动过,烛台被厚厚的蜡油裹着,只露出蜡芯燃尽的黑色灰烬,不知道经历过怎样的一个不眠之夜。

    “主教大人?”我轻轻地呼唤道,好像生怕惊扰到他游离在九霄云外的思绪。

    “嗯?”

    老主教微微抬起头,稀疏眉毛下的瞳孔布满血丝:“原来是您啊,公爵大人,您看我……”

    他连忙收拾着自己的衣服,清理桌上的杯盘:“我刚才愣神了,您知道的,人老了总难集中精神,走神是常事。”

    我体谅的笑着:“别说笑了,您可不老,大人,今天的仪式还需要您全权主持呢,我们都听凭驱驰。”

    作为客串的群众演员,配合主演将一幕大戏推向高氵朝是我责无旁贷的义务:“仪式要用的礼服给您送来了么?”

    “赶早就有人送来了,能看出来是连夜赶工的,罗马大乱初定,找个合适的裁缝估计费了您不少功夫吧?”盖尤利乌斯主教指着床头折叠整齐的几件衣服,黑色的罩袍镶着一圈暗红的花边。

    “这是大事,容不得马虎。”

    我故作谦虚的大手一挥:“教皇霓下是位令人尊敬的圣徒,能有幸为他布置一场体面的葬礼是基督徒的本分,更是奈梅亨的荣耀,也不枉大人您一路辛苦扶棺至此。”

    “这也是我的本分。”

    老主教浅浅颔首,话题就此断了,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大家都清楚该到把事情挑明的时候了,可谁都不愿意做那个先主动的人,双方陷入面面相觑的尴尬境地。

    老家伙,装什么讳莫如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我故意掠过盖尤利乌斯盯着他身后一尊漂亮的陶瓷花瓶,从釉色看应是东方的舶来品,肯定价值不菲。

    老狐狸也真沉得住气,他比我更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不过该怎样选择低头的时机和姿态是门学问,他希望临上战场前,再为自己争取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万一戏演砸了,也不至于落个鸡飞蛋打。

    说白了,他了解自己的利用价值,倘若价值过气或贬值,将面对的可不是一个失势老人能承受得起的。

    也罢!事情总要做的,主人为了引猎犬出击,也得先丢些骨头让走狗们尝点甜头。

    “今天这阴沉的天气倒是很应景啊,想必上帝都在惋惜痛失霓下这样虔诚的信徒吧,愿他的灵魂得入天堂!”我装模作样的在胸前划着十字,鼻子一抽眼角就闪烁泪光,差点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霓下定会收到您的祝福,大人,请节哀。”

    盖尤利乌斯明知我猫哭耗子的假慈悲,却不得不一本正经的劝解:“不过霓下的身后事……得早作谋划了,毕竟上帝在尘世的信众不能没有领袖。”

    终于来了么?我心里冷笑着,脸上挤出愈加悲戚的神色。

    “这也是我夙夜心忧的事啊,大人,几日前您与我、还有奥多西斯大人商量的结果你还记得吗?那番关于纽扣和双手的讨论?您那时对我的误解可是相当之深呢!”

    他颓然垂下眼帘:“当然记得,多亏您的光明磊落和宽宏大量才让我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否则不但冤枉了一个真正的好人,还会让我陷入仇恨的深渊难以自拔,上帝啊,那时的我可真固执……”

    老主教说着,突然苦苦的笑了,表情看上去比喝了毒药还难受:“您抬举我,我怎会不识好歹呢?”

    奇怪,这态度还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疑惑的回头瞅着罗洛,后者颇具深意的勾了勾嘴角,看来这两天发生的事我错过太多。

    随着教堂圣钟的再次敲响,人们陆续从休息的房间汇聚到举行仪式的大厅,西尔维斯特二世教皇霓下的葬礼终于拉开序幕。

    我跟在主礼的盖尤利乌斯大主教身后,通过人群的簇拥,来到位于致祭大厅后面停放教皇棺椁的小屋,这里是平日教皇主持重大弥撒活动临时休息的房间,现在已经被收拾干净,只留屋子正中房梁下悬挂的耶稣受难像满面悲戚的凝视所有人。

    同我一起见证霓下离世的五位骑士,自愿承担护持教皇灵柩的重任,他们身着干净的锁甲,外罩绣有红色十字的圣衫,双手拄着长剑呈五边形站定慨然肃立,凝重的面容仿佛几尊纹丝不动的大理石雕像,饶是我这个不怎么迷信鬼神的人也不由得庄重起来。

    骑士中间停放的巨大棺椁,便是西尔维斯特二世最后的容身之地,昨天早些时候已由教廷的专门人员为其举行了神圣的入殓仪式,说白了就是清理遗体然后换上几件体面的衣服以供瞻仰,因为里面的人毕竟曾经是名义上所有基督徒的至高领导,上帝意志在人间的代表,容不得丝毫马虎。

    此刻,那个满腹经纶常常侃侃而谈的霓下,正安静的躺在昂贵的丝绒衬布上,浑身被层层叠叠的华丽圣衣包裹,一顶镶着珠宝的主教冠,代替让叛军拿走的教皇三重冕置于胸口,两只手分别握着代表开启天国之门的铜钥匙和神圣信仰的黄金十字架。

    盖尤利乌斯领头带着大家,缓慢的绕行棺椁一周做最后的遗体告别,我脸上努力挤出痛苦的神色,心里却禁不住肉痛的寻思:

    为了给你操办一场说得过去的葬礼,我可没少浪费从罗马贵族家里搜刮出来的金银珠宝,与其留在死人身边陪他入土,还不如拉回奈梅亨填满自己的钱窖,人都死了还带这么多细软有啥用!

    但这种话想归想,决不能表露出一丝半点叫外人看到,我得维持奈梅亨公爵高尚虔诚的形象,以期挽回民众的误解和教廷的离心,至于那些惯于见风使舵的罗马贵族,丢两个骨头就能保证一个个屁颠屁颠的围过来摇尾乞怜了,犯不着痛下多少血本收买人心。

    遗容瞻仰完毕,闲杂人等都退出房间,只剩下盖尤利乌斯大主教和充作礼仪官的米凯兰杰洛神父,还有几位教廷神职人员和在场最大的boss……我!

    盖尤利乌斯大主教先是朗诵了一段约翰福音:“你没有选择我,我选择了你,我引导着你走,并让你硕果累累。无尽的果实……”

    言罢,他和米凯兰杰洛神父两人缓步上前,将一块白色的素布方巾盖在教皇霓下的脸上,这代表霓下将带着一双纯洁的眼睛回归天国,不被世间浊腐的俗务所玷污,一张写满霓下生平简介和赞美的拉丁文书装在制作考究的羊皮袋里,连同西尔维斯特二世渔人权威印文所铸的纪念币,一齐封进棺内。

    “可以了。”

    做完这些庄严繁复的仪式,盖尤利乌斯退回自己的位置,冲着等在旁边的几位教廷神职人员点点头,后者抬起核桃木的内棺盖款步上前轻轻扣紧,然后钉上四角的铆钉,接着又把涂有清漆的柏木外棺盖封上,算是结束了整套封棺的程序。

    这副棺椁是霓下刚登基时便给自己准备的上好柏木,足有四人合抱那么粗,来自于阿尔卑斯广袤的林区,一直停放在他的私人地窖里,叛军从梵蒂冈撤退前,本来也想将其付之一炬,幸好负责看管地窖钥匙的神父忠心耿耿,提前逃了出来,否则让我到哪去找这么好的木头来给霓下做棺材?得拆掉多少贵族的门梁啊!

    盖尤利乌斯大主教和米凯兰杰洛神父,仔细检查了棺椁封钉的质量,确定万无一失后才吩咐众人移棺,顺着房间的正门的走廊抬到位于大厅上首搭建好的祭坛中央。

    抬棺的神父满面戚容,步伐既轻缓得体又透着坚定,与此同时身着白袍的唱诗班吟唱圣洁的奠曲,清脆的童声纯真悦耳,仿佛真得让听众感觉自己置身上帝的天国。

    我随几位神父走进大厅,但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都低眉垂首,黑白两色的主调格格不入的相互对立呼应,气氛压抑的不是一星半点。

    “因父之名,阿门!”已经站在高高祭坛上的盖尤利乌斯大主教举着手中缠绕黑纱的十字架宣礼。

    “阿门。”大家此起彼伏的应着,追思弥撒正式开始。

    我站在所有参礼贵族的最前面,祭坛上众人的一举一动看得相当清楚,教皇的棺盖上端雕刻着十字架和渔人权威的图章,下首深色的ga,表明他的出生地和本名。

    奥里亚克的热贝尔,两者之间放着一本打开的圣经。

    “彼得遂开口说:我真正明白了,天主是不看情面的,凡在各民族中,敬畏他而又履行正义的人,都是他所中悦的,他借耶稣基督,他原是万民的主,宣讲了和平的喜讯,把这道先传给以色列子民……他吩咐我们向百姓讲道,指证他就是天主所立的生者与死者的判官。一切先知都为他作证:凡信他的人,赖他的名字都要获得罪赦……”

    盖尤利乌斯吟诵起《宗徒大事录》第十章的片段,那上面记载了圣彼得信主的经过。

    老主教讲得生动,众人听得用心,一本薄薄的圣经早被他背得烂熟,语气的上高下挑抑扬顿挫拿捏精准,颇有些专业演说家的味道。

    我心不在焉的左耳听右耳冒,两只眼睛不停的乱转观察旁人的表情,他们那如痴如醉红眼含泪的虔诚模样着实吓我一跳,怪不得后来仅凭教皇乌尔班二世一次捍卫基督、解放圣城的煽动性演讲,就开启了绵延数百年的十字军东征,除了欧洲人对神秘东方财富的贪婪和向往,宗教的蛊惑也是让无数人心甘情愿踏上东征路途的原因,所谓精神鸦片貌似有点道理。

    盖尤利乌斯大主教朗诵完几个段落,顶着他那珠光宝气的沉重冠冕躬身邀请身后的另一位,身着主教长袍的人,在场贵族中有的不认识他,也有见多识广的人发出轻声低呼,惊讶于此人出现的意义,好信者马上交头接耳的打听神秘嘉宾的来历,大厅里响起苍蝇哼哼般的谈话声。

    “肃静!”

    司礼的米凯兰杰洛神父敲着手中的权杖,众人立刻噤声,神父满含歉意的对按着圣经沉默不语的嘉宾颔首致意,请他开始《圣咏》第二十三篇的朗诵,乐队随即敲起鸣鼓。

    “上主是我的牧者,我实在一无所缺,纵使我应走过阴森的幽谷,我不怕凶险,因你与我同在,你的牧杖和短棒,是我的安慰舒畅,在我对头面前,你为我摆设了筵席;在我的头上傅油,使我的杯爵满溢。在我一生岁月里,幸福与慈爱常随不离:我将住在上主的殿里,直至悠远的时日……”

    极富磁性的嗓音诵读着标准的拉丁语官腔,大家的表情由惊讶转为倾慕然后再转为震惊,这位身穿主教长袍的嘉宾长有黑色的头发和暗棕的肤色,已经有人从他字正腔圆的拉丁语里判断出来者的身份,我盯着面色沉静的本狄尼克.哈特西维塔斯主教念书,悄悄打了个哈欠。

    虽然现场依旧安静肃穆,但我知道,其实早已暗潮涌动,一些本来抱持观望心理的人,不得不重新调整自己的立场,而剩下的顽固派,在了解奈梅亨竟有能力获得东西两大教会的支持后,誓不合作的想法也逐渐动摇。

    祭坛上的这位可是君士坦丁堡大主教任命的卡拉布里亚教区总主教,曾经叱咤军政两坛的红人,如今虽说失宠,不过一介小小的教区主教能出现在教皇的葬礼上,这里面的象征意义太强了,说是背后没有君士坦丁堡大主教的授意,那个傻子会信呢?

    “阿门!”

    本狄尼克合上他从头到尾都没瞅一眼的圣经,举着十字架在空中虚画十字。

    “阿门!”

    众人赶忙祈祝,两大主教都朗诵完圣经诗篇,仪式便要进入庄严的圣祭和圣餐仪式,我敲了敲发麻的腿肚子,巴不得这冗长拖沓的葬礼赶紧结束,别等到好戏还没看,观众先累趴了。

    昏昏沉沉的捱到圣餐仪式结束,唱诗班再次吟唱献诗,盖尤利乌斯大主教引着本狄尼克主教,两人一边摇着铃铛一边用羽毛往霓下的棺木上挥洒圣水,大家纷纷跪下抓紧时间做最后的祈祷。

    司礼的米凯兰杰洛神父用权杖敲出不同以往的闷响,唱诗班的歌声戛然而止,抬棺神父走到木架旁站定,在五位守护骑士的簇拥下抬起教皇棺椁,通过两边或真或假悲痛的人群,走进圣保罗大教堂的地下墓窟。

    “结束了吗?”我望着渐行渐远的送葬队伍喃喃自语,参加仪式的达官显贵差不多抱着同我一样的念头,个别脸上甚至写满意犹未尽的期待。

第三百九十七章:纵横(6)

    敬业的演员是不会让痴心等待的观众失望的,更何况他们花了这么长时间准备剧本和台词,怎会放弃如此好的展示机会?

    梵蒂冈的舞台从来不缺少万众瞩目的名角,但要想表演的有血有肉而不露破绽,依靠的可不仅仅是精湛的演技和足能以假乱真赚取同情的眼泪,一颗思维缜密的大脑和强有力的外援同样不可或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把一杯温开水慢慢吹凉,捏在手里反复把玩着,送葬的队伍进入教堂的地下墓窟已经很久了,久到连纹丝不动雕像一样站在那里的神父,也偷偷敲了敲发酸的后背。

    “怕是现挖坑埋个人也够了吧?”我这样悻悻的想着,转转杯沿找个角度一口将放凉的温水囫囵灌下,长长的打了个水嗝。

    在场的贵族差不多跟我同样的状态,大部分等得有些不耐烦,不过碍于修养和面子,一般也还维持着得体的平静,倒是参礼的奈梅亨及其他领国的骑士个个吹胡子瞪眼,要不是有我坐在前面压场,估计全都得原形毕露。

    就在我刚要派个侍从去了解下情况的时候,人群嘤嘤嗡嗡的骚动突然停止,我疑惑的转过身,果然看到盖尤利乌斯大主教一行众人正从走廊拐进来。

    “好戏要开始了!”

    我的目光一一扫过贵族们摩拳擦掌兴奋异常的脸,读出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大主教面色沉重一言不发,他紧抿的嘴唇像是两片严丝合缝的鳞甲,相比之下司礼神父米凯兰杰洛的表情显得轻松不少。

    也许是因为他更年轻的关系,走起路来的架势愈发气势十足,跟在队伍末尾的奥多西斯主教低着头,缓慢的步伐将气氛压抑得相当低沉。

    作为已故霓下的心腹,失去靠山的他不得不隐藏锋芒,混在人群中刷低自己的存在感,大家都明白教皇的葬礼只是助兴的前戏,真正的高chao是接下来关于继承权的一番唇枪舌战,难保不会演变为流血冲突。

    一老一少两人的动作表情清晰的昭示了全然不同的心理状态,貌似米凯兰杰洛神父胸有成足,而盖尤利乌斯大主教暂落下风,看来在地下墓窟里耽误这么久的时间,可不仅仅是埋葬了教皇那么简单。

    处于权力风口浪尖的几位主教神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现在的局势很明朗,有机会染指教皇宝座的只有坐在最中间的那三个人,资历绝对够老的盖尤利乌斯大主教,不过卸任亚琛大主教来到梵蒂冈后一直被打压,人气上远不及其他二人。

    同罗马贵族圈关系很深的奥多西斯主教,资历虽不及前者,但也没有太难看,可是罗马易主,不少和他过从甚密的贵族都被清洗,苟存者尚在观望,推他更进一步的力量差很多。

    再有就是资历最浅的司礼神父米凯兰杰洛,他在梵蒂冈地位不高,仅是个小小的掌玺神父,却受到相当多人的拥戴。

    现任柏林大主教亚历山德罗的左膀右臂这一身份无疑加分不少,有人有势有靠山,再加上奈梅亨含含糊糊的承认,米凯兰杰洛神父迅速整合半数以上拥有投票权的红衣主教,无论走正常的投票程序还是武力强推,他都有保证万无一失的能力,所以三个人此刻的表情截然不同。

    有人兴奋、有人失落、有人无可奈何的认命。

    “气氛有些尴尬啊……”

    我举起酒杯,罗洛马上将它添满:“谁会是打破沉寂的那声铜锣呢?”

    自言自语的环顾四周,我发现几个心怀鬼胎的小贵族也在看这边:“不会以为我跳出来当这个冤大头吧?”

