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五章驾诣郊坛行礼
苏轼就在南郊祭天的队伍中,即便是他的父亲已经进入大宋朝堂的高层,位居仅次参知政事的观文殿大学士,但他并没有骄傲和嚣张,反而如一个普通人家的子弟一般,本份的参加科举,本份的行走在学子队伍的中间。
“苏子瞻,你觉得咱们的文章怎样,会不会得官家青睐?”
一旁的好友曾巩双手插在儒服的大袖之中,用胳膊轻轻碰了碰苏轼,他和苏轼都是欧阳修的门生,曾巩先入而苏轼后来,但两人非但没有文人之间的相轻,反而惺惺相惜,很快成为好友。
苏轼稍稍皱眉的想了想:“你我两人之文皆是上等,但陛下更加关注的应该是策论,别忘了咱们陛下可是极为看重格物的,所谓格物在我看来更为务实,陛下便也喜欢务实,帖经、墨义、策论、诗赋这些当中那一个更为务实?”
曾巩想也不想的回答:“当然是策论!官家最看重的便是官员的才能……”说完曾巩稍稍抬头看了看周围道:“甚至还有人说,官家看重一个人的才能比人品更重要,如丁谓,夏竦之流。”
“子固,这事虽天下皆知,可不但出自我等之口,官家圣主明君,自然不会担心他们的小手段,反而能克制他们,利用他们的才能,非所有帝王都是如此。”
对于苏轼的话,曾巩非常赞同:“子瞻洞彻析理也!为兄这次策论皆是以格物为重,以大宋格物为重也……”
苏轼点了点头,但随即皱眉道:“子固兄的文章定然是能进入甲等的,不过为何子固兄不把格物与朝廷,与儒家之要义连接起来,如此一来陛下定然会重视嘞!不光我等知晓官家的喜好,别人也是知道的,若是别人和子固兄一样,难免会让陛下觉得有些乏善可陈……”
曾巩笑了笑:“文章百千,各凭其能,虽是一样的话,但不一样的人写出来也就不一样了,你说不是吗?若是用那些太学体写出来,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不是吗?”
苏轼恍然,哈哈大笑道:“子固兄才智过人!”
“放肆!南郊祭天,尔等也敢喧哗?当真是没见过天子动怒不成!”
一声呵斥从队伍中响起,三才骑马靠近再次低声呵斥道:“胆大包天,今年尔等入了贡生,便愈发不把礼数放在眼里了,倒了得授官身的时候,看你们有什么好去处!”
苏轼隐约觉得眼前的内侍有些熟悉,却又不敢一直盯着他看,而一旁的曾巩却开口道:“这位大官息怒,我等是第一次见识到皇家祭祀,更是规模最大的南郊祭天,些许激动,还请大官恕罪,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大官海涵。”
三才微微点头:“算你识相,某家瞧你谈吐得体,举止大方,可是苏轼苏子瞻?”
曾巩摇头,闪身一边指了指苏轼道:“并非学生,这位才是苏轼苏子瞻!”
三才点了点头:“你叫什么?”
“在下曾巩!”
“也有你,你们两人跟某家走……”
于是两人稀里糊涂,问也不问的就跟着三才前往赵祯的车驾,一路上两人都在小心的交换着眼神,其他的一概做不了,从三才身上穿着的内侍服饰便知晓他的品级极高,最少也在都都知左右。
这样的人十有八九是官家身边的近侍,岂能好得罪?再说他让自己跟他走,却也没说是什么事情,在苏轼看来很可能是官家召见……而自己和灵儿的事情……
苏轼的性格本就洒脱,反正这事皇帝肯定是知道了,自己再怎么做也无能为力,即便是他讨厌自己又能如何?反对这桩婚事不就完了,还能要了自己的性命不成?
其实苏轼也是看穿了,死猪不怕开水烫,要杀要剐皇帝随便招呼吧!自己为了灵儿都能舍弃大好前程,还有什么害怕的?难道变成一个不得授以文资,止步于驸马都尉的外戚就不可怕了?
在赵祯的眼中所谓的祭天就是人们已经绝望的时候寻找的最后归宿,无论这天是否帮忙都需要上前求告。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会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
对此赵祯已经习惯,不过虽然他不相信这些东西,但看看现在的自己,他也确实无法不相信,这么多年来他不断的想给自己目前这一状况一个科学的解释,可是最终他都失败了。
既然自己都把这些都归咎于命运,那为什么不相信天的存在?
信仰这东西是可怕的,即便是以赵祯如此威望,只要在公开场合不敬天地,一定会被人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说不定还会受到朝臣的口诛笔伐。
不敬天地,不敬祖宗,这是中原王朝最不能接受的大逆不道,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即便是君王也一样成为世人所唾弃的对象。
自从人把天的地位抬得足够高的时候,天已经无形中成为至高无上,甚至主宰一切的存在,人再也没有和天进行抗争的可能,于是所有的自然灾祸都会被认为是天灾,是老天在惩罚世人,而这个时候就要去安抚它。
赵祯身着最为隆重的华服,走在祭天的御道上,这里是礼部早已命工匠修建好的南郊天坛,自从搬到北京之后,许多东西都不用赵祯去刻意引到,自然而然的就迈上后世的轨道,继而出现。
赵祯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祭礼了,在西南面的“大次”之后还上皇帝祭天时专用的衣服,祭天是隆重的事情,单单是衮服还不够,还要还上专门的衣服大衮冕。
头上的平天冠二十四旒在稳健的步伐下一点也没有晃动,身上的青衮龙服笔直,外罩中衣,脚穿红鞋,带纯玉之佩。
行至祭坛之下,坛高三层,七十二级对应天上诸多星宿,坛面方圆三丈许。有四踏道,正南曰午阶,东曰卯阶,西曰酉阶,北曰子阶。
坛上设二黄褥,位北面南,曰『昊天上帝』。东南面曰『太祖皇帝』,惟两矮案上设礼料,有登歌道士十余人,列钟磬二架,余歌色及琴瑟之类,三五执事人而已……
第九百六十六章祭天,天有灵
编钟,这种巨大庄严的乐器在流传至大宋已然成为了礼器,它兴于西周,盛于春秋延续千百年之久,直至秦汉。而在那之后,这些青铜铸就的音乐之魂便被雪藏了起来,非大典不得擅用。
能演奏这巨大编钟的乐师已经不多,但皇家必然是有的,他们敲打编钟发出一种古穆庄严的声音回响在天地之间,还真的颇有与远古甚至天神对话的意味在其中。
编钟架子上的精美的流苏从角上垂下,在寒风的吹拂下仿若一双小手不断的抚摸这一旁的大钟或是大鼓,一曰景钟,一曰节鼓,这些都是赵祯知晓的,而当钟鼓齐鸣之时,赵祯便彻底不知道那些乐器叫什么了。
各种各样,种类繁多,有琴而长者,如筝而大者;截竹如箫管两头存节而横吹者;有土烧成如圆弹而开窍者;如笙而大者;如箫而増其管者……等等各式各样琳琅满目。
赵祯坐在天坛前的御座上等待,这时候还不是他一国之君出马的时候。
凡祭祀之礼先要以鼓乐之声响彻天地,向上天述说,向大地报奏,就如同到了主人家门前要敲门一样,否则如何让人家见你??
敲门之后便是自报名号,有歌者,其声清亮,非郑,卫之音相比,他们开口便是一阵怪异的声音响起,给人以奇怪的音律,但赵祯不得不承认,这声音很空灵悠扬。
随着他们的歌声,宫架前立起了两个竿子,乐工皆是裹介帻如笼巾,穿着绯色长衫,并用一条棉帛作为腰带缠在腰间,二个舞者如仙人般上前,顶紫色冠,上有一横板,皂服朱裙履。
突然乐声大作.赵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望向礼部的礼官,怀疑这货是故意不说话的,否则为何僵硬在原地不成声?
其实这怪不得那位,而是南郊祭天这种事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上一次还是在赵祯御驾亲征之前,祭祀之礼官已经换了不知多少人……
开始的时候文舞,但随着音乐的不断变化,越来越快,最后消失,完全变成了武舞。
说是武舞一点也没错,因为真的在舞刀弄枪,赵祯身侧的亲卫已经把手搭在了兵刃之上。因为舞者一手轨短矟,一手执小盾,比文舞的人数还多.撃铜铙响环之间又撃如铜灶突,如此气势真有些沙场之风……
还有两人同时抬着一个大铜瓮,不断的敲打着地面,赵祯明显能感觉到脚底发麻,此时的舞者做出一连串的刺击动作,如乘云,如分手,气势骇人。
而赵祯身边的亲卫在面对这一情况的时候,下意识的拔刀出鞘,横刀划过机簧,带出的清脆响声成了最佳的伴奏,一时间钟鼓齐鸣,进入了一个小高潮,而舞者迅速退却,躬身施礼。
赵祯挥了挥手,亲卫还刀入鞘,声音如一。
这次的南郊祭天确实和以往的郊祭稍显不同,大抵是因为这次是有求于上天宽恕大宋的罪过,让这场春灾早日过去吧……赵祯并不会计较那些舞者,更不会计较这些亲卫的紧张。
主持祭礼的官员颤颤巍巍的上前,刚刚那一幕把他吓坏了,现在才想起来,是自己没有及时向亲卫司说明,才闹出了眼前的笑话,不过刚刚亲卫的动作真的让这祭礼以及武舞更有韵味……
“圣驾起,请陛下登坛!”
