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内幕
蒋松文是个容易得意的人。
他也应该得意,他的地位因为他的父亲而崇高,他父亲无往不利,于隆庆帝来说是比林三少还要重要些的左膀右臂。
之前折在了卫安跟沈琛手里,险些要出事,是他唯一的挫败了。
这回借着父亲的手不动声色就让卫安跟沈琛出了血,叫他万分的得意。
人一得意,便难免要更加得意些,他在某一天上朝的路上,看见了在左顺门跪着替陈御史求情的陈御史的门生杜子玲的时候,便冷笑了一声。
紧跟着杜子玲便下了诏狱。
罪名是替陈御史这等不忠不仁的罪臣求情,乃是对天家不敬。
林三少是无意要杜子玲的性命的。
一开始显然隆庆帝也并不曾有这个念头。
对于他来说,这种求情的人虽然可恶,可是在人上奏过后,他就忘了,不值得他费太多的心力。
一般来说,林三少可以自行处置杜子玲,让他在诏狱里头呆上一阵子,等到隆庆帝气消了,再寻机放他出去就是了。
可是这回出了意外。
杜子玲死了,在被关押了一个多月之后,他死在了诏狱,而且死状凄惨,是被用刑过度折磨致死的。
恐怖的是,这件事并不是林三少的授意。
他已经下过命令不必管杜子玲了,这就是在告诉底下的人他的态度。
可是这回竟然没有人听他的命令,这只能说明,锦衣卫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其实面上说是因为替陈御史求情而触怒了圣上,可是聪明人心里都自有一杆秤,知道事情的关节根本就不在这里,而在于杜子玲替陈御史求情得罪了降价父子,才会遭此大难而已。
经过这件事,蒋家的权势更上层楼,大有逆我者亡,顺我者昌的意思。
连林三少都不能与之抗衡,大家对于蒋家父子都惧怕到了顶点。
平安侯夫人惴惴不安,这些日子成夜成夜的睡不着,好不容易盼到了平安侯休沐,就很是惊恐的问他:“咱们以后到底怎么办?眼看着卫家和王府都.....”
她瘫坐在椅子上,面容疲倦而憔悴:“我知道圣上对临江王府既要用又戒备,却不知道圣上竟然会因为一个陈御史动这样的大怒......”
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平安侯是明白她的意思的,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搀扶住她,他轻轻摇头:“你也不要想这么多,现在除了镇定些,也没别的法子可想了。”
平安侯夫人却不能赞同他这个说法,女人家总是更没安全感些,她抽泣了一会儿,低低的摇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怎么能不想的多呢?前些日子杜子玲出事.....他们家的人到处求人托情....您想想看,杜家还算得上是殷实人家,可竟然也没丝毫法子,他是陈御史的门生,那么多人也没能救得了他,他有个儿媳妇,生的一等一的美貌.....从前因为杜子玲身居官位,还没什么.....可是杜子玲一出事.....紧跟着就出事了.....”
这件事平安侯知道。
杜子玲有个儿媳妇是商户出生,长的极为貌美,在京城的圈子里也是有名的,漂亮的女人向来是男人们争相追逐的焦点,从前因为杜子玲是官身,虽然有那等觊觎她的,却还知道收敛。
可杜子玲一落难,到处求人都没用,便出事了。
这些阿的事平安侯不想听,听了便觉得不详,他简直不能想象若是有一天他也掉进了泥潭,家里的这些老弱妇孺该要如何保全。
平安侯夫人见他沉默下来,便知道自己说的也正中了他的心思,不由便道:“蒋家的人如此步步紧逼不肯退让,圣上偏偏对他们又如此宠幸,近些天我听说,连林三少圣上也少见了,只肯叫蒋首辅陪伴在侧,还让蒋首辅给他重新写起了青词.....卫家哪里能与之争锋?我就是怕,卫家若是倒了,咱们的下场能好到哪里?您说若是现在倒戈,会不会......”
她也是想跟卫家维持之前的关系的,毕竟除了跟卫老太太的旧日情分在,光说跟卫家的这些天的合作,得到的回报也足够叫她满意。
而且她还不惜连侄女儿都抛出去了,给卫阳清当填房。
可是现在事关他们一家人的生死荣辱,她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保持之前的镇定自若和那份自信了,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那就是一家子的性命,光看现在杜子玲的下场,就知道蒋家父子对于他们这些人的忌惮究竟已经深到了何种程度。
他们可比杜子玲跟卫家的关系亲近多了。
她实在是不得不给自己和自己家人想一想后路了。
平安侯立即便反应了过来妻子的意思,斩钉截铁的摇头,毫无犹豫的道:“这不成的,要是现在我们这么做,成了什么人?蒋家父子或许会饶我们一命,可以后我们家的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一辈子都要被人耻笑!再说你难道忘了?临江王和卫老太太,他们哪一个是好对付的?他们手里可都捏着我们的把柄和要害,我们若是有了什么异心,他们又不是庙里的菩萨没有脾性,到时候我们鱼死网破,又能得到什么?这个时候背弃盟约,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平安侯夫人垂下眼睛,只觉得心中郁闷非常。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她不知道该要怎么样才能度过眼前的难关。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她才深深的叹了口气眉头紧锁的道:“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人,可真是叫人难受,我实在是怕极了。卫家跟临江王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挽回一二局势?若是再这么由着蒋家胡作非为,到时候临江王府和卫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难道郡主他们就这么不上心吗?”
平安侯立即就摇了摇头,负着手看着窗外的那颗忍冬,笃定的道:“那倒是未必,我看郡主不是那等容易认命的人呢,不可能未开战便先认输的,必定是有什么缘故在里头.....”
一百四十八·投靠
这么多次以来,不管是谁在背后设局,卫安跟沈琛两个人曾经对谁手软过?什么时候认输过?
平安侯自认不是蠢人,识人之明还是有的,知道卫安跟沈琛绝不是那等轻易认命的人。
不说他们,就说临江王,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怎么可能会就这么甘心放弃?
哪怕真的到了绝境呢,应该也还有拼尽全力的致命一击的。
他想到这里,转过头看着平安侯夫人,目光里带着温和的安抚和轻松,轻轻的对平安侯夫人笑了笑:“夫人安心,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做任何决定。既然进退两难,便干脆先按兵不动。我相信,风向很快就会明了的。”
平安侯夫人被他的目光看的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应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问他:“那这婚事,是议还是不议?”
平安侯夫人原本跟卫老太太商量过了,卫家都已经请了冰人上门来了,怀仁伯夫人过府来已经换过了庚帖的。
只是被陈家出事的事情给打断了。
平安侯沉吟片刻便嗯了一声:“若是卫家还继续往下走,那便议,我们不是那等没有风骨之人,答应了的事,便不能反悔。”
这是还把宝押在卫家头上呢,平安侯夫人跟他夫妻多年,一听就明白了他的决定,虽然心里还是担心,却能很是镇定的答应下来了。
末了又道:“但愿这阵风快些过去罢。”
可是她所期待的风波并没有过去,相反,反而愈演愈烈。
快要入年关了,四处给宫里的献礼都陆续的往京城里头送了,这时节,又出了一件大事-----临江王府进献的礼物先他自己一步到达京城送进宫里,可是却在宫里惹得隆庆帝大怒----临江王送的是一整株的红珊瑚,观之璀璨绚丽,一看就知道是至宝。
原本这珊瑚并没什么,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阖宫观赏的时候,这珊瑚断了。
断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偏偏内务府的人上来禀报说,这珊瑚是人为锯断的,只是表皮看着没什么,其实只要太过剧烈的搬动,迟早是要断的。
楚景盟和楚景迁彼时也正在宫中陪着用饭,闻言便说这珊瑚是送给隆庆帝的年礼,若是被有心人弄断的,那便是有心诅咒圣上,乃是大逆不道之罪,一定得严查。
隆庆帝让人严查下去,内务府负责的人一个一个经历了严刑拷打,也仍旧咬着牙认定这东西并没人碰过,一定是在运送的时候还没进宫便出了问题。
再拷问了临江王差来送宝的人,那人招供说是临江王授意指使,想要在阖宫宴饮,宗亲都在的时候让众人瞧见异宝出事的场景,再叫人散布谣言说是天降示警.....
隆庆帝大怒,当场便斥责了出口反驳的楚景吾,并且幽禁楚景吾于临江王府,不许他走动,同时下令才过了山东的临江王原地圈禁驿站,等锦衣卫护送进京。
说是护送,还不如说是押送了。
谁都知道这是隆庆帝彻底厌恶了临江王的表现。
临江王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里的人惯会看风向的,见隆庆帝转而宠幸了楚景盟和楚景迁,便迅速的开始烧热灶。
而至于倒下去的临江王,已经没人注意了。
倒是最近极为春风得意的蒋松文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不由自主的问蒋子宁:“爹,是不是也太顺利了些?我总觉得.....”
总觉得太顺了。
董成器在旁边皱了皱眉,觑着蒋子宁的面色,也微微的点头:“姐夫,我也觉得好似太顺了一些,临江王难道就这么好对付?”
蒋子宁的胡子留的长,此刻正因为他的呼吸而颤巍巍的抖动,他喝了口茶,面上的神情还算自然,过了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的道:“谁知道呢,有时候人倒霉起来,真是万劫俱来......”
蒋松文还是不解:“您别说这些话糊弄儿子,我就想知道,这事儿是不是您的手笔?”
董成器也望着他,等他回话。
蒋子宁就幽幽的笑了笑:“这像是我的手笔吗?”
蒋松文迟疑着摇了摇头。
这的确不像是他老爹的手笔,他出手的话,才不是这样简单,他每次出手,都是一击必中的,不是这样的做法。
就像是之前对隆庆帝进的那些谗言,他能做的天衣无缝,叫人丝毫不起疑心,这件事实在是痕迹太重了。
蒋子宁挑了挑眉:“这不是我做的,只是跟我做的也没什么分别了。要知道,底下的人想要讨好奉承你,能做的事,可多了去了。”
他顿了顿,才有些嘲讽的笑了笑:“这是有人递了投名状来了。”
董成器眼睛一亮,仔细的想了想便谨慎的开口:“姐夫,这是谁?”
蒋松文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便道:“这人倒是知趣,咱们不好立即就朝临江王下手的,他这一弄,倒是解了咱们的围了。是谁这么有眼色?”
蒋子宁垂下眼睛喝了口茶,对着旁边一直如同一颗木头没有两样的管事看了一眼,旁边的管事便不紧不慢的站了出来,从袖口拿出一张礼单,轻轻的递给了蒋松文。
蒋松文展开看了一眼,又面带微笑的给了董成器。
董成器接过来在手里,一目十行的扫完了,便忍不住道:“这送的这些东西,可真是够贵重的啊!这个洪新元这样大方.....”
