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藏宝图
“碳烤活人?没有了?”
我挑了挑眉毛,做出匪夷所思的表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实故事的梗概我大致弄明白了,那个叫阿德里安的异乡人,抱着难以示人的目的跋山涉水来到康斯坦茨,刻意接近当时的主教菲尔兹大人,获得其赏识后被允许无妨碍的进入卧房。
这说明在阿德里安和他的同伙一开始,便已经知晓主教卧房密室藏有他们感兴趣东西的秘密,所以才通过让自己出类拔萃,从而骗得主教的信任,整套计划天衣无缝针对性极强,唯独百密一疏,或者说天网恢恢,他们的行动被阿瑟偶然获知,埋下最终失败的伏笔,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阿德里安究竟在主教密室里发现了什么,又和奈梅亨有什么关系?
“这是对渎神者的惩罚,圣洁的火焰能起到净化的作用,让他们肮脏的灵魂获得救赎,这是拯救,不是虐杀!”
来自底比斯的杰罗姆手握十字架义正言辞的喊道,似乎对我碳烤活人这种大不敬的言语很恼火,黑头发都气得打卷,希腊的底比斯我倒是有所耳闻,他们据说是世界上最早公开承认和鼓励男子间同性恋的城邦国家,曾经击败斯巴达并保持在希腊的十年霸权,直到亚历山大大帝征服全境。
杰罗姆既然来自如此开放早熟的城市,难道他……
想到这,我眯缝着眼睛从上到下的打量这个长相憨厚的老实人,好像百货市场里挑剔商品的买家,锋锐的眼神搞得他精神一萎,缩着脖子躲到亚瑟身后,再没有刚才气势汹汹的劲头。
“的确如此,公爵大人,阿德里安到全身都被火焰吞噬的最后时刻都咬紧牙关死不悔改,菲尔兹大人出于维护信仰的考虑,只得活活将其烧死。”
亚瑟惋惜的摇摇头,看起来貌似和阿德里安是很好的朋友,蒂莫西垂着脑袋不说话,气鼓鼓的杰罗姆也安静下来。
“他凭借自己的天赋,本可以成为康斯坦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灯神父,可惜堕入异端的歧途,断送了大好前程和灵魂救赎的光辉之路,身为他要好的朋友,我们都感到惋惜和失望,但事情的结果无可奈何。”
我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确认里面的酒都喝光了,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撇着嘴:
“天色不早了神父,我明日还得早起参加弥撒,既然教堂不肯帮忙,只能让随军神甫单独忙活了,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必须去睡觉,对不起诸位!”说完,我便推开椅子站起来,礼貌的弯腰送客。
“不,请等一下!”
亚瑟竟然失态的拉住我的衣角,用恳切地语气哀求着,我心底冷冷一笑,谈判的主动权终于掌握在自己手里。
“也罢!故事听了一半便离开,对讲故事的人是不尊重的。”
我揉开衣角的褶皱,在他们尴尬的注视下重新坐回椅子,侍从换了壶新酒端来,带起的微风吹得烛台火苗颤动着,房间为之一暗。
“希望您不要觉得我是个行为古怪的变态,我跟踪了阿德里安,只想看看他把借来的书籍和抄写的笔记都放在哪里,我不敢开口问他借……也许是我把人想得太复杂,害怕被拒绝,不知道是幸运或者巧合,我发现了阿德里安藏东西的地方。”
亚瑟的声音越来越小,对自己做过的荒唐事很愧疚。
“阿德里安死后,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杰罗姆和蒂莫西,我们激烈争辩了好久才决定,先去找找看阿德里安的遗物里有什么犯忌讳的东西,毕竟大家曾经都是朋友,人既已死,就不要再承担深重的罪孽了,当站在上帝面前时,灵魂自会受到公正的审判。”
杰罗姆和蒂莫西相视无言,又一齐扭头望着亚瑟,三个木讷的神父今夜铤而走险,对一个陌生人和某种意义上的敌人和盘托出保守多年的秘密,单从等价交换的角度来分析,我得拿出怎样的报偿才能匹配价值。
“阿德里安的遗物藏在钟楼的一块地板下面,用个镀铜的箱子装着,上面还有把锁将秘密牢牢封住,我们趁教堂晨祷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把它取出,躲到抄经房最里面的角落撬开重锁……”
“没错,它就静静地躺在下层的隔断里。”
亚瑟的瞳孔倏忽缩小,深深地陷进难以自拔的回忆里。
“箱子里乱七八糟堆着些信件和金币,几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反复找过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多亏杰罗姆眼尖,他在箱底摸到个暗格,我们用吃饭的小刀一点点插进去搬弄,好不容易才打开,里面的东西露出来的刹那,我们还以为见到了魔鬼留在人间的赃物!”
故事到这里有些引人入胜了,不得不说亚瑟是个讲故事的好手,情节的铺垫和个人心理的渲染如抽丝剥茧般缓缓推进,成功抓住听众的好奇心,不去天桥说书真是糟蹋了这份手艺。
亚瑟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杰罗姆与蒂莫西同样不好过,看来下面要说的绝不是美好记忆。
“那是件年头久远的羊皮纸,边角因为长时间的翻看磨损而打卷,密密麻麻的用魔鬼的语言记录着神秘的信息,最角落的地方特别描红着我写给您的那个字。”
“上帝,我究竟目睹了什么?这些魔鬼的语言不同于任何已知文明的文字,只有手指退化成蹄爪的丑陋生物方能写出如此僵硬的笔划。”
亚瑟颤巍巍地攥紧挂在胸口的十字架,仿佛上面的耶稣受难像可以给自己带来无限力量似的。
“当时我们全吓坏了,毕竟肉身凡胎的人类无法同强大的邪恶相抗衡,十字架、圣水……所有能想到的圣物对它完全不起作用,异端魔鬼的法力超乎想象!”
“杰罗姆当机立断的决定要把羊皮纸烧掉,无计可施的我们同意了他的办法,但这件事不能光天化日的进行,也不能让圣洁的教堂受到污染,几经权衡之后我们商量着要去山上的一处圣迹,避开人多眼杂的地方将它销毁。”
“第二天我们找借口离开教堂,带上羊皮纸和引火物出发,谁知在城外遇到等候多时的阿德里安的那个商人同伙,猥琐的他一定是撒旦的信徒,开了无耻的价码祈求我们帮忙偷出阿德里安的遗物,幸好我们早就知道真相,否则必然被他的诱惑所打动……”
“上帝啊,请宽恕我卑微的灵魂,我们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那个商人顿时面露凶光,招呼埋伏在暗处的流氓帮手便要动粗……”
“您们不是仍旧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吗?”我端着酒壶依次给他们的酒杯添满,笑了笑问道。
“感谢上帝!仁慈的父听到他最虔诚信徒的祈祷,安排一名骑士前来搭救,对的,一名德意志骑士和他的侍从刚好出现在路上,赶跑了流氓,那个鬼迷心窍的商人临走前恶狠狠地冲我大吼:我毕将取回阿德里安的藏宝图,诅咒你们,信教的混蛋!”
“亚瑟直直的与我对视着,就像您听到的,那张羊皮纸不是什么异端的文件,而是记录藏宝地点的图纸,阿德里安和他的同伙是为了利益才铤而走险的!而那个卑劣的商人,正是意大利赫赫有名的莱昂纳多商会旗下的代理人,您说整件事同奈梅亨有没有关系?每个人都知道,奈梅亨公爵才是商会真正的主子!”
原来如此!我了然的眯着眼睛,如果猜得没错,阿德里安和他的同伴商人,应该都是在籍的埃尼德斯成员,受组织的委派潜入康斯坦茨教堂获取某份重要文件,最后因暴露而失败,行动不得不终止,同伴商人为了保护文件的安全,故意让对方认为那是一张标示地理的藏宝图,以便来日方长再作打算。
想到这,我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一段已被遗忘很久的事实好像吸饱水的海绵,瞬间胀满心窍,难道他们要寻找的,是穿越前辈埃涅阿斯留下的神秘文件?
如此一来,前后的猜测便都能说得通了,亚瑟所说的魔鬼文字,也许和在科尔伦废弃矿洞找到的嗨一样,是那位埃涅阿斯生造的符号,或者干脆就是横平竖直的汉字,羊皮纸上记录的,没准全是如何穿越回去的方法。
距离真相咫尺之遥的我害怕起来,仿佛置身黑黢黢的走廊,面前紧闭的大门后说不定正是自己孜孜苦求的结果。
可是……
我纠结的抠着指甲,穿越后经历的一幕幕纷纷闪现,现在的我,名字叫做兰迪.阿德里安.霍夫曼,是德意志帝国权势如日中天的奈梅亨公爵和最富有的财团头目,达到众多平凡人毕生难以企及的高度,只要微微动动念头,便决定着无数人的生杀荣辱,这种感觉毫不夸张地说,令我很享受的乐在其中,更为可怕的是,我越来越熟练地适应新的生活和新的角色,不再渴望逃离这个时代,回到一无所有的未来,继续过兢兢业业的庶民日子。
“您知道是什么,而且您动心了,对吗?”亚瑟敏锐的从我的眼神中觉察出异样,自鸣得意的问道。
“真正让我动心的是故事里的藏宝图。”
我迅速将表情调整到淡定的状态,摇晃着杯里醇厚的酒浆,在烛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暗红的颜色。
“再次声明,我以自己虔诚的信仰和名誉保证,并不了解商会的人背着自己干过些什么勾当,您自以为是的结论完全捕风捉影,不过我的确对那张藏宝图有兴趣,谁会嫌地窖里的金币太多呢?这才是接下来谈判的重点,亚瑟神父,杰罗姆神父,蒂莫西神父,请认真思考报价,您们只有一次逼我让步的机会……”
第三百五十八章:黎明访客
外面的夜更深了,天空黑到泛蓝,星星的光芒完全被幽暗的夜色所吞没,变成一颗颗毫无特色的小芝麻,月亮收敛自己的华彩,明黄的边缘透着淡淡的青绿,再照不亮整片陷入沉睡的大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城堡到处都响起似微渐酣的呼噜,劳累一天的人们抱着属于自己的残梦款款深眠,城墙上的火盆里快要燃尽的木炭弱弱的蹿起黯淡的火苗,它旁边倚靠长枪打瞌睡的卫兵咂么着口水横流的嘴唇,说些模糊的梦话,好像在另一个玄幻的世界里,正经历着不同寻常的奇遇,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我依旧挂着得体中带点戏谑的微笑,眼睛直直的盯住面前明显乱了阵脚的三个人,他们没想到奈梅亨公爵能如此急转直下,给自己回旋的余地,是当初的宝押对了?或者他还包藏什么难以告人的秘密?
此时此刻的亚瑟有些后悔最后的砝码抛出太早,让对手轻易摸清斤两和底线,陷他们于被动的境地,但他可能忘了,除了自己为是的这个秘密还能拿出交易外,他的确实没有什么了。
“这话难道不应该由我们来说吗?”
亚瑟定了定神,故作镇静的回答:“手握秘密的是我,不是您,大人。”
“哦,你们这么认为?”
我挑起眉毛得意的笑着,指甲磕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跟战场上传令兵吹奏的号角似的,标志全面进攻的开始。
“你们只有三个人,而且……说您手无缚鸡之力没什么意见吧?就算我杀了你们,然后再派兵彻底的搜查教堂,东西最终一样能到我的手上,不要太过高看自己所处的位置,以为手握秘密便可以坐地起价,我这是在给你们机会,请不要逼迫一个和蔼的人变成嗜血狂魔。”
亚瑟的表情悚然一黯,胆小的蒂莫西已经轻轻挪动步子躲到同伴的身后,杰罗姆鼓着腮帮子刚准备发脾气,亚瑟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稍安勿躁:“您偷偷摸摸杀了我们就不怕被人怀疑?”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把亚瑟他们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公爵大人被自己的问话弄魔障了:
“单纯!不知道吟诵经文让各位愈发不谙世事,还是愿意相信人与人之间真诚的信任,奈梅亨背上的骂名还少么?无非杀个把人而已。”
“再说偷偷摸摸的是你们,是你们瞒着教堂的同伴跑到我这里来讨价还价的,即使死在外面,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奈梅亨头上,反倒使本就群龙无首的教堂更加不利!看到那颗蜡烛了吗?刚才的废话让它又缩短了三分之一,等到灯芯熄灭,你们的机会也随之消失,善意的提醒,请珍惜时间吧,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重重的说完最后几个单词,我推开椅子起身,指了指火苗幽黄的蜡烛便浅笑着往门外走去。
守在边上的侍从马上垂手侍立,我在他的引导下慢慢走向隔壁的房间。边走边思考对方可能提出的条件和自己应对的措施。
说实话,我的确很想见识见识前辈留下所谓能反转时空的线索,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也好,在千年多以前他就能利用当时的物质条件,造出神秘机器重返现代,手稿中一定保存着某些先进的技术,必然能够帮助我建立超越时代的霸权,实现心底越来越清晰的那个一统天下的梦想!
“大人,在这里。”
侍从将火把插在墙上的灯座里,取下挂着的一副漂亮鹿角,露出后面细小的孔洞,这种在城堡里四处可见的偷窥孔是窃取秘密的主要工具,尤其对于分开商讨的谈判双方,能提前了解对手的底线和筹码,无疑有利于自己找准切入点迅速占有先机。
我走过去把一只眼睛对准仅有拇指那么大的偷窥孔,那面的情况模模糊糊的出现在狭小的视野里,亚瑟正在和杰罗姆激烈争辩什么,蒂莫西颓然的大口灌着葡萄酒,红色的液体淌下来弄脏了袍子也毫不在意,貌似他们的意见出现分歧,各执一词的两人针锋相对,没主见的蒂莫西唯有表示弃权。
“你要相信他?朋友,那家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撒旦的信徒和帮凶,在换取秘密后一定会像随手丢掉垃圾似的干掉我们,想想清楚吧!”说话的是杰罗姆,他愤怒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墙壁仍然清晰可辨。
“还能怎样,不答应,他一样会杀了我们,上帝,你为什么如此固执!”
亚瑟断断续续的反驳着,背对着墙壁的身子做出夸张的肢体动作,肥大的袍子配上他高挑的身材显得十分滑稽,仿佛发育不协调的鹰雏,空有强壮的臂膀却无法展翅翱翔,只能徒劳的呼扇羽毛幻想飞舞的雄姿。
“都别吵了,你们看,蜡烛快烧完了!”
一直不吱声的蒂莫西突然狠狠地把杯子摔在桌上,不仅同处一室的两位同伴,连我都猛然惊住,意外软弱的他竟有如此的爆发。
“别再纠结良心和道义,若再没有结果,咱们都要死在这冰冷的城堡里,到时候没人知道今晚发生过什么,康斯坦茨的三个傻瓜也绝不会因为不出卖同伴的高风亮节,而为大众所传颂,我们只代表自己,明白吗?上帝将原谅我们的选择,因为这出于一个高尚的目的,信主的灵魂定能得到救赎。”
有点意思!
一边偷窥的我赞许的撇撇嘴,没想到给人闷葫芦印象的蒂莫西才是最聪明的,相比于两个有贼心却没贼胆的虚伪同伴,他在某些方面的果断更坚决,也更起决定性作用。
想到这,我不由得多扫了博洛尼亚人几眼,好像一只苍蝇盘旋许久终于找到了有缝的鸡蛋。
时间过得差不多了,我推门进入房间,他们三个人经过激烈的争辩最终达成了一致,亚瑟把两只手藏在袖子里眼神阴冷的默不作声,杰罗姆抬头瞅了瞅慢慢落座的我也没说话,只有蒂莫西礼貌的颔首致意。
三个人不同的行为展示出各自的心理活动,亚瑟对结果失望却又不得不接受,杰罗姆被剥夺发言权闷闷不乐,蒂莫西三下五除二的整合大家的思想,为问题能够解决感到满意。
我小心的将剩下的最后一截蜡烛换掉,屋子里瞬间亮堂了不少,也方便看清彼此的表情。
“我想知道你们的答案,神父。”我把脸转向亚瑟,毕竟他坐得离我最近,名义上是三人的发言代表。
“您能保证自己的每一句承诺,都无愧于上帝无愧于信仰吗?”亚瑟色厉内荏的高叫着,还在做良心上最后的挣扎。
我捏着鼻梁半明半暗的回答:“我能保证每一句承诺,都起码对得起各自的利益,至于上帝,等站在天堂门口的时候孰是孰非自有论断。”
不知道亚瑟听没听明白我的话,也许心思压根不在这里,他紧张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首先,我们要求您亲自去教堂解释主教大人的下落,打消众人心中的疑惑……”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的断然拒绝:“这无异于认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早就通报诸位,真相就是如此,爱信不信!”
“这……好吧,那我接着说,您得赔偿教堂的损失并主持主教大人的葬礼,这样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因着他高贵的身份,必须按照相符的规格安排后事,既给足了教堂的面子又能体现您的风度。”
“同样不可能!”
为了加强语气我甚至猛敲桌子,门外的侍从拎着武器冲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吓得亚瑟他们三个瞬间小脸煞白。
“我说过,康斯坦茨主教参与反对皇帝的叛乱,无论是执行谁的命令,都难改变他叛贼的身份,在这个问题上奈梅亨绝无可商量的余地,讨伐者向叛匪低头,何来正义?”
“您如此没诚意,岂非故意要刁难我们?”杰罗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像崩飞的可乐瓶盖,怒不可遏的吼道。
我不屑的把他上蹿下跳的表演收入眼底,对这种最没技术含量的红脸丑角毫无好感:“很抱歉,你们讨价还价的机会用完了,再说一遍,我只和你们三个人做交易,而不是整个康斯坦茨教堂,更不是所有身披红袍的梵蒂冈教士,明白吗?”
杰罗姆听到这,仿佛被戳破的皮球般立刻没了脾气,他用眼角的余光,偷瞥门口虎视眈眈手握武器的侍从,慌张的咽口吐沫,颓然跌回座位。
房间里安静下来,能清晰地分辨出每个人轻重不同的呼吸,亚瑟咬紧牙关在做着良心和现实的艰难抉择,蜡烛的火苗轻轻颤了颤,他慢慢松弛脸上纠结的肌肉,有气无力地说:“康斯坦茨的主教,您能做到吗?”
“一个主教的位置三个人分?”
我挑着眉毛用质询的口气问道:“你们还真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好!这个要求不过分,但我同样有自己的条件,参与叛乱的主教必须一踩到底,至于如何泼脏水,你们看着办吧?”
“愿初升的朝阳荡涤夜晚的所有罪恶,我至高无上的主,请宽恕您虔诚无知的孩子。”
亚瑟边振振有词的念叨着经文边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似乎自己已经犯下什么难以饶恕的罪过,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吩咐侍从护送几位神父回去,我转身制止住正在熄灭蜡烛的仆人,后者不明就里的望着主人:“拿些吃的来,我得填补填补饥肠辘辘的肚子,等待一会的拜访者,没准需要独自坐很久。”
仆人虽然不明白公爵大人自言自语的在说什么,但还是顺从的端来面包和半截腥咸的血肠,我仔细地把它们掰碎丢到乘着葡萄酒的盘子里,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着。
房间里透进地平线微光的时候,门外响起轻手轻脚的敲门声,我用餐布胡乱抹了抹溅满汁水的下巴,没回头瞅清来人就开口说道:“蒂莫西神父,我一直在等您。”
第三百五十九章:出征弥撒
送走去而复返的蒂莫西神父已经是清晨,他把头上的兜帽裹了又裹,严严实实的盖住面颊,只露出眼窝细细的一条缝,做贼心虚的神父不希望被城堡里早起的人辨认出自己的身份,若是通过某些爱嚼舌头的烂嘴,传到亚瑟和杰罗姆耳朵里,他的位置便岌岌可危了,至少到目前,蒂莫西还愿意同伙伴站在一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使劲揉揉因为熬夜而变得干涩难受的眼睛,费力挤半天也没能弄出一丁点泪水,来滋润如旱田般干涸的瞳孔,侍从利索的收拾桌上的狼藉杯盘,撤下快燃尽的蜡烛,后厨胖女仆粗鲁的在走廊里破口大骂偷溜进厨房偷食物的下流胚子,要是真弄丢了我早上吃的面包和血肠分量的食物,她恐怕会让自己膀大腰圆的厨师丈夫揍得半死,所以一口咬定房里遭了贼,扯开嗓子嚷嚷起来。
“大人,要不要……”胖女仆骂得越来越难听,侍从端着盘子尴尬的站在那里瞅着我询问道。
“没事,让她发泄发泄吧,等骂完了再派人去告知,那个偷食物的贼是奈梅亨公爵。”
我笑眯眯地开个玩笑,结果话没说完便哈欠连天:“我太累了回房睡会,任何事都不能打扰,明白吗?”
侍从认真的应下,我推开门,胖女仆难听的骂声好像鼓足的气浪,砰的一下扑面而来,硬生生顶得头皮发麻,我微微皱着眉头,走廊里负责熄灭火把的侍从赶忙闪到角落里让出道路,火芯的青烟袅袅弥漫,散出淡淡的焦熏味。
疲倦的躯体一挨着柔软的床榻立刻放松下来,心里还没来得及盘算进军的策略,精神瞬间脱离掌控,陷入沉沉的睡眠。
梦里出现了很多不认识的人和物,还有凌乱的风景和建筑,我独自一人漫无目的的行走在陌生的街市,望着刷成白色的巨大廊柱和身披长袍的外国人,突然觉得无比的落寞。
我是谁?现在在哪里?这是脑海中始终盘旋的两个问题。可惜摩肩接踵的许多人却每一个能回答出来,罗洛!汉斯!科勒!公牛!还有无所不能的莱昂纳多!你们都在哪里?
我抱着肩膀孤独的蹲在路边,一个亲切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温暖的大手如母亲般抚摸抽泣的额头,他说会带我回家,但交换的条件是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和灵魂。
“不!”
我尖叫着从梦靥中惊醒,刺耳的利声通过墙壁无数次的反射愈发扩大了威势,重新灌进准备不足的耳廓,再次震荡着尚未完全苏醒的大脑,听到异样的侍从推门进来,小心翼翼的只探出半边身子。
“没事,现在什么时辰了?”