前导官皆躬身侧引着赵祯行至天坛的阶梯之下,这时候身为大礼使的宰相庞籍上前,只有他一人能跟随皇帝登上祭天的天坛,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非宰执不得行。
赵祯向着正北方“昊天上帝”所在的灵位拜下,这是皇帝少有的恭敬之姿,而紧随其后的殿中监面朝东方拜下,给赵祯地上酒水,赵祯再拜而起,这便算是“拜上帝”了……
自从赵祯登上祭台的时候,祭台下的音乐停止,而在赵祯拜完“昊天上帝”开始拜祖宗的时候,祭台的声音再次响起,可见,拜见“昊天上帝”是不需要音乐的,而拜见自家祖宗的时候却是要用音乐。
礼仪都是相似的,只不过加上了音乐的祭拜要更显庄重些,这还只不过是初献,还有亚献和终献要进行,虽然过程都是一样,但行事还必须要走。
赵祯甚至有些庆幸没有答应女儿的要求带她过来,否则灵儿一定会无聊的偷偷溜走,想混进来不容易,但偷偷跑掉若是被人发现便更是丢脸了。
但此时的赵祯并不知晓,侍者的队伍中正有一个机灵的“内侍”不断的向学子所在的地方张望,显然某人成功的吸引了她,并让她完全不顾及礼法的出现在了南郊祭天的队伍中……
中书舍人已经跪倒在地,用悲戚中带着坚定的声音朗诵祭文,又有礼官进奉玉杯,赵祯饮下其中的福酒,并且把这些福酒赏赐给宗室以及官员,这时候祭天才算进行了大半。
既然是祭祀,必须要有祭品了,赵祯在祭台上挥了挥手,礼官便开始准备焚烧祭品,冥币,纸帛,玉册像是不要钱似得往里撒,同时朝中相公如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参知政事,甚至连计相三司使都要上前一同抛洒祭品,平日里把朝廷钱袋子看的颇紧的包拯,居然挥洒着这些价值不菲的祭品没有一丝心疼……
宫廷驾乐奏罢,里里外外数万参与南郊祭天大礼的人肃然静立,只能听见清风吹动,环佩叮当的声音,可见这个是多么的肃穆与隆重。
在一位掌礼官高喝:“赞一拜!”的时候,所有人一齐拜下,这意味着大典的结束,许多第一次参与南郊祭天的学子兴奋的微微颤抖,如此隆重繁杂的祭礼并没有让他们觉得疲惫,反而有了一股冲劲。
许多人暗自发誓,以后自己也要成为跟随官家参与祭天的一员,而非跟在最后的旁观者。
虽然南郊祭天的仪式结束了,但后续还要有很多,最少皇帝的大驾返回北京城便是复杂的很,赵祯转身准备离开,可当他迈步沿着御阶而下的时候,原本略微有些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原因无他,寒风突然停止,仿佛被人生生的拧断了脖子,一直灰蒙蒙的天空也开始逐渐透亮,直至无数的金色阳光“击穿”厚厚的云层洒落在大地上,形成一道又一道金色的光柱。
第九百六十七章“祥瑞”降临之后……
呼啦……
数万人齐齐拜倒,为祥瑞贺,为大宋贺,为天子贺……
赵祯回首,望着天空中突如其来的光柱小声的自言自语:“这丁达尔现象来的太及时了,连朕都开始要怀疑上天有时候真的存在……”
不管是机缘巧合,还是真的有上天庇佑,这都是个极好的机会,赵祯回首冲着那几道从天空中刺出的光柱,微微躬身,这是天子之礼,只能由天受礼,在场的所有人跪伏与地不敢抬头。
赵祯直起身体望着天空越来越多的光柱,缓缓点头,无论是天意还是巧合,乌云散去阳光普照都将变成事实,这场南郊祭天都将成为一段大宋走出阴霾的契机。
这也是当初赵祯同意祭天的初衷,他之所以要如此兴师动众的祭天,既是让大宋的百姓看见,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将竭尽所能为大宋避祸,同时也要让大宋的百姓对朝廷充满信心。
缓步离开天坛,所有人都用敬畏的眼光望向自己,在这一刻,赵祯便知晓,大宋已经战胜了这场春灾!与此同时他也将获得更多的支持以及更加集权的力量。
他还有许多事情没做,或是说以前不太好做,现在……当初的布局完全可以开始了,大宋即将变成那势不可挡的火车一般,一往无前,把所有的王朝摔在身后!
天空中的奇异景象北京城,甚至半个北平府的百姓都看见了,而皇帝南郊祭天的消息谁人不知?于是不用什么幕后推手,不用什么大肆宣传,赵祯的名声再次被顶上另一个高峰,甚至堪比“白日飞升”的效果……
相比传言,人们更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虽然有时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实,但人们却永远乐此不疲,百姓们都认为大宋的官家是真神……是上天派来拯救大宋的真神!
例数往事,从年仅十二岁便平定赵元俨之乱开始,接下来官家亲政之后,连续不断的仁政举措,恢复了真宗皇帝遗留下的奢费难题,三冗三费得到了极大的解决。
不光如此,官家还利用裁撤的厢军开垦荒地,把原本瘴气丛生的荆湖变成了南方的粮仓,安置了十万厢军,节省军费。
灭国大理更是开创了自大宋战事平定以来,第一次皇帝在武功上的突破,灭国这个词已经很久没在大宋出现过了,尤其是在太宗北伐失败,真宗檀渊之盟后,更需要一个向世人证明大宋力量的机会,而官家做到了。
从此开始大宋进入了一个让宋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时代,工厂的出现使得商贸愈发的繁荣。
丝绸,蜀锦,玉器,珍玩,瓷器,茶叶等诸多花样百出,做工精美的货物从泉州,杭州,福州等地源源不断的运往海外,而商贾们带回来的却是大量的香料,黄金,白银以及大宋从未出现过的东西。
商人的好处被大家所发现,并非是掠夺了百姓的钱财,而是互通有无,大宋百姓制造出的东西都要通过商人贩卖出去,而商人带回来的东西也有许多是大宋需要的。
现在的宋人可以种田,也可以做工学手艺,只要有了手艺,大宋何处没有工厂?何处去不得?
这些都是官家的功劳,百姓们的眼睛清楚着呢!更别说官家完成了太祖太宗都没有完成的大业,收复燕云!
太祖设立封桩库,也就是内藏库的前身,为的就是要收回燕云之用,而太宗北伐更是直接出兵燕云,可接过都不尽人意,更是使得大宋精锐损失大半,否则檀渊之战大宋可一举杀回燕云!
但如此困难之下,官家励精图治之后,挥兵燕云,一举收复华夏故土,神州赤县得以金瓯完璧,这些百姓也看在眼中,从未敢忘,家中的长生牌位便是最好的证明。
皇帝做的一切大宋百姓都看在眼中,如此还算不得明君的话,这世上便没有皇帝能称得上明君了,既然是明君,那天空中出现的祥瑞便是官家与天地之间的对话!
煌煌史书上有多少祥瑞的记载?又有多少的祥瑞是人杜撰出来的?这谁也说不清,但眼前发生在大宋朝的祥瑞却是数百万人亲眼看见的!
北平府的人口超越了东京城一跃成为大宋人口最多的州府,单单是北京城就有约一百多万人,这次看见祥瑞的人便超越了一百多万。
整个北京城都已经炸开了锅,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刚刚从天空中出现,刺透乌云的光柱点燃了人们的激情,这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奇异现象使得百姓大呼惊奇。
甚至有人面向祥云而跪,嘴中念念有词的祈祷,也有些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讨论眼前的奇景,对他们来说,这祥瑞自然而然的和官家南郊祭天联系在一起,否则怎会如此凑巧?
先是春灾降世,霜雪冰封二月春,然后是官家率领百官祭天,紧接着北京城的百姓就看见金光穿云祥瑞降世,乌云驱散艳阳高照,是个人都会把这一切联系在一起!
北京城的南熏门外已经聚集了大量的百姓,他们都是北京城附近的百姓,因为看到了祥云,所以聚集于此一睹天颜,而城内的御道两旁,更是聚集了无数的百姓,他们都像看看大宋的天子,当今的圣上,即便是见不能一睹天颜,见到车驾也是极好的,说不定能给自己带来福祉……
当赵祯的车驾出现在北京城外十里的地方便已经走不动了,面对十里百姓,护卫大驾的亲卫们个个昂首挺胸,咱们官家是天神降世,能与老天对话的人!祭天时的场面他们可都看见了。
一路上有相熟的人发问,他们也都详细的讲说,把但是赵祯与上天的“互动”表现的惟妙惟肖,再加上一些“艺术”的夸赞与“修饰”,自然就成了一段最吸引人的传奇故事……
祥瑞与官家的关系得到证实,这么说来,天子果然是能与上天交流的人,这种准官方的肯定一下成为百姓们传播最快的“八卦”。
赵祯坐在车驾中撩起窗帘便迅速放下,外面百姓的眼神实在有些狂热的恐怖……
第九百六十八章百姓御街前
整个北京城已经变成了朝圣的地方,人们奔走相告,呼朋唤友,齐齐的往御街而去,无他,大宋的帝王回来了,圣天子归朝……
在这个时代,个人崇拜甚至已经达到高峰,帝王是一国之君,在儒家思想中人君是世上最高的统治者,也是华夏一族的族长,君父,世人皆是在宗族之中。
于是赵祯就成为这个时代最为耀眼的“明星”,所有人都希望一睹天颜,不光是看到真实的皇帝,更是为了能得到这位能与上天交流的皇帝赐福……
可以说,赵祯已经开始向圣人,甚至天人的位置转变,这种转变不是他刻意为之,而是人们通过他所作的事情,把他一步一步的送上神坛。
北京城几乎已经是万人空巷,所有人都跑到御街两旁看热闹,即便是北京城的御街比东京城的还要宽阔也是显得拥挤了,人数实在太多,北平府的衙役全部出动也不够,最后只能出动北京城中的禁军维护秩序,否则很可能出现踩踏之事,到时必然酿成大祸,官家祭天回朝出了这种人祸,那时候就不是北平府知府事能担待得起的。
所以身为知府事的韩琦格外小心,不断的派人在御道边上奔走,大声呵斥胆敢拥挤上前的人,并且传出话来:“寻死的杀才!陛下乃圣天子,今日南郊祭天回朝,祥瑞骤降,天光开而云雾散,尔等喧闹推搡成何体统?就不怕冲撞圣驾?!到时间非但没有福祉降下,反而遭罪!”
这话确实管用,一时间御街两旁的百姓开始自觉的站好,并不向前拥挤,只有孩子会在人群中乱窜,但很快被家长叫骂回到身边,人群变得有序之后,距离空间也逐渐变大。
中心御道,不得人马行往,行人皆在廊下朱叉子之外,叉子里有两道砖石砌城的御沟水道,其中种满了莲荷,而在水道的边上种满了桃,李,梨,杏,杂花其间,春夏之间,望之如秀。
这御道宽约二百余步,两边满是店铺,大多数与皇家或是朝廷都有买卖,应是临街店门前有走廊,所以被人们称为御廊。
御廊就在御道边上,里面允许小摊小贩做生意,这是赵祯的特旨,商贾无不夸赞,没人驱赶自家店门前的这些生意人。
而在这人潮涌动的时刻,他们小摊小贩的生意一下子便爆好,只要是个摊位便一定会坐满了人,各种吃食琳琅满目,炭烤的羊肉,一把香料便使人垂涎三尺,只要卖力的吆喝几句,便会有更多的人站在一边等待。
因是快到中午,人们的肚子早已是咕咕叫,烤肉摊子,鱼脍摊子,馄饨摊子,羊汤摊子……每一个都坐满了人,食物的香味甚至飘到了城外……
百姓们都明白,相对于等待官家,用吃食填饱肚子更为重要一些。
而很快,百姓们没有等来皇帝,却等来了皇后娘娘已经后宫妃嫔,皇嗣,作为妻子儿女,他们将要迎接皇帝的郊祭回朝。
当然,皇后及后宫的出现也意味着官家的大驾就快回来了,皇后的凤驾虽比不上皇帝的,但能成为皇帝的正宫皇后,也是天神庇佑,本身就是祥瑞。
女子最是喜欢观瞧皇后的凤驾,谁不喜欢漂亮?谁不希望凤驾旁的侍女抛出的宫花?这东西的意义可是非常!一旦得到了宫花以后便不愁出嫁的时候没有好陪嫁了!
城墙上的禁军吹响了号角,巨大钟声回荡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稍稍了解北京城的人便知晓,这是城墙四角的钟楼同时奏响的声音,上一次还是陛下灭国西夏的时候奏响的。
当身着精美铠甲的宫中亲卫出现时,百姓们便迅速跪倒,这意味着官家的车驾出现了,以往见君只需躬身施礼,敬而不拜,可现在不同了,官家乃是圣君,乃是能与上天对话,并驱散春灾的人,在百姓心中,赵祯已经成为了半神的存在,同那些陆地神仙差不多……
当赵祯的车驾出现时,只有仪仗是站着的,而整个北京城,满城拜下,无人直立,这便是万万人之上的地位,这就是皇帝的权利!
