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脱缰野马
有一句应用很广的俗语,叫做如脱缰的野马般,引申为事情发展到不可控制的程度,就像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挣脱笼头,扬起四蹄恣肆的奔驰在大草原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强忍住胃里不停上涌的呕吐物时,我脑海中竟然出现这句话。
现在的情势正如其所述,奔驰的骑士如同马力强劲的跑车,一骑接一骑的紧紧跟随在奈梅亨的飞龙战旗后面,若是居高临下的俯瞰场面肯定非常壮观。
锁环碰撞的声音为这次冲锋添上节奏鲜明的交响,好像千万个整齐摇动的沙锤,枞木制作的长矛尾端挂住马鞍侧面的环扣,使得骑士们能腾出手来娴熟的操控着战马,在发起最后的冲刺之前,必须将马力提高到极致。
转过碎石嶙峋的坡地,教廷军队驻扎于半山腰的帐篷已经遥遥在望,它们仿佛雨后冒出的小蘑菇,花花绿绿的颜色自上而上杂乱无章的排布着,越往山顶的帐篷越华丽和铺张,越接近谷底的帐篷越破败不起眼,等级俨然分明。
代表教皇驻跸的黄白两色为底的圣彼得十字旗,伫立在显眼的位置张扬舞动着,提供给参与叛乱者精神上的慰藉,让他们认为自己是在为主作战。
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奈梅亨军队冲过几座山丘的时间,足够叛军布置简单的防守,况且大军宿营过夜必设阻栅,只要把它们首尾相接的连成一线,便能在一定限度上瓦解骑兵的冲刺。
果然,当我被叛军调动的号角惊醒回神的瞬间,视野之内出现许多忙碌的标枪兵,他们正在整队。
标枪兵是地中海地区,特别是继承希腊,罗马军事传统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区别于南下北方蛮族常见的弓箭手和掷斧兵等远程兵种,他们在战斗的开始阶段,以排山倒海的力量投掷标枪,来动摇敌人的士气,这样就可以取得最大的心理威慑效果,为主力部队打开突破口。
曾经的罗马军团的士兵,通常都携带着标枪及短剑,一轻一重两种兵器相互配合作战,罗马帝国依靠这种战斗力强悍的军团冲出了意大利,经过一连串几乎很少吃败仗的战争,征服了整个地中海地区。
“咣!咣!咣!”
跟在身侧的罗洛用长矛敲着我的头盔,提醒面前的凶险状况,我扭脸投给他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清,差不多同时另一侧的传令兵接到罗洛发出的信号,用力一扯扛在肩上旗杆的绳结。
“呼啦!”
耀眼的明黄色大旗,突然受力的迎风飒飒飞舞,猎猎招展的声音甚至盖过马蹄的轰鸣。
随着旗帜的飘扬,骑士们款款拽动缰绳,自小受过系统训练的优秀素质体现出来,跑疯的马儿乖巧顺从主人的命令,以擎旗骑士为中心分成两队,好像上纺车的杂乱羊毛线突然有了规矩,循着纱锭的指引编织出细密的纹路。
这是骑士冲锋的常用方式,一段时间的高速冲刺,让马匹达到高亢的兴奋点,然后训练有素的骑士,在驰骋中进行队伍的整编与排列,放平长矛完成俯冲的最终准备。
叛军那边还在如火如荼的集结着士兵,骑士和重步兵的编制要长些,不过本来就驻扎在山丘谷底的杂兵压根不需要整队,想拿他们当炮灰的教廷,更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只要这帮衣衫褴褛、完全凭借宗教狂热和迷信权威武装起来的乌合之众,能尽量阻滞奈梅亨骑士的进攻,就算全打光也不要紧。
把长矛死命夹在腋下,我将注意力集中于笔直的矛杆和锋利的矛尖之间,计算待会木屑飞溅的角度,无论多坚韧的木质,在刺中目标刹那都会碎为齑粉,所以平日里骑士必须预备至少两根长矛,而被授予持枪侍从头衔的仆从,主要工作便是帮助主人及时更换损坏的长矛,若身处险境可以使用骑士的长矛自卫,这份荣誉绝非一般人能够获得,地位仅次于负责打旗和辅助作战的持旗侍从。
对面叛军的阵容中,吆喝起一长串听不懂的拉丁语,配着剑拔弩张的场面分外滑稽,其实用不着听懂,标枪兵跃跃欲试的动作谁还不明白吗?我们冲进了敌方阵地百步的范围之内,这段距离正是标枪的有效杀伤半径。
“上帝赐予我勇气和力量吧,最好再来点好运!”
我喋喋不休的祈祷,闭上眼睛想学着放空自己,可惜不住颤抖的眼皮,出卖强装镇定的内心,每次身先士卒的冲锋,不亚于去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生存或者死亡全在冥冥的一念之间,用贵族圈子流行的话来说,这叫从死神的羽翼擦肩而过。
“上帝保佑德意志!上帝保佑奈梅亨!勇士们,前进!”
长矛的尖端微微冲下,这样能借助惯性以千钧之力将任何试图拦截的防御捅个对穿,循着我的命令骑士们纷纷放平长矛,交织成箅子般的枪阵。
“lancio!”
这句话不需要翻译我立马听懂,往来意大利多次这个单词经常出现在各个战场,仿佛挥之不去的梦魇,每次被人吼出,都会伴随着那种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没错,就是箭矢破空的声音。
而这次,数不清的标枪划过天际的动静迥然不同,它更厚重,更具压迫感,很像二战德国闪电战所使用的轰炸机,撕扯空气发出的凄厉尖叫,带给受众极大的心理压力。
“我的亲娘啊!”
见识到标枪齐射威力的我顿时吓破了胆,慌乱的下意识母语脱口而出,生活在一千多年后的亲娘,显然没办法搭救她亲爱的儿子,能否躲过此劫只能靠人品和运气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运气向来不错,似乎真的笼罩着开挂的主角光环和金手指,但愿幸运女神与我同在。
眨眼功夫标枪便如雨点一样从天而降,变态重力加速度与射程完美结合,被命中者立仆倒地,其杀伤力远远超过马背民族的复合弓。
“刺啦!”
金属在**里任意游骋,不禁令人想起炎炎夏日,用快刀劈开一个熟透的西瓜的痛快。
为了提高命中率,有时也为了增加投射距离,标枪的末端缠绕着一根绳索,射手在投射的霎那间用劲一拉,使标枪旋转着向前飞去,立刻穿透锁甲和头盔。
人间地狱!
人仰马翻的哀嚎,碎成微不可见的粒子钻入耳廓,准确抓住神经薄弱的部分肆意兴风作浪,即使是勇敢如参孙的巨人,都熬不过心灵和感官的双重折磨。
打磨锋芒的标枪,连同骑士和战马一齐贯穿,以残忍的方式收割着生命,飞溅的鲜血与肉块狠狠扑面,道不清的恐惧开始滋生疯长。
第一轮打击下来,跟在左右的已经没剩几名骑士,而不知被上帝眷顾,还是玩弄的我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冲锋,这种时候想让战马停下来绝对痴心妄想,那要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
虽然奈梅亨骑士遭受到巨大的损失,但冲锋仍旧不可逆转的持续着,敌人的如意算盘落空,他们投掷完手中的标枪,只能拿起长短不一的各式武器,祷告上帝施予自己全身而退的机会,同漫山遍野突进的骑士做对手,不是谁都可以从容淡定保持勇气的,更何况对方披着全身重甲倏忽而至。
“杀!”
我瞄准一个面相凶狠的男子,后者受伤的吊眼给人一种阴郁诡异的感觉,活像乡间小路边先民雕刻的鬼怪石像,吓唬胆小的孩子不敢走夜路,我夹紧马肚伏低上身,把力气汇聚在持矛的右臂,在双方并肩的刹那猛地刺出。
吊眼男是个十足的老兵油子,接下来的动作迅捷且出乎意料,只见他蓦一侧身,灵巧的让开泛着致命寒光的长矛,就势抓住木杆往前一送,巨大的惯性险些将我摔下马背,多亏自己及时撒手,索性由对方拉走长矛。
突然的脱力让吊眼男摔个趔趄,我手忙脚乱的摸向腰间寻找长剑,这功夫他已经被远远甩开,攥着夺来的长矛迎面横劈下一位冲锋的骑士,我回首懊恼的张望,吊眼男消失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奈梅亨的骑士仿佛排山倒海的滔天巨浪,撞上敌阵前的木栅只不过泛起小小的波澜,绽放出一朵朵鲜红的血花,他们毫不畏惧的前赴后继,伴着长矛刺中目标碎成的木屑很快撕裂叛军的防御,装备简陋的征召标枪兵连一个照面都没能顶住,像海边脆弱的沙堡,转眼崩溃逃散。
“不要追击,冲上去冲上去!”
我砍倒瘫在马蹄下求饶的倒霉蛋,焦急的呼喊杀得兴起越过自己跑远的同伴,但这点声音叫战场的嘈杂掩盖得微不足道,好几个骑士又追着加入,我们无可奈何的跑叉了。
“传令兵,传令兵!”
眼见身边的骑士如春风拂过的蒲公英球般纷扬四散,我满头大汗的寻找扛旗的传令兵,现在也只有他可以尽可能左右队伍的动向,不过对此我并不抱太大希望,除自己的直属骑士,剩下那些临时拼凑的联军,打惯了赶鸭子似的混战,纪律于彼还不如拴马的绳子管用。
没有真正参加过战争的人,永远也不会了解战争的残酷,他们只会疯狂愤怒的叫嚣杀戮和征服,好像堆积如山的黑火药,只需小小的一星火苗便能将其点燃,爆发出摧天毁地的力量,而这种巨大的爆炸力是可怕的,因为它不会区分朋友与敌人,在澎湃的火焰面前,任何阻碍都会被吞噬、毁灭,所以伊拉兹说过,战争只能让那些未经历它的人感到快乐,也只有这些人才会感觉战争充满浪漫的幻想。
曾经的自己坐在图书馆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品着热气氤氲的咖啡读到这句话时,并未产生多少腑内俱震的共鸣,反倒觉得作者的观点懦弱而可笑。
对一个男人来说,有什么可以比热血沸腾的搏杀,更能展现雄性荷尔蒙的魅力呢?但命运总是让人始料不及,当我来到这个需要每天殚精竭虑,时刻保持戒备和提防的时代,真的要依靠手中的刀剑来保护自己以及家人,把杀人与战争作为每日必须的家常便饭时,才深刻的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感受到战争这个人类最大敌人的阴险。
上帝赐予他创造的宠儿以智慧,却忘记消去他们骨子里的贪婪,从该隐因妒杀了自己血亲亚伯的那一刻起,战争的阴影便再未远离我们,于是乎,它成为大家活下去的必修课。
玩过《骑马与砍杀》的人应该都知道,以第一人称视角砍人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你得骑在高头大马上挥舞长矛和宝剑的同时,注意不让锋刃刺伤自己的坐骑,还要保证战马不会被张牙舞爪的敌人吓到而把你摔下来,以及攻击面前敌人的时候失去保护的后背与侧翼的安全……
如上种种照顾周全,你才有可能在像电影里演得英雄们那样,勇猛的砍倒敌人之前首先留住小命。要是哪个不开眼的倒霉蛋好死不死的正好撞到枪口,这份幸运就足够连开十期大乐透的头奖了!
我所说的绝非危言耸听,颠簸的马背虽说能帮助你快速进入战场,并获得无可比拟的冲击力,但它绝非舒适的作战平台,你可以试试坐着破拖拉机颠个七晕八素,然后再找人比划,两者的乘坐体验是相同的。
接连错过几个砍杀对手的好机会后,我终于放弃干掉对方的打算,后者似乎也明白这个骑在奇怪高马鞍上的家伙,驭术并不十分优秀,转而追着掠过自己身边的另一名奈梅亨骑士跑开。
我一边感激着对手不恃强凌弱的骑士精神,一边愈发卖力的寻找扛旗的传令官。
战场上厮杀的双方专注于正进行的战斗,谁也不会把精力放在盯着个同其他人没啥区别的骑士身上。
第三百七十四章:尸变惊魂
许多骑士陷入同敌人的混战,但奈梅亨的主力仍旧及时展开两翼,像是舒着每根翎羽的大雁,将孔武有力的翅膀从叛军防守薄弱的侧面包抄过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群炮灰的命运基本定局,仿佛在渔网逐渐收紧的过程中,不停跳跃的肥鱼,貌似折腾的挺欢,其实已是强弩之末,离开水须臾即亡。
“这该死的红帽子哪去了!”
我咬牙切齿的咒骂着不见踪影的传令官,为了在战场上好分辨他们大多戴着特制的红色帽子,于是便有红帽子的戏称。
我避开一个衣衫褴褛的敌兵冒失挥舞的大棒子,或者说那个头部竖着金属的玩意是根钉棒,他看不出原色的衣服应该穿了好久,袖子都磨得秃掉了,身上也肮脏得很,若不是两只愤怒的眼睛炯炯有神,我压根无法把他和地上的土块区分开。
“下地狱去吧!”
穿得跟个叫花子似的敌兵,倒不怕自己的对手是位全副武装的骑士,看来宗教的狂热,早让他失去基本的理智,变成不可理喻的怪兽,满脑子神经质的杀戮,他快跑几步抡圆手中的钉棒,口中呓语着飞扑过来。
我仗剑抵住对方的攻击,两件实力相差悬殊兵器的碰撞,意外的发出瓷器碎裂的脆响,钉棒的金属尖端应声而断,巨大的作用力让敌兵踉跄着栽坐在地上,他似乎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报废的武器,像是在心疼某件损坏的艺术品,这玩意恐怕是他倾家荡产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我驱赶战马侧向对手,冷冷的观察完全吓呆的敌兵,他脏兮兮的脸上纠结着不解和迷惘,最后是深深地绝望,我不忍心再看到这幕惨象,夹紧马肚上前顺手一砍,利索的结束他的痛苦。
来不及擦拭剑身的血迹,下一个找死的倒霉蛋又凑到跟前,他操着同样玩具般可笑的木头大棒,却像拿着传说中的神兵一样自信和骄傲,我哭笑不得的望着亢奋异常的对手,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这种近乎自杀的行为。
宗教的力量神秘而伟大,有时能让最卑微的贫民变成最勇敢的战士,偏偏有时又让貌似最虔诚的笃信者,变得谨小慎微、贪恋权利,蛊惑无辜的人浪费生命。
“上帝请宽恕这些愚昧的灵魂吧!”
我不顾飞溅的血雨尸块,咬牙切齿的吼着,直到整张脸被染成妖异的猩红,口中兀自喝骂不止。
“以上帝之名教唆杀人者不配为圣,以上帝之名铲除邪魅者因圣而圣!”
是的,对同胞的杀戮能使一个善良的人,摇身一变成嗜血的恶魔,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会与之相形见绌,人类退化为洪荒初蒙的兽,理智的红线再约束不住奔腾的原始**,于是乎向来自诩比他人站得更高,望得更远的我,也撕裂心底道德的封印,狞笑着欺凌弱小,把他们单薄的身子骨剁做碎肉,满足自己残忍的欲。
“大人!”
一名护卫穿过重重阻隔,从天而降似的出现,他的头盔早不知道哪去了,凌乱的额发被粘稠的血水捋成一绺一绺的垄沟状,胯下战马不住的颤抖着,后臀的伤口已经模糊结痂,随时有倒毙的危险。
“大人!”
他同我并辔而行,再次大叫以唤起我的注意。
“您的卫队全打乱了,还有几个在后面,一会便能过来护驾,受到重创的敌人将兵力收缩至半山腰,让我们的骑士团团围住,罗洛大人正领着未受损失的编队迂回他们的侧后,现在这里太危险,请您跟着我杀出去,到安全些的地方暂时歇歇脚。”
我揉了揉溅进污血的眼角,视野中幻化着灰白和灼红两种画面,天地混着不甚清醒的神智颠倒旋转,连同焦急对自己说话的侍卫一齐搅拌、发酵、煮烂,我甚至分不清此刻身在何处,地狱抑或天堂?
“传令兵……传令兵在哪?”
强忍眼睛传来的剧烈疼痛,我半扶住坐骑的脖子喊着:“给我吧该死的传令兵找来,快!”
侍卫的反应好像漏了一拍,他帮我牵好躁动不安的战马,俯身附耳回答:
“我们同传令官在冲进敌阵之后,就已经失去联系了,谁都不能保证此刻他还活着,大人,赶紧跟我走吧!”说完,他便拽着马缰要领我突围。
“不能走,停下,我命令你停下!”
受伤的眼睛越来越痛差不多失明了,我努力睁大仅存的那只眼睛,像要把内心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一样,若癫似狂的重复着。
“马上去找传令兵,让他给埋伏的巴塞尔人发信号,用骑士正面强攻山坡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必须有步兵的配合。”
“可我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公爵大人,除此以外不在考虑之中!”
侍卫也歇斯底里的咆哮,皱着的眉头仿佛烈日下迅速缩水的橘子,他不顾命令的继续把我的战马往外拽,嘴里叽里咕噜的碎语道:
“您不能呆在这,一切得等安全了再说……”
话音在这里戛然而止,我明显感觉到牵着缰绳的力量陡然停滞,失去牵引的战马疑惑的原地踏步,鼻孔喷出腥臭的气浪,不安的低沉嘶鸣。
我的另一只眼睛也弄进了温热的血液,异物刺入的痛感让人难以保持平衡,摇摇晃晃的捂着伤处惨叫不已,倒竖的汗毛也明白的告诉我,刚才的侍卫肯定死了,而我也落入敌手,成了某些小人物凭此发迹的战利品。
“我是德意志帝国的奈梅亨公爵、弗里斯兰以及其他低地国土的伯爵、丹麦全境守护、巴伐利亚公爵的委托监护人,兰迪-阿德里安-霍夫曼,受上帝眷顾和赐予的宠儿……”
我尽量挺直腰板,用没有任何感情的语气细数代表自己身份的封号和爵位,希望以此吓唬住对面虎视眈眈的敌人。
“o pater, anne aliquascaelum hinc ire putandum est, sublimis animas iterumquetarda reverti corpora?”
裹挟着难以描述臭味的嘴巴,吐出一长串听不懂的拉丁语,也令我的心瞬间揪起来。
意大利的贵族往往会些夹生的半吊子法兰克语,在知道我的身份后,必会按照骑士风度和贵族礼节报上自己的名号,接着给予俘虏符合身份的待遇,而对方乱喷的拉丁语只能说明他是个粗俗的泥腿子,在贱民眼里被俘的骑士不过是会走路的金币,抢光浑身值钱的玩意便没了价值,我茶余饭后可听过不少当笑话讲的坊间传闻,关于某某骑士老爷让暴民扒得像只开水烫过的死猪,凄惨横尸荒野的故事。
绝望?
没错!是绝望,还有什么能比栽在贱民手里,更让一名贵族沮丧的呢?何况我的两只眼睛还疼得睁不开,等于天降馅饼似的把这个发财的机会,白白送到捉住自己的幸运儿手里。
“完了,可能真的要拜拜了……”
我凌乱的思绪拼凑出这样的想法,嘴上却依旧硬气:“我是奈梅亨的公爵,你胆敢伤害我无异于自寻死路,只要开出合理的价码,我愿意筹钱自赎!”
“ubi est cena?”
“scintilla mater quinti est,quintum vocat, eum mittitagrum!”
两个明显是争辩的不同声音,让我愈发感觉如坠冰窟,原以为敌人不过一个,现在看来自己太过天真了,这帮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哪有勇气单独面对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又有另一双手牵住战马的缰绳以防止我突然跑路。
“该死!你们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把脏手拿开!”
自觉受到侮辱的我愤怒的寻向腰间寻找长剑,但一个聪明的家伙眼疾手快的用木棒阻断了我的动作,他叫嚣着难听的乡下方言,挑衅似的不停捅我,旁边的人好像还拿不定主意,他们相互快速的交流着,也许在商量怎样分配战利品才能让所有人满意。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就像我刚刚压根想不到,自己会落到几个贱民手里一样,他们应该达成了一致,这时候也没多少时间闲聊。
有两个人作势上来抱着我的腿要往下拉,拽缰绳的那个一边竭力控制受惊的战马,一边毛手毛脚的扯我的腰带,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挣脱,可惜无济于事。
“proh quam sapiens,ille hoefi!”
终于把我按在地上的敌兵发出兴奋的欢呼,即使不用看我也知道他们的目光,正**辣的注视着自己,马上便有几只手开始解下价值连城的锁甲,和镶有珍珠的腰带。
脸冲下被死死踩在土里的屈辱难以名状,我嗓子沙哑着,顿时血气上涌,眼角挤出几滴不争气的英雄泪来。
都说泪水是人类最纯净的结晶,以前我总不信,但当瞳孔里的污涩真的让眼泪稀释,视线模模糊糊重新出现影像的时候,我不得不感谢这几滴最纯净结晶来的及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戴着破毡帽的脑袋,它主人脸长的像是头毛驴,胳膊布满又浓又黑的汗毛,仿佛成精的蜘蛛,探着触手和旁边同样猥琐的伙伴,争夺只在带扣位置寒酸缀着珍珠的腰带。
此刻抢疯了的他们谁都没注意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战利品微微睁开的眼皮,我大概观察观察敌人的数量,一斜眼发现长剑就扔在离左手不远的地方。
我小心翼翼的挪着手指,慢慢接近半出鞘的剑柄,眼看胜利在望,谁知两个贱民不知道因为什么打了起来,蹲在不远处的那个让对方推搡踉跄,磨得比铁还钝的脚底板准确踩中我出师未捷的左手,登时蹭掉一溜老皮!
“嘶……”
我轻声倒抽着凉气,硬是把钻心的痛往肚子里咽,挺直身子继续装死人,贱民们逐渐由两个人的口角,演变为数人大打出手的争斗,这种战场上自己人突然的内讧极为少见,贵族之间有矛盾也只是默默撤兵鸟悄的坑队友一下,叛军的素质不由令我刮目相看。
“跑还是不跑,关键往哪里跑?”
我心里翻江倒海的纠结着,缓缓恢复正常的两只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扭作一团的敌兵,就这么华丽丽的把我丢在旁边打得不亦乐乎,似乎他们费好大劲按倒的战利品根本不存在一样,有人发出杀猪般的哀嚎,看来双方都动真格了,我咬牙下定决心。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说时迟那时快,我骨碌碌来个利索的鲤鱼打挺,上身刚要绷直的刹那眼前悚然一黑,一大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影嗖的划过,好像超低空飞行的战机,转瞬便传来敌人惊恐非常的惨叫,高低分贝交相辉映,待我定睛注目,骑着黑马的勇士已经甩掉长剑上沾着的血珠往这边赶来。
“大人!”
来者正是我众多侍卫中的一个,他纵身跳下马背,紧张兮兮的扶住我的肩膀察看伤势,十分自责的说道:
“您同我们失散后大家全急坏了,四下寻找您的踪影,多亏上帝保佑,大人您吉人自有天佑,这儿太危险,请您快快上马,罗洛大人方才攻陷了半山腰的敌阵,那里相对安全些。”
“传令兵,你来的路上看到传令兵了吗?”