我揪着衬衣的袖子抹抹脖子上淌下的汗珠,扭脸看看被一整块厚皮子遮住的窗口边缘透出微薄的光辉,仿佛镶上一圈璀璨的银边。
“我究竟睡了多久?”
“您睡了整整一个上午,前来拜访的爵爷挤满大厅,椅子都快不够坐了,大家都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出征弥撒,据说底下士兵议论纷纷,如果没有得到上帝的祝福就贸然开拔恐伤军心。”
我从他手里接过折叠整齐的新洗衬衣,换下身上套着的这个沾满油腻和污垢的旧件,边系边问:“教堂有人来吗?”
“有,暂代主教职位的乌利亚神父在另一个房间等您,不过大部分贵族都看到他的车驾进入城堡,正在相互打听内情。”
“呵呵,他们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昨天还坚定不移的声称要绝食到底,以反抗奈梅亨暴政的教堂态度突然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看到侍从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我马上换了话题:“一百八十度只是个拗口的形容词,抓紧弄点热水进来供应洗漱,完后通知厨房准备饭菜,晚上我要留神父用餐……那个,他叫什么来着?”
“乌利亚神父,名字的意思是……”对这些花边了如指掌的侍从刚要继续说下去便被我喝断。
“下去准备你该做的事情吧。”
我把右脚的裹脚布缠好,拿起靴子费劲的套着:“我先去见乌利亚神父,让其他人再等等。”
虽然不知道亚瑟他们回去是怎样发动自己的力量,说服教堂里声势甚强的反对派,但乌利亚神父的到来无疑释放和解的信号,同时也打消众人心中的顾虑。
这位身材发福变形的中年男人,托着下垂的啤酒肚等在大厅旁边的会客室,手中握着代表采邑主教权威的十字权杖,两只眼睛从脸蛋厚厚的肥肉里好不容易挤出来,可见虔诚的神父大人平日的时间除了钻研经文,便都献给琢磨食物的味道了。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好说话,既没有虚张声势的唱高调拉谴责,又没有不卑不亢的拿捏姿态,完全笑呵呵平易近人的交谈,仿佛他们同奈梅亨之间压根没啥你死我活的矛盾似的,绝食抗议什么的全是活跃生活情趣的边角料。
乌利亚神父优雅的气质,彻底征服了抱着舌战一场而来的我,两人从一开始彬彬有礼的寒暄致意到后来,时不时冒出我的朋友,我亲爱的大人等等,亲密的昵称,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我俩之间曾经有过深厚的交情,他满口答应将亲自主持奈梅亨的出征弥撒。
“教会必将拿出最高规格的水准承办一应事宜。”乌利亚神父捏着镀金的十字权杖,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8月12日,圣劳伦斯节后第三天,出征弥撒的消息之前便传递下去,所以在这天早上,贵族和士兵们都穿上最华丽和干净的衣服以盛装出席。
康斯坦茨的教堂里可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容纳所有人礼拜,只能让有爵位的贵族和高阶骑士进入,剩下的普通骑士、步兵、征召农兵以及慕名而来的城中百姓,不得不密密麻麻的站在教堂外的广场上,等待仪式结束后领取圣体,接受上帝的赐福。
乌利亚作为暂摄主教权的全权神父主持仪式,就像许诺的那样,整个教堂倾尽所有的办好这次弥撒。
他身着红色的祭服,配上刺绣精美的绶带,再在长袍外穿上同色的祭祀披肩,胸前的位置也绣着象征祭献的十字圣号,然后顶着镶满珠宝的圣冠,手握主教权杖,右手无名指戴着权戒。
颤巍巍地由两位小教士搀扶着走到主礼台中央的十字架前,执事神父穿着表示洁净的白色长袍,比主祭神父略窄的绶带配于左肩直垂向右边腋下,手捧各种圣事器具依照自责不同分别站位,辅祭的神父穿着小号的白色长袍,系着精致的腰带左右侍立,照看盛满发酵饼和葡萄酒的篮子。
几个拿着乐器鼓捣调子的教士整齐的停止演奏,全场贵族虔诚的起立,乌利亚神父望着虚空画了个十字大声宣号:
“因圣父、圣子、及圣灵的名义!”
“阿门!”众人集体回应。
神父接着祷告:“愿天父的慈爱,基督的圣宠,圣灵的恩赐与你们同在!”
“也与您的心灵同在!”
“愿天父和基督,赐给你们恩宠及平安!”
“也赐予您!”
“愿主与你们同在!”
“也与您的心灵同在!”
……………………………………
冗长的仪式搞得人昏昏欲睡,但处于主位的我却不能打瞌睡,必须瞪大眼睛严谨的跟随仪式的流程,全场多少双眼睛盯着公爵大人的一举一动呢,不过我闲不住的念头早就神游天外去了。
侍从在圣祭礼仪中贡上奈梅亨祈求天主庇佑旗开得胜的奉献,看到满目珠光宝气的乌利亚神父乐得眼睛都快陷进肥肉里,我鄙夷的心里想道:
“切。什么潜心修道的侍圣之人,无非巧立名目装神棍敛财而已,戴个那么沉的宝贝帽子,也不怕闪坏了脖子,落下半身不遂的终身残疾。”
仪式进行到最重要的部分领取圣体,被感染的众人纷纷热泪盈眶的激动不已,乌利亚很满意这种万众瞩目的状态,语气愈发居高临下的强势:
“我们既遵从救主的训示,又承受他的教导,才敢说我们的天父,愿您的名受显扬,愿您的国来临,愿您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祈求您今天赏给我们日用的食粮,祈求您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祈求您大发慈悲,保佑我们脱免罪恶,并在一切困扰中获得平安,使我们虔诚期待永生的幸福,和救主耶稣的降临……”
“一切荣耀归于上帝!”我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贵族一个个哭成泪人,哽咽着发自肺腑的祈祷。
“愿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圣体圣血的搀合,使我们领受的人,获得永生。”乌利亚神父终于叨叨完所有拗口的圣辞,辅祭的神父冲这边使着眼色,我才反应过来该自己头一个上前领取圣体。
“主耶稣基督,永生天主之子,您遵照天父的旨意,在圣灵合作下,藉您的死亡,使世界获得生命;因您的圣体圣血,救俗脱免一切罪恶和灾祸,使我常遵诫命,永不离开您。请跪下,迷途的孩子。”
乌利亚惺惺作态的从辅祭神父端着的篮子里掰下一块麦饼,将蘸了葡萄酒的手指在我额头轻轻划过。
“基督圣体圣血。”
“主,我当不起您到我的心里来,只要您说一句话,我的灵魂就会得到宽恕。”
我低头恭受神父的祝福,吃掉干涩的麦饼:“阿门!”
领完圣体的我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目送着一个个感激涕零的贵族鱼贯而出,篮子里准备的麦饼很快告罄,另一位辅祭神父立即捧着自己怀里的篮子补上去,再普通不过的麦饼此刻却拥有了神奇的魔力,赋予每个信徒必胜的信念。
我微笑着同忙活的乌利亚神父对视,后者继续严肃的为众人喂食,亚瑟作为执事神父站在角落里,正目不转睛的盯住主教权杖出神,那种发自肺腑的渴望,绝对**裸的流露……
第三百六十一章:兵分两路
有眼力的侍从已经准备好纸笔,我铺开暗黄的羊皮纸,咬着笔尖努力回忆着想回复的内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在前世有些学英语的根底,背单词什么的还算不费劲,就是繁琐的语法让人伤透脑筋,以前闹出过不少词不达意前后不通的笑话,所以现在我都尽可能简短的回信,遇到不会写的地方索性划些符号和图案代替,反正莱昂纳多见多识广,凭他的智商猜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嗯,这才叫密信,一般人根本看不懂满纸活灵活现字画要表达什么意思。”我一边满意的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自信念叨着。
在信中我对下一步的兵力部署作出调动,除控制交通枢纽所必须的驻军,其余所有奈梅亨军队迅速收缩回本土。
科勒被赋予全权指挥的使命,承担奈梅亨的整体防御,各情报系统加强对敌渗透和刺探的力度,争取尽早梳理出有价值的情报反馈,征发预留的男丁和强壮妇女组织自卫队,有计划的疏散老人小孩并囤积一定量的物资,以防战事扩大到本土,如此一系列的命令贯彻下去,再加上莱昂纳多居中运筹,基本能够保证奈梅亨立于不败之地,痛歼来犯之敌。
“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交到莱昂纳多手上,让他按照信中的布置妥善安排,倘若问起我的打算,就跟他说一个词,罗马,明白吗?”把信纸卷号放进匣子,我扣好精细的锁匙,对鲁尔耳提面命的交代道。
守灯人不善言辞,但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很好的回答了我的疑问,他收好木匣便要离开,我喊住行色匆匆的送信人,吩咐侍从拿些香肠和面包来:“多带点东西路上充饥,这么远的行程你要小心。”
鲁尔的眼角明显现出汪汪泪花,他感动于一个高高在上的公爵,竟然会对身份卑贱的自己说出这种窝心的暖言,坚定地眼神中又夹杂着被信任的激动。
“请放心公爵大人,人在信在!”木讷的他终于开口。
“信不在人也要在,人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全军特意多预留一天的时间给宿醉的贵族醒酒,以防他们软塌塌的连马都骑不上,搞不好坠马重伤几个岂不晦气?
8月13日,圣劳伦斯节后第四天,盘桓在康斯坦茨的军队终于拔营起寨,兵分两路奔赴战场。
右路军的阵容最为庞大,集中士瓦本能拿出来的几乎所有骑士,莱希菲尔德伯爵统领各领主长子,组成大军的中坚,他们将从康斯坦茨出发转折向东,会合巴伐利亚和卡林西亚的援军之后,一齐通过勃伦纳山口,南下打击参与叛乱的维罗纳边区藩侯,增加敌人右翼的压力迫使其分兵。
要是上帝保佑一切顺利,莱希菲尔德能在我之前,击溃维罗纳藩侯的主力部队就再好不过了。
剩下的军队主要是奈梅亨和汉诺威的嫡系骑士,还有千余名换乘各种杂七杂八驭畜的巴塞尔山民,左路军人数虽少却堪称精锐,我们的行军路线穿过相对来说海拔较低路也更好走的圣加耳山口,一直延伸到阿尔卑斯山脉尽头科莫湖畔的小镇科利科,根据侦查这里只驻扎着隶属于伪王阿杜因的一支,仅仅五十人的小部队,由他任命的洋葱骑士负责守卫。
科利科坐落在山脉南麓的盆地内,气候温暖湿润四季如春,非常适合各种花卉的生长,素有亚平宁花园的美誉,繁荣的花市是这座小镇芳名远播的特色之一,而真正让它骄傲的,绝对非大名鼎鼎的科莫湖莫属。
碧蓝的湖水被几座山包围并分割,总体呈现出狭长的字母y的形状,岸边许多地方都是峭壁,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在湖的北端像是一堵墙,阻挡了南下的滚滚寒潮,涓涓融雪汇成小溪,奔流不停的注入湖中,使得湖水常年清凉沁骨,纯净异常,灌溉滋润着周围广袤的耕地,所以选择景色优美物产丰足的科利科作为大军的歇脚点,再合适不过了。
罗洛完成督运粮草的任务,已经回到我身边担当巴塞尔山民的指挥官,那群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对于这么一个高大英俊,跟在公爵大人身边的红人充满敬畏,以为他肯定是个身份尊崇的贵族老爷,最次也得是个有封地的骑士,所以全都毕恭毕敬的小心接应着,生怕因一言之失而得罪了贵人,落得不好的下场。
传说中贵族老爷吃饭用的都是金饭碗,压根不用两只眼睛瞅人的!
我通过康斯坦茨的奈梅亨商会分站,紧急转运来一批皮甲,抓紧分配给只穿着破衣烂衫的巴塞尔山民,俗话说好马配好鞍,没有漂亮的鞍子再俊逸的千里马也没法让人骑乘,同样的道理,不收买野惯的山民的人心,到了战场上他们一样出工不出力,做做样子便兵败如山倒。
把他们带在身边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此次出征奈梅亨的步兵全留在后方巩固战果,当然也是出于行军速度的考虑,但翻过阿尔卑斯山挺近亚平宁以后,特别是推进到罗马附近的山区丘陵地带,骑兵的作用将会大打折扣,我担心叛军会利用地形逐渐消耗奈梅亨军队的锐气,然后寻找战机给予我们的薄弱环节致命打击。
巴塞尔伯爵提供的农兵让忧心忡忡的我眼前一亮,善走、坚韧和精于山地作战的他们,正好严丝合缝的匹配每个标准,辅助骑兵作战或者在山区战役中担任阵地核心,都是不错的选择,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便是如何让这群散漫的泥腿子,组成坚定不移的的战斗集体,真正成为奈梅亨可以依仗的屏藩和边翼,而不是烂到家的拖油瓶。
“你有信心让这些野猴子听自己的话吗?”
我骑在马背上同罗洛一起目视着缓慢行进在山坡小路上的队伍,巴塞尔山民熟练地驾驭者毛驴相互追逐,惊得战马嘶鸣不止,骑士厌恶的咒骂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农民。
罗洛先是摇摇头,随即又用力的点点头:“我与他们有着相似的成长环境和经历,吃着同样的饭,住着同样的屋子,我们一贫如洗,但都怀揣对上帝的虔诚信仰,您可以依靠我,大人。”
大军用了整整十天时间,才翻越高耸的圣加耳山口,虽说这一路比较平坦,而且因为战争的缘故没什么商队经过抢道,但要命的海拔仍旧让人畜出现不适,特别是来自低地之国弗里斯兰的骑士,他们大多头一次跋涉到这么高的地方,头晕目眩的缺氧造成难以抑制的腹泻,拉得骑士们连穿盔甲的力气也没有了。
人都如此,战马的情况更糟,那些平原马身体虚弱的吃不下任何草料,喝水就跑肚拉稀,十天的行程活生生倒毙上百匹战马,饶是每名骑士都有两三匹备用坐骑,这种程度的损失也承受不起,相比之下巴塞尔山民的驴子倒显得皮实,生熟不忌还撒欢颠得飞快。
走出山区的军队狼狈的像被扒了层皮,急需扎营休整,如果这时候哪个敌人得到信过来偷袭我们,绝对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取胜,好在丹麦的骑士勉强算得上抗糙,可惜全是纸糊的老虎,远远望去尚能装装门面。
巴塞尔山民一个个活蹦乱跳挺欢实,不过我堂堂公爵拿群泥腿子打前锋,面子上总说不过去。
找个向阳被风的山坳,先吩咐全军埋锅造饭扎营休整,精力充沛的巴塞尔山民成为最佳劳动人选,虽是临时的简易营地,但奈梅亨的标准是精益求精,凡落脚必挖沟埋桩竖蒺藜,做足完全的准备,以防险到临头再手忙脚乱疲于应。
所以山民按照任务不同分为三队!
分别负责伐木、挖坑、警戒、
至于拉到脚软的贵族骑士,好不容易能从马背上下来,他们恨不得永远躺在平地睡到死。
“这难道是上帝跟我开的玩笑吗?破山口少说也翻来覆去的走过几遭,为何偏偏此次出了状况?”
我嘴里愤愤的念叨着,把解下来的腰带摔在桌上,罗洛惊讶的望着主子,眼神里全是大人您不是不信上帝吗的疑问。
“我记得您以前说过……”
罗洛敲着脑门努力回忆着:
“古老的东方有个智者讲:如果上帝想要赋予一个凡人崇高的使命,必会先考察凡人对逆境和磨难的承受能力,加倍用痛苦来折磨他。”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没说过非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急火火的往杯子里倒着葡萄酒,仰脖大口狼吞虎咽:“非战斗减员超过三分之一,非战斗减员你懂吗?就是能打仗的没多少,即使能打仗,可供骑乘的战马也不够用,难道让骑士们步行作战吗?简直伤脑筋。”
“这未尝不是个办法……”
罗洛小心翼翼的盯着我的脸色,看主子没发怒才继续说道:“将步行骑士摆在巴塞尔的队伍后面,两军对阵之时,敌人自以为农民队是突破的弱点,却想不到其中暗藏杀机。”
听罗洛这么一说,我扭脸目不转睛的瞅着他,吓得旺财的小儿子大气都不敢出。
“我给你十名,不!二十名健康的骑士,你带着他们去拿下科利科怎么样?那里总共才五十个杂七杂八的士兵。”
“您是说让我统领二十名骑士?”
罗洛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对不起大人,我的身份太低,一定会让人瞧不起的。”
“怕什么?我不是早就赐予你使用骑士剑的权力了吗?这件事不是能不能成功,全在敢不敢,你敢吗?”
我目光灼灼的同罗洛对视,后者起先畏缩的低着头,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片刻之后重拾信心,坚定地回望过来。
“除了上帝和您,我再无畏惧。”旺财的小儿子拍着胸脯回答。
“这才是好样的!跪下!”
罗洛疑惑的屈膝,不明白自己的主人要做什么,我转身随手抽出放在桌上的长剑,用剑背有力的敲击他的双肩和后背,一直耳濡目染的罗洛自然清楚主人的用意,激动地热泪盈眶。
“上帝为证,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罗洛,科尔伦旺财的小儿子,我最信任的侍从,你愿意拿起手中的宝剑,为了捍卫对上帝神圣的信仰和封君合法的权利,而舍生忘死的流尽最后一滴血吗?”
罗洛的眼角滑落晶莹的水珠,哽咽却异常洪亮的吼道:“我愿意效忠基督,也效忠您,至高无上的奈梅亨公爵大人,维护您以及您合法继承人的权利,连同生命一齐交给这崇高的事业!”
“很好,年轻人!”
我倚老卖老的拍着他的肩膀:“现在你拥有了足够的身份,去指挥其他的骑士,怎么样,接下这份差事?”
“明天此时您将舒舒服服的坐在科利科临湖的房间用餐,我用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罗洛信誓旦旦的说道。
“对伪王的那个洋葱骑士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争取不费一兵一卒和平接收,你有二十名骑士,光往那一站就足够吓得敌人屁滚尿流的了,用不着非得硬碰硬,假如对方冥顽不化,也别穷客气,该给井底之蛙的他们亮亮奈梅亨的肌肉了。”
激动的罗洛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我耐心的给他传授经验,心里却想着以后得少给身边人讲啥古老东方的故事,弄得一个个学会满嘴诨话,整句拿项上人头担保,当自己是虎牢关前生劈华雄的关二爷,临阵前还的立个军令状?
新被册封的罗洛挑了二十个同自己关系要好的内府骑士,就是直接效忠于奈梅亨公爵家族的骑士,大家平日里相处的不错,交流沟通没什么障碍。
他们在得知任务内容后毫不在意,好像无非是骑着马出去溜达一圈那么简单,但出于安全的考虑,我还是吩咐侍从给每人都准备骑兵用的筝形盾和手弩,方便在事态紧急时自卫,也可以彼此掩护撤退,尽可能不伤一人。
第三百六十二章:伪王阿杜因
他们在众人的目送下渐渐远去,许多侍从热切的盯着罗洛意气风发的背影,藏不住眼底灼灼的艳羡和渴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罗洛的事情仿佛长了翅膀,很快便在营地内部传开,对于他的扶正人们基本没啥闲话,这全在意料之中,唯一让大家议论的,是罗洛被册封为骑士的速度超乎惯例的迅速。
他仅仅跟了公爵大人两年,便达成了一个普通侍从几乎一辈子都难以实现的身份跨越,就算是个小贵族的子弟,想获得骑士头衔,必须经过从小的不断学习训练和效忠领主的青睐,或者某种上帝赐予的机缘巧合,即使这样,为了负担册封仪式和购置装备的费用,他也得苦苦积攒多年方可随遂心愿。
侍从中直到老死都未能攒足费用的大有人在,他们带着美好的憧憬升入幻想中的天堂,却未能得到应有的礼遇。
事情比我想象的顺利,营中士兵刚刚做好热气腾腾的晚饭,与此同时传令骑士的马蹄哒哒响起,他带回前线胜利的捷报,也让我提心吊胆的神经放松下来。
二十名骑士对五十名士兵!
我脑海里依旧做着人数上简单的换算法则,忘记在这武力至上的中世纪,一名骑士的威力远超单人单骑的传统印象,甚至比肩后世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绝对主导战争走向的巅峰存在。
骑士像一匹敏捷的豹子,轻松从马背上跳下来,带着满身的仆仆风尘,声音洪亮的汇报着:“公爵大人,我们已经夺取科利科的控制权,守军悉数投降,镇民莫不望风而从,罗洛命我回来报信,请您移住城内舒适的居所。”
“这么快?可我肉干还没嚼完呢!”