骤然间,万岁之声响彻天宇,上天仿佛也被震撼,云开雾散,阳光普照……
当赵祯走过御道,两边的百姓这才缓缓起身,刚刚他们没敢起身,现在却也看不见官家的天颜,颇有些失落的感觉在其中。
春天本就应该春暖花开,而这场春灾给大宋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宋人其实不怕寒冷,因为已经出现铁炉子以及烟囱,有了这两样东西,便不怕烟气之毒,房间中烧上一个便温暖如春。
春灾最大的危害是土地无法种植粮食,春天本就是播种的季节,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这是上天早早就安排好的事情,现在春耕已然是被耽误了,大宋的夏税自五月半起征,七月底或八月初纳毕;秋税自九月初起征,十二月半纳毕,夏税主要是以征收小麦为主。
现在时间已然是快入三月,本就是阳春三月的季节却还没有粮食种下,即便是今日出现太阳,大地解冻,也还是慢了些……根本赶不上种植夏粮。
所以在赵祯回朝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免去了大宋受了春灾之地的夏税,但粮食同样也成为一个巨大的难题,即便是免去赋税,也百姓春耕被耽误,也就意味着夏天到来的时候可能会收,或是粮食只能在冬天才开始收获。
大宋富裕,撑过这个春天不难,可是夏天没有粮食该怎么办?这次大宋受灾的地方可不止是北平府和燕云,甚至连四季如春的杭州都受了春灾。
粮食只能从南海诸国往大宋运送主要以海运,水路为主,同时辅以公路马车,甚至还是东京城开往北京的火车,所有能用得上的运输都将被利用起来。
这是对大宋运输能力的一大考验,而赵祯正好要通过这一事情提高大宋的运输能力,这是大宋的经济动脉,同时也将是赵祯为下一步做好准备,受到这次小冰河影响的不知大宋和辽朝,还有女真,高丽,倭国,吐番甚至是西域……
如此正是赚钱,收买的好机会,岂能错过?
第九百六十九章大宋的钱袋子
寒冷的春灾对于大宋百姓来说已经过去,自从赵祯南郊祭天回朝之后,阳光便开始普照大地,日升月落之时,霜雪解冻春暖花开,大抵是老天算错了时间,这个迟来来的春天格外温暖。
雪水化开成为了充沛的水流,经过严寒的考验,万物复苏之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刨开厚厚的春泥,土地仿佛能捏出一把油来!这对农人们来说最是开心不过。
官家免去了夏税,趁着晚春,还能加紧种植一茬粮食,说不得就能多一季的收成!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农人是快乐的,即便因为他们遭到了春灾,但粮食的价格一路上涨,即便是有朝堂的常平仓调控,也只不过是把粮价抑制在每石五百文,但这其中已经有非常多的油水可以赚了。
只不过这次春灾的影响之下,整个大宋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即便是拥有大量土地的富户,也是家中没有余粮,只能等待朝廷从南海之地调取粮食前来。
天灾面前大家都是一样,但天灾过后可就不一样了,农人们开始拼命的种植粮食期望在夏季结束之前赶上最后一茬,说不得就能把官家免去的夏税搬进自己的腰包之中。
谁不希望能在这个春灾过后挽回一些损失?
和百姓一样,朝堂中的官员也是这么想的,在最大的程度上挽回国库的损失,如今大宋的国库可没有多少盈余了,从灭国西夏开始,大宋一直往外掏钱。
先是内迁宁夏百姓,这笔费用堪称万巨,紧接着便是官家以内藏库之财犒赏三军,这又是一大笔开支,谁知道祸事接连发生,原本以为在能从西夏捞取钱财补偿亏空,谁知道帖进去的比赚的还多,不,根本就没从宁夏赚取一文钱!
这下算来,里外里大宋损失的可不是一点两点,基本上数十年积攒下来的盈余以去半数,不算不知道,当身为三司使的包拯把六千万贯的数字报出来的时候,整个朝堂炸开了锅。
六千万贯,已经相当于真宗朝近一年的赋税!且还是没有削减苛捐杂税之前,但如此也能看出大宋的经济之强劲,许多朝臣始料未及,他们认为现在的国库也只不过比真宗朝好一点而已,没想到好上这么多。
包拯并未被朝中嗡嗡的讨论声所打扰,而是继续道:“启奏陛下,大量商贾赶赴宁夏,妄图通过宁夏进入西域,重开古丝绸之路,但一场春灾让他们在路上损失良多,许多商贾被困兴庆府等地,可否派兵开道护送之?”
随着他的话,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静的有些不像话,谁都没想到包拯这个固执保守的三司使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许多朝臣提出反对,而反对的理由却是朝廷却不能自降身份的为商贾派兵。
包拯听到这些无稽之谈稍稍冷笑的再次出班道:“启奏陛下,我大宋赋税如此之多,乃是多的商贾之功,每年关税,商税,数千万贯,乃万巨之才,岂能错失?!”
赵祯坐在御座上微微一笑,包拯所说的数千万贯都是客气的,应该是大几千万贯,包拯显然是有所保留,但即便如此也使得朝中反对的声音渐渐减小,谁敢反对?谁和钱过不去?
更重要的一点是,大宋还要从这些商贾身上获得赋税,赵祯瞧着眼前神色尴尬的朝臣道:“如此便传旨宁夏路之兵,护送商贾国境,入西域,沿途多照看,勿有劫掠之事。”
赵祯的话便意味着朝廷的方针,庞籍出班,带领所有朝臣躬身应道:“尊陛下旨意!”
接下来便是各部官员汇报各地情况,以及如何扶持受灾百姓,这些都是必须的,赵祯详细的听取朝臣们奏报,不时开口指正一二。
从他们的汇报可以看出,这次春灾对大宋最大的打击并不是在人的身上,而是在经济上,春灾导致了粮价的攀升,也导致了物价或多或少的增加。
而朝廷免去夏税之后,灾情便大有好转,农人的积极性得到了最大的提升,各地州府抢种粮食,争取在夏天到来的时候收割。
赵祯微微点头,看来自己免去夏税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就在大朝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内诸司之一的四方馆派人来了,内侍在一群朝臣的注视下,两腿发麻,进了大殿之后便缓缓而行,到了大殿中央躬身拜下:“启奏陛下,辽朝使臣耶律贾求见!”
果不其然,赵祯早就料到辽朝很可能派遣使臣前来,不一定是求援,但多半会要求互市买卖粮食,春灾过后什么最值钱?当然是粮食了!即便是耶律贾还在外等候,赵祯知晓他来作甚。
赵祯笑着对满朝文武说道:“果然还是来了,辽人怕是坐不住了!宣他进来。”
内侍如蒙大赦,再拜而起:“奴婢遵旨!”对于内侍来说,真正可怖的并非是皇帝,而是朝臣们无时无刻不盯着他们的眼神,稍稍有一点不妥便会被朝臣上奏弹劾。
而官家在这种事情上绝不会袒护内侍,所有人都说官家仁,可内侍们知晓,这是在不犯错的情况下……
煌煌大殿,乾宇为名,耶律贾站在殿外,心中一阵无言,这么多年来,他越来越不喜欢这里了,要不是自己的头上顶着一个辽朝使臣的差遣,绝不会踏入大宋皇宫半步,更不会靠近这辉煌的宫宇半步!
这种感觉很复杂,一来是因为恐惧,对大宋逐渐强大的恐惧,二来这是一丝说不出的酸楚,对辽朝疲软与大宋强大相较之下的酸楚,这中酸楚中还带有一丝自卑和羡慕。
每每当他把大宋的情况上奏大辽皇帝之后,得到的永远都是那一句简单的批复:“静观大宋之变,勿令妄动。”
耶律贾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大辽的天子有什么计划,或是说有什么策略,后来听人说,每次自己上疏的时候,天子总是面带讥讽,嘲笑自己的无能,若不是张俭死保自己,一定会被调回上京城,并且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九百七十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耶律贾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说真话却总是没人相信?
那一车车从北京城运出的货物难道是自己杜撰出来的?那往来与北京城和东京城之间的火车是自己凭空捏造的?为何大辽还不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如今的大宋早已是一头凶兽!
不!自这位“圣天子”亲政之后,大宋便是一头挣脱束缚且无人能挡的凶兽!它外表仁善的外衣,内里却是凶狠果决之辈,最先消失在大宋面前的便是大理国。
这个自后晋建立起来的王朝,虽然并无多少战力,可是却占据了地势之险,再加上瘴气横生,沼泽密布,并不是一个易于攻伐的国家,即便是大辽也很难攻克,但大宋却只用了短短半年便做到了。
耶律贾不止一次的推演大宋灭国大理的战况,并且这么多年来他不遗余力的收集当年的情报,力图还原当时的战况,但随着他收集的情报越来越多,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大。
在攻伐大理国之前,大宋整整准备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这两年里单单是派往大理国的密谍便不下数千人,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渗透进入大理国境内,或是收买山中部族,或是潜入府城做买卖,行商。
耶律贾相信,大宋早就做好了出兵大理国的准备,并且早就打算灭掉大理国,而最让他恐惧的是,大宋皇帝赵祯明明已经知晓大理国会骚扰,攻伐大宋,可却已然按兵不动。
为了吞并大理,眼睁睁的看着大宋百姓遭殃而不动,甚至赏赐了大理国国主,给出招安的假象。这需要多大的忍耐和多么冰冷的心?
这就所有人夸赞的仁君?
他耶律贾不相信赵祯没有事先得到消息,为了吞并大理他赵祯还真是能忍,单单就这份心性也极为恐怖了。
眼前辉煌的乾宇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过在耶律贾的眼中,它就是用尸骸堆积起来的京观,向全天下的人宣誓大宋的强大以及无情,所有人都夸赞大宋皇帝仁慈,即便是大辽之中也有人这么认为,因为大宋皇帝开设互市,约束边军……
可别忘了,大宋从大辽的手中夺走了整个燕云!没有燕云的大辽损失可谓是空虚的,当年萧太后领兵南下,不是为了攻伐大宋,灭国大宋,而是为了一举巩固燕云的地位。
真宗皇帝的懦弱使得大辽安稳了数载春秋,可谁能想到,他的儿子居然如此强势,拥有经天纬地之才?强大的火炮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的眼前,每当看到有关大宋火炮的描述和情报,耶律贾都觉得浑身战栗。
“一炮之威,糜烂十数里……”这是有些夸张,但糜烂百余米还是确确实实能做到的,他曾经看过大宋的火炮,这东西就不该是人所掌控的!
当年攻伐燕云的时候,他曾经偷偷潜行尾随,从火药弹开始,大宋的火器便愈发的厉害起来,那火炮更是战场上的杀神,轰鸣中吐露着的火舌,呼啸而过的巨大弹丸,这一切都给人以强烈的震撼。
这时候耶律贾才发现,整个辽朝和自己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小看了大宋的格物,一样的小看了大宋的火药。
他一度怀疑,当年兴宗皇帝的死和这火药分不开,想想也是,五千多人的大辽精锐骑兵,突袭仅仅千余人的大宋皇帝行在,怎么可能一去不返,没有一个生还之人?
并且兴宗皇帝还被大宋皇帝斩去首级!若是能做到这一点显然是兴宗皇帝身边的御帐亲军皮室军死绝了,或是被宋人缠住,可这绝不可能!