    单从场面上说,在场的确只有我的身份和地位合适,可惜今天的基调是梵蒂冈内斗和开开心心看大戏,堂堂公爵插手教廷的内部事务,不仅目的性太**,而且会把奈梅亨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选择,反正不管谁上台总要低三下四的过来巴结,比哈巴狗还乖。

    安静,可怕的安静,我仿佛看到一个隐形的死神披着黑袍手握镰刀,在这神圣的教堂里四处寻找权力血腥场的替死鬼,对啊,肯定有人会死或者生不如死,但聪明人谁愿意第一个去死?

    就在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时候,一个小教士捧着木匣匆匆进来,他直奔祭台上坐定的几位主教而去,宽大的教袍很不合身,弄得脚步稍显踉跄,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走到台阶下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愣在原地,斜眼偷偷打量端坐的三位主教,竟不知该把手里的东西交到谁手上!

    这便是棋子吧……我无心去思索此人到底是真的有要务还是事先安排的,但他无疑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逼得以退为进的几个人必须开口说话,一潭死水终起涟漪。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盖尤利乌斯大主教虎着脸喝道,在场众人属他的教籍最高,出面讲话无可厚非。

    小教士悚然缩着脖子,磕磕巴巴的回答:“主教大人,这是外面观礼的城中富人献上的葬礼程仪,他们没资格进入教堂,又想表达自己对梵蒂冈的尊重和霓下的缅怀,于是便托我代为转达……”

    这下盖尤利乌斯大主教也不做声了,城中富人奉上程仪本是好事,但该谁来代表梵蒂冈接受可是件大事,在先皇故去新皇未选的情况下,擅自收受的责任他承受不起。

    “我是个外人,这样的话按理不应由我说……”

    作为君士坦丁堡大主教代表的本狄尼克主教率先打破沉默,他坐在祭台右边靠前的位子上,离事件的发生中心最近。

    “教皇霓下蒙召,这肯定令所有虔诚的信众悲痛万分,不过伤心归伤心,梵蒂冈的各项事务决不能为之停滞甚至倒退,得有人继承霓下未竟的事业,继续弘扬正教的使命。”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高速冲刺的赛车,不断撞击着所有人的感官和承受底线,使得大家掩饰得当的虚伪铠甲纷纷龟裂、粉碎、化为齑粉。

    “感谢您的坦率,本狄尼克大人。”

    有人搭了台阶,盖尤利乌斯大主教决定主动出击:“您的一番肺腑之言出自拳拳之心,愿上帝赐福于您!”

    他作势在胸口划着十字,借而展开下面的话:“霓下蒙召,梵蒂冈失去了掌控方向的舵手,基督世界的所有信众也失去了灵魂上的导师和精神上的司牧,大家的悲伤是真诚的,期望也同样迫切,梵蒂冈需要新的领袖!”

    他加重了后面几个字的语气,伴随着感染力极强的煽动,很是有些人热烈的响应,支持的掌声和叫嚷此起彼伏。

    我盯着盖尤利乌斯因刻意控制情绪而晕红的脸,他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十岁,又回到曾经年富力强的时光,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态,老夫聊发少年狂,这句诗最能概括老主教跌宕起伏的心理变化,如果换作是我,也会努力争取。

    “大人的虔诚让我感动。”

    一个我不太认识的神父开口道,从他身着的红色绣边白袍来看,身份应该不低于枢机院主教。

    “罗马有句谚语说得好,狼群不能没有头领,国家不能一日没有君王,梵蒂冈确实急需一位力挽狂澜的领袖,按照神圣的程序,现在该是提名选举新任教皇的时候了。”

    为了让自己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他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我这才看清此人的样貌,塌鼻梁、三角眼、扫帚眉,怎么瞅怎么不顺眼,真不知道如何混到枢机院主教的位置。

    “请上帝宽恕我的唐突,但事关基督大业,由不得半点虚情假意,诸位,我提名米凯兰杰洛神父!”

    “哦!”

    “什么!”

    “那个搬弄是非的小白脸凭什么!”

    这位主教的提议引起轩然大波,仿佛在人群中投下一颗重磅炸弹,瞬间点燃了按捺多时的火线。

    米凯兰杰洛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喜色,盖尤利乌斯不满的鼓着腮帮,奥多西斯呆呆的扫视两人,唯有事不关己的本狄尼克平静的将众生百相收之眼底,他投给我意味深长的微笑,里面包含的信息太多,令人无法读。

    果然马上有盖尤利乌斯大主教这边的神父展开反击:“米凯兰杰洛太年轻,又只是个掌玺神父,资历人望远远不及盖尤利乌斯主教大人,您的提议恐怕难以服众!”声音的主人隐在人群中并未现身,但嗓门绝对高亢。

    “谁!是谁在说话!这样混帐的言论竟能说出口,怪不得不敢亮相示人!”

    刚才提议的枢机主教气急败坏的寻找声音来源,那样子跟个菜市场掐架的小贩没啥区别:“是谁说的,站出来!”

    没人回答,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枢机神父目光如炬的扫过人群,本就不甚精致的脸孔因愤怒扭曲成可怕的模样。

    “是谁,怎么不敢站出来!”

    他紧紧攥着长袍的下摆,指节捏得咯吱作响:“彻头彻尾的小人!”

    这角色安排的可不怎么光彩,我盯着盖尤利乌斯接下来的动作,心里默默的给他减了分,老主教的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他依旧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腰板挺得比谁都直,好像发生的事情同自己毫无关系。

    “您就不要追究了,刚才说话的人虽然不敢现身,手段下作了点,但他说得话仔细品品,的确有些道理。”

    一个戴着主教冠,坐在祭台上的红衣主教站出来打圆场,这个人我认识,丘扎拉祖,原来做过米兰的大主教,算是格里高利五世霓下身边的旧人,资历地位上足以压对方一头。

    枢机主教果然气势上弱了下来,不过当着众目睽睽,总不好承认失败,脖子还硬梗着不服气:“忤逆之言,有何道理!”

    “按照《圣徒礼范》的神圣规定,教宗必须依据一系列虔诚的程序来选举和产生,一切不合规程的行为均是对上帝的不敬和信仰的亵渎。”

    丘扎拉祖慢条斯理的说着,调入梵蒂冈后他把大量时间都花在研究古典经文上,随口摘背些规则简直信手拈来。

    “候选人得经过教区的推选,然后层层选拔到梵蒂冈,所有候选人做完圣餐弥撒整装正襟从青铜门进入圣彼得教堂,通过全封闭的投票,超过票数三分之二以上的人才有资格继任教皇,并且还得接受枢机院的严格审查。”

    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大人,这才是符合教规的公平选举,结果足以服众,而不是像您这样当着教俗大众的面,市场叫卖似的喊名报价,为了小团体的私欲相互扯皮争执,让所有人看了梵蒂冈的笑话!”

    厉害!我暗自为丘扎拉祖主教击节叫好。

    虽然他的一番话包含着明显的讽刺意味,弄得在场德意志贵族均很不高兴。

    前面的历史我不甚了解,但至少从奥托大帝开始,每任教宗几乎都是由皇帝亲自挑选的,可以说躲在帝国羽翼下寻求庇护的梵蒂冈,最多算个摆在道德制高点上的玩具,任由皇帝按照自己的心意随便玩弄,至于那些狗屁神圣教规,压根没认真执行过,所谓的公平选举无非走走过场。

    现在帝国陷于内战,亨利陛下无暇兼顾梵蒂冈的烂事,明眼人都清楚谁拳头大听谁的道理,我一个手握重兵的堂堂公爵,往这一坐还说明不了问题吗?

    丘扎拉祖的用意很深,一方面巧妙的把众人关于人选的争执偷梁换柱成乱七八糟仪式的规程,另一方面看似公正的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聪明的他一早便看出我的用意,马上不动声色的站出来把水搅浑,这下可方便了我浑水摸鱼。

    盖尤利乌斯和米凯兰杰洛同时望向我,不一样的眼神里却写满同样的信息。

    他们在寻找答案,试探我的态度以分清立场,丘扎拉祖提出按照《圣徒礼范》的规程选举教皇是否出自我的授意,如果不是,那么奈梅亨真的愿意让梵蒂冈关起门来,自己选出个不听话的教皇吗?

第三百九十八章:纵横(7)

    我当然不会给他们答案,眼下的场面正有条不紊的朝着预想发展,难道他们以为自己选就会有结果?太天真了!

    当权力变成人人均可竞争的目标时,哪怕赋予这个过程无尽的时间和足够操作的规范,最终的依旧会毫无结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好比解开拴在恶犬脖子上的锁链丢进骨头,狗咬狗的争斗只会连绵不休,到头来落个两败俱伤,谁都没机会接近骨头一步,而今天粉墨登场的角色全是这样的恶犬,自以为是的撒欢蹦哒,咬来咬去一嘴毛,疲于内耗后还得来求我,且必须比现在更加谦卑。

    本狄尼克黑色的教袍夹杂在一片红色、白色的海洋里显得分外突兀,自从几十年前梵蒂冈和君士坦丁堡的关系走下坡路开始,不单单是对经义的解释,双方的其他差异也越来越大,东部教会受到更深的希腊影响,礼拜方式、语言和着装逐渐趋向东方,这些细节都构成了进一步拉大双方分歧的裂痕。

    “按理说,作为上帝的忠实奴仆,我们毫无分别,但因着众所周知的原因,我站在这里,终究是个外人。”

    他说的没错,东西教会已经几十年没有过高层接触了,大到教宗的加冕小到神父的任命,彼此均我行我素的无视对方,梵蒂冈愤怒君士坦丁堡的分庭抗礼,君士坦丁堡看不惯梵蒂冈的指手画脚。

    “作为一个外人,我想说句话,既然选举教宗是件严肃的大事,那就遵循神圣的规则来执行。”

    他顿了顿站起来,用温柔却不可抗拒的语气对着众人说道:“我们外人,还是得找准自己的立场,这是人家的家事,让所有人坐在一起看着毕竟不妥,所以……”

    本狄尼克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差直接把闲杂人等速速退开几个字写在脸上了,一些人恍然大悟的起身,屁股刚离开座位便被旁边的同伴拽住,后者冲疑惑的前者使个眼色,大家又把目光投向我,从头到尾奈梅亨都没明确的表态,作为罗马实际上的统治者,我的态度决定了一切。

    事已至此,索性由他们闹一闹,顺便摘清自己在这件事里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我整理了下腰带,手掌习惯性的寻找长剑的剑柄,却忘了圣彼得教堂是不允许佩剑的,进来时长剑早就交到等在门外的比尔斯那里。

    “各位已经完成了虔诚教徒应尽的义务,该还给圣地一片清净了。”

    我迈开步子往外走去:“在叛匪肃清之前,罗马的宵禁继续执行,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参礼的贵族识相的纷纷散去,除了个别真心为先教皇祈祷的信徒,守在外面的人们也慢慢离开,本狄尼克登上我的马车,车夫挥动鞭子,车轮轧着罗马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辚辚作响,透过窗子薄薄的纱帘依稀可见负责护卫骑士的背影。

    我把目光收回来,本狄尼克自顾自的倒了杯葡萄酒,不客气的喝个畅快:“您倒是不怕别人说闲话,直接上了我的马车。”他喉结窜动着继续喝酒。

    “怕什么?”

    本狄尼克用方巾抹抹嘴角,红色的酒液浸入纤维,瞬间晕脏大片:“你以为还有谁不明白咱俩的关系吗?没必要自欺欺人。”

    “今天的大戏远没有想象中精彩,主角们都不肯尽力,期待的场面压根没有发生。”

    我不尽兴的耸着肩膀,顺手把两个人的杯子全添满:“唯一惊艳的是您,完全抢了正主的风采,令人刮目相看。”

    本狄尼克似笑非笑的牵起嘴角,黑色的短发泛着健康的色泽,勾得我真想打听打听他到底用了什么护发秘方。

    “这不就是您希望我担当的角色吗?何必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他用指甲划过镀金的杯壁,发出晦涩的摩擦声,不少君士坦丁堡的神职人员学着东方贵族的习俗续起长指甲,以此表明自己并非体力劳动者的尊贵身份,修建尖削的指甲总让我想起清宫戏里掐着兰花指的老太监。

    “这是发自肺腑的赞许,不是虚与委蛇的装腔作势。”

    我尽量屏蔽难听的指甲摩擦,强忍压根的酸涩:“既然你我目的相同,来!一起庆祝第一次合作的成功,咱俩合伙演了出好戏!”

    他举着酒杯轻轻同我碰了碰,浅酌小口不屑的说道:“来到意大利这么久,我以为自己已经对梵蒂冈的愚蠢和短视见怪不怪了,没想到……”

    他讪笑着摇摇头:“那群傻子怪不得摆脱不了依附强权任人摆布的命运,原来每一个都是十足的蠢货和草包,眼界只有到脚尖那么狭窄,他们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对君士坦丁堡说三道四?圣彼得的传人?梵蒂冈的正统?可笑!”

    “我没记错的话,您跟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不应该是敌对的关系么?”

    我故作惊讶的提醒他,东西教会的相互攻讦,既不是从我这开始也不可能在我这结束,两者打得头破血流于我无关分毫,现在我只关心梵蒂冈的问题,这是铺垫未来的关键。

    “来谈谈后面的事情吧,主教大人。”

    “呵呵……”

    他放下酒杯凑过来,养尊处优的粉脸充斥我视界的所有角落:“您这么聪明,还用得着我出些馊主意?让我猜猜看,您早已胸有成足了吧?明天……哦不,今晚!今晚他们就会来找您,像一条条无家可归的哈巴狗摇着尾巴舔您的脚趾头,只求奈梅亨站在自己一边亮明态度,您说呢?”

    有这样聪明的天才做我的合伙人可谓事半功倍,但提心吊胆的防范也必不可少,我伤脑筋的挤出个苦笑:

    “彼此的对话突然如此直白,我一时半会有点接受不了,主教大人,您太聪明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下半句话被我咽回肚子,两只酒杯碰在一起,马车拐进通往宅邸的小巷,天黑了。

    晚饭还未上桌,我便迎来了第一批拜访者,比尔斯正把酒窖里新打的葡萄酒端来,罗洛站在门口通报来访者的姓名。

    “恩比德斯?”

    我努力回忆这个名字主人的样貌,手里没闲着的给自己倒了杯醇香的美酒:

    “没印象,我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是谁派他来的?”我咂么着酒浆的味道,让香味在唇齿间回荡。

    罗洛摊开双手:“他没说是谁,只说希望能见到您,同来的还有几个人,从穿着和年龄上判断应该级别不高。”

    难道是中间派?不会,我摇摇头打消这个想法,无依无靠的他们早该过来表示效忠,没必要等到逼上梁山才屁颠屁颠的投诚,那就只能是米凯兰杰洛或者盖尤利乌斯某一方的代表。

    “让他们进来吧。”

    我吩咐比尔斯把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件收拾干净,想了想叫住已经迈出门的罗洛:“要是有人再来,找点借口搪塞着,会面的时间得穿插开,别让这些人相互碰面,懂吗?”

    “嗯,知道了。”

    罗洛又走进来合上房门,眼神若有若无的扫过忙碌的比尔斯,试探着问道:“我觉得最好让他们见着,这样他们心中有数,我们也可以从中谋取最大的好处,您以前这么做过。”

    很聪明,就是脑袋不会转弯,我向来喜欢激发身边人的独立思考能力,而不是培养唯命是从的奴才,手下听话当然好,不过你必须用一颗脑子去指挥几十双手脚,除非我是台集成中央处理器,否则早晚爆机不可,聪明的领袖犯不着事必躬亲,每个信得过的心腹都用自己的脑子想法做事。

    只要电源线握在手中便好,谁不听话,直接断电!

    “此一时彼一时,我们现在是他们寄予厚望的救命稻草,当然也是唯一有能力改变最终结果的仲裁者,做的太明显反倒激得他们彼此联合,我说过在局势明朗之前,奈梅亨只扮演置身事外的角色,明白吗?”

    罗洛点点头,门外的客人等了太久,他赶忙出去了,比尔斯将文件卷起堆好,杂乱无章的桌子立马井井有条,等我开始喝第二口酒的时候,罗洛引着拜访者进来,五个裹在罩袍里的黑影瞬间挤满角落。

    “感谢您百忙之中拨冗接见,公爵大人,愿上帝保佑您!”