一边吃惊的说着,我一面把肉干撕成小条丢到肉汤里泡软,好就着干巴巴的面包填饱肚子。
“既然镇子拿下来了,时间还不有的是,来,坐下喝碗汤慢慢唠嗑。”
这名骑士是我的内府骑士,对公爵大人平易近人的行事作风比较了解,也不虚与委蛇的托辞,直接扯过椅子挨着坐下,捧过侍从新盛的热汤便狼吞虎咽的灌着,可见他一路确实饿坏了。
“守备科利科的洋葱骑士名叫埃斯波西托,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遇见伪王阿杜因之前,一直好勇斗狠投机倒把,靠走私商品为生,据说他绑架了落魄的阿杜因要勒索赎金,不知怎么被对方花言巧语感化,决定抛弃一切跟着如丧家之犬的阿杜因干,在众叛亲离食不果腹的悲惨时刻也不离开自己的主子,所以很受阿杜因的信任,将出身卑贱的他提拔为首席骑士。”
内府骑士嘶嘶呼呼的哈着凉气,着急喝下去的热汤终于大发淫威,在肠胃里翻江倒海。
“城中的士兵发现打着奈梅亨旗帜的军队顿时慌了神,更让他们魂不守舍的,来者全是顶盔贯甲的骑士,那帮胆小鬼从一开始便放弃抵抗,只有埃斯波西托坚守不退,可惜大势已去,手下的士兵纷纷逃散,他独自一人被我们团团围住,处于险境脸上却无所畏惧,罗洛感动于对手的骑士风度,同意和他进行公平的一对一单挑,失败者必须放弃科利科的控制权,洋葱骑士答应了决斗条件。”
“然后呢?罗洛轻松获胜?”我追问道。
“洋葱骑士以前毕竟只是个走私贩子,他的剑术压根及不上罗洛的皮毛,不消两个回合就落败。”
内府骑士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膀:“埃斯波西托信守自己的诺言,宣布放弃科利科,作为对他骑士风度的敬佩和尊重,罗洛也赦免他的死罪,让其携带武器体面地离开。”
“放他走了?!”我讶异的惊叫着。
内府骑士不明就里的挠着后脑勺,呆呆的点点头:“对,那是他应得的。”
我:“……”
科利科的秀丽风光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后世成为阿尔卑斯山麓著名的避暑胜地,这里的湖光山色简直是天使遗落凡间的珍宝,不可多得的尘世天堂。
虚弱的战士得以在其中慢慢将息身体,瘦骨嶙峋的战马同样重新恢复漂亮健美的身形,美中不足的是花了太久的时间,等全军战斗力回升到七七八八,盘踞在米兰的伪王阿杜因也彻底探查清楚奈梅亨的行踪,实施突然打击的最佳时机遗憾的错过了。
“等这一切结束以后回到奈梅亨,我便赐予你同身份相当的封地,不过现在还得在身边伺候着,我不太习惯其他人,或者说信任,我的骑士。”
沐浴着从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裹挟潮湿气息而来的轻风,我惬意的闭上眼睛感受流质熨帖的抚摸皮肤,完成使命的罗洛依旧担任首席侍从,正在整理晾干的衬衣。
“我们一家人都是您最忠实的奴仆,大人,我们的命运都是因着您的照顾和提携而改变的。”
罗洛把折到一半的衬衣搭在胳膊上,动情的回答:“我愿意在您身边兢兢业业的伺候一辈子。”
我转过身看着忠心耿耿的侍从,放下手中的酒杯,提着吊在肚子上的腰带对他说:
“细心的仆人很容易培养,但让人放心的亲信却不容易得到,奈梅亨的摊子越铺越大,我一个人没办法长袖善舞的照应周全,总需要些信得过的人帮助自己镇守四方,汉斯、公牛、科勒和你。未来都将是列土封疆的一方诸侯,就好像月亮周围闪耀的明星,齐心协力的拱卫奈梅亨的安全。我的安全,明白吗?”
罗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在我眼神的示意下继续忙着折叠衬衣,湖面碧蓝的颜色忽然一暗,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巅飘来的大朵云彩,正好遮挡住太阳的光芒,我忧心忡忡的审视越积越大的乌云,祈祷着暴风雨不要到来。
人的力量毕竟渺小,祈祷也无非是欺骗自己的某种方式,该来的总要来,比如这场如约而至的暴风雨,比如被浇得狼狈不堪的伪王阿杜因的军队,他们如同刚扔进甩干桶的新洗衣物,湿漉漉的带着水珠和洗衣粉残渍。
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湖面坦荡如镜,一丝水纹都没有泛起,仿佛刚才的激昂只是偶露峥嵘的癫狂,此刻的温婉才是它应有的恬静模样。
山巅下坠的气流混杂冰雪和泥土的芬芳,枝条水珠尤挂的花草树木干干净净扎根大地,挺直腰杆迎接重出阳光的洗礼,景色美得让人难以置信。
太阳出来后气温明显回升,天地间又燥热起来,被雨水浸湿的奈梅亨战旗软塌塌的贴着旗杆,无精打采的像是刚睡醒般慵懒,我踩着城堡泥地里的积水爬到木头墙垛上,手搭凉棚观望对面伪王的军阵。
“阿杜因这次还真是倾巢而出啊!”
我啧啧的感叹着,眯起眼睛防止刺目的光线灼伤瞳孔,意大利的骄阳的确厉害,怪不得人人都喜欢来这里晒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从湖对岸一直延伸到河边,他的军队该有多少?”
罗洛扶着城垛查看阿杜因的军帐,顺着我的话回答:“军队再多也不过是些临时聚集的乌合之众,经不起奈梅亨真正骑士的正面打击。”
“真正的骑士?”我回味着罗洛的答案,悠然勾起嘴角。
“在伦巴第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投奔阿杜因的,他加洛林王室唯一直系男裔的假身份,骗得许多人团团转,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没钱没人的也乐意帮着吆喝吆喝,民心和舆论全在他那边,我们将面对的不仅仅是阿杜因不堪一击的军队,还必须考虑收复失地后如何经营民心控制舆论,一旦占有伦巴第肥沃的平原和繁荣的商路,那么整个意大利便是挂在腰带上的香囊,掉不掉都看绳子系得牢不牢!”
“您认为伦巴第便是帮助奈梅亨拴住意大利的绳子?”罗洛挪到我的上首,贴心的遮住灼人阳光。
我不置可否的耸耸肩:“米兰就是绳子上最关键的那个结扣,阿杜因则是关乎结扣松紧的隐秘线头,掐准他定然可以一通百通。”
“这么说来,您的绳扣也许并不十分好找,反倒愈发变得像团乱麻,缠住想解开他的双手……”
罗洛指着阿杜因军阵前缓缓升起的旗帜,意大利的能工巧匠用金线绣着精美图案,一柄被弯折的特殊十字架,两边分别写着代表加洛林家族的字母r和k,扛着白旗的骑士催马由远及近,传递对方希望会谈的讯号。
“未战先和,他倒是把优雅的贵族礼仪,玩得炉火纯青。”
我捏着下巴咋么嘴角,唇齿间还残留着刚才香肠的味道,如果阿杜因自不量力的准备以卵击石,我不介意像啃香肠似的将他嚼得稀烂。
这个伪王我以前从未见过,但莱昂纳多秉承旨意私底下接触了几次,还算得上有些交情,除了不切实际对王位的幻想和主权的宣称,他蛮符合得道明君的标准。
虽然无数次被制霸意大利的各种强权击败,他复起的速度却超乎意料的快,往往前脚敌人刚走,后脚又卷土重来,而且势力变得更加强大。
数不清的遗老遗少心甘情愿的追随阿杜因的旗帜,带着满腔对昨日黄花的留恋,当然还有阴谋家别有用心的煽动和利用,彼此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簇拥着顶戴加洛林王室唯一男裔高帽的伪王,一遍再一遍反复解放失落的故土,丧家犬似的颠沛流离。
缠着头巾的阿杜因颇有点异国风情,缀着金属亮片和珠宝的缠头布绝非俗类所能配用,很好的彰显出他与众不同的高贵出身,露在外面的眼睛深邃的如同旁边的科莫湖,外人根本无法从眼神中窥测对方内心的活动,几道法令纹横刻在眼皮的边缘,透出浓浓的世故沧桑,无声的诉说着这位自称血管里,流淌着和查理曼大帝同样血液的中年人多年来所经历的黯淡岁月。
“日安,低地之国的至高统治者兰迪大人,愿地中海和煦的阳光,如同它的温度那样让您感受到无微不至的热情!”
行走江湖多年的阿杜因不认生,早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滑,嘴甜的跟涂蜜似的,第一次见面便脱口而出连我这个穿越人士,都觉得华丽的过分嗦的拗口词藻。
“愿上帝保佑您,鉴于你我所处的阵营,我还是称呼您为朋友比较恰当,您带人亲自拜访充分体现好客之道。”
我冲他背后歪着脑袋开玩笑:“欢迎的阵仗太大,我尚有些接受不了。”
阿杜因浅浅一笑,那姿态既风情万种又止于礼数,若没经过浸到骨子里的教养熏陶,绝不是一般做作的人能装出来的,如此看来,他所谓的贵族血统还真不是随口胡诌的,至少自他上数三代肯定家门显赫。
“您的幽默跟传闻的一样彬彬有礼。”
他故意加重后面的修饰语,针锋相对的回敬道:“冒昧拜访实属无奈,望您见谅。”
“您都真刀真枪的领人来了,作为主人的我要是不兜着岂不太不懂礼数了?”
唇枪舌战的功夫他还嫩点,我强调着主和客的定位,一边咄咄逼人的挖苦阿杜因人到中年,仍如浮萍般漂泊,一边直接将奈梅亨摆在主人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的诘问他这个鸠占鹊巢的客人,你丫之所以蹦着全是爷们没空搭理,别给脸不要脸,马上认清形势痛快束手就擒,省得落魄兵败脸上没面。
伪王脸不变色的将目光投向波涛碧蓝的湖水,事实上他的脸颊裹在层层叠叠的面纱之下,变没变色外面完全看不出来。
“埃斯波西托回来盛赞您的骑士气度非凡,武技精湛更是毫无破绽,要是您剩下的骑士悉数如此,上帝,那该多么可怕!”
阿杜因夸张的伸开双臂做出无奈的动作:“所以我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来到科利科,希望同您面对面的会晤,交流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我不想打仗,但也不会放弃已经取得的权利,即使这样我依旧坚信双方之间仍有谈判的余地,对吗?”
“呃……”
我挠着后脑勺纠结蹙眉:“您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昨天进驻的科利科,今天咱俩就真的面对面说话了,朋友,要是您不承认自己拥有天赋的顺风耳,那我只能怀疑奈梅亨军中出了奸细。”
“做大事总需要些旁门左道,您说呢?”他抱以心照不宣的微笑,上扬的嘴角好似狡猾的狐狸。
我扶住腰上的长剑吊儿郎当的站着:“开门见山吧,我这个人打仗性子急,城中的只是先锋,大批军队尚在运动中,您得了解的是科利科的木墙里面,布置着奈梅亨的两千名骑士,没错,是货真价实的骑士,他们组成的钢铁洪流分分钟便能将您的乌合之众碾碎,负隅顽抗者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有两点!”
“第一,全体投降并加入讨伐罗马的军队。”
“第二,让出伦巴第的所有利益,我以自己的爵位和名誉保证您的人身安全,也会为您和您的家人谋求最符合身份的优待,被帝国承认的世袭爵位、肥沃富饶的封地、惠及子孙的封荫,怎么样?”
阿杜因自始至终没有解开缠在脸上的面巾,他修剪整齐的细眉毛轻轻扭动两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的提议:“条件很诱人,可惜我必须捍卫自己的权利,战场见,卑劣者兰迪大人!”
“那通常是我的台词……”
礼貌的行礼致意,我们分别骑上战马回到各自的阵容中,湖水波澜突现。
第三百六十三章:重重包围
罗洛拽住战马的辔头,让这匹躁动的驭兽停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踩住马镫轻松跳下,溅起的泥水迸得很高,落在肮脏的手背上竟然显不出它本来的颜色,几名亲信骑士聚拢过来,他们都在关注谈判的结果。
我随意的把手背在裤子上抹了抹,简简单单的回答:“很遗憾没有带来和平,上帝的勇士们,准备战斗吧!”
“万岁!”
“为了上帝!”
“前进,奈梅亨!”
听到最终结果的骑士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天生嗜血好战的他们压根不想费劲巴力的和谈,挥舞长剑砍杀敌人是这帮战争机与生俱来的本能。
我歪着脑袋瞅瞅半空的太阳:“在敌人发动第一轮进攻之前,咱们还有充足的时间调动兵马,侍从,吹响号角!”
“让我出去踩碎他们,大人!”
一个骑士摩拳擦掌的吼叫着,配上他魁梧的身材正好相得益彰:“我早就憋得不耐烦了,长剑再不找两颗人头试试锋芒估计就得锈得拔不出,多叫人笑话。”
“哈哈!你真是急性子的饿狼!”
我拍拍对方的肩膀开着玩笑,逗得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不过恐怕我不能按照你的想法排兵布阵,敌人的数量比我们多,而且又占着本土作战的优势,这才刚刚下完雨不利战马奔驰,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在奈梅亨一边,为今之计,固守坚城乃上上之策。”
魁梧的骑士听我这么一说,马上激动地反驳道:“城外的那群乌合之众您还担心打不过?对自己人也太没信心了吧!给我一百名骑士就能杀个来回,大人,不要错过一击制胜的机会啊!”
“一击制胜?是铤而走险吧?”
我轻轻哼了一声,骑士闻听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周围的人也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侍从们跑来跑去准备马鞍的脚步传入耳廓,我凌厉的目光依次扫过每个人表情各异的脸孔,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
“轻敌是战场上最大的忌讳,不顾实际情况,盲目自大的贸然出击,这不是勇敢而是自杀!懂吗?曾经的我因为过分自信吃过许多苦头,这些挫折令我明白,为将者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细微的念头都会左右战局的发展,决定无数人的生命,鲁莽的自杀不仅仅赔掉自己的性命。更是拉着信任自己的战友一起送死!”
骑士们都噤若寒蝉的听我说教,他们知道公爵大人很少发脾气,但愤怒时的爆发力非常,任何人都没办法面对,所以全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恭顺垂头,罗洛小心的凑过来附耳提醒:“大人,士兵们全上了城头。”
“将所有箭矢集中,预备顶不住攻势的时候用,巴塞尔山民在干嘛?让他们都上去,这帮泥腿子可是守城的主力!”
罗洛偷眼瞄下站得笔直的骑士,小声询问:“让农民承担骑士的任务吗?他们压根没上过战场,弓箭使得也不怎么样,拿什么守城?”
“给他们多备些碎石子,那玩意漫山遍野都是。”
我摆摆手示意骑士们各就各位,扯着锁子甲的连衣帽扣在脑袋上,头盔那个铁疙瘩又冰又硬,总扣着还影响视野和呼吸,倒不如相对柔软的锁环帽舒服。
迷迷糊糊的巴塞尔山民被赶着来到城墙边,看到连平日高高在上的骑士老爷都给自己让路,顿时使得他们暗暗挺直腰板,随后每个人都领到配发的碎石子,罗洛很会省事,直接命令士兵把城中用来垫路的鹅卵石收拾收拾,打包运抵攻击位置,圆滚滚乱石相当适合投索抛射。
伪王阿杜因的军阵传来阵阵低沉的号角,两面作为前导的大旗分向左右,攻击第一梯队的士兵,排着松散的长蛇阵缓缓推进。
阿杜因毕竟是个不为主流所承认的僭越者和叛乱者,再加上意大利特殊的社会构成,所以很少有骑士加入,不得不大量征召山区廉价的长枪兵和弓箭手补充军队,这也是我最为忌惮的地方。
长枪箭矢相互配合的阵势,可以在冲锋中不断的消耗奈梅亨骑士,极大地削弱排山倒海的冲击力,自古以来,长枪都是克制骑兵的头号利器。
“该来的总要来,就是不知道这堆木头能不能抵得住敌人的轮番进攻。”
我用力捶了捶顶端削尖的圆木自言自语:“这湿漉漉的火攻倒是不怕。”
重兵在握的阿杜因显然没把科利科低矮的木头城墙放在眼里,他第一轮便压上几乎半数的士兵,连起码的试探火力都没经过,直接扛着盾牌黑压压的狂奔而来。
泥泞的地面路滑坑多,经常有人不小心跌倒发出吃痛的哀嚎,从我的方向望过去,高高矮矮立扑的场面实在既搞笑又壮观。
“这时候放我们冲出去照样能打得叛军满地找牙。”魁梧的骑士仍旧不死心的嘀咕着。
我微侧着身子扫他一眼,突然萌生新的念头:“你的勇敢和坚持令人感动,罗泽骑士,既然如此我便准许出击。这样吧,你去召集一百名志愿骑士,顺着后城靠近山坡的小路插到敌人侧翼,抓住两个进攻波次衔接的空当发动突袭,我会率军在正面接应,但有一点要求,你们不能骑马,那样目标太过显眼,容易暴露行踪。”
“上帝为证,我们必然不辱使命!”
来自弗里斯兰的罗泽骑士右手握拳狠狠地敲着自己的胸口:“上帝保佑奈梅亨!”
“上帝也保佑他虔诚的战士!”我被他威武凛然的气势感染,学着骑士间常见的兄弟之礼手臂勾手臂勉励道。
早憋着劲的骑士一听说有机会出去杀个痛快,纷纷争先恐后的加入,躲在城墙后面靠一群没上过战场的农民保护,已经让他们觉得身份受挫,如果再背上畏敌怯战的黑锅,以后那哪还好意思自称上帝的战士?
罗泽挑剔的选出一百名相对优秀的骑士,虽然不许骑马也不能带侍从让大家都有些微词,但总比那些没机会证明自己,不得不继续看着泥腿子们兴冲冲扛枪作战的同伴强。
在众人艳羡的热切目光中,罗泽领着骑士们像凯旋的英雄一样步行出城,沿着崎岖泥泞的山路隐没在茂盛的橄榄林里。
“他们的火气太大了,仿佛烧着尾巴的公牛,全都卯足了劲无处发泄。”罗洛担心的说道。
“我认为他们更像暴雨来临时堤坝后面迅猛上涨的洪水,一旦找到突破口必将排山倒海倾泻而出,消灭前进路上的任何阻碍。”
我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膀:“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激将法比封官赏钱的许诺管用得多……”
正面进攻的敌人逐渐加快速度,进入最后一段距离的冲刺,巴塞尔山民将投索绷得笔直,紧张的盯着潮水般涌来的叛军,几个胆小鬼甚至吓得腿软站不稳,毫不夸张地说,自打出生的那天起,他们别说没见识过那么多人一起冲锋,就连一百只羊撒欢奔跑的场面都未曾经历,勉强维持站立姿势实属不易。
“该死的,我当初究竟怎么想的非要把这帮农民摆在前线?”
我哭丧着脸目睹巴塞尔人颤颤巍巍扶墙的衰样,懊恼起先的决定太多主观,罗洛有心的安排射术娴熟的奈梅亨内府骑士登上城头,穿插排列在山民中间,算是加强远程攻击的力量。
一个身材瘦削的巴塞尔山民,套上卵石缓缓挥动投索,沉稳的目测着投射距离,在他的带动下不少山民也挥舞投索准备就绪,索条搅动空气发出规则的摩擦声,往转反复竟汇成类似螺旋桨翼的整齐轰鸣,无论视觉听觉给人的感受都蔚为震撼。
“嗖!”
他用力一甩卵石脱套而出,精确命中冲在最前面张牙舞爪吼叫着的长枪兵,后者被惯性猛地向后带倒,没有头盔保护的额上血流淙淙,三时两晌之内很难恢复作战能力。
说时迟那时快,片刻间数不清的飞石命中目标,也怪敌人的队列过于紧密,几乎弹无虚发,惨叫此起彼伏,立刻横七竖八的栽倒一群。
见到攻击起作用的巴塞尔人来了精神,愈发卖力的甩着投索,比平时打猎都要起劲,冷眼等着看笑话的骑士也傻了,他们没想到土包子打鸟的玩具,还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威力,一个个惊得下巴壳掉在脚面上,僵着脸分不清是哭是笑,我暗暗拍着胸脯长舒口气,庆幸自己的选择有惊无险。
“该弓箭手动动了。”
我侧身对罗洛吩咐:“命令弓箭手仰角抛射,直接把来不及起身的敌人钉死在地上,**裸的活靶子摆在跟前,大家尽情享受杀戮的乐趣吧!”
说完这句鼓动性极强的话,我眼见骑士们眼中冉冉升起渴望鲜血的异样神采,他们胸中囚禁恶魔的笼子被砸得稀烂,手握三叉戟的红色恶灵阴笑着操纵小宇宙燃烧的躯壳,投入血光飞溅的屠杀之中。
我想那些听到天际响彻箭矢破空而来呼啸声的敌人一定面如死灰,以为自己听见的是来自地狱的死神召唤,那声音凄厉决绝,仿佛气流在被撕破时痛苦的哀嚎,等到箭矢锋利的金属尖端钻入皮肉直搅得一塌糊涂,神经末梢才反馈回难以忍受的痛感,可惜为时已晚,生命的迹象随着流淌的鲜血点点滴滴的消逝,渗透弥散进肮脏的泥水,如同圣经里讲述的那样归入大地母亲的怀抱。
“不要停!持续攻击!”
罗洛斗志昂扬的模样像个真正的骑士,事实上人们早就把他当做未获封号的准骑士,能够陪在奈梅亨公爵大人身边出生入死,这是多少人渴望已久的荣耀,而骑士的虚名与之比较多少有些相形见绌了。
来自奈梅亨本土的骑士娴熟的搭弓上弦,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的毫不拖泥带水,仿佛流水线上拧螺丝的钳工,千百次的反复操作让他们对准备,发射的流程早练就如臂使指般的顺遂,每次胳膊的发力起伏全是收割生命的前奏,骑士们甚至不用刻意的观察目标的伤亡状况,抛射带来的巨大引力和惯性,能将地面上任何活动的物体牢牢钉入泥土,无论对方身着考究的威尼斯锁子甲,或者从东罗马城市淘来的叙利亚扎甲,都难以抵挡人类智慧和自然力量带来的双重打击。
第一波进攻的叛军,丢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扭曲哀嚎的伤兵,好像日落退潮的海浪,层叠的渐次退去,雨后科莫湖上的湿咸味道,被山巅涌起的气流压迫着冲掉战场浓重的血腥,濒死的敌人背着满身箭矢,如同挣扎在火山灰里的剑龙,徒劳搅拌肮脏的泥水,却仍旧难免绝灭的报应。
“停止射击!”