五千皮室军的强大只有真正见识过的人才知晓,对于他们来说就没有人能阻拦的住他们的进攻脚步,数万大军的包围之下,这些大辽的精锐也能突破重围。
再不济也能把皇帝安全无恙的护送出去,可结果是五千皮室军被一千多人的宋军亲卫全灭,皇帝御驾亲征身首异处……
而皇帝死后,大辽内部便立刻开始波云诡谲,耶律重元蠢蠢欲动,手握大量兵权和上京城守备的他成为了大辽的当务之急,而大辽的主力十万大军却在大同府固守,走脱不得。
这时候无论是太后还是张俭都坚持萧惠率兵撤退,即便是把大同府拱手送与大宋也在所不惜,一定要保住大辽的正统,只不过耶律贾觉得这一切来的太快,也太蹊跷了些。
但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耶律重元的叛乱和大宋有关,甚至找不到一点宋人参与其中的线索,没有线索就是最大的线索,他曾经把自己心中的想法传书给了耶律宗政这位昔日一起共事过的同僚,得到的却是左丞相张俭的回信。
在信中,张俭把所有得到的消息都告诉了耶律贾,并且赞成了他的观点,最后却以一句:“无有之证,不得擅动!”的话,显然,连这位左丞相都畏惧与大宋的实力,不敢妄加揣测。
耶律贾知道,其中定然是有蹊跷的,只不过自己所知晓的事情没有张俭太后的多,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既然他们不愿告诉自己,自己也无法去问,最少证明大宋在耶律重元这件事上拖不得干系!
耶律贾望着眼前高大雄伟,华丽庄严的宫殿,在看看两边持剑而立的巨人武士,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虚妄,对大宋皇帝的看法得到了本质的改变,也许他赵祯就是一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暴君。
只不过他奉行内圣外王,以仁慈对待大宋子民,以残暴对待外族百姓,也许当年甘肃军城外的京观便是出自他的授意……他赵祯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暴君!
这不需要多说,单单从西夏覆灭的这一点上便能看出,现在的耶律贾可以肯定的说,自己已经了解了大宋皇帝的手段,每一个他想要对付的国家,都会出现种种奇怪的状况。
比如大理多了那么多的商贾,西夏的羊毛突然价值千金,燕云的商人,儒者大量涌入等等这些都是大宋皇帝动手的前兆,只不过,这一次自己是无能为力,因为大辽有求于大宋。
第九百七十一章求助于宋
耶律贾之所以出现乾宇殿之外,那是因为辽朝同样陷入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之中,不光是辽朝,女真人同样也遭受了春灾的威胁,连辽人都没有多余的口粮,女真人怎么会得到他们的援助?
从耶律贾受到的消息得知,甚至大辽开始劫掠女真人的村寨,屠杀女真人的同时,带走他们最后的口粮,因为死人不需要吃东西……
在耶律贾看来这就是个愚蠢的错误,辽朝本就与大宋对峙,如今又去逼迫已经手上绝路的女真人。
即便说掠夺他们,也抵挡不住春灾带来的威胁,大宋还能赶得上夏收到来之前种上最后一茬粮食,但辽朝地处北方,本就没有多少良田,放牧的草场被连根冻死,牛羊饥饿而毙,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
劫掠变成了辽人抵御天灾的手段,而入了辽朝户籍的熟女真最为凄惨,他们被契丹人不断的压榨,每次以贸易为名的“打女真”便是一次掠夺。
契丹尽取渤海地,而黑水靺鞨附属契丹。其在南者籍契丹,号熟女真;其在北者,不在契丹籍,号生女真,生女真地有混同江、长白山,混同江亦号黑龙江,所谓‘白山黑水’。
生女真虽然依托复杂的地形,以长白山和黑龙江为险要,混迹其中与辽朝对抗,这时候辽人便用上了歹毒的计划,离间女真人,从熟女真中挑选能征善战之人,组成军队,攻击生女真,夺取白山黑水之地!
而这时年轻的完颜乌古乃便在辽人面前崭露头角,他在继任部族之长的位置后,以武力和智慧逐渐征服了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五部,力量逐渐变强大起来,并且在春灾之后完颜乌古乃投靠了敌对的辽国。
耶律贾认为这是在养虎为患,女真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们各个能征善战,即便是用这最粗糙的武器也能打出完美的一战,并且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抱着视死如归的战意。
相对于死亡来说,活着更加痛苦,他们宁愿拼劲最后一丝力量也要死战到底,对于他们来说命根本就不值钱……但越是如此,他们往往越能得到胜利,也因此才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
“辽朝使者觐见!”
“辽朝使者觐见!”
内侍一声声的叫喊传递到了乾宇殿之外,同时也打断了耶律贾的思绪,每当要进入这个世上最为辉煌的宫殿时,耶律贾心中总是厌恶至极。
更何况,这一次他是要代表大辽向大宋求援,姿态务必要恭谦,这么多年来虽然已经习惯了大宋的一切,但他唯独不习惯面见大宋的皇帝,因为他总能感觉到来自大宋皇帝的威压,这种压力之大前所未有。
但即便是再不想去,耶律贾也要硬着头皮走进乾宇殿,只不过……好大的口气!乾宇乃天界之名,大宋居然自称天界天庭,这份自大着实可笑……但真的可笑吗?
耶律贾迈过高高的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暗红色的红木地板,这暗红色在耶律贾的眼中并非华贵,而更像是鲜血铸就的颜色,让人心中压抑恐惧,甚至有一种夺门而逃的感觉。
“大辽正使耶律贾参见陛下!”
赵祯笑着挥了挥手道:“平身吧!耶律正使,没想到这么快便再次来了?朕可是已经在宋辽边境开设了榷场,买卖来往,互通有无。”
耶律贾心中气结,大宋虽然开设榷场,但所有的买卖商号连一粒粮食都没有!不过在表面上依然笑着说道:“启奏官家,虽然大宋在景州,密云开设榷场,但所买卖之物皆是宝玉珍玩,宝马香车,金银漆器或是青瓷丝绸之物,如今我大辽亦然遭受春灾,可否请陛下开设粮食之买卖。”
赵祯一阵沉吟,但却一直没有开口,而大宋的朝臣们站不住了,这要求实在有些过分了些,谁都知道现在闹春灾,大宋自己的粮食都要靠海运,陆运,漕运不断的往北运输,怎么可能卖给辽朝?!
“辽使荒谬!我大宋百姓之粮尚有不足,如何能援你辽朝?!莫不是辽使认为你契丹人比我宋人更加重要?!”
耶律贾微微摇头,这显然是在扣大帽子,但他不能生气,也不能卑躬屈膝,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声色的反击回去,并且要以儒家的东西反击回去,这也是耶律贾这么多年在大宋学习到的东西。
他并不回首寻找是谁说的话,而是起身目光灼灼的望着御座上的赵祯道:“陛下,外臣听闻大宋乃中原汉室,承华夏之正统,以儒家之仁爱为本为念,现我大辽百姓遭受春灾,饥不果腹,饿殍遍野,大宋以仁孝治天下,如何能见死不救?!”
赵祯不禁暗自为耶律贾喝彩,这话如尖刀一般稳,准,狠,直接命中了大宋朝臣不能承受之重,抬眼望去,一时间乾宇殿中的朝臣们都有些不知所措,人家都把儒家的大仁大爱搬出来,你还能否定?
若是反对,岂不是说明大宋并非仁义之国?天下人又该怎么看?但若是同意,那可就不好办了,如此不亚于抱薪救火,只会让辽朝的火越烧越旺,最后烧到大宋自己的身上。
此时庞籍却出班道:“辽使此言差矣,非我大宋不助你辽朝,而是我大宋自顾不暇,如何能给予你辽朝帮助?难道为了帮助你们反倒是要让我大宋百姓饿肚子?!”
耶律贾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开口道:“大宋疆域广阔,云南路,广南东西二路,福建路皆未受灾,况大宋还有南海之地种植粮食,外臣还听说麻逸,泥勃,等地水稻遍布,粮食丰产,供需大宋绰绰有余。”
庞籍还要说什么,赵祯笑着摆了摆手:“诸位瞧瞧,辽朝使臣对我大宋的了解一点也不比你们差,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诸公当多学学辽使才是。”
赵祯这一句话便让大宋的朝臣对耶律贾充满了“敌意”,微微一笑赵祯继续开口道:“但你却不了解我大宋运送这些粮食的成本,若是真的运到榷场贩卖,商贾盈利不知凡几。知道为何没有商贾愿意卖粮食给你们吗?因为不赚钱!”
第九百七十二章来自辽朝的冤大头
耶律贾心中冷笑,不赚钱?怎么可能不赚钱!现在是灾荒时期,辽朝需要大量的粮食,这是救命粮,即便价格再高也要买的,辽朝的一些宗室商贾甚至开出了每石八百文的价格,这是前所未有的高价了!
“陛下,我大辽商贾的价格已经开到了每石八百文,高出大宋三百文左右,商贾如何能不挣钱?!非不能也,实不愿也!”
赵祯摇头道:“八百文还是不够,在大宋买五百文是因为有朝廷补贴,有平仓场拉低粮价,有义商赔本赚吆喝,但我大宋商贾凭什么给你辽朝补贴,凭什么给你们赔本赚吆喝?!”
耶律贾一时语塞,虽然说的都是事实,但自己怎么感觉面对的不是大宋皇帝,而是最为精明的商贾一般?
他赵祯总是能把人吃的死死的,有时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有时是冲锋陷阵的武烈皇帝,有时又变成怀柔天下的仁君,现在……现在又变成一个精明的商贾……
“依陛下的意思,如何才能在榷场贩卖粮食?陛下仁德总不会瞧见我大辽数百万人走投无路,在极寒之中化为饿殍吧?”
耶律贾的策略很简单,就是不断反复的围绕“仁”这一话题,只要和他说事实,他就和大宋皇帝讲仁爱,只要和他说难处,他便再次祭出“仁爱”为大杀器……
仁爱是儒家思想的精髓,大仁大爱是儒家思想的最高境界,孔子把“仁”作为最高的道德原则、道德标准和道德境界,在这个被儒家思想熏陶千年的封建时代,仁便成为对人最高的礼遇和荣耀。
赵祯稍稍有些无奈,又有些激动,眼前正是瞌睡送枕头,大宋运输粮食不宜,虽然效率惊人,但其中花费却也惊人,南方的粮食运输到北方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即便有海运,漕运,陆运的结合,也使得所费颇巨。
钱粮用度不说,单单是运粮之人所吃的粮食,便不是一笔小开销,而这些都是要算在成本之中的,朝廷花费自然就高,朝廷的花费不单单是补贴粮价,还有车马,草料,住宿,等等费用。
南方的粮商肯定是赚足了钱,拿了朝廷的补助,还能把粮食卖出五百文的高价已经是赚得盆满钵满,所以他们才会不辞辛苦的从南方运送粮食到整个大宋。
但这样算下来,朝廷却是亏钱的,并且亏得还不少,再加上用兵西夏和犒赏三军的费用,难怪包拯没日没夜的上疏,告知赵祯国库现在是举步维艰了。
赵祯望向包拯,再看了看耶律贾,眼前不正是一个收回成本的好机会吗?接盘的人来了,背锅的人来了,大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当狠狠赚上一笔才是!岂能因为养虎为患而错失良机?何况大宋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猎人,并不担心猛虎。
赵祯还有着自己的考量,如今的辽朝已经是忍耐到了极限的边缘,没有粮草的契丹人很快就会变成一群饿狼,而想要生存下去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扑向“猎物”撕咬!