    为首的神父脱掉兜帽,露出光溜溜的圣彼得头,其他几个人也纷纷以真面目相示,我盯着他略老成些的样貌,估计就是恩比德斯神父没错了。

    “我欢迎朋友,却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冒失鬼,神父。”我不软不硬的回答,对方笑岑岑的表情明显一滞,但很快恢复。

    “请原谅我们的失礼,在这个时间突然拜访您。”

    他两只手搭在一起,佝偻着后背像条大虾:“我们都是自愿献身于上帝事业的虔诚信徒,绝非见风使舵的投机者和搬弄是非的小人,今天来找您,确实有事相求。”

    恩比德斯把腰弯得更低,像他教中的其他兄弟一样懂得恭顺和谦卑,至今为止,他的话还比较中听。

    “我听着呢,神父,不过您的时间所剩不多,待会我请了客人。”我注意到神父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您的时间宝贵,我便长话短说,是这样的……”

    他紧张的搓着手,旁边几个同来的人也浑身紧绷:“您的深明大义有目共睹,并没有凭恃武力强迫我们接受任何不平等的摆布,所有人都感激您的坦诚相待,可惜事情并未朝好的方向发展,那些道貌岸然的小人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猜到了,我比你更了解所谓虔诚的嘴脸,当每个人都觉得权力唾手可得非我莫属时,心平气和的绅士风度反倒成了一种虚伪,至少他们依然保持着最原始的兽性,敢于亮出文明消磨的锋利爪牙。

    “接着说。”

    我镇定的模样令恩比德斯大失所望,他本想用这条爆炸性的消息来铺垫接下来的谈话。

    “刚开始时场面上还说得过去,诵经、弥撒,可一进入推举候选人的环节,他们都像着了魔一样疯狂起来,满口污言秽语不算,最后竟彼此大打出手!就在神圣的教堂里!简直……简直亵渎信仰!”

    神父越说越激动,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满面义愤填膺的愤怒表情,腰也不怎么佝偻了。

    我挑挑眉毛:“我想我差不多了解当时的情景了,神父,您这个样子模仿的惟妙惟肖,很吓人。”

    “………………”

    他这才回过神来,苦笑着垂下肩膀:“我既痛心梵蒂冈的世风日下,又担忧兄弟们的变化,最揪心的,还是此次选举,照这样下去,就算圣彼得教堂里尸横遍野……上帝啊,我说了什么……”

    他哆嗦着在胸口划着十字:“照这样下去,梵蒂冈必会分裂,不孚众望的小人可能趁机登上宝座,那将是场恐怖的浩劫!所有虔诚信徒的灾难,整个基督世界的灾难!”

    我该怎么做?是愤怒的拍案而起痛斥声讨,还是冷静的听他把话说完,就双方的利益讨价还价?太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比尔斯依次点燃墙上的火把,使这间只有桌上一支蜡烛照明的屋子亮堂不少。

    日落时分也标志着宵禁的开始,所有居民必须在教堂响起晚祷的钟声前回到家中,等待奈梅亨士兵挨家挨户的盘查,若有人依旧不守规矩的停留在街面上,将被巡逻的士兵抓起来按通敌罪论处。

    距离钟声敲响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窗外传来人们急匆匆赶路的喧哗,间或夹杂马匹的嘶鸣和犬类的惊吠,这样的罗马是混乱的,却在混乱中诞生了和平没有抢劫、没有仇杀、没有纵火,人人拥有束缚之下的安定,可惜有些人更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

    “听见了吗?罗马独特的声音。”

    我扭头望着窗外,夜幕中的罗马渐次亮起点点灯火,台伯河的奔腾都掩盖不住大街上的喧闹。

    恩比德斯往我这边走了两步,比尔斯警惕凝视的眼神让他望而却步,罗洛站在门口纹丝未动。

    “这不应该是罗马的声音,大人。”

    神父站在比尔斯不会紧张的安全距离:“我记忆中罗马,是一座美丽祥和的圣城,属于她的声音包括市井叫卖、人嚷马嘶、码头卸货、教堂晚钟,甚至跳蚤街皮肉女的卖笑声,但没有一个会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公爵大人,这不是罗马,是牢笼。”

第三百九十九章:纵横(8)

    “是牢笼吗?神父,不,是天堂,我重新带给罗马平静的生活,面对一团糟的局势,唯有以暴制暴才能迅速恢复,慢慢的抽丝剥茧也可以,但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为此,我不后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治乱世当用重典,这是中国老祖宗几千年治国经验的结晶,再明白不过的大实话。

    “就像您讲的梵蒂冈,你争我斗、不可开交,我们有时间慢慢来吗?如果您觉得有这份耐心,那我们此刻的谈话便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大人,无论是用您的方式还是我的方式。”

    他无可奈何的撇着嘴角:“梵蒂冈必须马上恢复秩序,利奥八世霓下的悲剧决不能再次上演,神圣的教会经不起任何分裂!”

    “那您代表谁的利益?”

    “我代表全部正教信众的利益!”

    “好吧,换句话说,您希望我怎么帮助您?”

    我十分不雅的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的审视对方:“您,或者其他人?”

    “您以为我同他们一样?只会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蝇营狗苟?”

    恩比德斯似乎感觉受到羞辱,双颊气得通红,深陷在眼袋里的瞳孔仿佛要喷出火来。

    “盖尤利乌斯大主教和米凯兰杰洛神父,那个冒失的毛头小子,他们俩人都没资格继承圣彼得的权杖,即使上帝惩罚我也会这么说!”

    同来的几个人纷纷表现出心有戚戚的样子,看来他们目的的纯正性的确超出我的意料。

    “奥多西斯主教大人,我们都支持奥多西斯主教大人!”

    神父红着眼睛嚷道:“要是有人敢拿主教大人私生子的身份造谣,我第一个不答应!”

    你不答应又能怎样?我心里冷笑着,面上保持平淡如水的神色。

    “奥多西斯主教大人,他的资历确实合适,出生望族、位列枢机,再加上人品性格也不错,大家有目共睹。”

    我沉吟着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眼巴巴的望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恩比德斯神父在我目光的逼视下渐渐品出分寸,他忙不迭拍胸脯保证:“公爵大人,您放心,我们愿意站出来保举奥多西斯主教大人,梵蒂冈有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只要有您的承诺!”

    “我从没跟您承诺过什么,记住,奈梅亨只是置身事外,我是不得已才出来主持秩序的,但不会决定结果,您必须清楚这点!”

    神父愣在原地,过来许久才缓缓点头:“我刚去趟贫民窟给无家可归的饥民发放食物,我没来过您这里。”

    这顿晚餐吃得很不平静,恩比德斯像来的时候那样鬼鬼祟祟的消失在后门,其他人的说客便不停的出现在房间里,打断我享用那条抹了厚厚酱料的烤鲱鱼,死鱼炭黑色的眼睛反射烛火橘红的微光,生命的迹象似乎还停留在眼眶里,它久久的凝视我,发出嘲讽的讪笑,仿佛依稀在说:看啊,多可怜的大忙人!

    盖尤利乌斯和米凯兰杰洛两派的说客针锋相对的相互瞪着,中烧的怒火让他们光秃秃的脑门格外透亮,我不动声色的端详烤鱼,思索着该从哪个部分下手。

    听罗洛说两派的说客一前一后进入院子,为了争夺进来的先后,还互不相让的在门口争执了很长时间,马鞭甩得震天价响,抽得无辜的马儿哀鸣连连,这种对峙从门口一直延续到房间,火药味弄得刺鼻,真是伤脑筋。

    “各位,要是没什么说的,我想安静的享受自己的晚餐,虽然这并不符合教会的规矩,但我毕竟是个武人,不吃饱可没力气做事啊。”故意拿小刀用力划着餐盘,我貌似和颜悦色的同来访者商量。

    刮骨削肉般的摩擦声,显然吓坏了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神父,他们不由自主的放弃敌对状态,面露惊恐的望着我。

    “公爵大人,对于耽误您的用餐我们感到万分抱歉,若非逼不得已,我们绝不会打扰您的雅兴。”

    说话的这个人我认识,正是白天举荐米凯兰杰洛神父的那位枢机,看来他是米凯兰杰洛这方说客的代表。

    “哼,笑话!安特托孔波兄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报出来,这份抱歉实在没有诚意。”

    另一方的神父阴阳怪气的哼道,他没穿显示身份的教袍,但从周围人众星捧月的站位推测,应该有一定的资历和人望。

    “尊敬的公爵大人,我是枢机院的贾巴里神父,我们这些人都是为了捍卫信仰自发前来的。”

    “你才是笑话!贾巴里兄弟,不要欺人太甚,让我失了绅士的涵养与同教兄弟的情谊。”

    名字相当拗口的安特托孔波神父抻着脖子像只炸毛的公鸡,憋通红的腮帮子鼓得比气球还大:“自愿前来?别装模作样了,你敢手按十字架对上帝发誓吗?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平时在梵蒂冈玩得那套把戏都拿到这里来了!”

    “唔……”

    皮肤白皙的贾巴里配上尖细的嗓音,确实像个深宫的太监,传说教皇的唱诗班为了保证童音的清澈,背地里没少使用某些不人道的手段来抑制孩童的生理特征。

    “安特托孔波兄弟,我不希望与你因此生隙,但请注意措辞,圣哲说过:伤人的话好像一柄抹了毒药的匕首,它能置人于死地。”

    我切下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其实啥味道也没品出来,势同水火的两帮人把房间里的温度顿时提高到沸点,饶是我演技再好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您们依然没能回答我,神父。”我喉结动着,将味同爵蜡的鱼肉咽下去。

    贾巴里抢先一步说道:“大人,今天您离开以后,米凯兰杰洛神父底下的这帮小丑就跳出来指手画脚,强行要求通过选举,要不是在场正义之士的奋力抵抗,梵蒂冈便会登临一位耻辱的伪皇!”

    “血口喷人!”

    安特托孔波神父挥着拳头,作势就要扑过去,还好罗洛眼疾手快,及时分开两人。

    “你的舌头跟娼妓的裙摆一样松,我们指手画脚?天啊,到底是谁在操纵选举?是你们!你们才是小丑!我原本很尊敬盖尤利乌斯主教大人的为人,却没想到他老人家也指使走狗干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混蛋!”

    贾巴里气愤已极,隔着罗洛撕扯扭打对手,那凶狠劲好似两条抢骨头的野狗,混乱中罗洛挨了不少闷拳。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谁是走狗!谁是娼妓!”他破口大骂,全然不顾神职人员的体面。

    我瞅着罗洛投来的无奈眼神,猛地将匕首插在桌上:“岂有此理,别闹了!”

    缠斗的众人登时定格,他们终究对武力保持着敬畏:“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梵蒂冈的脸面真是让你们丢尽了,连我这个俗人都感到羞耻和寒心,霓下上午才安放归陵,晚上你们就翻脸不认自家人,难道没想过会给十字架蒙羞吗!”

    刚才还如火如荼差点爆炸的书生意气瞬间冷却,起到关键作用的是那把仍在微微颤抖的匕首,他们噤若寒蝉的呆在原地,仿佛透过寒光闪闪的锋刃看到自己身首异处的厄运,恐惧迅速笼罩全身,一个清晰的念头浮上脑海,这是奈梅亨公爵的宅邸,他们是来请愿的,而不是自嫌命长寻死路的。

    “大人……”现在连声音都变了,抖若筛糠。

    “我从未想过事情会走向今天的地步,梵蒂冈是圣彼得的继承人,上帝在人间的代言,它的权威至高无上,一切外力没理由去干涉,教皇选举是你们的内政,就像本狄尼克主教说的,我一个外人无权发言,况且我比主教大人更没资格。”

    宵禁开始,大街喧嚣散尽,变得静悄悄的,只有巡逻士兵整齐的步伐和盘问嫌疑人时细碎的争吵,神父们垂手而立,全神贯注听我下面的话。

    “事已至此,从你们刚才的表现看,选举会议是再开不下去了,但民众对新任教宗的需要又十分迫切,任何一位虔诚的教徒都不可能坐视事态由此恶化,也罢……”

    我长叹口气,忧心忡忡的样子连自己都被骗了:“所有谴责和骂名均由我一力承担!梵蒂冈必须马上恢复秩序,无休止的争吵选不出深孚众望的教皇,是非功过就让后人批判评说吧……”

    话音落去,无人应答,蜡烛的光影摇曳昏暗,站在角落的众人拉长成压抑的黑幕。

    没错,他们达到目的了,却没人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把奈梅亨拉进来,狐狸喜欢借着老虎的威势趾高气昂,可不愿意老虎真的站到自己前面直接君临天下。

    “啪……啪啪……”

    贾巴里神父第一个拍响巴掌,他的阵营很快跟随,掌声渐次响起,如梦初醒的安特托孔波神父也赶忙附和,算是捧了个晚场,也标志着对奈梅亨介入事实上的承认。

    “您深明大义的举动实在令人感慨,公爵大人,梵蒂冈不会忘记您做出的贡献!”贾巴里神父脑子远比看上去要活泛,拍马屁的功夫既得体又及时。

    安特托孔波神父不甘示弱,抢着说道:“我仅代表米凯兰杰洛神父对您表示感谢,愿上帝赐福于您!”

    您倒是挺会顺杆爬啊,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就把我拉到自己的阵营里,代表米凯兰杰洛表示感谢?我有说过支持你们吗?

    不愿意计较太多,有了借口,自然按捺不住要插手的激动,只吃了两口的烤鲱鱼失去诱惑,我匆匆吩咐罗洛准备车马,准备连夜主持梵蒂冈的选举会议,选出合心的傀儡,免得夜长梦多。

    梵蒂冈,十几支巨大的法烛燃烧着淌下厚厚的蜡油,好像这昂贵的油脂不要钱似的,圣彼得教堂宽敞的大厅挤满头戴小帽的神父,旗帜鲜明的以小团体分开落座,在我进去的时候齐刷刷转过身来,有的恍然大悟、有的如释重负、有的脸色铁青、有的目露怨憎,我就这样顶着各种奇怪的目光一步步走向礼台,身后是破门而入杀气腾腾的骑士,倒也怨不得他们恨我,这阵势明显是来踢场子的。

    盖尤利乌斯和米凯兰杰洛都认为我是来给他们撑腰的,顿时来了精神。

    主持会议的丘扎拉祖主教眯着老花眼,似乎并不惊讶我的到来:“公爵大人,您……是来旁听的吗?”

    “打扰了,主教大人。”

    我略微欠欠身,他身后几个少壮派的神父满脸不屑的昂着头,记得哪位伟人说过,年轻的头颅不怕铡刀,可他好像忘了,铡刀同样不怕送死的头颅多,反正不过一开一合而已,杀一个和杀一千没啥区别。

    “打扰了,众位神父,请原谅我冒昧的不请自来。”

    没人接话,当然,你身边站着凶神恶煞的士兵也不敢乱说,梵蒂冈全是些削尖脑袋的人精,不具备审时度势的基本功早死在通向圣彼得教堂的台阶上了。

    我很满意此刻居高临下万马齐喑的感觉,权力之花在这时绽放的极其妖冶,丘扎拉祖主教从礼台蹒跚而下,疲惫的面庞老态毕现,他拉住我的手压低声音说:“您怎么才来?”

    我一再确认这话出自真心,方开口回答:“晚饭都吃不消停,再不来今晚就别想睡了……”

    “好,好,你来了便好,我真的不愿意看到同教兄弟之间**裸的谩骂争吵,当着神圣的十字架大打出手。”

    他塌着的肩膀仿佛承受不住脑袋的重量,脖子完全缩没了。

    “让老朽送您一程吧……”

    小教士拿着长长的火钳,剪断法烛摇曳的最后一点火苗的烛芯,将整支新蜡烛点燃,接着小心翼翼的拎起布袋走向下一个,生怕自己笨手笨脚的动作惊扰正商量大事的主教神父们。

    在他眼里,选举至高无上的教宗,称得上全世界最最重要的事情,而按照梵蒂冈几百年来的规矩,选举中的圣彼得教堂应大门紧闭,任何人均不可进出、不吃不喝,就像主佑弥撒前的大斋戒,直到新任教宗选出为止。

    可是今天教堂里多了不少明火执仗的不速之客,那一排排晃眼的甲胄刀枪,**裸打破了梵蒂冈的成规。

    选举中竟有外人在场,还是从大门进来的!!!!

