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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他曾是少年     藏锋txt下载     藏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四章 改天换地

    阿言。

    这对于徐寒来说算不得一个太陌生的名字。

    在当年他初入大夏时,魏先生在街头唱过的那一场牵丝戏中,阿言便是主角。

    听到这些的玄儿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珠子里有些好奇,但在一阵打量过眼前这尊妖君后,便又失去了兴致,又坐回了徐寒的怀里,眯着眼睛心满意足的打盹,丝毫没有身为妖君的自觉。

    “你是说魏先生的妻子?”徐寒也在这时从听闻这个姓名的诧异中回过了神来,他看向飞廉,嘴里如是问道。

    飞廉点了点头,再次言道:“正是...”

    但于这话说完,他似乎又有了些许迟疑,过了好一会之后方才再次说道:“勾陈告诉我,她体内的力量在归隐十万大山这万年间一点一点的被蚕食,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便不留余力的将体内的龙气散入十万大山之中,这样便可确保在她死后,十万大山中的妖族不会因为龙气散尽,而如南荒当年的遗民一般活生生的饿死。”

    “但就像一个王朝没有了统御天下的帝王一般,散落十万大山的气运随时可能被人夺走,加上那即将到来的大劫,为了应付这些,勾陈用她最后的力量诞下了阿言...而阿言,便成了妖族破劫的最后的希望。”

    徐寒强压下了自己心头升起的关于古魔的一系列思绪,沉着性子问道:“阿言如何能救妖族?”

    在魏先生所言的关于那位狐妖的故事里,所提及的字句并不多,徐寒起初只以为是一位机缘巧合误入人间的狐妖,此刻听来他方才意识到,似乎这些巧合,并非巧合。

    飞廉的脸上在那时少见的涌出了一抹愧色,他并不正面回应徐寒此问,而是低头喃喃言道:“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们算计了他...幸好最后他还算有个善终。”

    徐寒听到这里,哪里还能不明白飞廉所言究竟是何物,他顿时脸色一变,语调也在那时高出了几分,喝问道:“你是说阿言与魏先生相遇,自始至终都是你们亲手安排的骗局?”

    “最多也就是顺水推舟而已,阿言与魏长明的相遇确实是勾陈有意为之,但后面的发展我们无法左右,也左右不了,更何况为了族人,我们亦别无选择,这一点小小的算计,我们如何做不得?”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魏长明与阿言最后会走到那一步,更没有想到为了阿言的仇,魏长明会如此果决的拒绝来自天上真仙的邀请,尤其还是他已经知道了我们计划后,却依然决然的顺应了我们的计划...他对阿言,着实让我无话可说。”

    听到这处的徐寒大抵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沉眸言道:“所以你们这么做是为了让魏先生与天上的仙人决裂,最后倒向你们的阵营,可后来呢?为什么他的背上还背着十万大山?这与你们的计划又有什么干系?”

    “勾陈预见到了这方天地已经到了毁灭的边缘,与我便定下了这个计划,我们寻到了人族之中最有可能凭借着己道以证仙道之人,在有心的算计之下让他与真仙们决裂,而后我便将他带到了大渊山山上,告诉了他事情真相,并且耗去自己大半的修为将那十万大山装入了一道小世界中,赠与他手。”

    “只要他有朝一日能修成真仙,便可带着十万大山一同跳出这方即将破碎的世界,届时我们的族人便可得以延续。只是他最后还是失败了,虽然有幸被监视者接走,保住了一条性命,但碍于天地规则,他依然无法算得真正跳出这方天地,故而也无法将我的族人带离此地。”

    “而现在,这个担子落在了你的身上。”

    “我?”徐寒闻言苦笑,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都说不明白,这妖君要是知道了这一切恐怕也就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期望了。

    “你看,当年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上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但我看见了陆吾。”飞廉在这时看向了一旁的玄儿,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言道:“我知道必定是太阴宫出了变故,陆吾才会不惜损耗大半的修为分出了这么一道分身跟在你的身边。”

    “陆吾选择了你,所以我相信他的选择,答应了沧海流将右臂给了你。”

    “魏长明的证道之路同样不好走,天上的人给他设下了太多的条条框框,他在最后或许也明白凭他自己的力量无法登临真仙之境,所以他将这十万大山交到了你的手中,为那道剑灵抗下了十重天劫,而最后那剑灵亦牺牲了自己将本命剑气度入了你的体内。”

    “我们或被动或主动的都相信了你,你也勿需再怀疑什么,放手一搏即可。”飞廉说到此处,脸上的笑意更甚,倒是颇有几分长辈鼓励晚辈的味道。

    徐寒的心头愈发的苦涩,他不免生出一种觉得对方所托非人的愧疚感,正要在那时言说些什么。

    飞廉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你知道为什么我明知你们来到了这大渊山,可一开始却避而不见吗?”

    “因为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你想让我与你们一道与那亡龙之相一战,但事实上,我的本意并不在此。”

    “他们可是要来杀你的。”这时,一旁一直未有作声的刘笙忽的出言说道,显然对此他极为困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来救这妖君,为何听对方的语气,似乎他还对此极为不乐意。

    “对于活了数万年的妖君来说,妖族的传承远远比我们的性命更重要,我虽然会死,但只要你们不参与其中,他便可以活下去,他身负如此多的奇遇与力量,只需要再多一些时间便可登临真仙之境,届时便可带领我的族人跳出这方天地。”

    “当然这样做的代价是那些取得我精血之人必然会将整个人族屠戮殆尽,不过出于私心,在人族与妖族之间,我只会选择自己的族人。”

    “那你为什么改了主意?”徐寒再次压下了心头纷乱的思绪,沉眸问道。

    飞廉在那时又是一笑,他看向了徐寒肩上的玄儿,言道:“当年人族因为贪欲而做了别人的利剑,将妖族逼入绝境,最后落到了如今天地。”

    “陆吾方才与我长唤,我大抵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人妖二族本就共生于这方天地,当年人族犯下的错,如今妖族不能再犯,毕竟即使你从这里活了下去,也不见得就能如愿修成真仙,更何况以你的性子,似乎也不会放弃你在人族的朋友独自离去。”

    “我觉得它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咱们便为了这方天地,暂且放下旧怨,也放下算计...”

    “一起试一试,能不能来一次改天换地。”

第九十五章 搏命必先解惑

    大渊山的山顶,草长莺飞。

    即使到了深夜,山林间依然可以听到?的轻响,似乎是什么走兽在夜间觅食。

    刘笙已经沉沉睡去,但徐寒却依然并无睡意。

    阿黄虽然平日里喜欢与嗷呜过不去,或者说身为妖王的骄傲让他不屑与这蠢狗多做交流,但到了夜里,二者还是簇拥在一起入眠。徐寒坐起了身子,睡在他脑袋旁的玄儿本能的抬起了头,睁大了自己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徐寒,甚是好奇。

    徐寒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然后索性站起了身子,玄儿见状自然也在那时轻轻一跃落在了徐寒的肩头,它像是看出了徐寒此刻心头的烦闷一般,用脑袋蹭着徐寒的颈项,一副要安慰徐寒的架势。

    徐寒与玄儿相处了这么久,倒也猜到了小家伙的心思,他微微一笑,心头一暖。

    随即他便迈开了不知走到了平顶的边缘,坐到了那处。大渊山高有七千丈,徐寒未有做过计算,但想来除开被他背在背上的那座十万大山,这世上应该鲜有如此雄俊的山峰了。而最为奇特的是山脚下白雪皑皑,而自山腰处却开始生出绿植覆盖到了整个山崖,以此也就形成了这道与众不同的世外桃源。

    “若是不拦下森罗殿,恐怕自此以后这世上便再无这样的美景。”徐寒坐在山崖上,看着蔓延数千丈的绿洲,又想起了南荒到大周的惨景,心神感叹,嘴里不免喃喃言道。

    “喵?”玄儿抬头看着徐寒,嘴里发出一声轻唤,好似在回应徐寒。

    徐寒低头看了小家伙一眼,笑道:“想不到一直跟在我身边竟然是一尊妖君,玄儿你可藏得够深的啊。”

    徐寒这略带玩笑味道的戏谑,落在玄儿耳中,它像是听明白了徐寒话里的意思一般,一阵摇头晃脑,喵喵直叫,似乎在向徐寒解释着些什么。

    饶是徐寒与玄儿相处良久,却也无法弄明白玄儿此刻话里的意思,只是大概知晓他似乎在解释着些什么。

    徐寒又摸了摸玄儿的脑袋,言道:“我明白,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把你当做玄儿。”

    小家伙听到这话,方才心满意足,它再次眯起了眼睛用脑袋不断的蹭着徐寒的颈项,似乎在以此表达自己此刻心头的欢喜。

    徐寒的脖子被玄儿蹭得有些发痒,他连连躲开了玄儿的脑袋,哪知玄儿却“得理不饶人”一个劲追着徐寒。一人一猫便在那时扭打在了一起,玄儿的喉咙处发出阵阵咕噜咕噜的轻响,显然极为享受与徐寒这般的相处。

    一人一猫这样嬉戏了良久,徐寒方才抓住了胡闹的玄儿,索性抱着玄儿躺在了地上。

    大渊山上,那笼罩着大周疆域的灰蒙蒙的气息似乎也并未有影响到此处。仰头看着天际的徐寒可以很清晰的看见那漫天星辰闪烁,星光如瀑布一般倾泻在他的身上,这般久违的美景让他那颗几经奔波而疲惫不堪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怀中的玄儿像是也感受到了此刻徐寒的心境,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匍匐在了他的身上。

    这般璀璨的星光让徐寒不由得又想到了那位几次出手帮助过他的监视者,他所到之处便会漫天的星光相随,而最为耀眼的便是那七颗悬挂于他头顶的星辰。

    徐寒闭上了眼睛,想着那监视者每次出现时的情景,一道道如银河倾泻的光芒照耀,浩浩荡荡、惶惶夺目。忽的,他的眉头一皱,他想起了那一次,他被困于体内魔神唤出的幻境之中,饶是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也未尝有寻到半点破局之法,当时的他可谓已入死境。

    可就在那时,他的眉心处破开了一道金线,一位沐浴着星光的身影从他的眉心处跃出。

    他踏着漫天的星光,朝着那位魔神挥出了决然的一刀。

    于是那幻境破碎,徐寒得以重见天日。

    而那时,那道身影头顶的星辰似乎便与那位监视者头顶的七道星辰中的某一道极为相似。

    他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体内?又为何会在那时出手救下自己?

    这些问题在那时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徐寒的心头,他的体内似乎藏着的不仅仅是那尊被古魔们称为帝君的东西,除此以外似乎还有着某些更大的秘密。

    “喵?”徐寒想着这些之时,他的耳畔却再次响起了玄儿的声音。

    他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扯了出来,眼前玄儿已经来到了他的脑袋前,瞪大了自己琥珀色的瞳孔看着徐寒,似乎是在询问他究竟在烦恼些什么。

    徐寒伸手摸着玄儿背上光滑的毛发,喃喃言道:“还是你好,至少你知道自己是谁...”

    “你也可以知道。”

    徐寒的话方才落下,一道沉稳的声音便在他的耳畔响起。

    徐寒一愣,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他的身侧一道道红芒从四处涌来,在那里凝成了一道红色的身影。

    是飞廉。

    今日他们结束了那番谈话之后,飞廉便言他有些要事要处理,便独自离去,徐寒等人便在此处暂时住下等待,此刻飞廉忽然出现,徐寒倒是未有料到。

    不过飞廉倒是没有丝毫这方面的自觉,他在那时转头微笑着看向徐寒,继续言道:“我记得在剑陵的时候,你与你那位师兄曾经说过,越是九死一生之境便越是要有求生之志方才能有一线生机。你心有疑惑,又既得其法,为何不愿意去一解心头之惑呢?”

    飞廉说这话时,他笑容满面,颇有几分传道受业解惑的长辈仪态。

    但听闻这话的徐寒却是脸色古怪,他看向飞廉过了半晌方才狐疑的问道:“前辈一直在监视我?”

    这时飞廉脸上的神色一滞,笑意散去,讪讪言道:“只是神游天外,偶然一瞥...偶然一瞥...”

    只是这样的说辞显然并不能彻底说服徐寒,反倒是让徐寒脸上的狐疑之色一息重过一息,而大抵也是因为徐寒这样的目光,让飞廉有些在难以维系自己强做出的镇定。他只能再次言道:“毕竟你身上还有我的右臂...我多少也得关心一下吧...”

    “不过那个监视者好似极为在意你,你的身上有着他的一道气息,大多数时候我都无法窥视道,只是偶尔..偶尔。”

    徐寒听到这处,虽然依然对于飞廉的话将信将疑,但却也放下了那心头忽的升起的芥蒂,毕竟如飞廉之前所言,他的身上压着的可不止是这妖君的右臂,还有整个妖族的兴衰存亡,他如此做倒也是情理之中。

    飞廉身为妖君,阅人无数,自然从徐寒脸上那细微的神情变化中便大抵猜到了徐寒的心思,他赶忙见风使舵,在那时咳嗽一声,随即言道:“总之,本座觉得你既然想要知道自己是谁,就应该去弄明白。”

    徐寒自然知道飞廉是在有意的转移话题,但他本就不愿再追究方才之事,加上飞廉所言也确实戳中他的痛处,他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言道:“大君所言,在下都明白,只是大战在即,过了此事之后,我自会...”

    “昆仑之巅虽有万里之遥,但以你如今的修为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便可往返,而你口中的森罗殿想要杀我必定得准备周全,没有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必然无法准备出足以杀我的力量,所以事实上你是很清楚的,你有的是时间却解开心中的困惑。”飞廉说到这里,语调也再次严肃了起来,他看向徐寒,那双经历数万载光阴的眸子深邃无比,好似一眼便可洞穿徐寒的全部。

    在这样的目光下,徐寒败下了阵来,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可那妖君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徐寒,他抢在徐寒发言之前,便再次言道。

    “你在害怕,对吗?”

    “你在害怕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对吗?”

    妖君之言一语便戳中了徐寒的心底,徐寒的脸色一变,那到了嘴边的话顿时被他咽了回去。

    “是你找到的我,要与我联手,为了你的族人也为了我的族人,与那邪秽一搏,若是你心有迟疑,本就九死一生的局,你我那唯一的一成胜算也会因为你的迟疑而消减数分。我承受不起这样的失败,所以我想让你去解开你的疑惑。”

    “你看,那么多人赌你会赢,你在害怕什么?”

    “人也好,妖也罢,我们生于这个世道,就是要与天搏命。天要我们死,我们偏要活,所以我们便得与他们一战。”

    “而若是你真的是某些我们都不想要面对的东西,那又如何。就像你一路走来断臂便与人斗、想要活命与命斗、想要改命与天斗一般,再与自己一斗便是。”

    “那么多人要将赌注压在你的身上,你得先把注下在这赌桌上,告诉他们你赌自己赢,他们与我们方才能安心的跟注在你的身上,你说是吗?”

    听到这些的徐寒脸上的神色再次变化,直到良久之后他方才像是想通了某些事情一般,转头看向那妖君。

    他眨了眨眼睛,言道:“所以说...”

    “大君真的一直在监视我咯?”

第九十六章 漂漂亮亮的世界

    金陵城中雪如鹅毛,在金陵城的街道上堆叠起了厚厚一层。

    或许大周龙气被噬的影响,今年的金陵城比起往年还要冷上几分,街道上的行人寥寥,冷冷清清,但庙堂上却你方唱罢,我登场,可谓嘈杂一片。

    方子鱼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在龙椅侧方的位置上,她大抵依然无法适应这样身份的转换以及这庙堂上的吵吵嚷嚷。

    她下意识的低头瞟了一眼身旁的陈玄机,生得一头白发的男人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很是享受朝堂上那不可开交的吵闹。

    “陛下,陈国立国以来,夏人年年来犯,可谓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今日若是出兵夹击隆州之地,事态一平,不出三年夏人必定忘恩负义,再起祸端,此举万万不可。”一位蓄着羊角胡的老者在那时立于朝堂正中朝着陈玄机痛心疾首的高声言道。

    这话出口显然说中在场大多数陈国官员的心思,一时间应和着众多。

    “楚国既然复辟,我陈国就更应该施行离朝以来的合纵连横之术,任由二国内斗,待到二国两百俱伤,我陈国无忧。”一位中年武官也这时高声言道。

    这样的作壁上观之言一息胜过一息,很快便压住了朝堂上其余人的声音。

    一直低头站在角落处的李定贤父子眉头皱起,李定贤年轻气盛几次想要发作,却都被其父李末鼎拦住,眼看着这陈国君臣就要定下龟缩之策,李定贤却是再也憋不住心头的怒火,在那时一把挣脱了李末鼎的手,迈步走到了朝堂正中。

    “哈哈哈!我素问陈国虽地小域窄,却人杰地灵。既有那号称天下剑道无出其右者的剑道宗师衍千秋,亦有手握十万虎豹骑便可挡天下百万兵的蒙王爷。文臣有死谏之德,武夫有效死之心,民有报国之志,君有海纳百川之胸怀。”

    “所谓偏安一隅,不过是只有人和,未得天时地利,一得风云便可化龙。”

    “但今日一见,方才知世上之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说道这处,李定贤有意顿了顿,他面带冷笑的扫视着在场诸人,而后方才再次言道:“满座诸君,或身着禽蟒官袍,或腰带宝刀名剑,上受皇恩,下受万民之托,却不思保国安民,只求一时安乐,所谓鼠目寸光,所谓皓首匹夫,所谓欺世盗名,诸君...”

    “尽数受得。”

    那最后四字,李定贤说得可谓是掷地有声,而在场那些一心求和之人闻言更是纷纷脸色一变,当下之前那位老者便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李定贤,喝骂道:“孺子小儿,夏国奸细,今日我陈国君臣议事,能让汝等父子旁听便是开了天恩,尔不思感恩,竟还敢诽谤朝堂,莫不是真以为我陈国无人?”

    “人?”闻此言的李定贤脸上笑意更甚,他言道:“即食君禄,不忧君事,何以为人?”