大宋有痛击饿狼的能力,但若是所有的辽人都疯狂起来,这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两国之间的仇恨也将会上升到新的高度,这在眼下是赵祯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同样的辽人也不想看到这个局面出现。
所以才会放低身段的前来要求大宋在榷场中增设粮食。
耶律贾早已经知道大辽会被“痛宰”,但国内真的很需要这些粮食,太后下了严旨,务必从大宋弄回粮食,只要熬过今年,河套之地的粮食便能跟上!
而且太后说的很清楚,大宋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安稳,因为他赵祯刚刚夺取了西夏,又是内迁党项,又是西迁百姓,岂能不需要时间?即便是大宋再强大不可能在灭了西夏之后便与大辽开战……
赵祯望着耶律贾,而耶律贾也望着他,两人的眼神中“闪烁”着博弈的“光彩”,赵祯相信,辽朝的那位太后已经是摸清了大宋的底线,两国之间的博弈就如赵祯与萧挞里之间的博弈一样。
朝堂上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朝中的文武百官盯着赵祯看了看,有看向耶律贾,突然的安静让人忍不住想要出声打破,但没人会这么做。
与普通的朝臣不同,两府相公却在思索其中的深意,作为赵祯曾经的伴读,晏殊这位年纪轻轻便当上参知政事的副相自然心中有数,这怕是官家安稳辽朝的一种手段。
“既然如此,那朕便在榷场之中增设粮食一目,但不得商贾走卒私自贩卖,皆由大宋库存之粮,三司提点司为上!”
赵祯的话打破了乾宇殿中的平静,但也让朝廷炸开了锅,他们没想到这个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官家居然会以朝廷的存粮前去救济辽朝,要知道即便是燕云之地的赈灾粮都是从南方运来的,而不是从国库中调取存粮以应灾需。
这些存粮乃是官家为了防备辽人而准备的,一颗一毫不能动用,大军出征便是依靠这些粮草,但现在,官家却要调用这些存粮卖给辽人?这……
即便是耶律贾也想不到,为何大宋皇帝会用国库中的存粮发卖大辽,对于大宋国库存粮他是知道的,也从未有一丝想法,因为想了也没用,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大宋的军粮,岂能相予发卖?
面对满朝的哗然,唯有三司使包拯出班道:“陛下大仁大善!如此便可解辽朝之围!”
没想到包拯这老倌居然是最先明白自己意思的人,赵祯点头道:“如此商谈之事,便交由包相公了,尔与辽使商议便可。”
“臣遵旨!”
包拯转头望向耶律贾,以同级之间的拱手礼道:“耶律使者,散朝之后请入三司衙门。”
耶律贾赶紧回礼道:“敢不从命!”
包拯笑着点了点头,望向耶律贾的眼神也十分友善,朝中文武都觉得包拯为人太过善良,但只有耶律贾感觉颇为怪异,他原本就是商人出生,怎么看怎么觉得包拯的眼神好似奸商看到冤大头的样子……
第九百七十三章一石二鸟
大宋的正朔朝会一旦结束,所有官员都将回到自己的公衙办差,若非有皇帝的传奏,一般的官员根本没有机会留身奏事,只有两府相公才能申请留身奏事,只不过两府相公精明着呢!
他们早就看出了包拯和官家的不对劲,尤其是包拯,这个恪守规矩古板不善变通的三司使,向来按规矩办事,即便是三司在他手中也没有多少开源,所有的开源之法还是蔡伯俙这个驸马给想出来的,但是要说到节流,他包拯真是个“铁公鸡”啊!
既然连他都能同意官家调拨国库存粮增设榷场粮食的旨意,显然其中定有原因,说不得他早已得了官家的密旨……
如此一来自然没有相公会去询问,只需静观其变就好,而这次辽使耶律贾怕是也得不得半点好处,卖粮榷场看似给辽人解了燃眉之急,但那价钱……怕是也不会便宜!
“包相公!这价钱……这价钱……”
三司的衙门之中传出耶律贾不敢相信的惊叫,包拯瞥了一眼耶律贾又看了看眼前的账册皱眉道:“何处不妥啊!为何老夫瞧着合情合理?”
“一千文!这是整整一贯钱多嘞!”
包拯笑了笑,没想到这耶律贾在大宋住的时间长了,连口音也变了,而且……还晓得省陌:“你算错了,省陌在我大宋早已废除,一千文刚刚好是一贯钱,否则怎会有八百文一石的粮价?”
耶律贾顿了一下,随即干咽了一下口水:“可这一贯钱一石粮食着实太贵了些,我大辽采买五千石粮食就需要五千贯,十万石粮食就是整整十万贯!这不是……这不是……价比黄金吗?!”
包拯瞪大了眼睛望向耶律贾:“辽使说笑了,你辽朝若是有一贯钱一石的黄金,有多少我大宋要多少!”
屏风之后的蔡伯俙捂嘴一笑,包拯这老倌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趣了?这笑话说的着实能让耶律贾气死!一贯钱不过一千钱而已,如何能换取一石的黄金?
耶律贾望着包拯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不知如何作答,自己只不过是个比喻,谁能想到包拯居然如此认真?
“本使就是打个比方,并非此意。”
“辽使此言差矣,榷场增设粮食一目,乃我大宋与辽朝之国事,亦是关乎万民的大事,岂能儿戏,你这比方不恰当,嗯,不得体!”
“本使错了!还请包相公恕罪…………但,这一千贯是否包括车马用度?”
包拯抬了下眼皮,奇怪的问到:“什么车马用度?”
“大宋之粮草价格如此之高我大辽认了,但可否请大宋把粮草运往中京道?如此也算物超所值。”
包拯皱眉道:“这绝不可能,你辽朝需要粮食万巨,若是要我大宋运输,那路上的消耗到底算谁的?粮食越多,消耗越多……”
“当然算咱们大宋的了!”
蔡伯俙从屏风之后转出来,望着惊讶的包拯和略带喜意的耶律贾道:“宋辽两国虽说是兄弟之国,互帮互助乃应有之事,如此万急之时,我大宋能帮便帮,但贵使这要求是不是过分了些?!”
耶律贾却反驳道:“别人不知,可本使却知晓,这次粮食买卖来大宋朝廷之举,那运送粮食之人自然是如你蔡记这般的官营,若是本使没记错,你蔡记也有军中的干粮吧?如此根本无需消耗多少贩卖之粮,若是不行,你便报个数,作价多少你说便是!”
蔡伯俙想了想道:“官家曾经对我说过,做生意就当有个做生意的样子,要站在客人的角度考虑问题,若是不然下次人家就不会再买你的东西,你辽朝运输确实不便,而我大宋车驾精巧,马匹耐力惊人……也罢!我蔡伯俙便应你便是!一贯钱一石粮食!”
“立字为据!”
“立契为约!”
包拯在边上几度欲要开口,但都因为他古板的性格而未发话,但见现在便要签下契约了,这才拉住蔡伯俙道:“如此可否妥当,我大宋还要平白损失一些钱粮!”
蔡伯俙望向耶律贾道:“我也不想,可咱们要细水长流不是,总不能做了这买卖之后,别的买卖不做了吧?”
看似小声,但耶律贾却听的清清楚楚,望向蔡伯俙的眼神微微友善起来,作商贾能把客人放在第一位,处处为客人着想,活该他蔡伯俙挣钱啊!
只不过……大辽可不会再次成为冤大头!绝没有下次!
“蔡驸马果然是商贾一道的奇才,世人都觉得商贾挖空心思的从客人身上赚钱,唯独你还有贴钱的魄力!在下叹服!”
蔡伯俙稍稍脸红道:“当不得贵使如此夸赞,景蕃也不过是个逐利的商人而已,只希望大宋与辽朝之间的榷场越办越好罢了!”
包拯撇了撇蔡伯俙一句话不说,显然他知道自己说了也不可能使得蔡伯俙改变主意,而且蔡伯俙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待耶律贾走了之后,包拯这才指了指蔡伯俙道:“如此贴进入的钱粮该如何?”
蔡伯俙哈哈大笑:“当然是记入坏账喽!可咱们大宋这次却捞到了天大的便宜,你我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官家嘉奖!甚好,甚好!”
包拯莫名其妙的望着蔡伯俙,看的他发怵才道:“你莫不是疯了?官家如何会嘉奖你我?”
“自从辽朝对我大宋防范加深之后,我大宋密探便愈发难以抵达辽朝,而商贾虽然能自有出入,可他们毕竟是商贾,收集一些人文趣事到还可以,可测绘舆图,标注山川河流等等这些还必须要军中之人才行,而如此便正是给我大宋一探虚实的机会啊!”
见包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蔡伯俙又道:“老倌,你可知晓,这粮食消耗乃是有所计量的,通过在何处留下多少粮食,我大宋便可推算辽朝此地人数几何,这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包拯这次终于忍不住开口笑道:“好你个蔡伯俙,你刚刚是连老夫也诓骗了,还说什么为客人着想,你这话说的差点让老夫以为尔等商贾还真的是心怀仁爱的儒商嘞!”
蔡伯俙摇头道:“我的话没错,要想赚钱只能这样。”
“那你不是砸了咱们大宋的买卖了吗?”
“你觉得辽朝明年还会向我大宋买粮吗?”
…………
第九百七十四章“贪婪”的大宋皇帝
一场小冰河来的是那么突然有那么凑巧,大宋刚刚吞并西夏,改其为宁夏路,也刚刚稳定了山丹军马场,准备再次打开西域丝绸之路的门户,谁知天灾就如此气势汹汹带着莫名的怒气裹挟着寒冷而来。
虽然这一切已经过去,但春灾留下的后患却是强大的,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一旦春天受灾,一年都要小心谨慎的度过,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宋朝廷在这一年办差重点被赵祯定位在了巩固宁夏与休养生息之上。
赵祯的《安天下百姓诏》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今年的大宋怕是不会再有战事了,也让在都亭驿翘首以望的耶律贾长舒一口气,今年宋辽两国应是没有刀兵之祸。
大宋皇帝的《安天下百姓诏》中的内容很容易读懂其中的深意,耶律贾看了一遍便明白赵祯为何要这么做,显然大宋要巩固宁夏之地,把整个宁夏经营好了,大宋才算得上是收复了宁夏,否则徒劳无功罢了。
大宋需要休养生息,稳固宁夏,大辽也是如此,耶律贾比宋人明白的多,大宋皇帝迎娶西夏太后的时候,辽朝用兵后套,夺取了黄河粮仓之后党项遗民不断的反抗,都遭遇了大军的镇压,有些党项人甚至烧毁了粮仓,使得大军无粮过冬。
再加上去年冬天的奇寒,今年早春都没有能种植下粮食,大辽在后套之地可为是岌岌可危,所以太后才会让自己出使大宋,增设榷场,一来安稳大辽国内,二来就后套之急!
现在大宋皇帝下了诏书,宋辽两国终于能把紧张的心平静下来,安稳的休养生息,稳固民生……
只不过耶律贾怎么想怎么感觉,现在的大辽是在花钱向大宋卖平安,这一贯钱一石的粮价足足比大宋高出一倍,实在是太过昂贵了,耶律贾已经在发往朝廷的奏疏中标明了粮价,只希望朝中的人看在自己功劳的份上不要太过苛责,调自己回朝,他耶律贾在大宋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耶律贾再次回头望了望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大宋皇宫,这座宫殿之雄伟举世罕见,怕是秦之阿房汉之未央也就如此吧?