竟然是江南织造局的洪新元送来的重礼!
董成器啧了一声便道:“他可是徐安英的女婿,徐安英之前也是有跟您争锋的心思的,不然也不会站在陈阁老那一边了,现在陈阁老出了事,徐安英也对您俯首帖耳,想必是想明白了利害关系了,所以让女婿主动投诚来了?”
蒋子宁眉头松开,靠在软垫上缓缓的绽开了一抹讥诮笑意。
这些年他在内阁一直都是第一人,前些时候见他老了,又有临江王的事,大家的心思就都活动了,都想从他这里分一杯羹,想要踩着他上去。
一百四十九·着意
当初是看他老了,以为他不中用了,一个一个的都生了别的心思。
现在却又看形势不对,见圣人对他宠眷不衰,一个个的又都想要重新来他这里摇头摆尾了。
他想起之前徐阁老和陈阁老的事,胸中的一口闷气消了,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徐阁老还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人想要为自己争个好前程原本没什么错处,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可是陈阁老却实难原谅。
他把陈阁老当成自己人,当初若不是他一力主张,陈阁老怎么能力压那么多人,脱颖而出进了内阁?
他让陈阁老进内阁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帮手,好在适当的时候起些作用,充当左膀右臂,可陈御史竟然不知不觉就生出了别的心思。
从定婚事开始,就一步一步的亲近卫家,把卫家当成桥梁,竟做梦想要把他抛在一边。
只要一想到这些,他这样历练出来的心态也不免有些失衡,亲近人的背叛,总是比敌人的咄咄逼人还来的更叫人难堪和不平一些。
如果不是这回漏了行迹,他还会蒙在鼓里更久,想到这里,他便笑了笑,吐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说起来,算算日子,陈阁老的案子拖的也实在是够久了。”
董成器看了他一眼,又用胳膊捅了捅旁边的蒋松文。
蒋松文便也反应了过来,皱着眉头道:“只是,虽然替他求情的杜子玲死了,现在没人再敢给他求情,可是......可是圣上到底没松口要杀他,咱们这个时候动手,怕是不好罢?”
“圣上?”蒋子宁嗤笑了一声,老而精明的眼睛里头闪烁着微妙的光:“圣上哪里还管这些?”
陈御史早就已经在他心里打上了不规矩的烙印,什么都有的救,可是就是不忠心这一条,哪怕你多有才能,那都是虚的。
在隆庆帝心里,他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董成器明白了,微微的翘起嘴角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了,杜子玲的事,姐夫任由松文去办,其实也就是试探试探圣上心意的缘故......圣上既然对替陈御史求情的杜子玲如此震怒,便说明他对于陈御史更是厌恶已极,他死不死,圣上是不会关心的。”
蒋松文一愣,紧跟着便喜上眉梢:“当真如此的话,杀了陈御史,从此以后,那些人也就清静老实了!看看现在,陈御史还只是下狱呢,徐安英就迫不及待的给咱们递了下楼的梯子来了!”
可不就是这样,之前徐阁老跟蒋子宁的关系可是冷的很了,隐隐有分庭抗礼的兆头,可是现在呢?
还不是要女婿过来帮忙架桥铺路的缓和关系?
这不就是求饶了呢么?
既然他们服软求饶了,其他的事也就不必再顾忌什么了。
他啧了一声,冷声道:“卫安跟沈琛得意了这么久,也有他们这一天!”
当初卫安跟沈琛把他险些逼到墙角的那种愤怒的情绪和无力感到如今仍旧让他耿耿于怀,他也清楚的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
现在他们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从陈御史开始,步步设局,把临江王跟陈御史的关系拿出来做文章,让隆庆帝厌弃了临江王,如今更是软禁了楚景吾,他们跟卫安和沈琛再没有旁的路走,不是他们把沈琛卫安彻底整死,便是卫安跟沈琛的反扑。
洪新元的投诚还只是一个开头。
接下来的几天,蒋家门口车水马龙,来求见送礼的人简直要踏破了门槛。
连带着对面的酒楼的价钱都开始水涨船高,为了在对面酒楼里能望见蒋家门口的便利,有事来求情的,来送礼的,都格外的舍得,二十两一壶的茶眼睛都不眨的点了。
就在这样的喧闹里,终于又迎来了一个新年。
京城的新年向来热闹,今年五城兵马司早早的就指挥着各处街道的店家都挂上了灯笼,到处红艳艳的,格外的喜庆。
除了红的灯笼,到处招呼的小摊贩也让前半年显得格外萧瑟的京城彻底热闹了起来,大家都甚至有些忘记了前阵子刚被软禁了的临江王府的世子了。
本来朝廷的风就是一阵一阵的刮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要不影响底下的人过日子,那便不算是什么大事。
楚景盟跟楚景迁却不免会偶尔想到。
他们俩斗了挺多年,原本互相看不上,一个觉得另一个的世子位是占了亲娘肚皮的便宜,一个觉得另一个惯会捧高踩低,当初总在晋王身边油嘴滑舌。
可是等到一起在晋王府里被关了这么两三年,他们之前的那点子龃龉,就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毕竟人只有到了逆境,才知道什么最重要。
争那些闲气有什么意思?
好好的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原本以为这一辈子是无望了,要被锁在那只能看得见四方天地的宅子里过一辈子,从此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谁知道却忽然从天而降掉下这样大的馅饼来。
他们都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们能出来临江王却被关押在了驿站,楚景吾也没软禁,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也更加坚定了要往上爬的心思。
这一辈子这么漫长,人要是连出个门都不能,一辈子被锁在一个地方,光是想一想,也要疯了。
这三年来,他们每天每夜都活在长日无聊的苦闷和随时可能会毙命的那种恐惧里,这样的日子他们再也不想过了。
而不想过,那就少不得叫别人难过一些。
说起来他们跟临江王府并没有仇怨,跟沈琛从前也算得上是玩的到一起,跟楚景吾同样是称兄道弟,可是有什么用处呢?
真正到生死关头要做选择的时候,当然是自己最要紧。
当初他们的父王还不是一样,毫不犹豫的就撇下了他们,也撇下了他们各自的母亲,一个人跑的飞快?
而给他们这一切的,当然更值得他们奉承巴结,巴不得让这点子情分能更加坚固一些。
一百五十章·膨胀
楚景盟跟楚景迁向来是看彼此不顺眼的,可是这回在王府里囚禁三年,彼此竟然也能心平静气的商量起事情来。
楚景盟聪明些,向来机灵,见识也广,从宫里一出来便道:“前阵子就说王叔是逾越了,竟然跟沿途官员打的火热,如今更是背上了狂暴虐下的罪名,圣上是厌弃他了。”
楚景迁跟在后头,卷着手咳嗽了一声,苍白的面色在阳光下更显得有些发黄,他嗯了一声,紧跟着走了几步,见楚景盟看过来,便也发表意见:“王叔.....现在也只有王叔倒霉些,咱们的处境才能更好。”
就算要有争端,那也得是处境彻底好了以后了,他们兄弟俩都清楚的明白这个道理。
楚景盟见他咳嗽的厉害,不由便道:“还是请太医来好好瞧瞧罢,你这咳嗽已经三年了,丝毫不见好,反而还愈演愈烈,还是要注意些。”
要真是痨病,那可就完了。
楚景迁摇了摇头,笑了一声:“能出来再走动,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不要过多的招惹上那些事,现在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我要是露出一点儿病弱的迹象来,恐怕无数的人涌上来要给我偏方和大夫,到时候又容易生事惹祸。”
这倒是,自从临江王倒下了,他们兄弟俩便成了当红的炸子鸡,炙手可热,谁都想来沾上一点儿边。
还是不要惹上这些风波为妙。
楚景盟犹豫片刻便点了头:“那你还是自己注意些,回去悄悄找个大夫来看看。身子最要紧,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彼此已经不是彼此的负累而是臂膀,就把从前的那些隔阂都消散了。
楚景迁的语气也立即便温和了下来,竟然真的有了点哥哥的样子:“我都知道,现在着急的不是这个,反而是另一件事.....”
他望着楚景盟,见他会意似地,便道:“咱们能从笼子里出来,无非是神仙打架的缘故,说到底还是王叔得罪蒋首辅太狠了.....”
临江王没有斗过蒋首辅,自然而然蒋首辅得给临江王找个对手来,他们这才被扶了下来。
可虽然成为了人家手里的棋子,却也是得了好处的。
他们心里知道,现在可不比从前,别想摆什么天潢贵胄的架子,既然性命前程都捏在别人手里,那当然是得知道去拜哪一尊普阿萨。
想起这些,他们这些日子便很是想法子想要跟蒋首辅搭上关系。
楚景盟先想了个招儿,他向来从前是喜欢留恋青楼楚馆的,太知道哪些地方是哪个人有份的了,很快便跟蒋松文搭上了关系。
蒋家那边也不是傻子,打压下了一个临江王,当然六皇子和这边楚景盟楚景迁这里都得牢牢的抓住,总归也就是在这几个里头选边站了。
蒋松文对着楚景盟客气的很,一来二去的,就极为相熟了。
因为陈御史倒了,蒋松文之前还病着的,又起复了,仍旧着意修皇陵的事儿,很是得隆庆帝的欢心。
他们现在是烈火烹油,楚景盟和楚景迁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说到底如今虽然比从前的境遇好了不知凡几,可是能帮蒋家的地方却几乎没有,更不必提怎么才能叫蒋家父子开心了。
他们是苦怕了,知道一定得牢牢地攀着蒋家父子才有出路,根本不肯放弃,一来二去的,就想到了牢里的陈御史。
是了,蒋家父子现在什么都是顺风顺水的,唯有一个陈御史,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却总是不能彻底除去。
林三少在里头转圜作保,加上沈琛向来是个会做人的,陈御史竟然在蒋家父子的威逼之下也还活的好好的,这叫蒋家父子很是不开心。
他们想来想去,知道一定得做出一件事来叫蒋家父子知道他们的用心,也叫两方关系更加稳当,便动起了陈御史的主意。
其实他们也没那个能耐伸手进大理寺直接了结了陈御史,便开始想着从旁的地方动手。
譬如说......陈御史外头不是还有家眷在吗?