惊魂未定的我还念念不忘的拉着侍卫问道:“我命令你找到他,立刻给埋伏的巴塞尔人发信号,再晚点估计要来不及了,敌人的精锐肯定都集中保护着山顶的教皇,罗洛手下那些疲敝之师,恐怕不是以逸待劳的敌人对手,快去找传令兵!”
我连珠炮似的一段话听得侍卫目瞪口呆,但他还是从中捋出问题的大概主旨,明白了这件事的紧迫性。
“您先上马,咱们在回去的路上没准能碰到传令兵。”
他帮着手忙脚乱的我爬上马鞍,扯住缰绳撒腿就跑:“正面冲刺的阵型全垮了,大家彼此都失去照应和联系,不过您放心,局势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第三百七十六章:追逐游戏
战斗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我的想象,这座看起来不起眼且布满碎石的小山丘,好像一个转动的魔方,无时无刻不在变换着自己的角度和模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片惹人怜爱的翠绿草坪、几簇低矮的小灌木丛、裸露风化的岩石被卷起微茫的沙尘,敌人依托地形优势节节抵抗,向上仰攻的骑士,不得不循着山势割裂自己的阵型,彼此失去相互的照应与配合各自为战,造成你来我往犬牙差互的拉锯场面。
我们选择的这条路,在牧羊人踩出的小路尽头彻底断了,棋盘一样平整的山顶,常年经受阳光的曝晒和暴雨的蹂躏,不太适合生长鲜嫩多汁的牧草,事实上那里除了攀附碎岩的干燥苔藓之外一无所有,顽皮又善爬高的山羊,也许会喜欢咀嚼这种没什么油水的植被,但既能产奶又能出毛的绵羊,就不那么好伺候了,娇滴滴的它们更习惯不费力的啃食鲜草,所以聪明的牧羊人只走到这里便不再向上。
我匆匆瞥了眼倒在绿意环抱间的尸体,他们不分敌我的交结着,有几个还缺胳膊少腿,恶心的碎肉和脏器挂在灌木枯黄的枝条上,活像入冬城堡厨房风干的香肠,不过它散发出那种让人昏厥的味道打破了我的联想,太阳从当空的最高点不情愿的下落,这场仗打了大半天,铁打的身子也支撑不住。
“这是上帝在指引我们看清战争的罪恶。”
我突然没由来的说道:“杀人与被杀,进攻与抵抗,总逃不出你死我活的宿命,同领主间过家家似的私斗想比,国战的恐怖往往难以言表,只能靠战争之人的亲身经历。”
“大人,这难道不是上帝对我们的考验吗?我们可是在为了正义而战!”侍卫扭头看着我,义正言辞的回答。
“没错,正义,上帝彰示的正义必将行于世间,你我都是实现上帝意志的棋子,虔诚和顺从是唯一救赎的方式。”
我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轻触唇齿蹦出有关正义的字眼,但转过去继续专心领路的侍卫,没听见我接下来的喃喃自语,他也永远不可能听到。
“正义不过是骗子兜售的廉价噱头,就像犹太贩子,总把自己倒卖的破烂玩意吹嘘的天花乱坠一样,某些人交易的是商品和信用,有些人却买卖生命和尊严,大家各取所需而已。两相比较之下,犹太贩子显得更为纯粹,至少他们总有货真价实的商品用来抵价,而道貌岸然的领主和教士有什么?只有欺骗,**裸的空手套白狼。”
若远似近的喊杀声,时不时透过空气收进耳廓,提醒正在感概世道的我身处何地、欲为何事,侍卫小心的拣选路径,尽量避开尚在战斗的人群。
他专注于完成自己保护领主的职责,而我却忧心忡忡的害怕无法捉住远遁的教皇,他是决定此战成功与否的关键所在,始终联系不上卢卡领着的巴塞尔人,如果他们按照计划从弱侧包抄上来,饶是教皇自有天佑,他也插翅难飞!
“你得加快速度了,侍从。”我手搭凉棚观察着上方仍在激烈进行的搏杀,略显焦急的说道。
“就在前面了……等等,大人,有我们的人过来。”侍从收着缰绳让战马停下,几名骑士随即旋风般围到我身边。
“公爵大人,可算找到您了,我们都要急疯了!”
为首的骑士看上去很眼熟,也许在奈梅亨的某次宴会上见过,但他并不属于我的直属骑士,应该是弗里斯兰被吞并后转封的当地骑士。
“你们来得正好,攻上山头了吗?”
我一边冲他们依次点头示意,一边急不可耐的追问:“战事怎么样了?”
为首的弗里斯兰骑士招招手吩咐众人各自站位,保护我去到安全的地方。
“只在正面阵地啃上块硬骨头,那帮死硬分子全是忠心耿耿的征募兵,不知道让什么魔鬼蛊惑了,打起仗来饿狼死的不要命,咱们的骑士冲到半山腰的阵地时,差不多大半失去马匹改为徒步作战,数量上又处于劣势,以至于刚开始很是吃了些苦头,敌人的征募兵几乎以一己之力扭转友军溃败的颓势,要不是罗洛带人包抄他们失去屏蔽的后方,我们恐怕不可能把战线进一步推到接近顶端的小山包。”
我不待他把话说完,立即粗鲁的打断道:“按约定埋伏在另一侧的巴塞尔人呢,难道他们没有参战吗?”
“巴塞尔人?那群裤子都穿不上的泥腿子?”骑士似乎对曾经在科利科城下,拯救过自己的山民依然不屑一顾。
“至少在奉命出来寻找您之前,我连他们的影子都没看到,一帮该受诅咒的胆小鬼!”
“该死!”
我紧咬牙关愤恨的挤出这个单词,惊得骑士们面面相觑:“话不多说,骑士,你还能找来几个人?”
“只有我们五个,公爵大人,其他人都在打仗,我们的战线拉得太散了。”
来自弗里斯兰的骑士无奈的摊开手:“即使算上留在原地看守装备的侍从,也不过十几个人,您需要多少?”
眼见机会逐渐流失,我决定必须行动。
“当务之急两件事!第一,把你的披肩借我……”
说着,我上手狠狠地撕下对方围在肩头的暗红色披肩,摸起来质地好像还不错,我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把它胡乱团了团丢到侍卫的怀里。
“去找个什么杆子将它展开,这是提前约定好的夹击信号,给我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使劲摇晃,直到你看见第一个巴塞尔人出现在视野中为止,明白吗侍从?”
他赶忙点点头,刚迈开步子要走却犹豫着问道:“可我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啊,大人,我不能离开……”
“难道一个小小的侍从,竟敢怀疑堂堂骑士的勇敢和忠诚吗?”
我怒目圆睁的冲他发火,后者眼神闪烁的寻思片刻,抱着红布撒腿跑远,我把视线收回来盯着待命的几个骑士,他们或多或少感觉到自己即将承担的使命有多么重要。
“现在轮到你们了,我最信赖的战士,是时候让整个欧洲都崇拜奈梅亨骑士的英武了。”
我故意停顿一下观察他们耸然严肃的表情:“有人挟持教皇霓下妄图不轨,作为上帝之剑和维护基督世界公平正义的崇高力量,跟我出发,奈梅亨骑士!”
“为了上帝!”骑士们激昂的拔剑指天,欢呼雀跃的追随我而去。
关于追击方向的选择,我纯粹遵循自己的下意识的判断,奈梅亨骑兵把半个山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甭想飞出来,更何况惜命的西尔维斯特二世肯定得带足护卫,他那一大帮子人,俟一路面绝对会招致重点打击,教皇霓下没那么傻,也没有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地方的觉悟,所以山阴暂时未受攻击的方向,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按照斥候的战前侦查,山丘的东北方有条通往渡口的小路,那里将是我们双方彼此碰面,给整个千里奔袭故事画上休止符的地点。
眼睛的痛楚不知不觉好了,连疲惫不堪的筋骨都似乎重新充满电量,当你集中精力于另一件事情的时候,这点身体找的小麻烦不足为道。
胜利女神挑逗着把诱人的果实剥干净,摆在咫尺之遥的位置,你只需微微探身张嘴咬下去这么简单,但令人困扰的问题是,你不知道这果实的核有多大,多硬,万一贪吃崩坏了牙口,胜利女神便会嘲笑你唇破齿裂的狼狈模样,狠心的拿走果实,最终落得一无所获的滑稽下场。
想到这,我不禁发自灵魂深处的哆嗦两下,整个人瞬间清醒了,好像刚嚼过两片劲爽透顶的薄荷糖,从头到脚过电般酥酥的麻着。
我看了看跟随自己的这五个人,他们眼中除了对信念的执着和狂热再找不到任何杂质,信仰造就了这样意志钢铁的战士,却同样留下难以弥补的缺憾。
上帝赐予每个人最好的礼物即是大脑,如果你习惯人云亦云的盲从,那岂不辜负造物的垂爱?
对于想奴役你的人来说,奴役的至高境界,是让可怜的木偶自以为选择了自己的命运,而且这选择正好与上帝的正义和大众的诉求不谋而合,于是接下来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他将无形的病毒植入你的大脑,潜移默化的利用你、摧毁你,可笑的是,你竟还把这混蛋玩意称作信念与公知,知道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滋味吗?听到那刺耳的点钞声了吗?
“让我们去创造亘古不朽的传奇吧!”
我将含有病毒的胶囊掰碎溶进温水,微笑着递到每个人嘴边。
“你们能够获得可以想见的无上荣光,以及德荫子孙的千秋伟业,后来的敬仰者都会这样说:看啊,这些拯救了信仰的伟大战士!”
“上帝保佑奈梅亨!”骑士们慷慨激昂的怒吼着。
“不,上帝保佑你们!”我回答。
记不起最初是从哪里听到的这句心灵鸡汤……
世上每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都是有缺陷的,有的人缺陷比较大,因为上帝特别喜爱他的芬芳,当我还在忧心忡忡的害怕,追不上教皇逃跑步伐的时候,扬尘弥漫中隐隐可见的马车打消了所有的疑虑,让人不由得赞美起上帝的奇迹和恩赐,然后上面的那行字便鬼使神差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着久久不散。
上帝给我咬掉的那口是什么呢?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思考过自己的缺陷,要说起这个,实在有太多可以吐槽的弱点,如果非要从中选出目前最纠结的,那就是我始终无法学会控制这具躯壳。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魂穿的奇特又尴尬之处便在于此:
你拥有前世的灵魂,却无法获得**原来主人的记忆,你占有的这副躯壳强壮而健美,却像神经元始终难以完美配对的初号机,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突然暴走,又会在什么时候瞬间停滞。
我不止一次的在战场上**死机,仿佛有某种障碍阻隔在两者之间,使亢奋的灵魂和充血的**失联,总错过攻击的最佳时机,让人感觉命运的无可奈何。
那个高高在上的西尔维斯特二世、人称奥里亚克的热贝尔教皇的缺陷又是什么呢?我想他的悲哀在于错误的时间坐到了错误的位置上,背负起不切实际的梦想和责任,可怜又悲壮的踏上不归路。
这位出生在法兰西奥弗涅伯国小城,奥里亚克的贫贱农人家的穷孩子,整个人生完全可以视作一幕激励人心的励志剧,早年学习文法、算术和音乐的他天资聪颖。
在西班牙圣玛利亚德里帕尔隐修院求道期间,受到维希主教亚托的指导,各方面学业均有很大长进,终成一代宗师,深受奥托大帝器重,被任命教导皇子,从此得以接近德意志权力的最高层,他像那些沉迷信仰的教士们一样,渴望将教宗的权力凌驾于世俗权力之上,成为代表上帝在人世间的唯一主宰。
他兢兢业业的工作着,呕心沥血的奋斗着,日复一日的前进着,如圣徒般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但聪明的他忘记了,单靠信仰无法建立一个帝国。
基督教的大业也是在君士坦丁大帝承认其合法,以及加洛林王朝的刀剑辅佑下才得以巩固和飞升,否则它永远只能是躲藏于平民窟见不得阳光的异端,当西尔维斯特霓下醒悟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他发展军事教团的设想注定夭折,因为那条路上横亘着另一个野心昭昭的怪兽。
奈梅亨公爵兰迪-阿德里安-霍夫曼,我!
“宿命之敌啊,霓下。”
我注视着明显发现追兵后愈发凌乱的车队,眼前闪过早已去世的先皇奥托三世和他的堂弟,先教皇格列高利五世的影子,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宿命之敌……”
追上目标的骑兵们兴奋异常,对信仰的狂热让他们双眼充满杀戮及献身的**,就连坐骑也感觉到背上主人不同寻常的焦躁,不安的低低嘶鸣。
“敌人的护卫不多,大人,咱们冲上去吧!”来自弗里斯兰的骑士冲我大喊,声音洪亮的正如他的名字桑诺尔所表达的意思。
我观察着视线中越来越清晰的马车,落后的几名骑兵调转马头迎面而来,他们准备用自己的牺牲为教皇逃跑赢得时间。
“你的弱点原来在这里!”
我缓缓抽出长剑,奈梅亨骑士们也随之纷纷擎起武器。
“即使是逃跑,你也舍不得丢下那可笑的架子,竟然选择乘坐马车,难道上帝真的抛弃你了吗?”
第三百七十九章:老熟人
罗洛觉察出我语气中的不满,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僭越,聪明的他转而俯首帖耳的说道:
“杀了两个不听话的主教,一直叫嚣着天谴惩罚之类可怕的词语,严重影响士气和军心,不过您请放心,都是信得过的心腹做的,干净利落,绝对没人拿这个找茬,他们的尸体混在残肢断臂堆里毫不显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剩下的人都押进几顶未受破坏的帐篷,方便集中看管,同时搜出他们携带的各式金银珠宝,上帝啊,这帮家伙贪婪的比最吝啬的犹太人都不差分毫。”
罗洛不屑地评价着往日人前道貌岸然的教士,仿佛在市场上对那些萨拉森商人贩来的非洲奴隶品头论足,曾几何时他提起手握十字架的人都会饱含敬仰,现在却充斥着蔑视和不满,呆在我身边太久果然耳濡目染,这让梵蒂冈少了个忠实信徒,多了个处处拆台的实用主义者。
“擅自处决神职人员是重罪,这是谋杀,你得为自己找个合情合理的说辞,防止日后有人拿这件事威胁你。”
罗洛的成长很快,不过并不意味着他能在某些事上,直接越过我去采取行动。
“这是你做的,自己想办法。明白吗?”我确认似的冲他挑起眉毛,表明自己强硬的态度。
“明白,大人。”
罗洛没想到我会做出如此决定,略显沮丧的低着头答应下来,这只雏鹰未来必将成为我坚实的左膀右臂,可惜他太期望独自飞翔,过早离开巢穴很可能弄断刚长出来的漂亮翎羽。
“收拢队伍、打扫战场,咱们很快出发。”
我一边吩咐一边解着锁甲领口系紧的带子:“教士们被关在哪个帐篷里?”
这顶华丽的大帐,曾经是教皇霓下驻跸的行辕,它庞大的龙骨粗得仿佛巨象的大腿,牢牢撑起装饰繁复的油布帐面,在一堆毒蘑菇似的暗色破窝棚中间,显得鹤立鸡群。
“呵呵,还真是财大气粗,金灿灿的扎这么高,也不怕被雷劈死。”我盯着帐篷镀金的十字尖顶,心里酸溜溜地腹诽。
负责把守的骑士一看到我走来,马上闪出门口卷起帘子,从里面登时涌出浓重的香气,呛得我连连后退。
这是混合着昂贵熏香、花粉和胭脂的味道,也只有脑满肠肥的神职人员,才用得起这些昂贵的舶来品,相比于格里高利五世时期令人瞠目结舌的奢侈,厉行节俭的西尔维斯特二世,已经把手下人调教的很低调了。
帐篷里黑压压的蹲了满地留着圣彼得发型的教士,好像走进一间高效率的养鸡场,他们油光锃亮的头顶埋藏在或黑或白的一圈头发中,相当有母鸡抱窝的即视感,我不得不侧过脸装着咳嗽的样子,实则为了掩饰快憋不住笑的窘状。
“这种场合必须保持严肃。”我暗暗提醒自己。
也不知道都是谁的主意,教士们被反绑双手头冲里一个挨一个蹲着,看到此情此景我又忍不住想笑,感觉跟走进扫黄打非现场一样,押了满屋垂头丧气的嫖客和妓女。
“这是你的意思?”我凑在罗洛耳边问道。
“这……的确是我的主意,他们唧唧喳喳吵闹的太烦人了,要不是因为他们穿着教袍,这会让我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群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小贩,您看这么绑着都安静了。”罗洛挠挠他乱糟糟的头发,一五一十的说。
我将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在其中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但大部分仍很陌生,他们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都偷偷地斜眼瞅我,然后触电般迅速垂下,我满意的点点头,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征服感。
“哦?”我发出讶异的声音,在人群中找到一个老熟人。
“奥多西斯大人,是您吗?”我俯身拍拍对方的肩膀。
“日安,公爵大人,好久不见。”
身着红衣的奥多西斯主教,尴尬的冲我抱以牵强的微笑:“没想到如此相见,不得不感慨上帝安排的奇妙。”
这位格里高利五世最器重的心腹,如今狼狈的蹲在角落,好像圣经中亚伯拉罕要献给上帝的羔羊,罗马望族出身的他即使被绑着,也保持着神职人员和贵族应有的风度,绝不像那帮瑟瑟发抖的笨蛋,给梵蒂冈丢尽脸面。
位列枢机的红衣主教大人优雅的扎着马步,毫不示弱的同我对视,还不忘开玩笑调侃:“在奈梅亨城堡享用过您亲手烹饪宫保鸡丁的香味,至今仍萦绕唇齿,公爵大人,愿上帝保佑瑟琳娜夫人和小马丁。”作为我和瑟琳娜婚礼的证婚主教和座上嘉宾,他的问候得体而亲切。
“请相信我,主教大人,这并非出自本意。”
我抱歉的耸耸肩膀,却丝毫没有要帮他松绑的意思,这位大人大概以为我会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放他一马,恐怕他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他和周围老老实实蹲着的人一样,都是奈梅亨的战利品和猎物,猎物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猎人才有。
这时挨着奥多西斯主教的另一个鸡蛋开口了:“您一向巧舌如簧,上帝实在太偏爱奈梅亨的主人了。”
“盖尤利乌斯大人?”
今天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如果说整个梵蒂冈谁最恨我,那肯定非曾经的柏林大主教盖尤利乌斯莫属了。
这老家伙不仅在去罗马的路上让我拿来当枪使,狠狠摆了一道,还痛失教皇宝座,苦逼的继续坐他首席枢机主教的位置。
当初最有希望登临绝顶的他,现在混得惨惨淡淡,饶是待人谦和的西尔维斯特二世,也明白必须排除异己,将过去对手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的道理。
“尊敬的大人,感谢上帝让你我再聚。”
我在胸口划着十字,表现出很激动的样子,这立刻引起奥多西斯的警觉,他戒备的望着同为格里高利五世心腹的同伴,似乎他有多少阴谋瞒着自己。
盖尤利乌斯注意到同伴的反应,立即愤怒地瞪着我,沉稳的声音都变了调: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不要再耍弄您那些为人不齿的小手段,这样抹黑我给您带不来任何好处,我的大人!”
我笑了笑没有吱声,恶作剧似的欣赏起对方因暴怒而令头皮染上一层可爱的粉红,看上去更像蒸锅里的鸡蛋了,显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这点,还在持续的吹胡子瞪眼,让整张脸瞬间变成油焖大虾的颜色。
不相同油盐不进的老家伙纠缠太久,我的目光落在另一侧,那人故意以背相向,把头压得很低来躲避我的观察。
“米凯兰杰洛神父!我猜您也会在这儿。”
我抱着肩膀走到鞋拔子脸的神父身边,熟络的打着招呼,他是奈梅亨的常客,新任柏林大主教亚历山德罗唯命是从的跟班,常年往返于奈梅亨、柏林、罗马之间传递消息,如今终成正果,扶摇直上的被提拔到枢机院做掌玺神父,我儿子小史塔克的教名马丁,便是由他带来的,说彼此是老相识一点不过分。
“您……还是发现我了。”
神父狭长的下巴比那些去韩国整容的锥子脸尖得多,说话的时候跟缝纫机针似的前后挑动。
“非常遗憾与奈梅亨为敌,虽然您打败了我们,但霓下并不在这里,您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他的话引起帐篷里所有神职人员的齐声赞同,无数个鸡蛋以不同频率晃动的场面何其搞笑!
“大人们,请原谅我的骑士的无礼,不过在找出蛊惑霓下误入歧途的罪魁祸首之前,你们仍要暂时忍耐,就像圣经上说的:假若有人强你们作奴仆,或侵吞你们,或掳掠你们,或侮慢你们,或打你们的脸,你们都能忍耐他。请把我当做轻妄的埃及人吧,这是为了厘清神圣教廷所必做的牺牲。”
我道貌岸然的在胸口不停划着十字,脸上堆满无可奈何的苦衷,可惜效果欠佳,在玩惯了两面三刀把戏的神职人员中间没多少市场,我自嘲的笑着,转而投下一记重磅炸弹。
“至于霓下,我不得不遗憾的通知各位,他得蒙主召,已经升入永恒的天国了!”
“什么!”
“无耻!这是谋杀!”
“上帝诅咒你!”
各种叫骂声起此彼伏,鸡蛋们义愤填膺的谴责起他们眼中的凶手……
我!
一个赛一个的嗓门高,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表现出自己高出旁人的忠诚,我冷眼观察着丑陋无比的众生相,他们有多少真诚多少虚伪一目了然,倒是奥多西斯的镇定出乎意料,他迎着我疑问的眼神微微颔首……
当我正在系倒数第二颗扣子的时候,听见身后门帘掀动的声音,有几下很清晰的脚步声传来。
“大人,神父已经带到了。”这是罗洛沉稳的汇报。
我转过身,一边迅速把最上面的扣子系好,一边在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疑惑:“谁让你带神父到这里来的?”