第四百章:纵横(9)

    我好几次发现更换蜡烛的小教士在偷偷打量自己,那鬼鬼祟祟的眼神中藏着某种说不清的感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是怨恨吧,眼底也还清澈。

    说是关注吧,又没那么热切。

    这更加勾起我的好奇,索性目不转睛的盯住他看,想要一探究竟。

    小教士再次回头的时候被我逮个正着,吓得他触电般低下头,手忙脚乱的差点把火钳摔在地上,找到乐子的我抿嘴一笑,总算弄清对方偷看的意图。

    他不明白怎样的一个人会大喇喇的闯进选举中的教堂,而且堂而皇之的坐在讲台右手最尊贵的位置上,让在场众人忌惮不已,纷纷敛气吞声,再无白天打了鸡血似的咆哮兴奋。

    看样子应该是个大孩子吧,喉结尚未突兀的显出来,骨架瘦弱单薄,略微发粉的脸颊点缀着几颗小雀斑,差不多和比尔斯不相上下的年纪,却没有山里孩子的壮实和黝黑,长时间的抄写和诵经让他远离农事,肤色慢慢变得白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很难把他同四周围脑满肠肥头戴小圆帽的主教联系起来,不过待到日后尝到权力的滋味,难免不会变成穿圣袍的猪。

    我进来时的片刻宁静重新被喧闹取代,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逐渐汇成震得人耳廓发麻的杂音,丘扎拉祖主教和讲台上的几位红衣主教交头接耳半天,似乎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处在斗争中心的盖尤利乌斯和米凯兰杰洛两人彼此互不搭理,各自与心腹讨论待会的选举策略。

    我百无聊赖的观察每个人的反应,他们乱糟糟的状态同小学生选班长似的儿戏,在外人看来颇为神秘的教宗选举非但不严谨神圣,反倒成了各方势力扯皮拉锯的战场。

    人人必欲得之而后快,真希望这又臭又长的选举赶紧结束。

    “请静一静,静一静。”

    打架的两个眼皮黏黏糊糊的就要粘在一起,我突然被丘扎拉祖主教中气十足的声音惊醒,意识却仍神游天外暂未归壳,朦胧中主教结束了和枢机院几位红衣主教的对话,走到讲台中间准备说点什么。

    大厅里安静下来,因我的到来而中断的选举再次开始,丘扎拉祖控制住场面后又恢复了老态龙钟的疲惫样,刚才的英姿焕发不过昙花一现。

    他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长时间的思考和站立让这位老人有些吃不消,眼袋愈发青黑下垂,都快耷拉到下巴上了,活像动画片里的父子狗杜皮。

    “诸位蒙主眷佑的兄弟。”

    丘扎拉祖虚虚的环视一圈:“尊敬的公爵大人。”

    他冲我优雅的点点头:“霓下蒙召,留下未竟的神圣事业撒手人寰,令人闻之悲痛,相信大家的心情同我一样,也感到万分遗憾和沉重,愿霓下高贵的灵魂沐浴在荣光中飞升天国,阿门!”

    在他的带领下,大家一起合十双手,祈祷声此起彼伏:“但弘扬主恩的事业不能停滞,教化世间仍旧是我们所有人必须要完成的。所以我们才会不辞白天的辛劳竟夜聚在这里,公平公正公开的选举新任教宗,为圣彼得甄选合格的接班人……”

    他顿了顿,又一次揉捏着太阳穴,像是在思考自己的措辞。

    “事出紧急,有些持不同意见的兄弟受到歹人的蛊惑,躲进圣天使城堡拒绝合作,我也知道在座的诸位肯定秉持着同样的异见,甚至认为这次的教宗选举是违背教旨的非法行为!”

    “嘶……”

    我分明听到所有人都齐齐吸了口凉气,在这点上他们倒难得表现一致。

    “是的,有人会这么想,他们虽然没有跟着别人逃走公然扯起反旗,却用不配合的态度来干扰选举的正常进行。”

    说到这,丘扎拉祖主教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下的几处方位,被不点名批评的神父瞬间鸦雀无声。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每拖延一分钟,梵蒂冈就可能失去一个曾经无比虔诚的信徒,一只信主的羔羊迷失了方向,逐渐堕入魔鬼的深渊,嗯?你们不信?看看圣天使城堡里的那些可怜人吧,我们不就切切实实的失去了他们吗!”

    “就算自己再有道理,难道兄弟之间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把问题解决,非要裹挟圣器狼狈出逃让全天下看梵蒂冈的笑话吗?主说‘你们发怒,却不要犯罪,不要到日落还在动怒,也不要让魔鬼有机可乘,容易发怒的,你不要跟他结伴,脾气暴烈的,你不可跟他来往,不然你习惯了他的行径,自己就陷入网罗。”

    他最后用一段圣经中的文字来作为结束,每个字都像一支支锋利的羽箭,直刺听众的内心,让本来事不关己的我也冷汗连连,更何况那些心里真有鬼的神父们。

    无人应答,只有丘扎拉祖主教一个人,因站立太久而粗重的呼吸声,吵闹的众人或是面面相觑,或是目光呆滞,或是压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听到法烛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爆响,那是制作蜡烛的油脂在凝固时混入的杂质,伴随而来的还有蜂蜜温热的馨香和香料若有若无的微醺味道,果然是财大气粗的梵蒂冈,连蜡烛都这么奢侈的有品位,远远超出一般国王的使用标准。

    “主教大人,要不现在就开始吧?”

    丘扎拉祖旁边一位身着红袍的枢机主教试探着询问,眼睛却有意无意的往我这瞟。

    “没关系,公爵大人是来监督选举的,他全程都不会发表意见,请大家放心。”

    老主教提高声音解释道:“由于枢机院的主教人数没达到三分之二的出席量,我提请诸位同意将下限放宽到半数……”

    他不等众人答应接着说道:“那就继续白天的选举吧,候选人依旧是首席枢机主教盖尤利乌斯和掌玺神父米凯兰杰洛,大家重新开始投票,三轮过罢票数领先者获胜,继位成为梵蒂冈新任教宗,另外……”

    他和我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竟带来偷情般的快感:“为了公平起见,也可以防止任何一方私下做手脚,计票工作由公爵大人主持进行,大家有异议吗?”

    有异议吗?我稳稳的坐在位子上挺直腰杆,没有好奇的扭头查看众人的反应,因为我深知枪杆子握的牢地位才会稳的真理,这时候敢跳出来指手画脚的人除非活腻了,否则只得闭嘴接受。

    武力和权力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孪生兄弟,它们手拉手来到世间,人人都爱追逐弟弟权力的风流倜傥,却忘了哥哥武力的强势霸道,哥哥终究是哥哥,弟弟在他面前永远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第一轮投票开始,手握芸豆的神父们紧张的注视向自己走近怀抱金匮的骑士,仿佛自己拿的不是普通的豆子,而是司运生死的丹书铁券,盖尤利乌斯还是米凯兰杰洛?他们在纠结中犹豫,到底哪个才是奈梅亨公爵大人心仪的人选呢?谁都不希望走出这个大门就被请去特殊关照,空气凝固到令人窒息。

    我饶有兴致的瞅着这些神父战战兢兢的在两个金匮之间举棋不定,手捏芸豆的样子活像中国农村选支书,原来那种原生态的选举方式是有出处的啊,让一本正经的教宗选举瞬间变得滑稽起来。

    “大人,万分感谢您的到来。”

    投票的空隙盖尤利乌斯大主教走过来例行公事的寒暄,但他的这一举动却被许多人视为投票风向的指南针,马上迫不及待的把豆子投入代表盖尤利乌斯的金匮,仿佛晚投一会就回烫手似的,大主教满意的含着笑,毫不避讳的凑到我耳边说道。

    “圣天使城堡里有我的人,我已经通过气了,今晚选举结果一出,明早他们乖乖的出来投降,大家一团和气,您说呢?”

    我说呢?我想一巴掌扇得你满面桃花开,竟然堂而皇之的利用我当自己的竞选工具,大家一团和气?还没当选就敢用这种趾高气昂的语气对话,以为彼此的地位依旧像当年在亚琛那样相差悬殊?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出来,我礼貌的笑笑,虽然嘴角勾得很高却不含一点感情,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等待结果出来吧,主教大人,记得我以前说过的吗?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甜,还有你们谁能笑到最后,现在犹未可知,您说呢?”

    把同样的话搪塞回去,大主教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第一轮投票的结果竟是双方打成平手,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除了面色愈发阴沉的两位当事人。

    就算刚刚盖尤利乌斯大主教,利用我使了个小手段拉了些选票回来,才不过和米凯兰杰洛神父将将持平,可见他的确不怎么被人看好,但计出的总票数和在场人数差幅很大,应该有许多人持票观望或是弃权,投票尚有两轮,盖尤利乌斯未尝没有翻盘的希望,剩下的就要看他脑子转得灵不灵光了。

    第二轮投票马上开始,两位候选人的支持者都在不惜余力的奔走串联,想趁着间歇的功夫尽可能拉点靠得住的选票。

    丘扎拉祖主教吩咐小教士端来酒水和一块不大的撒盐面包,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晚饭时候没吃尽兴确实弄得此刻饥肠辘辘,干巴巴的面包总聊胜于无,我掰开半边泡在葡萄酒里,刚要往嘴里塞却让人打断。

    “公爵大人,打扰了。”

    我抬起头,再次看到盖尤利乌斯大主教披着金边红袍的身影,他正好挡住蜡烛的微光。

    “唔!”

    我把泡软的面包放进嘴里嚼着,酒液醇香的汁水瞬间布满压床的每个角落,激发起味蕾极大的热情,要是再有几块鲜嫩的烤肉便再好不过,我满足的寻思着,差点忘了站在一旁的大主教。

    “哦,对不起,您有什么事吗?”

    大主教一张老脸又拉得老长,他分明感觉到我话中有话的用意,但毕竟人在屋檐下,低头是必须的。

    “公爵大人,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他眼角的余光落在罗洛身上:“我有些话想同您讲讲。”

    “罗洛你认识的,我谈事情从不避他,没关系,自己人。”我用方巾擦擦手,让他碰了颗软钉子。

    盖尤利乌斯只得无奈的坐到我边上,示意尾随来的跟班走开些,这才神神秘秘的说道:

    “刚才的结果怎么回事?那个丑陋的小人私底下许了您什么好处吗?请原谅我的冒昧,可是这次选举我志在必得,无论他答应过您什么,我都愿意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舔着嘴唇,紧张到声音也变了腔调。

    大难临头想起烧香拜佛了,早些不是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吗?我慢悠悠的抱起肩膀,调侃的盯着大主教神经质抽搐的脸颊,停了半晌方开口:

    “我们可以谈谈,可惜时间不多了,您看!”

    我指了指捧着金匮重新收票的两名骑士:“您送我到哪,我投桃报李,同样送您到哪。”

    “太好了!”

    盖尤利乌斯仿佛行将溺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低低欢呼起来:“暂且不说米凯兰杰洛的事,大人,您开个条件吧。”

    这么大方?也不知道过后会不会反悔,一切口头协议都是君子之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对方死不承认你拿他也没招,好在主动权在我手里,少不得逼他就范。

    “你听好!”

    “第一,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放出消息,但明早教堂大门开启之前,我要看到圣天使城堡插上奈梅亨的旗帜。”

    “第二……”

    我看他露出为难的神色。故意拖长声音卖个关子:“怎么,很难办到吗?”

    “梵蒂冈的规矩,新教皇未选出连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您叫我如何联系城堡里的亲信说服叛军呢?他们跟我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您真的相信凭几根舌头就敌得过人马刀枪?”大主教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

    我悠悠的吐出一句话:“想清楚,您这是在和自己的未来讨价还价……”

    盖尤利乌斯愣住了,同时痛苦的纠结着,布满皱纹的眼角依稀现出淡色的老年斑,他实在太老了,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从普通教士熬到红衣主教的几十年里,如果再不抓住机会,他这一辈子绝对要和梦想的巅峰擦肩而过。

    那种如坠冰窟的失落感别说一位蹉跎疲惫的老人,饶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也承受不起,而且我知道,老主教心底始终埋藏着对权力的贪恋和不公命运的憎恨,爬得越高,他就越害怕陡然跌落谷底。

    “第二个条件呢?”他平静的询问道。

    “我希望将奈梅亨的优良经验推广到巴伐利亚、士瓦本和卡林西亚去,梵蒂冈不再干涉。”

第四百零二章:纵横(11)

    暴怒的盖尤利乌斯、震惊的米凯兰杰洛、平静的丘扎拉祖、半惊半喜的奥多西斯、因恐惧而不敢抬头的贾巴里,还有许许多多搞得清又搞不清状况的神父,种种糟糕气息从他们身上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汇聚成闷热烦躁的压力,充斥教堂的每个角落,逼退了门缝里透进的阳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米凯兰杰洛神父获得四十五枚的选票,而盖尤利乌斯大主教……十五票……奇怪,剩下的六十票全投给了奥多西斯主教……没人获得半数以上的选票,这结果……”

    丘扎拉祖缓缓读出羊皮纸上的计票结果,真正的攻心大戏开始了。

    最终投票的结果好像凡尔纳科幻小说《太阳系历险记》里,塞尔瓦达克少校投向大海的那颗石子,一夜之间便让无边无际的大海封冻结冰,这结果给在场众人带来的震撼肯定不亚于坚冰的摧残,令他们意想不到的变数出现了,有人惊讶、有人欢喜、有人愤怒,也有人隔岸观火。

    “混蛋,骗子!”

    盖尤利乌斯满面涨红、须发倒竖,怒气冲冲的指着坐在人群中的贾巴里。

    “我不服!有人搞鬼!”

    他尖利的嗓子几近破音,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我要申诉,重选!”

    “请安静,主教大人,这里是神圣的教堂,高贵灵魂居住的圣所。”

    丘扎拉祖试图安抚情绪激动的老主教:“有什么话您可以慢慢说,但不是什么词都能胡言乱语的,宠辱不惊、自重为要。”

    “也有你的份吧,嗯?你这个下流的老骗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浑身涂着毒液的老癞蛤蟆,你们想联起手来把我搞掉,让我猜猜还有谁……”

    他眼神凌厉的扫过周围惊恐未定的众人落在我身上,颤抖着胳膊抬到半空,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一群老鼠和毒蛇杂交的混蛋!”

    丘扎拉祖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主教大人,请注意您的言辞,您所说的已经远远超出大家的承受范围。”

    “你想怎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毁了我吗?”

    老主教反手指向自己,两只眼睛瞪得快要爆出来:“哦,不,这正是你们希望的,我不能输!我不能输!”

    他抓狂的扯着头发,声音无比苍老沙哑,丘扎拉祖示意几个小教士按住疯颠颠的老主教,防止他进一步说些出格的话出来。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上帝诅咒你们,魔鬼!”

    盖尤利乌斯本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像团暴风雨蹂躏过的鸟窝,黑白亮色斑斑相交,更显得乖谑怪异,手足无措的小教士拽着他的袍角,谁都不敢上前。

    “我不可能输的,不可能!”

    老主教突然破涕为笑,那笑声仿佛带着锋刃,阵阵刮骨刺耳。

    “哈哈……我懂了,你们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是不是?为了帮那个妓女生的下流胚子,亚历山德罗肮脏的床伴!怎么没人吱声,哦,我猜对了,就是那个米凯兰杰洛,他那不要脸的母亲是跳蚤街人尽可夫的破鞋,父亲更是个两面三刀的流氓,你们还想帮着他掩饰,为此不惜把我踩在脚底。”

    “老不死的东西!”

    被人把自己一堆破事全抖出来的米凯兰杰洛再也忍不住,他踉跄着挣脱开左右人的拉扯,恼羞成怒冲上去狠狠地甩了盖尤利乌斯一巴掌,什么理智教养全丢到九霄云外。

    “啪!”

    清脆的把掌声不仅令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也让米凯兰杰洛如梦初醒,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老主教脸上鲜明的五指山,整个人石化在原地,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都给我住手!成何体统!”

    沉默中酝酿许久的丘扎拉祖主教终于爆发了。

    ““你们就是这样为所有兄弟做表率的吗?你们就是揣着这样一颗心披上教袍的吗?你们就是这样忠诚于自己的信仰吗!”

    丘扎拉祖一口气骂得他们体无完肤,苍老佝偻的身体化为喷薄吐焰的巨日,灼得众人避让不及。

    “公爵大人,十分抱歉让您目睹如此不堪的场景,烦劳借手下骑士一用,我需要处理些家事。”

    在得到我同意的答复后,五名骑士冲上讲台,分分钟控制了呆若木鸡的几位当事人。

    被骑士粗暴反剪双手的两人好像温顺的家犬,全然不见刚才跳脚大骂的嚣张模样,事已至此他俩已经明白自己究竟上了谁的当,若再闹下去绝对没好果子吃,没准连命都保不住,只得垂头丧气的伏法,丘扎拉祖主教痛心疾首的喟然长叹:

    “哎,圣门不幸,竟闹出这种滑稽天下的丑事……”

    一语言罢,底下不知谁朗声吼道:“亵渎!”

    有人领头,见惯了大风大浪精于见风使舵的神父们,纷纷捶胸顿足的谴责已成众矢之的盖尤利乌斯和米凯兰杰洛,骂得最欢的不乏曾经追随两位甚紧的安特托孔波等人,他们忙不迭同失势的主子划清界限,自觉站到公理与正义一边,义正言辞落井下石的尽头,令旁人唏嘘不已。

    “带下去吧……”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丘扎拉祖主教摆摆手:“别让他们肮脏的灵魂玷污上帝居所的纯净。”

    骑士押着二人离开,大厅慢慢恢复安静,却变得比选举时更加沉闷和压抑,因为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一整夜煞有介事的三轮投票不过是高chao来临前铺垫剧情的前戏,为了给最终结果披上合法公平的外衣,他们统统被耍了,但又不得不配合着表演,虚伪的呐喊和欢呼。

    聪明人只看重结果能带来怎样的好处,傻子才坚持压根不存在的原则,权力的游戏,从来不讲民主。

    奥多西斯主教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讲台,丘扎拉祖主教对他礼貌的施以贴面礼,让出正中的位置,到现在还发懵奥多西斯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窘迫的擦了擦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

    “感谢主的恩赐,愿上帝保佑梵蒂冈!”