离小年只有十天左右的时候,京城又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陈御史的家眷在离京回老家的路上出了事。
京城的宅子被封了,虽然陈绵绵跟卫有婚约在身,可是就算是要出嫁,也没一家子都住进卫家的道理。
陈夫人如今也不肯接受卫家的接济,便干脆起了带儿女回乡的念头。
谁知道竟然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叹气,感叹陈御史倒霉。
先是门生死了,现在连家眷都完了,这霉运怕是还没完,因为他自己肯定也是要死的。
蒋松文提起此事的时候,快意的很,笑的一脸得意的看着自己父亲,啧了一声才道:“真没料到这两位竟然还能有这份心意.....”
他真是极佩服自己父亲的高瞻远瞩了。
可不是,看别人脸色活着有什么意思?抢先占得先机才是最要紧的,就像现在,以后哪怕是楚景盟楚景迁两个人得意,他们难道还能忘记之前蒋家给他们的一切?
他们又是光杆子,什么都没有的,往后还得靠着蒋家的。
这可比对付沈琛和卫安可有用的多了。
蒋子宁最近春风得意事事顺心,听见儿子恭维,摸了摸自己一大把的胡子没有说话,过得一会儿才笑了:“两位殿下既然做到了这个份上,咱们也不可亏待了他们,他们毕竟能力有限,恐怕手脚做的不是那么干净,你到时候跟成器两个人多多上心,务必把事情给我处置好了,别叫别人察觉出什么来。”
卫安跟沈琛毕竟还是好好的。
沈琛这个滑头,连楚景吾都出了事,偏偏他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并没有小辫子给人抓。
蒋松文轻松的应了一声,志得意满,丝毫不把他们再放在眼里了,目光里露出一丝阴狠:“儿子心里都有数,您放心吧,不会叫他们坏了咱们的事,挡路也挡的够久了,下一个就是他们!”
一百五十一·变本
人的运气一旦好起来,什么也挡不住,蒋家的日子从把陈御史给拉下了马开始,便着实好过。
隆庆帝看着蒋子宁写的青词越发顺眼不说,言语里竟然还提了一句,等到六皇子开蒙的时候,要蒋子宁当个太子太傅。
若是六皇子日后能成,那他就等于前朝的那个首辅了,少年天子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从此他还有什么可怵的?哪怕就是不是六皇子登位,他也不怕什么了,现在楚景盟楚景迁,这两个人也都牢牢地握在他手里,靠着他吃饭。
临江王是不济事了,郑王也迟早完了-----他们早把他回来的路给堵死了,根本不怕他还能再回来,剩下的这几个,哪个跟他没点儿关系的?
顺风顺水了,蒋子宁还兜得住,不露出那等盛气凌人的模样来,毕竟他是经历这么多事的老臣了,知道做人要低调的道理。
可是蒋家其他人却没那么能忍得住了。
首先就是蒋松文在长安大街上竟然动手打了定北侯府的卫。
陈家出事,卫作为未来的女婿,怎么可能不难过,听说陈家还有人活了下来,要出城去接,谁知道就在路上碰见了蒋松文。
蒋松文身边的下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定北侯府世子的公子,小声的跟轿子里头的蒋松文说了一声,蒋松文就把卫给拦住了,问了几句,卫言语上说的不大好听,就立即被蒋松文抓住了把柄,指责他不尊上官,说要拿了帖子去问问国子监的博士监生,问问他们是怎么教的学生。
卫是读书人,往后要走科举一道的,若是坏了名声,仕途这条路就算是断了,蒋松文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卫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卫家难堪,这显然是完全不把卫家放在眼里了。
就这么着,竟然还有言官在御史参奏蒋松文的时候站出来替蒋松文说话,说是原本卫便无礼,当众对朝廷命官出言不逊,的确是失了读书人的礼节,蒋松文让人去国子监并没什么不妥当。
参奏蒋松文的和替蒋松文说话的折子递上去,隆庆帝照旧留中不发,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过这回事。
楚景盟就更加的放心了许多,松了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疲软了下来,靠在软垫上跟楚景迁说:“看来我们是赌对了。”
隆庆帝显然是已经把蒋家父子彻底当成了心腹,否则不会至于如此,他一向看顾卫家那个老太婆的面子,凡事都会容忍几分。
可是这回,蒋松文把卫的前程都快毁了,隆庆帝竟也没吭声,这也就已经够说明问题了。
他们这回总算是抱到了大腿,苦尽甘来了。
想到这里,连一直身体不好的楚景迁竟也有了几分笑意,伸手拿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看着楚景盟,不一会儿就落下泪来:“还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竟也有让我们能得意的一天。”
楚景盟沉默半响,举起酒杯也跟着猛地一口喝了,嗯了一声又有些得意:“从此以后就只有好日子了.....”
一句话没说完,外头就有人喊了一声,说是平西侯来了。
两个人便不由得都怔了怔,狐疑的睁大了眼睛,心跳的飞快的快速站了起来。
沈琛来了?!
这个时候,沈琛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找事情来了?
楚景盟便有些心慌,他是知道沈琛的脾气的,从前哪个纨绔子弟敢在沈琛面前耍大刀,他不打死你,都算轻的。
这是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主儿,现在他们已经跟蒋子宁站在了一边,那沈琛就是敌人了,这么难缠的敌人上门,任谁都是控制不住心慌的。
他们两人还没决定见不见,沈琛却已然自己掀了帘子进来了,一进门看见他们两个坐在一处吃锅子,便笑了一声:“这样冷的天,的确是适合闷在家里吃这些东西。”
楚景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楚景迁皱了皱眉头又松开,立即笑着招呼他:“快来坐,一向少见......”
说着便招呼下人上了碗筷,看着沈琛的面色斟酌着道:“我们在这府里三年多了,不知道外头的情况,也不敢轻易打听,说起来还没见过你.....你一向可好?”
沈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有洞悉一切的了然,微笑着道:“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风水轮流转罢了,不如你们自在清闲。”
这是话里有话,楚景盟抿了抿唇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转开了目光不敢跟沈琛对视,试探着转开了话题问他:“你怎么忽然有空过来?”
沈琛便叹了口气:“家里事情多,父王如今犯了事被拘在了驿馆里,阿吾又言语冒犯了圣上....诸事不顺,就想来找你们说说话。你们如今在圣上跟前是能说的上话的,有些事情便只能来找你们了。”
楚景迁心里重重的跳了跳,随即便苦笑摇头:“你这话说的,我们不过是那等浮萍罢了,自己还自顾不暇,哪里能替你说话解围?”
他们现在可是巴结着蒋子宁的,要是转头去替临江王说话,那成了什么?
到时候蒋家父子还不恨死他们?
沈琛将杯子放在桌面上,看着他们两个往锅子里头下羊肉,半响才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也知道你们是不想过多的得罪他们,可是......”
他看着楚景盟微微颤抖却极力忍耐的手,视而不见的道:“我手里有蒋子宁和蒋松文天大的把柄,只要你们替我在圣上跟前说上几句,把东西呈给圣上,一定能扳倒他们,到时候父王得救,阿吾没事,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的!”
有蒋子宁天大的把柄?!
楚景盟看了楚景迁一眼,同样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跟凝重。
他们现在是依附蒋子宁的,沈琛还不知道,求到了他们头上来,原想着不管这件事的,可是听见说沈琛手里头握着有把柄,他们就又知道不能不管了。
一百五十二·利用
要是真的事关蒋子宁和蒋松文,还是什么天大的把柄,那不管怎么样,他们两个都得先从沈琛这里探得口风再说。
否则的话,要是到时候沈琛真的捅破了天,到时候蒋子宁出了什么事,他们两个是也得跟着倒霉的。
想到这里,楚景迁就不动声色的忍耐着给沈琛夹了一块羊肉,眼睛望着锅子里似乎不大经心似地叹了口气:“阿琛,不是我们不帮你,是你也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形,我们两个也不过就是外人看着风光罢了。都是皇家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形?不过就是人家手里的提线木偶,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楚景盟也咂摸出了味道,嗯了一声:“大哥说的是,我们现在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蒋首辅是圣上最信任的大臣,蒋松文更是刚接了尚宝司少卿的位子,替圣上掌握了这样的重要的藏宝贝的地方,我们是什么?要是我们无凭无据的得罪了他,最后他们没事,那我们两个的处境,可就真的是不知道多少难堪了。”
这话说的已经很是入情入理了,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是想要沈琛把事情能吐露出些什么。
不说别的,要是把沈琛给扳倒了,他们两个的地位也就稳固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如今已经顾不了什么仗义不仗义的了。
沈琛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皱起眉头:“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只是.....蒋子宁也不是真心为你们的,你们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棋子,他们见父王不识抬举,不能任凭他们摆弄,因此才故意在圣上跟前进了谗言,现在他们能这样待父王,将来便能这样待你们,你们若是有不听话的时候,恐怕以后也少不得落得跟如今父王一样的下场......”
被说穿了,楚景盟跟楚景迁面上都露出难堪的神色来,半响才道:“那也没有法子,我们也知道自己是提线木偶,可是总比之前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宅子里好些。我们知道王叔冤枉,可是我们也做不得什么......”
“你们能的!”沈琛定定的看着他们,有些激动:“你们若是愿意在圣上跟前替我把证据呈上去,圣上一定会看见蒋家父子的狼子野心,也一定能知道蒋家父子的阴谋,到时候,蒋家父子完了,父王的冤屈洗刷干净,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
楚景迁在心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嘲笑沈琛愚蠢天真。
富贵荣华就在眼前,已经跌入过悬崖的人谁肯松手?
只是面上他还是犹犹豫豫,极有耐心:“我们.....我们能帮的上什么忙?”他对着楚景盟使了个眼色,又问沈琛:“你说的什么证据,到底是什么证据?什么阴谋?”
“我这里有蒋松文勾结各地官员的证据。”沈琛的话说的有些没有条理,好像是太激动了,有些亢奋的拉住了楚景迁的袖子:“蒋松文从前为了一己私欲,便跟之前的刘必平等人有勾结,而倒台了的陆元荣,也是供他驱使的走狗,真正的幕后主谋是他,他这些年在工部,贪了无数的银子!”
楚景盟和楚景迁忍耐着没有说话,看着沈琛,等他继续说下去。
沈琛似乎受到了鼓励,一气呵成的道:“我不是乱说,我手里已经有了证据。”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林三少跟我是至交好友,他偷偷的告诉了陈御史他家人出事的消息,陈御史特地拖林三少带了密信给我的,说是他知道蒋子宁和蒋松文的许多阴私事,还知道这回蒋子宁刻意怂恿底下的官员送礼诬陷我父王.....”
楚景盟的眉心都重重的跳了跳。
果真如同沈琛说的这样,事情被掀开了,到时候头一个没好果子吃的是蒋子宁没错,可是到时候他们两个却也没有好下场了。
谁让他们为了给蒋家递投名状,已经脏了手。
想到这里,楚景迁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不住的抖,已经不再举筷,好半响才道:“你说的这些,都没有真凭实据.....”