罗洛的命令被几个传令兵送达城墙的各个角落,骑士们收起拉满的弓箭,一边气喘吁吁的调整呼吸,一边欣赏自己奋力劳动的杰作。
他们不间断的射击几乎耗光身边的囤积的存货,而对方则为决策的鲁莽付出惨痛的代价,没有配合着盾牌和重步兵的交替推进,只能用人数来填补攻守势的不对等。
“要是你跟我说箭矢不够了,我对上帝发誓一定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看着愁眉苦脸奔向自己的罗洛,我心底大叫不妙,他可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主,脸上都挂不住的凄惨愁云至少说明情况糟糕,恐怕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这才堪堪第一波进攻,千万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罗洛抹了把胡尖上挂着的水珠,小心翼翼的回答:“坏消息是城中储备的羽箭确实不多了,好消息是存货足够我们再撑过两轮上次那样的攻击,必须及早改变策略,大人,否则我们不得不硬碰硬的同敌人拼消耗了。”
我沉默着背手踱步,静听城头骑士们紧张备战的喧哗,一朵乌云又从白雪皑皑的山巅露头,悄悄地往日头的方向挪,似乎刚刚弥散的疾风骤雨有再接再厉的迹象。
但天不遂人愿,方有些势头的云层,遇上山谷中的对流风,瞬间服服帖帖的消失于无形,寄希望于老天帮忙的念头看起来行不通。
第三百六十四章:叛军不断
“吩咐侍从准备战马,一旦敌人逼近就用骑兵逆推,坚决不能让他们挨着城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忧心忡忡的用脚踩了踩地面污浊的泥水,形势所迫,即使天时地利均不在己方也必须硬着头皮顶上。
“敌人又开始进攻了!”传令兵扯着嗓子大声疾呼,从他急切的表情不用想便能感觉到,敌人此次来势汹汹。
“在我没想出好办法之前,告诉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伪王的军队虽然是些乌合之众,但数量上的优势仍旧能像密密麻麻的成群蚂蚁,逐渐蚕食力大无穷的巨象。”
我闪身躲过匆匆奔驰搬运箭支的侍从,认真的嘱咐罗洛,后者正忙着重新扎结实自己的绑腿,额头浮出一层汗珠。
“我明白,大人,请您放心,对于一名骑士来说,每一场战斗都应该认真对待,因为谁都不知道,这会不会是自己的最后一战。”
罗洛最后把缠好的绑腿扎紧,挺拔的身姿威风凛凛,扶住腰间长剑的模样简直像个散发迷人光芒的小太阳,这样豪情万丈的少年将获得多少少女的青睐和追求?
吸取上次的教训,伪王阿杜因学乖了,他将自己的攻城部队排列成三部分,中间的队伍略微靠前,构成整个进攻阵型的前导和拳头,这种阵型在野战中很流行,被称为野猪头,如果两翼再搭配一定数量的骑兵,便能够反噬对手的侧翼,打击相对薄弱的背后,最终摧垮整条防线。
“祭出这种变相的三段击,三支队伍互相掩护交替攻击,最大限度分散防守方的火力……”
我喋喋的念叨着,目视队列不整的叛军踉跄迈入尸体横陈的战场,兴奋的巴塞尔投索兵紧绷索套,等待反击的时刻。
“别管谁的进攻序列在前,给我瞄准一点狠狠地打,只要一支被打残,剩下两个也蹦不出大天去!”
催促进攻的号角从阿杜因的阵地响起,混在队伍里负责指挥的军官将手中的武器高举过头,得到信号的士兵们加快了行走的速度,由小跑慢慢变成狂奔,野猪头的阵型马上散乱无章。
“放近打,都稳住!”
我用剑背敲着一个忍不住要射击的投索兵,厉声约束面容渐趋凝重的战士们,千军万马扑面而来,不是谁都可以控制住情绪淡定如初的,自己表面上指点江山的气定神闲,其实腿肚子早抽得转筋,借着几近破声的嘶吼和色厉内荏的打人,来释放快要爆表的压力。
敌人已经迈过尸体最密集的区域,这说明他们绝对处于城墙上远程火力的覆盖范围之内,众人全都急切的扭头望着我,毕竟随着双方之间距离的一步步缩短,胜负易手的可能性也变得难以预测。
外人都看不到我攥着的手心里水洗似的冷汗,紧咬的后槽牙支撑行将崩溃的神经:“再等等,再等等……”
只有通过近距离的突然射击,才能将投索和弓箭的威力发挥到最大,尽可能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打头的敌兵是个扛着长矛的高个子,从他装备的整齐铠甲看,应该是个有身份的贵族或者在野骑士,但钱袋子的囊中羞涩,又让他买不起骑乘的战马,不得不自降身段的加入伪王的叛军,同一群市民、佃户出身的战友拥挤着步行作战。
狂奔的颠簸让他的脸颊显得红彤彤的,沉重的铠甲摞在瘦削的身体上反倒不像保护的防具,更类似一架束缚住手脚的刑枷,加重他奔跑的负担。
“放!”
我盯着他绯红的脸颊和偷窥下随风飘扬的缕缕黑发,果断下达了射击的命令,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战士们犹如冲破堤坝的滔天洪流,瞬间喷涌着一泻千里!
骑士的羽箭第一批射出,它们不需要太多的准备时间便脱弦而至,迎面撞上鲜活的血肉之躯,顷刻造成大面积的伤亡。
憋足劲的投索兵也不甘落后,他们虎虎生风的摇着索绳,眯眼瞄准中箭栽倒者背后不知所措的敌人,密如雨下的打个结实,让侥幸躲过箭雨攻击的敌人无所遁形,顿时哀嚎遍起抱头鼠窜。
“我的骑士呢!”
疾射风头强劲,正是骑兵出击的最佳时机,我扯着嗓子冲罗洛大吼,后者用同样沙哑的声音吼回来:
“准备就绪,只待您一声令下了大人!”
话音刚落,像是在回答我,埋伏多时的罗泽领着骑士们从藏身的地方一拥而起,追着敌人的屁股狠命乱揍,使得左中右三个方阵无法相互救援,情况登时变得愈发混乱,自顾不暇的叛军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扑,进攻陷入困顿。
“就是现在!”
我指挥士兵转动控制木栅门升降的绞盘,削尖的栅栏在地上刻出几道深沟,被缰绳束缚着按捺不住的战马感觉笼头一松,猛地尥开四蹄飞驰而逝,百十名顶盔掼甲的骑士汇成滚滚钢流,咆哮着倾斜进首尾不能相顾的敌阵中,如入无人之境般楔开可怕的口子,那破碎的边缘飘扬流淌的,不是鲜血和皮肉,而是残肢断臂首级肌肠,场面令人惨不忍睹。
近千人搏击的战场搅成一锅烂粥,顺风顺水冲杀的骑士很快迷失于敌群,原本乘势突击的他们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前后左右的战友不见踪影,狰狞的叛军士兵纷纷围上连刺带拽,活生生把双拳难敌四手的的骑士从马背上拖下来,各种兵器不由分说照着面门便招呼,直捶得血肉迷糊难辨。
罗洛紧盯着我的脸捕捉决策前细微的表情变化,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默默承受着骑士不断倒下的事实,放弃继续投入兵力扭转颓势的做法:“吹号角收兵,把巴塞尔人派出去接应撤退的骑士……”
我不得已下达的撤退命令,最终通过城头传令兵凄楚的号角声传递出去,正在敌群中奋勇拼杀的骑士听到声音,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身上的力气,如山崩般退却下来,兴奋的敌人愣了半晌,立即玩命追赶不止。
“大人,让我去吧!”
罗洛抄起一柄长矛,迅速跑下城墙,语气坚决的请求道,“让我把罗泽大人他们救出来!”
“不行,太危险了……”
我一边盯着败退的骑士和他们身后气势汹汹的敌军,一边犹豫的说道:“你留下我派别人去。”
“来不及了,大人!”
罗洛撵上出城的巴塞尔山民,远远撇下这半句话:“我一定救下大家!”
迷糊的巴塞尔山民们拿着武器,腰间别着投索第一次直面对手,当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踏上战场,山区的领主经常在农闲时节征召他们,同相邻的贵族私战,掠夺土地和人口,或者为了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
但那种大棒加猎弓的小打小闹,往往伤及不到性命,更像街头混混码人造势的耀武扬威,谁的人多阵仗大,谁便先声夺人的占据优势,逼的对方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坐下来谈判,然后付钱买平安了事。
也许贪得无厌的优势方趁机狮子大开口,另一方承受不住这种漫天要价,掀桌踹凳的撸袖子上阵,招呼各自善战的头号打手出来放对单挑,其他人当拉拉队,以决斗的结果决定最后的胜负,被拉来撑场子的农兵不仅过足眼瘾,还不用付钱买票,这可比古罗马观斗兽的市民待遇好多了。
没等罗洛穿过人群来到阵前,巴塞尔山民们自顾自的按照习惯紧挨在一起,端平长矛组成个枪戟丛生的大刺猬,将十几个技术出众的投索兵围在中间,典型对抗骑兵的大方阵雏形,简直无师自通,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一成不变的继承并且永远管用,几百年后的山民们,便是靠着这个击败庞然大物般的上万哈布斯堡军队。
能逃回来的骑士基本上都损失战马,彼此搀扶着灰头土脸的狂奔,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样颇为掉价,罗洛担心落在后面的骑士没法活着撑到城门口,于是号令两个长矛方阵向前推进,反围城的战斗拉开序幕。
城墙上的奈梅亨骑士操弓点杀追得太兴奋的敌人,稍稍震慑住跑的太靠前的叛军,使得追赶的双方拉开一段距离,那个担任指挥官的步行骑士,吆喝着收拢士兵退出弓箭射程至外,他已经发现了城墙下严阵以待的巴塞尔人。
“侍从,准备热水喝麻布,马上给伤员包扎伤口!”
我转身刚要迈步离开,传令兵突然指着伪王阿杜因的军阵大叫:“不好了,大人,您快看,那是敌人的援军吗?天啊!打旗的全都是!”
也不知道是伪王阿杜因留了一手,还是上帝故意要坑我,科利科城下的战斗竟然出现如此的一波三折,先是脚跟未稳呼吸尚喘时,敌人便二话不说乌泱泱的扑来将我们困于孤城,假惺惺谈判摆明了要搞动作,然后借着骤雨初停的间歇发起围攻,将气候和地形的优势放大,利用人海战术硬生生把百十名骑士囫囵吞下而攻势不散,又在此刻紧急的当口获得增援。
这是要搞死我的节奏啊!怪不得亨利皇帝一直视阿杜因为乌合之众,却始终放任跳梁不见行动,原来叛军的战斗力非常,没那么容易剿灭,奈何叫我踢到铁板一块!
叛军的援兵打着伪王的旗帜从森林边缘现身,陆陆续续出现的先头部队仿佛石岩坠落的水滴,集小流成江海的逐渐汇聚成极富视觉冲击力的人潮,虽然距离较远还看不清他们的装备,但光是数量上所带来的震撼,就足够意志最坚定的战士心底发颤的了,阿杜因的疥藓之疾终于演变成铺天盖地的洪水猛兽,奈梅亨的战舰导航失灵预料不足,从而迷失在叛军的汪洋大海里。
“该死!他这是要玩命血拼的节奏吗?”我咬牙切齿的环顾漫山遍野的敌人,脊背一阵阵发凉。
巴塞尔山民组成的方阵在安全距离外停住,撤退的骑士在他们的掩护下全部回到城中,却依旧有十几名战友损失于战场,侍从手忙脚乱的帮着照顾伤员,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不堪。
战无不胜的骑士竟然败在一群乌合之众手上,奈梅亨祭出最拿手的侧后包抄与两面夹击的策略均告无效,这令视荣誉如生命的骑士羞愤难当,在他们的认知中骑士永远不会失败,就算战败也只能败于其他骑士之手。
整合完毕的叛军再次排出野猪头,可能刚才的战斗让他们自信心爆棚,依旧决定使用这攻守兼备的阵型,由于经过激烈的战斗损失也比较严重,对方的野猪头
明显小了一圈,不过居中方阵的锐气却愈发锋芒。
敌人开始慢跑着进入攻击状态,嘈杂的喧哗和兵器碰撞的声音放大咄咄逼人的声势,罗洛这边的巴塞尔人毕竟是没见过世面的山民,有胆小的承受不住压力丢下长矛往回逃窜,没等挨近城们便被居高临下的骑士逐一射杀,大部分山民只是微微骚动就稳住阵脚,因为他们不肯放弃同自己并肩战斗的父老兄弟。
为保存火力我吩咐骑士们不要放箭,所以顺利冲锋的叛军没有受到来自城墙上弓箭手的射击,忘乎所以的敌人恐怕不记得巴塞尔人投索的威力,由慢跑加速为冲刺,眼见两军快要交手的刹那,敌群中响彻此起彼伏的惨叫,靠前的士兵全都捂着痛处扑倒,巴塞尔山民不留予他们起身的机会,边怒吼着壮胆边冲出去用手中的长矛给叛军挨个扎针放血,狠狠地敲了当头一棒。
遭受痛击的敌人瞬间被打懵,他们没料到看上去不起眼还衣衫不整的泥腿子,竟然让自己吃瘪,爆棚的自信心高台跳水般坠落,碎成一地玻璃碴子。
负责指挥的步行骑士相当惨,铠甲整齐的他放到人群中尤其显眼,活靶子一样挨了不少石子,多亏戴着的头盔保护脑袋才没落个头破血流,但也被揍得够呛,左右搀着他的胳膊拼死往回拽,好不容易躲开巴塞尔人长矛的突刺。
第三百六十五章:骑兵出击
砍瓜切菜似剁人的巴塞尔山民杀红眼,全然不顾罗洛扯破嗓子的嘶吼,三五一伙冲出方阵乱战,好端端的严谨方阵散了花,仿佛拆了经线的棉袜子,分分钟秃噜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帮山民着实彪悍,可惜纪律性差得很,仗打舒服了发声喊都撒丫子瞎飙,好像开了暴走外挂的狂战士,血性冲脑,按都按不住。
以站在城墙上的视野望过去,完全分不清孰是敌孰是我,罗洛气得不停跺脚却又无可奈何,事已至此只得呐喊着加入战斗,乘势打掉敌人的嚣张气焰。
罗泽骑士右手臂上包着绷带,斗志依然不减的来到我身边,兴冲冲的说道:“大人,那帮巴塞尔泥腿子还蛮能打的,不如趁现在再派出骑士配合着扫荡,您看,敌人的阵型全乱套了,就差狠狠地踩上两脚把他们送进地狱了!”
“你还不记得自己的失败吗?”
我语气刻薄尖酸的把他的话顶回去,怒不可遏的回答:“敌人只不过暂时乱了阵脚,数量优势还在,巴塞尔人无非凭着一鼓作气势如虎的劲头稍占上风,全体出击分明自寻死路,等后面的援军上来,泥腿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还想继续往里添兵,是嫌今天的损失还不够多吗?”
罗泽骑士让我连珠炮似的快言快语压得抬不起头来,乖乖的闭口不言。
骂虽骂得爽,但眼睁睁看着自己人送死作为指挥官也很难接受:“该死,我的罗洛还在那边,他得活着!”
我的话重新给了罗泽骑士希望,他期待的望向公爵大人,急切渴望再上战场的机会,刚才在哪折了面子,视荣誉为生命的他必须从哪找回来,而且要加倍奉还于敌!
罗泽骑士上前一步,拍着胸脯保证:“您怎么吩咐我怎么执行,大人,请早下决断,军情十万火急,我还是那句话,乌合之众的敌人不足为虑,此次我绝不会再犯轻敌的毛病。”
十万火急?我还不知道十万火急!
增援叛军的号角吹得震天价响,如林的长枪短刀黑压压码得密不透风,士兵踏步的声音仿佛惊天动地的山崩,震得科利科小小的木头城寨摇摇欲坠,大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架势。
“城中能上阵的骑士还有多少?”沉吟许久的我终于不动声色的淡淡问了一句,却点燃了所有人胸中的那团烈火。
众人整齐的回答:“每柄宝剑的主人都将为您冲锋陷阵!”
踩着马镫的刹那胸中久违的激情再次灼灼升腾,我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永远不会重拾金戈铁马的快感了,腰部的旧伤一直让我对冲锋陷阵这种事避之千里,虽然期间断断续续的亲身参加过不少战役,但像当初那样领兵在前恣肆砍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更多选择稳坐中军调度指挥,用脑力劳动来代替卖膀子劲的体力劳动,而且依照某种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居于公爵高位的领主,被默认不再承担作战任务,他底下有大把骑士等着卖命赚军功,您老大人还跟着凑什么热闹!
我的马鞍是特制的,前后都有向上的弓起,后面的要比前面的高且厚,能帮助在颠簸中固定住受伤的腰部。
这种结构的马鞍是我凭借记忆,仿照后世的式样吩咐侍从专门制作的,前面的弓起可以保护小腹不受伤害,否则你冲锋中运气不好被流箭所伤,下辈子岂不断子绝孙?后面的弓起加强了腰椎的稳定,保证骑手适应长时间的奔驰,效果相当于游牧民族常见的牛皮厚腰带。
这个时代的马具不是很完善,马扎尔人的入侵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传统的步兵作战模式的转变,使得骑兵的作用逐渐增强,他们从马扎尔人那里原原本本的学来了马具的使用。
匈人横行欧洲的时候,马镫这种简单却意义重大的配件尚未发明,与之对敌的罗马人,甚至还扶着架在马脖子上的把手来操纵战马,马镫最终解放了骑兵的双手,让拿着武器在马背上作战成为可能,也令顶盔掼甲的骑士,能够端着长矛像重型坦克似的横冲直撞。
想想看,一群穿着盔甲的骑士没有马镫和笼头,不得不夹紧双腿,两条胳膊死死抱住马脖子的模样简直滑稽非常!
侍从扛着长矛要递过来,我摆摆手示意他站到一边,驱着坐骑调头面向意气风发的骑士,他们看到公爵大人有话要说都停下手中忙活的事情,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几千只眼睛放射出同样炙热的光芒。
“上帝最虔诚的战士们,德意志钢铁般坚定的基石。”
气沉丹田的我尽量大声的喊着,以便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城墙上的战士和来来往往搬运物资的侍从也聚拢过来,热切的期待公爵大人接下来的讲话。
“这是命运,不是吗?命运让来自四面八方的我们为了同一个目的走到一起,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家族和身份,但这并不影响每一颗赤诚侍主的忠心以相同的节奏跃动,我们应该感谢上帝,而不是抱怨现如今危急的形势,感谢伟大的主赐予我们检验虔诚的机会。”
“赞美主!”
“为了上帝!”
“万岁!”
人们被我的战前演讲激起冲天豪情,纷纷激动的欢呼着。
“城外是虎视眈眈的叛军和魔鬼的陷阱,我们的战友正在不堪重负的苦苦支撑,那些巴塞尔农民,没错。出身卑贱的泥腿子,他们平凡的贱命跟蚂蚁一样不值一提,可他们对上帝的虔诚和勇敢足以换来身份最尊崇贵族的敬佩!”
说道兴奋处,就连自己的胳膊碰到剑柄的痛楚都难以令我分神:“请好好看看你们身边的战友,然后深深的将他们的形象刻进脑海,记住!是他们曾经同你并肩作战,掩护你的侧翼,替你遮挡流箭飞矢,好让你得以义无返顾的勇往直前,我们会持续不断的攻击敌人阵地的一个点,前赴后继死不足惜,前进,上帝之剑!”
“上帝保佑德意志!”
骑士们群情激奋的高举长矛,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每个人的背后仿佛都燃起熊熊烈焰,准备以排山倒海的声势碾压任何出现在征途上的障碍,这样的战士,是难以战胜的。
“开城门,出发!”
我拨回马头跑到队伍的最前端,接过侍从递上的长矛,胯下坐骑的四蹄不耐烦的踏动地面,渴望冲出樊笼去沐浴血雨腥风,城门的木栅缓缓被拉起,外面的硝烟滚滚袭来,我眯紧眼睛,当先催马而动。
巴塞尔山民在罗洛的率领下,面对着敌人疯狂的进攻兀自屹立不退,那帮平时不起眼的山民仿佛海中的青鱼,形单影只的时候渺小的很难被发现,一旦让他们聚集成群,团结的力量足以同嗜血的鲨鱼一争高下。
当自己和同胞的生命受到威胁,每个巴塞尔人都被战神附体,决绝又固执的瞄着对手往死里揍,长矛折断了就用小手斧砍,斧刃磨钝了再换投索勒脖子,最后投索也断了直接上去抱摔,用手掐用牙咬!
叛军数量虚多战斗意识却难以为继,两者折合实力与山民堪堪相当,饶是巴塞尔人英勇无畏,双拳实在不敌四手,再凶猛的雄狮也干不过群狼,时间一久,山民们体力渐渐不支,许多人被几个敌人合伙做掉,阵脚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上百匹战马奔驰的震动,引得鏖战中的敌我双方均侧目观察,但脸上却展现出不尽相同的表情,巴塞尔山民受到鼓舞的振奋与叛军面若死灰的惊慌,形成鲜明对比,可惜彼此纠缠过深,想要脱离战线已然不可能,最后的决战时刻终于到来。
我死死的靠住马鞍后面的挡板,身子挺得倍直,潮湿的风急急地打在脸上,好像拧得半干的毛巾,很快便将面颊打湿,睫毛挂着的水珠模糊了视线,把扭打厮斗的众人拉成光怪陆离的兽。
我清晰的感觉到胯下坐骑逐渐僵硬的肌肉,遒劲的四蹄有力的蹬踏着地面,这表示它已经达到最佳的奔跑状态,我立刻端平手中的长矛,后端抵在马鞍后的带钩上,胳膊用力夹住矛杆,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轰!”
长矛刺中敌人的刹那矛杆登时碎为齑粉,对方也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得横飞出去,八成再起不来了,此时此刻我完全控制不了战马的节奏,只能任它随着大流一头扎进敌丛,电光石火之间一骑人马接连撞翻好几个叛军士兵,背上颠得快吐的我才抽出挂在马鞍边的长剑,顺势切掉了一个倒霉蛋的脑袋。
在千军万马的厮杀战场上任何嘶吼都无济于事,压根不会有人听见你喊些什么,所以跟我来和给我冲的指示纯属自说自话,和战友呼应的配合,全靠平时的默契和肢体动作,我狼狈的躲闪刺来的长矛,趁机抬眼瞅瞅周围的情况,才发现形单影只的自己距离最近的奈梅亨骑士尚远,完全失去了屏护。
“我的上帝啊,你这该死的畜生!”
我猛地踢了下坐骑的肚子,马刺带来的刺痛让它愈发疯狂的奔跑,处此情境如果拽住缰绳强逼战马调头就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只能一条道跑到黑的继续向前。
“喝!”