    憋了半天,他才好不容易说出几句冠冕堂皇的套话,其实也不能指望说得再好了。

    丘扎拉祖及时抢过话头,避免出现更大的尴尬:“愿上帝保佑梵蒂冈和圣彼得的继承人,阿门!”

    “阿门!”神父们齐齐应祷。

    “去点燃壁炉,让等待的信众们知道这一普天同庆的喜事吧!”

    丘扎拉祖主教对一旁的司礼神父点头示意,后者走向大厅角落专设的壁炉,那里按照传统常年堆放着整齐的松木烧材以及产生黑烟、白烟的不同燃料,在两名教士的帮助下,加了特殊燃料的松木熊熊燃烧起来,升腾的白色烟雾顺着收风效果极佳的烟道飘出烟囱,告知罗马城居民新任教宗当选的消息。

    从枢机院主教开始,循着教职的尊卑顺序,在场众人依次向新当选的奥多西斯教皇表示祝贺,并亲吻他的戒指,完成新旧权力交接的过程,奥多西斯渐渐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挤出的笑容也显得不那么刻板了。

    “梵蒂冈重新回到正轨,主教大人,可喜可贺啊!”

    我站起身,对走过来的丘扎拉祖主教恭敬执礼:“貌似没我什么事了,叨扰一宿,是该告辞的时候了,感谢您用葡萄酒和烤面包的盛情款待。”

    老主教赶忙拦住我,嘴上客气的挽留:“请留步公爵大人,等接受完主教们的祝福,霓下还要专门过来感谢您呢。”

    他请我稍坐,一语双关的说道:“您知道吗?作为百年来第一位旁听教宗选举的世俗贵族,您将被浓墨重彩的记载在梵蒂冈的编年史中,基督世界的每个人都会永远记住您的。”

    “不!是你,和我。”

    我纠正了他话里的谬误,两人心照不宣的微笑起来:“恕我冒昧,主教大人,梵蒂冈纷乱初靖,正值多事之秋,恐怕您还得劳神费心,为上帝的事业煎熬心血啊……”

    丘扎拉祖淡然摆摆手:“我老了,身子骨总是隔三差五的报故障,脑子也不太灵光,再跟不上霓下的脚步,估计离蒙召之日不远了。”

    他摩挲着布满皱纹的脸颊,那上面几颗深色的老年斑清晰可见:“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件大事,千疮百孔的航船就不要想着继续搏击大洋的风浪,该找条清流平缓的小河徜徉泛舟了……”

    老主教拿自己开了个玩笑:“若蒙霓下不弃,看得上这副老朽的皮囊,我倒是愿意去新皈依斯蒂芬大公那里走一趟,让迷途知返的羔羊归入天主博爱的怀抱。”

    谜一样的人,我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似的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您真让我搞不懂啊……”

    盘桓许久,这句话还是脱口而出。

    老主教意味深长的眯起眼睛:“这世上的事要是都让凡人搞懂了,不就乱了套吗?大人,您的前程既长又短,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欠身告辞,迎着打开的教堂大门翩然离开,消失在一片金色的晨光里。

    罗马的月亮和家乡的不一样,它虽然又大又圆,却亮的毫无特色,没有澎湃的情感,光芒闪烁显得相当呆板和木讷。

    我坐在冲向台伯河的阳台栏杆上,望着当空一轮明月,突然分外想念千里之外奈梅亨的家人。

    今天是9月25日,圣马太节后第四天,距离我率军从康斯坦茨出发已经整整过去一个半月了,这一路来的征程磕磕绊绊,无数勇士长眠在异国他乡的土地,再无法回到亲人的怀抱。

    但他们的付出是值得的,因为奈梅亨正站在前所未有的高度俯瞰整个世界,我发誓要带每位捐躯的战友回家,罗马是伟大而辉煌的,可惜这里不是家,这里是争权夺势者的坟墓,也将是我的坟墓。

    入秋的天气早晚微微有些发凉,得在长袍外加件薄披肩抗风,否则肌骨生寒,得了感冒就不好了。

    入秋的天空依旧晴朗、湛蓝,像极了人们的好心情,愈发清爽和惬意,城中街道两旁的树木有的黄了叶子,有的还绿油油的,多彩的颜色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通向宅子大门的甬道种着的石榴结了满树,红彤彤的表皮仿佛蜡染的纺布,摸一下便会染了双手,贪吃的比尔斯摘下两颗尝鲜,酸得他差点吐出后槽牙,让我想起《世说新语》里王戎路边苦李的典故,不禁莞尔一笑。

    宵禁的罗马格外安静,甚至颇为冷清,河对岸的码头停着不少摆渡的航船,这段时间以来战事连连,转口贸易几乎陷于停滞,与之相关的酒馆、妓院也门可罗雀,太阳下山就早早闭门了事。

    面对这万家灯火,难免让人心中产生些许失落,现在的奈梅亨也该是收获的季节了吧?

    从城堡面向河湾的大窗户望出去,田野里金黄色的麦浪随风起伏,农民正喜悦的弯腰收割一年的幸福,来自远方的商队穿过笔直的石板路进到城里,驮运货物的骆驼勾起了孩子们的好奇心,追着这长相奇怪的巨兽奔跑嬉戏……

    我裹紧了身上的披肩,惊讶于已为人父的自己竟如此多愁善感。

    科勒他们的东路军这几日陆续传回消息,经过几场艰苦卓绝的战役,终于在罗斯平斯原野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彻底击溃维罗纳藩侯的叛军。

    那位总是眯着一双直放精光老鼠眼睛的伦巴第人走投无路,被自己亲近的侍从割了脑袋,丢下肥胖的身躯曝尸荒野,宣告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叛乱正式结束。

    罗马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接手大部分沿亚得里亚海的港口,作为公平交易的筹码,维比乌斯和理查公爵各退一步,彼此保持极大的克制和忍让,那不勒斯被当做投桃报李的回报丢了出来。

    诺曼底人欣喜若狂的吞下这块肥肉,将他们位于卡拉布里亚的小小据点和富庶的那不勒斯连成一线,逐步建立起稳固的后勤基地,远征西西里这一宏伟目标提上日程。

    本狄尼克主教同新当选的教皇奥多西斯,现在称作约翰十七世达成谅解,前者取得在占领城市的传教权,而后者在双方协商的基础上,从梵蒂冈派驻神职人员或者准许由本狄尼克主教自行委任。

    这在梵蒂冈与君士坦丁堡交恶而互不往来的多年里,堪称破冰之举,约翰教皇无疑在通过友好的行为释放和解的信号。

    至于那个谜一样的丘扎拉祖主教,他果然谢绝了枢密院首席红衣主教的任命,自请前往新皈依的马扎尔斯蒂芬大公那里担任教区主教,用他的话说:

    “这是上帝仆人的本分。”

第四百零三章:纵横(12)

    在离开罗马履新之前,我邀请丘扎拉祖主教短暂赴宴,两人就着简单的酒水凭栏而立相谈甚欢,这位睿智的老人始终将自己云遮雾罩的掩着,仿佛高耸入云的山峰,光是往那里一站便深邃迷离,望而仰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马扎尔人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百年前他们的祖辈曾骑在马背上骚扰了整个欧洲,时至今日仍令不少老辈人谈之色变。”

    我关切的劝着老主教,希望这位尊敬的老人能改变想法:“那里的条件太艰苦了,夏天蚊蝇肆虐,冬季严寒刺骨,吃的是腥膻牛羊,喝得是煮熟的羊奶,大人,您岁数大了,该享享福,别去自讨苦吃。”

    老人家欣慰的笑着,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显得神采奕奕,我们虽然交往时间不长,却是相当亲近的忘年交:

    “让我说些什么好呢,公爵大人?谢谢您善意的提醒,但我自打穿上教袍决定献身上帝的那天起,早就将个人的荣辱生死置之度外,人的命运都是上帝安排好的,这条路是我必须要走下去的唯一的路,无论过程多么艰苦,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我终究会回到上帝的天国。”

    这位老人的一番话令我肃然起敬,心里已经服了,可嘴上仍坚持着:“您会把自己交代在那的……”

    “上帝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带我到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他的名引导我走正义的路……”

    老主教不再回答我,他倚着栏杆,凝望落日余晖笼罩下的罗马,表情安详静谧,亲切如自家慈祥的老爷爷,口中喃喃吟诵着圣经中所罗门王之父大卫王赞颂天主的诗篇:

    “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当一切都将成为过去的时候,你得到了什么?”

    在老人舒服悦耳的声音里,我心境渐渐平和,找到了一直以来彷徨心灵的安宁归宿。

    月上三竿,噩耗传来的时候已至午夜,罗洛戚容惨淡的将我从睡梦中摇醒,借着窗外透进的熹微月光他的脸在睡眼惺忪的我看来颇为扭曲,很容易吓个半死。

    “给我个不揍你的理由,快点!”我没好气的嘟囔。

    “大人,出事了……”罗洛颤巍巍地取出一封皱巴巴的羊皮纸递给我,然后转身去找蜡烛和火石。

    出事了?我浆糊一团的脑子瞬间恢复清醒,摸索着扯开羊皮纸的漆封,飞速的遴选可能出事的地点。

    罗马市民暴动?可外面静悄悄的,不像出大事的样子。

    梵蒂冈有了状况,不甘心失败的野心家反攻倒算?也不太可能,我抻脖望了望山顶圣彼得教堂橘黄的长明灯,迅速打消这个想法。

    维比乌斯的军队和诺曼人发生冲突擦枪走火?

    我转着眼珠,思索联系整件事情的蛛丝马迹,很快确定了这一猜测。

    罗洛用一只手罩着如豆摇曳的火苗,把蜡烛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表情依旧如丧考批,丫的啥也不说还一脸纠结,真是讨厌至极,我白了他一眼,迫不及待的展开信件,视线突然落到其中的一行字上:

    “城堡遭到敌人的猛烈攻击……”

    顺着这行字往上,段落开头赫然写着:

    “奈梅亨……”

    我的世界失去任何感觉,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眼前漆黑如墨,耳畔一片忙音。

    “奈梅亨城堡遭到敌人的猛烈攻击!”

    有人在威胁我家人和领民的生命!我嘴里干干的,好像沙漠里长途跋涉弹尽粮绝的旅人。

    “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神经质的念叨,一把抓住罗洛的肩膀使劲摇晃,仿佛在寻求答案似的:“有延森的军队,还有博杜安伯爵,还有汉诺威公爵,还有亨利陛下……应该万无一失!不可能有人穿越重重阻碍攻击城堡的,这敌人到底是谁!”

    罗洛无辜眨着眼睛,回过神来的我赶忙拿起滑落的信件接着读:

    “弗兰德的军队骗开外城城门,对城中军民发起惨无人道的屠杀和抢劫,然后付之一炬,整个城市陷入熊熊燃烧的火海,枕籍的尸体甚至堵塞了护城河,每道沟渠里都流淌着红色的血水……博杜安伯爵派人致信瑟琳娜夫人,要求她立刻命令城堡中的士兵放弃抵抗,并保证不会侵犯奈梅亨公爵的居所……”

    “夫人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侵略者,这位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父亲,宣称自己是奈梅亨的主母、公爵夫人和子民的母亲,这些称号背后的意义已经超过父女亲情,她绝不会要求自己的士兵放弃抵抗向奈梅亨的敌人敞开大门……”

    “交涉失败后弗兰德军队发起猛攻,他们拆毁码头搭建投石机,使用烧毁房屋的残垣断壁和堆积如山的人头轰击城堡,经过两天两夜的苦战,被收买的叛徒趁瑟琳娜夫人因困倦熟睡的时机,偷偷打开城堡大门,蜂拥而入的弗兰德士兵随即开始大肆砍杀,瑟琳娜夫人命令自己的侍女顺着密道将小马丁护送出去,自己却选择用最忠贞的方式结束生命,向自己禽兽不如的父亲无言的抗争,她点燃了寝室蹈火而亡……”

    “瑟琳娜!”

    热泪禁不住喷涌而出,我攥紧泪痕打湿的羊皮纸歇斯底里的嘶吼着,难以接受信中所说的现实。

    那个我挚爱的妻子、贤惠的内助、给了我儿子生命的女人,永远的离开了……

    信上没有署名,但这微微倾斜首尾略带勾连的字迹化成灰我都认得,甚至莱昂纳多因上了年纪长时间端笔而手指颤抖的笔法也看得清清楚楚。

    落款的日期是8月27日,那天我已率军从康斯坦茨出发,正在翻越圣加耳山口进入伦巴第的途中,按理说凭借莱昂纳多情报系统的高效,这封信最晚也该在大军停留在米兰的那天送到我手上,可惜事与愿违,消息来得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送信的人呢?”

    我把这封沉甸甸的信件仔细折好塞进紧贴胸膛的口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悲痛欲绝的心房仍跳动着,冰冷的手指触到胸口温热的皮肤,竟有种被灼伤的痛感。

    罗洛马上回答:“他在外面候着呢,我知道您肯定有事要问,所以并未安排吃饭休息,这就叫他进来。”

    我默然点头,端着烛台走到桌边坐好,望着满桌凌乱的文件发愣,这气氛太容易让人陷入悲伤的情绪了,我轻轻拭干眼角的泪痕正襟危坐,作为上位者,我的软弱绝不能被下属看到。

    门枢转响,罗洛领着个身材瘦小的乞丐进来,未见其人,他身上恶臭的味道便先冲进鼻孔。

    我屏住呼吸,定睛去瞧走近的乞丐,只见他脸上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长过肩膀的头发恐怕从出生就没有洗过,黏黏糊糊的像是粘着粪便的鸟窝,两只苍蝇追随臭味盘旋飞舞,舍不得离开这桃源乐土。

    他身上披着的破布勉强能遮住重要部位,步子迈大了搞不好要走光,裸露的皮肤跟脸差不多颜色,除了泥巴便是污垢,拄着光秃秃的拐杖,在烛光的照射下竟泛出油脂的色泽,足见这条打狗棍跟了他多久,赤着的脚板上全是厚厚的茧子和横七竖八的伤痕,一路走来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留下长串黑漆漆的脚印,比墨汁的颜色还要浓重……

    总而言之,这是个街边再寻常不过的乞丐,任何人正眼都不会瞥的小角色,用来当做传递情报的密探绝对合适。

    打量完送信的人,我摆摆手让罗洛先出去,后者略有些担心的用眼神询问,我示意他不必大惊小怪:“我有话要问他,你到门外守着,谁也放不能进来。”

    罗洛推门而出,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一个高高在上衣饰华丽的公爵!

    一个是肮脏不起眼的乞丐!

    悬殊对比十分诡异。

    静默良久,我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大人,我只有代号。”

    乞丐不卑不亢的回答,看不出丝毫挣扎在生死线上底层人面对贵族应有的胆怯。

    “我的代号是八十八。”

    “八十八?”

    吉利的数字,却带来不吉利的信息,老天总那么喜欢捉弄凡人。

    “那好,八十八,你如实回答,这封情报为什么这么晚才送到,落款日期是8月27日,距今整整过了一个月。”

    八十八垂下眼帘,但不是自责,像是想起什么难过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有上线,并且只和上线保持单线联系,一环扣一环,出了事也牵扯不到太多的人,这样可以保全我们的组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的上线是五十九,一个酒糟鼻大肚子浑身挂满叮当作响小玩意的行脚商,推销口才一流,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俩搭档十三年从未出过差错,不过他已经死了。”

    “死了?为什么?”我追问道。

    “我不知道,按照我们的规矩,每个月都会在约定地点碰头交换情报,可上个月我过去的时候,在路上发现他留下的记号,那是碰头取消的标志。”

    他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似乎回忆起什么恐怖的事情:“回来的路上,一直有人鬼鬼祟祟的跟踪,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敌人,单线联系很容易造成同行间的误会,好在我比较熟悉罗马的街道,终于在人群密集的跳蚤街甩掉尾巴,后来几天我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劲,五十九不可能这样毫无征兆的消失,也许敌人正是冲着我们来的!我趁半夜偷偷去了次五十九的家,可惜那里已经烧为白地,他连个囫囵尸首都没剩下……”

    八十八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的忍住泪水:“我们还有个秘密的情报点,要是事出紧急无法碰面,他会把情报藏在那指示下一步行动。”

    “我害怕被人盯上,故意躲了两天才绕路过去,好不容易取出这封信,信件当时用蜡封着,上面还沾有血迹,可见送信的人是把蜡丸夹在割开的大腿脂肪里,这种方式很隐秘,除非剖尸一般极难发现,却需要携带者有对疼痛的惊人忍耐力。”

    “等等,你说有人跟踪?”

    我皱着眉头抓到八十八一堆废话中的重点:“也就是说有人在阻止情报的送达,你能确定对方的身份吗?”