“所以要你们在圣上跟前说说好话。”沈琛急忙吸了口气站起来:“只要你们说动了圣上,圣上起疑要见陈御史,那自然事情就能有转圜的余地了,陈御史一定能说服圣上的,到时候圣上下令一查,事情不就有眉目了吗?”
楚景盟摇头,看着沈琛,忽而想起什么似地,声音有些尖锐的问他:“你怎么不叫三少去?三少可比我们有脸面的多。”
他终究头脑还是好用,虽然被关了这么两年,却不是傻子,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
论亲疏论远近,沈琛实在不应该求到他们这里来。
沈琛眯了眯眼睛,抿唇叹气:“三少如今已经不如往常了,因为替我们说话,三少也吃了不少挂落,他的话,圣上如今总以为是被我们蛊惑了的话,不肯听了。可你们却不同......”
这倒是真的,因为维护卫家,林三少确实被隆庆帝斥责了几句,隆庆帝也是好意,觉得这个小舅子心肠太好,不许他管卫家和临江王府的事、
楚景迁心头的疑虑消去,彼此和楚景盟看了一眼,心里头就有了决定。
陈御史从前也当了这么多年的阁老,又在蒋子宁手底下办事,说不得他手里还真的有些什么,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稳住沈琛,把这件事报给蒋子宁和蒋松文知道。
如果真的有,那就得防患于未然,如果没有,也就知道这是沈琛在胡吣,并没什么损失。
他们两个敷衍着答应了下来,送走了沈琛,便等着时机,让人去蒋家的别庄走了一趟。
汉帛出了门跟着沈琛进了凤凰台,便忍不住问他:“侯爷,这法子管用不管用啊?要是他们俩自己去干呢?”
沈琛上了二楼,先让管事的送了这几天的信上来,闻言就转头看着他:“你先让人紧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了哪里,见了谁,接下来的事,接下来再说。”
一百五十三·运筹
管事的送了信上来,见了沈琛先跟沈琛说了一声驿馆里头的情形:“您放心,我们都好好的看着呢,没人敢生出什么事来,王爷和王妃他们还是同在王府里是一样的,除了不能出门,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到底是老了,隆庆帝以为自己还是那么令行禁止,可是他其实真的没那么大能耐了。
朝中当官的这么多,不是只有京城那些才是官儿,蒋子宁自以为得意,却不知道自己不可能掌握天下人心的道理。
人心这东西多复杂,凭你什么当初情分什么往日把柄,但凡只要投其所好,要么许以重利,要么威逼利诱,哪里有真的长久不变的情分。
那些之前听了蒋子宁命令,上奏弹劾临江王逾矩的官员,沈琛在京城打听清楚了名单之后,便把事情交给了刚从山东回来的雪松,叫他去办。
雪松办事利落,知道这些人意味着什么,加上现在蒋家一系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春风得意,没功夫把沈琛他们这边的人看的太紧,他没费多少功夫就把事情给理顺了,也把那些人的底细都给整理了出来交了上来。
沈琛展开信看了一眼,就将信交给了管事,声音并没多大的起复,径直吩咐他:“按照这个名单上的人去找,现在咱们手里握着的东西不少了,想必能换得来他们多说几句好听话的。”
管事答应了一声,知道沈琛这是让他看信的意思,一目十行的看完就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极为不屑的道:“就是这些人在背后弄鬼,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若不是他们痴缠的厉害,王爷何必改道山东?结果竟就中了他们的计,便宜了蒋子宁在圣上跟前无事生非。”
宫里有林淑妃在,许多事当时不明白,过后林淑妃传出的话也足够叫他们揣摩透彻了。
隆庆帝发怒无非就是觉得临江王结党营私,疑心他是早就对帝位动了心思,怕他往后对六皇子不利,因此才想着换人。
沈琛挑了挑眉,隆庆帝的耳根子太软了,好的时候,他把你捧到天上,什么都听你的,摆出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样子,可是一旦等到他不需要你了,或是疑心你了,那他连多看你一眼都,只想你一辈子不再出现在他眼前。
这样的性子实在是太害人了。
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便会忽然因为什么人的某句话而忽然变脸,这可实在是太可怕的事,临江王已经等不下去了,他不放心将前程性命都交给一个这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人。
沈琛也同样不放心。
他现在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身后也不仅只有父王和楚景吾,他还有卫安要照顾,还有卫家的人要一并保全,禁不起任何的变故了。
既然蒋子宁等人执意要他们死,那他就只好让他们也尝一尝同样的对待。
管事的骂完了这一句,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恭敬的样子,看着沈琛问他:“送出了信,要不要再说些什么?”
沈琛扬手表示不必,轻轻又展开一封信看起来,冷笑道:“不必做的太过了,差不多便是,你准备准备,即刻动身,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动手。”
管事的答应了一声,见沈琛已经没有吩咐了,才将信小心的拢在了袖子里,转身替沈琛关上了门。
屋子里登时静了下来,沈琛抬手拿起旁边那堆密函仔细的看起来,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信函是山东寄来的,临江王在山东绕了一圈之后,本来就乱的山东就更是乱了,青枫趁乱打听到了郑王的消息,听说郑王是去了蓬莱。
只是青枫说,除了他,另外有许多势力也在找郑王的下落,光是他知道的,便有好几路人马。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青枫那边的人手恐怕就不够了。
沈琛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屈起来,片刻后才要仰头跟汉帛说些什么,外头的门便被砰砰敲响了。
汉帛看了他一眼,在门边问了句话,听见声音便回头朝沈琛看过来:“是林三少!”一面已经将门打开了。
林三少从外头进来,斗篷上头还有许多未曾融化的雪粒。
“外头下雪了?”沈琛一面说,一面往外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在橘黄灯光的照映之下有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洒,便忍不住感叹:“又是一年过去了。”
林三少将脱下来的斗篷交给一旁的雪松,在沈琛对面坐下来,喝了口沈琛刚倒的热茶,便说:“卫已经安顿好了。”
沈琛听见是卫的消息,面上的神情便严肃了许多,嗯了一声,坐直了身体问他:“没受什么罪吧?”
卫是卫安的哥哥,卫安嘴上不说,可是对他的上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沈琛很担心蒋松文跟对待杜子玲那样对待他。
林三少摇了摇头,知道他的意思,挑眉道:“蒋松文把自己当成皇帝了。”
这话也只有在私底下敢说。
可沈琛其实也没有说错,蒋松文现在的做派就是实实在在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已经被最近的顺风顺水迷了眼睛,恐怕都忘了他们现在还没到真正当家作主得意的时候。
林三少向来沉默寡言的,这回竟也跟着附和了一句:“不仅仅是他,连蒋首辅也开始飘起来了,圣上想要修一修西苑,可是他竟说,国库没钱,让圣上将就些,实在是受不了,便迁往南苑。”
南苑那可是当初孝宗让位之后所住的地方,后来仁宗虽然说话算话,让孝宗的儿子当了皇太子,可是到底还是让皇太子在南苑住了十几年,等到自己死活生不出儿子来,才绝望没法子让孝宗的儿子登了位。
换做从前,蒋子宁就算是脑子被水灌满了,恐怕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现在恐怕也是觉得有恃无恐了。
沈琛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连眉眼里都是笑意:“他是怎么想的?怎么连这样愚蠢的提议都想的出来?”
一百五十四·收网
你哪怕就是让他去住瓦房呢,也比让他去住南苑好啊!
隆庆帝如今最大的一桩心病可不就是皇位的事?想留给儿子那是肯定的,可惜偏偏儿子实在是太小了,若是让了位子给儿子,反而就是把儿子放在那群虎狼嘴边。
于是想要效仿孝宗让位,可是就算是这样,也有诸多顾忌。
万人之上这样的权力,但凡是尝过了,便没有舍得放手的,到时候好人也要变得面目全非了。他是在替自己的儿子悬心。
原本为了这件事就已经纠结了这么许久,还闹出了这么多事,现在又想换人,也是因为怕临江王难控制。
可是现在蒋子宁却让他住南苑去。
这不是在明晃晃的揭他的伤疤,在嘲笑他,在说他的儿子未来恐怕也是跟孝宗那个儿子一样,要在南苑里头被当成是囚犯一样被锁住那么十几二十年?
沈琛笑了一声之后,便问他:“那圣上如何?”
林三少垂下眼睛。
隆庆帝自然是怒不可遏,为了这件事,回去在林淑妃面前大骂了蒋子宁,说他不怀好意,人老了糊涂了,连脑子也跟着坏了,竟敢影射他们父子是孝宗父子。
林淑妃好不容易才劝下来了。
沈琛便又冷笑:“原本还担心蒋子宁不肯那么轻易上钩,可是现在看来,一是因为蒋子宁离圣上最近,看得出来圣上已经时日无多,二是因为他已经得了圣上的金口许诺,封他为太子太傅,他觉得已经大权在握,三是父王遭难,跟着父王有关系的陈御史出事,其他替父王和陈御史的人大多受到牵连被贬谪,他已经有恃无恐了。”
太多的环境因素加在一起,有时候是不得不让人飘飘然的。
林三少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只小巧的白玉杯,抬起眼睛看着沈琛点头:“我去蒋松文那里说情,他连我的面子亦不肯给,一开始竟不肯松口仍让卫回国子监去读书,只说这样不敬上官,不敬长辈的人不堪拜习孔孟,污了天下读书人的名声。还是我说了许多话,他才勉强放人。”
京城谁不卖林三少几分面子,当初不说蒋松文,哪怕是蒋子宁在林三少跟前,那也是要退避三舍的。
可是现在蒋松文却敢给林三少甩脸色。
大抵是人骤然富贵,总喜欢跟从前比不过的人炫耀。
否则沈琛实在无法理解这样被驴踢了脑子才会做出来的蠢事为什么蒋家父子会做。
汉帛在旁边已经忍不住了,讥笑道:“他们这可真是,事情还没成呢,怎么尾巴先就翘到天上去了?不是都说蒋首辅人老成精,是顶顶精明的吗?”
“再精明的狐狸,也禁不住猎人一步一步这么引诱啊。”林三少难得的还有开玩笑的闲情,笑了笑看着沈琛,意有所指的道:“你为什么不说你家侯爷实在是个太有耐心的猎人呢?”