    “你!!!”老人面色潮红,显然已是怒到极致,他伸手指着李定贤,手臂颤抖。

    “让他说下去。”可就在这时,在那高台上眯着眼睛看了良久的陈玄机忽的言道。

    那老人心头一凛,本要再言,可在看见陈玄机那眸中所投射的寒芒时,他顿时慌了手脚,低下了脑袋,不敢再言。

    本是凭着一腔怒火喝骂诸人的李定贤显然也未有料到自己尚且可以得到这陈国皇帝的出言相助,他微微一愣,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虽然与之年纪相当,但李定贤却难以从对方那分明带着些许笑意的神情中看出对方的半点心思。

    他亦不敢妄加推论,只能沉了沉自己的心神,方才再次言道:“谢陛下。”

    “我虽是外臣,但陛下既然愿意听臣一言,臣便斗胆与陛下言说一番。”

    陈玄机笑眯眯的伸手示意李定贤继续,李定贤见状倒也不再迟疑,随即言道。

    “臣之于陛下无非三问。第一,陛下以为天下风雨摇曳,何人可为陈国百姓遮风挡雨。”

    陈玄机闻言,微微一笑,便于那时答道:“朕坐拥天下,既受万民顶礼膜拜,自应为他们遮风挡雨。”

    “臣二问,以陛下圣明,当知周夏国力之盛,然大周天下一夜倾覆,皇权更替快如暴雨雷霆。大夏三州之地同样一日拱手他人,陛下以为这当真是我夏周二国无能,还是那亡楚气盛?”

    这个问题让陈玄机停滞了一会,方才回应道:“二国之力我不敢妄断,但那亡楚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做到这一点,我自然也明白他的手腕如何强大。”

    “陛下圣明。”李定贤得到这样的回答顿时心满意足,他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语调幽寒了下来:“那陛下既然明了亡楚势大,更甚于当年夏周,夏之如此,犹想一统天下,成就霸业,那亡楚又岂能容许卧榻之侧安睡他人?”

    “届时大军兵临池下,陛下以为放眼陈国千万百姓、朝堂文武百官谁最没有退路?”

    此问出口,陈玄机的脸色一变,神情古怪,却是未有再回应此问。

    “百姓周灭则降夏,夏亡则归陈,谁是头顶的皇帝老儿他们并不在意。再观满座文武,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开城献地,求得半生无忧原非难事。唯有陛下,亦只有陛下,没有半点退路。”

    这话一落,朝堂静默,文武低首。

    陈玄机的眼睛眯起,手指敲打着着华贵龙椅的扶手,那哒哒的脆响响彻在死寂的朝堂上,宛如那阎罗催命的鼓点,让人心头发麻。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十余息的光景,陈玄机忽的展颜一笑:“李定贤。”

    他叨念着对方的姓名,语调低沉,让人难以揣测出他的心思:“大夏得后如此,当真可畏。”

    “愿此战过后,小王爷能遵守诺言,我陈夏二家自此以后,万事不起兵戈。”

    这话出口,在场诸人一愣,随即便一片哗然,而李定贤父子却在那时对望一眼,随即面露喜色。

    他们赶忙朝着陈玄机跪拜了下来,高声言道:“陛下圣明!此番恩情,我夏国子孙永世不忘。”

    此音回荡在朝堂上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忧,而那之前出言反对的儒生武将们更是脸色一变,吵吵嚷嚷的便又要言说些什么。

    但话才出口,陈玄机却豁然站起了身子,一把长剑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手中长剑一荡,剑意奔涌,朝着那龙椅之侧猛然一斩。

    龙椅的扶手上便被斩下了一角,那木块落地,顺着高台的台阶滚落。

    陈玄机冷眼看着台下诸人,寒声言道:“谁再言和,形同此木!!!”

    ......

    金陵城中的雪越下越大,就像是穹顶被人捅了个窟窿一般,再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百官散尽之后,长乐宫的大殿中只余下了陈玄机与方子鱼二人。

    方子鱼低着头沉默不语,甚至就连抬头看上陈玄机一眼也难以做到,事实上她的确害怕面对陈玄机,距离他们二人的大婚已经过了五日的光景,但除开新婚之夜二人有过见面之外,自那以后,方子鱼便被放在了宫中,陈玄机未有限制她的自由,但却同样也未有再与她见上一面。

    经过多方打听,方子鱼从苏慕安等人那里倒也得到了蒙梁已经安好,却不知去向何处的消息。为此方子鱼的心头稍安,但今日陈玄机却派人将她带到了朝堂上。这皇帝正值壮年,却要皇后垂帘听政,自然是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方子鱼也摸不清陈玄机的心思。

    此刻诸人尽散,长乐宫中自此二人,方子鱼难免心头一紧,坐立不安。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此刻陈玄机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她不免愈发的手足无措。

    哒...

    哒...

    脚步声响起,陈玄机开始朝着她靠近,她低着头额头上浮出了汗迹。再次相见,陈玄机再也没了当初在玲珑阁那般卓绝的风姿,反倒是城府深不可测,常人根本难以弄清他的心思,饶是方子鱼与他独处时亦是没来由的提心吊胆。

    “你就这么怕我?”陈玄机的声音在这时忽然响起,方子鱼的身子一个激灵,这才咬牙抬起了头,勉力朝着陈玄机一笑。

    “没有。”她如此言道,但脸上却几乎便写明了言不由衷。

    陈玄机的脸上依然带着意味不明的淡淡笑意,在听闻方子鱼此言后,他脸上的神色似乎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细微变化,但又转瞬即逝。

    他终止了之前的对话,在盯着方子鱼那张熟悉的脸蛋看了数息后,方才起身言道:“为君者,不决则矣,一决便得让文武不言,这样他们才能完美的执行你的命令,废除他们心底任何的奢望,这一点,你得记住了。”

    这话中的道理,是对是错,方子鱼难以辨别,但陈玄机以一种教诲的口吻说出此言却不免让方子鱼心头起疑。她不禁问道:“你为何与我说这些?”

    陈玄机一愣,这次他脸上的神情过了数息的光景方才恢复。

    他笑着言道:“为了你,我将蒙梁放走了,他手握凶剑,仙人之姿。我杀了他的父亲,又夺了他的心上人,保不齐哪一天他还得杀回来,取我性命。”

    “到时候我若是死了,你就得学会帮咱们的儿子管理朝政,你说是吧?”

    这话极近轻薄之言,方子鱼顿时恼怒,她怒目看着陈玄机,但陈玄机却像是极为享受方子鱼这样的目光一般。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深深的看了方子鱼一眼,随即便站起了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大殿。

    ......

    “叫爹爹。”

    “哒...哒。”

    “是爹爹。”

    “哒哒。”

    曾经的秦王府别院中,宋月明蹲着身子,看着睡在床上的孩童,一脸严肃的试图纠正孩子某些错误的发音。

    “小徐来还不到一岁,夫君就别要为难他了。”已为人妇的夏紫川走到了床沿,看着这你一句爹爹,我一句哒哒,似乎能说道天亮的父子俩,不由得出声娇责道。

    宋月明干咳一声,这才站起了身子,他讪讪言道:“这又何难,我半岁的时候便可熟读四书五经。叫声爹爹有什么为难的。”

    夏紫川风情万种的白了缺乏常识的宋月明一眼,倒也不去揭穿对方的错误,而是笑着言道:“好好好,夫君英姿勃发,常人自然比不得。”

    夏紫川如此说着便将床上瞪大了无辜双眼的孩子抱了起来,孩子顿时眉开眼笑,眯着眼睛看着夏紫川。

    宋月明自觉羞愧,撇开了头嘴里还不服输嘴硬道:“慈母多败儿,你啊,就是太宠他了。”

    “夫君教育得是,妾身以后一定改。”夏紫川性子温和,自然不会去戳穿宋月明此刻的窘态。

    宋月明亦见好就收,他转身看着怀里的孩童,心情大好,伸手不断的逗弄着小徐来,惹得夏紫川又是一阵娇责。

    转眼便是半个时辰过去,小徐来很快便耗尽了那不多的精力,沉沉睡了过去。

    夫妻俩小心翼翼的将小徐来放回了睡榻上,宋月明看着熟睡中的孩童,脸露笑容,感叹道:“若是能听他唤我一声爹爹就好了...”

    这话出口,夏紫川的身子便是一震,她不由得抬头看向宋月明,上下嘴唇微微颤抖的问道:“夫君真的要去吗?”

    宋月明当然知道自己的事情终究无法瞒过眼前的女子,他点了点头,如是回应道:“嗯。”

    “夫君说宗门对夫君有养育之恩,亦有教导之义,为宗门而战理所应当。紫川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知这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之前夫君所行之事,紫川谁无法帮到,但却从未阻止。”夏紫川盈盈言道,脸上的神情暗道,语调也渐渐有些幽怨。

    “但今时今日那徐公子也说了若非仙人于战局来说绝无半点用处,加上幼儿年幼,夫君自小便与他聚少离多,此去凶多吉少,届时留我孤儿寡母又当如何立于乱世?”

    夏紫川说罢这话,便见宋月明脸色沉寂,她素来体贴,唯恐惹来宋月明不悦,故而又赶忙言道:“夫君心存大义,妾身自然明白,但夫君就是不替妾身想想,也要为小徐来思忖啊...”

    宋月明闻言脸露苦笑,他在那时忽的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夏紫川,将已为妇人的女子轻轻一扯,拉入了怀中。

    夏紫川大抵也未有想到素来相敬如宾的二人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心头一惊,正要高呼,但宋月明却在那时将嘴凑到了她的耳畔,轻声言道:“夫人小声些,徐来睡着了。”

    也不知究竟是觉得宋月明所言颇有道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夏紫川的脸色一红,语调也温和了几分:“夫君这是作何?”

    “夫人,为夫此举与什么苍生大义绝无半点干系,为的就是徐来与夫人啊。”宋月明再次轻声言道。

    “少来诓我。”夏紫川眼圈一红,声音也变得颤抖了起来。

    宋月明将怀中人儿的身子轻轻一转,然后伸手擦拭掉对方湿润的眼角,随即轻声言道:“夫人是见过大周的境况的,万里赤地,寸草不生啊。若是任由那森罗殿胡作非为下去,徐来又将如何存于此世,我想让他能够快快乐乐的活下去,那我就得给他准备好一个漂漂亮亮的世界。”

    “就你有道理!”夏紫川气极言道,但她毕竟是明事理的人,在平复下自己的心情之后,终是言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再等一等吧,我想看着他长大点...”宋月明侧头看向了身旁的已经熟睡的孩童,喃喃言道:“再长大点...”

    ......

    总算安抚好妻儿之后,夜色已深。

    宋月明却并无睡意,他从床上小心翼翼的坐起了身子,蹑手蹑脚穿戴好衣物,这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但这方才迈出脚步,他便发现房门外的不远处,早有一道身影蹲坐在台阶上,笑呵呵的看着他。

    宋月明心头一凛,待到看清那人的模样,他方才放下方才升腾起的警惕。

    “这边要走了吗?”那人上下打量着宋月明,他衣带穿戴完整,背上还背着一道简单的行囊,显然是准备远行。那人笑道:“不是说要再等等吗?”

    宋月明苦笑道:“掌教大人怎么也有这听墙角的陋习。”

    “哈哈,偶然听见,偶然听见。”宁竹芒讪讪笑道,而后话锋一转,再次言道:“你还未有告诉我为何今夜便要离去呢?”

    “最是离别难自已,不忍一顾。”宋月明低声言道,脸上多有愧色。

    但这话说完他却发现宁竹芒的肩上竟然也有一道行囊,他顿时面色古怪:“掌教这是...”

    “听说大渊山的妖君生得三头六臂,我好奇的紧,想去看看。”宁竹笑道。

    “不多陪陪子鱼?”宋月明追问道。

    宁竹芒想了想,方才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也想试着留给她一个漂漂亮亮的世界。”

    两位父亲在于这时在那夜色中相视一笑,互明了心迹。

    而或许他们大抵未有想到的是,在他们身后的那座房门中。

    恬静入睡的女子睫毛忽的动了动,然后她身后抱住了身旁的孩童,而一滴泪水终于在那时包裹不住,顺着女子脸颊潸然落下...

第九十七章 青梅开不开

    “你就是被关在那里吗?”

    鹿角原的雪比起陈国的雪来得更大,也更冷。

    当然除开这些,鹿角原那灰蒙蒙的雪,更让人不免生出一股暗沉沉的窒息感。

    徐寒立在雪地上,天际落下的雪来到了他的头顶,却像是遇见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般,自他的头顶两侧分开,朝着四周落下。

    徐寒伸手指了指远处那座被黑色覆盖的高山,对着肩头的玄儿问道。

    “喵?”玄儿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那山峰,发出了一声不明所以的轻唤。

    在雪地中奔跑的嗷呜抬起了头看向玄儿,狗嘴上满是雪渍,它正要撒欢似的跑向玄儿。

    咻。

    一道破空之音传来,一道雪球便在那时砸在了他的头上,他的身子一个趔趄,随即便以一个极为贴切野狗扑屎的动作,栽倒在雪地中。

    “吱吱吱!”一旁传来一阵笑声,却是阿黄正捏着雪球,在不远处龇牙咧嘴的大笑。

    似乎欺负嗷呜已经成了这位曾经的妖王大人如今最大的爱好...

    “走啦。”徐寒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此亦是见怪不怪,而见他要转身离去,阿黄与嗷呜也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中的恩怨,在那时快步跟上徐寒的步伐,与之一同离去。

    “那座山里藏着很多秘密。”

    “喵?”

    “也死过很多不该死的人。”

    “喵?”

    “等下次回来,咱们一起去一探究竟,好吗?”

    “喵!”

    雪越下越大,掩盖住了一行人的足迹,只有那一人一猫让人不明所以的对话依然在冰天雪地中来回作响。

    ......

    “唉。这十月寒雪天,空有美酒,却无对饮之人,着实无趣。”楚仇离坐在别院中,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着窗外飘下的大雪,很是意兴阑珊的喃喃自语道。

    李氏父子带着两万牧家军以及陈玄机收编的十万虎豹骑浩浩荡荡的开往了边关的长武关,厉兵秣马,准备夺回失地。宁竹芒与宋月明也不知去向,这浩浩荡荡来到陈国的一行人自此土崩瓦解,楚仇离没了喝酒的酒伴,对于嗜酒如命的他来说,自然免不了是郁郁寡欢。

    天色渐晚,穿戴齐整的苏慕安从屋中提着刀走了出来。

    正愁无人作伴的楚仇离眼珠子一转,赶忙叫住了苏慕安言道:“来,小慕安,陪我喝两杯。”

    已经一只脚迈出房门的苏慕安停下了脚步,侧头看了楚仇离一眼,言道:“我不会喝酒。”

    “唉!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不能喝酒的道理?”楚仇离自然不肯就此放过苏慕安,提着酒杯便大大咧咧的走到了苏慕安的跟前。

    苏慕安一阵哑然,迟疑的愣在原地。

    楚仇离见状便知有戏,赶忙又言道:“你看这书里的刀客哪一个不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

    “是这样吗?”苏慕安皱起了眉头,很是认真的思索着他在书里见过的故事。

    “当然!”楚仇离趁热打铁,将手中的酒杯递到了苏慕安的跟前,然后一个劲的朝着小家伙递去鼓励似的目光。

    苏慕安迟疑了半晌,终是架不住楚仇离的热情,于那时言道:“那就只喝一杯?”

    楚仇离深知这万事开头难的道理,自然不会反对,忙不迭的在那时点着头。

    于是一刻钟的光景之后,苏慕安面色潮红的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子,他朝着楚仇离连连摆手,言道:“楚大叔,不能再喝了。”

    “男人哪有不能再喝的道理,来,咱们兄弟二人今日不醉不归。”楚仇离大声嚷嚷着,便再次朝着苏慕安举杯。

    苏慕安招架不住,只能言道:“我还要去教十九刀法,当真不能再喝了。”

    听闻这话的楚仇离,脸上顿时勾勒出了揶揄的笑意,他朝着苏慕安挤眉弄眼,言道:“原来是要去见小十九啊,怪不得今日打扮得这般干净。”

    苏慕安闻言顿时脸色一红,他连连摆手道:“楚大叔,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只是去教她刀法。”

    “知道啦知道啦。”楚仇离却根本不听苏慕安的解释,他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言道:“当年我与我那师妹也是这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想当年在那同芽瀑布旁,我受了责罚,她为我偷偷送饭。那瀑布下水雾萦绕,她穿着一身青衣,俏生生的从水雾中走来,提着饭盒,带着浅笑,那场景,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苏慕安的脸色愈发红润,想要言说却又奈何嘴笨了些,根本不是这楚仇离的对手,只听那楚仇离一个劲的讲述当年种种他自己却是插不进半句话来。

    正当苏慕安左右为难之际,他却发现楚仇离一脸的神往之色,似乎早已不在乎自己身旁究竟是否还有人在。苏慕安心头一动,当下便试探性的朝着房门外迈出了步子。

    “我还记得那年,我十二岁,她也十二岁,我偷偷带着她下山去玩,被师父发现后责罚,让我们二人跪在宗门外。忽然下起了雨,我用衣衫为她遮雨,她便轻轻靠在了我的怀里...”

    楚仇离还在喋喋不休,苏慕安见此便知机会难得,赶忙撒开了脚丫子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还有,还有。”

    “那年我十六岁,她也十六岁。”楚仇离喃喃说道,这便转过了头看向苏慕安,才发现那家伙早已不见。醉眼朦胧的楚仇离微微一愣,随即苦涩的一笑,那到了嘴边的话终归是咽了回去。

    他独自端起酒杯,说道:“年轻可真好啊。”

    言罢便仰头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

    “死慕安!臭慕安!”

    秦王府另一座别院中,双颊冻得泛红的小十九蹲在屋檐下,看着天际不断飘下的雪花,嘴里不断的嘟囔道:“说好的戊时初在这里等我,这都戊时三刻了也不见人!”

    “怪不得说男人都没一个是好东西,就知道骗人!”