回到都亭驿的正衙,便有侍者来报:“启禀正使,属下探听到,日本……不……倭国派人前来大宋求援。”
耶律贾的眼睛微微一眯:“倭国派人来了?这倭国原本是向我大辽上贡的,但自从见识到了大宋的强大之后,便谄媚的扑向大宋,就像一条喂不熟的狗,如今这个地处偏北的岛国也是撑不住了!”
“正使,咱们应该咱们办?若是宋人应下了倭国的请求,我大辽势必少了一个纳贡属国。而大宋……”
耶律贾笑了笑:“你以为没有这次春灾,倭国就不会向大宋称臣纳贡了吗?别忘了,宋人可是在倭国驻兵的!倭国每年不知有多少白银一船一船的运入大宋,大宋在倭国可谓是影响深远,甚至可以影响到关白摄政!”
“难道咱们就干看着?”
耶律贾微微摇头:“咱们不是干看着,咱们要向倭国施压,让天下人知道咱们大辽还没有衰败?”
侍者摇了摇头:“这根本没用啊,无论宋人还是倭国使臣都不会买账。”
耶律贾笑了笑:“我可不指望他们买账,只不过是给外人看看罢了,现在的倭国就是大宋的钱袋子。”
耶律贾的话没错,倭国以关白摄政,天皇的权利被架空,此时遇到春灾,倭国朝廷早已是乱成一片,各自顾及各自的利益,天皇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耶律贾沉吟一声对侍者问到:“知道这次的倭国使臣是谁派来的吗?”
侍者点了点头:“是倭国的关白藤原氏派来的,倭国所谓的皇帝已经完全被架空,听说要不是大宋的禁军保他不死,怕是现在的倭国皇帝早已易主!”
耶律贾微微点头,没错了,倭国皇帝也只能依靠大宋的力量维系自己的地位。
侍者眼中精光一闪:“正使,您说大宋为何要般倭国皇帝,倭国越是内乱对大宋来说越有利,那些金矿银矿便是大宋的囊中之物啊!”
耶律贾轻蔑的笑了笑,望着眼前充满朝气的契丹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脑袋:“阿支古,大宋要的是名份,宋人最好脸面,他们帮助倭国皇帝岂能白白帮助?倭国皇帝必然要应允大宋在倭国开采金银之矿,宋人拿到了盖有倭国皇帝玉玺的文书,便是站在了大义之上……”
阿支古只觉得看穿一切的正使声音越来越小,惊讶的抬头看了看,只见耶律贾正双目失神的望向大宋皇宫的方向,喉咙中发出一阵阵赫赫的声音,仿佛看见了鬼魅一般。
“耶律正使?!”
耶律贾突然回过神来,跺脚击拳:“哎呀!宋人皇帝狡诈若斯,此乃挟天子以令诸侯之计也!现在的倭国关白与皇帝对抗,皇帝势弱,必须依靠大宋的力量,可大宋岂是好相与的?以他赵祯的手段和能耐,挟天子以令诸侯根本就是手到擒来,说不得还会取而代之!”
阿支古呆了呆随即惊叫道:“您的意思是大宋之所以愿意与我大辽榷场卖粮,其实是稳住我大辽,腾出手来对付倭国?这……这……大宋皇帝的胃口也太大了些!!”
“太大了些?哼哼……他就是个从不知满足的人,从大理国开始,再到南海诸国,接着是我大辽的燕云之地,而后是西夏之土,瞧瞧他赵祯的手已经伸到了哪里?!”
随着耶律贾的话,阿支古不断的张大嘴巴,最后感叹道:“这还真是个贪得无厌之人,他怎么不去打女真人的主意?还有高丽……”
虽是嘲讽的话语,但耶律贾却记载了心上,转身便向都亭驿中的议事馆走去,一边走一边道:“速去般咱们的军机舆图拿来!”
这话让阿支古一哆嗦,军机舆图买时都亭驿中最为珍贵的东西,即便是整个都亭驿的人都要死,也要把军机舆图销毁后再死,非万险不得动用……
第九百七十五章皇帝与皇帝
辽朝疆土广阔,但其中有用的土地,或者说能种植粮食的土地并没有多少,加之被大宋收复了燕云故地,剩下的多以草场放牧为上,除了草场便是沙漠,要么便是树林密布,湿地纵横,哪有沙漠可以开垦的地方?
但在赵祯看来这真是浪费,以中原民族的眼光,女真所部居住的土地下面就是一片肥的流油的北大仓!
辽人不断的向南拓展,这其中有多少的血泪已经记不清,契丹也是一路拼杀出来的,只不过当年儿皇帝石敬瑭献上了燕云让辽朝第一次坐享其成罢了。
但现在,这个锐意进取,刀剑开路的民族真的走不下去了,大宋的崛起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压力,仿若一座大山压得辽朝喘不过气来。
萧挞里望着远处天空中飘过的白云,各型各样,仿若有一双上天的大手拿捏出来,美轮美奂,年轻的儿子依旧在马上奔驰狩猎,大雪消退了,但地上的雪水半干半稀与泥土和在一起更显肮脏。
这个儿子性格洒脱颇像他的父皇,一样的喜欢意气用事,一贯的尊师重道重用张俭,一如既往的孝顺,只不过这些……非一代帝王的所应拥有的东西啊!
若是他能有皇考的智慧与胆识,自己也就不用操心了,最少他能与大宋的皇帝周旋,虽然从未见过赵祯,但从他的所作所为看来,这个大宋皇帝赵祯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
“启奏太后,北京城有使者书信传来!另有大宋皇帝行文一道。”
萧挞里微微点头,转向猎场之中:“皇帝,过来!”
随着她的声音,耶律洪基调转马头,挥鞭加速冲向萧挞里的仪驾,即便是到了仪驾之前速度依然未减慢分毫,四周的侍卫亲军吓得胆战心惊,但萧挞里却纹丝未动,平淡的顶着儿子的眼睛。
最终还是耶律洪基败下阵来,横刀立马后,下马道:“母后总是能赢孩儿!端是无趣!”
萧挞里笑着道:“这有何难?因为你已经被本宫看穿,被看穿的敌人有何可怕?又有何威胁?就像大宋皇帝看穿你一样。”
耶律洪基不服的说道:“母后总是那他赵祯和朕相比,朕比他小上十来岁……”
“哦?是吗?你是想和当年的赵祯相比喽?那可有得说了……”
耶律洪基一时语塞,望向萧挞里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甘:“是他杀了父皇,是他夺取了燕云,是他迫使我大辽变得龟缩起来!”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就是他赵祯!可是你不当愤怒,不当执念于此怨恨于斯!你要放下心中的执念,以大辽为重,以锐意进取为先,不可凡事较劲失了本心!”
萧挞里的话安抚了耶律洪基的暴躁:“可母后,我就没有一点超过他赵祯!文治武功不可相比……他,他太高了……”
萧挞里哈哈大笑:“谁说你样样不如他赵祯?你有母后这样竭尽全力辅佐你,他赵祯可是丧父丧母,你弓马娴熟,驰骋疆场杀敌无数,他赵祯只能躲在大宋亲卫司之后,能和你相比吗?”
萧挞里的话让耶律洪基胸膛起伏,眼睛瞪的雪亮,拳头牢牢握紧,再次恢复了自信。
“娘娘所言极是,陛下,这世上绝没有人是完美的,即便是贤如圣人都有瑕疵,大宋皇帝也是如此,他的手段有时过于激烈功利,虽然效果不错,可终究会被人诟病,而陛下勇武,非大宋皇帝能比!”
张俭缓缓走来,虽贵为左丞相却依旧是毕恭毕敬的行礼:“张俭参见陛下,太后!”
“左丞相快快请起!”
耶律洪基赶紧上前道:“左丞相何必如此,你乃是朕的帝师,朕虽已经亲政免去了尊师之礼,你也不必如此大礼。”
张俭笑道:“陛下厚爱,臣铭记于心,但不能乱了尊卑礼数,今太后召见,必有南朝消息,陛下可否看出其中深意?”
萧挞里微微皱眉,此时的皇帝怕是还看不出大宋皇帝的深意,但很快她便明白,这是张俭在让皇帝历练,挥了挥手道:“也罢,本宫本就是要告诉陛下的,最近从大宋北京城传来消息,大宋皇帝同意在宋辽榷场开设粮食一目,这是其一。”
耶律洪基笑了笑道:“那其二呢?”
萧挞里瞧见儿子这么自信继续开口道:“其二便是倭国向大宋派出使臣求援。皇帝从其中看出了什么?”
“孩儿觉得大宋皇帝和我大辽一样,都需要时间!”
张俭笑道:“陛下所言甚是,可否再说说?”
“宋辽两国此时互为友邦乃上上之策,我大辽需要休养生息巩固前后二套,大宋需要平复宁夏,内迁党项,外迁百姓,岂不都是需要休养生息?”
“陛下所言极是,不知倭国为何要遣使往宋?”
耶律洪基想也不想的回答:“自然是受了春灾,向大宋求援了!”
萧挞里和张俭望向耶律洪基,但却迟迟等不到下文,只能稍稍失望,张俭不甘心的再次提醒道:“陛下可否看出倭国现在的局势,或是两者之间的联系?”
“倭国内乱,关白与倭国皇族争抢权利,而倭国皇帝势弱,这有何可说明的?天下人人皆知,而两者之间,无甚的关系啊……”
萧挞里摇了摇头:“陛下错矣!这是我大辽驻宋都亭驿使臣耶律贾的奏报。”
耶律洪基好奇的接过,看了看之后便大惊失色,他实在想不到赵祯已经把手伸到了倭国,在他看来大宋只不过每年从倭国捞取大量的黄金白银而已,怎会在突然之间形成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
一时间有些惊讶的耶律洪基拿着耶律贾的奏疏失神的站在原地,大宋已经趁着辽朝不注意而开始控制倭国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而这耶律贾却想到了……
但萧挞里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惊讶:“皇帝!你不觉得赵祯这么做别有深意吗?”
“别有深意?”
张俭长叹一声:“陛下,倭国在地势如半月,围高丽而全女真,若是大宋彻底拿了倭国,以此为踏,可突袭我大辽东京疗养府!大宋的海运和海船非我大辽能比矣!……”
第九百七十六章拨云见日,如梦初醒
张俭寥寥数语,便把一切谜团拨开,耶律洪基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晰可见,大宋皇帝正在无形中把手伸向大辽的附近,稍稍一想,耶律洪基便觉得浑身发冷。
“军纪舆图!速把军机舆图拿来!”
皇帝带有怒意的声音响彻四周,这声音中甚至带有一丝被愚弄的气急败坏,侍者以极快的从营帐中的套筒内取出辽朝的军机舆图,和大宋一样,自从太后垂帘听政之后,大辽便不遗余力的开始布置,安插密谍,虽然做不出太大的事情来,但绘制舆图却不无不可。
大宋的舆图稍稍难以绘制,但辽朝四周其他的国家却是容易得多,甚至只需几代粮食,几件铁器便可从女真人的手中获得需要的东西,所以大辽的舆图对周围附近邻国的情况很是详细。
但就是因为详细反而让辽人恐惧了,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都不能例外,当耶律洪基看到铺开的舆图时双目圆睁,此时大辽的附近已经都被大宋算计上了。
原本与大辽接壤的西夏,燕云变成大宋的了,现在倭国也在大宋的掌控之中,接下来会是哪里?