陈御史下狱那一刻开始,沈琛针对他们父子俩的局就已经开始设下了。
蒋子宁对沈琛还是不大了解,否则的话,怎么会真的相信沈琛会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陈御史下狱固然突然,可是凭沈琛的本事,想要在里头转圜,是很轻易的事,不说让陈御史脱罪,可是让陈御史的家人不牵连进来,他绝对是能做到的。
可是沈琛却什么也没做。
从陈御史下狱,再到临江王出事被困驿馆,楚景吾被幽禁王府,他从头到尾都好似隐形了似地。
蒋家父子觉得他是怕了,觉得临江王一旦被困,他们失去了助力,便理所当然的成了废人。
可是他们不知道,沈琛是在故意示弱罢了。
他一步一步的让蒋子宁和蒋松文陷入了理所当然该成功的思维之中,看着蒋子宁父子一步一步的膨胀,一步一步的把局越布越大,胆子越来越大。
等到现在,终于把蒋家父子的野心和**通通都燃烧到了最高点。
可是背地里,沈琛却把陈夫人陈绵绵他们全数保了下来,还把蒋子宁父子撺掇的那些官员的名单尽数记了下来,并且顺道趁着他们松懈,让青枫亲自去了山东蓬莱。
蒋子宁肯定也是有人手在山东的,想着把郑王彻底赶尽杀绝,一劳永逸,到时候送到青枫手里,那就是现成的把柄和罪证。
当然,光是这些,那还是不够。
蒋子宁虽然被沈琛算计,开始有些飘飘然,可是说他最懂隆庆帝忌讳的是什么,那也没什么可置喙的。
他实实在在的让隆庆帝对临江王起了疑心。
而疑心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了,那就是最难消除的,因为只要你开始疑心,不管对方做什么,在他们眼里,都是可疑的。
这也是沈琛为什么非得要借机除掉蒋子宁不可,他种下的这根刺,实在是太刺痛人了,让隆庆帝从此不可能再会有之前那样的心态。
也让沈琛跟临江王不得不改变计划,要冒更大的险。
事情成了这样,谁都料想不到,可是也的确是没法子的事,富贵险中求罢了。
林三少看了他一眼,忽而问他:“你对楚景盟和楚景迁说了什么?”
锦衣卫的耳目向来是众多的。
沈琛没有什么迟疑,他跟林三少之间也没什么好互相隐瞒的,便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也没什么,我就是跟他们说,我手里现在握有蒋子宁和蒋松文的罪证,顺便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去圣上那里陈情,那么陈御史便会把蒋子宁和蒋松文的罪状和盘托出。”
林三少立即便心领神会:“你想要借着他们的手,让蒋子宁和蒋松文对陈御史出手?”
毕竟当了蒋子宁这么多年的门生,要说陈御史手里半点蒋子宁的把柄都没有,恐怕蒋子宁自己都是不信的。
陈御史又是个向来谨慎的人,做事留一手不是没有可能。
蒋子宁和蒋松文会信的,纵然是他们不信沈琛,也不可能会冒这个风险,一定会对陈御史下手。
而一旦这样,便遂了沈琛的意。
一百五十五·谋心
蒋子宁最擅于谋算人心,他走来这么多年,经历过当初的明家和卫家,也经历过后来的冯家方家,外戚不断的换,权臣也不断的换,连屹立不倒的夏松也倒了,他却仍旧稳稳当当的立在朝堂,到了如今终于开始一手遮天。
可是他大概没想到,擅于谋算人心的人,总有一天也会被人谋算。
如果揣度别人心意这一项本事蒋首辅算论得上的话,那他或许没有料到,年轻一辈中还有像沈琛这样的奇葩。
林三少认识沈琛这么久以来,从来就没见在这一道上沈琛有输给人的,不管是谁的心思,藏的多深,他总是能分辨的出来别人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大约是因为自小经历太多而衍生出来的能耐,别人羡慕也学不来的。
林三少看了一眼杯子,木然的道:“有把握吗?”
这话问的实在有些失了水准,通常来说不是林三少这种杀伐果断的人该问出来的话,因为有些事不是你有没有把握才要去做的。
可是沈琛看了他一眼,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沉默了片刻才道:“在我能掌握的地方,我会做到最好,力图没有失误。”
言下之意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世上的大多数事其实也就是只能做到如此,否则的话,不是个个都成了神仙,就没有别的不如意的事了。
林三少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闲闲的坐了一会儿才又直起身子来,莫名说道:“姐姐说,圣上纵然有万般不是,可是总算对她和小六是好的。”
这个隆庆帝,实在不是一个好人。
长乐公主的死,他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
他偏听偏信,疑心病极重,跟着他上位的扶着他的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连外戚也是如此。
从明皇后到方皇后再到冯贵妃,每一个都曾经把真心捧给他,可是到头来每一个都死的异常凄惨。
他连枕边人都不信。
沈琛从来都掩饰得极好的厌恶在此刻终于露出了些许,他牵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毫不留情的一针见血:“那是因为六皇子还没长大,幸运的生在了他身体撑不住的时候,满足了他需要传宗接代的需要,否则的话,看看前头的五皇子,再看看四皇子,难不成还预想不到以后的下场吗?”
圣上已经到了暮年,疑心病却还是生生的毁了一个又一个的儿子。
他说五皇子存心不良,受了彭德妃的影响,可是五皇子才多少岁?
谁存心不良?
不过是他自己心内心虚,所以看谁都是居心不良罢了。
至于六皇子,真不是因为隆庆帝对他多好多上心,不过是已经选无可选,这是唯一可用且不曾得罪过他的儿子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过是暂时的罢了。
要是隆庆帝的身体还好一些,还能撑个十几年,过后又有旁的小皇子出生,那么六皇子的下场无外乎就是他的几个兄长罢了。
林三少抿了抿唇,虽然面无表情,眼里却同沈琛一样露出点讥讽来,轻声道:“是啊,他如今只是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因此才收起了爪子罢了。”
林淑妃虽然是因为姐弟的前程才入宫,也跟临江王有盟约,对于隆庆帝的冷情也看在眼里,可是人到底是有感情的,相处了这么久,不管是不是因为她算计得好,可是隆庆帝对她实在算得上是不错。
对于六皇子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爱。
那些道理谁都知道,隆庆帝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也看得到,也知道他是薄情寡义,可是到底人都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就是因为这份特别,林淑妃才生出了一点不忍心来。
可是叫林三少立即就劝住了。
女人是感情动物容易心软,可是男人却不是。
隆庆帝已经有心无力了。
蒋子宁看似现在春风得意,可是其实却是在作茧自缚-----他这样倒行逆施,若是真的叫他还能有从龙之功,辅佐新帝登位的话,那还有其他朝臣什么事?
同是在朝为官,没有人只做一朝的官的,那么等到之后若是有得罪了蒋子宁的地方,岂不就是等死?
杜子玲的例子还活生生的摆在眼前,大家都是当官的,从前你素来都守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规矩,可是蒋子宁父子却不同,他们对但凡得罪了他们的人,通通都恨不得赶尽杀绝。
陈家的事,杜家的事,出了一桩又一桩,谁看了不心有戚戚然?
沈琛跟临江王把蒋子宁父子算计的死死的,他们自己以为天下无敌,得了实惠,可却不知道从翘起尾巴开始,就已经落入了沈琛和临江王张开的网里。
能为了皇位筹谋这么多年,把前头的成王楚王都熬死了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倒?
临江王早已经借助陈家的事和杜家的事,一面连消带打的让蒋家父子人心尽失,一面示弱表现出自己的委屈来,再有趁机拉拢人心,看遍敌我,这一举三得的事,临江王做来如此信手拈来。
旁人还觉得他如今是没有还手之力,任人拿捏,可是却不知道凡事都在他掌控之中,他才是背后那双盯着所有人的眼睛。
这样的虎狼盘踞身后,哪里还能有别的想头?
林三少心里叹了一声气。
若是六皇子早上十几年出生,倒是或许真能争上一争。
可是若真的早上十几年,那六皇子又未必能活的到如今。
他事个顶顶通透的人,林淑妃说了那句话,他就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林淑妃,末了道:“已经走了这么多步了,不能在这个时候想那些不该想的事,否则的话,不但害人,还是害己....”林淑妃沉默了半响,终归点了点头。
她向来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旁人一说,她就什么都明白了,从来不会钻牛角尖。
试探过沈琛的态度,林三少更加知道自己是劝对了,笑了笑:“你看的向来是很清楚的,什么都在你眼睛里。你这样说,我便知道了。”
一百五十六·想见
沈琛看了他一眼,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彼此之间相视一笑,都知道对方的意思。
他知道,但凡是人就不可能没有野心,林淑妃当初固然事有受过了临江王的恩,可是人都会为自己着想。
六皇子又原本就是天潢贵胄,林淑妃会想替儿子争一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有些事,连念头都不能有。
沈琛抿了抿唇,将手里的信递给林三少,轻声提醒:“这话只会到我一个人的耳朵里,绝不会再外传,你也不要再提。让娘娘就当不曾说过这样的话罢。”
林三少知道他的意思,临江王为了皇位筹谋这么久,对这个位子的野心比任何人都要重,事不可能容忍任何人觊觎的。
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心里绝对要有疙瘩。
他嗯了一声,问沈琛:“王爷日后会不会是今天的圣上?”
沈琛迟疑了一瞬,一时没有答话,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还没到那个份上,谁也说不准。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虽轻却神情坚定的道:“不过不管怎么样,父王是个记情的人,我不能替父王允诺什么,可是只要有我一天,便会保证淑妃娘娘和六皇子的安全。”
虽然现在形势对临江王不利,可是林三少心知肚明,临江王已经只差最后一步了,而一旦临江王真的登上了那个位子,六皇子的地位就会极为尴尬。
哪怕是有林淑妃跟临江王的情分在,也有林三少在,可是一朝皇帝一朝臣,毕竟是换了个人来坐这个位子了,那之前有可能登上这个位子的人,可不就成了不合时宜的尴尬存在。
林三少皱了皱眉,点了头告诉他:“你替我告诉王爷,我们只求六皇子能当个富贵闲人,绝不贪求其他。”
沈琛点了点头,催促他看信:“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差错。”
林三少展开看了一眼,就知道沈琛这是沈琛之前让人去找的,陆元荣跟蒋松文之间的关系的证据。
他一直看到末尾,才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冷笑:“这可真是.....够仔细的啊。”
汉帛就在旁边有些得意,放下了茶饼道:“从关中侯和郡主出了事,邹青被扒拉出来,侯爷吩咐下来,我就去查访了,用了三四个月,可不仔细!”
林三少难得的有了点笑意,继续看第二封,才道:“这些倒算了,关中侯的死,那个云娘能作证是蒋松文做的?”