    说着小十九似乎是为了宣泄心底的不忿一般,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石子,狠狠的扔向雪地,显然是将眼前的雪当做了她心底的某个“臭男人”。

    “十九!”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道清澈的声音。

    十九脸色一喜赶忙站起了身子,转头看去,正是那一路小跑赶到此地的苏慕安。

    喜色在十九的脸上眼看着就要荡开,但很快小家伙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强将这抹喜色压了下来。她皱起了眉头,嘟起了嘴,朝着那跑到跟前的苏慕安便是一声冷哼。

    “哼!”冷哼一落,十九便仰起了头转过了身子。

    这般做派,几乎是将“我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生气”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

    这样近乎直白的表达,就是徐寒这般对男女之事略显迟钝之人大抵也能弄明白事情的原委。但偏偏她遇见的是苏慕安...

    “十九,快些练刀吧,时间有些晚了。”苏慕安像是根本未有看见十九这番作态一般,站定了身子后,便一把掏出了背后的刀,摆开了架势便言道,语气中竟还有些许催促的味道。

    “哼!”本就满心委屈与不满的十九自然愈发的不快,她跺了跺脚,嘴里再次发出一声冷哼。

    “怎么了?”饶是苏慕安在这时也隐隐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他放下了手中的刀,一脸疑惑的看着背对着他的十九问道。

    “哼!”十九发出了与苏慕安见面以来的第三声冷哼。

    她转过了头,嘟着嘴看着苏慕安,气鼓鼓的言道:“你迟到了!”

    苏慕安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言道:“我知道啊,所以我咱们赶快开始吧。”

    说着苏慕安便再次提起了刀摆开了架势。

    十九大概如何都未又想到苏慕安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的脸在数息之后被憋得通红,然后她又跺了跺脚,红色的小马靴在踩起一地的雪花。

    “我不学了!”十九抱手于胸,侧头说道。

    苏慕安皱了皱眉头,言道:“修行之道讲究一个持之以恒,你如此任性,如何能够修成高深的法门,如何在这乱世中自保!”

    苏慕安的语气少见的严苛了起来,十九心头的委屈更甚,她又跺了跺脚说道:“那也不关你的事,我才不稀罕学你的臭刀法呢!”

    说着气头上的十九便索性转过了身子迈开了脚步,看架势是要负气而走的模样。

    苏慕安沉着眉头看着离去的十九,他的一只手豁然朝着十九离去的方向伸出,五指张开,于是乎,十九身前的地面上的积雪便在那时如得敕令一般飞速堆积,不断隆起,转眼间便化作了一道高高的雪墙拦住了小十九的去路。

    小十九显然也未有料到这般的变故,她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转头正要喝骂苏慕安。

    可那时苏慕安已然提刀杀到了她的跟前,小十九心头一慌,赶忙取出了自己背上的刀,迎上苏慕安挥来的刀锋。

    虽然苏慕安已经将自己的力道压制到了极低的地步,但十九毕竟才九岁,这刀锋上传来的力道依然让她虎口一震,火辣辣的发疼。十九何曾受过这般的惊吓,当下便是眼眶发红,险些流出泪来。

    可苏慕安这时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根本不曾理会十九的感受,一刀方落另一刀便豁然袭杀了过来。

    “你的敌人可不会管你的状况,你越是表现得脆弱,他的攻击便会越是凌厉。”于此同时,苏慕安阴沉的声音也在那时响起。

    小十九又堪堪挡下了苏慕安的一刀,她站定身子咬了咬牙,擦干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这才再次提刀,与那杀到的苏慕安缠斗在了一起。

    ......

    “周渊精通药理,你的伤势回去给他看看,明日便可复原。”

    “明日戊时我还在这里等你,下一次我不会迟到了。”

    亥时末,苏慕安丢下了这样一句冷冰冰的话,便在那时迈开脚步看也不去看十九一眼,转身便离去。

    小十九独自坐在屋檐的台阶下,待到苏慕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眼帘,她终究再也包裹不住眼角的泪水,在那时用起满了水泡的手捂着脸低声抽泣了起来。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苏慕安会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一般对她凶巴巴的,出手也比以往愈发的狠厉,虽然他把握好了分寸,却依然让十九吃尽苦头。

    已经习惯了被诸人捧在手心迁就的十九大抵无法适应这忽然而来的转变,心底的委屈在那时奔涌而出。

    就在她哭得兴起之时,一只手却忽然伸到了她的头顶,缓缓的抚摸着她的脑袋。

    “不要你管!你是坏人!”十九如此嘟囔道,但脑袋还是在那时抬了起来。

    本以为是苏慕安去而复返的十九待到看清那坐在她身旁之人的模样,顿时微微一愣,随即眨了眨还泛着泪光的眼睛言道:“师父?”

    穿着一袭黑衣的老人朝着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将十九满是水泡的手放在了掌心,一道柔和的绿光闪过,十九手上的水泡便在那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

    十九赶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言道:“谢谢师父。”

    虽然她勉力在自己的脸上堆出了笑容,但那红肿的眼睛还是叫人忍不住的心疼。

    “为什么哭啊?”老人微笑着问道。

    十九一愣,又低下了头,撇着嘴不答话。

    老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纠缠在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言道:“苏家的刀法从不外传,你知道他为什么愿意交给你最正宗的刀法吗?”

    十九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但这样的疑惑很快便给心头的怒火所掩盖,她又嘟起了嘴,气冲冲的说道:“才不想知道,十九再也不想学他家的破刀法了!”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就是这样。”老人好似没有听见十九的抱怨一般,他喃喃自语道:“他只知道对你好,却不知道怎么让你知道他是在对你好。”

    “他将他想要给你的,能够给你的,一股脑的都塞给你,哪怕对方会觉得这样不好,他也依然我行我素。”

    十九闻言,眼睛又眨了眨。

    她很聪明,很快便反应过来,老人话中所指,她言道:“你是说苏慕安对吧?”

    “你能知道这一点,便说明他做的还算值得。”老人又摸了摸十九的脑袋。

    十九的气消了不少,但还是嘴硬道:“可他也不用那么凶巴巴吧!明明是他先迟到的。”

    “时间不多了,自然匆忙得很。”老人意味不明的言道。

    十九瞪大了眼珠子,有些不解,但又想到了另外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问道:“师父不是说苏家的刀法不外传吗?那师父是怎么学会的呢?”

    她可记得真切,她的师父也曾教过她苏家的刀法。

    老人顿了顿,目光闪烁:“因为师父曾经也遇见过这样一个傻瓜。”

    十九听得不太明白,似懂非懂。她又问道:“那既然苏慕安是为了我好,那为什么师父之前却一直让我不要与他说话呢?”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老人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子:“别人给你三分,你便想还他十分,给的太多,最后你使劲浑身力,拼了这条命也还不上。这份情最后便成了债,你越背越多,多到最后光是这份债便让人喘不过气,更不提如何活下去了...”

    老人的话自然让十九愈发的疑惑,她再要发问。但说完这番话的老人,却忽的 转头看向十九问道:“休息好了吗?你可得加把劲,不要明天再被他打得还不起手了。”

    十九虽然有些早熟,平日里也喜欢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但毕竟还是孩童。听闻这话顿时便将之前的诸多不愉快尽数抛诸脑后,她站起了身子,朝着老人点了点头,又抽出了自己背上的刀,朝着老人点了点头:“嗯。”

    “那开始吧。”老人微微一笑,一只手凭空一握,一把刀便在那时浮现在他的手中 。

    ......

    雪越下越大,好似要将整个金陵城都给盖住。

    喝得醉眼朦胧的楚仇离站起了身子,走到了房门前,他看着屋外绵绵不绝的大雪,将手中的酒壶再次举起,仰头对上了酒醉。

    可酒壶中的酒早已被他饮尽,他一个劲的摇晃着酒壶,却未有从酒壶中再得到半滴酒水。他眯着眼睛看着那酒壶的洞口,盯了半晌方才确定了酒已喝尽的事实。

    他不由得在那时叹了口气,发泄似的将那酒壶扔到了雪地上。

    “唉...酒也喝完了...看样子,我楚某人也该上路了。”

    他如是言道,再次举头看着屋外的暴雪。

    “师父啊,这盗圣门弟子好像已经没本事为你重振了...”

    “但师妹走错了路,我这做师兄的还是得拉一把吧,谁叫当年她给我送过饭呢?”

    楚仇离说道这处,迈着脚步便走入了漫天的飞雪中。

    大抵是喝得太多的缘故,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上,身子摇摇晃晃,好似下一刻便会栽倒在雪中。

    雪还在下,雪中摇晃的身影渐行渐远,只有一道粗狂却又悲切的歌声在冰天雪地中隐隐作响。

    “郎骑竹马来,君捻梅花开。”

    “相视不知岁,还道来年归。”

    “韶华一朝老,雪落青丝白。”

    “竹马不曾弃,青梅开不开?”

第九十八章 原来如此

    青州。上云城。

    城中寒风呼啸,行人面黄肌瘦,神情木讷。

    街道两侧时不时便可见佝偻的身影蹲坐在屋檐下,不知是沉沉睡去,还是已经断绝了生机。

    今年的冬天着实太冷了一些,比起当年宇文洛在位时饥年还要难熬,但不幸中的万幸,吞服过圣药的百姓们笃信的认定,只要信奉那高坐在长安城中的圣皇陛下,就是死灵魂也能在天国中得以安息。

    当然这样的想法究竟是真是假,没有人知道答案,或者说知道答案的人,早已死去。

    钱六却对圣药以及那官府大肆宣扬的各种理论嗤之以鼻。

    钱六今年四十出头,早些年他爹得病而死,钱六便接了他爹的班,做了上云城外一处名为望运陵的坟地守陵扫墓的班。

    望运陵也算是上云城周围风水数一数二好的地方,传说往上数个百十年,某位上云城的太守死后便葬在附近,而后他的儿子却是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了州牧的位置。故而这望运陵便出了名,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想要将自己先人的墓安放在这处。

    不过这块地的主人倒是机灵得很,见着了这奇货可居的势头,便坐地起价,陵中芝麻大的地都要价十两。还是在前几年宇文洛在世的那个连年饥荒的光景中。

    要知道这十两银子,放在那时,也足够寻常人家一家三口舒舒服服的过上一两年的日子,这样的价钱自然让许多人望而却步。当然这些跟同样只是在那坟墓主人手下打工的钱六并无任何的干系,钱六只是负责看看墓,扫扫陵,再或者帮着那些已经背井离乡却依然在此处安葬着亲人的大户人家们逢年过节来祭拜一下,赚取并算不得多,但也算不得少的外快。

    只是这几年来,这大周的土地上皇帝老儿换了一拨又一拨,饥荒雪灾不曾停歇,饶是那些曾经的大户人家们也大抵入不敷出,又或者直接便是妻离子散,他这扫墓的工钱一减再减,帮人祭拜的生意也寥寥无几。

    但今天,钱六却早早的出了门,他裹着一身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破烂棉袄,盯着漫天的飞雪,带着一壶黄酒与些许酒钱,缓缓的走出了上云城,朝着望运陵走去。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钱六算不得英雄好汉,但也是个讲究人。

    饶是现在他依然时不时的会响起那一脸的大雪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敲开了他的房门。

    那个乞儿瘦骨嶙峋,光着脚丫子站在他的门前,背后还拖着一具烂草席包裹着的尸体。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顿白花花的银子,败在了钱六的身前,小心翼翼的将他分成两堆。

    一堆十两,是在望运陵买地的钱,一堆五两是让钱六为他在以后十年为那座墓扫地祭拜的钱。

    以当时的情形来说,寻常人家也鲜有能拿出这么多钱来的时候,当然就算有也得小心盘算着怎么度过下一年,哪会有人为了一个死人花这么多的钱财,更何况是个连衣服都破烂不堪的乞丐?

    钱六心生疑窦,但小乞儿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白纸递到了他的跟前,说道:“放心,这钱是我卖身来的。”

    钱六了然,但事情却没有小乞儿想的那般简单,买地十两不假,但棺材、立碑都是花销,知道了这些的小乞儿很是苦恼。当时的钱六或许是被小乞儿这番卖身葬父的境遇所感动,又或是只是因为心头的震惊。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白事多少了解其中的门路。

    于是他帮着小乞儿又花了一两银子做了一口便宜的棺材,可以了一座便宜的墓碑。那剩下五两银子便只剩下了四两,按规矩,他得帮小乞儿祭拜那坟墓八年。

    而今年恰好便是最后一年。

    一路上想着这些的钱六终于走到了望运陵前,当他抬头看向他此行的目的地时,他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风雪中,一道身影蹲在一座墓碑前,他的肩上站着一只黑猫,身旁蹲着一条黑狗与一只黄猴。

    钱六有些诧异,这样的光景下,活人尚且难以安生,已经鲜有人来此祭拜先人了。但这样的诧异转瞬即逝,毕竟与他无关,他迈着步子顺着堆满积雪的台阶缓步上前,却忽然发现,那身影祭拜的坟冢便是他今日前来的目的地。

    他愣了愣,于他的记忆中,这坟冢除开他以外便从未有人前来祭拜过。

    他不免有些恍惚,赶忙揉了揉眼睛,看向那墓碑。

    虽然已经过去了八年光景,但时不时打理的墓碑上自己依然可以辨认徐公谦睿之墓。

    正是此处。

    钱六确认自己并未来错地方,他不禁心头一震,便小心翼翼的低下头,想要打量那背对着他的身着黑衣的身影。难不成当年那个小乞儿终于回来了?钱六在心底暗暗思忖着。

    “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事。”这时,那黑色身影却忽的出言说道,他的身子也在那时缓缓转了过来。

    钱六定睛看去,虽然那张脸上多了许多的成熟与暗沉,也多了许多的风霜与淡漠,但或许是当年那小乞儿留给钱六的印象着实太深了一些,钱六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便是当年那个小乞儿。

    此刻那年轻人正微笑着看着钱六,钱六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这相隔八年的久别重逢,半晌方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你回来啦?”

    但话一出口,钱六便有些后悔,显然他与当年那个小乞儿之间的关系只能算作简单的交易关系,而这样的开场白多少有些套近乎的意思。

    不过好在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年轻人点了点头,伸手便从钱六的手中拿过了那壶为墓中人准备的黄酒。钱六亦是颇有眼力劲的人,正主来了自然没有他这外人祭拜的道理,他将手中的东西纷纷放到了一旁,朝着那年轻人行了一个礼,便退到了一旁。

    ......

    徐寒将那酒壶上的封子打开,黄酒淡淡的酒香便在那时自酒壶中溢出。

    徐寒摇晃着酒壶,微笑着看向那座墓碑。

    “我记得你最喜欢饮酒,但那时候连饭也吃不上一口,哪来的酒喝?”

    说道这处,徐寒将酒壶倾泻,酒水便在那时缓缓洒落,然后他自己又提起酒壶朝着那墓碑一敬,自己仰头饮下一口酒水。

    “说实话,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很蠢。”饮下酒水后的徐寒再次看向那墓碑言道:“明明可以努力过得好一些,却总是想着乞食而活...”

    “但如今想想,你过得倒也不错。”

    “有酒喝酒,无酒便在破庙里睡上一整天。”

    “你待我算不得多好,但终归给了我一口饭吃,也终归未有诓骗过我。”

    “你认了命,所以饥寒交迫了半生,如今躺在了这里。我不认命,所以颠沛流离,出生入死。”

    说道这处,徐寒脸露苦笑,自嘲言道:“争来争去,我亦不知究竟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

    徐寒言罢再次举起酒壶在墓前一洒,然后自己又饮下一口。

    “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若是当初听了你的话,卖身到一大户人家,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娶一房妻子,相夫教子,世间风云变化我却只需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却也是不错,对吧?”

    徐寒眯起了眼睛,再次朝着那墓前倒酒,然后仰头将酒壶中最后一点酒水饮尽。

    随即他站起了身子,恭恭敬敬的朝着那墓前一拜。

    “你便继续躺在这里吧,我回不了头了,只能争到底。”

    “若是他年我有幸再归,便再来与你对饮,可好?”

    ......

    立在一旁的钱六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当年那个小乞儿,黑色的衣衫看得出材质不凡,背上的木匣似乎装着不少行头,加上他身旁跟着的猫狗与黄猴,似乎是做那行脚艺人的行当。

    一个小乞儿无爹无娘,靠着自己的本事能打拼到今日这步倒也还算不错。

    钱六在心底暗暗想着,而这时,那饮下最后一滴酒水的徐寒却已然站起了身子,走到了他的跟前。

    “你有心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你爹。”钱六如此言道。

    徐寒笑了笑,伸手在怀里一阵摸索,然后掏出了一道沉甸甸的银两,又放入了钱六的手中,言道:“今后还请大哥多多照料,我爹一个人在此处孤苦得很。”

    钱六心头一紧,他微微掂量便感觉到这钱袋中的银钱数量不菲,起码十五六两开外。想来这年轻人并不会在此处久待,按照这银两的数量,足足够他三十余年祭拜之用,这分明就是不打算再回来的架势。

    钱六莫名的生出了些许感伤,如今这世道谁又不是颠沛流离呢?

    “不回来了吗?”钱六不禁问道。

    徐寒似乎未有想到钱六还会反问,但念及对方这八年来不曾忘了祭拜之事,便也态度温和的点了点头:“回不来了。”

    钱六叹了口气,看了看不远处那座墓碑,言道:“你爹其实还挺幸运的,有你这么懂事的儿子,能葬在这望运陵中,可惜啊,我在这望运陵中扫了一辈子的墓,不知道临了时,又能被葬在何处,恐怕连个收尸的人也寻不到咯。”

    “大哥的儿女呢?”徐寒闻言不禁问道。

    “唉。”说道这个话题,钱六又长叹了一口气,“死了。”

    “被那些官爷拉起做什么圣兵圣子,最后一个都未有回来,都死在了那里。”

    或许是触景生情的缘故,又或许是想着徐寒不会久待于此,钱六那藏在心底许久的心事在这时被他倾吐了出来:“呵,我也弄不明白什么是圣兵圣子,我那兄弟的儿子也死在这事上,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反倒是时不时抱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不能成为圣兵给圣皇陛下开疆拓土...”