罗洛同样大惑不解的挠着后脑勺,在米凯兰杰洛神父莫名其妙的注视下,立刻找到问题所在:
“恐怕是您新晋的巴塞尔小侍从传错了命令,他说您要我带神父来这里会面,对不起,大人,我这就领神父出去……”
“算了。”
我拉开椅子坐下来,这间原本用来放置教皇仪仗的小帐篷,刚被侍从们清理干净,匆匆换上的桌子还没来得及铺置桌布,倒是先摆好一壶能把人牙根甜掉的蜂蜜酒。
“既然来了,让神父和我聊聊吧,你赶紧出去拦下其他两位大人,要是被他们撞见实在太尴尬了。”
我说着,故意瞅了眼一直低着头的米凯兰杰洛神父,后者鬼灵精怪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很快搞清楚状况。
“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连传话这种最基本的事情都办不好。”
我冲神父无奈的耸耸肩,推过斟满蜂蜜酒香气四溢的酒杯:“我原本想同你们三个人私下见一面把问题解决,没想到造成如此窘境。”
“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公爵大人。”
米凯兰杰洛是个聪明人,要么也不可能受到教皇的赏识与信任,他绝口不提其他人义愤填膺的谴责和诅咒,安安静静的浅酌着醇黄色的酒液,等我接下来的问话。
“关于教皇霓下的事……”
我装作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支支吾吾着:“也许只有您能相信我,霓下的马车跑得太快了,那一路又是碎石遍地的下坡,我看到赶车人把鞭子都抽折了,当时的情景惨不忍睹,但绝不是我希望发生的,我一直在为霓下的安危祈祷,可是……”
“那是个令人遗憾的悲剧。”
米凯兰杰洛放下酒杯,蜂蜜酒似乎把他的瞳孔也染成深不见底的醇黄:“不得不承认霓下是个真正的博学者和胸怀远大的志士,可惜他的胆子太小了,将领们坚持继续抵抗,霓下却对自己的士兵没有信心,或者说奈梅亨骑士的强大,留给他难以磨灭的阴影,如果能够坚持下去,我们未必会失败,此时此刻的场景也会发生变化,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霓下期望有尊严的蒙召,我把渔人权威留在他身边,还有五名真正骑士的守护。”
蜂蜜酒甜甜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我举起银质的酒壶示意:“要再来一些吗,米凯兰杰洛大人?”
“那里……”他抬手指着我,“那颗扣子开了。”
“哦?”我低头发现胸口的第三颗扣子脱线了,便一把将其扯掉。
“罗马人从匈奴人那里学来的小玩意,他们本来只把它当做装饰品,而挂住长袍却用胸针,后来才尝试在衣襟的另一侧埋扣眼,这是野牛骨雕琢的小物件,弗兰德最优秀的工匠奉献给我新婚的礼物,您看,环绕着一圈还有我和瑟琳娜的教名。”
“的确精致非凡,弗兰德工匠的手艺即使相比罗马也分毫不差。”米凯兰杰洛啧啧赞叹着,算是把刚才关于教皇不愉快的话题告一段落。
“这颗扣子虽然不起眼,却可以收住两边衣襟,让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不过一旦脱开,再华美的衣服也糟蹋了,那让我看上去像个因为吃太多灌香肠而发福的胖子。”
我用两根手指捏着打磨光滑的扣子,目光穿过中间小小的扣眼盯着对面听得很仔细的神父。
“现在我就需要一颗扣子,锁住最终胜局的扣子。”
第三百八十章:行军变故
米凯兰杰洛隐秘的咽了口吐沫,那动静在我听来分外清晰,仿佛钥匙打开锁芯的脆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动心了,我对自己说。
“恕我愚钝不能完全明白您的意思。”
装,接着装,明摆着逼我把话挑明,加强自己的安全系数,这拙劣的演技连跳蚤街里,为让客人高兴而假高兴的妓女都不如。
他安安稳稳的坐在对面,淡定的好像把握了什么命门。
“扣子终究需要主人用手指来帮它塞进扣眼啊……”
我把杯子举到嘴边,意味深长的叹着气。
米凯兰杰洛神色一暗,知道自己不具备讨价还价的资格,但贪婪的内心又不肯放过这个捞好处的机会,只得紧抿嘴唇干坐着。
我拿开酒杯,将扯掉的扣子放到他手里,慢慢掰着手指一根根合拢。
“您先回去吧,好好想想所有事的前因后果,今天你我的碰面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我拍拍心事重重神父的肩膀,吩咐守在门外的侍从送他回去:“小心点,别让你的死敌发现。”
他脸色铁青着起身告辞,尽管情绪掩饰得十分到位,但我仍旧能透过虚假演绎的外壳,直视他色厉内荏的心理活动,他在动摇和彷徨,就像风中摇曳不定的柳树,随时随地会倒向势头强劲的一方。
我扒拉着胸口残存线头的工夫,罗洛就领着剩下两位客人走进帐篷,盖尤利乌斯的大嗓门隔好远传来:
“阴谋,卑鄙的家伙!”
看来双方像设计好的一样遇到,我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眼神中却堆满迷惑,冲在奥多西斯主教安慰下,还气鼓鼓的盖尤利乌斯询问:
“您得注意言辞,我的神父,这里里外外到处是我的骑士,他们的脾气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你拿这个威胁我?”
头发斑白的神父愈发愤怒的指着自己,连语气也变得火爆起来:“你的狼子野心尽人皆知,还有什么好说的!”
奥多西斯主教尴尬的瞅瞅同伴又瞅瞅我,仿佛夹在婆媳矛盾中间的男人,面对双方的怒火束手无策,他扯了扯盖尤利乌斯的袍角,不顾后者嫌恶的躲避开口说道:
“请您原谅,公爵大人,不过您的行为的确过分,就在刚才,我们看到鬼鬼祟祟从帐篷里出去的米凯兰杰洛,那个背叛信仰的混蛋,哦,上帝宽恕我的失言。”
他在胸口划着十字,抓了半天也没找到掖进脖里的十字架:“您叫我们来,是准备趾高气昂的宣读最后通牒吗,就像主子任意处置自己的奴才一样?”
“我想您误会了。”
没错,这就是我要达到的效果,你们中计了。
我虚情假意的用斟满的美酒,来安慰两位高级主教,尽管其中一位仍只把他的后脑勺对着我,残风败柳的灰发点缀在微秃的头皮上,仿佛地窖里长毛的鸡蛋,越这样想,那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越明显的钻进鼻孔,恶心得我赶忙拿酒漱口。
“我们误会了?这件事再清晰不过了!”
盖尤利乌斯屁股上似乎有火,逼得他暴躁的跳来跳去,让我想起草丛中躲避猎鹰的兔子。
“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就知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不得不怀疑教皇霓下的死因,恐怕是难以拿到台面上讲的阴谋,上帝,请惩罚这个虚伪的小人吧!”
他夸张的举起双臂,幅度大的差点扑倒在地,颇似集市表演柔术的萨拉森侏儒。
这演技值一枚银币,我右手托腮看他张牙舞爪的动作,心里默默念道:“他扯走了我的纽扣。”
“什么?”
连这都听不懂吗?笨蛋!
“是他主动要求来见我的,本来安排同你们一起碰面,但他却请求先来找我,然后扯掉了袍子上的扣子。”
我比量着敞开的领口:“他希望自己能成为连接奈梅亨与梵蒂冈的扣子,将分裂的双方整合起来,当然他也提了条件,不过和我能得到的相比不算什么。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那个梵蒂冈人人垂涎的宝座,你们曾失之交臂的显赫位置。”
“他在觊觎教皇的宝座,是吗?”
盖尤利乌斯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的眼睛,瞳孔放射出灼灼精光。
“我就知道那个卑贱的私生子,能干出如此龌龊的勾当,他不过是个枢机院的掌玺神父,竟敢谋取至高的尊荣!”
相比盖尤利乌斯的暴跳如雷,奥多西斯更多展现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和老练,也许这正是俩人在枢机院所负责的不同分工,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可惜我不喜欢被算计。
“米凯兰杰洛神父说,要做连接奈梅亨和梵蒂冈的纽扣吗?”奥多西斯双手撑着桌子,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强壮,像是弓起翅膀作势翱翔的雄鹰。
“我们将做您的左膀右臂,操控自如的两只手,手掌不可能有自己的思想,它们只会听从主人的指令,哪怕要去攥住跃动的火苗。”
“两只手么?”
我沉吟着抚摸嘴角,故意拉长声音:“米凯兰杰洛神父回去联络他的帮派,你们是不是也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我喝干净杯子里最后一滴酒,仍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已记不清侍从第几次进来提醒出发的时间。
“太累了,真想找个塞满天鹅绒的暖床好好打个滚,那上面最好没有臭虫和虱子。”
“大人,罗洛大人领着前队已经出发了,就在刚刚。”侍从帮我整理铠甲的时候低声汇报着。
“嗯!”
我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表示听到,这锁甲后面系得真紧,我费力的喘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比尔斯去哪里了?那个瘦瘦的巴塞尔小孩,不是让他做我的侍从吗?”
“罗洛大人嫌他笨手笨脚,不放心在您身边伺候,决定让我来替换他。”
侍从低头小心翼翼的站到一旁:“我叫尼姆,来自赫鲁斯贝克的布维尔村。”
我仔细打量这个新来的侍从,他红扑扑的脸蛋确实像个从小侍弄庄稼的泥巴汉,稚气未脱的样子看上去只有十几岁。
“你今年多大了?”我斜挎上披肩,用一枚鎏金的带钩将衣襟挂住。
“十四岁,大人。”
他拘谨的盯着脚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五岁就进了领主大人的城堡担任侍从,那时候……那时候布斯大人还不是赫鲁斯贝克的领主,我伺候的是另一位男爵大人,他经常夸奖我的。”
“布斯?”
我听着这滑稽的复数单词不禁哑然失笑,公牛的官方名字听起来貌似喜剧效果更强。
“我当然相信你是个优秀的侍从,不过我曾经答应要比尔斯留在身边,身为一个贵族绝不可以出尔反尔,我不会赶你走的,布维尔的尼姆,但贴身的活计还得比尔斯来做,你能养马吗孩子?”
“是的,我会养马大人,我的一位祖先曾经做过领主老爷的刷马侍从,我们家的人都会侍弄马匹,尤其是老爷的战马。”
他挺了挺不怎么健壮的胸脯,努力表现的更自信:“我们家一直出侍从,个顶个的优秀,最厉害的甚至做到了持标侍从,您完全可以信任我,大人,我愿意摸着十字架发誓!”
“好了好了,不要弄得那么紧张,我又没说要赶你走。”
我接过长剑把它挂在腰上,鼓励的拍拍尼姆的肩膀:“把比尔斯叫回来,你去照顾我的马儿,所有马匹,包括驭马和战马,现在你是公爵大人的马倌了,幸运的小伙子。”
尼姆感激涕零的差点跪下亲吻我的袍角,幸好我及时制止他进一步的过激行为,在这些出身寒微的农民孩子看来,成为贵族的侍从,绝对是能够光宗耀祖的出息差事,尤其所效力的领主,是帝国公爵这样的高级贵族,就像一个压根不识字的人,进入科研集团当了小项目组的头头,档次的提升绝非一点半点。
走出营门的时候,刚好过了一天里最燥热难耐的中午,阳光把裸露的岩石烤的温热,连长在石缝的绿草也蔫蔫的耷拉着脑袋,其实这个时间段不太适合行军,人们都到达身体困乏的节点,沉重的眼皮让大家全沉浸在一股萎靡的气氛中,恐怕敌人也提不起精神,我自得的望着一列列昏昏欲睡的骑士从面前经过,十分肯定的想到。
关在大帐的教士依旧反绑着双手,他们正被押上简陋的马车,那垂头丧气的模样,仿佛酒馆里输掉赌约的穷鬼。
我看到米凯兰杰洛远远地冲这边微微点头,他身边坐着几位要好的同伴,每个人在梵蒂冈都能再拉来不少同情与支持,盖尤利乌斯恨恨的瞪着我俩之间的小动作,那笃定的表情似乎认定了我在玩什么阴谋诡计,奥多西斯捅了捅脾气火爆的老主教,然后对我抱以得体的笑容,一个沉稳得可怕的对手,像大海一样深不见底,我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人,我扭头骑马离开,下意识如此想着。
此行的目的地是罗马,那座孤独存在的永恒之城,权力的起点和巅峰,多少人一生孜孜求而不得的梦想彼岸,她在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种不同的风姿,可在权力的游戏里,她只有唯一姿态,胜利者的王冠与失败者的坟墓。
我进军罗马的决定遭到一些人的反对,他们更希望将作战目标定为百里之外的维罗纳,因为叛乱藩侯手下仍有一支数量可观的军队,占据地利的敌人进可攻退可守,方便随时卷土重来。
“巴伐利亚和卡林西亚的联军,恐怕很难迅速取胜,这场战斗会变成对双方都不利的拉锯。”持反对意见的骑士说道。
“我的目标是罗马,而且只有罗马,这才是我们千里迢迢奔袭的最终原因,如今胜利近在咫尺,难道要舍本逐末吗?”
我攥紧拳头猛捶着铺在桌面的地图!“维罗纳已成孤子,对整盘棋局不构成致命影响,藩侯大人是聪明人,局势明朗后自会明白如何取舍,他失去了负隅顽抗的意义,明白吗?教皇死了,梵蒂冈在我们手中。”
我捏得骨节喀嚓作响:“在胜利者手中!”
我的力排众议或者一意孤行,终于说服了其他人,罗洛率领由一百名骑士组成的前队先行探路,顺便为大军寻找合适的补给点和宿营地,毕竟奈梅亨臃肿的人马需要补充给养和新鲜饮水,来时的急行军让我们不得不舍弃大部分辎重,现在又添了几十张养尊处优的梵蒂冈嘴巴,以及近千名临时收编的俘虏,用充足的食物来维持军心的稳定是很必要的。
至于其他拒不投降的叛军,自有喜欢腐肉的乌鸦和野狗来招呼他们死去的忠心,流血的头颅和腐烂粘稠的眼珠。
这是一场荣耀且枯燥的胜利行军,沿途大大小小的城邦,呈现出一边倒的迎合趋势,原本就坚定站在帝国方面的城邦,箪食壶浆的远出相迎,为大军提供优质的住宿和饮食,庆幸自己押宝成功,投入叛军阵营的城邦表现得则更谦卑,他们赖以维持独立的军队和青壮年市民,大多追随教皇霓下走向战场,此刻不是成了钉在矛尖上的人头,就是逃往深山老林的败兵,这些城邦失去了讨价还价的筹码和机会,只得用自降身价的谄媚来侍奉强者,挣扎在亡国的生死线上。
所幸我暂时没有反攻倒算的想法,占领罗马巩固胜利成果才是当前要务,芝麻和西瓜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在饱尝美味的意大利**、青椒焖鸡等富有浓郁汤汁香气的美食后,我都开始怀疑好酒好菜招待的城邦,是否想用美食来拖滞我们进军的步伐。
“西餐之母果然名不虚传!”
我舒服的打着饱嗝,随马背的颠簸摇摇晃晃,熟练地用匕首削着一根小棍,希望能做出合用的牙签。
我们于曼托瓦渡过波河,一路长驱直入,又在帝国陪都博洛尼亚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城里的贵族告诉我前方的城邦,都被奈梅亨的从天而降吓破了胆。
“一群妓女和老鼠杂交的软蛋!”
他的原话是这样:“通向罗马的大路干净的连根草棍都没有,放心吧大人,剩下的旅途将安稳而惬意。”
“但愿借您吉言。”
我不置可否的耸耸肩,继续专心致志的对付面前塞满坚果和酱料的烤百灵,我头一次知道音色漂亮的百灵鸟,还可以如此美味,欧洲人的胃口之大远远超出后世的认知。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我们在博洛尼亚获得充分的休整和补给,支持帝国的城邦也陆续将军队集结过来,等大军从温暖舒适的城市开拔的时候,军队数量已经超过六千人,着装各异的士兵举着代表各自身份的彩旗,浩浩荡荡的跟在奈梅亨飞龙战旗之后,无疑给行军增添了不可违逆的磅礴气势。
第三百八十一章:罗马军团(上)
距离罗马越近,我就越难按捺激动的心情,虽然派回奈梅亨的信使依旧杳无音讯,但胜利的喜悦足以分散相当一部分注意力,我就像个缓缓收拢渔网的捕鱼人,沉甸甸的收获,让自己喜形于色的忘记可怕的惊涛骇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罗马还有更大的困难等着你呢,骄傲的兰迪。”我把缰绳缠在手上,轻轻抽打着坐骑,催促它追赶刚跑过去的一队骑兵。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断我欢脱的意ying,罗马的消息?我侧耳听着马蹄锤击地面的节奏,直到一个憋得面红耳赤的传令兵猛地闯进视线。
“大人,前方斥候发来的急报!”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团得皱皱巴巴的羊皮纸,对折的边缘被汗水浸湿。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起,我慢慢展开信函,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路遇伏兵,请速做好准备。
“侍从!”我尖利的声音惊得战马不自然的打着哆嗦,然后比尔斯和那个叫尼姆的侍从一齐匆匆赶来。
“大人?”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
我无意识拽紧的缰绳勒得坐骑不舒服,它愤怒的哼鸣表示不满,但我的心思全然不在于此。
“命令步兵就地结阵,看好马车上的神父,尤其那几个穿红袍的。”
“是,大人!”
“情况如何?”
我看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罗洛,把一整袋水灌进喉咙,然后意犹未尽的撸起袖子擦了擦挂着水珠的嘴角。
“有一支敌军堵在前面二十里外的山谷。”
罗洛心有余悸的拍着脑门,像是要把不美好的记忆全部删除。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军队,大人,那是一支真正的军队,整齐、严肃,千万人如同一人,就是您亲自操练的奈梅亨新卫军。”
说到这他小心地观察我的脸色,看没什么变化才继续说道:“就是新卫军恐怕也很难与其匹敌,在两侧的山洼我甚至发现部署萨拉森人才有的弓骑兵。”
“弓骑兵?”
我回想着当年雷焦卡拉布里亚战役时,遇到的那支强大的异教军队,头巾下包裹的是隐忍的顽强和深不可溯的神秘。
“敌人没有打旗吗?从旗帜上可以判断他们的身份吗?”
“那面旗帜我不认识,但能肯定绝不是法兰克贵族使用的,难道是萨拉森人?”
他支支吾吾的说出自己的判断,又立刻否决:“不,不可能,他们有些人长得绝不是萨拉森人的样子,我见过异教徒,两者差别很大。”
“难道是……”
一个名字突然浮现在脑海中,他们在意大利的存在既强势又边缘,但谁也不敢忽视,米兰出发的前夜,理查公爵不止一次提到要我小心这群人。
“对方的旗帜是什么样的?”
“一面很特别的鹰旗,铺天盖地都是这种颜色猩红的旗帜。”罗洛比划着雄鹰标志的大小形容道。
“是罗马人。”
那些闲不住的希腊混蛋,我心里咒骂着:“是罗马人在半岛南部的驻军,他们想趁乱摘桃子。”
“罗马人?”
罗洛对听到的名字感到意外:“躲在盾牌后面像个乌龟似的软蛋吗?他们的士兵毫无荣耀可言。”
罗马帝国崩溃以后,特别是西罗马被入侵的蛮族肢解消灭,成为散在历史中的滚滚尘烟后,有关这个古老帝国的荣耀与繁华便分崩离析。
废墟上建立起的蛮族国家,更多依靠部落时代武士的勇敢和人海战术取胜,他们崇拜强大的个人力量和装备精良武技高超的骑士,而罗马人严密的方阵以及进退有序的军团,遭到自信心爆棚的蛮族武士的嘲笑。
躲在盾牌后面像个乌龟似的软蛋,是主流对罗马人的贬低,可骄傲的法兰克贵族忘了,残存半壁的帝国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东方蛮族依旧屹立不倒,即使是伟大的查理曼大帝和奥托大帝,都未能在同东罗马人的战斗中占到丝毫便宜。
罗洛轻敌的态度令我不禁微微摇头,一个农民出身的小侍从都如此轻视东罗马人的军队,其他自小养尊处优的贵族骑士只能更目空一切。
“必须提高警惕,千万不可轻敌。”
我一本正经的下命令,虽然他们几个很不理解公爵大人为什么突然认真起来,但了解我脾气的人都知道,一旦使用这种语气,就说明我准备严肃对待。
“把斥候撒开侦查,防止敌人趁机偷袭我们的侧翼。”
“遵命!”
几个传令兵奔驰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罗洛的脸上也找不到刚开始时的紧张,看来罗马人在法兰克人心中的确不怎么禁打。
可怕的意识,我对大家的过分轻敌感到担心,敌人无论从素质还是数量上,貌似都暂时占据上风,真不知道这帮冲锋阵型也排不好的骑士哪来的自信。
“罗马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博洛尼亚和佛罗伦萨之间的山区,这并不是他们平时的势力范围,难道罗马已经落入其手?”
我忧心忡忡的揣测着,在与莱昂纳多的情报系统失去联系后,我只能通过派出的斥候了解实时军情,完全无法掌握其他地区局势的发展,活脱脱变成睁眼瞎。
不放心的我再次对排兵布阵进行调整,战斗力最强的骑士摆在整个队伍的一线,稍弱些的投诚叛军安置在骑士身后狭长的谷地,几乎打不了硬仗的各城邦仆从军分列几个方阵依次排开,抗打击力强的巴塞尔人一拆为二构成我们的侧翼,最后由奈梅亨直属骑士压阵保护辎重和俘虏。
“除非罗马人长了翅膀,越过崇山峻岭飞到我们后方,否则他们也会在进攻中付出一定的代价。”我明白自己必须手握底牌的道理,真正的谈判开始前,双方肯定得过过招,对彼此的实力加深了解。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天上的云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谷地的微风簌簌拂动树叶发出悦耳的沙沙声,感受到大战来临前紧张气氛的战马,肌肉紧绷的等待许久,终于熬不住缰绳痛苦的束缚,昂起脖子像摆脱主人的控制。
我随手把头盔往脑门推了推,凝在头皮的虚汗立刻凝成水珠,顺着额头直淌进脖领。
“还真是沉得住气啊……”我轻轻抚摸坐骑的鬃毛来安抚它躁动不安的情绪,手心传来滚烫的炙热。
“斥候还没回来吗?再派几骑过去找找,都热化蒸发了不成?”
我有点急躁的喊着,话音未落便有三四名骑兵冲出队伍,迅速消失在山路的转弯处,旁边扛着长矛的比尔斯,盯着突然生气的大人不知所措。
一个大腹便便的骑士将长矛丢给侍从,粗暴的扯开领口透气,大声发着牢骚:
“要我说咱们与其在这傻等,还不如直接冲过去干掉他们了事,罗马人在山谷中一样伸展不开兵力,上帝保佑的话,咱们没准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说话的好像是来自汉诺威的某位男爵,他套着的锁甲似乎不怎么合身,勒得肚子一节一节像根灌冒了的香肠,简单粗暴的智商同他那乡下口音一样白痴。
我冷冷的斜了他一眼,没心情开口解释自己的想法,这种自以为是的傻瓜见得多了,就不再大惊小怪。
骑士包打天下?在用纪律和组织约束的严谨军团面前不过是渣,因为罗马人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对手,所以我必须谨慎。
“传令兵回来了!”不知哪个眼尖的高叫着,果然有两骑相伴绕出丛林,慌张的模样甚是狼狈。
我在侍从的簇拥下迎上去,比尔斯帮忙拽住跑在前面的马缰,让众人等得望眼欲穿的传令兵急忙汇报:“有一支骑兵往这边来了,大概五六十人左右,连人带马都包裹着铠甲,飞奔起来地动山摇,太可怕了!”