“云娘可是云秀坊的妈妈!”汉帛急忙答应:“我已经查清楚了,关中侯死在云秀坊的那天,她就在场,而且关中侯那个被打发了的老仆,就是云秀坊给钱打发的.....云娘她跟邹青事旧情人,邹青出事,她到处奔走,最后还是蒋家给她指了路,骗她说是救邹青,其实却事借着她去求徐安英的手,警告邹青云娘和他自己一家人的性命都握在蒋家手里.....”
汉帛啧了一声,摇了摇头:“云娘豁出性命去求的,却不知道她是自己亲手递了刀子杀了邹青。等她想通了之后,自己也不能活了-----蒋家已经下令让人杀她灭口,是我们找到的及时.....”
等到蒋家事发,这些便都是证据。
沈琛真是把所有的事都做全了,林三少阖上信,答非所问的忽然感叹:“你这样能干,怕不怕太能干了?”
沈琛的身份尴尬,虽然叫临江王一声父王,可是他到底不是临江王的亲生儿子。
不是亲生的,要是不那么能干,泯然与众人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沈琛这么得临江王宠爱的同时又这么有能耐。
那就实在耐人寻味了。
纵然楚景吾跟沈琛关系亲密,没有那么多顾忌,可是临江王其他的儿子呢?
还没登位,是个藩王的时候,就出了这么多事,楚景行就容不下他,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等到临江王真的登上那个位子,沈琛的位子不是更加尴尬吗?
沈琛知道这是林三少的好意提醒,不甚在意的点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林三少也不好再多说,他知道临江王妃对沈琛向来有成见,可是有些提醒说了又说惹人烦,他见时候不早了,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要走。
汉帛叫住他,把斗篷拿出来,又给了他一把伞:“外头雪下的大着呢,您还是拿把伞。”
林三少答应了,想起什么又转过头看着沈琛:“对了,你让楚景盟跟楚景迁去吓蒋松文,我得回去替你把事情给圆好。”
只有让他们打听不到陈御史的情形,他们才会相信陈御史真的是有秘密要告诉隆庆帝。
沈琛笑起来:“好,那就劳烦你了。”
等到林三少出去了,汉帛替沈琛把东西都收拾起来,又问他:“咱们是回府去吗?”
自从陈家出事之后,卫也出了得罪蒋松文的事,卫安已经赶回定北侯府去住了,沈琛便也从郑王府迁出来回了平西侯府居住。
虽然他时常往定北侯府去,可是现在到底天色已经很晚了,再去卫家怕是不大合适,又得惊动卫家的长辈们。
回了卫家就是这点不好,动辄便有一大堆的规矩等着。
沈琛皱起眉头,旋即又不动声色的松开:“不,还是去定北侯府。”
汉帛挠了挠头:“可现在.....”
下着大雪呢,天又这样的黑了,这个时候过去,可不是讨长辈的嫌吗?卫老太太到底不喜欢沈琛一个劲儿的缠着卫安的。
可是不过一会儿他就明白为什么沈琛不怕惹怒卫老太太了-----他是让林跃往后院递了个消息,请卫安到前头来了。
卫安只要不需要出府动用马车,在府里做什么,都是不必经过卫老太太和三夫人二夫人的,基本不会惊动谁。
汉帛啧了一声:“等您睡一觉起来,不就能见到郡主了吗?就这么会儿都不能等啊?”
沈琛背着手,站在廊檐底下看着外头飘飘扬扬的雪花,听见动静抬头,刚好看见卫安绕过了拐角过来,他的眼里瞬间落满了星光,快步的走了几步对卫安微笑伸手。
一百五十七·相知
因为正在下大雪,她裹着厚厚的大红羽缎织金滚边的斗篷,面庞藏在风帽里,看不清楚神情,可是沈琛却几乎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的表情。
该是焦急中略带着一点忐忑,他微笑拉过卫安的手,很自然的伸手替她将染了雪的帽子拿掉,轻声问她:“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得这么快?”
蓝禾嘴快,听见沈琛问,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把话说了。
卫老太太因为陈家的事情着急上火,这些天的心情都不大好,等到卫得罪了蒋松文,家里头虽然仍旧没人说什么,可是大家的心情其实都算不得好,卫安哪怕是心里有数,可是总归事有些不安心的,却也只好撑着精神,免得让人以为真的出了什么事,反而家里出了乱子。
今晚原本早就要睡了的,可是外头一直没传来卫的消息,汉帛也没过来,卫安就睡不着,并没有唤人梳洗。
蓝禾还当沈琛不过来了-----沈琛最近也是忙的焦头烂额的,宫里时常有旨意召他进宫,一去就至少半天。
谁都不知道隆庆帝会不会忽然就跟对楚景吾似地,把他幽禁起来。
可是没料到沈琛却这么晚还是赶来了,蓝禾看了玉清一眼,眼里都是带笑的。
这么晚了,一个没有接到消息却还在等,一个明明已经忙了一天却还坚持过来,真算得上是心心相印了。
只盼望着他们能长久这样下去才好。
等到人都退下去了,沈琛就忍不住揉了揉卫安的头发,问她:“就猜准了我会来?”
卫安知道沈琛能耐大,也知道现在看起来事蒋家占优势,其实却是沈琛掌控全局,可是她总是有些担心的-----上一世沈琛就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她总怕会有什么意外。隆庆帝越是召见沈琛召见的勤快,她就越怕隆庆帝会在哪一天做出些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直到看见沈琛安然无恙,她的一颗心才算是有了着落,骨碌碌的重新放回了肚子里,连声音也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嗯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抵抗的任由沈琛替她整理头发,像是一只温顺的猫儿。
从前不习惯,因为不曾跟人这样亲近过,可是跟沈琛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做什么都是自然而然的,哪怕一开始有不习惯,可过后却也没有什么抵触。
这大约就是上一世大家都总念叨着两心相悦的那种感情罢?
哪怕当了夫妻,也不是一味的相敬如宾,只重规矩。
她有些狡黠的弯了弯眼睛:“我知道你会来的,哥哥的事也该有个消息了。”
这种不用揣测心上人的心思,被心上人心心念念的护在手中的感觉实在是极好的事,她已经快想不起来从前总是患得患失的那些难过的日子了。
难怪人人都喜欢同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原来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这样多乐趣。
沈琛也笑了笑:“三少来过了,他亲自去蒋松文那里说情,蒋松文却并没给什么面子,三少好话说了大约有一箩筐,他才松口了。”
卫安的眉眼提起蒋家的人的时候,便慢慢的变得冷而硬,不过片刻便又冷笑了一声:“他们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越是这样嚣张,就说明真是觉得自己已经有恃无恐,这是最好的了。
她冷冷的垂下眼睛,想起陈家的事来,就又道:“这回绵绵姐姐也吓坏了,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或许我应当早些告诉她,我们有人跟着保护她们,以至于让她们受了这样多惊吓。”
陈家的人一提出要离京,卫便过来告诉了,是沈琛跟卫安商量过后同意的,就算是蒋家父子不出手,他们也会自己制造出些意外来,到时候就说是蒋家做的。
没有料到跟着陈家的卫瑞不久就传消息回来,说是有人跟踪陈家的人,似乎不怀好意。
消息一传回来,沈琛跟卫安便猜测到了要么是蒋家动手,要么是跟蒋家有关的人在讨好蒋家,当机立断决定静观其变,引诱他们出手,从而获得罪证。
可是到底还是让陈家的人吓得不轻。
沈琛拍了拍她的肩膀,抿唇道:“若是一开始说了,露出痕迹来让他们发现,事情未必能这样顺利。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卫安点点头,就又听见沈琛说:“只是这回的事是楚景盟跟楚景迁所为,却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们没那么大本事,刚从里头放出来,就敢伸这个手。”
“要跟蒋家父子搭上关系,就算是有再多困难也得做到,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卫安牵了牵嘴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被困了这么久,蒋子宁放他们出来,他们想要抓紧救命稻草,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当然了,能理解是一回事,要还手又是另一回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楚景盟跟楚景迁既然选择了依附蒋子宁来对付陈家,以后就肯定还要对付临江王跟沈琛。
卫安跟沈琛从来就跟他们不是同一个阵营的,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再讲究什么情分不情分的东西。
外头的雪下的很大,纷纷扬扬的很快便在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映着月光看格外唯美,沈琛将手罩在卫安的头顶替她挡去些雪花,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将卫安挡在身后一些,又道:“等到过一阵子,我带你去别庄里泡温泉跑马。”
他知道卫安不是真正喜欢拘泥在后宅的,也愿意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竟可能的给卫安绝对的自由。
卫安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些红,却很自然的点了点头。
她确实喜欢在外头晃悠,对这个世界有数不清的好奇心,可是上一辈子加起来也没有看过多少外头的风景,没料到这辈子却碰上了愿意这样纵容她,带着她一同领略这世上风采的人,果然相爱的人都是彼此的知己,这样的话果然没错。
一百五十八·波涛
风越发的大了,吹的卫安的头发都乱了,步摇摇摇晃晃的挂在她的发髻上摇曳,沈琛伸手替她摘下来,在月光下看她的侧脸,忽而展颜问她:“想不想去摘星楼看看月亮?”
卫安自然是想的。
人总是有无尽的烦恼似地,这一生都是在各种琐事中煎熬,可是每每到登高望远的时候,都能减少些这样的烦恼,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吐出来的话却是:“可是摘星楼在后院,远的很......”
话音刚落,沈琛已经揽紧了她的腰,双足在旁边的墙壁上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跃了出去。
卫安被惊了一跳,饶是她算的上是个从来情绪不外露的人,也忍不住下意识的搂住了沈琛的脖子。
她知道沈琛功夫了得,却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能耐,常在话本子里看那些英雄有轻功,没料到原来是真的有这样的功夫。
沈琛的进度极快,卫安借着风帽被风吹开的机会看了一眼,立即便被这样的高度给吓的挪开了眼睛,等到沈琛开始下落,她便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沈琛垂头看她一眼,狡黠的足尖在旁边假山的基石上一点,整个人便又如同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
夜深人静,摘星楼的灯火却是连同飞檐桥的一同亮着的,远远看过去如同一条银河,装点着漫天星斗。
卫安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在半空中,被这样唯美的意境给震惊得叹了一声:“怪不得大家都想登上凤凰台最高的地方,原来在高处往下看,有这样的美景。”
沈琛已经到了摘星楼,借着栏杆处再用一次力,很快便飘忽着带卫安上了楼顶,就在房顶上立住了,问她:“是不是别有一番趣味?”