    “都说那皇帝老爷是咱们的天,可就是真的天老爷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就把一个好端端的人的命收走吧?”

    “这收走也就罢了,这些人啊不去想自己的儿女,不去抱怨老天爷的不公,反倒怪起了死人不争气。有时候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糊涂,还是他们糊涂。”

    说道这处,钱六又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恼怒,却又不知何处发泄。

    听到这处的徐寒眸中光芒一闪,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的问道:“大哥是未有吃下那圣药吧?”

    钱六闻言一愣,这才想到自己失了言。

    圣药是按人头发下的东西,每个人都必须服下,若是真的被人查到未有服下圣药,那可就是杀头的事情。而这吃了圣药的人,便决计不会说出半点对那圣皇陛下不满的话,钱六顿时脸色一变,他想着如何圆会自己的失言。

    “这是什么话,皇帝陛下赐下的圣物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吃呢?”

    钱六如此说着又赶忙摆了摆手,“天色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你的事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钱六着实有些慌乱,如何也想不出一个太好的说辞,只能如此说着,便要借故离开,免得言多必失。

    徐寒眯着眼睛看着快步离去的钱六,心头暗暗思忖着,据他所知,这森罗殿有一套完善的办法检查百姓们是否有服用圣药,而这男人却能避开对方的盘查,这其中显然藏着猫腻。

    念及此处他心头一动,身子便在那时一闪来到了匆忙离去的钱六的跟前,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钱六一个寻常老百姓如何见过徐寒这样的本事,顿时心头一惊,身子下意识的退去了一步,嘴里慌乱言道:“你...你要干什么?”

    徐寒不言,而是沉着眉头死死的盯着钱六,随即他更是朝着对方迈开了步子。

    钱六心头胆寒,连连退步,但方才退去不过四五步的样子,身后便传来一声低吼。

    “嗷!”

    钱六回头一看,却见方才那跟在徐寒身边看似温顺的黑狗此刻却像是换了模样一般,血红着双眸龇牙咧嘴的看着他。

    钱六被吓得乱了阵脚,他一个趔趄直直的跪在地上,开始不断朝着徐寒磕头,嘴里更是连连说道:”大人饶命,小的真的吃了圣药,只是...只是...”

    徐寒眯着眼睛看着钱六,轻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钱六一阵迟疑,久久不言。

    “怎么?要让我亲自动手?”徐寒看出了钱六的恐惧,他有意压低了声音,再次问道。

    钱六的身子一震,再也无心隐瞒,在那时如实言道:“小的不敢,只是当时将药带回家中时不慎被家中老鼠调走,小的虽然及时阻拦,但一枚圣药却也被那老鼠咬去了一半,我只吞服了一半圣药。”

    徐寒听到这处,双眸一凝,直直的看向跪拜在地的钱六,他目光如炬,一眼便看穿了钱六周身的确散发着一股暗沉的气息,这便是吞服了圣药的症状,可观他的心智却似乎并未被那圣药侵蚀。徐寒心头疑惑,便在那时蹲下了身子,一手按在了钱六的胸膛。

    钱六的心头惊骇,却碍于徐寒之前表现出来的诡异之处,而不敢动弹,只能提心吊胆的底下脑袋,额头上却满是汗迹。

    徐寒放开心神细细感应着钱六体内的状况,他很快便眉头皱起。

    钱六体内存在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盘踞在他丹田与经脉之中,而也正是因此他的周身方才散发出那样的阴冷气息。但那股力量似乎太过弱小,在占据了他的经脉之后,便并无余力蔓延到他的头部,徐寒想着当初周渊的推论。

    他曾说过,丹药本身并没有控制人心的功效,而是一种可以让秘法生效的媒介。徐寒探查着这男人体内的状况,又细细感应了一番盘踞在他体内的那股力量,竟发现钱六的推论并非没有根据。

    他从体内分出了一抹剑意涌入钱六的体内,小心翼翼的与那股力量接触,发现随着剑意的涌入,那股盘踞在钱六体内的力量微微颤抖,似乎要与剑意融合。但最后却又剑意产生排斥,那力量便从钱六体内的各处奔涌而来,似乎想要击退剑意。

    徐寒为防如此会对钱六的身体造成损伤,便赶忙将那剑意退了出来。

    钱六见徐寒松开了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心头暗暗松了口气,便抬头看向徐寒,却见徐寒依然低着脑袋,皱眉沉思。他摸不准徐寒的心思,也不敢妄动,只能依旧呆立在原地。

    他的剑意并非眸中特定的法门产生的力量,但从方才那钱六体内的力量所表现出来的变化中可以看出,那力量似乎可以与眸中特定力量所融合,进而达到控制人心的效果,只是钱六并未吞下完整的丹药,故而那力量未有侵占他的全身,因此也无法完全将之控制。

    徐寒想明白了这事情的关键,又再次伸手按在了钱六的胸膛,这一次他并未再放出半点剑意,而是缓缓的从钱六的体内吸出了一小抹侵占着他躯体的力量。

    他并不是没有能力完全根除钱六体内的邪力,只是钱六能够生活在上云城中而不被那些森罗殿的人发现很大程度便依仗着这股力量的存在,若是全部将之吸走,反倒让对方失了这层保护,故而他只提取了极少的一部分以此细细观摩。

    但是,他方才将那股力量吸入掌心,正要将之放在眼前,可那股力量却在那时暴动了起来,只见一段微不可察的黑色事物在他的手中一阵跳跃,然后便如飞鱼一般遁入了他的掌心,顺着他的经脉一路向前,他体内的剑意在那股力量面前却犹如无物一般,根本无法阻拦那道渺小的力量。

    徐寒的心头惊骇,在第一时间便运集起了周身的剑意想要阻挡,可是同样毫无作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股两顺着他的经脉一直涌入道他体内的深处,最后消失不见。

    徐寒沉默的立在原地许久,细细的感应着那股力量入体之后给他带来的变化,而事实他却丝毫感应不到任何的变化,而那到力量也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再也寻不到踪影。

    只是徐寒却在这样的变故中,感觉到了那股力量其实与他体内那尊神魔的力量似乎如出一辙。

    难道说,所谓的圣药其实便是那古魔之力?

    徐寒暗暗思忖着,眉头越皱越深。

    而一旁的钱六见徐寒呆立不动,似乎也未有再对他不利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会,终是壮起了胆子看向徐寒问道:“大人...大人...”

    徐寒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那小心翼翼的钱六一眼,言道:“无事了,你走吧,记得每年来此帮我打理老爹的坟冢。”

    钱六闻言顿时如蒙大赦,他赶忙一个劲的朝着徐寒道谢,而后方才一溜烟的转身离去。

    徐寒依旧矗立在原地,他想着之前的种种,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虽然周渊的推论无错,但这些百姓的状况并非不可逆的东西,只要能将那些他们体内的古魔之力抽出...

    想到这里,徐寒的脸色一沉,他抬头看了看天际,嘴里喃喃言道:“原来所谓的圣药,不过如此。”

    那时灰蒙蒙的大地上是灰蒙蒙的天,此刻正下着灰蒙蒙的雪...

第九十九章 人心难测

    灰蒙蒙的雪不仅倾洒在青州,同样也在这曾经的大周土地的各处肆虐。

    长安城便也在其中。

    这场雪足足下了三天,铲雪的工匠忙得不可开交,但依然无法将这座被大雪掩埋的古都从雪中抽丝剥茧的恢复原貌。

    叶承台在暴雪中回到宁国侯府,他推开了房门,他的夫人牧殷殷已经俏生生的站在府内,见叶承台归来,便迎了上去,伸手提叶承台取下他背上的貂绒,然后言道:“夫君这些日子都忙于为陛下分忧,着实辛苦,快些进屋吧,妾身给你熬了鸡汤。”

    “府中的下人都被送到圣王府当差了,这诺大的府邸全凭夫人一人操持着,夫人也辛苦了。”叶承台握住了牧殷殷的手,由衷的言道。

    牧殷殷闻言,低头浅笑:“我多做些,夫君便多有时间为陛下出谋划策,这是夫君福分,也是妾身的福分。”

    夫妻二人便这般你一句皇帝陛下,我一句皇帝陛下,然后含情脉脉的牵着手,走入了冷清的侯爷府。

    “红笺那孩子有没有消息?”

    “我已经托人去寻了,但暂时还没有回信。”

    “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认死理,你说徐寒若只是寻常人家,怎么我都依了她。可徐寒那可是与圣皇陛下对着干的乱臣贼子,咱们叶家可容不下他啊!你得想办法将她快些寻回来,千万不能让她铸成大错。”

    “我知道,这事我会加紧去办,不能再让那孩子越陷越深了。”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这话,随即来到了房门前,推开了房门。

    牧殷殷再次言道:“夫君记着这事就好,今日天寒,快些喝些鸡汤吧,我已经将汤盛好,放在桌上...”

    牧殷殷这般说着,便转身指向房门中木桌所在的方向,可就在那时,她嘴边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的神情也随即变得骇然了起来。

    为妻子擦拭着头发上沾染的雪迹的叶承台也在那时察觉到了自家妻子的异状:“怎么了?”

    他如此问道,脑袋却顺着牧殷殷的目光看向屋内。

    “爹!娘!”

    屋中的木桌旁,一位红衣少女放下了手中的碗,擦去了自己嘴角的水渍,看向一脸错愕的叶承台夫妇,笑着言道:“你们回来啦?”

    夫妻二人一愣,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叶承台最先反应了过来,语调有些干涩的问道:“红笺...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红笺笑盈盈的站起了身子,笑道:“刚刚。”

    夫妻二人又对视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叶红笺的声音却抢在二人之前响起。

    “嗯,鸡汤不错,现在该干正事了。”

    叶承台夫妇二人又是一愣方才要发问,可叶红笺却再次言道:“爹娘,女儿对不住了。”

    这话出口,还不待二人反应过来,他们便觉颈项处传来一阵剧痛,随即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身子栽倒在地。

    ......

    在不知几多的光景过后,牧殷殷在一阵脑袋发憷的痛苦中清醒了过来。

    入目的第一道光景,便是自家女儿抱手于胸站在木桌旁,神色平静的看着她。牧殷殷虽然这些年来相夫教子,早已不过问他事,但毕竟出身于牧王家,心思缜密,很快便明白之前的昏迷很大可能便是自家女儿动的手。

    她心头一惊,正要站起身子说些什么,却在这时发现,她的身上被捆着绳索,嘴里也被塞着棉布。周身的穴位通也被封死,可谓动弹不得。

    而这时她身旁的木椅上也传来一阵响动,她侧头看去,却见竟是她的夫君叶承台也受到了与她同样的待遇,此刻正在死命的挣扎。

    “别闹了,你们身上的穴位都被我封死了,你们现在停下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说会话。”

    叶红笺的声音在那时响起,夫妻二人闻言对望一眼,大抵也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便也就依了叶红笺之言停下了各自的挣扎,然后纷纷抬头看向叶红笺,眸中神采既是困惑,又是担忧。

    “别这样看着女儿,我自己在做什么,我自己很清楚。”叶红笺受不了父母二人这般的目光,她摆了摆手讪讪言道:“倒是你们,怎么就真的被那圣药迷了心智?”

    叶红笺方才便听到了自家父母在屋外的对话,那显然不是自家父母应该有的模样。

    想到二人之前那一番古怪的对话,叶红笺就有些脑袋发疼:“做女儿的这次来就是带你们逃脱魔掌,但这并不容易,长安城里到处都是森罗殿的眼线,你们若是不好生配合女儿,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估摸着都得交代到这里。”

    说道这处,叶红笺又愣了愣,补充道:“我知道你们在那圣药的蛊惑下没办法理解女儿的做法,但请你们相信我一次,我带你们去陈国,到那里我一定可以想到办法让你恢复原状的。”

    说完这话,叶红笺细细的端量着二人的神情,见他们的目光困惑,叶红笺又言道:“这样,我将你们嘴上的棉布拿开,有什么咱们慢慢说。”

    叶承台二人在那时忙不迭的点头,似乎是认同了叶红笺的话。叶红笺虽然心头有些迟疑,但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她相信二人就算被圣药蛊惑,应当也不会做出这“大义灭亲”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的修为已经被她封死,想来也惹不出什么祸端。因此她在微微迟疑之后,还是伸出了手取下牧殷殷嘴上的棉布。

    可谁知这棉布方才取下,那素来温婉的牧殷殷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她面色阴沉,目光恶毒的朝着叶红笺破口大骂:“你这不孝女!被那贼人迷惑了心智,还想来蛊惑我们?”

    “圣皇陛下是天命之子,我与你父亲就是死也不可能与你同流合污!”

    “你方才进门时我便捏碎了传命用的灵符,此刻大军将至,你就等着受死吧!!!”

    叶红笺大概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会有一天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当然知道这些话都因为圣药迷惑了她的心智而造成的。可看着母亲递来的恶毒的目光,叶红笺还是免不了心头一沉。

    但她毕竟机警很快不变压下了心头的翻涌,而后周身的神识放开微微感应,便察觉到确实正有几道强大的气息正飞速朝着此间赶来,她叹了口气,言道:“看样子只能强掳了。”

    她这般说道,便再次伸出手,朝着二人的颈项一劈,二人便在那时再次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走啦。”然后她拍了拍手,如此言道,那时一声凤鸣与她的体内升腾而起,一只巨大的凤凰神鸟便在她的背后浮现,那凤凰仰天长鸣双足分别将叶承台与牧殷殷牢牢抓住,待到叶红笺跃上它的背部,它便猛然展翅,冲开了屋顶,于那时拔地而起,一飞冲天。

    ......

    既然已经被森罗殿的人发现,那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长安城显然已经是件不可能事情。叶红笺索性便不再这样,立于那凤凰身上便要强闯长安城。

    数道身影纷涌而至,从地下飞入天空,拦在了已经冲杀到城门边的叶红笺。

    为首的是一位身材干瘦的修士,他的身边带着四位模样稚嫩的少男少女。

    “阁下难不成以为凭着地仙境的修为便可随意出入长安?”那干瘦的修士名为黑山,森罗殿十殿阎罗之一,亦是地藏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此刻他冷眸看着叶红笺,阴测测的问道。

    “哼!”叶红笺对于这番境遇早有预料,她冷哼一声,一把长剑便在那时浮现在她的手中。“那便试试吧!”

    黑山感受到自叶红笺体内所迸发出来的强悍气势,他皱了皱眉头,嘴里吐出了两个轻飘飘的字眼:“圣化。”

    他身旁的两对少男少女闻言微微迟疑,但很快便脸色阴沉了下来,随即他们的身躯开始膨胀,一道道紫色的鳞甲密布他们的周身,瞬息之后便化为了一尊尊身高十丈背生骨翼的巨大怪物。

    “这就是小寒口中的圣候吧?”叶红笺语调轻蔑的说罢,身子便在那时猛然从那凤凰神鸟的背上跃出。她剑锋朝前一荡,浩然剑意如江海奔涌而出,直面那四头巨大的怪物。

    与那些圣子圣兵不同的是,这些圣候圣化之后不仅拥有近乎仙人境的力量,同时也保留着一些神智。他们并未有硬撼叶红笺的杀招,只见他们背后的骨翼一振,庞大的身躯丝毫不显笨重,反倒是快得出奇的朝着四周遁去,避开了这剑锋。

    随后他们分立四周,再从四方杀来,诡异的速度划开了空气,拉起一道道火尾,而强悍的力量更是让他们的拳风未至,但铺天盖地的威势却依然将叶红笺的周身包裹,使得她进退不能。

    叶红笺见状,也知避无可避,她索性心头一横,那背后的凤凰猛地展翅而来,拖住了背后杀来的那尊圣候,然后叶红笺剑锋一荡,周身剑意奔涌,她对于两侧杀来的圣候视而不见,直直的便以长剑裹挟着漫天剑意刺向正前方那尊怪物。

    吼!

    一声哀嚎响彻,那正前方的圣候便于那时被叶红笺的剑锋洞穿了眉心,紫色的鲜血喷洒而出,狂暴的剑意顺着那眉心处的伤口融入他的体内,将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尽数搅碎,他便在那时断绝了气机,身子如断线木偶一般朝着地上坠落而去。

    而另一边,叶红笺虽然驱使着凤凰神鸟缠住了其中一只怪物,但另外两人却从两侧将拳风狠狠的砸在了叶红笺的腰身两侧。仙人境的力量自然不容小觑,叶红笺也是脸色一白,口中喷出了一道血箭。

    可她对此却像是未有所感一般,擦干了嘴角的血迹之后,便再次杀向那两尊圣候。

    不得不承认的是,叶红笺所表现出来的强大与坚韧着实远远超出了黑山的预料,斩杀了一尊圣候后,又有一只被那凤凰神鸟缠住,以一对二的叶红笺虽然因为之前的受伤无法在短时间中击溃二人,但黑山却看得出,仙人境的叶红笺气息绵长,缠斗下去,落败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为此他不得不皱起了眉头,叶红笺与徐寒的关系并不是秘密,能将之留下,于之后的大渊山之战来说必然是牵制徐寒的重要筹码,可是森罗殿如今大多数的资源都倾泻在了圣王身上,在那场大战未有到来之前,他们并不愿意动用这样的力量...