    “我不能,大人,我们甚至连面都没照,确定身份谈何容易。”

    他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加急信件只需一周便能从奈梅亨送到罗马,就算是一般情报也不会超过二十天,这里面绝对有敌人在捣鬼,而且,他们的实力很强,熟悉我们的运作方式,拥有相同的情报系统和反间能力。”

    八十八瞪大眼睛,双手虚虚的探向半空,仿佛那里有什么可靠的抓手:“五十九死了,上线断了,我没法同其他人取得联系,不得不铤而走险的来到这里表明身份,我暴露了。”

    “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先出去好好洗洗再吃顿饱饭,等候发落吧。”

    我冲他点点头,后者恭敬地弯腰行礼,倒退着走出房间,也带走满屋的臭气和嗡嗡发声的苍蝇,周遭顿时清静不少。

    片刻,罗洛秉着另一支烛台进来,温暖的光晕将他笼罩,虚化的不真实:“大人,那个人怎么处理?”

    “先安顿两天,然后找机会把他踢走,非常时期没时间区分敌我,他也许是敌人放的烟幕弹。”

    我拉开挡着阳台的纱帘让外面清新的空气透入,深夜的罗马沉沉睡去,除了零星被巡逻士兵脚步声惊扰的犬吠,这座城市深邃迷人,却勇敢也比不上奈梅亨在我心中的地位,它是精美的衣装,而奈梅亨是我的身体。

    “这件事要绝对保密,扩散出去的话很可能搅乱军心,今晚看到此人进来的守卫全部派出外差,尽量缩小知情范围,罗马初定,经不起再次折腾,否则便会正中敌人下怀,敌暗我明,一切小心为上。”

    启明星突兀的出现在渐已西垂的月亮旁边,象征着漫漫长夜即将过去,充满生机的黎明就要到来,可是对我来说,黑夜才刚刚开始。

    “联系本狄尼克主教,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当面陈说,明天他不是要为教皇霓下举行圣祷弥撒吗?找时间安排我俩碰面,一定要掩人耳目,布置些牢靠的亲信,别让无关紧要的人知道。”

    “明白!”

    罗洛转身欲出,刚迈出两步突然停住,嚅嗫着回头问我。

    “大人……难道我们不回奈梅亨了吗?”

第四百零四章:纵横(13)

    奈梅亨……

    一提起这个词语我的心头便如同针扎般疼痛,那片被给予太多美好含义的热土,最重要的情感符号也是最质朴的奈梅亨,是我生活着和后代出生的土地,即使它化为焦土,都不能从心头抹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们会回去。”

    我攥紧拳头加重了语气:“我们必须回去,而且是以解放者的姿态,狠狠地惩罚敌人!”

    翌日,梵蒂冈,圣母玛利亚教堂。

    坐落于半山腰的圣母玛利亚教堂,远离梵蒂冈的中心区域,没有圣彼得教堂那样雍容华贵的大家风范和强烈的象征意义,它精致微缩,全部由运自亚平宁山区的普通花岗岩筑造,经年累月的沧桑让这里积淀着厚重的历史质感,掩映在层层叠叠的秋日五花山间,分外质朴清新。

    本狄尼克主教选择在这里举行圣祷弥撒显然别有深意,教堂的位置低于梵蒂冈,这表明主教不以自己的特殊身份自傲,反而愈发谦逊有礼,圣母玛利亚教堂朴素的特点又不同于装饰华丽的梵蒂冈,这是他着力向人们展示东方教会区别于正教的地方,虽然两者一丘之貉,同样穷奢极欲,众所周知对圣母玛利亚不同的认可态度是两个教会根深蒂固矛盾的冰山一角,在这座以圣母命名的教堂举办弥散,算是他迎合梵蒂冈进而弥补双方嫌隙的努力,教廷诸位大佬不可能不给面子。

    众人簇拥下的本狄尼克主教,按照东方教会的习惯主持整个圣祷弥撒,气氛相当圣洁感人,新当选的约翰十七世教皇相当受用,这位来自君士坦丁堡的同教兄弟对自己的恭敬,不仅亲自登台诵读一段圣经中的赞美诗,还代为灵器祝圣,宾主尽欢的场面令与会众人欢呼雀跃喜气洋洋,仿佛看到两个教会最终消弭误会合而为一的那天,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明白人心里清楚,双方已经貌合神离越走越远,再难走到一起。

    圣祷弥撒后随即举行盛大的祈祝宴会,人生地不熟的本狄尼克主教当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操持,烧钱的对象换成财大气粗的坐地户梵蒂冈教廷,战后的罗马也确实需要这样一场宴会来提振信心,所以无论从招待规模还是菜式的丰盛程度都堪称一流。

    作为晚宴主角的本狄尼克主教,当然成了众人纷纷恭维和祝酒的对象,轮番攻击下来,不胜酒力的主教狼狈的举手告饶,兴致极佳的教皇霓下笑呵呵拦下其他跃跃欲试的贵族,嘱咐侍从送主教大人回房休息,小心照顾这位甚得欢心的客人。

    奈梅亨公爵自然也在宴会的邀请之列,前来献殷勤的主教和贵族趋之若鹜,但我均礼貌的谢绝了他们祝酒的好意,坐在边上的丘扎拉祖主教,心知肚明的帮我推了不少热情的追求者。

    “你的借口还真糟糕,公爵大人,腰伤未愈?大家又不是没见过您牛饮狂吞的样子。”老主教总算捡到了乐子,拿我开着玩笑。

    “我记得教会的戒律也不让神职人员饮酒,可您杯中装的是什么?”不服输的我立刻反唇相讥。

    老主教满不在乎的耸耸肩:“难道你忘了,这里是梵蒂冈,上帝仆人的居所,这帮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能被原谅。”

    他浅酌了一口猩红的葡萄酒浆,干瘪的嘴唇像是涂了血:“再说,这不是引人堕落的酒,而是基督为世人流过的血,我们在忏悔……”

    老主教挑着眉毛补充一句:“快乐的忏悔!”

    我仰脖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使劲呵两口气用手掌拢住自己闻闻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跌跌撞撞的推开椅子站起来:“那您继续快乐着,我要去找角落方便了,如果有人问……”

    “公爵大人不胜酒力,恐怕已经瘫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憋死了。”

    老主教戏谑的望向我:“如何?”

    我满头黑线:“如此受人尊重的您不该这么说话的……”

    避开几个过分激动的醉汉,我蹒跚着走上楼梯,脚步不由得凌乱起来。

    “明明是装醉怎么还真晕了?”

    我费力揉着眼皮,终于确定自己走的方向没错,穿过几条黑黢黢的走廊,一名身着黑袍的牧师等在入口。

    本狄尼克主教背对房门坐在靠近壁炉的椅子上,他把手中的烧材丢进熊熊燃烧的火堆,头也不回的说道:“这种见面的方式让我想起在君士坦丁堡担惊受怕的日子,那段回忆可不怎么美好。”

    屋子里烧得很暖和,甚至有些闷热,手帕大小的玻璃窗上蒙着一层白色的薄霜,那是室内外温差巨大所致,带我进来的牧师点燃一颗蜡烛便默不作声的退出去,伴着木材燃烧哔哔啵啵的爆响,房间里只闻我们二人的呼吸。

    “相信我,主教大人,谁都有不美好的回忆,就这方面,我比您要凄惨得多。”拉过一把椅子面对面坐下,我搓了搓有些发烫的脸颊。

    他典型的希腊下巴总是骄傲的昂着,让人只能看到两个细长的大鼻孔:“我不是来听您讲故事的,公爵大人,我故意喝了那么多酒才让自己显得像个醉鬼,时间宝贵,请捡重要的说。”

    我舔舔嘴唇,盯着本狄尼克深不见底的眼睛,缓缓开口:“我需要您的帮助,主教大人……”

    “帮助?”

    他反问一句:“现在的罗马还有您办不到的事情,竟需要我这个外来户的帮助?”

    “不开玩笑,大人。”

    我没时间分辨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犯傻,狂跳的心已经快跳出喉咙了:“也许您没听说,也许您揣着明白装糊涂,但请认真听我说完并且发誓保守秘密,您能做到吗?”

    本狄尼克主教用心寻虑片刻,肯定的回答:“愿闻其详。”

    “我收到家里送来的情报,奈梅亨遭到以法王罗贝尔为首的敌军袭击,现已沦入敌手,我的妻子蒙难,儿子不知下落……”

    感觉眼泪就要涌出,我马上把头扭向壁炉,视线中的火苗渐渐模糊:“他们把丰收的田野烧为白地,摧毁了整座城市和堡垒,屠杀我的子民,奴役他们的姐妹孩童,彻底将奈梅亨变成一个只存在于地图上的名字。”

    说到这我反而镇定下来,泪水被胸中复仇的烈火烤干,凝视本狄尼克主教的眼神愈发坚定。

    “我要报仇,让罪恶的敌人血债血偿!”

    主教在胸口划着十字:“上帝啊,请保佑无辜之人的灵魂得以飞升天国,阿门!”

    他皱起眉头,既困惑又悲悯的说着:“以暴易暴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这么做只会让仇恨世世代代的传递下去,想想那些可怜的例子,不过我是您个人的朋友,兰迪,遭遇这种事情任谁都难免被怒火操控,有时候怒火不是魔鬼奴役我们柔弱意志的工具,而是帮助人类坚守信仰的武器。”

    他把一只手按在我的手上,另一只手握着十字架抵在我的额头:“去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吧,我的朋友,我随时听候差遣。”

    “谢谢您,主教大人,您的恩情我绝不会忘记。”

    我低头亲吻他硕大的红宝石戒指,感激的热泪盈眶:“一艘快船,我需要一艘最快的船,无论是罗马海军的战舰还是跑贸易的商船,只要能把我掩人耳目的送到热那亚便好。”

    本狄尼克主教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找船很简单,可该如何掩人耳目?全罗马人都盯着您呢!”

    我抬起头,一五一十说出早已想好的计划:“明天一早有叛军迫近罗马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城,为了梵蒂冈的安危我将领军出征,自然能堂而皇之避开众人的视线,而您安排的快船,可以对外宣称是搭载丘扎拉祖主教赴任,一旦我乘船离开罗马,大人,接下来的事情均与您无关,没人会怀疑到您头上。”

    “卑劣者兰迪,这名号果然名副其实。”

    主教答应着,伸手与我击掌为盟:“愿上帝保佑您,我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丘陵地区特有的晨雾还未散去,城门刚刚开启不久,准备忙活一天生计的市民才走出家门,几名惊慌失措的斥候便打破了罗马清晨的慵懒:

    “敌袭敌袭!科尔诺山区的叛军已经攻占卡尔索力的前沿要塞,他们就要到罗马了,快逃命啊!残暴的山民要来抢劫啦!”

    坏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总是比好消息更容易传播,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连跳蚤街讨饭的瞎子,都能绘声绘色的向周围人形容山民是如何只用一只手就掰断了卡尔索力要塞的铁栅门,仿佛这一切是他亲眼所见。

    “那些科尔诺的杂种足有圣彼得教堂的门廊那么高,一口便能吃下整只成年的公牛,他们长着魔鬼的犄角并且双眼喷火,酷爱折磨未婚的处女和漂亮的男童,赶紧逃命吧,越快越好!有人传说看到了所罗门王七十二柱魔神之一的斯伯纳克一名骑苍白色马匹的武士,擅长驱使毒虫杀人……这是撒旦的诅咒!他妄图攻打上帝仆人的居所!”

    没脑子的听众全都被如此声情并茂的描述吓坏了,尤其那些头发长见识短还爱嚼舌根的家庭妇女,更是鬼哭狼嚎花容失色,纷纷拥挤推搡着以光速逃回家中,留下满地狼藉的破鞋烂褂,以及仍在眉飞色舞编故事的瞎子。

    “有点过了吧……”

    我撇撇嘴角问罗洛,后者无言以对,我俩继续并辔而行,教皇霓下听说了叛军入侵的消息,急火火的派人召我入梵蒂冈商量对策,走在街上正好目睹刚才夸张的一幕。

    圣彼得教堂内乱成一团,人人面露戚容,个个如同惊弓之鸟般惊慌失措,身着红衣的枢机主教们愁眉苦脸的枯坐对泣,我冷眼看着这群昨天还借着酒劲睥睨天下的懦夫,心里鄙视的无以复加。

    “公爵大人,您可算来了,我们都在等你!”

    教皇霓下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拽着我的胳膊不撒手,声音哆嗦着祈求:“城中都传科尔诺的山民有魔神帮助,就是那些帮助所罗门王开疆拓土的魔鬼,上帝啊,太可怕了,他们剥皮抽筋、生啖人肉,走过的地方全寸草不生,沦入地狱……”

    我:“……”

    这谣言真是三人成虎,越传越离谱了。

    “现在只有依仗奈梅亨的军队了,公爵大人,请再一次拯救梵蒂冈吧!”

    教皇霓下,或者说当年的奥多西斯主教哭哭啼啼的直往我胳膊上抹眼泪,活像个被恩客玩了还不付钱的妓女,我咂么着嘴角,品不出什么滋味,推了这么个人上位是该庆幸有了好摆布的傀儡,还是忧心他更容易让心怀不轨的歹人控制呢?

    “您放心,霓下,奈梅亨的宝剑任凭驱驰!”

    我瞥见旁边气定神闲的丘扎拉祖主教,他一准看透了这点糊弄小孩的伎俩。

    “我这就回去收拾兵马,天黑前便出城迎敌,由我亲自坐镇,罗马定保无虞!”

    “升起警示旗,询问对方身份!”

    章鱼沉着的发布指令,丝毫不见慌乱,望手升上代表战斗信号的红色三角旗,这是种警告,也是在询问对方的身份,如果他们并无恶意,会马上升起白旗表示和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紧张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敌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章鱼跳回甲板,等着炯炯发亮的鹰眼注视前方。

    “来者不善啊……”

    他掐腰迎风而立,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油腻腻的发色闪耀着别具一格的风采!

    “对方毫无反应!”

    望手扯开嗓子吼道:“等等……他们升起了奇怪的绿旗,这标志从未在海上见过,慢着!是海盗!”

    “果然是这群狗娘养的,这片海域已经很久没有他们的踪迹了。”

    章鱼冲望手大喊:“汇报下敌人的配置!”

    “一艘大德罗蒙,两艘小型快船,剩下两个是近海平底船!”

    望手一面观察一面回答:“距离只有1500码了!”

第四百零五章:怒海争锋(上)

    章鱼威风凛凛的抓着桅杆,像一只灵活的猴子,三两下就爬到顶端:

    “拿起武器,准备战斗,都给我兴奋起来小伙子们,有人自不量力的来送死了,咱们可得好好招待招待这帮远道而来的客人!”

    随着他的命令,水手们纷纷举起挂在船舷两侧的盾牌,弩炮手和弓箭兵也各就各位,仿佛一颗颗条件反射的细胞,迅速让战舰这副躯壳蓄满能量,执行力绝对不比训练有素的骑士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有1200码!”

    三百码对于快速飞驰的战舰根本算不得事,几乎转瞬即逝,这距离要是放在陆地,即使骑手是轻装上阵,最快也得几息之间。

    “没关系,咱们处在上风,他们的划桨手再这么追迟早累死。”

    章鱼满不在乎的嘟囔着:“小伙子们,降下前帆,扯起后舷的三角帆,左舷停止划桨!咱们从岛的另一面突过去!”

    鼓满风的前帆马上被收起,左舷的划桨像翅膀一样抬着,不停往下淌水,舵手沉着的操纵舵杆,战舰在海里直直的打个急转弯,掀雪白的浪花,仿佛一支离弦的箭,直朝岛屿飞也似的冲去。

    “哈哈,一群蠢货,你们那破船怎么可能追上帝国海军最优秀的战舰!”

    章鱼的嘲笑引来水手们的齐声附和,他们疯狂的敲击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罗马万岁!”

    “罗马万岁!”

    欢呼声中再次传来望手声嘶力竭的呐喊:“前方!前方又出现两艘敌舰,他们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什么!”

    章鱼急火火的荡着缆绳跳到船舷上:“想不到这里还埋伏两艘,原来是我小看了这帮杂碎,有点意思。”

    他伸出拇指比量着双方的间距,计算弩炮的射程:“升起前帆。弩炮准备!”

    “你想干什么?”

    我好不容易抓住上蹿下跳的战舰司令,刚才还降帆规避,怎么又改成全速前进了?

    “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

    对于我的出现他感到相当惊讶:“你们两个快把大人送进船舱,我的甲板上不留没用的人!”说罢,两名膀大腰圆的水手就要上来扳我的肩膀,被我挣扎着脱开。

    “我要留在这!我不是无用之人!”

    “该死的,随便吧,到时候真打起来可没人有心思关照您,告诉我骑士,你会憋气吗?”他怀疑的冲我挑着眉毛。

    我心虚的咽口吐沫,倔强反驳道:“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升帆就行。”

    章鱼没好气的哼了声:“在这艘战舰上谁都不能质疑我的命令,骑士,这是大海,不是陆地,爵位和武力派不上用场!”