“连人带马都包着铠甲?可能是罗马人的圣甲骑兵,不过人数也太少了,不像是来偷袭的。”
我捏着下巴嘀咕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放松警惕,传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敌人一露头马上让弓箭手射住阵角,防止狡猾的罗马人耍弄什么阴谋诡计,罗洛,你带人去后面,注意别让对手抄了退路。”
得到命令的众人纷纷回到各自岗位,阵中登时响起一片刀出鞘箭上弦的响动,骑士们端起长矛全神贯注的准备就绪。
等待,我最讨厌等待,这会苦熬你的心智和耐心,时间好像故意作对似的无限被拉长,然后不断用挑逗神经的蛛丝马迹,调戏等待者的心理底线,你越焦急,结果往往来的越迟,压在胸口的石头就越沉重,让人慢慢呼吸困难,紧张到濒临崩溃。
时间是摧垮伪装的秘密武器,我舔着略微发干的嘴唇,思维跳脱到某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死角,整个人有种灵魂出窍的幻觉。
“大人……大人!大人!”
这是谁的声音?我迷迷糊糊的撑开一条眼缝,意识还停留在天灵盖之上飘扬,怎么也拽不回躯壳。
“公爵大人,您醒醒,大人!上帝啊,您这是怎么了?”呼唤的声音似乎换了,但我依旧想不起在何处听过,难道是梦魇?我试着动动手指,才发现根本指挥不了哪怕最细小的神经。
“哗!”
耳廓传来清晰的轰鸣,灵魂通电似的瞬间回归正位,我猛地惊醒,各种感官重新运转,脸上挂满湿漉漉仍在滴答的水珠。
“刚才谁拿水泼我了?”沾湿的衬衫紧贴胸口,仿佛附着于肌肤的第二层皮,软黏黏的很难受。
“是我……大人,但我只是想叫醒您,绝无僭越的意思。”
罗洛怯怯的举手回答:“罗马人到了,正在那边等您,他们要见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为首的似乎是个骑士,他挂着贵族才能够配有的宝剑。”
我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指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嚷嚷:“你就准备让我这样去见罗马人的骑士?还不快去拿条毛巾来!”
机灵的比尔斯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条干净的方巾,这举动令我惊讶之余颇为赏识,刚来伺候不久的他,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不同于其他贵族的洁癖,如果不是有人提点,那只能说明这孩子足够聪明,是块可以悉心雕琢的好料。
我赞赏的冲巴塞尔少年点点头,后者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罗洛则略显尴尬的接过方巾,自己多年的多年忠心服务让个小孩子比下去,或多或少都会感到难堪。
“大人。”
他扶了扶腰间的骑士剑,好像它可以给自己带来力量。
“现在出发吗?”
谷地的气候瞬息万变,尤其在大洋环抱的半岛上,伟大的造物展现出纵横睥睨的气魄和波诡云谲的幻化,手中的云朵仿佛柔软的橡皮泥,随意捏出任何他想要的形状,然后再根据心情配以电闪雷鸣或者滂沱大雨。
我盯着天空不断此消彼长的几团乌云,琢磨还有多久才会下雨,而没带雨具的自己该被浇成怎样的落汤鸡。
“有时间得发明把雨伞了。”我念叨着收回目光,因为已经到达了会面地点。
“呵呵,罗马人!”
我一眼就从对方特殊的头盔造型上,分辨出他们的身份,这种带护耳和护颈的铁盔,能够很好地保护后脖大动脉不受流矢所伤,红色的羽毛盔缨垂在脑后随风招摇,绝对浓郁的东方特色。
等待已久的罗马人也看到了姗姗来迟的我们,这些被波兰人偷师的圣甲骑兵,堪称战场上横冲直撞的大杀器,驰骋在辽阔的近东高原和平地上,阻挡着来自亚洲沙漠深处的波斯人、游牧民以及形形色色的入侵者,一次又一次在上帝的庇佑下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包围着东帝国继续巍然屹立。
只见他们内衬衣领处,露出薄薄边缘的带袖锁甲,外穿附有填充物的厚长袍式铠甲,这是罗马人从被征服的东方民族身上学会的新技术,既轻便又具有很好防护的甲衣,可以大大减小骑兵的负重,增强作战的灵活性。
除了眼睛,他们整个头部被铁盔和大概两到三层厚的锁甲套帽包裹,手臂和小腿则被薄铁片制成的护甲保护起来,甲片间的缝隙则用锁甲连接,技艺相当精湛,可脱戴的锁甲手套与金属套鞋,同铠甲构成一个毫无漏洞的防御体系,让穿着它的骑兵变身恐怖的钢铁侠。
第三百八十二章:罗马军团(下)
圣甲骑兵相比北欧战马,略显矮壮的安纳托利亚马同样全副武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上好牛皮制成的轻皮甲的前胸位置开有裂口,以方便战马两条前腿的运动,在不降低防护性的前提下,最大限度保证速度。
只有马匹的眼睛、鼻孔、小腿、未被这身马甲包裹,前后桥高耸的鞍子,使得驾驭者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难找出这些中世纪超级主战坦克的弱点,除了被变态防御牺牲掉的机动,这也是我之所以击败波兰重骑兵的关键,只要地形稍有坡度,圣甲骑兵引以为傲的装甲将成为致命要害。
在与波列斯瓦夫一战之后,莱昂纳多曾亲自向我描述,他所目睹过的真正的圣甲骑兵冲锋的场面。
“你会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屎尿横流的弄脏自己的裤子!”
他肯定的对当时正洋洋得意的我挥舞拳头:“只有罗马人的重骑兵,才配称作圣甲骑兵,波兰那个不过是蹩脚的冒牌货,拿来对付斯拉夫野人的大玩具。”
他一边说一边摆弄桌上的木头模型演示给我看……
野战中,这一兵种以楔形阵势排列。
第一排20人……
第二排24人……
之后每排增加4人,直到最后一排暨第12排的64人,这也意味着整支方阵的人数,为夸张的504人!
当然,普遍情况下一支方阵的组成为10排384人。
除了标配的剑和长矛,他们额外增加使用重型的钉头锤,位于两翼的某些骑兵,还配备制作精良的复合弓,如果阵中有300名枪骑兵,则搭配20名弓骑兵,如果枪骑兵的人数增加到500,则搭配150人甚至更多的弓骑兵。
“恐怖的组合,罗马极盛军力的完美展现!”
莱昂纳多继续用高亢嘹亮的嗓音表达内心的激动:“您该庆幸自己打败的,只是学艺不精的小徒弟,而这种人马皆着重甲的骑兵靡费巨资,一般都隶属于君士坦丁堡的皇帝禁卫军,您不用担心将面对如此逆天的对手,当然,除非奈梅亨有朝一日去进攻君士坦丁堡!哈哈……那可是君士坦丁堡,上帝缔造的永攻不破的人间堡垒!”
当时的我新胜累骄,并不认同他可信度极低的说法。
老家伙活得够久,可惜胆识却越来越差,我心里嗤之以鼻的嘀咕着,总想找机会再次证明自己的军事才能。
“别总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我语气刻薄的回答他:“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罗马军团早已是昨日黄花,咱们再发展发展,未必不能打败昔日的老牌强国。”
好吧!我承认现在有点胆怯了,老人家的至理名言多少有些他的道理,那时的自己的确太过年少轻狂。
“移动的钢铁堡垒果然名不虚传……”我偷偷做了个夸张的鬼脸,随即严肃的正襟危坐。
“日安,公爵大人。”
为首的罗马人戴着与众不同的头盔,红色的短披风也昭示出他的身份,这应该就是此次会面对方的重要人物。
“我的名字是维比乌斯-瓦勒里乌斯-斯维什托夫,朗伯德军区第十军团,格米纳的司令官,很高兴在这里同您见面,尊敬的奈梅亨公爵大人。”说着,他右手攥拳放在胸口微微低头致意,干净利落的行了个很罗马的见面礼。
“愿上帝保佑您,斯维什托夫大人。”
我不知应如何称呼这位罗马军团的司令官,只得硬着头皮按照法兰克贵族的习惯,择取他排在冗长名字最后的姓氏并加上lord来表示敬意。
“您可以叫我维比乌斯。”
罗马司令官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堆满皱纹,令深陷的双眸愈发迷离:“斯维什托夫是我家族的名讳,来自某位曾在保加利亚战胜蛮族的祖先,那里正是他建功立业的起点。”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冒犯。”
我本意还个得体的礼仪,思来想去却找不到合适的动作,不得不干巴巴的冲他点点头:“恕我孤陋寡闻,这里似乎不是你们的驻地,难道您的士兵迷路了?”
为了不惹毛这位看起来城府极深的罗马人,我决定尽可能客气的表述自己的想法,能一团和气何苦刀兵相见呢?
维比乌斯耸了耸他漂亮的希腊式鹰钩鼻,扬手指着我身后说道:“以此向北八十里的博洛尼亚,得名于征服它的罗马将军。”
他又指着相反的方向:“往南一百一十里,托斯卡纳的珍珠佛罗伦萨,兴建于不朽的凯撒在位时期,一直是罗马城的北大门,无数骄傲的罗马人曾在您脚下的土地上生活、战斗,最终埋葬于此。”
他直视我的眼睛,咄咄逼人的反问:“难道是我们迷路了吗,公爵大人?”
强词夺理,我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穿越中世纪还能遇见用自古以来做说辞的家伙,帝国兴亡的此消彼长一贯无情,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谁也改变不了,他们拿狗屁不通的逻辑说事无非希望搞得我恼羞成怒,激将法不错,可惜用错了对象。
我立刻冷静下来,维比乌斯捕捉到我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有些吃惊,也许在他的印象中,自大且野蛮是法兰克贵族的全部标签。
“可是我现在站在这里。”
我的眼神故意掠过他望向远方,悠然吐出一句:“veni!vidi!vici!”
“您会拉丁语?”
“凯撒的金句谁人不知?言简意赅却字字铿锵有力!”
我针锋相对的用他们罗马人的典故反击回去,看来平日有一搭没有搭的读些书还是很管用的,必要时可以信手拈来几句让对手哑巴吃黄连的先贤哲言。
维比乌斯先是保持片刻惊讶的表情,接着突然难以自控的爆笑起来:“哈哈……”
他张开的嘴巴里粉红色舌头蠕动的样子,活像一条刚刚爬出泥土的蛞蝓,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还伴有阵阵令人作呕的口臭。
“既然您不纠结我为何会说法兰克语,我也不纠结您怎么知道凯撒的名句,这段愉快的插曲为下面的谈话开了好头,我十分欣赏您的幽默和机智,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们早该放弃这让彼此不舒服的谈话了,司令官大人,和你们罗马人一样,我们法兰克人同样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套磁。”
擅长见风使舵的精明鬼,怪不得能坐上军团司令的位置,我暗暗又提高了警惕:“您脚下的土地是德意志帝国附庸城邦的领土,无论遵照罗马人还是法兰克人的法律,您不请自来的行为等于公然宣战,作为帝国的公爵,我有权勒令您的军队立即退出,这是第一次警告!”
我伏在马背探出身子:“或者您听不太习惯德意志这种叫法,神圣教廷和西方世界的保护者罗马帝国怎么样?”
“警告?”
他玩味的重复着,眼睛开始不老实的打量起跟在我左右的骑士和侍从,那语气似乎不屑一顾。
“我愿意双方以公正平等的身份展开谈判,就像站在圣马太的天平前一样坦诚相见,您与我都不希望彼此无谓的流血,只要各自得到足够的信任和回报,争斗可以避免。”
他顿了顿:“愿主为证,我绝不想把刀剑施加于相同信仰的基督兄弟头上。”
激将法接着欲擒故纵,兵法韬略玩得炉火纯青,我望着他等待答案的脸,索性打算听下去:“如您所愿,司令官大人。”
上帝变得调皮起来,刚才被拨弄玩耍的云朵瞬间失宠,让流动的风远远送走,现在上帝喜欢晴天。
他操纵着手中毒辣的精芒,像投飞镖一样准确的刺向没有植被覆盖的裸露大地,通过持续的加温把那一整块地皮烘成架在火堆上的坩埚,而穿着铠甲貌似威风凛凛的我们,则更像包在锡纸里面等待上锅的排骨,此刻的坚挺不过是过会蒸烂前的回光返照,怎一个热字了得!
我一动不动地困在灼热烫人的铠甲里,装作自己毫不在意,脸上尽量摆出气定神闲的洒脱,可我快成了笼屉中蒸熟的大虾,心底有个声音歇斯底里的怒吼着,却没人能从我脸上觉察表情的变化。
那帮罗马人肯定快热晕了!我得意的瞅着他们捂得严严实实只露眼睛的铠甲,强忍着不敢笑。
严肃严肃!我对自己说,尽管维比乌斯身后好几个圣甲骑士的脸憋得通红,比我们更接近油焖大虾的颜色。
“这就是意大利啊!”维比乌斯无厘头的冒出这么一句,悠长的尾音经过空气发酵膨胀,拥挤的塞进我的耳朵。
“一半地狱,一半天堂。”
我模仿起小清新忧伤的调调,仿佛饱览世事沧桑的叹口气:“也是有些人的地狱,有些人的天堂。”
维比乌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这种话估计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说实在的,在后世从大街上随便抓个少年,都能整出几句无病呻吟的小情调,我这点功夫实在差得很。
“您的话对又不对。”
他意有所指的瞥着我:“我始终相信,意大利会成为朋友的天堂和敌人的地狱,只要分得清敌我。”
真够直白,罗马人,难道你们的老师没说过外交谈判要说一分藏七分骗两分吗?直来直去虽然痛快却难免给人受威胁和逼迫的感觉,这下没得聊了……
我偷偷翻个白眼,已经无力吐槽了:“意大利只有一个,来的朋友倒很多,关系再铁分得不均匀谁都不高兴,您说是吧,维比乌斯大人?”
罗马人终于承受不住冒火的闷热而摘下头盔,紧贴着头皮的短发显得十分干练和爽朗,不过那微秃后移的发际线实在煞风景,配上他尖削的鹰钩鼻很有些地中海风味。
赢了!我好像打了场胜仗似的昂起下巴,手脚麻利的也解下头盔,在双方军人寸步不让的对峙中,奈梅亨先占一局,哪怕只是个比谁更耐热的无聊游戏。
“此刻在场的只有你我,难道您以为我对谁都这么一套说辞吗?”
维比乌斯不耐烦的握紧手中长剑:“我本可以轻易碾碎您的军队,公爵大人,但我并没有那样做,请您好好思考原因,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不仅直白,还是个暴脾气的罗马人,光画了个胡萝卜的影就想逼我答应,后面大棒跟得倒挺快。
我随手抹掉额头的汗珠,故意挤出十分难看的笑容对他说:“即使和犹太贩子做买卖,他也会先让我看看货品的成色吧,司令官大人。”
我扭头指了指身后几个凶神恶煞的侍从:“可得握好您手中的剑,您不知道吧?我的侍从们这里都不太正常,对刀刀剑剑什么的比较敏感……”
我用手指敲着脑门,一脸阴险的坏笑:“万一不慎滑落弄出啥动静,他们发作起来十头牛都拦不住。您的军队确实强大,我们奈梅亨不是对手,不过要在此时此地搞点动作,您的人恐怕很难全身而退,大家都是抱着大事化小的目的前来见面的,你不占优我也不会耍花招,太阳挺毒的,不如开门见山。”
维比乌斯黑着脸仿佛越充越鼓的气球,气氛立即剑拔弩张,双方怒目圆睁的瞪着彼此,拔起的长剑眼看就要出鞘,你不会要打架吧白痴?作为贵族我肯定不能在这样的时候退缩,但怒气冲冲的罗马人距我只有几步之遥,要是真动了手,对方分分钟便可以把我剁成肉泥!
冷汗登时笼罩全身,我感觉自己似乎掉进冰窟,整个人完全冻傻了,秃顶的罗马人,别玩沉默了,说句话。
“哈哈哈!”
维比乌斯突然笑了,眼睛和鼻子挤作一团,好像捏扁的面包,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弄得所有人面面相觑,包括离他最近的我,一时间该继续僵持,还是大打出手成了每个人棘手的疑问,一切的答案只能等笑得正欢的罗马司令官来解释了,我咽口吐沫,知道自己躲过一劫。
“请原谅我的无礼,公爵大人,实在太好笑了。”
维比乌斯一边余韵未消的抽搐着嘴角,一边向我表示抱歉:“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十分欣赏您的勇气和睿智,大人,打开门就看见山,惟妙惟肖的比喻,既然您喜欢一开始便摊牌,我愿意奉陪,毕竟我们都有要追求的目标,好好找找没准真有折衷的交叉点,您说呢?”
“我等着呢,司令官大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这是罗马
维比乌斯意外我的爽快,略微挑挑眉毛但稍纵即逝,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精雕细琢的矜持和严肃,不卑不亢得体大方,我总结性的归纳为八个字,除了急躁的性格,维比乌斯简直是个完美的外交官,可惜性格往往决定成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意大利属于罗马人,一直都是,而罗马则是我们心尖上永远颤动的脉搏,没有罗马,罗马便不是罗马。”
我听着他绕口令般吐出的单词,差点把自己绕进去,好不容易才弄懂他所要表达的核心思想。
“不行,罗马是帝国王冠上最闪耀的那颗明珠,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不能让步,您在逼我走向悬崖!”
我挥着拳头以加强语气:“您不是要找共同点么?确定不是在找茬?您别忘了,帝国皇帝是教皇加冕的西方帝国继任者,以及基督教的保护人,这点你们的皇帝也承认过,我们也是罗马,我们更需要罗马。”
“您别太激动,在愤怒之前,请先考虑考虑自身的处境,愤怒是魔鬼骗人的迷药,它只会把纯洁的羔羊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维比乌斯又露出那狡黠的笑容,活像只挤眉弄眼的老狐狸,油光锃亮的脑门显得越发夺目。
“假如我答应您的条件,司令官大人,那可真的饮下魔鬼的**药跌入地狱了!”
被脑门逗得有些回神的我答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您非要跟我合作,或者说我有什么资格同您,以及您身后的皇帝合作?”
我摸着微微发干的嘴角,没等他开口继续说:“让我猜猜看,是什么使您发了慈悲,没轻易地把我碾碎,您刚才是这么说的吧?别用上帝的旨意来蒙混过关,我不是三岁小孩了。”
维比乌斯额头的青筋明显跳了一下,这细小的情绪变化,顿时被我准确的收入眼底,他冷冷地说道:“您让我感到不耐烦了,公爵大人。”
“等等,我就快接近答案了,到时候您有的是时间不耐烦,让我好好想想,您也说应该仔细考虑考虑,不是吗?”
我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仍旧自顾自的碎碎念:“啊,我明白了……差点上当了,狡猾的罗马人,你没有那么多军队,请原谅我没有使用敬语,因为这样能让彼此将对方当朋友,你没有那么多军队,罗马人,所以需要一个合作者,一个可以帮你达到目的的伙伴,谁把教皇霓下的秘密透露给你的?”
“别随便揣测你不知道的秘密,尤其是在双方还没有成为之前,这很危险。”
维比乌斯敲敲腰间的长剑,投给我涵义太深的眼神:“你难道没问问自己的斥候吗?他们可亲眼目睹过罗马士兵整齐的军容,有些东西无法造假,公爵大人,实力就是实力,很遗憾,你的猜测不成立。”
“你的剑看起来不错,在君士坦丁堡打造的?用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大马士革钢?”我顾左右而言他的指着维比乌斯悬在腰间的长剑,它套在一个漂亮镶有碎宝石和花纹的剑鞘里,更像件精美的艺术品而非杀人利器。
“我的剑?”
维比乌斯不明就里的握住剑柄:“恐怕现在说这个不合时宜吧,公爵大人。”
“看看我的剑。”
我顺手解下长剑的索套,把这柄莱昂纳多托人,从花重金威尼斯打造的饮血之物斜搭在肩头,它朴实且毫无装饰的十字护手,因为长时间的抓握而显得暗无光泽,但见识过威力的人都知道,藏在熟牛皮剑鞘里的宝剑有多么锋利,不过遗憾的是,这些人都已血祭剑灵。
“正宗的威尼斯钢,花费足足两百枚金币,没错,就是你们罗马人的金索里德,通行天下的硬家伙,这柄剑由整个意大利最优秀的铸剑大师亲自熔铸,前前后后历时八天,据说当时连熔铁的坩埚都烧化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维比乌斯将目光从我正眉飞色舞形容的长剑上收回来,严肃的说道:“上帝啊,请直说好吗?”
“直说?哦,当然,我同样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猛地把长剑半抽出鞘,隐现钢纹的剑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这是无数刀下亡魂的怨诉和哭泣,我扫视以为有危险而冲过来护驾的圣甲骑兵,绽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不如我们打一架吧?看看意大利的剑和君士坦丁堡的剑哪个更厉害,别忘了,这两地可都是罗马。”
“你在威胁我?你在威胁一位罗马军团的司令官?”
维比乌斯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孔,像个漏气的篮球内胆,微微下勾的鼻尖随身体的律动而颤抖着,仿佛电影里被蓝精灵们玩坏的格格巫。
“我给予你符合身份的尊重,可换来的却是轻薄与嘲弄,这是任何一位贵族都难以容忍的耻辱!”
我默不作声的盯着他盛怒之下的表演,有些欣赏起这个罗马人的演技,看来他并不像开始时那么简单的一根筋,难怪能登上军团司令的高位。
我表面维持着刻板的严肃,心里却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
“来打我啊,罗马人,拔出你的剑,来证明我的猜测是错误的?难道让我蒙中了吗?”
生气的维比乌斯,浑身笼罩在强大的神秘气场中,那股可以明显感觉到的彪悍杀气,绝不仅仅依靠炉火纯青的演技,如果没真正见识过烽火硝烟的战场和你死我活的腥风血雨,一个人不可能被塑造的这么强悍。
有头脑的司令官将是个难以对付的敌人,我对自己说,文武双全,可惜缺乏政治家的耐心。
“你不要一再挑衅我忍耐的底线,公爵大人,罗马的军队能把你撕碎,跟掰碎一块干面包没啥两样,明白吗?”罗马人的脑门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摇晃着竟然现出彩虹的颜色。
生气的光头佬真是难得一遇的奇景,我心里已经乐得炸开花,但表情还必须保持在扑克牌似的死板,眉毛上挑、嘴角下兜、刻薄的三角眼,简直令人讨厌的不能再讨厌了,我一边猜着自己此刻的表情,一边下了个准确的定义。
罗马人真的气疯了,我甚至怀疑他下一秒,便会毫不犹豫的抽出长剑,将面前这个欠揍的法兰克人剁成肉泥。
我当然相信他有这样的力量和能力,还在硬撑着么,光头佬?我学着史上著名投机客冯獾的样子,用手指敲着长剑,就差也吆喝一句长铗归来乎!食无鱼来塑造自己流里流气的造型了。
剑拔弩张的双方,都把神经绷成一触即断的皮套,只要任意一个微小的信号,就能让在场的双方骑士打个你死我活,长剑清脆的金属回音飘荡着分外清晰,仿佛死亡来临前的倒计时。
“滴答、滴答、滴答……”
“法兰克人,你实在欺人太甚!”