    念及此处,黑山的心头一沉,但忽的他的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那只凤凰神鸟双足处抓着的两道昏迷中的身影。他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中念头一动,藏于袖口下的一只手开始不断变幻,一道道晦暗的气息自他的体内溢出,涌向那三位圣候。

    那时与叶红笺缠斗的两位圣候中便有一位脱身而出,竟是直直的杀向一旁的凤凰神鸟。

    叶红笺微微一愣,但下一刻便脸色一变,她意识道这三位圣候的忽然变阵是想要对她的父母下手,而接下来那圣候的举动也正好印证了叶红笺这样的猜想。

    只见那围攻凤凰神鸟的两位圣候如同失了理智一般,开始不顾自己周身的伤势,不断的攻击神鸟双足处陷入昏迷的叶承台夫妇。

    说起来这凤凰神鸟还极为特别,它是叶红笺凝出的真灵,但这样的事物通常会在修士登临仙境所炼化,要么融入己身,要么炼入常用的兵器中化为剑灵、刀灵...到了仙人境还依旧独立存在的真灵自然少之又少,而能够发挥出这样足以媲美仙人修士实力的更是为所未闻。

    并且这凤凰神鸟好似拥有自己的灵性它洞穿了那两位圣候的目的,不惜自己受挫也要护得足下二人的安慰,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法,在这样的左支右挡中,那凤凰神鸟险象环生,就连周身那火红的羽翼上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如此下去落败似乎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叶红笺有心救援,但那与她颤抖的圣候却像是忽然开了窍一般,开始不断的躲避她的攻势,同时一旦叶红笺想要抽身,便又一阵猛攻,如此牵扯之下,叶红笺不仅未有脱身,反倒是因为心绪不宁的缘故一次次的被那圣候抓住机会,身上也多出了或大或小的十余道伤势。

    这时,那两位围攻凤凰的圣候又是一轮攻势,凤凰神鸟发出一声悲鸣,在抵御过程中右侧背部被那圣候胸口处涌出的一道触手所贯穿,金色的鲜血溢出。

    而圣候们见状,更是攻势凌冽,沉着那凤凰神鸟吃痛的瞬间,另一位圣候胸膛处又是一道触手涌出,直直的去向被凤凰神鸟抓住的牧殷殷。

    “娘!”叶红笺见此状心头大急,她高呼一声便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便要前去救援。而这样的举动正中那些圣候的下怀,他们在那一瞬间调转了攻势,转身杀向叶红笺,叶红笺心头一震,正要提剑对敌,可身后那圣候又瞅准了机会,背后骨翼化作一道锋利的毒刺,朝着叶红笺的背部一划,她的背上顿时洞开了一道一尺长的触目惊心的伤口。

    淋淋的鲜血涌出,侵染了她红色的衣衫,她的身子一震,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而那三位圣候便在这时欺身而上,利爪、触手、骨翼皆在这一瞬间倾巢而出,大有要一举拿下叶红笺的架势。

    叶红笺身负重伤,体内气息紊乱,一时间根本无法调集起周身的内力与之一战,眼看着那些杀招越来越近,叶红笺的眸中也泛起了一阵绝望之色。

    嘤!

    可就在这时一声长鸣自那凤凰神鸟的口中响起,只见那凤凰神鸟周身的火光大盛,它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撞向叶红笺,张嘴便衔起了虚弱不堪的叶红笺,想要逃离此地。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那些圣候岂能轻易的放走他们。他们手中杀招在那时倾泻向叶红笺,凤凰神鸟见状,眸中溢出一抹决色,竟是双翅一展,依仗着自己的肉身替叶红笺挡下了这一道道杀招,而它的身上在那时也不可避免的浮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势。

    它周身的气息瞬息变得萎靡了起来,但凭一口气撑着,它还是拼尽全力的振动起自己的翅膀,带着叶红笺以及足下的叶承台夫妇朝着长安城外遁去。

    可它伤势却着实太重了一些,在飞出数里远的距离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眸中的光芒渐渐暗淡,双翼的摆动渐渐变得无力。它的身子在那时一沉,便直直朝着地面栽倒而去。

    就在坠地的前一刻,它还是顾念着叶红笺,身子一转,将叶红笺与叶承台夫妇放在了上空,以自己的肉身砸向地面,却保住三人不受到太大冲击。

    轰!

    凤凰神鸟坠地时发出了一声轰响,它落在了长安城外的山林中,地上堆积的积雪被高高扬起,一时间遮住了整个山林。

    而四道身影却在那时不急不缓的落在了它坠地之处。

    百息的光景过后,雪尘散去,三尊巨大的紫色怪物以掎角之势将虚弱的凤凰神鸟围住,而那干瘦黑山则立在半空中冷眼看着那凤凰神鸟以剑杵地艰难站起身子的叶红笺:“你逃不出去的,但你不必担心,我们暂时不会杀你,你对我们来说还有些用处。”

    叶红笺闻言苦笑,她当然知道黑山口中的用处究竟指的是什么。

    无非便是以她做饵或威胁徐寒,或诱杀徐寒。她本以为在大夏苦修数月,终于捅破了仙人境那成桎梏,便可多多少少帮到徐寒,却不想这第一战便入了森罗殿的算计,反倒有可能成为徐寒的累赘。

    念及此处,叶红笺的双眸一寒,俨然已经生出了死志。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将自己的腰身挺得笔直,目光冰冷的在那些圣候的身上一一扫过,体内最后些许剑意在那一刻奔涌而出。

    “呵呵,森罗殿想杀的人,每一个能活,想要活的人,也每一个能死。”黑山似乎看穿了叶红笺的心思,在那时言道,语调阴冷,宛如鬼魅低语。

    叶红笺听了此言,非但未有露出半分的惧色,脸上反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言道:“那就试一试吧。”

    黑山并不喜欢这样的笑容,因为这样的笑容让他不禁怀疑到底是否是自己的算计出了问题。而这对于素来精于算计的他来说,算得上是一种亵渎。他皱了皱眉头,言道:“上。”

    那三尊十余丈高的怪物便如得敕令,在那时呼啸着杀向叶红笺。

    而这时,无论是这些圣候们的战力,亦或者数量,比起此刻身负重伤的叶红笺来说,都有着云泥之别,黑山想不到叶红笺还有任何的办法逃出升天。

    灰蒙蒙雪又下了起来。

    圣候们踏雪而上,巨大的身躯所过之处,地上的积雪再次被扬起,让这处山林中的情形再次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就像是那笼罩在烟雨中的江南。

    叶红笺举起了手中的剑,杀机凌冽,眸中却神情平静。

    黑山眯起了眸子,他死死的盯着叶红笺,他觉得此刻叶红笺周身所洋溢出来的从容与淡定并非假装出来的东西。但他在心底不断的算计着种种变化,却始终想不出叶红笺的破局之法,他只能死死的盯着对方,周身真元奔涌,等待着对方的底牌,同时保证自己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之法。

    雪越下越大。

    在这样的雪中,三尊圣候神情狰狞的杀到了叶红笺的跟前。

    叶红笺手中的剑终于举起,她的嘴角勾起的笑意愈发的灿烂,像是晴空中繁星。

    那剑缓缓提起,指向的却不是杀来的三尊圣候,而是她自己的颈项。

    黑山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他终于明白了叶红笺的从容究竟由何而来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威胁徐寒的诱饵,这个女人竟然准备自绝当场。

    黑山的身子一震,他响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师父与他说过的话。

    “周易之数,万物可算,唯独人心难测...”

第一百章 凤凰哭

    太阴宫是天下儒生梦寐以求的圣地。

    白衣仕子们专研儒学,寻求治国安民之道,黑衣大玄士们深究周易之术,测算天机,谋求窥破大道。

    黑山便是这些曾经的大玄士中的一员,周易之术着实太过复杂,黑山在太阴宫上服侍在无上真人左右,足足六十年的光景。

    山中不知岁月,六十载不过弹指一瞬。

    黑山的周易之术进展神速,远超同辈,但他的师父却依然不曾将他放在眼中,每每测算天机从不让他参与。

    黑山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决定做些什么,让无上真人意识到他的不凡,教给他更深奥的周易之法。

    所以,那一天他沐浴更衣,焚香煮茶,而后独自一人开了命盘,测算天机。

    其实所谓的周易之法,便是推演之数,过去的已成定局便是定数,想要测算并无难度,只是耗费心力。但未来却充满变数,想要测算便是最考验修为之时。

    那时,三国初立,成鼎足之势。而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亦乃天下大势。

    黑山准备推演出究竟最后谁能一统天下,成就不凡基业,以此博取无上真人的青睐。但他算尽天数,却不得其果。为此他枯坐在自己房中,足足一年未有跨出房门,待到一脸之后。

    曾经双目有神身高七尺的风流儒生,化作了如今这般枯瘦如柴的模样。

    而他得到的那道箴言竟不过寥寥四字十九为极。

    这是个字眼背后的意义,黑山并不明白,却感觉到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又将自己关在了房间,再次开始自己的推演,一次又一次,转眼便是五年的光景过去。

    作为回报,他也得到了更多的箴言:十九为极,天下归渊。命星孤照,凤凰临墟。

    这十六个字眼让黑山一度陷入疯狂,他不明白这些话里的意思,但莫名的却感到恐惧。而在这样的恐惧下,他终于还是寻到了无上真人,求他解惑。

    无上真人对于黑山的到来似乎丝毫不感到意外,他拿着那张写好了这黑山用六年光阴,耗尽心力算来的箴言,在一阵沉默后言道:“周易之术,万物可算,唯独人心难测...”

    “你下山去吧,等到有一天,你遇见了一个人让你明白了这个道理,这箴言上的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

    在黑山跟随地藏王的百年光景中,他遇见很多人,其中自然也不乏悍不畏死之人。

    但这些都足以给他如此大的震撼。

    他看着那雪中一袭红衣的少女,看着她背后奄奄一息的凤凰神鸟。

    他响起了下山时,他师父与他说过的话,也响起了那道他用六年光阴与无穷心力换来的箴言。

    他有些恍惚,却同样想不明白那箴言与眼前之人究竟有何联系。以至于但叶红笺剑已经在她的颈项划开了一道血痕之后,他方才回过神来。

    但这时似乎已经来之不及,叶红笺的死在这时已成定局。

    黑山自然不会因为叶红笺的死而生出半分愧疚,甚至在这时,活捉叶红笺的计划都已经不再重要,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着当初那道箴言,想着师父临行前的话,眉头在那时越皱越深。

    他并不确定这是否就是自己一直找寻的答案,而与此同时,在他思虑着这些的时候,叶红笺的剑已经彻底抹开了叶红笺雪白的颈项,殷红的鲜血溢出,叶红笺的生机以极快的速度流逝。

    但死亡的降临并未有让叶红笺生出太多的恐惧,反倒是让她久未的平静与释然。

    从最开始的相遇,到背叛,到分离她总想为徐寒做些什么,却或碍于立场不同,或碍于修为低下,每每适得其反。

    她并说不上究竟是为什么,但在认识徐寒短短时间之后,她便认定了他。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但就像冥冥中自有牵引一般,她坠入了某种既定的宿命中,而她却也出奇的并不讨厌的这样的“宿命”。

    只是叶红笺并非那种只想要安心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女人,她更想要做些什么能够帮到同样在某些宿命中挣扎的徐寒。为此,她很努力,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便登临了仙境。

    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不敢说后无来者,但至少前无古人。可惜的是,他们面对的敌人着实太强大了一些,即使是仙人的修为在这些敌人面前也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而现在,她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情便是不要再拖累对方。

    她如愿的做到了这一点。

    为此她很开心,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握剑的手无力的下垂。她艰难却又从容的回眸,看了看不远处依然陷入昏迷的父母,又看了看与她心神相连,却也同时濒临死亡的凤凰神鸟。

    “对不起...”

    她这般说罢,双眸缓缓闭上,身子便在那时朝着地面仰头倒下。那一袭红色的衣衫,在灰蒙蒙的大雪中扬起,宛如一团火焰...

    一团灼灼燃烧,却又即将熄灭的火焰...

    .......

    死亡,对于叶红笺来说,是很难得的经历。

    至少在叶红笺的记忆中,与死亡如此接近似乎还是凭生以来的第一次。

    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反倒是宁静安详,她的身子坠落,脑海中却开始不断浮现过往的情形。

    横皇城的夜色中,她与徐寒并肩而行;玲珑阁的雪景,她与徐寒坐亭而观,有说有笑。天策府的雨夜,夫子指着窗外,与她说着些她记不真切,却又似乎很重要的话;儿时在家中胡闹,父亲那又生气又偏偏不忍责骂的模样。

    一切如流影般闪过,却又戛然而止。

    轰。

    一声轻响,叶红笺的身子终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她闭上了双眸,漫天的雪尘扬起,那团灼灼燃烧在世上的火焰,终于在这时熄灭了。

    不远处的凤凰神鸟目睹了这一切,它仰起头,高声悲鸣,声音响彻于这方天地,悲切婉转,如泣如诉。

    黑山在这时,终于回过了神来,他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正要招呼着那些圣候离去。

    他很清楚,叶红笺一死,那头凤凰也会渐渐消散,至于叶承台夫妇,没了叶红笺的他们对于森罗殿便彻底失去了用途,生死亦不再重要。

    想着这些他迈开了步子,正要离去。

    “嘤!!!”

    又是一声高亢的悲鸣响起,黑山的脚步悬空,神情一变。

    他豁然回头,于是一道注定让他毕生难忘的情景便在那时浮现在他的眼帘。

第一百零一章 命星孤照

    死亡,在叶红笺看来,应当是永恒的平静,不用再次苏醒的沉睡。

    可当那些过往的流影消失后,当她的身子坠落在地时。

    这样宛如熟睡,再无他物的境遇却只持续了一息不到的光景,然后无边的疼痛开始自叶红笺的脑海中升腾而起,她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

    新的画面开始在她的脑海中闪现,但相比与之前闪过的种种,这些画面却是让叶红笺陌生无比。

    她看见了漫天翻涌的黑暗中,一个人提着刀冲天而起,那雪白的刀芒斩破了黑暗,也斩破了无穷的冤魂与哀嚎。一切都豁然开朗,黑暗散去,漫天繁星亮起,再次照耀着世间。只有那道提着刀的身影,被无尽的黑暗所包裹,朝着深不见底的深渊不断下坠...

    她看见一尊浑身荡漾着死气的恶魔血红着双眸,在星空肆虐,一只巨大的手忽的伸出,将那恶魔镇住,然后无数的星光涌来,无数道巨大的身影浮现在那只抓着那恶魔的手的周身,他们阴沉着目光,气氛肃然,就像是要进行某些庄严的仪式。然后那尊不断咆哮着的恶魔,便在巨大手掌的镇压下被放入了一方天地,被永久的囚禁在了那天地的深处...

    她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神山上,巍峨的神宫矗立,七颗星辰闪烁,亘古不变的照耀着这座神宫。一声凄厉的长鸣从神宫中响起,而后一只浑身浴火的凤凰从那神宫中冲出,化作一道流光遁入那星空之中...

    叶红笺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但莫名的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她的身子却开始颤抖,泪水竟是不由自主的自她眼眶中溢出,她说不出为什么,可心底就是在那时涌出了一阵阵难以遏制的悲伤。

    她的眉心,渐渐裂开了一道金线,一团只有拇指大小的金色火焰自她眉心处的那道金线上涌出。

    而就在那火焰出现的刹那,山林周围的积雪瞬息被融化,化作真正白烟升腾而起,这片山林的气温陡然上升,在那时被笼罩在了那水雾之中。

    ......

    目睹了这番情形的黑山脸色难看,他当然无法明白眼前的一切究竟由何而起,但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力量在那时自那团金色火苗中溢出,莫说是他,就是周围那三尊不惧死亡的圣候都在那时眸中露出了恐惧之色,一声声宛如野兽的低吼自那些巨大的怪物口中响起,像是在警惕着些什么。

    而这却只是事情的开端。

    叶红笺那本已倒地的身躯在那时竟然缓缓站了起来,虽然她的双眸依然紧闭,但黑山却能很清晰的感觉到,方才那分明已经断绝了生机的叶红笺,周身的气息竟然如时光倒流一般开始渐渐变得汹涌,甚至黑山还能听见那自叶红笺鼻尖传来的一息强过一息的呼吸声。

    黑山活了这么多年,这世间光怪陆离的事情见得多了,但死而复生他却是闻所未闻,更何况那道金色火焰中传来的巨大压迫感更是然他心神动荡,他根本无暇再去细想什么箴言,什么周易之术。他伸出手指向那闭眸站立的少女,大声吼道:“快去!给我杀了她!”

    三尊巨大的怪物们并未在第一时间听从黑山的命令,他们面露迟疑,竟是对此刻的叶红笺充满了恐惧。

    这同样也是一件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黑山很明白这些圣候化作的紫色怪物的本性,他们极为嗜血,除了毁灭与杀戮便再无任何能让他们感到高兴的事情了,若不是有秘法控制,这些怪物们甚至极有可能会自相残杀,这样的生物黑山自造出他们来时便从未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恐惧的情绪,而现在,这样的情绪却出现了,因为一个死而复生的女子。

    叶红笺周身洋溢出来的气息愈发的强大,黑山知道一旦让叶红笺苏醒过来,他便绝无胜算,他皱了皱眉头,一道道晦暗的气息自他体内涌出,那些紫色的怪物在这样气息的驱使下终于克服心头的恐惧,发出一声怒吼开始朝着叶红笺杀去。

    嘤!

    而这时,叶红笺身后那只本已垂死的凤凰却发出一声高明,它展翅而起,来到了叶红笺的跟前,张开自己的双翼,想要护住叶红笺。而同时,那道金色的火焰也在此时,如有所感,化作一道流光遁入了那浑身是伤的凤凰的体内。

    轰!

    一道巨大的热浪自那凤凰体内爆开,它身为真灵虚无的身躯在那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转瞬汹汹的烈火自它身躯中升腾而起。金色的火焰荡开,所过之处,万物皆被焚成灰烬,就连那三尊修为足以匹敌地仙境的紫色怪物在这金色的火焰下也撑不过三息的光景,眨眼睛间便灰飞烟灭。

    黑山哪曾想过叶红笺竟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心头惊骇,也知事不可为,便在深深的看了叶红笺一眼之后,便赶忙化作一道黑气朝着长安城的方向遁去。

    那浑身沐浴着金色火焰的凤凰看着黑山遁去的方向,微微犹豫,但还是在那时转过了身子,回到了叶红笺的身边。

    它轻轻的用脑袋蹭了蹭叶红笺的脸庞,那足以焚烧圣候的金色火焰却无法对叶红笺造成半点的伤害,凤凰围绕着叶红笺盘旋了一会光景,然后又是一声仰天长鸣,随即便化作一道流光遁入了叶红笺的眉心。

    红衣少女那如画般的脸蛋上,眉心处便在那时浮现出了一道火焰状的朱砂纹迹。

    随即,漫天的热浪收敛,金色的火焰散去,灰蒙蒙的雪再次纷然落下。

    叶红笺的双眸缓缓睁开,如含秋水的眸子中火光一闪而过,她像是对之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一般,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山林,眸中目光疑惑。

    而就在她心头诧异,甚至还未弄明白自己为何死而复生的档口,一道光芒忽的洒下。

    叶红笺仰头看去,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中竟有一颗星辰闪烁,而在那道星光之下,一位老者缓缓落在了她的跟前。

    她从未见过这位老人,他生着一头雪白的长发,穿着一件同样雪白的长衫。他沐浴着星光缓缓落在了她的跟前。叶红笺沉眸看着他,有些警惕,更多却是疑惑。

    “是你救了我?”她如此问道。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此刻却又活生生站在这里,就好像之前发生的种种只是一场梦境一般。任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变故都会免不了心生疑窦,又困惑不解。

    老人微笑着看着她,摇了摇头:“凤凰怎么会死?一次死亡便是一次涅??。万域星空,何人能够杀你?”