精钢淬炼的长剑轻松劈折敌人举在头上的长矛,连同他穿着破烂的半拉身子一齐断为两截,烂绽碎肉的下身颤巍巍地往前迈出两步,似乎才意识到和指挥行动的大脑失去了联系,脱力摔倒在地。
狂奔的战马远远甩开身首异处的断头尸,愈往深处敌群愈发密集,亢奋的坐骑带着满身淙淙冒血的伤口终于进无可进,面对敌人高擎的枪戟悲凉的人立而起,不甘却无可奈何的仰天长鸣。
我从马背上滚落,后腰着地的瞬间脊柱传来钻心的痛苦,疼得我差点没站起来,不过求生的本能像是高效的兴奋剂,给身体注入无尽的能量,三五个叛军士兵分分钟把倒毙的战马砍作肉泥,然后瞪着猩红的眼睛望向我!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不知怎么的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行字,要说咱这继承自宿主的标准壮汉身板,再加长时间实战的武技磨练,搞定几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匪兵易如反掌,怎奈小爷旧伤未复又久疏战阵,对上三五杀气腾腾的敌人腿肚子也抽得直转筋。
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惨烈程度超乎人们的想象,任何华丽描绘的文字,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你可以试想下小时候农村过年杀猪,四五个壮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能将一头养肥的黑猪摁倒捆结实,由此推知比猪要聪明百倍,而且会拿武器拒捕的人类相互搏击的场面有多壮观,更何况这个打斗的基数是以千为单位的,五千壮汉对阵一千头肥猪,远非语言摹状的范畴。
打不过怎么办?跑呗!
你说堂堂帝国公爵临阵脱逃实在掉价?
命都没了还谈什么礼义廉耻!叛匪狼奔冢突的咆哮,我二话不说扔掉头盔转身就跑,颠得比骑马的时候还快,腰眼也奇怪的不疼了,乱军芜杂之下何处安全?
当然是躲到自己人身后最安全,所以我大概辨认敌我方位,找准巴塞尔山民的位置,甩开膀子玩命狂飙,疾风飒飒的从耳畔掠过,割得皮肤生疼。
“罗洛救我!”
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我边跑边用尽全力带着哭腔歇斯底里的喊道:“杀人啦……”
一个人往往在陷入绝望境地的时候,自认为不能再倒霉了,可事实并非如此,上帝会变着法的玩弄你,直到神经崩溃为止,在心理学上,这被称为马太效应,在现实生活中,人们都会懊恼的念叨一句:
“该死!”
没错,人们的幸运差不多一样,倒的霉却各不相同,后有追兵不说旁边又跳出个顺手牵羊的,还好跑路的我再狼狈也没丢掉手中的长剑,才得以在那个偷袭的小人冲过来时,条件反射似的扬手格开索命的矛尖,锋刃擦着铠甲的锁环火星四溅,余力勾坏了好几扣,可以想象敌人用了多大的力气要置我于死地!
第三百六十六章:意外之喜
“嚯!”
我敏捷的侧身躲开致命的长矛,甩开肘子照他后脖颈狠狠一下,后者吃痛向前趔趄两步,回首欲再战的时候我的长剑已经指着喉咙,他的眼神中透出满满的惊讶和不解,随即变成迷茫的慌乱,还有死神濒临的绝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种眼神我见得太多太多,心里早失去最初的怜悯,剑锋一转,锐利的尖刃轻而易举的撕开皮肉,金属同喉骨摩擦发出难听的晦响,直接贯穿到后脑,对方拼命抓着剑身似乎想阻止这冰凉玩意的刺入,可惜无济于事,待我踩着他的肩膀拔出长剑,憋在毛细血管末端的浓血止不住的喷涌,瞬间盖住死者痛苦的表情和恶心的伤口。
可能是被我的身手吓得不轻,追赶的敌人急刹车停住,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准备第一个上来送死,彼此跟画面定格似的卡了半晌,我还趁机往后挪了两小步。
靠前的那个叛军士兵伸出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眼热的盯着我身上的锁子甲,他猜到我是个大人物,至少能付得起赎身的金币,就算敲不了竹杠这身锁甲也够卖两个子,于是贪婪压过恐惧,控制大脑驱使**发起攻击。
见有人带头,其余的自然鼓上勇气,五个人将我团团围住,全跃跃欲试的探着虚实,我左手反握着匕首,右手平端长剑,慢慢的扎步绕圈,紧张的注意四面动静。
公牛以前专门教过我双手战斗的要领,两件兵器以短补长、以长助短,令对手防不胜防,但核心要领是,千万不能让敌人打掉手中任何一件兵器。
嘴唇干裂的叛军士兵动了,长矛捏在他手里像个玩具,突刺的速度虽慢却力道十足,这哥们以前肯定不是铁匠便是码头扛大包的伙计,打起架来毫无技巧可言,全凭一膀子蛮力。
与此同时,剩下的四个人也吆喝着扑来,五柄长矛打得我眼花缭乱,进退无措的瞎挡几下就慌了手脚,勉强护住自己。
“电影里那些以一当千的英雄果然是畜生!”
我咬牙切齿的痛骂愚弄大众的无良导演,恨不得抓两个帮忙挡枪,一个匪兵觑着机会,抖擞矛尖灵蛇般直冲手腕挑来,刹那间来不及细想,只得扔掉匕首保手要紧。
这下彻底完蛋了,左右开弓的周伯通玩脱变成独臂大侠杨过,得势不饶人的匪兵咄咄相逼,我被动的格挡闪避,好在花费重金打造的长剑争气,中世纪还没有拿钱不办事的豆腐渣工程,城堡铁匠的手艺堪称绝佳,反复淬火泛着钢蓝的剑刃,几下劈断了两根长矛,稍稍减轻了面前的压力。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斜刺里突然杀出团黑影,奔跑的样子像头成年的狗熊,一边大叫着:
“不要伤害老爷!”
一边用铁钳似的胳膊抱住三个敌人,骨溜溜滚作一团,被他夹着的匪兵出气多进气少的直翻白眼,十有**要翘辫子,压在身下的那个摔得够呛,不等回神便挨着狗熊狠狠一脑门,登时晕过去,后者随手抄起旁边丢弃的小圆盾,以力拔山兮蛮劲的将他的头砸得稀烂。
飞溅的脑浆和污血不仅染了狗熊满身,还吓得我们三个彼此相搏的人愣在原地,全然忘记自己正在打仗,涂成血人的狗熊撇开盾牌,蠕动嘴角吐出沾着的脑浆,黑乎乎的脸上只露出白白的眼仁,模样恐怖的好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仅存的两个匪兵面面相觑,没一秒钟的犹豫便抱头逃窜。
当他如同一座移动小山带着压迫感走到眼前时,我所剩不多的理智默放三国演义里,汉中大战庞德飞骑救曹的镜头,耳廓反复回荡那句振聋发聩的:
“休伤吾主!”
再把注意力转回虎背熊腰的来人,他不由分说的抓起我的胳膊就势发力,跟平日干农活扛草包似的将我这丈八的汉子轻松夹在腋下,风一样迈着大步往回跑,也不管沦为草包的公爵大人愿不愿意。
搭顺风车的感觉着实不咋的,本来从不晕车的我双脚挨着土地的刹那,吐得那叫个一塌糊涂,狗熊不知哪找的水囊,拔掉塞子扳着我的嘴硬往里灌,捂在皮囊里臭哄哄的脏水呛得肺要炸了,顺着嘴角和鼻孔恶心的淌出来,任人摆布的我绝望的想着:
这回脸面丢到太平洋去了,保持多年的贞操竟折在痴汉手里!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我们终于来到自己人中间。
狗熊笨手笨脚的帮忙敲着后背,那拳头力道足得让我差点咳血,前者在我目光的逼视下,小心翼翼的移开铁锤巨掌,眼神中不见了刚才的杀气,取而代之的是这时代农民常见的木讷和胆怯,他嘴唇嚅嗫很久才说道:
“老爷,您没事了吧?”
没事!呃……确实一时半会死不了,我责怪的望着半跪都比自己壮一圈的狗熊,缓缓胸口的闷气回答:
“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卢卡,尊贵的老爷,来自契卡亚村……”他简单的做着自我介绍,冒冒失失比划的熊掌离我鼻尖仅有毫厘。
“卢卡,你是个巴塞尔人。”
一个跑过去的士兵不小心踢着我的尾骨,疼得我咧嘴直哼哼。
“嘶……你们这帮山民全这样没头没脑的吗?”我捂着钻心剧痛的腚尖,屁股撅得像个在下蛋的母鸡。
“水……能帮助您缓口气……祖辈们,都是……都是这么做的,我……弄伤您了吗,老爷?”
“混蛋!”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单词欲哭无泪:“卢卡,去找个人过来,不,你别动我,就去找人便好。骑士,对,找两个骑士。”
狗熊扶着胳膊想先把我弄起来,结果他那笨拙的粗手没轻没重,捏得骨头快折了!
不一会,两个骑士懵乎乎的在卢卡的指引下蹲到我跟前,眼尖的那个好像来自弗里斯兰,马上认出很不雅的撅屁股呻吟的,正是四处寻不见的公爵大人,关切的问道:
“大人,是您吗?您怎么了?”
“我,我受伤了,别大张旗鼓的让士兵们听到,此刻维持军心为要,赶紧找块安全的平地让我躺着。”
尴尬的我也不能说自己尾巴根疼得要死,只有强装淡定的指挥他们把自己抬开,免得再被毛手毛脚的弄伤。
卢卡拿着长剑在前面负责开路,我临时赐予他使用骑士剑的权力,激动得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山民小子热泪盈眶,几个人中卢卡的身材比较魁梧可怕,有他当先锋相对安全些,我躺在两根长矛和一面盾牌串成的简易担架上,稍稍从疼痛中缓过神来便焦急的追问抬自己的骑士:
“战况怎么样了?”
“骑士们扎得太深,让周围的敌人一反扑全没了退路,现在三三俩俩的分散着作战,也不知道伤亡了多少,不过我们持续不断的攻击卓有成效,叛军整个正面的核心方阵已然摧垮,再加把劲的话胜利必将属于奈梅亨!”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斜挂着破损锁甲的肩膀吃力耸动,似乎相当兴奋。
越往后走,两侧匆匆跑过的巴塞尔山民越多,落在后面的尽是些稚气未脱的大孩子,他们仿佛进入童话中黄金遍地的理想国,大呼小叫的捡拾满地见都没见过的锋利武器,或者几个人合力扒着套在尸体身上价值不菲的铠甲。
这奇怪却真实发生的场景,与后方如火如荼的战事格格不入又严丝合缝的贴切,显得说不出的心酸和搞笑,他们看到由远及近过来的我们,呼啦啦的闪到一边,瞪大的眼睛透着怯懦不安。
“这就是战争!”
我在心里苦笑着提醒自己:“没有谁能幸免……”
“轰隆隆……”
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惊醒了战场上忘我厮杀的芸芸众生,这似乎代表着上帝的愤怒,他不忍直视相同信仰的子民彼此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所以故意降下雷霆之怒,喝止被杀戮蒙蔽的双眼。
可惜喧闹的战场,也只不过停滞了那么短短一瞬,生命受到的威胁明显强于冥冥之中上帝的天谴,如果你放下手中的刀剑捧起圣经,那换来的只能是冰冷锋刃刺入温热皮肉的痛感,不伴随着背后虎视眈眈的武力,任何道理都讲不通,宗教如此,信仰如此,国家亦如此,近到绵延两百多年的十字军东征,远到大航海时代以来殖民者炮舰传教的历史,无不昭示着这样一个血淋淋的真理。
被惊雷击醒的,不仅仅是鏖战中的士兵,还有坐在担架上哼哼唧唧的我,密布的乌云很快遮住天际的最后一丝光亮,却让我愈发清晰的观察到正在进行的瞬息万变战争的脉络。
犬牙差互的敌我拉锯中,叛军的野猪头被狠狠打断鼻子两边的獠牙,再无伤人的利器。
作为中坚的巴塞尔人,死死抵住叛军气焰嚣张的攻击,为后来骑士的冲锋争取到空间和时间,我们在这些泥腿子的掩护下,猛烈摧折了强弩之末的獠牙,然后沿着造成的豁口一路向前扩大战果,活生生将整只野猪头从中断开。
正面强攻的顺利,也消耗了骑士的冲击,同时暴露脆弱的侧翼和后援的乏力,巴塞尔人与骑士们的间隔被越拉越大,逐渐失去彼此呼应的联系,剖开的两瓣猪头又变成毒牙森森的恶口,把奈梅亨断续的军队团团包围。
“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猛砸着拳头矢口喊道:“咱们的军队就像掉进小麦堆里的石子,有被敌人各个击破的危险。”
“小麦堆里的石子?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几个再杀回去吧!”
站在我旁边的骑士紧张的盯着战场,他根本不知道公爵大人是如何看出己方情势危急的,失神的手臂差点把我掀翻在地。
“你们几个回去也无非是再往麦子里面,多扔几颗石子罢了,送死没够是吗?”
好不容易重新躺稳的我扶着矛杆,惊魂未定的喃喃自语:
“想想老祖宗说过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我不就是个旁观者嘛!”寻思到这,我才稍稍平复情绪,更加仔细的观察敌我此消彼长的战局。
咦!那是什么?
撸起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我难以置信的指着远处小小的几簇黑影问着旁边的骑士:“你看那几个人是不是很奇怪?”
骑士摘掉扣在脑袋上的锁甲帽子,眨着他沾满泥巴的长睫毛,胡子拉碴的侧脸,颇有银幕硬汉杰森斯坦森的神韵:
“您说的是他们吗?呃……鬼鬼祟祟的游离在战场边缘,恐怕……是逃兵吧!”
“逃兵?我看不像,要是逃兵的话,他们的级别也太高了,似乎在保护着什么人……”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突然划过脑海,聪明的骑士和我激动地对视着,几乎异口同声的喊道:“是阿杜因!”
古代战场上没有雷达也没有望远镜,指挥官要想掌控全局只能通过传令兵,不停的汇报和自己用眼睛去观察,然后针对情况及时作出调整。
战争规模小的一目了然,大声吼叫便能将命令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一旦遇上几千人的大混战,眼睛和嗓子的力量就相形见绌,无法适应战争的规模了。
中国古人发明了楼车,运用滑轮把人送到高处俯瞰整个战场,早在春秋时期也有登上战车居高临下的办法,所以要求严密的阵型和进退有序的军纪,千奇百怪的雁行阵八卦阵层出不穷。
相比之下西方人在希腊,罗马时代以前对阵法的使用没有那么深入,经过亚历山大帝国昙花一现的辉煌和罗马帝国征服的顶峰,希腊方阵和罗马军团交相熠熠生辉。
蛮族入侵后的黑暗时代更多沿用野蛮的战斗方法,强调个人的武勇和一鼓作气的强击,士兵的数量和高级别战士的多寡,成为衡量战斗力的主要标准,打仗时大家往往提前约定好时间地点,稍稍布阵后一拥而上。
有时也不排除局势占优一方,炫耀武力的派出骑士单挑,临阵调整和随机应变比较少,严谨的司令官会寻找高地,或者在骑士的保护下深入一线指挥战斗,虽然此刻他发布的命令,很难被杀红了眼的下属贯彻落实,但一个细节的变化往往能够扭转颓势,左右整个战局的发展方向,阿杜因明显身体力行后者。
第三百六十七章:吊丝逆袭
“我们去干掉他!”
骑士异常兴奋的喷着吐沫星子,手一抖又惊出担架上的我浑身冷汗:“这肯定是上帝的庇佑!”
听他把话说完,我反倒平静下来,擒贼擒王的招数,确实能迅速扭转于己不利的局面,至少可以造成敌人的恐慌,所谓军心一散百师皆溃,抓住时机痛打落水狗是奈梅亨屡试不爽的法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困难和诱人的回报是成正比的,阿杜因也明白只身涉险必为众矢之的,带在身边的防护力量尤其众多,一水骑马的在野骑士不说,每个人还都里三层外三层的穿戴重甲,撇开这些重骑兵主战坦克般,不可阻挡的攻击力不谈,光是铠甲的防护能力便足够让人咋舌,说白了,他们就算站在那让别人打,百步内要是不使用破甲箭连汗毛都伤不了半根,看来伪王占据米兰这大半年还是囤了点压箱底硬货的。
“咣当!”
一个少年没捧住手中的折断的长矛,掉在盾牌上发出的动静打断了我的思路,有眼力价的骑士立即厉声训斥道:“混蛋,你这浑身臭泥巴的下贱胚子,没看到公爵大人正在思考吗?”
出于对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惧怕和服从,少年畏畏缩缩的束手躲到同伴身后,几个人都惊慌失措的望着暴跳如雷的骑士老爷,害怕接下来从他高贵嘴里蹦出的话语会决定自己可怜的命运。
我摆摆手示意骑士不要小题大做,那几人毕竟还是孩子,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一个少年别在腰间的投索上,不由得计上心来。
“你,对,就是你,过来。”
我指着当先个子最高的招呼道,后者被点中的瞬间好像见了猫的老鼠,颤抖着不肯上来,骑士不耐烦的扯着肩膀将其连拖带拽的拎到我跟前,他面如死灰的挣扎着,围着的同伴噤若寒蝉的投去同情的目光。
“怕什么,你不是硬骨头的巴塞尔人吗?”
我试着从担架上半坐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这个吓傻了的少年:“别害怕,只要老老实实回到我的问题,谁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我问你,投索使得准吗?”
“您是说投索吗?”
他惊讶于我会问到这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小心翼翼地说说:“当然我的大人,我还不会走路就能用投索打鸟了,您可以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宾宁根的比尔斯是个指哪打哪的棒小伙!”
“混蛋!竟敢如此无礼!”
骑士扬手照比尔斯后脑就是一巴掌,扇得单薄少年七晕八素的直打转,我责怪的白了他一眼,这么紧张的时候你总乱入抢什么戏。
“比尔斯?很好,你能保证在多远的距离万无一失的命中飞奔战马的眼睛?”
“五十步,大人,五十步就够了……”这个名叫比尔斯的少年惶恐的捂着脑袋,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我满意的点点头:“只要五十步的距离吗?太好了!大人现在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和你的小伙伴们去完成,如果成功了,我不仅会赐予你们优先挑选战利品的权力,还会将你们所有人纳为侍从,怎么样,有胆干吗?”
我用试探加利诱的语气鼓励着面前若有所思的少年,却忘记自己作为上位领主,有绝对的权力可以命令他们去执行任务,犯不着如此循循善诱的同贱民商量,这种做法在其他人看来有**份。
成为领主侍从的诱惑对于个出身寒微的农家少年来说,绝对不亚于现在获得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他能够改变命运的最好途径,因为侍从虽然不属于贵族,但也超然于普通百姓之上,被大家默认为体面的准贵族,穿梭于大领主的城堡,顿顿有带残渣的骨头。
如果运气好的话,那上面也许还挂着某位好心的老爷故意留给自己的肥肉,没准还能尝尝白面包和葡萄酒的滋味,谁在暖和的壁炉旁边,这种梦幻般的幸福生活简直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所以少年没有一秒钟的犹豫,拍着胸脯满口应下:“为您效劳是我的本分,尊敬的公爵大人!”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个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可我召集的都是些毛没长全的大孩子,最小的那个使劲把淌到嘴角的鼻涕嗅回去,挺直腰杆想要装出成熟的模样,骑士们把我放在地上,动作依旧轻手轻脚的恭敬,脸色却不那么好看,他们认为公爵大人选择信赖农家小子的行为相当荒唐。
我试探着站起身,尾椎好像也不怎么疼了,一只胳膊搭住叫比尔斯少年的肩膀,另一只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找到阿杜因的身影,指着处于重重保护中的伪王附在农家小子耳边说道:
“看见那个人了吗?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个,他就是行动的目标,你们分散开快速飞奔过去,在一定的距离内敌人骑士不会注意,等接近到足够的攻击距离,你们就可以使出最拿手的绝活,瞄准战马的眼睛狠狠射击,尽可能激怒敌人让他们忘记保护职责去追赶你们,剩下的事情相当简单,就只剩下逃命了,有多快跑多快,用上四个蹄子都没人管你,只要逃得掉……”
比尔斯的脑瓜比较灵光,连个神都没闪便自信满满的点头,爽朗阳光的笑容似乎能将阴雾霾霾的天空照亮:
“就算悬崖上的岩羊也没有比尔斯跑得快,那些笨拙骑士驾驭的战马更别提了,不用担心,大人。”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失言,鬼灵精怪的吐了吐舌头,避开骑士们要杀人的眼神。
“愿上帝保佑你。比尔斯,拿上这个。”
我取下腰带别着的匕首,少年诚惶诚恐的迟迟不敢接过。手柄上镶着的宝石,对个银币都没见过的农家小子而言太过贵重,足够换得全家人几年的口粮。
“它能在危险的时候保护你,瞧这深凹的血槽,可是铁锤乔尔的杰作……一定要活着回来!”
比尔斯感动的点点头,泪水直在他眼眶里打转,含在睫毛上迟迟不肯落下。他把匕首往怀里一揣,便招呼自己的小伙伴出发了,一行十几个高矮不齐的少年,带着不服输的干劲和梦想,踏上可能荆棘遍野的征程,却没有一个想过要退缩。
这热血的场面燃烧了每个人的斗志,向来视荣誉为生命的骑士也不例外,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知道我接下来会有新的命令布置。
“这帮巴塞尔少年帮你们引开防守,相信不用我再嗦什么了吧?到时候还有几名护卫咱四个人就得干掉多少,敌人的侧后方有片矮树林,正好提供给我们隐蔽的地方,虽然离得有些远,大概……呃,两百步?”
我眯起一只眼睛,伸出大拇指装模做样的瞄着:“好了,咱们跟紧点,上吧!”
都说人在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全身血液都集中于大脑的某一主要功能区,以至于感知疼痛的区域,因供血不足而令痛感减半甚至更小,被人险些踢断的尾椎骨默默的服从人体生理规律,没在急速狂奔中添乱,恍惚让我以为那声咔嚓的脆响不过是小毛病。
“当年那个生龙活虎的好战的狮子又回来了!”用这样不切实际的虚妄幻想给自己打着气,我感觉自己的奔跑速度又快了。
此刻的我们好像蛰伏的猎人,蹑手蹑脚慢慢接近盯梢已久的猎物,而比尔斯那群少年则是散发芬香的肉饵,引开攻击性强的雄性,暴露出易于得手的雌性和幼崽,平日打猎的理论被一一施展于实践,怪不得游牧民族都热衷于全民出动的围猎,这是在用游戏的方式锻炼战士,起到寓教于乐的效果。
我匍匐着躲在一丛灌木后面,扒开它嫩叶肆生的枝条往外看,视野相当开阔,阿杜因和他的护卫们骑着马就停在地势稍低的土坡上,距我们藏身的树丛最多不过三百步,这段距离,将决定所有人的生死。
“这可比预想的要远啊!”