东海女真?长白山女真?或是高丽?
此时的大辽已经被宋朝包围了!自己刚刚还在沾沾自喜的猜测大宋皇帝的一举一动,殊不知人家只不过是在演戏给自己这个傻子看而已,真正的后手却已经伸到了八荒之外!
这便是汉人常说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吧?果然是好手段,果然是好城府,自己这个大辽皇帝居然一点也没看得出来,还是经过母后和张俭的提醒才发现其中的蹊跷!
一时间耶律洪基只觉得怒火攻心,恨恨挥鞭抽向舆图,却被张俭用手挡住,带有细密铁丝盘绞而成的牛皮鞭,一下便打的张俭皮肤开绽,鲜血淋淋。
“陛下,舆图宝贵,得之不易,若是重新制作颇费良多,还行陛下息怒,还记得太后的话吗?当你知晓敌人的意图时,他便不再可怕,陛下虽然没有看出大宋皇帝的圈套,但稍加点拨便能看出端疑,这不是因为陛下才智不行,而是亲政尚短,只需稍加时日,必然洞彻析理,不在话下!”
耶律洪基上前,看着张俭鲜血淋淋的胳膊,微微皱眉道:“左丞相有话便说,何必要用自身之体阻挡朕,传御医好好看看,莫要烙下病根才是!”
对于自己这位皇帝学生的尊师重道,张俭颇为欣慰,哈哈大笑道:“陛下的性子便是如此率直,老臣本就垂垂老矣,当初刘六符战死之时,老臣就该跟着他去的,如今想来,老臣每多活一天便是赚的!”
萧挞里颇为感慨的点头道:“当年他刘六符携带先帝遗诏,不远千里绕北而行奔赴大同调兵,萧惠果断,左丞相迅疾,如此才保下我大辽血脉正统,被左丞相这么一说,本宫倒是思念这位故人了,当年他可是在本宫面前再三立誓的,现在看来他如期完成约定!”
左丞相受了伤,自有御医上前诊治,张俭一边诊治以便诉说现在情况,颇有恭忠国事,死而后已的感觉,萧挞里知晓,汉人臣子就是这般,有时候说他们做作,但数十年如此便是真的如此。
“陛下,大宋之所为便是要以宁夏,燕云,高丽,女真为拒,合拢包围我大辽!”
身为太后的萧挞里微微皱眉:“如此便对了,他赵祯管用的便是蚕食之计,虽徐徐图之,却令人猝不及防。”
张俭躬身一礼:“太后圣明,大宋挥兵西夏便是使得蚕食之计,当初兵犯燕云已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可谓是大宋的取胜之道,如今我辽朝与大宋之间已然是没了西夏这只窥伺之狼,大宋对我大辽再也没有了顾及,眼前便是大宋向我大辽发难的一步棋,仿若天元!”
耶律洪基想了想便微微点头,他也能听明白其中的深意,如今宋与大辽之间的对比好似围棋博弈,而大宋皇帝第一步便走了最不该走又最适合大宋的,天元。
这一步棋很容易被发现,但若是被大宋做出来,那很有可能使得大辽四面楚歌,要害之地都暴露在大宋的面前,成为待宰的羔羊。
“大宋皇帝既然敢这么做,定然是心中有所把握,西夏变成了大宋的宁夏路,大宋连通西域,这是要重开古丝绸之路,在倭国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是在对我大辽脊背施压,既然如此,他赵祯却在南面开设榷场,贩卖粮食与我大辽,这是在以虚护实,乱我心智。也是在为自己的谋划拖延时间稳住大辽!”
耶律洪基的话道出了萧挞里和张俭的担心,同时也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皇帝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这最少能让他看清楚自己即将对付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挞里笑眯眯的望着儿子道:“皇帝把这一切都看清楚了,如此一来还担心他的手段的吗?如隔岸观火,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何须惧之?”
张俭在一旁微微点头,太后教导陛下尽心尽力,即不让皇帝飘飘然也不然他颓废下去,如此最是能保持陛下心气,只不过大宋远没有太后那么说的好对付。
单单是看大宋皇帝的布局之大便可见端疑,以灭国西夏为代价,从西夏抽取力量的同时对大辽产生威胁,这便是大宋皇帝常说的那句以战养战,久战不怠!
只不过……张俭一时间没有搞明白,以如今之大宋,完全可以出兵中京道,甚至是东京道,但为何还要从倭国绕那么大一圈,难道就是为了出其不意?
可即便是如此,宋人也要先和女真人打上一场,夺取长白山和东海女真的领地,如此一来岂不是得不偿失?刚刚劝导皇帝的话虽是那么说,可张俭的心中还是有些不打底,觉得有必要再命人查验一下。
否则他总觉得不放心,毕竟,他在赵祯手上吃的亏不在少数,若是再次被他骗了,自己的名声可就彻底完了,跟随自己名声毁掉的将是整个大辽。
第九百七十七章大宋的钉子,辽朝的新秀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商贾披着袄,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北京桥。……”
蔡伯俙摇头晃脑的念叨着歪诗,一旁的三司官曹实在看不下去,开口道:“蔡驸马,你这念叨的什么?好好的一首《兵车行》被你念叨成了这样,若是还有下次,某家绝不会和你一起办差。”
蔡伯俙笑了笑,眼前这个官曹不一般,若不是他的身份,自己一定不会如此客气,谁让人家是三司官员,是朝堂和官家派来看着自己的,蔡伯俙比谁都清楚这种人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并真的认为自己有能力把所谓的天潢贵胄踩在脚下。
“张茂,你可知道,本官这次前来所谓何事?”
张茂想也不想的说道:“当然是为了宋辽榷场之间增设粮食一目的事情,一切都是三司做好的章程,连每一石粮食的价格都是定好的,并非需要你作甚,你只需在一旁看着便好。”
蔡伯俙摇头道:“非也非也,本驸马这次是以转运使的身份前往景州榷场的,你觉得一切都是朝廷准备好的,需要我这个转运使吗?你可知转运使是几品高官?!”
张茂就是因为这个才心中不忿的,他蔡伯俙一个驸马都尉的外戚,如何能胜任转运使这般的一路高官?这完全是他通过外戚的身份邀功而来的!
而朝廷派遣自己前来,定然是要看好他蔡伯俙,不让他乱来,否则凡是以蔡伯俙为尊,要自己何用?他蔡伯俙是转运使,而非都转运使!
蔡伯俙瞅了张茂一样,年轻的官员就是这般,给了他一个稍稍大一点的权利,立刻就会被权利冲昏脑袋,连当下形势都不懂得分析,便要挥舞一根自己都拉不动的大棒,敲打猛虎立威……
蔡伯俙不与他一般见识,因为此刻自己的身份乃是北京府路的转运使,京畿之地所在的一路最高官员,任何人都不得轻视自己,唯有一些不识重器之人可以无知者无畏的在自己面前叫嚣,此刻自己若是和他对上,反倒是显得自己小气了些。
张茂还不知道,蔡伯俙此次不光是运送粮草,查看榷场,监督粮运,更重要的是身负密旨,与辽朝有关,与倭国有关,与女真部有关,与整个北方有关。
赵祯实在是找不到适合的人选的了,此次计划之周密,用人之谨慎甚至远超西征西夏,大宋有帅才,狄青,杨怀玉,甚至彭七都能胜任一场大战的主帅,但有些事情并非他们能办!
而眼下,蔡伯俙作为自己最心腹的臣子确实是不二的人选,他曾经在辽朝从事密谍多年,黑手便是在即将崩溃的时候由他一手挽救的,并在辽朝的重压之下发展壮大的。
蔡伯俙的这种手段一点也不必当初的霍老七来的差,更不用说大宋还有一位重要人物在辽朝等待着他,两人一旦联手,必会早就一场惊天阴谋……
所以赵祯为了这次隐秘的周全,不惜给蔡伯俙这样的外戚以一路转运使的高官,为的即使要让他站在人前,给人一种光明磊落的感觉,让辽人对他的戒备降低,也方便蔡伯俙行事。
谁能想到一路转运使会去从事密谍之事?谁能想到一路转运使将亲自押运粮食前往辽朝中京道?并且赵祯还专程从三司调遣官员打着监督的旗号“看着”蔡伯俙,这些都是给外人的烟雾弹。
为的就是模糊辽朝的视线,让他们觉得蔡伯俙这个转运使是被皇帝和大宋朝廷限制的,只不过在蔡伯俙的袖管中揣着一份皇帝的密旨,一旦拿出来,张茂将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蔡伯俙才会如此不在意张茂的话语,因为在他眼中,张茂只不过是在路上给自己解乏的小丑而已……
穆修,这个大宋安插在辽朝多年的密谍已经进入了辽朝的高层,以幕僚的身份在张俭身边多年,而谁也不知道,其实当年鼓动耶律重元的人就是他。
只可惜辽人一直查不出这件事,只知道耶律重元的叛乱来的太巧,其中许多旁证和大宋有关,但是却没有抓住任何指向大宋的把柄,因为这一切都被穆修处理的干净。
而他也从一个“落魄”书生巧遇左丞相张俭后,变成了辽朝重臣府中的幕僚,穆修是真的有才能,每每张俭问计与他,他都能给出完全利于辽朝的计谋,一心为辽朝着想,所以张俭绝不会相信他会是宋人的密谍……
这一次榷场买卖粮食一事,张俭非常重视,于是便让自己的这位幕僚走上前台,太后萧挞里和皇帝耶律洪基很快被穆修的才能所折服。
穆修提出的“先渡眼前急,静观大宋变,休养河套利,谋而后动势。”十六字要诀正好戳在了太后与皇帝的心中,没错,现在的辽朝若是与大宋正面相恶,必会吃亏,利用这段时间休养生息是个最佳选择。
在穆修向他们述说了大宋的围困辽朝计策的同时,却指出了大宋这个计策的缺点,所需所费时间太长,将会消耗庞大的财富,这也是给大辽以机会……
此言一出让人眼前一亮,果然是个能谋善断之臣,这样的人才不利用岂不可惜?
于是辽朝皇帝下旨,擢升穆修为钱粮使,专门负责与大宋官员接洽榷场之事,放虎归山不过如此……
当穆修带着人马来到大宋榷场的时候,当他踏上大宋景州之土的时候,当他穿过景州城城门的时候,内心的激动让他从未颤抖过的双手微微发颤。
这是华夏,这是故土,这是归宿!