    他估么着弩炮已经准备完毕,快步登上前舷的船楼,远远飘来一句话:“看在你第一次上船的份上,骑士,来,我告诉你怎样在海上打仗!我要利用风向从两艘敌舰中间穿过,顺势将其中一艘打成筛子!然后……嘿嘿,他们谁也来不及调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走远!”

    平静的海面因为三艘争渡的战舰而变得凶险非常,连海鸥都避回巢穴,再不敢自由飞舞盘旋,我靠着船舷不停地打哆嗦,没错,在太阳底下打哆嗦,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带来发自心底的寒冷。

    “五百码!”

    “弓箭手!”

    章鱼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到桅杆上:“瞄准右舷的敌舰,给我狠狠地压制!”

    十几名弓箭手集中到右舷,在队长统一的指令下弯弓搭箭,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放!”

    弓弦崩响的动静是我最不爱听的声音,因为伴随它的总是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我捂着耳朵,眼看密密麻麻的箭雨飞向那艘绿旗飘扬的海盗船。

    “再放!再放!不要停!”

    章鱼摇着手臂,似乎很不满意火力压制的效果:“一半掉进水里了,笨蛋,都没长眼睛吗!”

    被骂得狗血喷头的弓箭手并未受到影响,估计他们早已习惯司令官暴躁的脾气,继续有条不紊的发射。

    “后方出现敌舰!”

    望手总是不让我刚刚放下的小心脏舒坦多久:“是那艘德罗蒙,它来了!”

    “还不赖嘛……”

    章鱼像个在表演空中飞人的杂技演员,从前桅直接跳到后桅,嘴里啧啧赞叹着,分不清是没甩开敌人的愤怒还是得知对手没那么水的欣慰,他刺溜一下抱着桅杆滑到甲板上,边跺脚边破口大骂:

    “划桨的那群狗娘养的是不是皮痒痒了?竟然敢偷懒!让他们给我使出吃奶的劲划!”

    指挥官的命令果然奏效,战舰的速度得到明显提升,我甚至能看清对面敌舰上海盗呲牙咧嘴的狰狞表情。

    “小伙子们,等我下令再发射!”

    章鱼确认右舷的海盗船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这才冲早已准备就绪的弩炮手吆喝道:“只有一次机会,瞄准他们吃水线以上的划桨舱,往死里打!”

    德罗蒙船首、船中、船尾的三座船楼装备着四门弩炮,每门配有三名操作的弩炮手,射程足有四百码,但威力欠佳,尤其还在颠簸的海面上,想要一发命中绝非易事。

    “发射!”

    两舰即将交错的瞬间命发矢至,拳头大小的石弹借助扭力撕破空气,全部倾泻在敌舰靠近我方一侧的船舷!

    你听过硬塑料在火中燃烧爆裂的声音吗?

    没错,击中木头船舷的石弹就发出那样的轰响,虽然有几颗直接落到水里,却仍有两颗准确的钻进划桨舱,伴着浆手的惨叫迸出无数漫天飞舞的木屑。

    “干得漂亮!”

    章鱼兴奋地鼓掌:“退下后舷三角帆,转舵撞上去,快呀!”

    他等不及舵手慢吞吞的动作,一把推开对方自己撸袖子顶上,憋得脸颊通红,硬是靠一己之力改变航向,锋利的撞角折断敌舰好几支划桨,猛地插进水线以下的后舱,轻松的仿佛用钢针穿过柔软的丝绸。

    “收帆收帆,赶紧往后划!别让另一艘抄了后路!”

    战舰司令在水手们跃跃欲试想趁机跳帮过去杀个畅快淋漓时,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头脑,即使处于优势,仍旧冷静的纵然全局。

    “都滚回来,你们这群嗜血的豺狗,脖子上顶着的脑袋用来装屎的吗?弩炮重新装填,其他人去收拾希腊火,烧死下一个送死的倒霉蛋!”

    水手们悻悻退下,从船舱里扛出手臂粗的铜管,手忙脚乱的往里灌着某种散发异味的黑色浆糊状流体。

    “那就是传说中的希腊火吗?”我刚迈开步子想往前凑凑一探究竟,立刻有人挡住视线。

    “法兰克人,不行!”

    两个肌肉虬结的水手恶狠狠地瞪着我,嘴里不停吼着仅会的法兰克语:“走开,不行!”

    “还有保护知识产权的意识……”

    我想起东罗马人保守了几百年希腊火的秘密,心里也便释然。

    “其实我就想看看传得神乎其神的希腊火,到底和奈梅亨的破敌利器火油到底有啥区别,小气!”

    漏水的敌舰慢慢倾斜,船上的海盗走投无路不得不跳海逃生,在划桨手的努力下,我们的战舰一点点拔出折断的撞角,终于恢复自由,可是后面的两艘海盗船已经一左一右的全速包抄过来,眼瞅着距离越来越近!

    “汇报距离!”

    章鱼趴在船首检查撞角的受损情况,好在只是折断了,并未造成船舱渗水。

    “四百码,正是弩炮的有效射程!”望手的声音里全是杀戮的亢奋。

    叙利亚人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升起满帆,咱们离开这!抢在敌人堵住退路前冲出去!”

    他攀住章鱼船首像的一条触手,探手招呼着:“给我把斧子!”

    说完,双腿灵巧的勾着船舷倒挂下去,动手劈砍断损的撞角。

    只剩一半的撞角三下五除二就被砍断,战舰陡然一滞,仿佛奔跑的人绊在石头上踉跄着,马上又恢复速度,而且貌似比之前更快。

    章鱼如释重负的胡乱抹了把脸,悠悠然吩咐水手:“放两颗石弹,跟护送一路的朋友告别吧……”

    章鱼确实干得漂亮,不仅干净利落的跳了出海上芭蕾,于万军丛中肆意徜徉、予取予求。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也让我真切的感受到罗马海军驰骋地中海的赫赫威风。

    “升起风帆,再加把劲!”

    章鱼又恢复了战舰司令应有的从容淡定,和刚才战斗中上蹿下跳的兴奋样判若两人。

    放松下来的我捂着不停反胃的肚子,被紧张感控制的神经终于发挥它本该拥有的作用,将身体的种种不适反馈出来,前后不过寥寥时间,腰也酸了、腿也软了、头也晕了,距离机能的全面罢工估计不远了。

    “咱们能摆脱海盗吗?”

    我扶着船舷,一边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似的慢吞吞挪步一边虚弱的问道。

    本来负手迎风的章鱼听出我声音的不对劲,转身打量着,眼神里写满玩味的幸灾乐祸:“原来骑士也有站不起来的时候啊?”

    他故意大声吃吃的笑着,引得水手们纷纷侧目,进而愈发揶揄道:“尊敬的大人问我能不能摆脱海盗?不,我想您问错人了,应该是海盗还敢不敢追过来,那一群乌合之众,在帝国海军面前连萨拉森渔民都不如,别说七八艘,就算来个十几艘也不在话下!”

    算了,这个人没法交流……

    我偷偷吐着舌头,干干的哼两声表示认可他的答案,便准备颤巍巍的回船舱歇息,估计里面的人同我现在差不多状态。

    要不整场海战的过程中,怎么连个出来露头看看情况的都没有。

    “我回去看看主教大人。”想到这,怀着心底对自己勇气的赞赏,我不由得稍稍直起腰。

    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吗?上帝是个爱开低俗玩笑的biao子,他不把我玩死绝对不肯善罢甘休,正当我略觉有点底气腿脚稍稍利索的往船舱挪步时,望手歇斯底里的吼叫仿佛来自地狱的判决,再次击碎我的心理防线。

    “前方出现敌舰!三艘!迦太基阵线!”

    头绑红巾的望手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喊起来中气十足,我真怀疑他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桅杆上去的,满脑子全是母猪上树的即视感。

    “后方敌舰也追上来了!”

    “该死!”

    章鱼恶狠狠的往海里啐了口吐沫,急匆匆跑到船头:“他们不可能这么快追上来的,除非本就是安排好的陷阱,敌人故意把咱们往里面引,这里才是真正的决战,亏我还傻呵呵的当了半天呆子……”

    他懊恼的猛砸船舷,坚硬的木质上竟隐隐可见五指形状的凹陷。

    不知从哪来了力气,也许是人类求生的本能让我瞬间满血。

    “你说什么?这是陷阱?什么是迦太基阵线?”

    章鱼深吸口气,缓缓转过身来,表情又回到那种目空一切的镇定自若。

    “三艘战舰一前两后排开,方便在狭窄的海峡地带捕捉敌船,当年墨西拿的迦太基人,靠着这招干掉了数不清的罗马商船。”

    他拿手比量着大概的样子,每个单词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语气别提多凶狠了。

    “就像几只饿狼利用地形围捕落单的公牛,让徒有锋利尖角的公牛处处受制于己毫无还手之力,希腊人更喜欢称这种战术为海上狼群,群出群隐、蜂拥而上、活活拖死对手。”

    狼群!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名字太熟悉了。

    德国人在公海上无限制的潜艇战,让这个称呼成为全世界挥之不去的梦魇,想不到竟发端于此,早在罗马和迦太基布匿争霸的年代便产生了。

    “那我们怎么办?”

    章鱼难得严肃的拧着眉毛,看来情况相当严峻,大家都明白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更何况敌舰的数量是我们的十几倍!

    “怎么办?”

    他露出满口咬紧的钢牙:“打不过当然要跑了!”

    有些时候逃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还得驾驶着这样一艘艨艟巨舰,在起伏不定的大海上东奔西躲。

    水手们停止了调笑,一个个表情定格似的呆立不动,章鱼爬上桅杆仔细观察着敌我位置和风向,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只有在这个时刻,我才发现传说中的领导魅力在他身上闪烁光芒。

第四百零六章:怒海争锋(下)

    “向左打舵!打开左舷的侧帆!”

    章鱼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发号施令,事实上也没人敢反驳,舵手鼓着腮帮子,呼哧带喘的扳动那沉重的舵杆,帮助战舰借助洋流和风向缓缓完成向左转弯的动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愣着干什么?”

    被呵斥的水手不知哪做错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重新装弹!把希腊火喷枪全架在左舷!”

    得令的水手如蒙大赦的跑开,另一个傻乎乎的问道:“准备贴近作战吗大人?用不用准备防弹的渔网?”

    章鱼如同睥睨猎物的猛虎,只那么微微挑起眉毛,自觉失言的水手立刻紧张的大汗淋漓,一边下意识的后退一边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明白了,大……大人,我马上找人去做!”

    “废话真多!”

    三艘海盗船阻塞了海峡的出口,像是守株待兔的狼群,战舰司令挎着大刀雄赳赳的横穿甲板,在做战前的最后一次动员。

    “待会我会让战舰尽可能的贴上敌船,比你们搂着姑娘往怀里揽还要近,这下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吧?给我集中火力打垮那帮狗*娘*养的混蛋,然后咱们再大摇大摆的走开,等回到岸上,我把整条花-柳巷包下来请大家喝酒!”

    他指着船楼下汗流浃背的奴隶划桨手:“也包括你们!有命活着的,一样去喝酒,从此以后解开脚镣不再是奴隶了!”

    “为了罗马!”

    众人发出震天价地的欢呼,一扫之前的颓废,每个人带着激情和自信回到自己的战斗位置。

    随着波涛拍打战舰的轰鸣逐渐汹涌,狼群领航的头狼已经逼近至不足百码,稀稀疏疏的有些羽箭和标枪飞来,不过大部分都栽歪着落进水中,海盗们猛力敲打盾牌,扯开嗓子吆喝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罗马水手全神贯注的盯紧敌舰,像只潜行捕食的猎豹,敏锐的等待两舰交错的最佳时机。

    沉重的木浆划开海水的声音让人头皮一阵阵发麻,肤色各异的奴隶桨手被铁索钉在甲板上,一边喊着整齐的号子,一边忍着督查催促再快些的皮鞭抽在皮肉后背的疼痛,他们比九死一生的水手更渴望生存,也更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

    两艘战舰都向着未知的命运全速前进,一个求生、一个求胜,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其实是意志力的搏斗,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就是自己的上帝。

    飞射的箭矢和标枪愈发密集的落下,水手们纷纷躲在船舷或者盾牌后面躲避,可无遮无拦的划桨手没这么好运,不时有人受伤惨叫着昏死过去,奴隶中间隐隐有些惊恐的躁动,船速已然慢了。

    “你们这群懒鬼不想活命了吗!”

    敏锐感觉到船速下降的章鱼厉声大骂,不顾危险跳进划桨舱教训不肯卖力的浆手。

    “死个把人有什么可怕的,要是不把速度提上去,咱们全得死在这!划呀,快划呀!”

    百码的距离转瞬即逝,高速碰到一起的划桨像脆弱的玻璃般折断,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我甚至清晰地捕捉到每个人脸上狰狞的表情和唾液飞溅的轨迹,有人说过当生命接近终点的时候上帝会让你看清时间,难道我的生命即将结束于此?结束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开火!”

    “发射!”

    “来吧,干他们!”

    各种各样的呼喊爆炸似的充斥耳廓,我的思绪又被拽回现实,石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希腊火喷射器灼人的热浪扑面袭来,呻吟、惊呼、血肉飞溅、火光四射……

    任何词语在描绘这个场面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它们形容不出亲眼所见的残酷和热血,我木然穿过由死人、残骸、断肢和伤员组成的生死大道,不知该去向何处,直到一双有力的大手猝然抓住胳膊。

    “该死的法兰克人,总给我添乱!”

    章鱼轻悠悠的把我拎起丢到一边,他的额头有个伤口正血流不止,染得右眼瞳孔现出骇人的猩红。

    “你会游泳吗骑士老爷?”

    随后不待我开口便自言自语的回答:“好吧,骑士老爷怎么会游泳呢,你们可是生在马背上的精英,听着法兰克人,这里离岸边差不多十几里,当然,距离岛上更近,不过也得五六里,赶紧去舱室背上你的主教大人,趁敌人尚未合围赶紧逃命去吧!我来拖住他们,记住,别回头,一直往岸上游,死了都不能停下!”

    我迷迷糊糊的眨着眼睛,搞不清当下的状况:“你不是说能带我们冲出去吗?让我们自生自灭?还背着个人?”

    章鱼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脸上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拜托,那可是狼群,我们被捕捉了,明白吗?”

    他歪着头示意我左右看看:“呶,人家准备接舷跳帮了,怎么样,有胆子留下来一起送死?”

    我的语气软了下来:“那你们呢……”

    “我们?”

    他好像听到什么滑稽的笑话,乐得直拍大腿,“我们可是帝国海军!要是不死在大海里会让人笑话的!事不宜迟,赶紧走吧!别回头,别泄劲,一直游!愿上帝保佑你,我的法兰克朋友!”

    缺氧、窒息,海水无孔不入,不断往耳朵、鼻孔、眼窝、嘴巴里猛灌,我像个无根的浮萍,依附在一块泡软的木板上,还得时刻提醒自己要抓住陷入昏迷的丘扎拉祖主教,那种感觉,真是生不如死。

    神智尚清醒的时候,我脑海中依旧历历在目的回放着罗马战舰被击沉时的惨象,一艘陷于敌阵动弹不得的战舰就像一只失去爪牙的老虎,只能徒劳的怒吼挣扎,但还是无可奈何的眼睁睁看着狼群蜂拥而上。

    海浪的喧嚣盖住同海盗肉搏水手们的呐喊,密集的箭雨让头顶的天空都为之一暗,燃烧的风帆连桅杆一起笼罩在熊熊烈火中摇晃,直到海盗的那艘带撞角的德罗蒙斜着扎过来,从中干脆的将罗马战舰切成两段,遭受重创的船只倾斜着、徘徊着,然后在我的注视下缓缓沉入大海。

    不放心的海盗们又绕着沉船仔细搜索,确认再无生还者之后才浩浩荡荡的扬长而去,也许是罗马战舰的死亡太过震撼和悲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所以没人发现抱着木板随波逐流越漂越远的我们,那些粗犷、讨厌的罗马水手,竟用他们的生命换得两个素未平生之人逃生的机会!

    我竭力保持脸在海面上,尽可能用麻木的双脚拍打浪花,以期借助洋流划向岸边,可大海是个调皮而没有同情心的恶棍,它总是在我稍稍漂远之际突然拍过一个浪头,直接送我们回原点。

    最后一艘海盗船也消失在茫茫海天尽头,我痛苦的咳着,感觉肺里灌满了咸腥的海水,意识逐渐模糊,像是洋葱剥离的外皮,一层层脱落,我的身体太沉重了,抓着丘扎拉祖主教的手也快没力气。

    这是要死了吗?我问着自己,但又找不到答案,四周围黑黢黢的,没了一望无际的大海、灼灼燃烧的战舰、漂浮漫波的废物。

    只有令人绝望的黑暗,这种感觉为什么似曾相识?