我啧啧的努着嘴,抱怨运气的不眷顾,凑上来的骑士敛气吞声的趴在一旁,右手神经质的敲着剑柄,好像某种不知名小虫有节奏的鸣叫,倒掩盖了众人心中的不安。
“一会巴塞尔的小孩子们引开骑马的护卫,你们两个先上,试试那几个敌人的成色,我领着他俩趁机绕到后面,争取把伪王从马上拖下来,记住就算计划失败,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阿杜因逃走,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击杀!这是取胜的唯一希望,上帝只会给我们一次机会!”
相互搏斗的人缝中冒出一个小小的影子,然后不远处又出现第二个,他们的单薄身子灵活的在拥挤的战场上闪转腾挪,对满地的残肢断臂和触目惊心的尸骸熟视无睹,如果不是天生拥有一颗镇静的大心脏,那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残忍的战争了。
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有些小看中世纪条件下长大的孩子特殊的生存技能了,无论任何环境,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必能紧紧抓住而后生。
敌人的骑士注意到了行踪异常的少年,最靠外的两骑摇头晃脑的交流几句,得到主人的许可后立即催动坐骑,长剑出鞘的干净利落,一看便是刀头舔血的练家子,比尔斯他们也发现自己让人盯上,反倒不慌不忙,嗖得一声炸向四面八方,隐没于来往厮杀的人群中,再找不见踪迹。
“有两下子啊……”
我话音刚落,其中一匹战马毫无预兆的扬着蹄子人立而起,悲哀嘶鸣的尾音夹杂惊恐和挣扎,后蹄颤巍巍地无力支撑,终于连人带马摔进泥里,蓬头垢面的比尔斯不知道从哪个地缝里突然蹦出来,攥着我给他的匕首,照骑士的眼窝全力刺入。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传说中不可战胜的骑士,徒劳的捂着脸颊发出濒死的骇人嚎叫,而收割他性命的却是平日里连正眼都不会瞧的穷孩子,上帝在这种时刻充分显示出对每个生命的公平,或者说无情的玩弄。
另一匹战马完全吓傻了,神经质的撂着蹶子,背上的骑士竭力想控制住坐骑的躁动,正好给了比尔斯偷袭的空子,等回过神来为时已晚,掌握不了平衡的他让个毛头小子劈手夺走长剑,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这柄随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一点点切入后腰的锁甲……
他满含愤怒的扯着凶手的头发和耳朵,撕得对方也鲜血直流,两个人谁也不让谁的僵持着,直到骑士惊讶的看到喉咙长出血洞!
阿杜因的护卫们沸腾了,冲天的怨怼汇成数不清的无形箭雨,狠狠地射向正在满地打滚的比尔斯,他双手按着的地方已然不见了那只漂亮的耳朵,四五个小伙伴围在旁边束手无措,都不敢碰这个扭曲尖叫的少年。
但敌人决不理睬对手会不会站起来同自己堂堂正正的战斗,他们需要的只是倾泻骄傲受辱和战友惨死所造成的出离愤怒,没错,这愤怒足以撕碎最坚固的铠甲,融化阿尔卑斯山巅千年不消的皑皑白雪。
“该咱们出马了!”
我使个眼色示意埋伏在右边的两名骑士准备行动,他俩心领神会的弓着身子,好像两支离弦的箭,矫健的动作又似两头锁定目标的花豹,眨眼间便缩短了同敌人的距离。
可惜剩下那几个保护阿杜因的卫士更加警觉,骑士还是在一百多步外被发现了,两个卫士驱马迎向他们,暗箭变成明枪,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我目不转睛的盯住裹成个粽子的阿杜因,后者蒙着萨拉森风味浓重的长头巾,露出散发着慑人光芒的鹰眼,他心事重重的扫过我们藏身的灌木丛,似乎觉察出什么猛地定格,心虚的我愈发压迫的约束着绷成直线的身子,恨不得缩成一粒微尘。
“不好,他要跑!”
伪王的眼神只在我们的方向停留片刻,下一秒就从静若处子的状态切换到动若脱兔的紧张,也不管不顾自己的随从,拨转马头蹿了出去。
“追!”
只来得及蹦出这个简单的词汇,两边的骑士没几步便超过我一左一右飞奔,阿杜因的卫士吆喝着杀来,试图掩护自己的主子跑路,我气喘吁吁的急急刹住车,艰难咽口咸腥的干吐沫,扭身往相反的方向颠,杀掉别人和让别人杀掉,教堂顶上傻乎乎的石像鬼都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与动作慢的卢卡迎面相遇,人家眼神都不打斜的掠过我,风风火火的直奔目标,丫的卯足了劲要抓到那个价值连城的叛军领袖,在他没啥弯弯绕的认知里,一个叛军的脑袋等于全家人小半年的口粮,一个匪首的脑袋,那还不得能买下整座吕歇尔镇!
我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手搭凉棚目送巨熊似的卢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甩开一路尘烟……
第三百六十八章:反唇相讥
“这是一头不能以常理忖度的野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即使在时隔多年以后,我依旧像第一次看到他那样啧啧赞叹着,卢卡本人跟他名字所表达的意思一模一样。
炽热的,充满热情的,仿佛随时会炸开的火药桶。
他的身材在我认知里,只能被归入肥胖而非强壮,也不知道一贫如洗的父母,是如何将其抚养成人的,倘若不是从小营养充足,那就只能把功劳全记在祖先优秀的基因遗传上,这庞大的身躯在到处都是营养缺失,瘦猴的乡下绝对没谁敢试着欺负,所以养成他霸道蛮横又天真憨厚的矛盾性格,打仗的时候那个领主不喜欢多囤点肉盾装装门面,就像日本战国时代扛着野太刀的大个子,是个实战性不强的纯摆设,打不死人吓唬吓唬也好。
卢卡奔驰的速度,绝对和他庞大的吨位不成正比,两条甩着肥肉的双腿,飞快的追赶四根蹄子,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还逐渐缩小两者之间的差距,再加上湿滑泥泞的帮忙,阿杜因恐怕凶多吉少。
我的愣神仅仅持续短短几分钟,久经行伍的敏锐第六感突然示警,提醒危险的临近,我赶忙左右观察,果然看到正张牙舞爪冲向自己的一名骑士,夸张的白色羽毛盔缨从头顶一直垂到后腰,被风吹起来的样子活像一只炸毛待宰的大鹅。
我迅速扫视其他人的状况,比尔斯他们被几个伪王的卫士追得远了,连影都寻不见,剩下的两个奈梅亨骑士让四五个暴徒圈踢,打得抬不起头来。
很明显,这名落单的骑士刚搞定自己的对手,未加选择的便将我锁定进他的攻击半径,至少这个看上去孤零零又没马还站不直的家伙比较菜鸟,解决掉他不过手起刀落的功夫。
“混蛋,还真会找软柿子捏。”
我扶扶隐隐作痛的后腰,确认它一会儿不会给自己拖后腿。
“我的老腰啊……”
我一边发着牢骚,一面长长的舒了几口气调整呼吸,斜着身子握住长剑,注视一人一骑慢慢填满眼眶。
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天地间只剩下越来越近的敌骑,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身上,就像第一次穿越突然被扔到战场,那时也有个顶盔掼甲的骑士要置我于死地。
“当时你是怎么做的,难道忘了吗?兰迪!好斗的狮子!”
我认真的自言自语,称呼自己穿越后的名字,这身份已经深深刻入灵魂,成为身心认可的标志。
我是谁?我是德意志帝国奈梅亨公爵兰迪-阿德里安-霍夫曼,一个堂堂正正万众敬仰的德意志贵族骑士,决不能窝囊的死在这里。
飞奔的战马昂着漂亮的脖子,一定是来自萨拉森人国度的良驹,匀称的体型透出不同凡俗的英气,缎面似的皮肤反射油光,健美的肌肉积蓄着能够奔驰千里的力量。
我死死瞄着马背上的骑士挽起眼花缭乱的剑花,大脑高速运转,计算彼此不断缩短的距离。
“既然当年能做到,现在一样能做到。”
我鼓励着自己,开始往手指的每个关节注入能量,然后重新握紧长剑。
马蹄每一次有力的敲击地面,都会通过我两条双腿将震动反馈到中枢神经,像心脏起搏器般有规律的跃动。
“打了几掌不错的蹄铁。”
我扭扭脖子,关节发出生锈的晦涩响声:“来吧!”
蹄子扬起的飞石溅到脸上,微微的疼痛让我怀疑是不是擦破皮,但时间已不允许片刻的分神,战马鼻子喷出的热气腥臭不堪,直直洒落脑门,我抿着嘴唇,在敌人骑士最后一次举起手臂的刹那猛地跪倒,做出基努里维斯在骇客帝国的特效中都不曾出现的高难度下腰动作,同时把长剑擎到头顶,任凭耳边罡风呼啸脸畔沙走石飞,当然,我必须紧紧的闭上眼睛。
秽物和浓血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最甚至感觉到嘴角淡淡的酸楚,勉力支撑的手臂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垮掉,飞跃过去的战马似乎脚步依旧稳健,达达的蹄声清脆可闻,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难道身上全是自己的血?
像是在回答我的疑问,马蹄渐渐变得凌乱轰然跌崩,连声像样的哀鸣都没来得及发出,它瞪着鸡蛋大的圆眼睛,讶异的瞅着自己塌陷的肚子和搅在肠子中间的两只后蹄,这才幡然明白大限已至,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栽歪倒地。
我屈着指头费力的抠着眼窝里粘稠的污物,摇摇晃晃的从一堆糟烂的下水中站起来,大概辨认敌人所在的位置,踉跄着好像光脚踩在泡沫上,幸亏摔懵的敌人也好不到哪去,他边叫边挣扎的给自己壮胆,一条腿被马鞍的缰绳弄动弹不得。
我一个箭步将他踹翻,顺势用膝盖压住对方正欲还击的双手,毫不犹豫的把长剑刺进他长大的嘴巴,渗满血的喉咙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脆响,昭示着生命迹象的最后流失。
“呼……”
跟再也无法呼吸一样,我起伏的胸口很难平静,汗水、血水还有乱七八糟的脏东西一起直流进领子里,弄得皮肤痒痒痒的,空气每一次进入肺部都像灌满了辣椒味的热风,辛辣、肿胀、难受的快要炸开。
周围的战斗还在继续,大家自顾自的忙着生死,谁都没注意到发生在角落里的缠斗,战争可以永远轻而易举的将人类变回进化前的兽,抛开怜悯,抛开道义,抛开维系社会起码伦理的道德,用武器,用手脚,用牙齿!只为将你面前同样疯狂的同类撕碎,因为在上帝真正玩够之前,战争可能都不会停止。
麻木的指尖稍稍恢复知觉,我舔了舔苦涩的嘴唇抬起头,短路的大脑空白一片,茫然的扫视、锁定、反馈,残存的意识如同吸水的海绵,一点点扩散到微小的纤维。
“阿杜因……卢卡……对,他们在哪!”
意识碎片续上断裂的思维,充满电的躯体弹簧般跃起,发动浑身上下所有的感官寻找目标。
卢卡!卢卡!是卢卡臃肿的身子没错!
我激动地挥舞手臂,活像演唱会上见到偶像的脑残粉,卢卡的形象也如同《冰与火之歌》中守夜人兄弟,山姆威尔-塔利一样圆滚滚的可爱,这个小胖子宽阔的后背遮住大片光亮,黑黢黢的模糊着,以致如此近的距离我竟然看不清他到底成功没有。
待到卢卡把夹在胳肢窝底下的阿杜因,献宝似的摆到我脚边,那感觉像一只高傲的雌鸟在接受雄鸟谄媚的讨好。
“他是不是死了?”
我急切的蹲下拍打阿杜因软绵绵的脸:“他真的死了?”
卢卡局促的嘟囔着:“我只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向上帝发誓,只有一下……”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摆摆手打断了卢卡喋喋不休的辩解:“快!找匹马把消息扩散出去,把阿杜因捆结实点,省得他中途苏醒再麻烦,多叫几个人,给我扯着嗓子喊:伪王完蛋了,阿杜因死了,对,就这么喊!”
卢卡听话的点点头,扯下裤袋没轻没重的就要捆人,我哭笑不得的撒开手,招呼凑过来的几个骑士分头找马,转过身卢卡已经把曾经威风凛凛的伪王扎成了麻花,轻松扛在肩上待命,跟平常干完农活扛把锄头没啥两样。
透过这个细节,造化弄人四个字,以如此鲜活生动的方式告诉我们,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当得知匪首被擒的消息,这终成压垮兀自挣扎敌军的最后一棵稻草,崩溃由个体发端,病毒似的复制粘贴到所有人,顷刻格式化了整个队伍,难以抑制的大溃败开始了……
上帝厌倦摆弄人间的是非,覆手预备着一场咆哮的急雨,愈积愈浓的乌云无限压向漫山遍野的渺小生灵,暴风雨要来了。
由于翻滚云层的遮挡,让人无法根据太阳的位置判断时间,战场上只剩下收拾尸体捡拾战利品的士兵,更多的人选择躲回漏雨的房间,彻底放松疲惫的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借着火把橘红色的光芒,我细细端详阿杜因分不清鼻眼的脸颊,这命大的家伙还没死,还有着微弱的气息。
“呵呵……”
我咧着嘴角嗤笑一声,努努下巴示意手下:“睡得还挺香,弄醒他。”
待从捧过一瓢凉水从兜头泼下,受到刺激的阿杜因豁然惊醒,呛水的喉咙剧烈的咳嗽着,我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饶有兴致的俯瞰这到手的战利品,对方缓缓回过神,似乎明白自身的处境,反而淡定的同我对视。
“此情此景,您一定没想到吧,加洛林之王?”我故意加重语气挖苦道。
阿杜因不慌不忙的挤出个教养得体的笑容回敬,轻轻地回答:“我觉得没想到的那个人应该是您吧,我亲爱的公爵大人,您有多久没得到奈梅亨家里的消息了?”
听到他这么反问我心里骤然缩紧,自己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奈梅亨的消息了,一直安慰的以为信使耽误在路上,现在想想,越来越有些扑朔迷离的味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很讨厌这种找不到着力点感觉。
阿杜因得意洋洋的昂着头,好像他才是那个挥斥方遒的胜利者,竟然大喇喇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用眼神鄙视每个对手,轻松的仿佛身处米兰的宫廷,骄傲的只能看到他两个黑黢黢的鼻孔,那样子似乎在说:“小爷累坏了,你们这群没有眼力价的奴才,难道还不赶紧酒水伺候吗?”
!反客为主是吗?我嗤笑着迎上阿杜因收放自如的笑脸,这来自于他从小受过的系统贵族教育,无论何时何地都端足了架子,给人一种凛然不可犯的神圣感,瞬间让你自惭形秽的处于下风,颇有些秦王子婴见刘邦的喜剧感,可惜的是我和出身市井的汉高祖一样,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压根不吃他那套。
“很不巧,你是个失败者,没有同上帝眷顾的胜利者讨价还价的资格。”
我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他那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骄傲:“还有一点,谁让你站起来了?”
话音未落,我突然暴起照着他膝盖狠狠踢过去,阿杜因猝不及防的吃痛扑倒,跌在地上摔个灰头土脸,周围众人发出冷冷的嘲笑。
“您和我谁才是失败者,除了上帝,只有我们两个人心里最清楚。”
阿杜因不以为意的顺势盘坐着,摆出一副舌战群儒的架势:“您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才来阻止奈梅亨大军进入伦巴第的吗?就算我的人不旗帜鲜明的表态,您未必会气势汹汹的前来兴师问罪,因为罗马才是最终的目标,聪明如您不会将宝贵的时间和兵力浪费在我身上,小小的米兰城虽然富庶,却远不及罗马的魅力。”
阿杜因所说的每个字都像上足了发条的撞针,一下一下剧烈的撞击着我强撑的脆弱神经,这种装裱纸糊的感觉糟透了,却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硬绷着。
伪王悠闲的坐在那里侃侃而谈,胸有成足的并不把自己置于险地的窘况当回事,此刻我的心里只清晰地透出一个想法:这是个可怕的对手,必须从**到灵魂彻底消灭!
“我没兴趣听你废话,难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扯皮,能否定你已经失败的事实吗?可怜的人,抱着你恢复加洛林帝国的幻想继续做梦去吧!”
我没有底气的干笑着,急于寻找到击溃他的破绽。
“损失在这的是你全部兵力,不是吗?败兵会把科利科战败的噩耗,传播到所有奉你为王的地方,这叫消息没有长小腿却跑得很远,仁慈如我会留你一条狗命,然后陪着奈梅亨胜利的大军接收米兰,那座散发着葡萄酒和香料芬芳的迷人城市,所有市民都会看到你屈辱的倒骑着毛驴小丑般绕城一周,我想这么一来,即使是最顽固的反叛者也能学会谦卑的跪拜新主人吧?”
第三百六十九章:夜幕之下
阿杜因修剪精致的白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刚刚淡定自如的伪王瞬间变为再常见不过的普通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死死地盯住我,毫不相让的回答:“您这是在侮辱一位高贵的王族,无异于羞辱您所侍奉的皇帝,奥托大帝的妻族同样流淌着加洛林王室的血液,我希望能得到符合身份的待遇,就算审判,也得站在德累斯顿的皇帝行宫里接受亨利陛下堂堂正正的讯问,而不是被一群土包子肆意凌辱!”
我笑眯眯地享受着对方歇斯底里的咆哮,这意味着他最后的自尊也让自己踏在脚下踩得稀碎,周围的骑士们受到最后一句里土包子的刺激,咬牙切齿的按剑怒目而视,阿杜因微微缩了缩脖子,露出心中胆怯的破绽。
“王族?上帝啊!你是在说笑吗?除了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洋葱骑士,整个欧洲的贵族圈人人都拿加洛林王室最后血脉的噱头,当做饭后的笑料,吟游诗人恐怕都把这搞笑的段子,一路吟唱到萨拉森人的国家,阿杜因,不要在我面前爽花样,你没有翻身的机会,万一惹恼了奈梅亨的勇士,我不敢保证你会不会活着接受神圣的审判!”
我装作怒不可遏的模样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烛台翻倒,亏得侍从眼疾手快,否则差点引燃了摆在边上的羊皮纸地图。
伪王张口结舌的愣在那里,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拔光满身漂亮的翎羽,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气场终于重新掌握在我手中。
阿杜因呆坐半晌,颓废的摆摆手臂,幽幽突出几个字:“我有话要对您说,公爵大人,有些事您需要知道,我要用它来交换自己的尊严。”
“很好,我喜欢您的态度,人与人之间不正需要坦诚的交往吗?”
抬手示意骑士们退出房间,所有人陆续鱼贯离开,罗洛不放心的徘徊在门口,我冲他使个眼色,前者心领神会的从外面把门虚掩上。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伪王,烛火随着房梁缝隙透进的微风轻轻摇曳,在阿杜因脸上投着压抑的阴影,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只要他动作够快,我绝对难以逃脱,但我却丝毫不担心,反而淡定的挨着他坐下,调皮的抻着脑袋晃来晃去,罗洛的半张脸在门后若隐若现,全神贯注观察我俩的一举一动。
“把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通通说出来,要是有一点隐瞒,我不介意用这个铁疙瘩撬开你的嘴。”我摩挲着烛台粗糙的质地,恶狠狠地说道。
“恐怕我全说了,您会后悔撬开这张嘴的。”
阿杜因气若游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想耍什么花样,又似乎确实不知该何从开口:“您不用着急忙慌的赶去米兰,如果没估计错的话,理查公爵的骑士已经接管整座城市,此时此刻诺曼底的骑士们,也许正抱着妖冶的舞娘尽情狂欢呢。”
“理查公爵?他的军队十天前还在卡拉布里亚,你挑拨离间的功夫实在差劲,小心点,我的耐心不多了。”
“您就这么相信自己的盟友?你们之间有什么,协议?婚约?至死不渝的见证?您应该比我更了解贵族间,虚与委蛇的友谊和尔虞我诈的关系,您被出卖了!公爵大人,奈梅亨正陷入危险,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您有多久没得到来自奈梅亨的消息了?”
阿杜因沙哑的声音很像躲在游牧帐篷深处骗钱的犹太女巫,不断用质问语气讲述莫须有的卦象,轻而易举牵走你的注意力。
我没有作声,这时候回答问题等于着了他的节奏,默认其所阐述的真实性,无异于给了阿杜因讨价还价的筹码,我像一尊要被拆毁的佛像,憋着满肚子牢骚却无法对挥舞破拆锤的工人抱怨。
伪王似乎看穿我强装镇定的面具下芜杂的内心,步步紧逼的追问:“您为什么不吱声,难道我全说中了吗?法兰西罗贝尔国王的使者,半个月前乘船专程前来谈判,猜猜我们在哪会晤的?热那亚!诺曼底人的地盘,就在理查公爵的行辕里!”
“使者开出的条件让人难以拒绝,而且他先行觐见过教皇霓下,您想知道我们都谈了些什么吗?很简单,您和我之间也可以做笔交易,我用情报换取等价的回馈,您不用急着答应或者拒绝,也不用承诺放我自由,好好考虑考虑,时间于我来讲很充足。”说完一大堆威胁意味极强的暗示,换做阿杜因轻松的抱着肩膀,稳稳等待他想要的结果。
说实话,我的确被这暴风雨似一股脑砸过来的信息拍晕了,信任和背叛走马灯一样飞速旋转,让人眼花缭乱的做不出决定。
如果阿杜因说的属实,那正好和每一个细节严丝合缝的相扣,但我仍旧不愿意相信自己被出卖的事实,前有强敌后障险路,老窝又面临着倾巢而覆的危机,一旦消息传开,不止军心不稳,能不能活着熬出去都成问题,最关键的是,远在奈梅亨的妻儿安危难测!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即使有,你也拿不出像样的筹码。”
我冷冷的拒绝了阿杜因的提议,看着他的脸色陡然从稳操胜券的淡定坠入惊恐的谷底,刹那失去血色。
“好好享受奢侈的生命吧,到了德累斯顿,你这漂亮的脖颈也得套上粗糙的绳套,绞刑算是比较体面的死法了。”
活下去的希望被我无情的剥夺,阿杜因贵族的优雅和良好的修养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死死抓着我的胳膊,声嘶力竭的喊道:
“他们合伙要对付您,公爵大人,请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在罗马还有几个线人,他们能帮助您夺取圣城,只要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什么都将是您的,大人……”
话还没说完,夺门而入的罗洛便连拖带拽的将他扯开,任其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我讨厌被人指手画脚的威胁,以前不了解不能怪你,但很抱歉我是个吝啬的人,你只有一次机会。”
我伸着手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再见,陛下……”
夜,浓的像魔女手中遮蔽天地的极光锦缎,不仅伸手不见五指黑得透彻,更潮湿阴霾的压抑非常,我骑在马背上一层一层撞开雾障,整个人从头到脚湿漉漉的,分不清额头上淌下的是汗水还是露水。
“现在离米兰城还有多远?”