维比乌斯猛然暴起,粗鲁的抓着我的后脖颈拽到自己面前,双方骑士纷纷抽出武器,眼看一场殴斗在所难免,我摆摆手示意侍从们稍安勿躁,抬起头同眼睛里快要冒火的罗马司令官对视。
“我说过彼此可以不用敬语,但没说过我们能如此称呼对方,这不合最起码的规矩,司令官大人。”
我坏笑着冲维比乌斯喷出满嘴臭气,反正大家离得这么近想躲也躲不开:“我不喜欢法兰克人这个名字,就像你不喜欢其他人叫希腊人一样,别忘了我们也是罗马人!”
他无条件的接收我喷出的臭气,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不给我留台阶,众目睽睽之下我该如何下台?”
“难道你抓着我就能下台了吗?”
我也压低声音回答道:“有时候台阶不需要别人搭,自己找找看会有的,司令官大人。”
维比乌斯抿着嘴角:“我没时间和你玩游戏,快想想这个尴尬的场面如何化解吧,咱俩总不能一直这样头抵头的待着!”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通过额头感觉到对方因窝火而微微抽搐的神经,坏坏的笑了。
“快些!”他低喝着催促。
“上帝,请原谅我们彼此的不克制,这种行为非贵族所为。”
我一把推开维比乌斯,手忙脚乱的在胸前划着十字,同时满脸虔诚的望向天空,虽然那里除了刺目的亮光外什么都没有。
“冲动是魔鬼的蛊惑,阿门!”
他顺势用罗马人的方式祈祷着,双方士兵搞不明白刚刚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怎么就突然玩起信仰,却不得不跟从自己的主人放下武器。
“让我们像真正的贵族一样展开会话吧,公爵大人。”他友好的伸出手掌,这布满茧子握剑的手几秒前还恨不得把我掐死。
我赞同的点着头,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荫凉:“不如去那边怎么样?脱下铠甲、解开缰绳,再拿些香醇的美酒和食物,就着怡人的凉爽,像老朋友那样促膝长谈。”
我停顿着拍拍他的肩膀:“这才是基督兄弟的情谊,你说呢?”
“不能再赞同了。”
维比乌斯笑嘻嘻的答道,俩人熟络的勾肩搭背,跟片刻前差点打起来的时候判若两人,双方的骑士虽然一时半会还适应不了节奏的变化,但主人的命令不可违逆,两边各派几骑已经前往树荫出布置了。
美酒、肉干、婆娑的树影和凉爽的微风,每个角度都美好的像是偶像剧里的画面,我脱下似乎吸收了汗水越来越沉重的锁甲,整个胸膛终于放松的拥抱着清新空气。
维比乌斯即使除掉外面长长的袍甲和第二层锁甲,洗得发白的衬衣里面,仍旧露出贴身锁甲密密麻麻的孔眼,我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点点自己的领口笑了起来:
“你相当不实在啊,司令官大人,我这里面可是只剩血肉真皮了。”
“抱歉,这层内甲要脱下来,恐怕咱俩真得坦诚相见了。”罗马人摸着自己光秃秃的额头挤出个相当蹩脚的笑话。
“朋友之间不正应该坦诚相见吗?”
我帮他把蹩脚的笑话补充的更完美:“如果你不再用那分分钟能将我撕碎的军队作威胁的话,我们脱光了坐在泳池里进一步‘坦诚相见也不是不行,谁知道呢?”
“呵呵。”
维比乌斯配合的干巴巴笑着,一杯捂馊的蜂蜜酒让他皱起眉头:“这味道同你的机智相比可差的太远了。”
“非常时期嘛,总不能把整座城堡绑在马背上到处走。”
我满不在乎的吞下整杯蜂蜜酒:“这便是我们之间的不同,两种罗马人的不同,你看,只要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交谈,场面会有多和谐?”
他瞅了瞅上完食物后远远走开警戒的侍从,终于放心的凑近说道:“我们要的不多,公爵大人,现如今你们打成一锅粥,对罗马已经完全丧失了控制力,要不是奈梅亨异军突起的从天而降,阴霾将继续笼罩亚平宁的天空。”
“教皇霓下失败后,半岛上再找不出能平衡各方势力的绝对权威,我们、萨拉森人、诺曼底人、多如牛毛的城邦贵族、各怀鬼胎的罗马家族……谁都无法结束这种乱象,却谁都希望由自己操纵局势的进展,这既可笑又无奈,是的,奇妙的制约平衡。”
我光忙着往嘴里塞硬邦邦的肉干,没注意听他一堆胡言乱语的陈词滥调,要是有重要的他会直接说,绕弯弯无非想勾起我的兴趣,以期最终引领整个谈话的走向,我不是那个喜欢听引人入胜童话的小孩子。
听了那么多废话真是累了,我偷偷翻个白眼,把他刚说的顺右耳朵清出去。
第三百八十五章:城下之窘
但人生路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尤其在权力暴风眼的君士坦丁堡,谁都没办法独善其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众所周知君士坦丁堡大主教虽贵为新罗马主教、第二大主教,却是罗马皇帝弄于股掌之间玩物,可任意根据自己的好恶和政策变化废立,以至于貌似尊贵的大主教经常出现由皇帝亲信宦官,或者娈首担任的可笑情况,这也是两个罗马互相攻讦的原因。
梵蒂冈不愿承认罪恶的**和太监,竟身着纯洁的教袍,那简直是对基督信仰的挑战和背叛,滑天下之大稽的丑闻。
可怜的本狄尼克作为大主教身边的亲信,很容易成为有权势大贵族和军方巴结的对象,在经受住很长一段时间糖衣炮弹的轰炸后,他终于无可奈何的沦陷了。
因为这次打发人来拉拢自己的是罗马皇帝,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的对象!深谙纵横之术的巴西尔二世,厌恶塞尔吉乌斯日渐增长的脾气和怎么也捋不顺的杂毛,更警惕对方结交权贵的不臣之心,他必须得出手了,而且擒贼擒王的从内部摧垮敌人坚固的堡垒,所以本狄尼克便成为最佳人选,撬动僵局的节点。
察觉出端倪的大主教愤怒至极,他绝想不到最信任的人,竟偷偷帮着对手在挖自己的墙脚,罗马高层的权力斗争向来血腥,通往成功的道路上,只有伪善和失败者的累累白骨,亲生父子兄弟都可以拔刀相向,更何况世俗和教权你死我活的战斗。
本狄尼克太显眼了,他必须被牺牲,曾信誓旦旦会庇佑他的皇帝以及失望透顶的大主教,像丢垃圾一样抛弃了爱奥尼亚小贵族的儿子,将其远远地发配到意大利,担任卡拉布里亚的主教,实际等于一种变相的流放和软禁,罗马在这里的力量实在太薄弱了,政令不出城门是难以名说的尴尬,相当多的时候恐怕都出不了教堂大门。
人在陷入绝望时一般会走上两个极端,向右委屈郁闷直到死去,向左腹黑期待翻盘,前半生算是饱经沧桑的本狄尼克,选择了出门左转,他想让辜负和算计自己的人跪在脚下苦苦求饶!
充满愤怒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充满愤怒的禽兽,他不再讲究复仇的方法,只追求复仇成功的快感,当然,最可怕的是充满愤怒的禽兽遇到不甘平凡的投机者,困守意大利的本狄尼克,同维比乌斯一拍即合,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两个合作伙伴,至少在回到君士坦丁堡的权力中心之前,他们和我的联盟还是稳固的。
“再派一名使者。”
我隐隐有些沉不住气,毕竟在朋友面前吃瘪,是件让人很丢脸的事。
“跟城里的人说清楚他们面对的是谁,抵抗的代价是什么,难道他们以为小小的城墙,就能阻挡奈梅亨前进的脚步吗?”
我冲候在一旁的罗洛吩咐着,比尔斯年纪尚小,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办妥当,所以罗洛大部分时间仍得守着我。
“我们没有攻城武器,大人,罗马人当然有恃无恐。”
罗洛担心的提醒我:“罗马人这是存心在看咱们的笑话,我指的是那些罗马人。”说完他微微侧脸努了努下巴,显然,此罗马人是马车里的罗马人。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坚持独自进军罗马并非固执的一意孤行,这是对盟友的潜在示威,否则会让对方看轻自己,从而造成合作过程中某些不怎么友好的意外之事。
“嗯。”
我只轻描淡写的哼了一声,罗洛适时停止继续进谏的行为,他跟我这么久,自然熟稔每个细节所代表的心理暗示,这时候该让主子一个人静静了。
他行礼后躬身离去,同时扯了扯还愣在原地的比尔斯,后者不明就里的瞪着眼睛,迎上罗洛犀利的目光瞬间蔫了,迷迷糊糊地和他一起走开。
“无论是谁在跟我作对,破城后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咬牙切齿的赌咒发誓,眼角余光又不由自主的瞟向本狄尼克主教乘坐的马车:“让罗马人看了笑话,真是太没面子了……”
城中罗马人的答案很干脆,他们还没等使者报完我的名号,便直接用弓箭招呼猝不及防的骑士,准备多时的射手瞄准战马,每一支箭都准确地插在距离马蹄近在咫尺的地方,惊得这畜生嘶叫跳跃,猛地掀翻了背上的主人,骑士的一只脚让马镫缠住动不得身,活生生被惊马拖了回来,脸上到处是碎石刮伤的血痕,狼狈的可想而知,诡计得逞的罗马人爆出乌鸦般难听的嘲弄笑骂。
“混蛋!欺人太甚!”
我暴跳如雷的吼道:“来人啊,吩咐攻城,我要把这帮无耻小人都杀光!”
“大人……”
罗洛在众人目光的怂恿下小心翼翼的进言:“我们没有足够的箭矢来掩护冲锋的骑士,战马是不会自己爬上城墙的,我们甚至连攀登用的梯子都没造。”
他咽了口吐沫:“我们会损伤惨重的。”
“难道让这些无耻混蛋继续羞辱我们吗?”
话虽这么说,但暴怒的我已经冷静下来,攻打守备森严的城市又没有相当的攻城武器,傻子都明白事不可为,我转而把鞭子指向城外空无一人的板房和窝棚,它们的主人早早收拾家什破烂、赶着鸡鸭牛羊逃进城里避难。
“材料是现成的,现在就去造,明天一早攻城!”
伴着城墙上罗马人的欢呼,我们灰溜溜解除围城撤走了,事实上,这点兵力包围一侧城门都难,更别提封锁整座城市,用云梯攻城无非是我说给手下们打气,和马车里本狄尼克的大话。
反正是大话,管他呢!
侍从们选了间最大的堂屋收拾干净,暂作我休息过夜的地方,本狄尼克被安排到隔壁的厢房。
这座所谓的堂屋算是比较夸张客气的叫法,其实就是个修的比较牢靠的板房,扛得住几级大风,但那足以爬过三岁小孩的木板缝隙,估计很难禁得住暴雨的浇灌。
没窗户的屋子越往里走越黑,正中的炉膛除煮饭的功能还承担着照明和取暖的职责,与身兼客厅、厨房、卧室的正房一门之隔的便是厕所,它连接着旁边的猪圈和牲口棚,阵阵令人反胃的味道掩不住的透过单薄的木门飘来,不过这味道比黑洞洞墙角散发出不知名物体的恶臭好多了,勉强属于能承受的范围。
“大人,这里已经是最好的了。”
罗洛显然为自己的失职感到沮丧,比尔斯陪他低头认错,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那几乎挡住门口透进的仅有微光。
“那边的猪圈……我会派人去处理的。”
“算了,反正只睡一宿。”
我宽慰着自责的侍从,用脚踢开某个看不出模样的废物。
“赶紧组织人连夜赶工,明天我要在罗马有澡堂的庭院里过夜!”
罗洛往前两步凑在耳边小声说着:“粮草不多了,大人,逃进城的农民连颗麦子都没留下,再说光用梯子,我们的兵力也……”他没把话说完,但言下之意已不言自明。
“大人,本狄尼克主教大人想见您。”一名侍从站在门口,规规矩矩的通报着。
本狄尼克拢着他曳地的长袍走进房间的时候,我正忙着扎上衬衣领口的系带,负责保护的几位武装随从被留在门外,像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站着。
“愿上帝保佑您,公爵大人。”
本狄尼克一手扯着长袍,另一只手虚虚的划着十字:“感谢您的拨冗接见。”
“能为尊贵的主教效劳是我的荣幸,您请自便,这屋子虽然条件简陋了些,好在不至于风餐露宿,上帝赐予我们生命,本不是用来享受的,您说呢?”
我邀请本狄尼克落座,比尔斯立刻奉上新烧的热水:“随军带来的酒都被捂馊了,恐怕入不了您的尊口,用点热水聊以解渴吧,这是我的侍从担来的干净井水,敌人撤得匆忙,没来得及破坏水井,称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本狄尼克接过杯子,优雅的浅酌一口,微笑着回答:“诚如您所言,上帝赐予我们生命,本不是用来享受的。”
可能热水太烫,他把杯子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继续说道:“您刚刚称罗马市民为敌人?”
“没错,敌人。”
我坚定地点点头:“不顺服的都是敌人,他们不仅用武力阻止奈梅亨军队进城,而且还拒绝了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主教,简直狂妄至极,必须有人好好地教会他们如何遵守规矩。”
本狄尼克揪着袍角,用料考究的教袍边缘绣有精美花纹,进屋的时候沾到地面的污物有点弄脏了。
“所以您准备用武力惩罚他们?”
主教指了指门外:“过来的路上我见到您的士兵,正忙着拆毁房屋制造攻城梯,明天会有一场恶战吗?”
“这些并不在您考虑的范围之内,主教大人,您可以为我们的战士祈祷。”
我相当委婉的笑着:“现在需要基督的剑,来保卫基督了,如果您能主持明天战前的晨祷,他们会十分高兴的。”
这位在流放意大利的船上,据说一夜愁白头的主教其实不到四十岁,但长时间沮丧的精神折磨,让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岁数显老,他捋着自己斑白的胡须款款说道:
“请恕我唐突,公爵大人,我曾追随罗马皇帝的车驾数次奔赴战场,行军打仗的事情多少耳濡目染……”
他放慢语速观察我的脸色:“据我观察,您的军队虽然强大却人数不足,很难对罗马这种巨型城市完成合围,再加上缺乏必要的攻城武器,寄希望于一夜赶工明日破城绝非易事,贸然出战恐将折戟。”
真是小看你了,罗马人,我不动声色的嘬着杯中的热水,暗暗对本狄尼克刮目相看。
“请不要担心这些细枝末节,可以这么跟说,我同您一样,也曾追随先皇和亨利陛下多次进军罗马,对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都了然于胸,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
我敲了敲太阳穴:“世界上没有永攻不破的城堡,唯一能历久弥新的只有虔诚的信仰,而我的战士恰恰拥有这一优秀品质。”
“呵呵,您果然已经成足在胸,是我庸人自扰了。”
本狄尼克起身告辞:“明天我将很荣幸的为奈梅亨骑士主持晨祷。”说完,他冲我礼貌的点点头,再次揪起自己的袍角,踱着步子走出门去。
目送主教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傍晚灰色中,我坐回比尔斯燃起的炉膛前呆呆的烤着火,这罗马人来拜访的目的是什么?他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难道只是确认明天对城市的进攻是否顺利?我疑惑的拧着眉毛,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起来,想想久未进食的辘辘饥肠,索性把问题丢到明天。
等我攻破罗马的城门,所有的烦恼自然烟消云散,管他劳什子话里有话、明枪暗箭的!
睡到半夜,月上三竿,罗洛准时出现,满腹心事的我一骨碌爬起来,黑暗中的炉膛火苗早已熄灭,唯剩隐约红灼的木炭仍散发热量,明灭间照出罗洛一本正经的侧脸,他倒是越来越像自己的老父亲,那个死板扑克脸的旺财了。
“好了?”我轻手轻脚的穿着靴子,比尔斯捧着锁甲站在旁边伺候,墙角又响起阵阵虫鸣。
“我们有了接触,对方答应趁夜打开另一侧的城门。”罗洛和比尔斯帮我套上锁甲,系紧佩剑的腰带。
我整理着没掖好的锁甲,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可信吗?”
罗洛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半晌,显然也疑虑重重,“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压低的声音像极了冷风中簌簌飞舞的白色冰凌:“送信的人我见过,是德马尔家的老管家,可信度在七成。”
“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了。”
我轻轻地叹口气:“要是出发前带上哪怕几罐火油,或者背两副能拆卸的搭钩云梯,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我把最后一块褶皱抻平,瞅了瞅等待命令的两人:“走吧!”
城墙的方向黑黢黢的,让人分辨不出哪里是外城的高墙哪里是山丘上梵蒂冈的宫殿,但那股隐没的压力却滚滚袭来,提醒我们这些鬼鬼祟祟的来访者,即使睡着的雄狮也拥有难以名状的强大力量。
城头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光,渺远的仿佛雨夜犹抱琵琶的残月,站岗的人藏在城垛背阴的地方打瞌睡,随着整座城市沉沉睡着。
为了增加行动的安全系数,我们都没有骑马,一行十几个人背着必要的绳索和工具排成纵队,迅速通过城外干枯河床上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桥。
打头的斥候正是同城中内应接触的人,他闪闪发亮的眼睛很像夜行的野猫,准确的寻找最安全能躲开敌人侦查的小路领着我们一步步接近约定接头的城门。
第三百八十六章:城墙秘密
“是这里了,大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罗洛凑到耳边说道,以此同时我看见领路的侍从示意大家找地方隐蔽。
蹲在一口年久失修的水井后面,我观察着附近的地形,这果然是不引人注目的绝佳接头地点,只有正门一半大的石头城门随陡峭的地形,建在一片微微隆起的台地上,之字形的折叠上坡蜿蜒险峻,根本不适合兵力的展开,所以敌人并未在这段城墙部署太多的守卫,整片黑洞洞的墙头未见一簇火把。
领路的侍从取出准备好的火石,躲到窝风的地方点燃特制的小火把,然后站在高处举过头顶有规律的画着圆圈,熊熊燃烧的烈焰在夜色中分外显眼,勾勒出明黄的流线。
“大人,这是阿维图斯皇帝修筑的萨尔威亚迪门,过去专门供教廷派出城采购的事务官使用,进去向右拐几个街区是台伯河,向左则是梵蒂冈,而这块小台地连接着梵蒂冈坐落的圣保罗山,您能看到的几点灯火便是圣彼得教堂的长明灯。”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火把弄熄,耀眼的火团只剩缕缕青烟:
“萨尔威亚迪门在罗马陷落后就废弃了,城门被条石和沙土彻底堵死,所以它失去了防卫的价值,保护梵蒂冈的军队多数驻扎于圣天使堡……”
他忽然噤声,侧耳冲着城门的方向听了片刻,确认并无异常后才接着说:“罗马城的士兵都聚集在波尔泰赛门一带和大军对峙,绝想不到我们会从远离战场的西北角偷偷进城。”
我耐心听完他的讲解,最后按着剑柄提了个严肃的问题:“告诉我,侍从,你为什么如此了解罗马?”
他知道的实在太详细了,让人不得不怀疑起身份,我从不知道自己的侍从中有如此了解罗马的人。
他可能没觉察到我字里行间隐现的杀机,一五一十的回答:“我是个罗马人,大人,我就在离萨尔威亚迪门不远的贫民窟长大,毫不夸张的说,这里每个角落甚至地上的沙石都印着我的足迹,罗马已深深融入我的生命。”
“你什么时候跟的我?”
“在您没有像其他征服者那样洗劫拉文纳的时候,我当时便认定您是我要追随的主人,一位真正的骑士。”
他眼角似乎闪着泪花:“于是我跟着那些投奔您的穷人一起来到拉文纳,追随返国的大军长途跋涉翻越阿尔卑斯的雪峰,一年后通过选拔加入新卫军,紧接着又调到罗洛大人管辖的侍从团,平时和另外两个人负责打理您的锁甲,一起住在奈梅亨城堡底层的房间。”
“你叫什么名字,侍从?”我从罗洛眼神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开口问道。
“巴贝里尼。”
侍从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拉丁语里小老鼠的意思,我没有父母,这名字是陪我要饭的同伴取的。”
“大人……”
比尔斯打断我们的谈话,他指着城墙一闪即逝的火光:“您看那里!”
巴贝里尼立刻认出接头的信号:“是他们没错!”
“太好了!”我兴奋地刚要动身,罗洛马上拉住肩膀制止。
“大人,真假未知,还是谨慎点好,您在这等着,我和他们先去试探试探。”他背起一捆绳索招呼几名手下,跟在巴贝里尼后面向城门跑去。
吊在城墙上晃荡的绳子,夜色中远远望去就像一道割断岩石的裂缝,它随风摇摆着起舞,使得两面的石墙呈现出此消彼长的态势。
罗洛他们进去许久,我同剩下的几个人贴在墙边等待消息,被惊醒的月亮发现我们诡秘的行踪,立刻从云朵被子里钻出来,集中所有的光芒照亮我们躲藏的角落,可惜它的用心良苦无人体谅,城墙上静悄悄的连条人影都没有,月亮失望的重新盖好被子,气鼓鼓地继续清梦。
罗洛他们怎么还没动静?我神经质的不停抬头瞅向绳子垂下的顶端,它越来越细的消失在墙头,连接着城墙内外各自未知的世界。
有狗叫声!
我顿时竖起耳朵仔细辨认,那声音又迅速弥散,难道罗洛他们让人出卖了?这是个陷阱!
我用力抻了抻绳子,感到手心传来的强大阻力,那头的确栓得结实。
巴贝里尼不是说城门附近有个贫民窟吗?穷人家也会养狗吧,用来看守他们一贫如洗的破窝棚,必要时一锅热气腾腾的狗肉汤,还可以帮主人捱过缺衣少食的漫漫寒冬,没准是谁家惊夜的疯狗,你太大惊小怪了。
我笑着宽慰自己紧张兮兮的神经,又似乎听到人群凌乱的奔跑声。该死,老德马尔真的出卖我了,这是个完美的计策,假装派人联络,然后引我们上钩,他本来想钓条像我这样的大鱼,不过老德马尔清楚罗洛在我身边的地位,明天一早他的脑袋便会穿在长矛上。像摩德纳吃过的炭烤丸子,痛苦的表情永恒定格,旺财肯定要难过死的……
打定主意,我抓住绳子刚准备往上爬,在它的尽头突然出现一张模糊的脸,随后旁人的火把清晰映出他的面容。
是罗洛,他没事!我激动地冲他招手,罗洛拽紧了绳子,招呼我们赶紧上去。
罗马的城墙经过历代统治者的扩建,已经达到五六层楼那么高,是整个西方世界最坚固的堡垒,它保护着自己臂弯里的城市安然渡过漫长的岁月,将罗马的威名通过无数折戟沉沙的失败者,传播到已知世界的各个角落。
在哥特人最终攻陷它之前,罗马一直是永不陷落的代名词,一代代加固建设的城墙,由下往上逐渐年轻,底层的条石同泥土融为一体,缝隙里长满灌木和杂草,这些植物顽强的根茎深深扎进石头,钻出更多的裂缝和粉化的碎末,给了我们攀爬下脚的支点,但越往上走可供踩踏的地方越少,不得不依靠绳索的力量继续前进,好在罗洛及时抓住我伸出的手。
双脚踩在城头的那一刻,我悬在嗓子眼的小心脏才终于放下来,罗洛举着熄灭的火把,指了指副梯拐角的一处暗影。
“他们在那。”
那里的会是谁?几个惊弓之鸟般的罗马贵族、埋伏的敌人士兵、或者干脆一柄淬了毒的匕首等待切断我的喉咙?