卫安这回倒是很老实,沈琛没有松开她的腰,她也没有挣开,借着沈琛的力气看着侯府,再俯瞰外头的风景,零星的灯火,和飘扬的雪花,轻轻的感叹:“是啊,真美。”
沈琛扶着她坐下来,自己也跟着坐下来,沉默着跟卫安看了半天的雪,才忽然道:“嫁给我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将来必然有一段不安静的日子要过。我有时候想一想,不知道自己这样执着对你是好事还是坏事,可是要我放手,那又是万万不能,因此只好在能做到的时候,尽量给你想要的一切,但凡是你要的,但凡是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
这个人前世还没娶妻就死了,这一世也没见他有通房或是亲近的丫头,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起这些讨女孩子欢心的话来,却从来都不逊色。
卫安有些难以招架,一时没有答话。
风很大,沈琛抬手替卫安整理好兜帽,轻声说:“三少提醒我,以后我的身份算的上尴尬,我心里都知道,他是在提醒我,要妥善的安置好你。安安.....谢谢你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身边有这样多麻烦,还是愿意答应陪着我。”
太冷了,卫安双手环住沈琛的胳膊,将头搁在他肩上,两个人靠着许久,她才低低的笑了一声:“那我们从此以后便相依为命吧。”
要说麻烦的话,她自己惹来的麻烦也绝对不比沈琛身上的少啊,两个都这样多麻烦的人凑在一起,那有什么法子?只好麻烦一点,两个人同心协力,来一个解决一个,来一双解决一双罢了。
沈琛侧头,能看见卫安笼在风帽底下的侧颜和卷翘的睫毛,他笑了笑,攥住卫安的手,低声道:“也只好如此了。”
大雪过后,整个侯府都如同被罩上了一层白毯,俨然成了雪白的琉璃世界,蓝禾一早起来便看着窗外的雪犯愁:“这样大的雪,等会儿可怎么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雪一下便能没膝盖,就算是粗使婆子不敢怠慢,可是终归外头还是又冷又滑,玉清见她发愁,便笑她:“连你都知道这雪天路难行,难不成老太太那里不知道?你放心吧,等会儿指定老太太屋子里会来人说今天免了请安了。”
卫老太太心疼卫安是众所周知的,蓝禾正要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便听见外头传来噗通一声闷响,连忙转过头去看,就见外头纹绣竟然跟老太太屋子里的翡翠摔做了一团。
翡翠手里还捧着温热的水,是用来给廊下的鸟儿化去笼子上的冰的,这个时候也都洒了,一瞬间便结成了冰。
蓝禾跟玉清对视了一眼,都急忙奔出去叫人把她们俩扶起来。
扶起来了又急忙让纹绣去换衣裳,又迎着翡翠进了屋子:“快来这里烤烤,我去给你拿件干净衣裳先换上,这样冷的天,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得了?”
“不必了!”翡翠却顾不得自己冻得发抖,牙齿都在打颤,急忙摇头:“郡主呢?”
蓝禾站住了脚,跟玉清对视了一眼,心里咯噔一声----这可不像是来说不必去请安了的样子,难不成是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不敢耽误,玉清立即便道:“郡主在里间呢,我带您进去。”
翡翠点了点头,等帘子一掀开,便几步进了屋,见了卫安来不及说别的,喘匀了气便紧跟着说:“郡主,今天早上,平西侯府被围住了。”
蓝禾跟玉清的脸霎那间便白了,齐刷刷的去看卫安。
卫安却还冷静,她想起昨天沈琛来时说的话,便挑了挑眉,问她:“有没有听说是什么缘故?”
翡翠冻得厉害,卫安示意蓝禾给她递了个暖炉,便道:“没事,翡翠姐姐尽管说,我撑得住的。”
翡翠点点头,脑子里乱的厉害,极力镇定着摇头:“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缘故,只知道好像说侯爷是私自送信出京.....勾结藩王.....”
卫安的眉心一跳。
这个藩王是哪个藩王就不言而喻了。
可是沈琛是临江王养大的,他给临江王写信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隆庆帝连这个都能拿出来当罪状数落数落,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蒋家父子已经做出了行动了?
一百五十九·安心
沈琛被关的消息不胫而走,卫家收到了消息,京城便也同时传开了。
临江王府的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先是临江王本人被参奏跟地方官员私交过密,图谋不轨,被关押在了驿站,而后就是楚景吾因为直言进谏同样被软禁在了王府。
原本以为至少还有沈琛在,可是没料到,连沈琛现在都出了事。
谁不知道沈琛在隆庆帝跟前是极为得脸的,向来他去求隆庆帝的事就没有不成的,隆庆帝也愿意纵着他,给他脸面,大家还当他至少能得保全呢,谁知道现在却还是出了事。
沈琛平时得罪的人虽然不多,可是现在大家没人不知道天下已经是蒋家的天下,蒋家这样的人,对给一个陈御史求情的杜子玲尚且这么狠心绝情,就不必说是沈琛这些直接得罪他的人了。
沈琛出事,大家面上不说,心里却都知道,这全是因为得罪了蒋家,跟蒋家斗法失败的结果。
这样一来,平西侯府被围住了不说,卫家也立即门庭冷落起来。
这并不是小事,卫三夫人和二夫人聚在一起的时候都急的不行,两个人都知道卫安和沈琛都是聪明的人,可是聪明不聪明先不说,得罪了首辅,原本就已经难应付了,现在却又惹得隆庆帝大怒,往后到底是不是能安然无恙,这实在是不好说。
二夫人喝了口茶便叹气:“没出这事儿之前,好歹府里还是有个人烟,可是现在你瞧瞧,连狗都似乎知道挑门子了,咱们这府里如今冷清的如同什么似地。”
形势大变,不说其他的人,就连府里的姻亲们都已经不往来了,那些人生怕会因为跟卫家走得近就惹上麻烦。
三夫人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对旁边的陈嬷嬷看了一眼,阖上账本叹气:“可不是,现在咱们府里可成了名副其实的生人勿近了。”
妯娌两个这些年的关系越来越近,不再争抢那些东西之后,比从前也心宽了不少,到了现在,说起这些事,除了担心之外,也只有对卫安的同情,并没有被牵连的恼怒和抱怨。
二夫人顿了顿,见三夫人这么说,面上的笑便也有些艰难起来,许久才皱起眉头:“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府里下人们都已经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处置了沈琛之后,下一个就轮到卫家,让他们也跟着倒霉。
她们实在是怕这回的难关过不去。
三夫人怔了怔,从二夫人的话里头回过神来,有些疲倦的伸手揉着太阳穴,好久之后才道:“这谁知道呢?或许,等到.....”
她说着就意识到自己即将说的话极为大逆不道,急忙住了口不再往下说,看着二夫人,勉强笑着劝道:“事情也未必就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沈琛是个聪明的厉害的人,这么聪明的人,总不会真的那么蠢,就坐着等着事情找上门来吧?我总觉得,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你看,安安都那样沉得住气。”
所有人都觉得卫安未免太沉得住气了,她没有哭没有闹,还天天仍旧雷打不动的往卫老太太那里请安之外,还去郑王府看郑王妃和小世子,从来不怕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她,看她的目光里又有多少嘲讽和怜悯
郑王妃听见了消息,拉着卫安迟迟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茫然又心酸的握住她的手落下泪来:“若是......若是你父王在,那就好了。”
如果郑王还在,那不管怎么样,总还是能在隆庆帝跟前说的上些话,比现在好了不知多少。
卫安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抱着小世子哄了一会儿,才安慰她:“您不必替我悬心,好好的保重身体,跟弟弟好好的,尽管放心。”
话是这么说,可是哪里真的能放得下心呢?
郑王妃抿了抿唇,半响才道:“我最近总是睡不着,奶娘抱走了孩子我心里不安,生怕他不在我跟前便会出什么意外。可是孩子在我身边,我也同样睡不着,每晚都梦见王爷.....”
她整个人都憔悴的厉害,没有跟别的妇人一样生完孩子便变得富态,反而还越发的瘦了下去,能看得见突兀的锁骨。
卫安将孩子交给奶娘,很耐心的劝她:“父王会没事的,沈琛已经派了人去山东,已经有了父王的消息,赶去蓬莱了。雪松他们办事向来是极可靠的,一定能毫发无伤的把父王带回来。您请尽管放心,好好的照顾好孩子,等到父王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郑王妃算得上是个很坚强的人了,可是想起来自己一个人生产的艰辛,还是忍不住掉泪:“但愿还有那么一天。”
等到从郑王府出来,天色已经很暗了,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连摆摊的小摊贩都少出来,街道两边都冷冷清清的。
蓝禾掀开帘子从里头看出去,能看见白皑皑的雪,忍不住轻声跟卫安说:“姑娘,下大雪了,听说侯爷被召进了宫里,也不知道......”
若是隆庆帝真的厌恶了沈琛,想要在宫里头折磨他,那可真是简单的很,什么都不必做,让沈琛去雪地里跪上个半天一天的,那沈琛的腿也就算是废了。
卫安的脸被风吹的有些红,她手里握着雕工精美的手炉,望着远方有些出神。
说是一点都不担心,那是假的,沈琛再准备充分,可是对上的蒋子宁也是一尊难对付的神,谁输谁赢,不到最后,还真的难有定论。
可是再难安心,也得安心,否则乱了阵脚,反而是沈琛的负担。
回了府正好是要用晚膳的时辰了,一进二门处便有老太太院子里的婆子等着,见了她便松了口气,急忙一叠声的喊着七小姐,扶着她下了马车,便告诉她:“老太太正等着您呢,说是外头风雪大的很,怕您被冻着,让我们在这里候着,给您送斗篷,您身上的斗篷虽然厚重,可是却不防风......”