    我绞尽脑汁思量着,那次的经历无比清晰,却想不起事起的由头。

    在回忆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人,有我第一次上战场就擒住的特里尔伯爵,他垂头丧气的在停战协议上签字,有阿登伯爵城堡总不怀好意冲我笑的贵族小姐,以及马棚里相偎取暖的泽雷,有帝国行宫惊鸿一瞥的美艳少妇,后来我才知道她竟然是弗里斯兰伯爵夫人,有一脸英气不肯服输的克雷森蒂小姐。

    我甚至记得她说自己是女骑士时威风凛凛的模样,有告诉我关于埃尼德斯惊天秘闻的老公爵,他的喟然叹息至今仍时不时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有初见瑟琳娜的不愉快经历,她多么任性又惹人怜惜,还有英年早逝的奥托陛下、死不瞑目的斯文国王、抱憾而终的教皇霓下。

    这些人丰富了我的新生,或者说,我们彼此改变了对方的人生轨迹,是该还债的时候了吗?反正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帝国、荣耀、征战、爱恨情仇统统与我无关,可是为什么,刚才的回忆中竟没有出现我朝思暮想的家乡?那些真正的亲人、真实的生活,曾多么令人难以割舍……

    不!我属于这里!这个烽火连天的时代,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这个所谓黑暗的时代!我必须活下去!想到这,久以麻木的四肢瞬间充满力量,我胡乱扒拉着浮出水面,却感受不到水的质感。

    “啊!”

    剧烈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但意识却清楚的提醒我,自己绝不是在海里,这是陆地!

    我贪婪的大口吸气,恨不得把肺充得满满的,我还活着,没错,我还活着,还活在这个时代,感觉身上有了力气,我适应着坐起来,指尖传来沙子的质感,海鸥的鸣叫也清晰悦耳,从眯着的眼缝里,我看到此刻身处的海滩,昏黄、贫瘠、毫无生气,几颗橄榄树懒洋洋的耷拉着叶子,似乎不太欢迎异乡客的闯入。

    大人?丘扎拉祖主教!

    来不及细想这是哪里的我赶忙寻找入海时已经昏迷的主教,紧张的心又提到嗓子眼,这位老人身子本就虚弱,经过长时间的折腾恐怕凶多吉少,他于我亦师亦友,千万不要出事!

    我踉跄着沿海滩搜索,可惜潮水早已抚平了一切痕迹,目之所及的地方几乎都水天一色,看不出任何有人活动的迹象。

    等等!我收回转走的视线,仔细盯着海水中一个漂浮的黑影,难道……

    不敢继续想下去的我手忙脚乱的跳进水里,边游边祈祷,一方面希望找到老主教,一方面又不愿意寻得如此结果,心情复杂的无以复加。

    距离渐渐近了,担心的可怕事终于发生,那身素白的教袍不是老主教是谁?

    我呆住了,其实海水没有多深,完全能踩着软绵绵的沙底站起来,老主教脸孔冲下随水流荡来荡去,整个人轻的像个气球,手中竟还死死抓着那块木板,可以想见,弥留之际的他经过了怎样痛苦的挣扎。

    “完了……”

    ,我喃喃自语着,就这么站在水中任凭风吹浪打,是我害了他,这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老人!

    指甲断了,十只手指全抠到出血,染红了亮黄色的沙砾,我无声的哭泣着,不知道是在自责还是抱怨不公的命运,那些所有为自己而死的人,如果没有遇见我,他们本该更好的活着。

    将最后一把沙土培到坟包顶上,我合十双手跪倒在地:“天上的主啊,请接受这高贵的灵魂得以进入您永生的天国,他慈祥、勤勉、待人真诚,是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虽然我不明白您为何要带走他,却不敢质疑这神圣不可逆的决定,想必他在您身边,该笑得格外开心吧……阿门!”

    说完这些心里话,我带着泪水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脚步坚定但内心茫然,每一步都走得相当艰难,看看现在的自己,身无长物且狼狈不堪,前路漫漫无期,究竟该去向何方?

    循着海滩边牧羊人踩出的小路,天黑前我好不容易到达一处人烟还算稠密的小镇,即使在夕阳正美的黄昏,这里看上去依然显得那么破败和颓废,一座胸墙只有几丈高的木头城堡伫立在周围低矮的破茅草房中间,连当年科尔伦的小城堡都比不上,我别无选择,不得不走进这陌生的市镇。

    通往城堡的道路像这个时代所有的地方一样肮脏泥泞,看不出颜色的泥水中不知道混着多少屎尿废物,一阵阵恶臭扑面袭来,熏得我头昏脑涨,路两边的茅草房没有亮光,若不是有贪玩的孩子蹲在门口和泥巴,我差点以为这是座无人烟的荒村。

    “看来只有去那里了。”我抬头瞅着唯一有亮的城堡,自言自语道。

第四百零七章:虎落平阳被犬欺

    村里人应该很少见到陌生人,两个扯着头发打架的农夫前一刻还争吵不休,我出现的下一刻立马逃也似的跑回破房子里顶上门,透过足有手掌那么宽的门缝打量外面的情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他们眼中,我该是个古怪的人吧,衣衫褴褛却面无菜色,同营养不良骨瘦嶙峋的村民形成鲜明对比,尤其这身锁甲,昭示出与众不同的身份吓着了没见过世面的他们。

    我没工夫瞎寻思,只想着赶紧进去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吃顿饱饭,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这里的领主不可能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奈梅亨公爵大人吧?

    小镇不大,城堡门前便是村民日常打水的池子,两个猪一样肥的卫兵扛着长矛鼾声如雷,城头飘着我不认识的旗帜,说实话,我对领主旗帜的了解还没有罗洛多,更别说这异国他乡的小领主。

    “喂,起来!”

    我轻轻推了推埋首酣睡的卫兵,他稳如磐石的身子竟纹丝未动:“喂,起来,我要见你们的领主!”

    胖卫兵终于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睛,厚厚的肥肉垂在眼皮上,挡住大部分视线,让人不禁有些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看清东西。

    “走开,你这不长眼的混蛋!”

    他没好气的哼哼着:“别惹我发火……”

    混蛋?我硬生生噎在原地,上次有人这样叫我是什么时候?

    “起来!”

    自觉受到羞辱的我愤怒的照他屁股就是一脚: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清楚,你敢和公爵大人这样说话,不要命了!”

    这下两个卫兵再无法打瞌睡了,他们气急败坏的站起来,仿佛两尊石砌的狮子,一左一右架起我狠狠地扔到城堡前的水沟里:“什么狗屁公爵大人!”

    跟我搭话的那个胖卫兵挥着拳头:“赶紧滚!”

    另一个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好像很享受捉弄人的快感,但等他稍拿眼打量我的穿着,立刻吓得缩成一团:“天啊,你看他穿得那是什么?是件上等的锁子甲,连男爵大人都没有的宝贝……难道,他真是个公爵?”

    “公爵?”

    胖卫兵捏着下巴,挤眉弄眼的样子活像个尖酸刻薄的小贩:“那件锁甲的确很值钱……”

    提到钱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我的心倏忽沉入谷底:“没准是他偷的,谁又知道呢!”

    我为什么会打不过两个脑满肠肥小脑欠发达的混蛋呢?

    他俩绑在一起的战斗力,还赶不上奈梅亨随便一个喝多的农民,按理说经历多年枪林弹雨的骑士收拾他俩也就分分钟的事,至多不小心挨两下拳头,算是平衡属性的额外伤害,可此刻我怎么还被扒光衣服锁在村镇广场的木枷上呢?

    算了,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反正于事无补。

    “在海里泡了这么久,铁板都得生锈,更别提还赶了半天路……嗯,一定是这样!”

    我用这骗鬼的借口给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要不高傲的内心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刚才狼狈的惨象,两个胖子把我按在臭水沟里从上到下扒个干净,实在太丢人了!

    心里如释重负,各个感官马上灵敏起来,说不出味道的恶臭徘徊在鼻孔周围,差点熏得我大吐酸水,特别是当看清这臭味的来源,并非前方泥泞的烂泥巴路而是粘在木枷上黄澄澄的排泄物时,我终于没忍住干呕不止。

    “嘻嘻……”

    头昏脑涨的我还以为产生了幻听,但这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就回荡在身边。

    “谁?谁在那?”

    笑声消失了,远远地传来城头某个醉酒卫兵小便的悉索响动,我打个冷战,像是要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甩出去。

    “嘻嘻……”那声音再次响起。

    “是谁?”

    难道真的有魔鬼?是撒旦的使徒在引诱我吗?笑声尖利刺耳,仿佛锋利的刀子,划得耳膜剧痛。

    “是我,奇怪的朋友。”

    笑声戛然而止,它的主人开口了。

    “在你旁边,看到了吗?这里!”

    我循着声音仔细辨认,终于影影绰绰的看清同自己说话的人,他也被木枷锁着,跪在对面几步远的地方。

    “你是谁?”

    “你说我吗?”

    对方反问一句:“你愿意叫我什么都可以,有时人们叫我肮脏的人贩子,有时又叫我该剁手的小偷,还有人恶狠狠地咒骂我为丑陋的高利贷者,管他呢,不过同行们一般管我叫神奇的胡迪尼。”

    原来是个小偷,我立刻闭上嘴巴,好像再同他说一句话就会自降身份似的,的确,高贵的公爵不该与社会的渣滓为伍。

    自称胡迪尼的小偷等了半天见我不想搭话,反倒激起调侃的兴趣:“让我猜猜看,天啊!你该不会是个皇帝吧?”

    “闭上你的臭嘴,否则我会叫卫兵扯断你恶毒的舌头!”我没好气的顶回去,这挖苦让人相当难受。

    “哦哦,我们的大人物生气了!”

    胡迪尼又开始讥诮的笑着:“你刚才说叫卫兵吗?我想还不等说完,那几头肥猪便会拿屎塞满你的嘴巴,相信我,那味道不会再糟了,而且以后你吃什么都摆脱不掉嘴里隐隐约约的臭味,脾气不要那么冲,我可怜的朋友,咱俩可没什么过节。”

    该死!我咬牙切齿的吐了口吐沫,现如今的情景还真应了那句老话:虎落平阳被犬欺,先是让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矮胖子揍了一顿,再又受到小偷的嘲弄,难道上帝真的不再眷顾我了吗?

    “啧啧,这细皮嫩肉的,还真不是个一般人啊。”

    就在我自怨自艾的时候,胡迪尼的声音突然近了,我猛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端详自己的眼睛:“呦,胡子剪得还挺整齐,喂,你不会是偷了领主老爷的东西跑出来的侍从吧?”

    没待我回答,他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答案,大剌剌盘腿坐下,舒服的跟在自家炕头一样,“不对,要是犯了那样的罪,你早被剁手以儆效尤了,哪轮得着来跪木枷……哦,我知道了,你偷了领主老爷的女人是不是?小伙子血气方刚做出这种事很正常,别害羞,让我检查检查犯罪工具还在不在!”

    说着,他一边不怀好意的狞笑一边作势要站起来。

    “天啊,停在那,离我远点!”

    我急得红了眼,歇斯底里的喊着:“混蛋,敢轻举妄动我杀了你!”

    “啪!”

    耳光清脆,胡迪尼心疼的摆弄我脸上泛红的掌印:“看看看看,我说了别乱说话吧?年轻人,太嚣张总会有人惩罚你的,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耳光,痛一会就好了,明天脑袋掉了可长不出来,明白吗?”

    他敢打我耳光!怒火登时从心底直窜脑门,一个贱民竟敢扇堂堂公爵大人的耳光,这世道真是变了!

    “我向上帝发誓会砍了你的脑袋!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拼命扭动着身子,挣得木枷咔咔作响。

    胡迪尼随便把脚踩在木枷上居高临下的瞅着动弹不得的我,似乎很享受这种捉弄人的快感:

    “脾气我喜欢,像头犯倔的犟驴,可惜太不知天高地厚,要杀了我?呵呵,先照顾好自己吧朋友,那帮拉你来这的卫兵转眼就把你忘了,然后每天毒辣的太阳和时不时丢石头拿你寻开心的小贱种,会折磨得你生不如死,对啊,你还光着屁股呢,想想看,粗鲁的村妇三三俩俩肆无忌惮的对着你的下体和菊花品头论足……嘶这是咱们的命运,哦,不,是你的命运,因为我自由了。”

    虽然嘴上不服,但我深知他说的都是实话,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此时此刻谁知道我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奈梅亨公爵呢?饿死、渴死、晒死、被折磨死……

    我想到无数种窝囊的死在这里的方式,唯独找不到解脱的途径,除非……

    也罢,也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看来穿越以后众星捧月的优渥生活捧得我有些忘乎所以,在前世的生活里,难道我那可怜的自尊和骄傲不是一次次让现实无情的践踏吗?

    “等等,胡迪尼先生。”

    我看到对方不习惯的挑起眉毛,赶紧改了口:“朋友,我刚刚可能太过激动了,你那一耳光扇得漂亮,请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救我一起出去好吗?”

    “朋友?叫我吗?”

    胡迪尼装作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天啊,这错误的认知你是如何产生的,不,我们不是朋友,你发誓要杀我,向上帝发的誓,忘了吗?我是神奇的胡迪尼,小小木枷当然锁不住我,但你就不一样了,细皮嫩肉的……呃,管他呢,你不行。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兰迪,我叫兰迪。”

    “兰迪?”

    胡迪尼皱起眉头:“这不是个拉丁名字,反倒像北方那群法兰克蛮子,总之很不讨喜,让我想起曾经干过的一个贱货,她也是个法兰克人,红头发绿眼睛,身材棒极了,但这女表子提起裤子就告发了我!”

    耻辱!我感觉按捺不住的怒火即将冲破天灵盖,可又不得不提醒自己憋住,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稳稳情绪,脸上略显做作的赔笑:“这名字的确不好听,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怎么样?”

    “小草、小草,它总是随着风倒,大树、大树,它却被风折断。”

    胡迪尼哼唱着不知名的童谣:“好吧,你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呃,叫你茅草怎样?或者猪屁股?”

    他笑嘻嘻的瞥了眼我极力躲藏的下半身:“我救你出去,首先你得听话,然后,记得报答,我毕竟不是手握十字架的神父老爷,说实话,我要比他们更慈悲,虽然没天天把上帝挂在嘴边,却总干些助人为乐的事。”

    他嘴巴跌跌不休的叨叨,手上也没闲着,变戏法似的弄断了手指那么粗的锁链,帮我打开禁锢脖颈和双手的木枷。

    “自由的空气怎么样?可惜你摆脱不掉臭味,这世界本就是臭的。”胡迪尼将锁链丢在脚下,拍拍手准备离开。

    我嚅嗫着说出口:“谢谢你,朋友。”

    才迈开两步的胡迪尼像被施了定身法钉在原地不动:“我不管你在哪学了这套恶心的虚词,不想再锁回去的话马上闭嘴!”

    他气得浑身发抖,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记住我说的,你得报答我!”

    “我当然会报答你,这是一位绅士所必备的素质。”

    面前这家伙脾气乖张,以前肯定受过什么难以启齿的心理创伤,还是少惹为妙。

    “朋友,你要去哪?”

    “脚长在我身上,哪里不能去?”

    胡迪尼走到村民汲水的池子边解开裤带,在我惊讶的注视下小便起来:“别像没见过男人似的盯着我下面看,要不要一起试试?这样很爽,全镇人都会喝到我的尿,胆小的农民和他恶毒的老婆、刻薄的犹太贩子、几个废物卫兵、满口谎言的神父、吃得挪不动窝的领主,他们不但会喝,还得感谢造物慷慨的恩赐,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成了他们赞美的上帝!”

    我更加确定这是个患有妄想症的疯子,伴有重度抽风和癫痫。

    “…………”

    我斟酌着接下来的话:“我有个提议,我在热那亚住着个富有的亲戚,当然,他是总督的厨子,只要把我送到那,他会付钱给你。”

    “金币?”

    “金币!”

    看看我这两天过得什么日子?绝对小清新穷游了托斯卡纳饥寒交迫、风吹日晒、处处乞讨,有时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干脆饿肚子,胡迪尼倒是悠然自得,可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日子的我怎么受得了如此折磨,短短两天,我竟然胖了!别急着拍砖,是饿得浑身浮肿……

    “仲夏夜的黄昏呦,太阳挂在西方,俊俏的儿郎骑着驴呦,走过汲水的回廊,看见一个漂亮的村姑呦,她搔首弄姿的洗衣裳,她根本不是在洗衣裳呦,而是逗惹得我心发慌,干脆不赶路了呦,并肩同她诉诉衷肠……”

    胡迪尼一边大摇大摆的在前面领路,一边高声唱着露骨的民谣,扛在肩头盛满残羹剩饭的破口袋摇摇晃晃,像极了他此刻悠哉悠哉的心情,却听得我闹心不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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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德意志的诞生,寡人不死,尔等终究是臣!用天下与之血战,不死不休!以天下为注,不亡不退!(已完本两本百万字小说,品质保证,绝不弃坑)德意志之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德意志之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德意志之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