剧烈的颠簸将声线扯成细碎的断点,跟老旧收音机似的电音沙哑作响,汗珠顺着脸际滑落,我忧心忡忡的盯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漆黑,有些底气不足的问道。
和一名骑士同乘战马的向导,是个面色暗黄的拉丁人,长着地中海地区常见的黑头发,抱着出人头地的理想满心憧憬的投靠伪王阿杜因的叛军,可惜上帝没有理会他夜以继日虔诚的祈祷,让其在昨天的战役中不幸受伤被俘,要不是因为他土生土长于本地,恐怕此刻已经成为穿在矛尖的风干蜡像。
为了震慑逃跑和潜在的叛乱分子以儆效尤,最主要还是为了节省口粮以及避免看守的麻烦,可怜的战俘全都枭首戮尸,保留着痛苦表情的头颅依次插在湖边空地的长矛上,面对潮平岸阔的科莫湖无声啜泣与感伤,诉说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迷惘和秘辛。
向导紧紧抱着骑士,事实上为防止逃跑,更多的是怕他从马背上掉下来,骑士用绳子将两个人系在一起,也由不得他动弹。
“一切顺利的话,天亮前咱们就能看到大教堂尖顶的十字架。”
向导竭力想把话说得清楚些,不过却总是撞到骑士伟岸的后背上,冰凉的锁子甲硌得他生疼。
“一会该下雨了,我的大人,这条长满苔藓的小路会变得湿滑不堪,请相信我,这绝对是最近的路程了!”
隔着重重薄雾,他仍旧敏锐的感觉到我面部表情的变化,立即吓得给自己辩护。
“别那么多废话,小心挑了你的舌头!”
我恶狠狠地说道,凌晨的寒冷和泥泞弄得自己心绪不宁,十分恶趣味的想捉弄人发泄,懦弱无助的向导自然成了可怜的承受对象。
“要是天亮还看不到米兰教堂的十字架,我向上帝保证会拔了你的舌头。然后一点一点的弄死你,绝对比那些挑在长矛尖的叛匪更惨!”
长着黑头发的本地人缩缩脖子,面色似乎更黄了,内心得到极大满足的我嗤笑着重新专注于驾驭,解开闷得自己透不过气连帽锁甲的皮带,大口呼吸着透心凉的空气,清冽的气息梳理喉管直贯入肺泡,让整个人瞬间清醒起来。
天际的尽头浅浅的泛着熹微光芒,像是夜半显示屏透出的荧光,诡异又引人联想,可锅盖一样压下来的黑幕却仿佛魔鬼控制洪荒的巨掌,那么的强大和绝望,怪不得古人总形容天圆地方。
莫不可测的神明通通居住在头顶的穹窿之上,当你真正面对自然伟大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时,总嚷嚷人定胜天的人类显得那么愚昧和渺小,好像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猴,徒劳扬着红屁股不知敬畏。
我匆匆抹了把脸,将满手油腻擦在战马鬃毛飘飘的脖颈上,这畜生不满的打着响鼻,喷出大团白气,抗议主人毫无风度的行为。
前面领路的骑士转过小溪边便消失在雾气昭昭的森林里,渐渐的连马蹄声都再听不到,罗洛感觉情况异常,一声短促的口哨立刻终止了部队的行进。
“罗洛,什么情况?”
让连夜行军折磨得不厌其烦的我打马赶到队伍前段,语气冲冲的喝问道。
罗洛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快,他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所以拧着眉毛扫视周围黑黢黢的丛林,确认连一丝可疑的动静都没有,这才转过来回答:“好像哪里不对,大人,我们领头的骑士不见了。”
“不见了?开什么玩笑!一个大活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马上派游骑去找,别耽误赶路。”
我想了想又添一句:“再多去些人手,同时通知后面的大部队也加快行军,尽可能追上咱们。”
“那咱们呢?”罗洛追问着。
“原地警戒!”
我不悦的翻了个白眼:“看来天亮前到不了米兰城下,还是小心谨慎点为妙。”
几个骑士领命而去,钻进无边黑暗中很快不见,远远的还能听到达达的马蹄声,多少让人觉得心安,但当你将目光投向深幽,心底又空落落的,剩下的人从马背上下来,牵着缰绳把战马首尾连接成圈,全神贯注的戒备,偶尔有叫不出名的小虫嘤嘤鸣叫,都惹得众人紧张不已。
时间悄悄而逝,它蹑手蹑脚的从我们身边经过,却不小心留下曾经到来的证据,欢快的推着天幕缓缓打开,越来越多的微芒顺缝隙喷涌而出,甚至地平线的尽头也开始染上橘红色,黎明终于突破重重阻力降临了。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我焦躁的在原地踱步,不时望渐渐清晰的树林:“这功夫即使去罗马也该到了……”
罗洛尴尬的咳嗽两声,其实他比我还要烦躁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赔笑宽慰着:“要不……我再加派些人手去找找?”
他虚虚的问道,闪烁的眼神暴露了最真实的想法,他同样担心要出状况。
等待的过程总是很漫长,可结果真正沉重的从天而降时,人们却往往选择逃避,因为等待过后的结果发酵成噩耗,足以消磨最坚强之人的毅力和信心。
日出前片刻的寂静真的能让心思残暴的人放下屠刀,也能让细小的声音传播很远,耳尖的卢卡敏锐的判断出蹄音的方向,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那边,即将钻出丛林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会是什么,敌人还是朋友?大家纷纷握紧武器,摆出防御姿态。
来者心不在焉的操纵着战马,虽然看上去闲庭信步般轻松,但他灵活躲闪树枝的动作却昭示着娴熟的技巧,如果没有经过长时间马背上的锻炼,那只能说明伊克西翁的赐予相当慷慨。
他身着考究的短锁甲,这更适于搏斗而不会束缚躯干,要害部位还覆盖铸铁的板甲条,两条漂亮的白色翎羽颇具异域风格的垂在肩膀两边,随风轻佻的跳跃,奈梅亨战士的长剑握的更紧了,因为来者竟然是名诺曼骑士!
第三百七十章:世界已乱
“请报上您的身份,骑士,否则再前进一步我将不得不动用武力捍卫自己的安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罗洛和平的伸出手掌,掌心向外靠近诺曼骑士,停在安全的距离之外,保持一名骑士应有的风度和礼貌。
来者好像如梦初醒似的挠挠脖子,把铁盔的帽檐往上推了推,挤着浓眉大眼仔细打量说话的罗洛,全然没把面前虎视眈眈的陌生人放在眼里,他愣了半晌才慢吞吞的开口问道:
“我是伟大的洛伦的子孙,北海和塞纳河的征服者,热那亚和卡拉布里亚的领主,法兰西国王的封臣,诺曼底及其所有属地的公爵理查,麾下最勇敢的骑士,曾经手缚巨熊的大山莫伦特斯,奉命前来通报,请问哪位是奈梅亨公爵大人?”
趁他询问的当口我赶忙喘了口气,这一通让人头晕目眩的说辞下来,听得人都大脑缺氧了,真不知道对方怎么毫无反应,罗洛放下手臂,得体的回应道:
“莫伦特斯骑士吗?您的威名如正午的太阳般耀眼,即使远在奈梅亨的偏僻角落,我这孤陋寡闻的人也曾听说过大山制服巨熊的英雄事迹,不过我仍旧没清楚您的来意,恐怕很难引荐,这是出于公爵大人安全的考虑,请见谅。”
自称莫伦特斯的骑士晃晃脑袋,目光越过罗洛扫视人群后落在我身上,像个找到妈妈藏起来糖果的孩子一样偷偷笑着,夹住马鞍耸着肩膀高声喊道:“那位便是威名赫赫的奈梅亨公爵大人吗?”
完了,躲不了了……
我懊恼的撇撇嘴,拨开挡在自己左右的侍卫,有些尴尬的闪出身子,故作镇定的清嗓道:“没错,你要找的人是我,骑士,我的好朋友理查公爵托你带来什么口信?”
诺曼骑士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挑剔的眼神跟审视新上门女婿的丈母娘没啥两样,让人感觉非常不爽,我的骑士愤怒于对方的粗鲁,不满的按着长剑,锋利的剑身碰撞剑鞘鼎佩作响。
“尊敬的公爵大人,我的领主理查大人得知您不远千里来到伦巴第,特意派我在此迎候,他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了两件礼物。”
“其一是丰盛的佳肴美酒以及妖冶的拉丁舞姬!”
“其二是一万名枕戈待旦的诺曼战士。”
他平静的陈述着,仿佛在说一件同自己毫不相干的琐事。
“对了,我忘了告诉您,宴会就布置在米兰城最华丽的宫殿里,而我们的战士,也整齐的排列在城下弥漫的晨雾中,何去何从,请您早做思量。”
“放肆!”
罗洛亢啷一声抽出长剑指着莫伦特斯:“竟敢对公爵大人如此无礼!”
莫伦特斯连头都没回,他知道此刻的我别无选择,所以才肆无忌惮的口出狂言:“难道奈梅亨的骑士都喜欢以多欺少吗?”
我轻轻叹口气,担心的事情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了:“既然老友相邀,哪有不给面子的道理?前面带路吧,骑士……”
伴着越升越高的朝阳,我们跟在莫伦特斯骑士后面,穿梭在树林间的小路上,这里说的我们,指的是我、卢卡还有五名侍卫。
罗洛开始坚持要陪在我身边,他担心此行的安危,信不过随行的侍卫,尤其是毛手毛脚看起来傻乎乎的卢卡。
“他的莽撞会拖累您的。”罗洛这样解释自己的疑虑。
“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带着我的佩剑马上去找咱们的军队,提醒他们提高警惕,千万不能中了敌人的圈套,只要你们在,我这边即使谈崩了也没什么危险,如果你们失败,那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就彻底没有了,明白吗?”
我附在罗洛耳边窃窃私语,不让其他人听见我俩的谈话内容,后者其实心里还有些抗拒,但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很快搞清两者分量孰轻孰重。
这条小路似乎冗长的永无尽头,两侧长满高大的栎树,伞盖一样的树冠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绿障,如果秘境追踪要拍续集,我建议导演组直接穿越千年时光来这里取景,绝对不需要后期制作,幽静的丛林深处传来小动物早起觅食的各种哼叫,经过一个温暖的雨后夜晚,世界又重新充满生机。
莫伦特斯走在最前面带路,放心的将后背留给我们,丝毫不在意在这人迹罕至的林荫小路上,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掉,我好奇地盯着他玩世不恭的把长矛扛在宽厚的肩膀上,想给彼此间找些话题,可是张开嘴却没啥可说的,只得装作打哈欠的样子干干喘了两下,低头继续赶路。
道路在下坡后豁然开朗,我果然迎着朝阳看到米兰大教堂高耸的尖顶和十字架,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城墙上铺天盖地的诺曼底旗帜,以及城外密布的行军帐篷。
理查公爵果然先我一步占领这座伦巴第的心脏!
米兰城巍峨耸立于宽广无垠的波河平原上,背倚阿尔卑斯山麓,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它的历史可以追溯至一千五百多年以前的凯尔特人时代,因为一支强悍的因苏布雷人在此定居而声名远播。
罗马人崛起后很快驱逐敌人,征服这片肥沃的土地,并以此作为北进高卢和抵挡南下蛮族的战略据点,后来凭借便利的水陆交通,逐渐成为罗马帝国的商业贸易大城,其富庶程度堪比罗马,还曾短时间的成为分裂后西罗马帝国的首都,人口超过30万,绝对的超级都市。
作为总主教驻跸的所在,米兰也是同梵蒂冈南北呼应的另一个宗教中心。
米兰大主教的地位居于普世教会众主教之首,在枢机会议上拥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这一切皆因东西罗马帝国的两位皇帝君士坦丁一世和李锡尼,曾于此颁发著名的米兰敕令,宣布在两个罗马帝国境内基督教传播的自由,并且发还了已经没收的教会财产,亦承认了基督教的合法地位,成为公教历史上的转折点,标志着罗马帝国对基督教从镇压和宽容相结合的政策,转为保护和利用的政策、从被迫害的地下宗教,成为能登大雅之堂的宗教,而教会高层也开始了与帝国政府的合流。
米兰因此成为基督教的推广中心,万千信徒心中仅次于耶路撒冷圣殿山和梵蒂冈圣彼得教堂的圣地。
在随后的漫长历史中,西罗马帝国倒在蛮族铮铮铁蹄的践踏之下,东罗马困于巴尔干无力抽身,米兰城头不断飘荡着征服者的旗帜和被征服者的游魂,以至于河边码头人头滚滚,统治者屁股尚未坐稳,便被新的统治者推来斩首,用热血和首级献祭守护城市的胜利女神,这混乱的局势直至查理曼大帝的到来才得以平定。
加洛林王朝历代君王都从教皇手中获得罗马皇帝的皇冠,却再也无法对意大利施加影响,让这里成为叛乱者的温床和冒险家的天堂,北方王朝兴盛时都像追求美人的少年一样,想将米兰揽入自己怀中,寻欢者来来去去,米兰依旧如故。
米兰拥有一些罗马帝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堡垒,经过后人陆续的扩建和连接,构成坚固繁复的要塞体系,保卫着城墙内繁华的商业都市。
特别是当年的米兰大主教,安波罗修重新设计建造的圣欧斯托焦圣殿和圣盎博罗削圣殿,它们的主体构成今日大教堂的基础,逐渐修葺为耀眼夺目的地标式建筑。
“这简直是上帝的奇迹,不是吗?”
莫伦特斯骑士眼含热切的注视着米兰大教堂镀金圆顶,自顾自的赞叹着:“我没去过罗马,但已经可以想象圣彼得大教堂的雄伟,这才是人类文明的巅峰。”
我将目光从十字架那边收回来,驱着马踏上米兰城外的石板路。往来意大利多次,我却从未到过号称欧洲第二大都市的米兰。
倒是历史上那些从北方来赫赫有名的征服者,总喜欢中途在这里停留,查理曼大帝、继承中帝国的洛泰尔皇帝、奥托大帝,帝国皇帝的另一个头衔是伦巴第国王,代表其对波河平原的合法统治和占有。
当然,在先皇奥托三世陛下生命徘徊的最后几年,米兰获得了一定意义的自治权,除了定期上缴税金和提供德意志大军给养,基本游离于帝国体系之外,伪王阿杜因也是看中这点才选择将此地经营为自己的老巢,真不知道一向桀骜的市民是怎样被他如簧巧舌忽悠的。
“上帝创造的世界很大,可惜凡人往往以为自己拥有的便是全部,拘束了探寻的脚步。”
我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东方有位贤者曾说,读一万本书,走一万里路,才能避免眼界狭隘,达成人生的抱负。”
“读一万本书,走一万里路?”
莫伦特斯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揉着肚子呵呵乐着。
“走那么远不会掉进海怪把守的深渊里吗?他难道没说过要带着最锋利的宝剑和最彪悍的战马上路吗?书读多了有什么用,只有国王的税务官才天天埋首于废纸堆里算计蝇头小利,学城的学士最后也得找个有钱的领主效力,要是等到读完一万本书和走完一万里路,他半截身子都得入土了。”
我暗暗翻个白眼,摆出竖子不足与谋的表情,好在莫伦特斯继续沉迷于欣赏教堂,没有注意到我的鄙视,他的说法代表这时代百分之九十九贵族阶层,读书无用,有剑有钱才是草头王的思想。
梵蒂冈自然也乐得那些有权有势傻瓜固步自封,因为这样掌握文化的教廷就可以故弄玄虚,维持信仰的牢固和地位的超然,颇类似于科举前的古中国,生产力越落后,阶级分层越固化的社会就越是迷信出身和武力,方便统治者愚民。
我们一行慢慢走近城外诺曼底军队的驻地,鳞次栉比的帐篷杂乱的排列成团,紧挨着护城河边的贫民窟,他们简易的搭设也和破烂的窝棚没什么本质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这边锅子里热气腾腾的煮着刚猎的鹿肉,那边围着一群眼巴巴瞅着咽口水的难民,渴望、眼馋却不敢向前。
看到有骑士经过,路旁乱跑的士兵赶忙老老实实的躲到角落,把大路让开供老爷们行走,不过那眼神里没有一般农兵的懦弱,只充满对英雄的敬意,每个诺曼人都是天生的战士,他们敬畏强者,但从不自惭形秽。
把守城门的两个卫兵刚要开口说话,莫伦特斯眼都不抬的直接丢过去一道通行令牌,领着我们穿过拱形的大门进入城内,精致的城市瞬间呈现在眼前。
“我们也是昨天才过来,好多地方没熟悉呢,幸好我还记得回去的路。”莫伦特斯扭身抱歉的说道,但那样子欠揍得狠,让人恨不得照脸猛扇一通。
“呵呵!”我冷笑两声,干巴巴的像晒透了的馊鱼干,不噎也熏死你。
商旅辐辏的城市展现出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勃勃活力,沿街小贩不停的向往来人群高声兜售五花八门的物品,小到针头线脑大到珠宝名器应有尽有,我甚至看到一名身着长袍的萨拉森商人牵着骆驼悠哉悠哉地闲逛,没人有工夫去关注对方的信仰和打扮,他们只关心自己的东西能不能卖上好价钱,然后再以怎样低廉的价格重新进货,一派商业都市特有熙熙攘攘的景象。
更让我吃惊的,是诺曼人的占领并未影响市民日常的生活,他们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按部就班的作息营生,军纪一向很坏的诺曼底军队也改变贪婪的暴徒形象,规规矩矩的扎营在城外,颇有点人民军队秋毫无犯的架势。
“这世界真是乱了……”
我不可思议的摇着头喃喃自语,对这两天的经历仍旧缓不过神来。
在见到诺曼底公爵理查的时候,他正在理发师的服侍下刮着胡子,银质的小剃刀上雕有考究的花纹,边缘磨得没了棱角,足以看出理发师傅的手艺,他那头亮丽的金发剪得很短,紧贴着头皮露出里面青青的茬口。
“是兰迪大人吗?”
理查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微微歪了歪脑袋,客气的招呼着:“来这里了请随便坐,我马上就好。”
“赶了整夜的路,我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走到放着酒水的长桌边,我随手翻检摆放的几樽酒壶,它们有的是金质,有的是银质,还有的是昂贵的玻璃,米兰城的富庶集中体现在这些细节之中。
我拿起看上去更值钱的玻璃酒壶晃了两下,装在它透明肚子里面的酒浆颜色醇黄泛着细小的杂质,一看便是酿造精良的麦芽酒,我相当迷恋那种厚重的味道,有点像家乡的龟苓膏。
第三百七十一章:成交朋友
“怎么把头发剪得这么短还刮了胡子,意大利待久了想做罗马人?”
我给自己倒满酒,扯过椅子坐着,将舌头卷起来,慢慢吞咽甘甜中略带苦涩的酒浆,经过发酵的液体拥有了丝绸的质感,柔滑的抚摸着舌尖,把荟萃的精华传递到味蕾深处,我舒服的长出口气,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和理查公爵聊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罗马人曾说长发蓄须的全是野蛮人,虽然祖先们来自他们去都没去过的极北,但我想做个更被认可的文明人,要知道即使在法兰西,有钱请两个穿得像娘们似的吟游诗人,在宴会上哼哼唧唧的贵族也会被认为高雅文明,简直见鬼了!”
理查说话的时候喉结不停地抖动,理发师紧张的停下手中活计,要是弄伤身份尊贵的老爷,他虎视眈眈的侍从一定会把自己撕碎。
“附庸风雅即是一种生活品味和态度,大家打打杀杀的没新意,欣赏竖琴和绕口的诗句才能分出档次,要是能随口背诵两首脍炙人口的情诗,更显得高人一等。”
我顺势又饮下满满一口麦芽酒,幸福的舍不得张嘴,生怕放跑唇齿间让人流连的馨香。
“理完后很精神,像个英俊的小罗马人。”
理查爽朗的哈哈大笑,刚操着剃刀要开始的理发师又紧张起来,刮一半的胡茬和另一半泾渭分明,好似诺曼骑士常穿的黑白罩衫。
“您挖苦我,现在我能听出来隐晦的词义,前段时间找人给读了亚士多特的《修辞学》。您看,我也算半个文化人了。”黑公爵得意的努努下巴。
“是希腊的亚里士多德,他曾经做过亚历山大大帝的老师。”我纠正他言语中的错误,还不厌其烦的稍作解释。
“亚历山大大帝?我知道他,那个勇敢的马其顿小子!横扫整个波斯帝国,直到世界尽头狗头人的国家,上帝创世以来再没有那么遥远的征服,传说他有匹神赐的战马,叫什么来着?”
“比塞弗勒斯,夜之流星。”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说出这个名字,电影里布拉德皮特驯服战马的英姿简直太撩人了。
“至于传说中狗头人的国家,那是以讹传讹的谬误,他们只是某个信奉狗为图腾的印度部落。”
“对,没错,就是那个名字。”
理查再次兴奋的手舞足蹈,注意力集中在那匹赫赫有名的战马身上,理发师突然低低惊呼,我闻声望去,只见黑公爵白皙的脖子出现一条细小的血痕,然后缓缓的有血流出来,理发师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
感觉疼痛的理查摸摸还没有线头大的伤口,无所谓的对跪地求饶的理发师说:“难道你想让我留着半边胡子见人?赶紧回来干活!”说完,他满不在乎的舔干净手指上的血迹,继续同我攀谈。
呦?性情大变啊!