我满腹心事的看了眼罗洛,后者做了个万无一失的手势,那样子好像在说:有我在保证没事,大人。
我将信将疑的慢慢走向副梯,罗洛带着几名侍从跟在身后,此刻城墙左侧的罗马正在沉睡,唯有梵蒂冈和贵族居住区一片灯火通明,远处遥不可望的波尔泰赛门时不时传来沸沸人声。
“敌人在搭建他们的配重投石机。”
罗洛解释道:“德马尔老爷说那边足有五六架,不过缺乏弹药,贵族们还在争论是否要拆掉几座古罗马的神殿,来为投石机提供石弹。”
罗洛引导我小心的躲开一块布满湿滑苔藓的台阶:“让这帮优柔寡断的老头子继续争吵吧,就算上帝也没办法搞定他们。”
这么说德马尔在?我望向隐蔽处的眼神多了些自信,那个总戴着黑色假发的老贵族,是个十足的胆小鬼,怯懦又没主见,却贪婪的好像头欲求不满的肥猪,当然,如果光论体型,也没有其他动物配得上他。
德马尔这个姓氏并**型的罗马人,他的家族来自外地,据这老头子自己说出身于布匿库斯的豪族,往来于地中海两岸的走私生意,让德马尔家攒足了挤进罗马贵族圈的资本,毕竟金币才是横梁地位的唯一标准,尤其罗马这座极为纸醉金迷的城市。
不过买的爵位换不来老牌贵族的尊重,德马尔家几代人都无法真正获得上层圈子的认可,但那些骄傲的贵族又离不开他,或者说他家的财富。
德马尔现在早已不做风险极高的走私贸易,他经营着罗马郊外的几座大农庄,每日为城市提供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食,商人世家传承的性格让他相当圆滑和精通世故,不遗余力的讨好每一位罗马的征服者,甚至有人开玩笑说:
哪怕有天萨拉森人成了罗马的主人,肥猪德马尔也会屁颠屁颠的奉上金币和自己廉价的效忠!
德马尔是罗马第一位主动同我接近的贵族,在我还是个小小男爵的时候,而且多年来从未间断,说他见风使舵也好,投机取巧也罢,这种小心翼翼的奉承让人十分受用,所以这次我马上想到要派人联系他,我知道他肯定会答应,无论为了城外人去屋空的大庄园,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上帝啊,真的是您吗,公爵大人?”
德马尔尖细的嗓音像个被阉割的太监,我一直怀疑他脖子上堆叠的肥肉过分压迫咽喉,使得声带发不出正常人应有的声音:“哦,上帝,这太疯狂了!”
“为了一位值得信任的朋友疯狂还是值得的,您说不是吗?”我拉着德马尔的手走进暗处,罗洛他们分散开来警戒。
“卑微的我当然是您的朋友,老德马尔一直都在向上帝祈祷。”
他过度激动的比划险些让假发脱落,事实上我也从未见过他传说中长满疥癣的脑门。
“这么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大人?”
传闻都是真的,因为它能轻易骗取人们的信任,然后活生生毁掉一个无辜的人,传闻又都是假的,它的故事多来自某个事件的亲历者,通过口口相传的形式出他之口入你之耳,不断地加工和添油加醋,让故事变成臃肿的想象综合体,你能在故事里找到任何满足口味的桥段,所以人言可畏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在搞清楚德马尔的立场之前,我决定暂时装傻,装傻并不意味着你真傻,这是聪明人用来回避问题探求真相的方法,性烈如火的直肠子当然受人敬畏,但没有一个直肠子顶得住唇枪舌剑的攻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老朋友,请实话实说。”
黑暗中看不清德马尔特别的青黄色瞳孔,但我知道那双典型的腓尼基眼睛正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就像他死也不肯撒手的钱袋子。
“教皇霓下!公爵大人,既然您把我当做朋友,就请实言以告,我需要了解事实的真相!”
德马尔嘴里喷出混杂的味道,说不上难闻但也绝不芳香,这胖子最喜欢的事情,便是躺在卧榻上让丰腴的侍女喂他吃东西,瓜果蔬菜、鸡鸭鱼肉,他足有半张脸大的嘴巴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绞肉机,和着馥郁的葡萄酒把食物咬碎嚼烂,囫囵吞进肚子,要见人再喷上些东方香料秘制的香水,混成此刻吐到我脸上的气味。
窥测秘密的商人值得警惕,当他们一手握着金币,一手攥紧政治人物衣襟的时候,膨胀的野心将吞噬所有追腥逐臭的烂人,结果是万劫不复。
我微微侧脸饱吸一口深夜冷冽的空气,认真寻找老德马尔的眼睛:“我向上帝发誓,朋友,事实和你听到的传闻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相同点,那是场阴差阳错的意外,但奈梅亨的双手并未沾染圣彼得继承人神圣的鲜血,教皇霓下安详的蒙召了。”
“真的是这样吗,大人?我虽然又老又肥,眼睛与耳朵也有些小毛病,不过脑子还没锈掉,每天不停地清理账目和数钱让我保持清醒……想想您刚才说过的话,即使我愿意相信,其他贵族会相信吗?梵蒂冈会相信吗?”
德马尔刻意压低的奇怪尖叫在胸腔里反复回荡,竟发出嗡嗡嘤嘤的共鸣:“您骗我最多失去一个朋友,可你把其他人当傻子,您将失去的是整个帝国!”
“老朋友……”
我按住他肥肉乱颤的肩膀,费了很大力气才稳住这个情绪激动的胖子:“我大可以找个替罪羊,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为什么没有那么做?我清楚流言的威力,但我可不会屈从,在城外的军队里有教皇身边的亲随,他们都能为我作证,我甚至愿意手按圣经发誓!如果这些还无法让你相信一个公爵和骑士的实话,罗马人派驻卡拉布里亚的主教,也愿意站出来阐明事实!”
“等等!”
德马尔反手抓住我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差点把脆弱的骨头捏碎:“您说什么?卡拉布里亚的主教大人在这里?”
“本狄尼克-哈特西维塔斯主教大人,一个货真价实的罗马人,从来没有对上帝说过谎话。”
第三百八十七章:另辟途径
“现在您又把东边的人拉了进来?”
暴跳如雷的德马尔像是颗快要爆炸的气球,那双肥藕一样的短粗腿卖力的跺着地面,仿佛随时都可能砰的一下弹飞开来,我疑惑的站在那里,搞不清楚他生气的原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城中是有不少东边的死忠,但那都建立在东边的人,不会干涉罗马自身内政的基础上,要是他们真的控制这座城市,所遇到的反抗与阻力绝不会比你们少!”
德马尔散发着怪味道的嘴巴飞快的开合,就连啃他最爱的肋排也没这么迅速。
“还有梵蒂冈,两边的矛盾已是公开的秘密,您拉拢他们打压正教的目的太明显,公爵大人,这会让您竖起更多的敌人,请听一听老朋友的肺腑之言吧!”
“没错,咱俩是老朋友,老朋友就该相互理解和帮衬,看看我,德马尔,我不顾危险亲自跑到这来见你,在神圣的穹窿下有谁比我还在乎友情吗?”
我按着老投机商的肩膀,像要把他爆满的怒气塞回去:“我能为你带来的比失去的多得多,先不谈你在城外的那些庄园,来罗马这么多年,你的家族依旧只是大贵族们拿来取笑的对象和下金蛋的母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丑,他们从未真正看起过你,旁听议事堂的时候,你甚至没有落座的权利吧?”
德马尔瓮声瓮气的嘀咕道:“至少我进了议事堂,罗马的外来人只有我老德马尔一个进去了……”
“没错,议事堂,人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群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胖子,消耗多余脂肪的健身场所,按照先皇奥托三世的话说是廉价的斗兽场,你我都明白那地方是个什么样子,骗小孩子的把戏,难道你真准备一辈子都让人奚落,洗不干净满身腥臊的海鲜和泥土味?”
“走私贩子分很多种,有的驾着巴掌那么大的破船拉来洋葱和海鱼,提心吊胆的同缉私官员与海关周旋,还得时刻担心破船漏水倾覆的危险,挣了钱就流连于最下等酒馆门前站街妓女的裙底,搞不好会弄得一身难言烂病,那是你过去的生活,德马尔,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果你不答应,我不介意帮你忆苦思甜。”
“可我现在拥有罗马上乘的宅院和数不清的佣人奴仆,顿顿吃着美味的食物,穿着精美考究的丝绸袍子,只要我点头,全罗马最迷人的贵妇,也会倒在我****。”
他得意的提了提腰带,那上面镶着牛眼大的珍珠和红宝石:“这才是我的生活,而且以后都会如此,我不再需要什么了。”
“我以为你的志向在于穿着红袍,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遇到政见不合的敌人,会骄傲的把口水啐到他脸上。”
我失望地摇摇头:“这是第二种走私贩子,他们走私的是**和财富,以及整个国家。”
德马尔不屑一顾的笑了:“我是个商人,祖辈更是连狗屎都吃不饱的流浪汉,我的双手从未拿过长剑也不配拿它,我甚至没杀过人也没沾染过鲜血,那玩意令人感到不痛快,争权逐利是你们大贵族的事情,我只是个小走私贩子,就像您说的大贵族们拿来取笑的对象和下金蛋的母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丑,我不奢望一呼百应的政治生活,那是一个健全人自掘坟墓的开始,抱歉您找错人了,公爵大人,我们还会是朋友,但我今天没见过您,您也没见过我,就这样。”
真是个狡猾的商人,还在待价而沽的等我先喊价吗?
罗马已经彻底睡熟,整座城市四仰八叉的趴在床上打着呼噜,亮起的灯火越来越少,就连陋巷尽头小酒馆的火把都熄灭了,远处城门渐渐归于沉寂,看来敌人安置好了他们的投石机,明天会有场你死我活的恶战,但如果我说服德马尔,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讨价还价是我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和贵族合作要讨价还价、和商人合作要讨价还价、和军队合作要讨价还价、和教廷合作还要讨价还价、
这个世界仿佛压根不存在公理和正义,所有人只相信符合彼此利益的等价交换,拿来我缺的换走你要的,像小孩子打勾勾似的简单又儿戏,却是天底下通行的唯一标准。
“皮耶罗家的船队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吧?”
我冷不丁冒出一句:“还有总找你麻烦的卡莫里雷斯,未来的罗马没有他们的位置。”
“我再联系其他人,看看能不能帮您找到排水渠泄洪的出口,那里的卫兵在换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的空当,我可以派人去搞清楚。”
德马尔伸出胖胖的三根手指,然后马上缩回一根:“最多让您进来三十几个……不!二十个人,不能再多了,光收买值班的卫兵就得花我大量的时间,那太费功夫了。”
“听着,白痴!”
我猛地抓过死胖子的肩膀把他狠狠摔在墙上,猝不及防的德马尔甚至来不及叫唤,他的护卫刚要动弹,罗洛的手下立即将长剑架到他们脖子上。
“我没心情和你捉迷藏,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在罗马拥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偷渡渠道,那些隐秘的洞口和地道,请慷慨的让你的朋友也用用吧。”
我心烦意乱的盯着他脸颊上乱颤的肥肉:“既然你不想永远被人称作走私贩子,那就别惹我发火,否则你的身份永远只能停留在走私贩子,或者偷渡黑客之类乱七八糟的名字中间。”
你这个鲶鱼和蜗牛杂交的破烂货,竟敢一再惹我到极限。
“放开我……放开……”
德马尔两条短胳膊胡乱抓挠着,却怎么也够不到我,他憋红着脸求饶:“看在上帝的份上,放开我……我……我只要罗马的航运专营权,仅此而已……求求你……”
我还以为你是软硬不吃的狠角色呢,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我撒开手,德马尔扑通一下自由落体,随即发出鬼哭狼嚎的哭叫:“如果你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就闭嘴!”
我轻轻地拂了拂他仍旧惊魂未定抖动着的肩膀:“航运专营权是你的,我让罗洛留下,天亮之前我要知道每条进城密道的出入口在哪里。”
德马尔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吩咐罗洛带人继续跟进,自己招呼巴贝里尼在内的几个人顺着绳索溜出城,等我们回到营地的时候,东方的天空正现出熹微的鱼肚白,哨位的火把还熊熊燃着,不少攻城梯笨重的影子隐于暗处,一个充满未知和希望的黎明即将降临。
散发着猪圈和臭鱼味道的大宅,安安静静的裹在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侧边的厢房也没有灯火,看来本狄尼克主教尚未睡醒,比尔斯守在房门外,已经开始收拾早饭的食材,他不知从哪里淘弄来一条黑硬的腌猪腿,手脚麻利的往上面涂抹黄泥,等下往余温未消的灶膛里一填,绝对原汁原味的佳肴。
“大人您回来了?”
比尔斯听到响动抬起头,看清是我后立刻跑过来:“我这就去准备热水。”
“不用了,我有事情要谈,别让其他人进来。”
我抚摸比尔斯沾着泥巴的头发:“继续弄这条猪腿吧,我倒是真有些饿了。”
呼吸了半宿清冷的空气,一回到充斥着臭味的房间冷不丁还不习惯,不过炉膛泛着红光的火炭把屋子烘得很暖,令疲惫的眼皮不停地打架。
此时此刻有张铺着羽绒床垫的软床该多好啊!
我意淫着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东西,舒服的抻了个懒腰,示意跟着进来的巴贝里尼随便找地方坐,自己跌跌撞撞的摸黑找杯子。
“你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罗马人,熟悉城里的每一条街巷和小道?”故乡的赤子绝不会忘记家门口泥土的芬芳,我翻弄着桌边的几个水囊,其中大部分已经空了,只有一个还剩下半袋。
巴贝里尼捡起一根木棍撩拨炉膛的炭火,突然跃起的火焰照亮他橘红色温暖的脸:“就像海鸥熟悉浪花和沙滩,公爵大人,少年乞讨的经历让我没少走街窜巷,知晓许多老罗马人都不一定知道的小路。”
他把头部烧着的木棍丢进火中:“您应该让我陪着罗洛大人留在城里的,这样我就能记住那个奸商提供的每一条秘道。”
“同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相比,显然我这里更需要你。”我凑近杯沿嗅了嗅,最终选择忍着干渴放下杯子。
“无关紧要?难道我们不想找法子进城了?”
巴贝里尼惊讶的瞪大眼睛:“奈梅亨的战士都愿意为您抛洒热血,但我们的兵力不足以正面攻克城墙,更何况敌人还部署了装备配重的投石机,那简直是血肉之躯的噩梦!”
“谁说我们不想进城了?”我前后变化极大的态度让这个自称小耗子的罗马小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巴贝里尼的惊讶和我的洋洋得意形成鲜明对比,炉膛里最后一块木炭燃尽自己的能量,不甘心的熄灭了,好在此刻太阳正准备接管天空,屋子的缝隙透进黎明前白色的亮光,新的一天要来了。
烤猪腿快好了吧?我没想到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可能是半宿的折腾累坏了自己。
“抛开德马尔说的那些入口,你还知道从哪里可以进入罗马?”我笑眯眯的望着他,期待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没有了,大人,真的没有了。”
巴贝里尼的回答瞬间浇灭了我的满心欢喜:“这座城市几乎没有弱点,下水道排泄口和台伯河流出的水门是它唯一的漏洞,但守卫者都在那些地方布置了森严的守卫。说实话,德马尔老爷想利用守卫换班的时间偷渡军队的计划我不那么认可,当此非常时期,守卫的班次肯定会调整!”
“我当然知道德马尔的计划是在铤而走险,所以才寄希望于你这里。”
难道真没办法吗,小罗马人?
“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并不信任德马尔的那些手下,他们既然能为了高额报酬来保卫老胖子,也会为了多出的几枚金币出卖他,就像卖主的犹大,咱们再派兵去接应等于自投罗网。”
“恐怕此事我无能为力。”巴贝里尼自责的低下头,对自己的领主大人说不让他感觉相当沮丧。
我味同嚼蜡的往嘴里灌着酸倒牙根蜂蜜酒,心底顿时乱了方寸,一道简单的取舍问题摆在眼前,要么继续执行原来的计划,冒着可能被敌人守株待兔的危险从下水道排泄口偷偷潜入,要么集中力量强攻城门,正面突破罗马的城防。
无论选择哪种方法,都需要一以贯之的决心和果敢向前的勇气,还有上帝眷顾的好运,我舔着润湿的嘴唇左思右想,显然自己不具备其中的任何一点。
“大人……”被我遗忘在角落的巴贝里尼弱弱的发声。
“怎么?”
我听到门外侍从收拾饭食走来走去的脚步,和厢房本狄尼克主教早起的响动,整个营地陆陆续续的苏醒,也许有些人根本没睡,毕竟明日即将面临九死一生的恶战,他们剩下的时间太宝贵了。
“刚才我一着急忘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变成细细的蚊子哼哼:“记得晚上去的萨尔威亚迪门吗?那里废弃后被人为填死,渐渐消失于大众的视野,但我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在城墙根玩耍,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使得封闭萨尔威亚迪门的沙石松动,下蛋的母鸡和无家可归的野狗常在底下做窝,掏弄得那片土质很松,有个能让野猫钻进钻出的小洞……”
“哦?”
我瞬间来了精神。比充满电还亢奋:“接着说!”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派点人手把那个小洞扩大,只要再往两边挖一挖,就足够正常身材的人毫不费力的通过。”
巴贝里尼比划着洞口的大小,然后又展示了自己的肩宽:“工作量不是很大,但天已经亮了,咱们的行动肯定会让敌人发现,我知道这主意很糟,对不起,公爵大人。”
“慢着……”
我示意他抬起头来:“你说的派些人手,那得需要多少人?”
“干活只要五个人,多了反倒容易手忙脚乱。”
巴贝里尼伸出五根手指:“带好合适的工具。”
他沉吟着才说道:“一小时,一小时就够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一战而溃
一小时就能挖穿罗马宽得足以跑马的城墙,这话说出去给谁听到都会当成天方夜谭,对于自负的守城者来说更是如此,不过一个本地人的帮忙和岁月经年的巧合,再加上那么一点点运气,我拥有的这三点正好抵得上之前的条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们所有人不是等着看我的笑话吗?那就继续等着好了!
“我给你五十名巴塞尔的士兵,他们更适合完成这次任务,这么多人可以轮班倒着干加快进度。”
罗马城历史上既然被攻陷过,这代表着它还会不断的被攻陷,骄傲的胜利者该换成我们奈梅亨人了。
“我来为你争取时间,今天的战斗将耗尽罗马人的精力,而不受窥测的夜晚属于你,把胜利亲自放到我手中吧,巴贝里尼。”说着,我的手掌抚上他的肩膀,像在传递必胜的能量。
“新卫军战士决不辱使命!”他右手攥拳猛击自己的左胸,冲我行了个新卫军朝气蓬勃的军礼。
“你们从未让我失望过,这次也不会。”
我欣慰的笑着,英姿飒爽的回了个军礼:“上帝保佑你。”
“上帝保佑奈梅亨!”
他激动地热泪盈眶,军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令这个罗马小子变得跟骑士一样强大,甚至比他们更难以打败。
用比尔斯悉心烤制的腌猪腿和发馊的蜜酒填饱肚子以后,我骑上他牵来的战马,此刻耳畔号角阵阵、军旗猎猎,收拾停当的士兵浇熄尚在燃烧的火堆,骑士们也在侍从的帮助下准备就绪,我打马经过队伍中间的通道,两边的战士敲击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让人不禁热血沸腾。
按照昨晚制定的计划,今天的攻城将以四个批次的进攻拉开序幕,首先登场的是巴塞尔人和投降士兵组成的第一梯队,这支强弱结合的队伍由巴塞尔伯爵的长子奥登统领,我希望一上来便用巴塞尔人的勇猛和投降士兵的人数尽可能冲击城墙,消耗敌人的弹药,尤其是他们新布置的配重投石机,这帮混合联军多撑一会,后续部队的进攻便能少些阻力。
奥登对我的安排毫无异议,在他这样的贵族看来,农民就是炮灰,能被老爷们提拔出阵挡挡飞矢,简直是无尚的光荣!
朝气蓬勃的红日和催人奋进的号角,不仅振奋了奈梅亨军队的士气,也同样提醒着罗马的守城者战争即将来临。
城墙上攒动的人头和高声低喝的喊叫,笼罩在一片压抑沉闷的气氛中,敌人不断往城头搬运守具和箭支,架起烧煮沥青的大锅,磨砺蝎子弩的铁箭,代表罗马的狼头战旗迎风招展,似乎在向奈梅亨的飞龙发起挑战。
我在阵前下马,比尔斯迅速牵马跑开,士兵们仍旧欢呼不止,等候多时的几个贵族骑士围过来,我们一起走到开阔的台地上,从这里能清晰的俯瞰整个战场的形势。
罗马啊,罗马,这是我第几次被你拒之门外了?
你那么不欢迎我,却总流露出回眸百媚的缱绻风流,但凡肾上腺素分泌正常的成年男子,都希望能一亲芳泽,成为你唯一的男人,多少人曾爱慕你如花般的绝美容颜,又有多少人流连你丰满温柔的身段,他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前赴后继的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奉上自己终尽一生的精力,只为换得你的倾心一顾,他们实在太傻了不是吗?
这世上唯有我真心懂你,万城之城的罗马,你是攀附在权力王座上的国之芳华,汲取着人们对权力的渴望来永葆青春,数不清的强者和他们建立的帝国在你面前无非昙花一现般短暂,任何妄图占有你的努力都是飞儿扑火的壮美悲剧,你地老天荒海誓山盟的伴侣是失败者的骨血、是胜利者的意气、是永恒的权力!
一番感慨搞得我双眼云山雾罩,罗马逐渐在视线中模糊起来,可惜现在不是动感情的时刻,在没流淌鲜血之前怎能流泪呢?我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抹了抹眼角,深吸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可以开始了。”我冲一边静候的奥登点点头。
奥登领命离开,他矫健的跨上战马,精心擦拭的锁甲佩环相鸣,要不是细细的老鼠胡须抢镜,小伙绝对英俊非常。
“巴塞尔人,前进!”