景州已然是宋辽两国的商业纽带,大宋的商人,辽朝的商人无不在此买卖,互通有无,精美的商品,各色的买卖,不用的口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别样的精彩。
虽然比不上大同府那般天下间最大的榷场,但景州之繁盛充满了另类的热闹,在这里不光有大宋商贾和契丹商贾,还有别处极为少见的女真商贾,高丽商贾以及倭国商贾。
第九百七十七章有能力的人
世界上总有那些未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这里不光有黑暗,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灰色,景州便是一个这样奇怪的地方,这里的榷场上没买着各式各样的货物,能上得了台面的,不能上得了台面的,只要你需要总能找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有些违禁的商品也在买卖之列,比如粮食……
粮食不像铁器,它很难被朝廷限制,在利益的驱使下总会有人铤而走险,人家不卖多,少少的一石粮食不过一百来斤,往马车中一放很难发现,若是多一些,总能有办法运出去。
在这个时代,一旦遇到灾荒,粮食便成为最为重要的东西,饥荒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恐惧的一种折磨,他让人变成禽兽,变成饥不择食的野兽,利用一切方法获取粮食,现在的辽人便是如此。
而商贾却是利益的寻觅者,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获取利益,契丹人需要粮食,他们便运来粮食,悄悄贩卖,从中获得巨大的回报,每石粮食五贯钱的价格让蔡伯都着实有些动心。
五贯钱,整整五贯钱,这是大宋粮食价格的十倍,十倍的价格驱使一些人疯狂起来,不就是一石粮食吗?稍稍富有的人家总能挤出来,于是不光有商贾参与其中,连一些富户开始悄悄默默的卖粮食给辽人。
辽朝商人来到景州,想尽一切办法获取粮食,榷场不让粮食买卖,但他们可以与大宋商贾私下交易,于是便有了黑市,越是禁止的东西便越有人想要去贩卖,毕竟奇货才可居。
粮食对于现在的宋人来说便是奇货,可以从辽人手中换来大量的钱财,但很快这暴利的买卖就受到了冲击,当蔡伯带着大量的粮食抵达景州的时候,事情便出现了戏剧性的转变。
一贯钱一石的粮食对于辽人来说就是救命稻草,一贯钱一石的粮食相比十贯钱,这实在是太便宜了,粮价也迅速的降低了下来,但使得辽人的购买**强烈无比。
那些发了财的商家富户也从辽人的身上捞到了一大笔钱,于是也不再私下贩卖,相比朝廷的粮食来说,他们手中的粮食简直就是沧海一粟。
谁都没想到,朝廷会援助辽人,毕竟宋辽之间的关系一直是紧张万分的,景州密云等地的戍边将士颇有增加,谁能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官家居然能拨粮买给辽人。
蔡伯明白,这是官家的好计策,如此一来既能从辽人的手中赚取钱财,又能用这笔钱补贴国库的消耗,粮食买的越多,同时也能缓解补贴大宋从南方调运粮食的负担。
最难让人发现的是,大宋国库的存粮都是陈粮,放不了多久了,而把这些粮食卖给辽人之后,也可用赚来的钱填补国库中的粮食。
如此便算得上是一石三鸟了,蔡伯从中看到了许多人看不到的好处,而三司派来的张茂却说的头头是道,不必蔡伯差,并且他还提出,若是辽人花钱购买了粮食,还能从中不着痕迹的控制辽朝粮价……
蔡伯立刻对眼前这位讨厌的“监军”刮目相看,他的这一套言论确实惊为天人。
蔡伯希到了景州之后,第一件事并非是在景州城中巡视,而是先一步接管了这里的兵事,景州城中有着上四军的捧日,拱圣二军各十个指挥,一万余人。
别小看这一万多人,他们都是出自最早的上四军,由官家亲自督训过,虽不如亲卫军,但比之背嵬,踏白二军也是不差的,战力不俗,器械完备守城绝对是绰绰有余。
张茂在看到蔡伯希如此迅速的接管城防之后,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聪明如他很快便发现了此次蔡伯希出京办差的不同,自己虽然是名义上的监督之人,可实际上很可能是官家用来堵朝臣口舌的工具,给蔡伯希减小负担的工具。
作为这样的一个“摆设”自己应该做什么,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张茂一清二楚,对待蔡伯希的态度自然客气许多。
“转运使,咱们在景州城除了榷场贩卖粮食之外,还要作甚?莫不是与兵事有关?”
但张茂的小聪明却不会得到蔡伯希买账:“本官身负官家差遣,还需向你说个清楚?你是三司的度支使只管钱粮之事便可,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张茂笑着摇头道:“下官虽是三司的度支使,可却有监管之权,蔡驸马如此说怕是不妥吧?”
张茂这是看出了其中的端疑,想要套自己的话,从中分一杯羹,在朝中的功劳岂能和外差相比,不过这小子居然能看一些门道,着实也不简单了。
“本官知道你想的什么,若是能捞得军功,可比在朝堂中堪磨要开的多吧?”
张茂笑了笑:“转运使说笑了,非我要捞取军功,而是我自从入仕以来便想着兵事,还奏请官家入了军武院学了几年,但这幅皮囊……唉!”
蔡伯希惊讶的望着张茂:“你莫不是还想着入军中效力?三司支度使可是个肥差,官家用人都是再三斟酌的。”
张茂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您觉得为何官家派我跟随您一起?没想到又要步夏子乔的后尘……”
蔡伯希撇了撇嘴:“夏老倌当年可是身先士卒的,为了官家的安危拼了老命的上前,你可莫要小瞧他,单单是个监军便能一干就是三年,还是和狄帅配合,可没那么容易嘞!”
张茂摇头道:“我可比不上夏参政,但也绝不会自嘲,你也非狄帅,但却也不弱之,当年听军武院的人说过,您在辽朝重振黑手可谓力挽狂澜。”
蔡伯希惊讶的望着眼前的张茂,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了解朝中隐秘,可见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蔡伯希自嘲一笑:“没想到本官倒是看错你了,拳拳报国之心令人敬佩,三司支度使张茂接旨!”
蔡伯希说完便从宽袖中掏出一份密旨,他原本是为了打发张茂所用,但现在看来他是个人才,此去辽朝危机重重,多一个人才便是多一份助理。
第九百七十八章特务头子的首次会面
蔡伯希与张茂两人算是正式开始“搭档”了,自从看到密旨之后,张茂便明白了这次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蔡伯希看着目瞪口呆的张茂,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度支,此次事关重大,王命在先,我大宋能否获得中京道之图册,便全在与你了。”
张茂指了指自己,接着便是一声大叫:“下官定不辱命!”
从呆滞状态回过神来的张茂只觉得自己心中畅快无比,当初在军武院中他便早早立下志向,以文入物以战功攀登,他早早就发现,如今大宋朝堂之中的文武界限已然不是那么的隔阂,官家偶尔也会让文官执掌武将权柄。
而他就要以军功替代堪磨,获取军功之后,自己以后在仕途上必然突飞猛进,他为大宋做的一切,在未来也将变成自己向上攀登的筹码。
对于张茂来说,这是一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能抓住,不,必须抓住!
为此张茂事无巨细的询问蔡伯希:“这次前往护送的是我大宋兵甲?辽人岂能同意!”
蔡伯希微微摇头道:“辽人自然不会然我大宋兵甲护送,所以我才不能去,要不然本官定然会亲自护送。”
张茂奇怪的问到:“为何,辽人还敢动你这大宋驸马不成!”
“没有大宋的精锐在手中,本官绝不以身犯险!”
“驸马真是……性情中人……”
张茂略带鄙视的表情被蔡伯希尽收眼底,笑了笑:“本官是一路转运使,若是在辽朝有个万一怎么办?!宋辽两国必会针锋相对,一个不好,说不得就是一支弩箭,一个火药弹,宋辽两国便会开战,到时间又该如何!”
张茂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若是蔡伯希死了,大宋秦国长公主的驸马死了,大宋皇帝的妹婿死了……
“您还真是不能去……那我呢?!我的命就不值钱!”
蔡伯希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了句:“富贵险中求!”
张茂身上的脾气一下子消退的干干净净,蔡伯希的话戳中了他的要害,世上的道理就是这样,多大的危险往往意味着多大的挑战,多大的收获。
自己是奔着军功去的,自然要付出代价,而非是贪图安稳,蔡伯希的话没错,富贵险中求,他蔡伯希已经不需要这些所谓的富贵,而自己不同。
“蔡转运使,不知军中可有精锐……”
蔡伯希自信满满的说道:“这你大可放心,随你一同前往的必定是军中精锐无疑,他们只需抬抬手指便可知道山有多高,过目一扫便至道路几何,此去辽朝你大可放心,绝不会然你们冲杀击敌。”
蔡伯希的话让张茂长舒一口气,但接下来蔡伯希又道:“你这次去万万小心,辽人虽然不会动你们,但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收买你们,账目万万不能有错,三司的规矩我可是知晓的,若是与总账对不上,别跟我说路上消耗过大之类的话!”
张茂笑了笑:“属下可不在乎这些钱财,即便是再多也买不来我的大好前程!”
蔡伯希微微点头:“嗯,大善,难怪包拯那老倌能向我举荐你,果然颇有才干又胆大心细,如此我便放心了。”
开始的时候蔡伯希还不明白包拯的用意,可现在看来包拯虽然自己古板,但看待后辈的眼光却是极好的,连蔡伯希自己在开始的时候都没发现张茂的能力,可见包拯确实有发现人才的能力。
只不过现在的蔡伯希无暇赞叹包拯更无暇顾及张茂,待张茂离开之后,他便起身进入府衙的后院,在假山中的一道隐秘石门前插入了钥匙。
石门应声打开,蔡伯希开口道:“都留在这里,另一边有人接应,尔等务必守好府衙,若是有人要见我便推脱本驸马身体有恙不方便见客。”
侍者小声道:“总不能一直用这借口吧?”
蔡伯希笑着望向侍者:“你也是宫中的老人,移花接木之数难道不知,否则官家派你来作甚??”
侍者点头道:“奴婢知晓了,蔡驸马慢走……”内侍说完便躬身离开,他早就知晓蔡伯希的意思,只不过这话一定要让蔡伯希说出来,否则出了篓子,自己便是替罪羊。
景州城中暗流涌动,并非大宋府衙如此,辽朝的使团队伍也是一样,他们在大宋安排的驿馆中休息,入夜天高云淡,月光洒落在驿馆的院落中。
穆修向随行的辽朝官员交代完一切之后,进入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个坐北朝南,南北通透带有花园的小院,进门便是精致小巧的照壁,一旦关上院门,整个小院便是相当隐秘的环境。
穆修点燃了房间中的蜡烛,在一根杆子上挑起衣服,缓缓走出房间,夜深沉如水,只见烛光中一道人影坐在书桌之后放入在看什么东西。
微微一笑,只要如此便不会有人怀疑,他早已交代过任何人不得打扰自己……
花园中的假山惟妙惟肖,山洞只容一人蜷缩在里面,而就是这小小的山洞便另有玄机,按照记忆在山洞的四壁敲打一会,山洞的的底部便突然开口,穆修便狼狈的掉了下去,即便吓得魂不附体,他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地道蜿蜒曲折,弯腰行走了好一会才看见一丝光亮,蔡伯正蹲在那喝着美酒吃着烧鸡,瞧见穆修之后便破口大骂:“你怎么不明天晚上再来?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顺手夺过蔡伯手中满是油腻的酒瓶,再从纸包中撕下一只鸡腿,穆修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顶着个转运使的差遣?我只不过是钱粮使,手下的人可没有那么容易打发,何况是刚刚被擢升!”
蔡伯嘿嘿直笑:“谁让你是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就要被人指摘不是,后面没有尾巴吧?”
“自是没有的,只不过你有鸡腿吃,我可是一路蹲着过来的,晚上就是一顿水饱而已!”
蔡伯皱眉道:“辽朝已经窘迫如斯?不对啊!你们的饭食都是大宋提供的啊!”
“我让他们吃自己的干粮,我作为钱粮正使,自然也要率先垂范……”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