我一边惊讶于暴脾气理查的变化,一边换个酒壶尝尝味,房间里的气氛依然压抑,只能听到窗外微风轻轻抚弄落地纱帘的声音,理发师哆嗦着拾起剃刀,犹豫半天不敢下手。
等得不耐烦的理查毫无征兆的暴起,抽出腰间的匕首猛地刺入对方的小腹,还不解恨的扭了两下,劲道之足只露出手柄后部的配重球,后者痛苦的瞪着眼睛,愣是一丝呻吟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栽倒死去,红黑色的鲜血浸透衣服,仿佛一块吸食生命的大海绵,抽走人体的活力。
“讨厌人的东西!”
黑公爵厌恶的咒骂着,自己捏住剃刀三下五除二弄干净剩下的半边胡子,两个侍从进来拖走蜷曲的尸体,长长的血道铺成殷红的地毯,可惜通向的并不是幸福彼岸,而是死神的祭坛。
这是在跟我示威吗?白瞎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他又犯了什么罪呢?
我心底感叹着,嘴上却不甘示弱的讥讽:“看来您读再多书,也改变不了武士的本质,上帝赐予您杀戮的灵魂,可没能教会他的骑士要敬畏生命。”
“上帝只教会了我要敬畏武力。”
理查闪出地方让仆人擦洗地上的血迹,走到我对面倒酒:“要在这混蛋的世道活下去,上帝的教诲是肯定需要的,但在虔诚祈祷之前,是不是得先保证自己有块不被打扰的净土?”
“依靠以暴制暴的杀戮,永远得不到您所谓的净土,与之相反,创造出来的是地狱,人间地狱。”我不动声色的发起反击。
理查无所谓的耸耸肩,好像渴了很久似的仰脖灌酒,米兰出产的优质葡萄酒的红色酒浆顺着嘴角流下,他一如既往的粗犷,含含糊糊的回答:
“手捧圣经时没人会听你唠叨,只有一手操着长剑,一手握着圣经,这样才能让人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听话,难道教皇霓下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在没得到查理曼大帝保护之前,教廷连梵蒂冈的小山岗都守不住,被敌人丧家犬一样追着屁股撵。”
“我得提醒您,这是亵渎,我的大人。”
我重重的把杯子拍在桌上,装作很虔诚的模样义正言辞警告他,连自己都差点骗过。
理查也放下杯子争锋相对的同我对视:“亵渎总比死在朝圣的路上强,我们都别太天真,大人。”
“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您的关照了,公爵大人,所以您准备顺便提前收下一整座城市作为谢礼?”对方的强词夺理让我出离愤怒,竭尽挖苦之能事。
“您的确应该感谢我,兰迪,无论从朋友的角度还是合作的关系,否则现在你绝不可能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咆哮,等待你的将会是城外枕戈待旦的诺曼骑士,明白吗?”
他干脆省略了敬语,嗓门提高八度直接了当的说道:“如果那个伪王阿杜因还活着的话,他也许透露给你一些零碎的信息,并以此为条件来换取自己的自由,我说的没错吧?”
被人牵着鼻子的感觉很难受,我故意闷着不作声,看他下面还有什么话讲。
理查早预料到我的反应,所以脸上并没有太多尴尬:“从你的态度我完全能够判断出,阿杜因讲给你的秘密尚未验证出结果,对吗?”
“你想说什么别绕圈子。”我硬生生打断他的问话。
“奈梅亨出事了!至少处境不容乐观。”
理查不等我反议,马上接着说下去:“我二十天前接到巴黎来的密谕,是罗贝尔陛下派人加急送来的,他在信中要求我和伪王合作,共同将你的军队歼灭在米兰城下,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麻烦……”
“字里行间没做特别说明,但我可以猜到参与阴谋的那些小人都有谁,梵蒂冈的教皇霓下肯定有份,卢森堡伯爵以及布拉班特的小贵族,他们战战兢兢的活在奈梅亨的阴影下,一直盼着能摆脱桎,恨你入骨的波兰人没准也有入伙,还有帝国内部数不清的敌人……”
“当然,这个计划最主要的执行者不是我,而是意气风发的罗贝尔陛下,国王的军队比我更早出发,浩浩荡荡的扑向空虚的奈梅亨,我的用词没错吧,奈梅亨空虚。”
他说完抱着肩膀目不转睛的凝视我,等待欣赏惊慌失措的表情。
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佛炎炎夏日兜头而降的一盆凉水,不仅瞬间让我清醒,还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脑海暂时短路,一片空白。
“你是说奈梅亨受到攻击?”我声音低的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就算这是真的,我也不必担心,巴黎的军队要攻击奈梅亨,除非插了翅膀从弗兰德上空飞过去,他们绝绕不过我岳父大人的防线!等等……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而且值得怀疑的是,罗贝尔陛下难道不担心你泄密吗?”
理查皱着眉头好像真在认真思考着:“听你这么一说,事情前前后后的确漏洞颇多,我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出卖你,也有足够的理由出卖罗贝尔陛下,两相比较来看,我更希望趁机彻底解决奈梅亨的麻烦……”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心里反倒不那么摸不着底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横竖都没辙,索性骂个痛快,况且理查能让我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和他争辩,至少说明一点,他压根没想伤害我,反之,他希望把彼此拉得更紧。
“彻底解决奈梅亨?这才是你的实话吧。”我勾起嘴角轻轻的笑着,语气平淡的说不出滋味。
“哼哼,这当然是实话,难道我应该感谢你吗,好心的奈梅亨公爵大人?”
理查就像沾着火星的炸药般瞬间引爆,怒发冲冠都不足以形容他须发倒竖的模样:
“奈梅亨是诺曼底的盟友,没错,可事实上呢?我们只是傻乎乎跑来跑去的猎犬!你随手扔给诺曼底一块骨头犒赏,我们还得感激涕零的直摇尾巴!可卡拉布里亚连块骨头都算不上,最多算煮得稀烂的菜叶,油水少得可怜!”
“难缠的萨拉森人不断骚扰港口和农庄,搞得当地人心惶惶流离失所,我们的士兵不得不疲于奔命的四处灭火,累得才真正像条野狗,布林迪西的罗马人同样得小心提防,他们的舰队跟出入自己花园一样瞎溜达,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耀武扬威的恐吓大小进港船只,吓得商人们都不敢泊岸做生意了,作为对奈梅亨的保证和义务,我们还必须从有限的精力中,分出一部分去盯着躲在梵蒂冈搞小动作的教廷,你拍拍胸脯说,有这样的盟友吗?”
我张嘴想反驳几句,最终还是舔舔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那不都是设计好的陷阱么。
理查意犹未尽的继续咆哮:“哦,对了,还有热那亚,利古里亚海岸的明珠,这里的确很富庶,气候也足够温润宜人,似乎是块挂满肥肉的大骨头,它是如此完美,就算上帝也找不到任何瑕疵,可惜现实难遂人愿。从撒丁岛扬帆的萨拉森战船顺流而下仅仅半天便能抵达这片几乎无险可守的海岸,面对屡生龃龉的勃艮第,背后是不那么友好的几个伦巴第城邦,叛附难料的伪王盘踞米兰称孤道寡,你让诺曼底帮奈梅亨守在南下的必经之路上,好像拴在门口的看家狗!”
我面色平静的听着,脑子里却在飞快的思考怎么才能把自己的嫌疑摘干净,毕竟情绪激动的人容易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保命方为上策。
“说完了?”
我挑起眉毛,语气陡然一转:“就算你的猜测全是真的,那为什么不干脆杀掉我?你不会善良到准备给我申辩的机会吧?”
理查的喉结抖动着,答非所问的开口说道:“罗贝尔陛下开出很多诱人的价码,还有教皇霓下担保的双保险,相当让人动心,比如将整个伦巴第交给诺曼底,让小亨利迎娶我的女儿,来建立两个家族的联姻关系等等。兰迪,他们虽然也想把诺曼底当做猎犬使唤,但是丢过来的骨头却比你更多更肥。”
“你甘心做一条猎犬?从这家流浪到那家,有骨头就给干活?”我准确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预备展开犀利的反击。
“我有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吗?”
理查反问道:“或者说,你已经失去制定游戏规则的实力了,朋友。”
“你有!”我肯定的回答,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还特意夸张的挥舞着手臂来渲染效果。
“这便是找我来的原因吧,你不甘心做一条猎犬,而是想当牵着绳索的主人,朋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野心,那雄鹰般的志向,我都知道,而且只有我了解,你希望效法曾经让整个欧洲都颤抖的祖先,重新用怒吼震撼世界,为诺曼底的战旗增添荣耀,给子孙后代留下英雄的传奇!”
理查蠕动着嘴角没吱声,他动摇了。
我知道自己说中他的心事,于是决定趁热打铁:“我们再次合作吧,你比我更清楚两个人的联手能给彼此带来什么,成功的诱惑比罗贝尔陛下许你的要多得多,这是块最肥的骨头,你和我、我们所有人全都是猎犬,贪恋美味的疯狗,世间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第三百七十二章:皆有一死
“权力……”
他喃喃念叨着这个简单又绕口的单词,仿佛在回味那迷人的味道:“你总是有办法的,朋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到朋友的刹那我如释重负,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理查这边松了口,接下来的事情便有了转机。
“奈梅亨那里你不必担心,我几天前刚收到消息,家中无事,弗兰德的军队已整装待命,如遇危险随时可以驰援。”
我肯定不能告诉他真实情况,好不容易稳住的盟友千万不能再被动摇:“当务之急是进军罗马,彻底击溃教皇纠集的叛军,把梵蒂冈牢牢控制在咱们手中,然后操纵教廷改选,立一个听话的傀儡来名正言顺的发号施令,这叫挟天子以令诸侯,我跟你说过的。”
理查摸着自己微红的鼻尖,那是饮酒太急造成的,他咂么着我的提议,隔了半晌才说:“首先,我觉得弗兰德伯爵无法相信,这个老狐狸我太熟悉,倘若他也参与了罗贝尔的阴谋呢?那么奈梅亨的陷落恐怕难以避免了。”
“不可能!博杜安是我的岳父,更是奈梅亨最坚定的盟友,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正带着他的亲外孙守在奈梅亨的城堡里,总之你的假设不成立,我的后方绝对万无一失!”说到这我有点急眼,差不多扯嗓子吼着说完。
“还是再多派几个信差回去示警吧,你也说过,这世界是现实的,骨肉至亲都得提防。”理查现在学会用我的话来反驳,让我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
与其说我是绝对信任爱女如命的岳父,倒不如说是固执的不愿承认自己的失策,就像比赛马拉松的选手,明明胜利一步之遥,正准备欢呼庆祝,谁曾想身边的队友突然伸腿使绊,让你跌倒在可望而不可即的终点线上,那种心碎又吃惊的感觉,足以摧垮每个人心中最坚实的防线。
“我们的目标在罗马,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前进一步,没准柳暗花明,要你选,怎么干?”
理查沉默良久,在选择的节点凡人难免犹豫,但结果都会是相同的,因为我们是普通人,终究没有圣贤先知的定力和洒脱。
权力!
散发着曼妙香气的顶级猎物,如同招蜂引蝇的猪笼草,它的美和它的恶一样致命,却魅惑的让任何想攫取芬芳的人以为自己多么与众不同,然后一面享受销香浸骨的温柔,一面慢慢的陷入泥淖,心甘情愿的把生命交给对方,换得自以为是的幻梦,与权利本身相比,你永远是不足一哂的弹指须臾。
“诺曼勇士从来不知道后退为何物,奥丁诸神和上帝可以为证。”
低沉的声音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仿佛丛林深处袅袅飘荡的虎啸,一字一句充满澎湃的力量:“我依旧选择站在你这边,不过这次我要分得更多。”
“只有罗马,我只要罗马。”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恨不得把这几个单词嚼碎:“其他的随你挑,朋友,都是你应得的。”
理查痛快的伸出手臂,用眼神示意我击掌:“成交。”
“成交!”
我紧紧握住他宽厚的巴掌,有力的攥着:“时间不多了,我们得争分夺秒的运作起来。”
“我在你来之前便有了计划。”
理查不在乎我意外的表情,他这个粗线条的人难得细心一次,不妨洗耳恭听:
“米兰城中有间谍,亨利陛下的、罗贝尔陛下的、教皇霓下的、伪王阿杜因的、罗马人的、甚至萨拉森人的等等,他们看到你早上进到这里再没出去,很快,每个主子的桌上都会摆着,写有诺曼底公爵软禁奈梅亨公爵的惊爆消息,而他的军队因为群龙无首而四分五裂。”
“他们会以为奈梅亨完了,我也完了,宵小们奔走相告弹冠相庆,何其壮观和欢乐的场面!”我心领神会的同理查对视,有时候他的小点子就像美味珍馐里不起眼的配菜,看似可有可无,实际左右整个菜品的口感和味道。
“教皇霓下会把所有注意力放在维罗纳方向,圣加耳山口条件恶劣,他十有**能从相对好走些的勃伦纳山口进入卡林西亚,成为落脚德意志的首站。想想看,鳄鱼露出了他不设防的柔软腹部,只需要一千精骑,一千个悍不畏死的勇士就可以跟圣诞节屠宰小鸡一样杀光那帮乌合之众。”
我将添满的酒杯递给他,自己凑上去轻轻地碰着,醇黄的酒浆晃动打转,有几滴顺着杯沿甩出来,不过我俩谁都没在意:“麦芽酒不错,是今年头茬春麦吧?”
“你们一定以为我疯了,对吗?”我居高临下的骑在马背上,盯着目视自己的骑士们高声说道。
彼时天气纯澈,漫卷的大团云朵迅速蒸腾飞升,然后铺散在空中,沿着天际线拉出长长的鱼鳞状波纹,渐渐消失不见,太阳偶尔在游云的缝隙里露头,播撒温热熨人的橙芒,给大地投下倏忽而逝的光斑,点缀绿意盎然的山坡散发着可爱的气息和味道,柔软的仿佛细羊毛编织的挂毯。
没有谁会不喜欢神奇造物给予的美好风景,就像鱼儿深爱着清凉干净的泉水,当然,如果不用把身子套在这憋屈的铠甲里,欣赏美景的愉悦心情一定会让大家得意的吹起口哨来。
“你们一定以为我疯了,是这样吗?”
我再次重复着刚才的话,不过这次愈发加强了字里行间的力量。
微风无孔不入的钻进每个角落缝隙,吹拂着柔嫩的草叶沙沙作响,骑士和他们的战马沉默不语,全神贯注的将目光集中在自己的封君身上,一个个腰杆笔直的站成神庙前肃穆的雕像,构做迎风傲立的丰碑。
“你们一定以为我是个十足的疯子,对吗?”
我第三次说出同样的话,连听不懂人言的坐骑都躁动的踏着地面,可以想见骑士们拥有怎样的忍耐力,才能老老实实的听我讲话到现在。
“没错,让你们猜中了,我就是个疯子,癫狂不羁的疯子,不撞南墙心不死的疯子,而且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疯子!”
我逐渐加重了语气,以便让离自己最远的骑士也能听见这慷慨激昂的演讲:“守护上帝的是教士手中的圣经和骑士手中的长剑,两者的结合注定神圣,因为无论是立志终身侍奉主的教士,还是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骑士,他们同样有目共睹的虔诚,谈不上谁更高贵,谁更得上帝的宠爱。”
坐骑扭动脖子,在马嚼的约束下发出高亢的嘶鸣,乘着气流顺风飘出很远,作为第一个回应的听众,它的反应来得比较快。
“梵蒂冈的第一座教堂是伟大的罗马皇帝君士坦丁大帝下令,在圣彼得的陵墓之上修建的,这座简朴的石砌建筑代表着上帝在人间的投影,也代表着主的福音必将普照世界的光辉,一切荣耀归于上帝!”
“阿门!”
骑士们齐声应祈,低沉的声音压过风声,透着坚毅和赞同,但里面同样夹杂着疑惑和否认。
“圣彼得不顾凶险两次进入罗马,无惧暴君尼禄的迫害竭力广传福音,因他热切传道的影响,许多人离弃异端偶像,归向上帝的怀抱,成为主的孩子,他是普世承认的第一位教宗,上帝在人间的投影,主最忠诚的信徒和使者,指引芸芸众生通往天堂的司牧人,世间一切因而神圣的主宰!”
说道激动处,我双手紧攥着拳头,不停挥舞来发泄胸中的感情,以期感染面前的众人。
“赞美主!”
“因圣而圣!”
“上帝保佑!”
骑士们热烈的回应着,响起一片锁甲摩擦的细碎杂音。
“毫无疑问,圣彼得的后继之人均为睿智仁慈、博爱虔诚的至圣之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登上教宗的宝座,在上帝的注视下统治基督世界,梵蒂冈是纯净的人间天国,是每位忠诚侍主之人心目中的圣地。”
我注意到许多人眼中徐徐燃起狂热的烈火,连忙趁热打铁的继续说道:“可惜现在神圣的教廷受到恶俗的践踏,肮脏的**横流在圣彼得曾经踩过的土地上,梵蒂冈的教堂不再响起荡涤心灵的祈祷,反而充斥着阴谋的窃窃私语和各取所需的钱权交易,圣彼得的土地被玷污了,内心不洁之人通过金钱与权力的帮助,铺平履行圣职的道路,我们的信仰沦丧了!”
我的最后几句话好像一枚重磅炸弹,明显震撼到认真聆听的众人,他们错愕的瞪大眼睛,不安的面面相觑,公爵大人这等于是公开的表示与梵蒂冈的对抗,而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正是集结在十几里外的教廷联军。
“主说:恶人的亮光必要熄灭,他的火焰必不照耀。”
我引用着圣经里的句子,一字一顿的解释:
“非常遗憾,过去的我也站在受魔鬼蛊惑的霓下身后,不止一次贡献力量,是**蒙蔽我向往上帝的殷切目光,是权力带来的魅惑令我迷失心智,误入背离主恩的歧途,相对于虔诚的你们,我是有罪的。”
“大人……请您不要这样自责。”
前排的几名骑士没想到我突然的忏悔,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磕磕巴巴的劝慰着。
“**不可像那无知的骡马,必用嚼环辔头勒住他,不然,就不能顺服。”
我在胸前虚划着十字,双手合拢低头祷告:
“主说:远离罪恶,那便是明智,希望我的悔悟还不算晚,你们的救赎,同样来得及。”
一名骑士按着因情绪过分激动而起伏的胸口,眼角似乎噙满泪水的哽咽道:“请指引我们罪恶的灵魂得到拯救,大人!”
无论这个骑士的表现是否出于真诚,他的演技都足够逼真,我喜欢聪明的人,更何况在此刻人人迟疑曲高和寡的当口,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和苦口婆心的说教全是苍白无力的,能准确抓住观众敏感神经的,只有眼泪!
“人间的正义需要匡扶,上帝对世人的垂爱需要重新得到伸张和弘扬,作为用武力护卫信仰的战士,除了奉献生命,我们别无所能,而唯有奉献生命,我们才可以了无遗憾的站在天国的大门前,骄傲的对前来接引的天使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全世界最崇高的事业,为了我主基督的信仰而战!上帝保佑德意志!上帝保佑奈梅亨!”
盗用奥斯特洛夫斯基名言的我压根不会脸红,也正是这句话最终点燃每个人澎湃的激情,拔剑出鞘的声音汇成震耳欲聋的轰鸣,锋刃的反光耀眼夺目,毫不夸张的说,此时此刻的我们真正做到了百万一心。
“上帝保佑德意志!”
“上帝保佑奈梅亨!”
缓缓戴上头盔的我,策马站到整个队伍的最前方,接过侍从递来的长矛将其高举过顶,声嘶力竭的吼道:
“强敌当前,无所畏惧!”
“果敢忠义,无愧上帝!”
“忠耿正直,宁死不屈!”
“保护弱者,无愧天理!”
“这是你们的誓词,这也是我的誓词,每个人的灵魂都能得到拯救,前进!奈梅亨骑士!”
用不着通报,想必驻扎在几个起伏平缓山丘之后的叛军,已经清楚我们的到来,除非他们全是聋子和瞎子,否则这震彻山谷的呼号和粼粼向日的甲光绝对会摧枯拉朽的荡涤感官,并且清晰地告诉敌人一个事实,来者不善。
从诺曼底公爵理查由高大的罗马式廊柱构建的宽敞宅邸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山,最后一缕余晖似有似无的残存于暖洋洋的水池边上,晚归的市民裹紧头巾匆匆而行,怀抱一天营生挣来的微薄薪水或者街角集市买的发霉面包,迅疾的脚步毫不停留,全然不会注意同样将脸孔包在及腰头巾里的几个奇怪人物。
我左右紧跟着自己的侍从和理查派来保护的骑士,卢卡高大的身材像是笨拙的巨熊,总是不小心撞到低头专注走路的行人,他这样莽撞饶是我们再低调也难免被人注意,所以无奈的我只得加快脚步,在向导的带领下晕乎乎的穿过狭窄陋巷,跌跌撞撞的出城。
按照约定好的计划,理查隔天将把我被囚禁的消息释放出去,与此同时奈梅亨的军队,会集结在米兰城外以武力相逼讨要他们的公爵,届时战争的阴霾将笼罩在整个波河平原上空,所有明里暗里的势力都得调整自己的视线,投向这座伦巴第最大的城市和要塞,关注一触即发的争斗。
当然,他们的心里已经把我判了死刑,被俘的奈梅亨公爵将自此身败名裂,讨要不到合适的价钱,贪婪的理查是不会释放这值钱俘虏的,而失去根基的我,压根无法支付视财如命黑公爵的漫天要价。
一切如同计划的那样顺利,我成功的联系上率军赶来的罗洛,商议妥当留守的人马和策略,一幕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大戏即将拉开帷幕,但其中扮演角色的可怜人,却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我当然不能把奈梅亨失陷,如此重要的信息透露给在座的每个人,包括最信任的罗洛,因为这关系到军心的向背,以及接下来决定成败战役的发展,古老的哲人教育我们说:
秘密,永远烂在自己心里最保险。
在马背颠簸的瞬间我不禁想着:
“权力的舞台没有绝对的主角,也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对与错、美与丑,在残酷的名利面前,每个人都在不停的追逐,但似乎所有人都忘却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凡人,皆有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