奥登抽出长剑直指前方,随着他的命令,排成散兵的巴塞尔人,扛着简陋的盾牌和长度惊人的长矛缓缓启动,和着他们特有的冲锋号子走向城门外的空地。
不知从哪传来的轰鸣由远及近,空气像是被撕裂似的发出凄厉的尖叫,同山民赶羊的口哨声有些神似,不少士兵还好奇的抬头张望,寻找着怪声的来源,久经沙场的骑士却都已吓得目如死灰,纷纷举起盾牌护住身体,要不是奈梅亨一向军纪严明,现在早该有人顶不住落荒而逃了。
“投石机!”
一名骑士终于歇斯底里的喊道:“投石机!”
他的尾音几近破声,可见那玩意曾给他留下多么痛苦的回忆,恍然大悟的人们这才如梦方醒,但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几块逐渐清晰的巨石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它高速的旋转下落,一头栽进陷入慌乱的巴塞尔军阵。
如何形容我亲眼目睹的惨象呢?死亡在距我这么近的地方绽出罪恶的血红花朵,碎肉飞溅、残肢漫天,巨石跳跃着从地上弹起,继续碾压着毫无抵抗能力的人类,它崩裂的碎片高速切进一个个鲜活的**,好像锋利的切割器,三下五除二就把刚刚还惊悚惨叫的生命变成一堆尚在颤抖的碎肉。
“哦,上帝啊……”
瀑布,眼前出现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你有听到过瀑布倾泻的轰鸣吗?我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反正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事实上其他人都没工夫关注公爵大人半呓语似的发狂,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城门外的屠杀,没错,一边倒的屠杀,以血肉之躯顽抗机械动力的悬殊对决。
巴塞尔人的队伍彻底崩溃了,这群强悍的山民从未见过如此具有破坏力的战争机器,一边逃跑一边叫喊着魔鬼,相互拥挤推搡,乱糟糟的像群受惊的绵羊。
投诚过来的战俘比巴塞尔人聪明得多,他们见识过投石机的巨大威力,也清楚怎样才能在战场上保住小命。
不同于山民傻乎乎的暴露出后背,他们纷纷趴下用盾牌掩住身体,极大地降低了碎石飞溅造成的二次杀伤,但如果运气太差直接被巨石砸中,那就只能怪平时的祈祷不够虔诚,让上帝无情的抛弃。
原本还想力挽狂澜的奥登,瞬间淹没在潮水般退却的洪流中,他的骑士和侍从拼死将其抢救出来,避免自己的主子变成一滩踩烂的肉泥,不过摔得鼻青脸肿的伯爵长子也好不到哪去,折断的关节露出森森骨茬,钻心的痛楚令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
他的军队崩溃了,还没撑得过一轮便败下阵来,好像一群让蟑螂吓哭的娘们,奥登灰头土脸的靠在侍从背上,我完蛋了,是的,他在这样想,父亲的责骂倒不打紧,但公爵大人的愤怒和失望将断送他的未来。
父亲一定会杀了我,然后把那个贱货生的杂种推上自己的宝座!我已经替奥登想好了台词,至少伯爵长子的表情告诉我猜中了他的心事。
“你们上,快,不能让乱兵影响到军心士气。”
我指着身边几名待命的贵族骑士:“逃兵过线一律杀无赦!”
反正总要有人来做刽子手不是么?他们的命运就是炮灰,死亡是唯一解脱的出路,死在谁手里不是死?
我面色如铁的凝视前方,轻描淡写的就宣判了几百人的死刑,战争难免付出牺牲,铁石心肠也是对他们的一种负责和尊重,比尔斯嚅嗫着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那个……如果接应到奥登的话,让他的人重新收拢后撤的士兵……”
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孩子,也许能救下你几个亲朋兄弟。
“我们需要巴塞尔人保护右翼,那里正对河滩,太空旷了!”
理解在同感情的交锋中暂落下风,我决定在比尔斯面前做个好人,受命的骑士没时间细想,跳上马鞍便奔赴前线,随之而去的还有一百名布置在阵地稍后的奈梅亨骑士,他们消失在马蹄扬起的漫天黄尘中,不知能否迅速扭转溃逃的颓势。
我得尽可能拖延时间,而现在日头尚未高过城墙,我手搭凉棚望着正从自己右手边缓缓升起的太阳,逐渐获得力量的金乌褪去初升时的潮红,披起一身温暖灼人的金色光芒,它挥舞着利剑刺破一层层云朵的阻挠,坚定不移的冲向半空。
“我们没有弓箭手也缺乏必要的攻城武器,大人,带着的这几张弓连城墙的边都挨不到。”
一名侍从小声抱怨着,我记得他的名字,断指阿林,他曾在某次战斗中失去了自己左手的两根手指,但这个响亮的绰号让他获得了其他人的尊重,也因此得以被调入侍从团。
“我更需要实实在在的做事,而非喋喋不休的抱怨,连绵不绝的嘴炮已经令我厌倦了,阿林。”
谁都无法猜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就像你不知道自己会老死床榻还是结束于敌人的刀剑,或者一根卡住喉咙的骨头,我不是神,你也不是,通向罗马的道路应该一帆风顺,不过意外总要降临。
“请原谅我的无礼,大人,我愿意为此接受任何惩罚。”
阿林马上改口谢罪,他的脑瓜比使剑的那只手还要灵活:“作为您忠诚的仆人我不得不说,您教过我们,围城必须有十倍于敌的兵力,可我们的情况是在糟糕透了,甚至连一个城门都没办法彻底包围,恐怕这仗……”
必然失败,是吗?
我专心致志的咬着嘴唇上的一块死皮,仿佛此刻天昏地暗的战争与自己无关。
聪明的家伙,他说的每个字都切中要害,可惜事已至此,唯有听天由命。
“我喜欢你的直率,断指阿林,但我需要你的剑。”
必要时还有你的命,战争葬送了多少本该闪光的聪明脑瓜,如果爱因森坦上了战场,他最多算个名不见经传的炮灰。
“所以闭上你的嘴带人去右边,给逃出来的巴塞尔人找块好阵地!”
断指阿林的骑术相当精湛,在人群中轻巧的闪转腾挪,躲开重重障碍,要知道哪个冒失鬼突兀的长矛足够送他去见上帝,到那时断指就不能完全形容惨象了,断肠或者戳心更适合他。
这样就结束了吗?最后一块飞石带着呼啸旋转偏离轨道,在松软的黄土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气竭力尽后自己躲进堆起的沙土中不动了。
天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木讷的望着对方,战场陷入可怕的死寂,仿佛死神在这一刻偷懒打了个盹,突然地松懈让幸存的生命不知所措。
连续砍杀十几名逃兵的骑士停下手里的动作,喷溅的鲜血从头到脚染红了他们的战甲,有时太容易的杀人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这样并不比搏斗更来劲,反倒让杀人愈发成了不用动脑的枯燥行为,热气款款蒸腾,汗水沾湿脖颈和衣甲,血水濡干印着一道道深浅不齐的痕迹。
“再派些人手,把这些贪生怕死的胆小鬼赶到边上去!”
我踢着另外几名侍从的屁股,将他们游离的思绪拽回现实,战斗的间歇都是下一轮死亡的预热,你永远不知道对手准备了什么花样,没错,花样,杀人的方式有成百上千种,但亡灵的最终归宿总是相同的,嗖的一下,命就没了。
骑士们驱赶着拥挤的逃兵,百多人撒在人潮中瞬间就看不到踪影,情绪稳定的逃兵仿佛听话的羊羔,机械的跟着先导裹挟在大部队中盲目移动,哪怕不远处就是岩浆炽烈的火山口,麻木的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跳下。
一轮不怎么成功的冲锋,甚至连城门外供往来客商汲水的第二口井都没越过,那说明从奈梅亨布阵的地方开始,他们只前进了五百米,就算双眼全坏的瞎子,在沼泽地里也比这爬的要远,心里一个声音怒吼着,淡定,我对自己说,并且极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在战死之前先被气死可不是啥好新闻。
第三百八十九章:战罗马(上)
鬼哭狼嚎的溃兵通过我们身边,带着一股浓重的颓败气息,他们狼狈的模样,惹得待命的骑士纷纷侧目,不安分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感染所有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硝烟散尽的战场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和形状各异的石块,有的经过巧手的精雕细琢,边缘依稀能辨认出漂亮的花纹以及繁复的几何图形,这应该是某座小神庙的廊柱或者横椽,有的棱角分明粗糙不堪,夹带多年沉积的水渍和污垢,这恐怕是拆毁的公共浴室,罗马人真是武装到牙齿,发动一切力量来负隅顽抗。
你已经颜面扫地了,竟让一群大腹便便醉生梦死的堕落鬼收拾得束手无策,快派骑士上去教训教训他们。
心里另一个声音不容置疑的说道!
骑士,骑士,骑马的武士,但马能爬上十几丈高的城墙吗,他们的坐骑是马,不是传说中长着翅膀的龙,响起的第三个声音批驳着前者,它的理由似乎更充分。
到底派不派准备就绪的骑士出阵呢?我纠结的拧着眉毛,毒辣的阳光一寸寸扫过每个毛孔,挤出肌肤下仅剩的水分,它们欢快的汇成汗珠,沿着眉头的沟壑迅速流淌,专往酸涩的眼角里钻。
显然,骑士们不能骑马,他们得告别自己心爱的坐骑,扛着昨晚连夜赶工的笨重木梯,冲过城门前近千米毫无遮挡的空地,小心规避漫天乱射的箭雨和飞石的同时,还得想办法趟过几丈宽的护城河。
波尔泰赛门直到圣潘克拉齐奥门之间的城墙下,围着一条连接台伯河的护城河,用以拱卫相对平缓的台伯河岸。
这回麻烦了,骑士的铠甲让他们沉得像肚子里塞满香料的乳猪,浸到水里肯定立刻打着旋沉底,我要趟过护城河而不是用尸体填平它,换成廉价的战俘去填岂不更好?
况且我讨厌面对哭哭啼啼的遗孀和孤儿,以及他们野心勃勃想吞并其领地的贪婪亲戚,动用骑士攻城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我甚至支付不起巨额的阵亡抚恤金,还是留着他们体面的与敌决战吧。
我下达命令:“传令全军后撤!吩咐侍从准备午饭……”
我坐在侍从临时找来材料搭建的小凉棚里,周围拱卫着全副武装的近卫和骑士,军队保持阵型的退到投石机的射程之外,按从后向前的顺序开始轮流休整,抓紧时间填吧随身携带的肉干和麦饼。
一名来自汉诺威的贵族骑士对我说,他从未见过仗打了一半还能退回来悠哉悠哉吃东西的,尤其是在首轮进攻受阻的情况下,如果不是指挥官胸有成足,那只能说明所有人都疯了,而且脑袋病得不浅。
喜欢打仗的都是疯子,我本想这么回答他,但话到嘴边又活生生咽回肚子。
“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和奔跑。”
我一边脱着锁甲手套一边说:“谁也不是铁打铜铸的,我不希望自己的战士饿着肚子上战场。”
或者成为堕入地狱的饿死鬼,按照中国人的民间传说,饿死鬼会回来找罪魁祸首索命的,我可不想大半夜连个觉都睡不踏实,睁眼闭眼全是血肉模糊的魑魅魍魉。
稍等片刻,比尔斯就带人捧着准备停当的饭食进来,要不是战马在一旁不老实的刨蹄跺脚,这会让我产生身处帝国皇宫的错觉。
比尔斯都拿来些什么呢?淋了酸橘汁的拌菜、浓稠的蜗牛炖汤和腌牛肉、几条烘干的小鱼,对于饥肠辘辘又沮丧的我们来说,菜品丰富的简直不亚于一场盛宴!
“我记得我们只剩下干面包和腌牛肉了。”
我搅拌着锅里热气腾腾的浓汤,它乳白诱惑的颜色令人见之垂涎:“那这些是什么?”
“是凉拌的野菜和新鲜的蜗牛,大人。”
比尔斯诚惶诚恐的搓着手掌,他以为我在生气:“还有昨天捕的柳丁鱼。”
我把权当汤勺的木铲递给身边忍耐不及的几个贵族骑士,他们因为是伯爵领的继承人,所以拥有与我同桌进餐的权力,早已被香喷喷热汤勾得食指大动,这段时间的战地生活的确熬人不轻。
“告诉我,侍从,你是女巫的学徒吗?”
我半开玩笑的拿起一条烤鱼咀嚼起来,从口感上判断应该是早上新烤的,虽然现在已经凉透了,但口感比起干巴巴的腌牛肉不知好了几百万倍。
比尔斯的脸一直红到耳根,他听出我话中的揶揄,明白公爵大人对自己变相的夸奖:
“我不过是……随便收集了点食材,野菜是菜地里摘得,逃走的居民拔走了没成熟的芜菁,却留下更茂盛的野菜,酸橘是从坍塌的货仓那找到的,长了些霉菌不过味道正好,至于蜗牛,潮湿的墙根和水井边到处都是,它们肥得足有麻雀大小,我向您保证加入牛奶的蜗牛烩菜味道绝无仅有,罗马人竟然奢侈的浪费这些爬行的肥肉,可惜我们没有牛奶,大人,只有点霉烂的干酪……”
我微笑着听比尔斯絮叨找食材的小细节,那几个正大快朵颐的贵族可没时间废话,一个个粗鲁的往嘴里塞着食物,汁水溅得满手满脸,他们直接敲碎蜗牛壳和着碎片囫囵吞下,吧唧嘴的动静堪比大功率的搅拌机,我皱着眉头故意清清嗓子,结果发现毫无效果,只得尴尬的作罢。
“你干得不错,比尔斯,滋味绝佳。”
与其做个侍候起居的侍从,还不如调你去奈梅亨城堡担任厨师长,旺财老婆翻过来复过去就那几样拿手菜的单调手艺乏善可陈,招待没吃过地方风味的远来客人尚可,但对于需要经常搞宴会招待封臣及其亲眷的公爵来说,确实有些上不了台面了。
“大人……”比尔斯支吾着像要有话说。
我啜溜着蜗牛缩进壳里的嫩肉,没工夫抬头看他:“嗯?”
比尔斯低垂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身上一样,他瘦小的影子在脚下只有小小的圆圈。
“宽恕我的无知和冒犯,公爵大人,原谅我。”
他不安地划着十字,眼中噙着热泪:“我虽然是个农民的儿子,却也深知荣誉和责任的重要,羡慕能为上帝和领主挥洒热血的战士。”
我停下咀嚼的动作:“你要说什么,侍从?”
想要我赐你一柄宝剑?我当然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但那是骑士才配拥有的权力,他们从出生就在学习如何杀人,而你学得则是割草和放羊,相信我,拿起武器的威风绝没有被敌人取走生命的绝望漫长,人可以选择战斗或者逃跑,却无法选择生死。
“我……”
众人的关注令他紧张地结巴,我猜一定是贵族们嘴角挂着食物残渣的狼狈样,吓到了这个朴实的农家小子。
“我,我希望能为您战斗,大人,我希望能站在攻城的队伍中,和巴塞尔的同伴们在一起,纵使战死也不至于孤独,当然,待在您身边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是我整个家族的荣耀,但我更渴望战斗,大人,像个男人那样,我已经是个男人了,不是吗?”
有志气的孩子,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我将授予你长矛和盾牌,侍从,长剑是属于骑士的,不过我答应你,如果在战斗中能缴获敌人的佩剑,我会用那柄剑亲自册封你为骑士。”
周围的贵族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侍从们则羡慕的盯着比尔斯,懊恼自己为何没有进言的勇气。
“愿上帝保佑你,孩子。”
我寄予厚望的拍拍他的肩膀,这瘦削的棱角分明的肩膀:“答应我,要活着回来!”
“嗯!”
比尔斯用力点着头,跪在地上不停亲吻我的靴尖,弄得脸上脏兮兮的全是沙子,他却愈发激动的狂吻不止。
比尔斯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大家进餐的兴致,事实上,贵族们只把它当成有助消化的边角笑料,谁都不相信这个农民的孩子能缴获骑士的宝剑,是啊,单薄得弱不禁风的少年要面对顶盔掼甲的成年骑士,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连报上姓名的机会都没有,我敢打赌,这孩子没等看清对手的模样便会身首异处,脑袋像鸡脖子似的被揪掉!”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贵族高声说道,通红的酒糟鼻泛起恶心的油光:“像这样……扑哧!”
他手指轻轻一捏就扯碎了烤鱼酥脆的头部:“然后他没肉的半截身子,会成为乌鸦和野狗争抢的美味,肠子和心脏被掏空,可怜的骨架烂作荒草的肥料,他妈妈得知消息后哭得死去活来却无可奈何,暗恋的小妞不得不上了别人的床,或者现在已经上了。哦,多么悲惨的故事啊,宰掉他的那个骑士甚至都忘了自己杀过这样一个人,哈哈!”
中年贵族故作夸张的把烤鱼塞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啃着,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一群不懂得尊重别人也势必不会被人尊重的蠢货,我慢条斯理挑出烤鱼的硬刺,心里为比尔斯感到愤愤不平。
但这又能怪谁呢?贵族天生具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和现实地位,贱民的生死在他们眼中无关紧要,大家都觉得这么做理所应当,连沉默不语的比尔斯也没流露出丝毫不悦。
这是中世纪,我提醒自己,经历无数枪林弹雨和头破血流的教训,你仍旧坚持当初可笑的想法吗?
“奥登!”
我望向脑袋快塞进锅里的巴塞尔伯爵长子,他别致的老鼠胡子沾满粘稠的汤汁,引得几只苍蝇嘤嘤嗡嗡的围着打转。
“是的,公爵大人,奥登愿为您效劳。”
他条件反射的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又把手上的脏东西抹到看不清本来颜色的衣襟边缘,焦黄的蛀牙迫不及待的挤出嘴唇,牙缝塞着的绿色菜叶格外醒目。
简直恶心的令人发指!我略微顿了顿调整情绪,搞不好待会能吐出昨天的午饭。
“你愿意为我效劳,真的吗?”
信口开河的保证同样有效,骑士,别小看语言破绽的杀伤:“那你愿意继续领军攻城吗?”
奥登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好像冻结初秋的第一场寒霜,随即开始变换着各种不正常的颜色。
“大人。”
他咬着嘴唇回答:“我的剑同我的心一样坚定,为高贵的公爵大人效劳是巴塞尔家族的荣耀,我不是个畏敌如虎的胆小鬼,但情况诚如您所见,我的队伍已经崩溃,那帮残兵败将宁可死也不愿意重上战场,很遗憾带来一群懦夫,大人,恐怕巴塞尔无法完成任务了……”
如果你的脑瓜比得上舌头,我们早就攻陷罗马的城墙了。
“宁可死也不愿意重上战场,对吗?”
我淡淡的重复他的话:“横竖都是死,难道巴塞尔人不懂得怎样才死得其所?”
要么让你的士兵冲锋,要么你独自一人替大军开路,附庸没得选择,骑士,领主的命令不容更改。
奥登明白已无从选择,隐隐带着哭腔答应:“巴塞尔战士愿做您手中挥斩叛逆的犀利长剑,我的大人。”
“放心,我会派骑士配合你的攻击。”我坏坏的抚慰道。
他起身作势要走:“那我马上回去安排。”
“别忙,你有的是时间好好考虑如何布置。”
美食当前填饱肚子才是第一要务:“我们晚上再说……”
饭后慵懒的时光是消化食物最好的时间段,众人退下喧嚣散尽的凉棚四面来风,不冷不热的正好可供小憩。
能在战场上睡着的绝非凡俗之辈,魏武子、努尔哈赤等等,皆有胸含千军万马泰然自若的大将风度,而我打瞌睡的原因无他,只是太累了而已,折腾半宿又打打杀杀一上午,除了铁金刚谁能保证眼皮不打架?
“都去睡会,攒足精神,晚上会有场恶战。”
听到我吩咐的贵族不约而同露出错愕的表情:“上帝啊,你们没听错,是睡觉,放心,敌人没胆子出来偷袭,我们也没法子攻破城墙,彼此只能不尴不尬的僵持着,除了睡觉还可以做其他有意义的事吗?”
卢卡宽厚的肩膀恰到好处的挡住了从侧面透进来的阳光,我舒服的窝在投下的那团荫凉里抻着懒腰,卢卡稍稍歪了歪身子,木讷的说道:
“大人您睡着了吗?我……我也有些事情想请求您。”
第三百九十章:战罗马(中)
我伸手遮着直刺面颊的光线,不耐烦的回答:“你为什么要说也有?”
“对不起,大人!”
卢卡挠了挠后脑勺,像是在斟酌自己接下来的话,无孔不入的光线又顺着胳肢窝小小的缝隙,重新调皮的汇成光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把手放下。”
卢卡更慌了,他肯定以为公爵大人在生气,其实我不过讨厌阳光打扰清梦。
“有什么事快说,卢卡,不要浪费我的午休时间。”
他轻轻叹口气,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道:
“我希望像比尔斯那样上战场,大人,请您务必答应我。”
卢卡一向笨嘴笨舌,能说出如此中规中矩的话可见把他逼到什么份上,男人都渴望荣耀和鲜血,更何况落在比尔斯这个小朋友的后面,这让卢卡感到非常懊恼和不服气。
“对不起,卢卡,恐怕我不能答应你,回到你的位置去,侍从,我不想再听你提起有关于此的任何事情。”
我故意闭上眼睛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卢卡虽然膀大腰圆,却很畏惧上位者的威严。
“可我比那个孩子更有资格上战场,大人,他甚至还没有长矛高!”卢卡的声音提高两度,引得不远处警戒的侍卫微微侧目。
固执又可爱的大个子,我心里偷笑着:
“卢卡,记得你的职责吗?你必须时刻保护我的安全,义无返顾的在危险时献出自己的生命,明白吗?比尔斯是伺候起居的侍从,我也长着两只手,所以他可以遂愿去战场而你不行。”
我可不想被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的横祸,窝窝囊囊的结果性命。
“相信我,留在我身边一样能实现男人的荣耀和梦想,卢卡,我向你保证。”
卢卡沉默了,他厚重的背影纹丝不动,看不出任何澎湃的情绪,是不是有些太坚硬残忍了?我问自己,但没人给我答案。
渐入梦乡的我陷进一个冗长、混乱又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光怪陆离是个不太好形容的词汇,不过它却恰如其分的诠释了这个由不存在生物,陌生的城市和瑟琳娜温暖笑容充斥的梦境,那个远在天边的故乡,还好吗?
比现实还逼真的梦让人心力憔悴,胸口压抑的像要窒息,不能再睡了,我迷迷糊糊的提醒自己。
睁开眼,太阳正落进罗马城高耸的城墙后面,将整座城市涂上猩红的颜色,仿佛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血海地狱。
罗马,曾吞噬过多少无辜的生命和征服者的亡灵?
时至今日,那些未散尽的孤魂野鬼,依然飘荡在城市上空,他们的哀嚎却再无人聆听,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弱者倒下,罗马永存。
卢卡像入睡前那样巍然如山的背对着我,似乎一丝一毫都未移动过。
“卢卡。”
我沙哑着嗓子叫他,喉咙里郁积的老痰将声音撕扯成断续的碎片,得很用力才能清干净。
“现在什么时候了?”