    叶红笺闻言心头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烦闷,她想起了她在那梦境中见过的场景。她强压下了心头的不郁,沉眸再次问道:“你是...?”

    老人言道:“算得故人。”

    “故人?”叶红笺的眉头在那时皱起,她仔细的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可却并无半点关于这个老人的印象,为此她看向老人的目光愈发的警惕。

    沐浴在星光下的老人似乎看穿了叶红笺的心思,他并不为此生出半分的不满,反倒是眉宇间的笑意更甚。他言道:“你或许没有见过我,但你应该听说过我。”

    说道这处老人微微顿了顿,然后方才言道:“我叫...魏长明。”

    叶红笺的瞳孔陡然放大,她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心头惊骇莫名。她当然听过魏长明这三个字,徐寒便不止一次与她提及过这个名字,只是魏长明分明已经被监视者接往了万域星空,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叶红笺素来心思缜密,她渐渐从之前的变故中回过了神来,她目光中的警惕并未有因为老人的自说自话而松懈半分,反倒是继续追问道:“魏先生分明已经跳出了这方世界,去往了万域星空,他怎会回到此处,我又如何信你?”

    老人朝着她微微一笑,却也不曾回到叶红笺这个问题,反倒是在那时缓缓伸出了握拳的手,递到了她的跟前。

    随后他笑着说道:“我受人之托,前来归还此物于你。你信不信我,终究要见过此物再说。”

    叶红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可不记得有什么人欠过她什么东西,并且这东西还需要魏先生这样的人物亲自来送还。但在那时,她还是暂且方向了心头的疑惑,将目光投向老人伸出来的那只手。

    只见那手慢慢张开,掌心处一道米粒大小的光点在上下跳跃。叶红笺微微一愣,下意识的便伸出手去触碰那事物。

    可是她的手方才碰到那道光点,那光点就像是寻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忽的光芒大作。

    璀璨的光辉映入叶红笺的眼眸,少女愣愣的看着那道事物,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的在她的胸中翻涌。

    她觉得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东西,它那般璀璨,那般美丽。

    像是沧海中的明珠,亦像是高挂夜空的星辰...

第一百零二章 三人为众

    天还是天。

    但地却不再是地,而是一片一望无垠的黑暗,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渊。

    徐寒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铜板,朝着脚下的黑暗轻轻一扔,那铜板飞速坠落,在深渊中翻腾,最后消失在不可见的黑暗深处。那黑暗就像是头与天地一般大小的巨兽,注视着此间。

    这里便是十万大山。

    徐寒心头有些发憷,他难以想象究竟是何等大的神通方才能将这样广袤无垠的世界搬移到他背后那方小小的木匣中。他也难以想象,这片黑暗的深处究竟藏着些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了落于这方天地上的目光,然后便催动起周身的力量朝着这方天地的尽头,极西之处的昆仑飞去。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他到达那里后迎刃而解。只是,他也同样隐隐有着某些预感,一旦他抵达了那处,更大的困扰恐怕也会随之而来。

    但飞廉说得很对,既然人妖二族的命运都已经扛在了徐寒的肩上,那他便没有了退路。弄明白自己是什么,才能放手一搏。想着这些,徐寒的双眸一沉,朝着那西方飞去的速度再次提升了数倍。

    ......

    陈国的秦王府中周渊有些闷闷不乐的看着屋外的大雪。

    其实周渊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比起叶红笺、徐寒又或者每一个徐寒所认识的人都要简单。

    他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儿女情长,对于他来说每天吃饱喝足,能性命无忧便是最好的事情了。曾经他也背负过灭门之恨,不过森罗殿替他报了仇,所以这一点牵挂他早已了却。之后帮着森罗殿研究半妖之法,也只是出于报恩以及着实无处可去,自然还不如安于现状,毕竟森罗殿待他不薄。虽然修为不高,但在森罗殿的地位也等同于阎罗之下的判官。

    周渊一干便是五十年。

    然后他便遇见了徐寒一行人,从最初的惶恐,到后来的窃喜,周渊在他古来稀的年纪,瞥见了自己命运的转折点。

    周渊并不喜欢在森罗殿的营生,他喜欢研究妖物,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杀人,对于所谓的王朝霸业更是兴趣寥寥。只是与很多人一样,当你不杀人,你就得死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的命。而徐寒将他劫走,便给他可以名正言顺离开森罗殿的机会。

    当然,他最初的计划并不是要跟随徐寒等人,可命运使然,他遇见了十九。

    那个浑身透露着古怪的小女孩莫名其妙的将她认作了师父,她对他百般维护,也不知究竟是太久未有感受到来自旁人真心的关怀,又或者真的是被十九所感动。在一番挣扎之后,周渊坦然的接受了这样一个被人强加在身上的身份。

    他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在他看来这样的日子一日便抵得过他在森罗殿那五十年的暗无天日。

    如果可能他自然愿意多陪在十九身边,虽然他并不见得能保护好十九,也无法交给十九的真正的功夫,但他还是想要陪在十九身边。

    只是,他已经七十岁了,修为底下,加上常年置身森罗殿中,被那些妖气侵蚀了身体,他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快要抵达他所能抵达的极限了。当然,或许他还能撑个一年半载,但在那之后呢?

    说实话他并不看好徐寒,他深知森罗殿的强大,他无法想象一旦森罗殿统治了这方世界,那徐寒等人又何来容身之所。他也曾好心劝解过十九,但小家伙虽然对周渊极为敬重,可在这件事情上面却出乎预料的坚决。

    周渊不愿做出让十九不高兴的事情,但既然做了十九的师父,自然得为她的以后考虑。周渊没有通天的修为,在离开森罗殿后,也同样没有权势可言。但他毕竟曾经是负责圣子制造最核心的那层关卡之人。例如那困龙散一般,他为自己同样藏着某些后手。

    想到这里,周渊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枚紫色的丹药,放在自己的眼前细细端量,他的目光复杂,眸子的深处似乎还藏着谢雪挣扎。

    “师父!”可就在这时,房门方向传来十九甜美的声音。

    周渊一个激灵,赶忙将那枚丹药收回了自己的袖中,然后抬起了头。而这时,十九也已然蹦蹦跳跳的来到了他的跟前。

    “你怎么来了?”周渊随口问道,以此掩盖住自己心底的慌乱。

    小十九不疑有他,笑眯眯的回应道:“闲来无事,便想来看看师父。”说着十九底下了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渊,唯恐对方会露出不悦之色。

    自从来到这陈国之后,夜里随着她师父修行以来,他便与她立了一个规矩,平日无事,白日是不能来寻他的。十九今日兴起,来了此处,但却又想起了师父晚上的交代,故而不免有些心虚,害怕周渊因此而生气。

    周渊怀着心思,倒也并未察觉到十九的异样,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哦。”

    十九见周渊反应如此冷漠,暗以为周渊在生她的气,她心头一紧,赶忙从身后拿出了藏着的饭盒放到了周渊的跟前,她言道:“师父每日辛苦了,十九便想着给师父带些吃的来,师父莫气,十九这就走。”

    说罢,十九放下了饭盒,转过身子逃一般的便跑出了这周渊的房间。周渊并未发怒,只是想着之前的事情,见十九如此,自然是有些莫名其妙,待他回过神来时,十九早已一溜烟的跑得不见了踪影。

    不过周渊倒也习惯了十九这有时候就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的性子,他并不在意,摇了摇头后便看向那个十九带来的饭盒。他将之打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便在那时出现在周渊的眼前。

    周渊一愣,端起还有些发烫的鸡汤放在鼻尖一嗅,他顿时露出了笑意。而感受着那碗上传来的热气,就连窗外的寒意在那一刻也似乎消失不见了一般...

    ......

    “又要去教十九刀法吗?”

    夜渐渐深了,雪也渐渐小了下来。

    但它不会停,它似乎会一直这么下下去,直到将整个世界淹没。

    坐在窗台旁的秦可卿看着整理好一切准备出门的苏慕安,出言问道。

    苏慕安脚步停滞,他亦看向秦可卿,点了点头:“嗯,和十九约好了,今后每日都要教她刀法。”

    秦可卿的脸上带着旁人看不透彻的平静之色,她亦点了点头。

    然后忽的又问道:“做完这些,你也要去吗?”

    苏慕安愣了愣,他当然知道秦可卿话中所指,素来没有什么城府的苏慕安在那时却有了些许迟疑,但最后还是言道:“楚大哥他们都去了,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也想去一趟。”

    秦可卿不置可否的再次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言道:“真好。”

    “可卿姐姐,你不用担心,阁主大人那么聪明,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对付他们的。”饶是苏慕安在这时也看出了秦可卿的心情糟糕,他赶忙安慰道。只是这话出口,他自己似乎也有些不信,语调到了最后越来越轻,几近微不可闻。

    秦可卿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一抹笑意,她言道:“慕安,你是真的不会说谎。”

    苏慕安也弄不明白秦可卿这话究竟是在夸他还是损他,只是被人戳穿了谎言,他不禁脸色一红,有些窘迫。

    秦可卿倒也看穿了这点,她撇过了头,望向窗外的细雪,再次说道:“我身负龙气,又是半妖之躯,去了那处只会添乱,你既然去了,便将我那份未能帮到他的遗憾补上,好吗?”

    苏慕安连连点头,他的性子如此,对于朋友的嘱托只要力所能及,从来便是来者不拒。作为刀客,或者说作为那位传说中天下第一的刀客的子孙,苏慕安觉得他理应如此。

    “去吧,小十九还等着你呢。”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后的秦可卿微微一笑,朝着苏慕安言道。

    苏慕安也不疑有他,这边告了声退后,快步走出了房门。

    而屋中,在他走后良久,秦可卿却一直保持着那侧头看向窗外的模样,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天色愈发的暗了,屋外的世界漆黑一片。

    秦可卿看着屋外,她的眸子映衬着窗外的夜色,双眸也渐渐变得漆黑无比,再无半点眼白。

    她低着声音,语调冰冷的言道:“这一次,我一定能帮到你的。”

    她如此说罢周身的气息愈发的阴冷,似乎已经与窗外的天地连成一片,此刻的秦可卿似乎已经不再是秦可卿,而是那位手握大周天下的女帝宇文南景。

    ......

    距离当初元修成所言的三月之期,已经过去了一月光景。

    徐寒终于在这十一月之初,来到了传说中的仙人居所昆仑山下。

    巍峨的大山绵延万里,山巅直入云霄,仿佛看不到尽头,哪怕只是置身山脚,徐寒也能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好像摆在你面前的不是一座高山,而是一尊威严的神?。

    “就是这里了。”徐寒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玄儿,笑道:“听说沧海流便是在这里遇见你的,你为何要盘踞在这处呢?是不是这里同样藏着某些对你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

    “喵?”玄儿歪着脑袋看着徐寒,似乎并不能理解徐寒话里的问题。

    徐寒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此刻的思绪混乱,说话有些没有逻辑。他又转头看向那座高声,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无论是什么,我终究要看上一看的。”

    他如此自言自语道,然后终于鼓足了自己的勇气,迈开了步子,走向了昆仑山。

    但他的一只脚方才踩到那昆仑山脚的积雪上,天际忽的乌云密布,方才还透亮的天空在那时陡然暗沉了下来。

    轰!

    一声闷响炸开,两道雷霆几乎在同一时间落在了徐寒身前不过一丈处的空地上。

    随即两位**着上身,周身密布着意义不明的纹身的男子便在那时自雷霆中浮现。他们面色阴沉的看着徐寒,言道:“仙人居所,凡人勿进。”

    徐寒皱了皱眉头,他未有想到这进山之路竟然还会凭空的杀出几只拦路虎来。

    他仰头看向天际,有些好笑的问道:“怎么?你们以为区区两尊昆仑劫便能拦住我吗?”

    天际的雷霆翻涌,徐寒的话并未得到任何的回应。

    徐寒讨了个没趣,他耸了耸肩,而那两尊昆仑劫见徐寒并无退避的意思,便再次沉声喝到:“如若不听劝阻,三息之内,血溅当场。”

    昆仑劫的脸上自然是神色内敛,双目圆睁,可谓不威自怒。

    只是徐寒知晓这些所谓的昆仑劫只是傀儡而已,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步子再次迈开,一只手在那时被他伸出,一把漆黑的长剑随即浮现在了他的手中。

    ......

    昆仑劫的实力几乎是完全等同于地仙境的修士,这样的傀儡放入人世间,哪怕只有一具便足以掀起腥风血雨。但昆仑劫虽然修为强大,可却并不拥有任何的灵智,这一点上他比起森罗殿所造出的圣候还有所不及,而能攀登到仙人境的修士哪一个不是天纵之才?哪一个又未有经历过尸山血海般的战斗?

    无论是手段、底牌又或者战斗的本能,他们比起这些空拥有地仙境实力的昆仑劫都强出不止一筹,更何况如今的徐寒?

    两尊昆仑劫在徐寒的手下并未有走过十个回合便纷纷被徐寒斩成了碎末。

    而得胜之后的徐寒收剑归鞘,脸上却并未露出半点的欣喜之色。

    他想到了一个很古怪的问题,这两尊昆仑劫究竟是在何时被那些天上之人布在此处的?

    若是自古皆有,那当年的沧海流那不到仙人境的实力是如何闯过这两尊昆仑劫的阻拦的?若是是之后布下的,那所为的自然是为了防御徐寒,可天上的仙人们理应清楚,就凭着区区两尊昆仑劫根本不肯能拦下徐寒,那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疑虑并非徐寒胆怯,而是以他对那些仙人的了解,他们做事素来不会如此,反倒是讲究一击必中,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无意义之举。

    但无论天上的仙人们究竟想着些什么,走到这一步的徐寒决计没有退步的道理。

    他念及此处,转眸看了看身旁的阿黄与嗷呜一眼,便再次朝着山巅迈开了步子。

    只是一行人方才朝着山巅走出百丈开外的距离,天际上又是一声雷鸣,三道雷霆再次轰击在徐寒等人的身前。而后三尊昆仑劫再次出现,拦住了徐寒的去路。

    他们目光凌冽却又无神的盯着徐寒,然后说出了那句与之前并无差别的话:“仙人居所,凡人勿进。”

    ......

    徐寒在昆仑的漫天大雪中与那些昆仑劫厮杀着,但他或许如何都想不到,于此同时,在那牙奇山的太阴宫中,数双眼睛睁透过一道悬空的镜子,将他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样,比起之前如何?”身着一身黑袍的元修成深深的看了一眼那雪中的少年,又转头看向身后坐于高台上的俊美男人,如此问道。

    那俊美男人,也就是这太阴宫的主人,神无双。他的身旁站着或坐着数道身影,但都在那时被神无双身上所溢出的黑暗所掩盖,根本看不明白模样。而神无双这眯着眼睛同样看着镜中的情形,一只手轻轻的敲打着身前的案台,神情微醺,如饮美酒。他言道:“每一次他都在成长,这一次比起之前又强出了不少。”

    元修成闻言,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迟疑言道:“那这一次...”

    神无双似乎看穿了元修成的心思,他在元修成的问题问出之前,便抢先言道:“没用的,他确实做得不错,但比起世界深处的黑暗他差得还是太远,他注定会被他吞噬,他没有路走,所以他必定会选择我们。”

    元修成微微心安,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他又言道:“那天上的人,他们难道会作壁上观?”

    “他们?”神无双的眼中露出了笑意轻蔑的笑意,他言道:“他们将我当做他们的牧羊犬,而他们何尝不是别人的牧羊犬?只是我已经跳出了这无数的轮回,他们却深陷其中,不自知而已,自然也不足为虑。”

    元修成似乎对于神无双极为信任,听闻这话,他微微点头,便不再多言,而是继续转头看向那镜中不断朝着高处攀登,却又不断遇到越来越多的昆仑劫的阻碍的徐寒。他眸中的光芒亮起,渐渐变得狂热,就像是虔诚的信徒在看着他心中的神?正一步又一步的降临人间一般。

    神无双站起了身子,他言道:“最后的大战就要开始了,他们落幕之时便是我们登场之日,你们好生准备吧。”

    “是。”听闻这话,元修成以及神无双身旁那数道被淹没在黑暗中的身影赶忙低头应道。

    得到这样回答的神无双满意的点了点头,身子一顿便于那时消失在了房间中。

    而随着他的离去,那笼罩这房间中的黑暗也豁然散去,接着房门中晦暗的烛光,那几道身影的模样也在那时渐渐浮出了水面。

    一位白衣男子,面色冰冷,眸中蔓延着层层死气,他似乎腿脚不便,坐在一方木制的轮椅上。

    一位黑衣男子,同样面色冰冷,但脸上却蓄着浓密的胡须,而最为扎眼的却是他的腰带处挂着一道令牌,铜铸的令牌,两寸见方,上面却以极为细致的刀工刻着虎狼之相。

    而最后一人却是一位比起那二人要年轻得多的年轻人,他的模样俊朗,脸上的轮廓犹如刀削一般。而他的背上却背着一把长刀,木制的刀柄上缠着一道被洗得发白的红线...