一百六十章·斗法
卫老太太给的斗篷是孔雀羽毛织成的,在阳光下色彩斑斓,好看的很,就算是此时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也异常的耀眼。
这样的东西,卫老太太除了明敬,也就只舍得给卫安留着了。
卫安换下了自己的斗篷穿上了老太天给的孔雀裘,到老太太院子里的时候,小丫头们见了她都欢喜的叫起来。
大家的心情都因为沈琛的事变得低落,老太太脸上也少见笑脸,只有见了沈琛跟明敬,这院子里才算是有点人气。
里头老太太早已经听见了动静,花嬷嬷一见了卫安便笑:“可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老太太准备了松茸鸡汤,鲜香又清淡,厨房里把膏都撕尽了的,专等着您回来用。外头下这么大雪,这一路走过来,被冻坏了吧?快进来喝一口。”
卫安也笑起来,冲着花嬷嬷轻轻的点了点头,掀开了帘子进去,便看见卫老太太朝她招了手,便疾步到了老太太跟前握住她的手。
卫老太太拍了拍她,又笑起来:“快把斗篷除了,到了屋子里就暖和了,再穿着,待会儿一冷一热的,怕感染风寒。”
卫安答应了一声,将斗篷交给旁边的青鱼,笑着陪卫老太太坐下来。
卫老太太看着花嬷嬷替她盛了一碗鸡汤,看着卫安喝了,才问她:“郑王妃那里怎么样?最近风言风语满天飞,王妃她身子弱,孩子又小,她心里难免觉得负担重,你多劝劝她,让她放宽心,天塌不下来。”
大家都担心卫老太太受不住,可卫老太太却根本没有他们想的那样脆弱,她经历过的事情多了,再命悬一线的事都经过了,这些事,早就不当回事了。
反正若是实在大不了,把家里的几个孩子们保住就是了,她自己已经活了这么久,早就已经不再跟那些人似地把性命看的那么重了。
卫安答应了,见她吃的少,便有些担心:“您是不是胃里又不舒服了?孔供奉前日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事。”卫老太太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等用完了饭撤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俩跟花嬷嬷,才轻声道:“你也放宽心,我知道你担心沈琛,可是沈琛那个家伙精明着呢,他既然之前便来通知过你,说过让你放心,就一定是没事,你要相信他。”
卫安当然是相信沈琛的,他跟她所有的话都实现了,答应她的事从来不曾失约。
她嗯了一声,轻轻朝卫老太太笑了笑:“我心里有数,沈琛他之前就跟我说过的,时候差不多了,他手里握着不少蒋子宁他们的罪状,他这个时候不拿出来,估计也是时机未到而已。”
卫老太太隐约听见卫安提起过这件事,想了想,问她:“这些日子,阿还是那个样子?”
他们没告诉他陈家的事是假的,卫自从得罪了蒋松文之后就越发的消沉了,总觉得自己无能,家里竟也不帮他主持公道。
连带着对卫阳清都越发的生疏了起来。
卫安手里拿着一杯茶,眉头紧皱旋即又松开:“哥哥他是个重情义的人。”
卫老太太就知道了,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阿恐怕是觉得我们跟陈家是姻亲,素来关系又好,可是陈家出事,我们竟一个个的都避的远远的,当成没有这回事,也不伸手帮忙,因此对我们失望了。”
这些都是难免的,卫老太太也并没有再说什么,转而跟卫安说起平安侯夫人的事:“平安侯夫人递了个消息过来,说是平安侯去替沈琛办什么事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问我知不知道。”
卫安便有些困惑的摇头:“沈琛最近的行动过于隐秘,有些事连我也不清楚,他怕我参与过多到时候会被牵连,都并没有告诉我。”
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卫老太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心里替卫安开心。
沈琛肯这么用心,她心里感动,只想沈琛能平安度过这一次的事,等到之后能好好的跟卫安在一起。
幸好她没有等的太久,就在第二天,卫家便传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楚景盟和楚景迁涉嫌谋害陈御史,竟被锦衣卫抓走了。
仅仅一个月之内,宗室一个接着一个的出事,之前临江王现在又是楚景盟跟楚景迁,众人心里除了惊慌之外还有数不清的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陈御史是因为皇陵的事情下狱,而且遭了隆庆帝厌弃的,楚景盟和楚景迁为什么还要下手去谋害他。
下手就算了,还能避的过大理寺和诏狱,要说凭借两个最近才出了王府的王子能办得到,谁都不信。
而隆庆帝因为一个厌弃的了的大臣竟然动了这样的怒,把两个最近如此得宠幸的王子关进了诏狱那就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不少人心里都萦绕着这样的疑问。
只有卫安心里一直悬着的那颗石头终于落了地,知道沈琛是算计成了。
蒋家要对沈琛和临江王赶尽杀绝,做的越来越过分,临江王府越是示弱,沈琛越是忍辱负重,他们就越发的嚣张,越发的认定沈琛是没了还手的能力。
在知道沈琛是准备蓄力一击,要把陈御史弄到御前对峙之后,他们终于动了手。
虽然是经了楚景盟跟楚景迁两个人的手,表面上跟蒋家扯不上什么关系。
可是这里头的事,哪里有面上看上去的那么风平浪静?
沈琛的杀招原本就是在这里。
他知道蒋首辅现在得隆庆帝的重用和宠幸,也知道隆庆帝希望有一个信得过的老人来扶持他自己的儿子,日后好帮着他把他的儿子再扶上那个位子。
没有实在是杀无赦的罪名,隆庆帝是舍不得要蒋家人的性命的。
所以沈琛一直在忍,手里头掌握着蒋子宁无数的罪状也并不急着呈上去,直到他自己也麻烦缠身,直到楚景盟跟楚景迁终于忍不住对陈御史出手。
一百六十一·嫁祸
隆庆帝对楚景盟和楚景迁发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蒋家,毕竟是首辅,蒋子宁很快就从隆庆帝嘴里亲自听见了他对于这次的事这么愤怒的原因。
御书房里静的很,蒋子宁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他有些难堪的窘迫,已经跳的很慢的心跳不知怎的忽然跳的厉害起来,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反应有些迟缓的抬起头来,飞快的看了隆庆帝一眼又急忙垂下了头,压低了声音有些压抑的道:“这件事......说不通,好端端的,两位王子为什么跟一个犯了罪的罪臣过不去呢?”
他说着,盯着自己的脚面,惯常的站起来对着隆庆帝一揖到底:“圣上,此事只怕有些蹊跷啊。”
隆庆帝的身体越发的不好了,就算是这个时候议事,他都是躺在榻上的,靠在枕上面色潮红的咳嗽了一阵,才看着他冷笑:“有蹊跷?人都被抓了个人赃并获了,竟然敢朝锦衣卫里头伸手,还能有什么蹊跷?”
他恼怒的很,眼里都是冷光,面上罩着一层阴狠。
大约是人病的狠了的时候时日都无多了,再也没想过顾忌什么,更不必遮掩什么,隆庆帝的声音叫蒋子宁忍不住心里有些发颤。
陈御史不过是个罪人,他心里没有把陈御史当回事,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再想起有这号人来,直到楚景盟楚景迁慌慌张张的找上门来,跟蒋松文说起沈琛已经有了计划,要带陈御史进宫面圣,说是手里掌握了他们的罪证,他们这才有些慌了。
原本蒋松文也没太当回事的,陈御史在隆庆帝那里已经被打上了罪臣的烙印了,他的罪名是督办皇陵不利,可是其实却是勾结临江王跟临江王关系匪浅才在隆庆帝那里彻底失了欢心的。
这样的罪名在隆庆帝心里,根本就翻不了身了。
可是楚景盟当时急的简直快要哭出来,颤抖着告诉他们,说是沈琛还请他们帮忙在隆庆帝跟前说合,请隆庆帝见陈御史,说是陈御史把蒋松文掌握着工部的便利而得了的那些孝敬的账本都给收集到了,还说沈琛说了,账本里不仅有蒋松文历来收受贿赂的记录,甚至还有这次蒋松文奉了蒋子宁命令去信的,命令那些地方官接近临江王的证据。
这才是最要紧的。
隆庆帝极恨那些结党营私的,夏松就是死在这个上头。
蒋子宁一直都装的很好,总是说只有门生,没有什么群党,而且在隆庆帝跟前借着临江王这次的事做了一回忠臣,往后的官途无比坦荡,不知如何显赫。
他不能倒在这一步,倒下来便是跟之前的夏松他们那样。
到了这个地步,得罪的人如同过江之鲫不知凡几,要是有朝一日倒下来,那怎么可能得善终?
于是哪怕当初一开始没有想过要对陈御史下杀手,可是这件事一出来,那不杀也得杀了。
可是他们又不想自己动手。
人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会极为惜命,就像他们,把命看的极为重要,哪怕陈御史是个罪臣,死了也影响不了什么,很大的程度上不能被隆庆帝重视注意到。
可是他们仍旧还是没有决定自己动手。
既然楚景盟跟楚景迁那么有诚心,投名状递来的都是陈家家眷的性命,那么就干脆让他们做事做到底,连陈御史一同送上西天。
反正一事不烦二主么。
楚景盟跟楚景迁答应了,他们原本也没有什拒绝的余地,他们是废为庶人的王子,能重新得见天日也是因为他们蒋家的缘故。
他们心知肚明,隆庆帝暂时的宠幸是靠不住的,他本来就快要死了,这江山很快就要换人来做,而只有紧紧的依附他们蒋家,才能得到一时的安宁或是日后的富贵。
为了这份富贵冒些险做些事,付出一些代价再正常不过了。
有了蒋家的人脉在,联系锦衣卫的人出面下手也的确是很顺利-----锦衣卫的人早就不是铁桶一块了。
而陈御史的死讯传来之后,他们彻底放了心,开始着手对沈琛下手,给隆庆帝上了一封伪造的书信,是以沈琛的口吻写的,述说了隆庆帝他们的种种不平之处,要临江王妥善为自己打算,为将来打算。
这言语里头分明就有造反的意思,是蒋家父子的门客写的,字字珠玑。
若是隆庆帝知道了,沈琛必死无疑。
而事实上,隆庆帝得知了密信的存在之后,的确是勃然大怒,并且迅速下令将沈琛处死。
可是这中间出了些问题-----因为沈琛并没有立即被处死,而是被林三少带着进宫去面圣见了隆庆帝。
林三少是个极为可怕的人,哪怕他不是国舅,蒋子宁也自认会对这个人退避三舍,能不得罪便不得罪,这回因为要算计沈琛,他们还特意想了个法子,事先把林三少给调到通州去捉拿囚犯了。
谁知道林三少却根本没走,并且在最后关头赶到平西侯府,救下了沈琛,将沈琛带进了宫。
当时蒋子宁收到消息便知道不好,立即收拾了让人去跟安公公联络,套消息。
蒋子宁心里叹了口气,想起这些事,觉得有些头痛,也不知道沈琛到底跟隆庆帝说了什么,隆庆帝如此动怒,没有杀沈琛不说,竟然还让他处置了楚景盟跟楚景迁,要将他们发配岭南,绝不召回。
他心里知道这其中是肯定有问题,可是却不知道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昨天的事,安公公那里传来的消息也有限,根本没有什么有用的,他无从打听,只好一步一步慢慢的打探。
现在隆庆帝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神情如此阴狠,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即垂头看着脚面,眼观鼻鼻观心的道:“圣上......临江王是个极有城府的人,平西侯跟着王爷多年,早已跟王爷情同父子,王爷一出事,他急的跟什么似地.....这件事,怕是跟侯爷太急了有关......”
隆庆帝侧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