“太阳正落山,大人,天快黑了。”
卢卡闷闷的声音从后背那边飘过来:“要准备些吃的吗?”
你还是不开心啊,大个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
“去把巴贝里尼叫来。”
我揉着眼睛坐起:“巴贝里尼你认识吗?那个个头不高的小侍卫,长着乌云一样浓黑的头发和棕黄的皮肤,像块发霉的黄油面包。”
卢卡笨拙的站直身子,长时间盘坐令他两条腿变得不听使唤。
“我知道他,侍从团里数他长得最特别,很好记。”说着,他匆匆往一个方向跑开,比尔斯紧接着捧来早已热好的食物,相当贴心。
巴贝里尼果然片刻即至,仆仆风尘却精力充沛,瞪圆的眼睛好像两盏足功率的探照灯,侍立等待着公爵大人发号施令,他知道自己要等的是什么。
“人都找齐了?”我掰开半拉面包蘸着中午剩下的蜗牛烩菜汤边吃边问。
“嗯!二十个听话的小伙子。”他咧嘴笑着。
我点点头,张嘴把剩下的面包全塞进去,乳白的汤汁从嘴角溢出,这简直是人间美味,我意犹未尽的啜嗦着手指。
“天完全黑下来后,我军会重新发起攻击,在这个方向,波尔泰赛门。”视野开阔的南城门,正适合攻城部队展开兵力,也适合守卫者毫无障碍的收割生命,打仗就是这么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
“明白。”
巴贝里尼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星火,他按捺不住的反复搓手,发出粗糙的摩擦声:“月亮升到半空之前,圣潘克拉齐奥门必会打开,大人,罗马迷人灿烂的黎明将属于她新的主人。”
“也属于荣耀加身的胜利者。”
我递给他一个不知道比尔斯从哪淘弄来的烂木酒杯,然后把自己的杯子碰上去:“愿上帝保佑你……”
几个小时后太阳彻底落山,它的光芒消失在地平线尽头,仿佛被关进了密不透风的黑匣子,整装待发的骑士再次披挂上阵,眼神中的飘忽和交头接耳的议论,显示出他们心中对夜战不确定的怀疑。
在这些自诩正大光明的骑士眼中,战争就该是针尖对麦芒的对手戏,一场人数相当的大规模决斗,它追求的是正义、公平、心服口服,而非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和龌龊伎俩,可事实上呢?
一直标榜所谓骑士精神的交战双方,为了取得胜利无所不用其极,我毫不怀疑要是上帝胸藏巨金降临凡间,他们也会直接从后面敲个闷棍,说一套做一套是人类道貌岸然的通病,我们用漂亮字眼和严谨规矩粉饰的,不过是尽可能看上去很美的假象和蜜般甜蜜的谎言。
来自汉诺威的安特思是个两鬓斑白的老骑士,打打杀杀一辈子也没混到个世袭的爵位,某次战斗留下的可怕伤疤,削掉他本就塌陷的半个鼻子,冰一样冻结的眼睛似乎根本就不会动,无论什么心理活动都不会通过眼神流露出来,尤其突出的巨大下巴像安错型号的拼接残次品。
但全萨克森智商健全的人都知道,老安特思可不是好惹的角色,关于他喜欢虐杀战俘和上过一千个女人的谣传,分化出无数个版本,酒桌上好几个醉醺醺的骑士声称,亲眼见过他用烧红的铁钎给战俘剥皮,其中两个为了争执剥下的人皮,是做了老安特思自己的内衣还是锁甲的衬里而大打出手。
“太阳落山后的一切争斗,都是上帝所谴责和教会明令禁止的。”
老安特思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酒气,他平生的积蓄全花在美酒和女人身上,以至于每次出战均单枪匹马,因为承担不起侍从的开销。
“我得提醒您,公爵大人,夜晚让敌人变成睁眼瞎,也让我们失去观察的能力,他很公平。”
如果你停止聒噪我会试着喜欢你,经年不洗的恶臭和鬼斧神工的长相完全不是问题。
“我让人拆掉村子里所有能用来引火的东西,房梁、篱笆、汲水的翘杆等等,搜集的木材足够燃烧三天三夜,敌人从城墙上只能看到我们源源不断奔赴前线的影丛,他们将没胆量抵抗那么久,黑夜会帮助我们,她是撒旦的新娘,而死亡属于撒旦,不是吗?黑夜让人忘记恐惧,我们身处其中。”
“我可以说实话吗,大人?”老安特思毫不顾忌的把手伸进裤裆,一边讲话一边舒服的抓痒。
“什么?”
“即使撒旦的新娘帮助我们,罗马的城墙依旧坚不可摧,它从未在没有攻城武器的敌人面前沦陷过。”他的语气让我听不出严肃或是戏谑。
“那只是距今为止的传说,可传说终究由人类创造。”
我扯紧锁甲手套:“况且我们有攻城武器,难道你没看见士兵们扛着的梯子?这玩意不仅结实耐用且简单轻便,你会爱上它的。”
要是明天日出时你还活着,我愿意收回此刻揶揄的废话。
“谁知道呢!”
老安特思自己背着盾牌,那千疮百孔的损坏痕迹显示出主人的善战与吝啬:“走着瞧吧!”
“点火!”
随着我一声令下,三个高耸的柴堆次第燃烧起来,橘红的光芒穿透夜晚弥漫的朦朦薄雾,照亮直至城墙的大片空地,兴奋的士兵一边敲击盾牌,一边发出高亢的吼叫,逐渐汇聚成排山倒海的欢呼。
城头上的罗马人从睡梦中惊醒,越来越多的火把像隐秘在云层后的星星般点亮,所有人都明白,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走了,大人!”
老安特思不喜欢婆婆妈妈的勉励和惜别,性子直爽的他虔诚的笃信上帝:“每次出阵我都会全力以赴,当上帝觉得该收走这条老魂灵的时候自会动手,倘若我幸运的活了下来,除了好好犒赏这副上帝赐予的**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在酒桌上醉醺醺的,对拿自己开玩笑的朋友说过这样的话。
“奥登指挥的巴塞尔人先从正面进攻,他们会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你们趁此机会顺两侧的火力盲点迫近城墙,争取成功架起云梯。”
我不放心的再次说明今晚的战术,骑士们杀得兴起时,往往将事先的布置抛之脑后,化身怒崩暴走的狂战士,盲目燃烧自己也拖累别人。
“就算敌人发现你们,调整蝎子弩和投石机根本来不及,集中弓箭手射击又会放松对正面的压制。”
我想你们相互呼应总有一个可以成功吧:“听不到号角,伤亡再大也得咬牙挺住,后续部队会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或者源源不断的去送死,堆砌成我登临罗马的成功大道,白骨是胜利者最好的装饰品。”
最后几个单词追着老安特思的背影而去,他飞快的打马回到自己的队伍,那是甄选出来的奈梅亨骑士和自愿加入的汉诺威骑士,两者通过几次生死相依的大战已经成为密不可分的整体,外人无法从用餐的座次以及扎营的聚落分辨出他们。
“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最坏的结果,只有全知全能的上帝知道答案。”有次和罗洛无意中的对话萦绕耳边,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这样的战争何时是个头呢?我被脑子里蹦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摸了摸腰间悬挂的宝剑来稳定情绪。
“开始吧!”
尾音还带些颤抖,但全神贯注的传令官,压根听不出公爵大人语气的变化,在他的反射弧里,唯有现在执行命令和现在撤销命令的两个端点,其余一概不予反应。
奥登带领效忠本家族的骑士,驱赶着上午刚经历过一轮屠杀的士兵缓缓开动,他们人挨人的拥挤着向前,气氛压抑沉闷的仿佛一支由木头人组成的军队。
罗马坚不可摧的城墙让他们绝望,而明知绝望却仍要步入死亡尤其令人丧失斗志,相比于早上就惨死在箭雨飞射、投石机轰鸣与推搡踩踏之下的战友,幸存的人们则更为痛苦,因为没有谁愿意两次经历死神的挑选。
“快跑,你们这些懒鬼!”
奥登的断腿经过医官的包扎差不多没事了,至于能不能长好或者会不会恶化感染,那就得看上帝的安排了。
“我能保证您不再流血,却不能保证您完全没事。”
医官丢下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可没人去怪罪他,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所谓的医官在骟马上的造诣要强过救死扶伤。
没法骑马的奥登强撑着让两名侍从搀扶自己,亲自指挥对城墙的进攻,哪怕他真正能做的不多,继承了父亲谨小慎微的性格,奥登不想放弃任何一个讨好上位者的机会,而公爵大人对巴塞尔的器重,更使他看到咸鱼翻身的希望。
“我向上帝发誓,一定要把落在最后那个人的脑袋揪掉插在长矛上风干,任凭乌鸦啄食你们腐烂的眼珠和嘴唇!”
断腿的疼痛并未影响奥登发飙,他派出所有的骑士压阵,来确保士兵们只会向前,插在旁边的两具血淋淋无头尸,再清楚不过的昭示逃兵的下场。
第三百九十一章:战罗马(下)
不久以前卢卡还是进攻方阵的一员,那里有他要好的朋友和同村的伙伴,而此刻他必须带甲跨刀的站在我身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巴塞尔人从不后退,真正拖垮我们的,是那些受诅咒的意大利人,老鼠和泥鳅的代言人。”
卢卡愤愤不平的念叨:“您应该把两者分开列阵,大人,巴塞尔人会让您见识到他们的勇敢!”
“你现在又学会质疑我的指挥方式了吗,侍从?”
我不动声色的望着卖力吆喝的奥登,他声嘶力竭的样子活像被人擒住翅膀的母鸡,只能用扯破嗓子的哀嚎来表达内心的愤怒。
“你的话太多了。”
“对不起,大人。”
卢卡赶忙赔罪,他粗糙的棱角还未经过磨砺,时常敲打敲打有益于身心迅速健全,并不是谁都像科勒那么成熟和内敛,看看已能独当一面的公牛,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那就管好你的嘴巴。”
我伸出手指凑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你的这里、这里和这里和我交流,而不是这里。”
手指依次在眼睛、耳朵和脑门掠过,最后停在嘴巴上:“如果你被这里控制了情绪,不仅会失去我的信赖,也可能很快丢掉小命,明白吗?聪明人从不先开口说话,记住它,侍从。”
愿意聆听,甘做陪衬,往往能在风口浪尖屹立不倒,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甜。
卢卡肯定没听懂我的话,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和当年初见的公牛一样,如果没穿越到骑士身上,我会是个手艺娴熟的好木匠,现在却不得不将自己前世今生才悟出的道理,雕刻进两块朽木的每一根纹理,倒霉的是他俩一个比一个硬,我摇摇头不去管他,转而关注战场上的情况。
睡梦中惊醒的人们一般没啥好脾气,更何况一座拥有几万人口的大城市,罗马狰狞着舒展手脚,准备给胆敢打扰自己的人终生难忘的教训。
台伯河奔流不息的波涛,盖不住城头守卫者来回呼喊发令,越来越多的影子从篝火前闪过,敏捷的像是只扑食的山猫。
弓箭手,大概百人以上,箭雨穿过云层的破空之声,远没有白天的时候密集,应该还有些正在路上,按理说罗马这种常年战云密布的城市,不可能出现箭矢储备不足的情况。
或者决意抵抗的贵族内部出现矛盾?罗马的贵族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了利益甚至可以手足相残,要让这些有着各种恩怨纠葛的家族团结在一起,除非面临共同的困境,显然奈梅亨同其中不少人关系尚可,大家没必要撕破脸把事做绝,而且我相信,只要利益足够诱惑,彼时的对头未必不能成为此时的朋友。
看来老德马尔的游说起了作用,以他的巧舌如簧拉几个中间派下水易如反掌,也许罗洛也在中间起了一定作用。
奈梅亨公爵大人的代言人和亲信……
稍动脑子我就可以想到,德马尔把罗洛包装成怎样的形象推在前台,剩下的事情便是锱铢必较的讨价还价和骗傻子的口头承诺。
大门一开,许出去的承诺连放屁都不如,刀架在脖子上有得是时间秋后算账,况且我凭什么相信德马尔不是狡兔三窟?
无论如何,敌人防御的松懈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越少的弓箭手就意味着越少的伤亡,等梯子架到城头,再多的弓箭手也无济于事。
投石机和蝎子弩呢?那玩意难道患了夜盲症?冲锋的士兵已经进入这些大杀器的火力范围,却迟迟不见开火,再往前几百米它们就会变成一堆废物!
“快啊,快啊,别磨蹭……”
我紧张地下意识捏得指节微微发白:“这是上帝的眷顾吗?”
可能罗马的守护神马尔斯,醉倒在太阳神阿波罗的战车里,顾不上关照自己留在人间的小弟。
“罗马贵族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推诿扯皮,暗地补刀,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不一向是他们的强项吗?
像是在回答我的疑问,几个不幸被射中士兵的惨叫戛然而止,蝎子弩的牛皮弦绷紧的声音和投石机运作的轰鸣交相辉映,彻底打破月夜残存的最后一丝宁静。
如果把刚才的冲锋比作两个小孩子互掷雪球的嬉戏,那此刻的战争才真正进入高chao,对方的小孩改为投掷引线嘶嘶冒火的炸弹!
果然,倏忽即至的石弹和铁箭,展示出强大的破坏力,虽然看不太清,但人群的惊呼基本勾勒出他们慌乱逃窜的状态,巴塞尔人和投降战俘组成的队伍又一次崩溃了,**的软弱和渺小在机械的绞杀下相形见绌。
残肢、断臂、流出新鲜血液的尸体,明天乌鸦和野狗的从天而降的美餐,我说不上难过还是无奈的闭上眼睛,耳朵却依旧忠诚的履行职责,不放过任何细微悉索。
“大人,大人!”卢卡在叫我,他亮若洪钟的声音赶走了所有正拼命涌进耳廓的音。
“什么?”我恍惚着问道。
“该走了。”耗子巴贝里尼准备了惊喜。
我随便点了个应声的贵族:“那谁,你来接替我指挥。”
战场的喧嚣渐渐远去,夜晚重新恢复它妩媚的温柔闲适,甚至比刚才还要安静,曾经的萨尔威亚迪门的城墙上空无一人,梵蒂冈山顶影现的圣彼得教堂却灯火通明,牛油灯和火炬炽烈的燃烧着。
那帮贪婪的教士们在密谋些什么吧?继续编织谎言、商量逃亡路线或是洗心革面?
不!他们永远不可能真心放弃已经攫取到的利益,就像野狗不会吐出吃到嘴的骨头一样,养熟的家犬至少感激的对丢来骨头的主人摇尾示好,而忘恩负义的野狗只会龇牙咧嘴的恩将仇报,它们才不管骨头是不是好心人施舍的美餐。
挖掘城墙的工作看起来进行的很顺利,抠出的碎砖和泥沙顺着墙根堆出小孩子那么高的土包,由负责放哨的士兵带路,我紧贴着城墙悄悄走到埋伏许久的战士身边,热得满头大汗的巴贝里尼正换班休息。
“大人,您来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确实像只躲在角落“吱吱”啃噬报纸的啮齿动物。
我点点头,目光越过他投向背对我们刨土的几个人,大家都怕自己的动静太大以致暴露目标,所以一个个屏着呼吸不敢喘气,反倒突出了工具撞到砖石的磕碰声,很像刀刃剐蹭骨头的细碎摩擦,让人听着非常不舒服。
“怎么样?还有多久?”这才是我关心的问题,波尔泰赛门那边的攻击十有**又要功亏一篑,但已争取了相当多的时间。
巴贝里尼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炯炯发亮,仿佛起夜觅食的猛兽,给被注视下的对手不寒而栗的感觉。
“挖通了但还不足以让人钻过去,除非是条软骨的蟒蛇。”
他用手比量着脖子那么粗的大小:“快了,我保证。”
那就快些,时间是个薄情的荡妇,她可不愿意等人。
我依旧点点头,没把这些话说出口,等待确实是个令人焦心的苦差事,我微微闭上眼睛,心里跟着铲子的声音默数……
一下、两下、三下……
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数了多少,卢卡在边上轻轻推我的肩膀,仿佛从云端跌落。
“嘭!”
梦碎了……
“大人,都好了。”
卢卡瓮声瓮气的对我耳朵吹着热气,不知为什么,他每次附耳说悄悄话,就像两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在咬耳朵,麻麻的触电感顺着耳根一直酥到脚尖,我惊恐的打消这个念头,往下想实在太可怕了。
巴贝里尼闪亮的瞳孔,即使隔着如此距离依旧显眼,他半蹲地上打量着新掘出的洞口,确认大小合适并且里面没有危险之后,便缩着脖子作势要钻,巴贝里尼扭来扭去的身子,又让我想起那条软骨的蟒蛇,没错,穿锁甲的蟒蛇,用锋利的匕首代替致命的毒牙,但同样迅猛和危险。
待巴贝里尼的脚也通过洞口,我们就彻底看不到他了,大家全神贯注的动用各个感官,搜索他在那边的蛛丝马迹,片刻的脚步声过后,一切细微的响动都消失了,如同投入一潭死水的石子,唯剩慢慢回荡的涟漪。
是有危险吗?那边埋伏着守株待兔的敌人,恰好把巴贝里尼捉个正着,现在想想,他的双脚过去的是不是太快了,难道有人在拖拽?
老德马尔,这个名字浮上心头,那个口蜜腹剑的两面派,潜藏最深的毒蛇,他猜到我会用暗度陈仓的计谋,所以早有准备。
是啊,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走私贩子,怎么会看中我许诺的那些小东西,他有的是理由将我出卖,要是再活捉奈梅亨公爵,他可成了保卫罗马城的英雄,到时候感激涕零的贵族和教士,恐怕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狂热的民众也会将曾经鄙夷厌恶的铜臭商人,推到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我反倒被踩作垫脚石,或是一颗点缀胜利的狰狞首级,同罗洛,巴贝里尼等等人的脑袋摆成一溜,在阳光下腐烂变质。
“大人,大人!”
有声音在叫,难以置信的我仔细侧耳听着,找准了音源的位置。
“巴贝里尼?”
“是我,大人。”
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来自地下,可能是隔着城墙的缘故:“这边安全,附近一个守卫都没有,快过来!”
这么说成功了?刚才脑海中胡乱飘荡的想象,全是摸不着边际的臆测?我将信将疑的把身子靠回冰冷且长满湿滑苔藓的砖墙,卢卡跃跃欲试的凑上来征询:
“大人,我可以先过去吗?”
“你!”
我从上到下的观察着卢卡,先不说他车辕那么宽的肩膀,光冬瓜大小的脑袋就根本不可能通过狭窄的洞口,他的身材实在太不适合干这些偷偷摸摸的勾当了。
“你恐怕过不去吧,卢卡,你会卡在那的,或者拱翻整道城墙!”
我夸张的咧着嘴角,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冲其他人示意:“你们快过!”
卢卡眼巴巴的瞅着别人一个个鱼贯而过,心急的样子活像离开水的鱼,二十个精挑细选的战士全部通过,巴贝里尼凑近洞口再次确认联系的暗号:
“圣潘克拉齐奥门,大人,事成后我会用火炬在空中画圈,要是天亮前这边还没信号,那就请您放弃吧,我们至死也不会投降敌人。”
“愿上帝保佑你们,他一定会保佑你们,忘了吗?这是罗马!”我扒着墙边激励他,二十名死士,无论成败必将有人不再回来。
“对,这是罗马。”
巴贝里尼的声音越来越小:“明天一早,这会是您的罗马,奈梅亨的罗马!”
只剩下我们几个人,昨天敲定计划的最后一刻,我放弃了跟他们一起进去的想法,相比于深入虎穴的惊险刺激,外面掌控全局的工作更需要我。
月亮完全升到正当空的位置,还差一点就要圆满,但它的光芒丝毫不逊于圆月,月神和嫦娥住在上面会挤吧?更何况还有邻居吴刚和常来串门的天蓬元帅,我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乐了,暂时忘记置身于战场的紧迫和铁血,大将风度?嗯,我肯定的承认了。
沿着城墙根摸向圣潘克拉齐奥门的过程,仿佛回到上学时早起迟到翻围墙的时候,同样的小心翼翼和担惊受怕,唯一不同的是翻围墙被抓到等待自己的是老师的教鞭,而现在暴露只有死路一条,何其惊险!
圣潘克拉齐奥门位于罗马城西南角,再向南走便是此刻正鏖战的波尔泰赛门,不过两者间尚隔着七八道街的距离。
台伯河的码头多集中在左岸,贸易繁盛时那边人声鼎沸航船进港络绎不绝,供船员消遣放松的酒馆和妓院大都沿河而设,灯红酒绿通宵达旦,右岸因为更靠近教廷所在的梵蒂冈,所以多为宁静的墓园与整洁的修道院,不少笃信的贵族也将自己的别院,安置在离修道院很近的地方来表示虔诚,许多外地来讨生活的穷人或者要饭为生的乞丐,盘桓于修道院和富人宅邸,依靠神职人员定期的救济,以及富人家间或的施舍维生,紧挨城墙的狭长空地布满无家可归之人的窝棚,那是小偷藏匿销赃的天堂,巴贝里尼捱过苦难童年的港湾。
另一支队伍在此埋伏多时,与偷潜入城的那支相比,这些人更强壮和勇猛,他们是骑士,待巴贝里尼拿下城门后迅速扩大战果,一部分直扑梵蒂冈,另一部分则配合城外的部队夹攻波尔泰赛门的敌人,如果进攻还在继续的话。
我说过时间是个薄情的荡妇,她不愿意等人,可我没说时间也是不会看颜色的小姑娘,在你越是不耐烦的时候越喜欢黏着缠绵,她们爱得炙热却不顾爱人的感受,只想要对方陪伴自己更多。
传令官怕是迷路了吧?我换了两个地方难怪他找不到,耳畔偶尔传来激烈的喊杀声,片刻后又像它来时那样消失不见,让大家的心不由得跟着揪起来。
临走时吩咐代替自己指挥的人是谁来着?我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可什么都回忆不上来,也罢也罢,那么多人总能多撑一会吧?
罗马城外没有森林草地,相应的同样不会有虫鸣鸟叫,这在夜晚尤其显得了无生趣,一条罗马时代的铺石大路与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好像唐装系着条领带,不伦不类的厉害,大路旁有无数双脚踩踏出的人行道,姑且这么称呼,那是不配使用石板路的贱民的专用通道,脚印、车辙、各种牲畜的蹄印遍布,废弃的窝棚与汲水的池塘相映成彰,那便是真正维持庞大城市运转的脉络。
散居城外村庄的百姓,仿佛罗马扎进泥土汲取养分的根,灰头土脸终日与黑暗为伴,却供养出地表以上柔嫩的枝条和娇艳欲滴的花朵,可惜想把鲜花据为己有的采花贼不会在乎这些,他们粗暴的折断花茎,抑或干脆连根拔起。
茁根已死,花朵仍在,但时日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