第一百零三章 序曲

    昆仑仙山虽有万丈之险,亦有彻骨之寒。但以徐寒的本事,想要登上这座高峰也绝非难事。事实上只要徐寒愿意,不出一日的光景他便可登临山巅。

    但仙山之所以为仙山,自然有它不同于寻常山川之处。

    越是往山巅走,一股无形的威压便越是如山呼海啸一般从山巅泄下,当然这样的威压虽然骇人,但却远不足以让徐寒止步。真正困扰徐寒前行的最大阻碍却是那每向上攀登数百丈便会自天际落下的昆仑劫。

    随着徐寒越来越接近山巅,天上所降下的昆仑劫数量也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两位昆仑劫,到他来到半山腰时,那些昆仑劫的数量已经到了五六十之巨。

    而五六十位地仙境实力的昆仑劫,饶是徐寒也开始渐渐力有不逮,足足两天的光景过去,徐寒再又料理了一波昆仑劫之后,他亦有些脸色发白。

    他看了看从战斗形态化为原形的阿黄等“人”,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言道:“歇会吧。”

    这两天两夜的攀登他一息都未有歇息,此刻到了半山腰终于是渐渐感到有些气息不畅,每一场大战他都需要与嗷呜和阿黄面对数量骇人的昆仑劫,连续这样高强度的战斗,让徐寒不得不暂缓了前行的步伐。

    他在原地坐了下来,四面是白茫茫的不见边际的雪地。嗷呜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喘着粗气;阿黄也蹲坐在一旁神情萎靡,没了平日里捉弄嗷呜的心思。倒是玄儿却是神闲气淡,在雪地中来回跳跃,似乎很享受此时的处境。

    事实上自从来到了这昆仑山上后,玄儿便有些反常,时不时在地上跳跃,不再如以往那般安分的待在徐寒的肩膀。而最为奇特的是,素来与徐寒同仇敌忾的它,对于那些昆仑劫却并未表现出任何敌意。甚至在大多数徐寒、阿黄、嗷呜与那些昆仑劫杀得天昏地暗时,玄儿却跳跃战场渐,歪着脑袋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似乎这一切对于玄儿来说并非以往那些你死我活的争斗,而是一场场甚是精彩的戏码而已。

    徐寒同样察觉到了玄儿的这般变故,但他对玄儿极为信任,不疑有他,反倒是觉得玄儿此举正中下怀。毕竟玄儿的利爪虽然连仙人都可伤到,速度也快到极致。但肉身却极为脆弱,如此乱战之中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受到致命的伤害,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徐寒也不愿意玄儿参与到这样的战斗中来。

    “若是再这么下去,搞不好两个月的时间花完,我们也不见得能爬到山顶。”徐寒想着这些,收回了落在阿黄与嗷呜身上的目光,然后他有些担忧的喃喃自语道。

    越往上走,昆仑劫的数量开始几何倍的增加,而自山巅上溢下的威压也呈几何倍的增加。这二者叠加在一起,对徐寒登山所造成的困难更是难以估量,以后的每一步都会变得极为艰难与缓慢。徐寒所言并无半点的夸张与杞人忧天,若真是继续朝上登顶,路越发难走,确实很有可能花去两个月以上的时间,也无法抵达山巅。

    若真是如此,如今已经到了十一月,而大渊山随时可能开始的大战显然是不允许徐寒消磨这么久的光阴待在此处的。

    难不成走到了这一步最后却还是要半途而废?

    徐寒不免有些不甘,答案就在触手可及之处,他却无法得到,这样的感觉难免让他在心头生出些不郁。

    轰隆!

    正想着这些天上那道自他踏进昆仑山后便一直跟着他劫云却忽的发出一声轰响,随后又是数十道密密麻麻的天雷落在了他的跟前,徐寒反应灵敏,脚尖点地便避开了这忽然而来的天雷,但之后,那漫天雷光之下数十道昆仑劫的身影却缓缓浮现,此刻正目光冷冽的看着徐寒,浩然杀机密布。

    他们如同机械一般,在那时盯着徐寒说出了那句徐寒这一路上已经听过数十遍的话:“仙人居所,凡人勿进。”

    徐寒顿时眉头紧皱,他看了看天穹之上的劫云,又看了看眼前这犹如阴魂不散一般的昆仑劫们,心头不免泛起阵阵疑惑。

    在击败了上一群昆仑劫后,徐寒便因为消耗过大,选择了暂且停留在原地,为的便是不再遭遇这些昆仑劫,既给自己一些修养的时间,同样也是想要衡量一番自己究竟是否需要再继续向山巅攀登。可是为什么他未有再做出攀登之事,这些昆仑劫还是如期而至,而数量比起之前亦多出了数位。

    一个猜测,在这时浮现在了徐寒的脑海,难不成这些昆仑劫的降临并非因为他朝着昆仑山巅走出了多远的距离,而是他每在这昆仑山中待上一定的时间,昆仑劫便会不停的出现。

    徐寒微微联想这两天两夜来他不曾停歇的跋涉,似乎确实是每走出一段距离便有昆仑劫降临,因此他方才有了之前的错觉,此刻想来却也有可能是因为滞留时间而产生的变故。

    徐寒想着这些的时候,那些昆仑劫可根本不给徐寒思虑的时间,几乎就在数息之后朝着徐寒发动了进攻。数十位昆仑劫的气势荡开,漫天的雷光激荡,自他们的周身浮现,于那时连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徐寒退无可退,而嗷呜与阿黄也在那时化出了真身,但之前的数场鏖战已然让他们气力耗尽,此刻的模样多少有些强弩之末的味道。饶是如此,这一狼一猴也都挺直了腰身立在徐寒的两侧,显然并无半点退去的意思。

    嗷呜的修为已经接近妖王境,而阿黄则是实打实的妖王之尊。这样的修为在以往放到人间足以引起天大的祸端,可在这数十位昆仑劫的面前,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况且他们的身上多少还带着些伤势,若是再打下去,保不齐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徐寒同样也眉头紧皱,两天两夜的不断鏖战,他也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若非仙人境的肉身带来的强大恢复能力,此刻他恐怕早已昏死了过去,看着杀来的昆仑劫,他心头震动却不得不狠下心来应战。

    眼看着双方就要电光火石一般的撞在一起,徐寒手中黑色长剑光芒亮起,三千金色剑影浮现,又转瞬隐没与天地间。他眸中寒芒一闪,便要喝道:“大寒天。”

    他知道,他自然有本事平杀掉这数十位昆仑劫,但若是他之前的推论无错,那么就意味着即使他有心退走,但那些昆仑劫依然会源源不断的杀出,杀了这一批还有下一批,如此看来能否活着走出这昆仑山便已然成了问题,更遑论其他。

    一旁的玄儿歪着脑袋看着杀气腾腾又似有愤怒与无奈的徐寒等人,它琥珀色的眸子闪动,似乎有些不解,但很快却又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它琥珀色的眸子中光芒一闪,忽的仰头长唤:“喵呜!”

    一声尖锐又绵长的声音自它嘴里吐出,说来奇怪,随着它一声叫唤,那眼看着便要杀到徐寒跟前的昆仑劫们在那时犹如别斩断了提线的木偶一般。纷纷停下了方才那铺天盖地的攻势,旋即漫天雷光消失,昆仑劫们犹如雕塑一般呆立在了原地。

    徐寒显然未有料到这样的变故,他也是一愣。

    轰隆!

    可天际的雷云却在那时发出了一声巨响,不知是否是错觉,在那声巨响之中徐寒隐隐闻到了某种暴怒的味道。随即雷云翻涌,那些停滞的昆仑劫眸中光芒闪烁,身子时而移动,又时而停滞,就像是在进行着某些剧烈的挣扎一般。

    “喵呜!”玄儿目睹了这样的变化,它琥珀色的眸子中少见的浮出了一抹怒色,它扬起了头朝着天际的劫云又发出一声高呼。那天际滚动的劫云竟像是如受重创一般,云潮翻涌,然后在数息之后,那密布的劫云缓缓散去。连同着一起消散的还有那些立在徐寒身前的昆仑劫们。

    这时,徐寒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这一切的变故归根结底都是来自于玄儿,他神情诧异的看向小家伙,可玄儿却像是根本未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做出了怎样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一般,只是在那时跳上了徐寒的肩膀,亲昵的蹭着徐寒的颈项。

    虽然从飞廉的口中知晓了玄儿身为四大妖君之一的身份,但徐寒却从不知晓玄儿还有这样的本事。他又联想在来到昆仑之后,玄儿便一直神情悠闲的模样,不禁问道:“你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些昆仑劫无法伤到我们?”

    “喵。”玄儿眯着眼睛回了一声,但究竟是何意思徐寒也说不真切。

    不过那些劫云既然被玄儿喝退,那想来便不会再有这样的麻烦阻拦徐寒。念及此处,徐寒也不禁松了口气。他也知道玄儿虽然拥有灵性,但毕竟不会人语,想要得到确切的答案一时半会也是不现实的事情。他索性放下了心底的疑虑,伸出手摸了摸玄儿的脑袋,笑道:“你还真是我的福星啊。”

    而玄儿闻言,只是昂起了自己的脖子,一副等待夸赞的模样,让徐寒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早知道玄儿有这样的本事,他又何苦在这昆仑之行中受尽艰辛。念及此处,他叹了口气,却终究无法狠心去责骂玄儿,只能又伸手摸了摸玄儿的脑袋,算是奖励。

    而后他转眸看向那已经近在咫尺的昆仑山巅,面色一沉,喃喃言道。

    “我是谁。”

    “这个问题,今日终究该有个答案了。”

第一百零四章 我就是你

    “所以小寒一旦知道了真相会怎样?”

    立在曾经十万大山坐落之处的黑暗上,叶红笺皱着眉头看向身后扑腾着翅膀的凤凰。

    那凤凰身上白衣老者正闭目假寐,而叶承台夫妇则被五花大绑捆在了一起。那绳索严严实实,几乎覆盖了夫妇二人的全身,莫说逃走,此刻的他们就是想要移动半下身子也极为困难。

    老人闻言缓缓的睁开了双眸,看向叶红笺言道:“一头被圈养的羊若是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只是被人屠宰,他吃得越好,长得越壮屠宰他的人便会越开心,那羊会怎样?”

    叶红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她并不太喜欢老人这样的比喻,但之后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会逃?”

    “那若是羊圈都布满了高高的围栏,它逃不出去了?”老人又问道。

    叶红笺想了想,双眸一凝,语调在那时幽寒了几分:“那就杀了牧羊人!”

    “可牧羊人只是管理羊场的人,杀了牧羊人,羊场真正的主人还会派出新的牧羊人,况且即使杀了牧羊人,这羊场的两侧依然竖着高高的围栏,羊还是被困在其中。”老人语调平静的再次言道。

    叶红笺的心头有些烦闷,她说道:“那以先生看来这就是一道死局了?”

    魏长明抬眸看了叶红笺一眼,语气依然平静,平静得有几分可怕。他言道:“没错,这就是一个死局。”

    “既是死局,那先生为何还要做这么多的事情?”叶红笺显然并不相信魏先生所言,她沉着眉头追问道。

    “曾经我也是这羊圈中的羊,我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我所以为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所想象出来的。但就像羊圈中的羊永远无法知晓人类的强大,我即使已经用我所有的想象力去尽可能的高估那外面世界的人,但事实证明我依旧天真了一些。”

    “但现在我见过了外面世界,也方才知道我们的渺小与无力。也才知...”说道这处,魏长明像是忽的老去了许多一般,他顿了顿,于此之后方才言道:“也才知,我们的抗争在外面的人看来是多问的可笑与微不足道。”

    叶红笺身子一跃,落在了凤凰神鸟的身上,虽然看上去这头凤凰神鸟似乎与以往无异,但若是真的细细观察,便惊奇的发现,眼前这尊凤凰神鸟周身所燃烧的火焰隐隐约约间竟闪烁着一阵阵似有若无的金光。而最为奇特的是,那凤凰神鸟的眸中光芒闪烁,好似活物。这对于真灵来说算得上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从古至今,真灵便只是修士凝出的一道具象化的杀招,自然不能拥有自己的灵智。

    而一旦真的真灵化作了活物,那便无异于等于修士本身造出了一尊活物。

    而这...

    便已然是神人的领域方才可能涉及的事情了。

    叶红笺却并不在乎这样的变故,她在那时直视着魏长明的双眸,沉着声音问道:“那先生既然明白我们毫无胜算,为何还要归来?”

    魏先生闻言微微一笑,言道:“光靠我们确实不行,但你和他不一样。”

    “你们不是羊...”

    “至少曾经不是。”

    ......

    登临昆仑,随着天际的劫云被玄儿喝退,之后的事情便变得简单得多了。

    徐寒暗暗思虑过,他肉身与内功都抵达了仙人境,加上一路的奇遇,虽然只是一劫地仙,但实际实力应当足以与三劫甚至四劫仙人抗衡,当然,这世上的仙人本就少之又少,徐寒的猜测在未有与这般实力的仙人对敌之前,都无法得到佐证。

    而那些号称拥有仙人境实力的昆仑劫,却空有力量,而无一位真正仙人应有的底牌与招式,故而实力其实也就比半步仙人境强出些许,比起森罗殿造出圣候尚且还差上不少。而饶是如此,若是任由那劫雷继续召唤下去,一旦昆仑劫的数量超过百位,徐寒也只有落荒而逃。

    玄儿帮了徐寒一个大忙,而徐寒登临昆仑山的事情也因此顺利了起来,除开自昆仑山巅溢下的狂暴的威压之外,便再无任何事物能够拦下徐寒。而这样的阻碍也无法让徐寒登临山巅的速度比起计划来的晚了一两日而已。

    三日之后,一只手伸到了昆仑山巅的山崖旁,然后徐寒的身子一跃而起,带着阿黄嗷呜以及肩上的玄儿,稳稳的落在昆仑的山巅。

    来到这处,那股一直困扰着徐寒的威压愈发明显,饶是以徐寒的修为也渐渐感到有些气息不畅。不过终于抵达此处的徐寒并不在乎这威压,而是沉着眸子看向这传说中的仙人居所。

    昆仑是仙人居所,这并不是什么辛密,即使是寻常人家的孩童也或多或少听过这样的传闻或者与之有关的故事。

    徐寒对于此处心底多少有些期待,但当他真的看清了眼前的情形时,这样的期待却又转瞬消失。

    昆仑山巅极为广袤,与大渊山那百余丈见方的平顶不同,即使已经来到了最高处,但蔓延的山坳依然看不到边际。没有传送中的仙宫,自然也没有那些白衣飘飘的仙人。只有一望无际的白雪以及不远处到从中裂开的巨大石柱。

    那是天柱,曾经的天柱。

    徐寒不止一次听人提及过这事物,传闻天柱连接天与地,也连接着仙界与凡间。世上的仙人都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通过天柱抵达天界,从此化为真仙,逍遥天地间,而天上的仙人也可依仗此物降临凡尘。

    但现在,天柱断了,天界与人间的联系变得薄弱,徐寒暗暗想过,或许那些一直想要杀他的真仙们之所以无法对他动手,很有可能便是因为这天柱崩塌,他们只能以投影降临人间。而现在的徐寒却已经成长到不是区区一道投影便可以击杀的地步。

    想着这些,徐寒走到了那天柱旁,他沉着眉头看看着那道近十丈大小的巨大石柱,目光在那石柱上一道道已经黯淡下去的古怪纹路上一一扫过。

    不知为何,徐寒觉得天柱上的那些纹路竟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他皱了皱眉头,他并不记得自己在何处曾见过这些古怪的纹路,他压下了那一刻心底忽的翻涌起的某些莫名的情绪,目光再次扫视着周遭的一切,白茫茫的终年不化,徐寒即使运集起自己的内力有心加强自己的目力一观,可哪怕目光以经涉及到了千丈之遥处,但除了皑皑的白雪,徐寒却再也在这昆仑山巅寻不到任何的其他事物。

    监视者说过,只要他来到了昆仑山,他便可以知道答案,可是无人的雪山上谁又能真的回答徐寒心底的疑问吗?

    难道监视者会骗他?

    这样的念头不可避免的在那时浮现在了徐寒的脑海,但很快却又被徐寒所否定,他并不觉得这样做对监视者来说能有任何的好处。徐寒想到了这里,目光再次落在了那道破碎天柱柱身上那些奇怪的纹路上。

    他的心头一震,脑海中的忽的闪现出一道道画面。

    他看见了一只手伸出,抚摸在那些纹路上,一道道金光自那些纹路上亮起,然后那只手的诸人双眸一凝,以剑意轻轻的割开了自己左手食指上的皮肤。鲜血自他的手指中溢出,一滴血便在那时轻轻的朝着那天柱金色的纹路上落去。

    徐寒极力想要看清那幻象中人影的模样。

    那似乎是个男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少年,但脸上的轮廓却有些模糊不清,可又莫名的给徐寒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轰!

    可就在他要仔细回想自己在何处见过这个少年时,他的脑袋中忽的响起一声轰响,他有些发蒙,那忽然涌出的幻想在那时也尽数散去。

    徐寒有些恍惚的立在原地,身旁的嗷呜玄儿都歪着脑袋看着徐寒,似乎在奇怪徐寒这忽然而来的异状。

    “喵?”玄儿更是直接跳上了徐寒的肩头,这一声轻唤方才让徐寒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的伸出左手抚摸了一下玄儿的脑袋,可这手方才伸出,他便又是一愣,他看着自己的左手,想着方才那忽然涌出的幻想,心头一怔。

    鬼使神差一般,他走到了那天柱的旁边,缓缓的朝着那天柱伸出了手,他的呼吸在那时变得有些急促,连伸出去的手也在那时微微颤抖。

    这不过咫尺之遥的距离,徐寒却足足花去了十余息的光景方才将自己的手按在了那天柱之上。

    轰。

    然后一声闷响荡开,徐寒的手方才触摸到了那天柱,那天柱上看似黯淡的纹路在那时竟真的如徐寒方才所见幻象中的场景一般,开始泛起阵阵金色的光芒。

    徐寒的身子开始了颤抖,但他的手还是按照着梦境所见的场景缓缓移动。

    一旁的嗷呜玄儿自然不明白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变故,但却能察觉到此刻徐寒翻涌的内心,他们安静的立到了一旁,紧张的注视着此间的变化。

    很快,徐寒便绕着那破碎的天柱走了一圈,他的手也在天柱上的纹路尽数拂过。

    于是天柱上金色光芒大作,明亮的近乎耀眼,让人不敢直视。

    一道厚重又古朴的气息自天柱中传来,徐寒的心跳快了几分,他盯着那泛着金光的天柱看了许久,然后他响起了幻境中的画面,他的脑袋缓缓低了下去,看向自己的左手。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就像他曾真的来过此处,做过此事一般。

    这样的感觉让徐寒有些恍惚,脑海中方才那一闪而逝的情形竟然在这时再次浮现。

    那画面中低着头的少年少年忽的抬起了头,他像是感应到了徐寒的窥探,目光仿若穿越千万年的光阴与无数空间的隔绝,直直的落在了徐寒的身上。

    少年盯着徐寒,那看似平静的目光却像是一把利剑刺入了徐寒的胸膛,徐寒愣在了原地。

    他见过他。

    不知在何时何地,在某个地方他一定见过他。

    那么熟悉,熟悉得就像...

    徐寒的心神震动,但那时那幻象中看着他的少年却忽的扬起了自己的嘴角。

    他分明在笑。

    可眉眼间的神色却又如此冰冷,冰冷得就好似这昆仑山上万兆光阴流淌却依旧不曾笑容的积雪。

    那样的笑配上那样的目光竟莫名的给徐寒一种格外狰狞的错觉。

    而少年却似乎并未感受到徐寒的心思一般,他的嘴在那时张开,他朝着徐寒轻声言道:“你又来了。”

    徐寒的脑海又是一阵轰鸣,那幻象随即消失,而徐寒的脸色却变得煞白,他的身子一个趔趄跌坐在了雪地中。

    他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喃喃言道:“是我...是我...”

    “他就是我!!!”

    ......

    阿黄低着脑袋看着身旁的玄儿,嗷呜趴着身子也看着一旁的玄儿。

    玄儿琥珀色的眸子中却写满了担忧,直直的看着不远处坐着的徐寒。

    夜色已深,天柱纹路上的金光因为许久都等不到徐寒的激活,而再次熄灭了下来。

    白雪皑皑的昆仑山巅再次下起了雪,徐寒的衣衫上,头发上都堆满了积雪,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就像是已经被积雪冻僵了的冰雕。

    自从白日他被那幻象所惑,跌坐在地后,他便神情恍惚的喃喃自语了许久的光景,待到恢复平静便一直保持着此刻的状态。整整一日一夜,他都未有在移动半点距离,同样也未有在说出半句话来。

    玄儿自然担忧着徐寒,但无论它怎么撒娇,怎么蹭他的衣角,徐寒都不曾与他回应。

    它带着阿黄与嗷呜走到一旁,安静的看着徐寒,不发出半点声音。

    雪一直再下,不大却又绵绵不绝。

    一夜的光景就这样过去了,天际开始放亮,下了一夜的雪也渐渐停下。

    待到清晨的艳阳从东方的天际露出一道鱼肚白,那枯坐了一日一夜,头上与身上都堆满了积雪的少年却忽的在那时站起了身子。

    一直注视着徐寒的玄儿嗷呜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徐寒的异状,它们也随即站起了身子,玄儿更是跳到了徐寒的肩上,歪着脑袋关切的看着徐寒。

    徐寒低着头伸手将头上的积雪抖去,然后这才看向肩上的玄儿,他朝着玄儿笑了笑,不无歉意的言道:“让你们担心了。”

    “喵。”玄儿眯着眼睛朝着徐寒一唤。

    徐寒又笑了笑,他言道:“没事了,你先去一旁呆着,我得做些事情了。”

    玄儿虽然不太明白徐寒口中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但还是极为乖巧的又跳到了另一侧。

    只见经过了一夜静坐再次起身的徐寒,如同昨日一般伸手抚摸着天柱上的纹路,纹路瞬间化为了金色,然后徐寒站到了一侧,神情肃穆的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而右手上锋利的剑意涌动,缓缓的来到了那左手伸出的手指旁。

    虽然身子依然有些颤抖,但目光却极为坚定。

    眼看着那锋利的剑意就要割破他手指上的皮肤,他的脑袋又是一阵轰鸣。

    那位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抹古怪又狰狞的笑意,他看着徐寒,问道:“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徐寒难以分辨这个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究竟是他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他在那时微微一愣,但很快脸上也浮现出一抹与之如出一辙的笑意,他反问道:“你不是也做了吗?”

    “所以我提醒你不要这么做。”出奇的是那本该是存在于徐寒脑海中的幻象竟然真的在那时回应起了徐寒。

    “不做会如何?”徐寒再问道。

    少年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盯着徐寒过了好一会之后方才自嘴里吐出了一道冰冷的字眼:“死。”

    徐寒大抵未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他在那时不免一愣,随即又言道:“既然不这么做我会死,那我为什么不做?”

    少年眯起了眼睛,眼缝中满是轻蔑与怜悯。

    “这世上从来不缺乏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更何况你就是这世上所有恐怖的根源。”

    徐寒皱了皱眉头,在认清这幻象时徐寒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么做背后会带来的隐患,为此他足足思虑了一天一夜方才坚定了自己的心智,可这时这幻象的话却再次让他产生了动摇。

    “我来过这里对吗?”徐寒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再次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答案在你的手上,我给不了你。”

    徐寒看了看自己伸出的手指,他知道少年话中所指,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又问道:“你就是我体内的帝君对吗?”

    少年一愣,但很快便笑了起来。

    不同于之前那般令人心生寒意的笑容,这一次少年笑得很是开怀。像是三月的春风,六月的夏雨。

    良久之后,他眯着眼睛看着徐寒,狭长的眼缝中目光戏谑。

    他说道:“我就是你。”

    徐寒的心头震动,不知为何竟然在少年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有些失神。

    而待到他回过了神来,那少年的身影再次消散,而他手指处亦在那时传来一阵疼痛。徐寒一惊,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却见在他那失神的瞬间,他的身子竟然是被某些他并不知晓的力量所牵引,割开了他的手指。

    于是一道血痕浮现,一滴鲜血从他的指尖溢出,缓缓朝着那金光大作的天柱上落去。

    而他的耳畔在那时再次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去吧...”

    “去体会这我经历过十八次的绝望吧...”

    “我会在深渊等你,我们终究合二为一...”

第一百零五章 繁星依旧照,归人不相离

    昆仑山巅,金光大作。

    惶惶神威如水银倾泻,即使身处山脚下的叶红笺与魏长明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这样的变故。

    “这是...”叶红笺自然是从未看过这样的情形,她的眼睛瞪得浑圆,直直的看着远方的山巅,眉宇间写满了惊骇。

    “仙宫被他开启了。”立在那凤凰神鸟上的魏先生沉着眉头回应道。

    叶红笺微微一愣,转头看向身旁的魏先生,却见老人的脸色发白,但眉宇间的神情却极为凝重。

    她知道魏先生虽然在监视者的帮助下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却并未有真的如真仙那般跳出这方世界,若是放在域外他或许还可与那些真仙一战,都一旦回到这方世界,却免不得受到这方世界本有的规则的干扰,不仅发挥不出自己实力的十分之一,连所能滞留的时间也极为短暂。

    在这样的威压下即使是如今的叶红笺也有些气息不畅,更何况魏先生?

    她心思细腻便在那时唤出了一道本命真火,涌入魏先生的体内,将之的躯体包裹,这才隔绝了这股自山巅泄下的磅礴威压。然后她方才出言问道:“仙宫之中难道就是...”

    老人感激的看了叶红笺一眼,回应道:“想来那秘密就应该藏在仙宫的深处。”

    “走吧,咱们得快一些,我能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不多了。”

    叶红笺了然的点了点头,这便迈开了步子踏入了昆仑山中昆仑山自有一股天地威压存在,在这样的力量下,除了真仙便无任何人可御空而下,叶红笺一行人也不例外。她们对此早有预料,也并不诧异,只想着快些赶到徐寒的身边,便只是低头赶路,不再多言。

    ......

    随着徐寒指尖那滴鲜血落下,那泛着金光的天柱光芒更盛。

    而就在徐寒被那耀眼的金光刺得近乎睁不开双眼时,那天柱周身金色的纹路在那一刻却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如毒蛇一般顺着那天柱不断的朝下蔓延,很快那些金色纹路便落在了无垠的雪地上。

    他们并未因此而停下,而是继续一刻不停如涟漪一般,以天柱为中心,在那雪地上蔓延开来。很快金色的纹路便在雪地上覆盖了足足数百丈的距离,一道道金光流淌,宛如溪流交错,却又璀璨夺目。

    徐寒自然未有料到还会生出这样的变故,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黑色瞳孔中倒映着满地的金光,神情错愕。

    可就在他微微失神的档口,那些流淌的金光似乎终于触摸到了边际,在那一刻忽的停下了各自的流淌,然后愈发灿烂的金光亮起,伴随着一阵磅礴的气势涌出,那些流淌在地上的金光竟然就在那时化为了一道巨大的法阵。

    徐寒的心头一震,他自然很确定自己从未来过此处,于此之前更谈不上能这昆仑之巅扯上半点的干系,但偏偏他的血却可触发这昆仑之巅上的法阵,这样的变故不免让徐寒心中疑窦丛生。

    但显然这道已经开始运转的金色法阵并不会去顾忌徐寒的心思,它溢出的金光愈来愈亮,终于在某一刻抵达了极点。

    轰!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响在那时荡开,漫天的金光随即湮灭。

    而后,那堆积在昆仑山巅不知几万年的积雪竟然在那时以肉可见的速度散去。

    是的,是散去,而并非消融。

    只见那厚厚的积雪就像是破碎的琉璃一般化作点点白芒,升腾而起,飘向远方。而升腾而起的雪点更像是烟雨一般笼罩着这方天地,恍惚间给人一种如坠梦境的错觉。

    徐寒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由得心神动荡,瞳孔放大,眉宇间也在那时写满了惊骇之色。

    当然,他的惊骇却远不是因为这大雪消融的诡诞景象,而是他脚下随着冰雪散去,而露出来的被掩盖在积雪之下的重重楼台以及那向下延伸百余丈的巨大天柱...

    昆仑山上禁空之力长存,但玄儿却似乎并未受到这般的压制。它在那时化作了数丈大小,将徐寒以及嗷呜阿黄皆负在背上,随即瞪大了自己琥珀色的眸子,看着脚下那渐渐显露出真容的巍峨宫殿。

    这...便是仙人居所...

    这...便是昆仑山上作古的仙宫...

    饶是徐寒在看清那脚下巍峨的宫殿时也不禁咽下了一口唾沫,过了好一会,他方才伸手拍了拍玄儿的背,言道:“下去看看。”

    “吼!”玄儿一声低吼,身子便在那时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脚下的宫殿遁去。

    ......

    仙宫,自然不同于尘世间寻常百姓的居所,宫殿之中随处可见高越百丈的楼台,徐寒很难想象究竟是何等的鬼斧神工方才能建出这样一座宫殿。

    况且这仙宫被掩盖在数百丈的积雪下不知几多年岁,可当积雪散去后,出现在徐寒眼前的仙宫虽然有些斑驳之景,但却未有浮现出太多的破损。

    玄儿载着徐寒与嗷呜阿黄落在了仙宫的宫门前,那时一堵高五十丈开外的巨大宫门,立于其前,饶是徐寒也不由得生出一种人如微末的错觉。

    “难不成住在这里的仙人都是些巨人不成?”徐寒神情古怪的喃喃言道,但手却还是在那时伸出,摁在了宫门上。

    他可是肉身境的仙人,这宫门虽然高五十丈开外,但按理来说莫说是五十丈大小的宫门,就是一座小山,以徐寒的修为也也能的轻易的将之推开。可偏偏,在手触及到那宫门时,徐寒的眉头却不由得微微皱起,这本应被徐寒轻轻推开的宫门,竟然在那时重若泰山一般,徐寒手上的力道不断的加大,那宫门却依然纹丝不动。

    在几次尝试无果之后,徐寒收回了手。

    他沉着目光盯着那扇宫门,这才隐约看见那宫门上竟有一道法阵若隐若现,而更让徐寒诧异的是,顺着这道法阵看去,却见整个仙宫似乎都被笼罩在这道法阵之下,只要无法洞开宫门处的法阵,想来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步入其中。

    走到了这一步的徐寒,自然没有理由因为这小小的法阵便退出此地的道理。

    他果决的唤出了黑色神剑握于手中,一道道凌冽的剑意被他催动而起,狂暴的涌向那静立的巍峨宫门。

    可无论是动用剑意或者肉身,那强悍得足以让寻常仙人身死道消的力量,落在那宫门上却是犹如泥牛入海一般激不起半点的风浪。

    徐寒的眉头越皱越深,心底也不免有些烦躁,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难道真的就要被这区区一道宫门拦下吗?

    徐寒不甘,他的心头一沉,咬了咬牙,周身忽的金光萦绕,一股浩然剑气忽的自他体内涌出。那是王阳明留给他的本命剑气,徐寒将之视作底牌,从未动用。

    但此刻,这宫门必然藏着与自己身世相关的东西,徐寒不愿放弃,故而也就顾不得许多,便要唤出剑气,强行轰开宫门。但就在那股本命剑气就要自徐寒体内破体而出之时,徐寒却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他的身子一顿,漫天的剑气在那一刻豁然散去。

    一旁的玄儿嗷呜看着这虎头蛇尾的徐寒,显然都弄不明白徐寒究竟在作何想,一时间看向徐寒的目光也满是疑惑。

    只见徐寒收了周身的气势,迈步再次走到了那巨大的宫门前,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一道剑意闪过,再次将一根手指上的皮层割破,鲜血自指尖溢出,徐寒神情古怪的将那手指缓缓伸向宫门,轻轻的按在了宫门上。

    轰!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巨大的金光从宫门上亮起,紧接着金光蔓延,覆盖了整个宫门,继续朝着四周延伸,最后笼罩到了整个巍峨的仙宫。

    徐寒知道这道金光便是护佑着仙宫的法阵,而随着他这样的念头升起,耳旁却传来了一声闷响。

    轰隆!

    随着此音落下,之前那重若太上的宫门竟然就在这时自动缓缓打开,顺着宫门打开的缝隙,徐寒极目看去,却只能见到一片白茫茫的光景,而仙宫内真实的景象,他却根本无法看得真切,但却能真切的感受到自那道宫门的缝隙中溢出的磅礴得几乎凝成实质的灵气。

    修士之间素来便有洞天福地一说,这世上亦确实存在一些这样的地方,灵气充足,于其间修炼事半功倍。譬如玲珑阁的重矩峰上便有这样的三座洞府,叶红笺便曾有幸占据其中之一。而想来这所谓的仙宫自然也是如此,只是从这溢出的磅礴灵气来看,仙宫的洞天福地比起凡间却是要强出千百倍不止。

    此刻仙宫宫门大开,虽然碍于某些阵法所限,徐寒无法看清其中的情形,但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迈步进入其中。

    可大概也是某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受,在这时的徐寒却忽然有些迟疑。

    天柱的幻象,与他说过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被他的血所激发的法阵,以及在他的血滋养下而被打开的宫门,所有的所有都无一不在向徐寒陈述着这样一个事实...

    似乎这座传说中的仙宫在雪中掩埋了千载万载的光阴,为的只是等到他的主人来到此地为它擦去万年蒙尘,重现他的辉煌。

    而徐寒觉得...

    似乎他就是这座仙宫真正的主人...

    这样的念头方才浮现徐寒的心头便是一震,他恍然听见了某种召唤从那仙宫的深处传来,就像是夜里山间的鬼魅在蛊惑赶路的樵夫,亦像是苦苦等待丈夫的闺妇在依门浅唱,生生唤郎归。

    徐寒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是在那时迈开了自己的步子,踏入了这宫门溢出的漫天白光之中。

    身旁的玄儿嗷呜与阿黄见状正要跟上,可那时徐寒迈入其中之后,他的身子便豁然消失,随后那宫门竟然便在那时猛然关上,上前的玄儿等“人”一个不妨狠狠的撞在宫门上身子被重重的弹开,落在了不远处,而徐寒的身影却随着被关上的宫门消失不见,饶是玄儿声嘶力竭的呼喊,也得不到半点的回应...

    ......

    星空万域,巍峨的神山上,普照那神宫的七颗星辰不知何时少了一颗。

    端坐在王座上眸含烈阳的男人目光凝重的看着眼前的一方明镜,明镜之中倒映着一处屹立于雪山之巅的宫门。男人眸中的光芒闪烁,似乎在迟疑着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却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男人一愣赶忙伸手一挥,将那明镜散去,然后如临大敌一般端坐在自己那高高的王座上。

    这时,他的身后走出了一群女子,足足四人,每一个都生得眉目如画,不可方物,其中身着青衣与红衣的两位女子更是模样如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只是青衣女子神情淡漠,而红衣女子一颦一笑间却有风情万种。

    一位白衣女子见男人这般模样,一眼变看穿了他的窘态,当下便问道:“夫君又在看那里了吗?”

    纵横星空万域,睥睨天下英豪的男人面对女子的询问却露出了窘迫之色,他笑呵呵的言道:“没有,没有...”

    红衣女子闻言冷哼一声,言道:“看就看了,怕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夫君若真想救他,咱们便杀到那处去,鬼谷子也好,赊刀人也罢,大不了鱼死网破!让整个万域星空都为他陪葬!”

    白衣女子看了红衣女子一眼,不悦道:“红儿莫闹,夫君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

    “当年师祖的教诲,夫君这数万年来可是只字不忘,他瞒着我们,是想要一个人去救他那师父...”

    此话出口,诸人都是一愣,一旁那位生得温婉可人的黄衣女子也是脸色一变,开口言道:“夫君莫不是想要学师父那般,那岂不也会如他一般被困在无穷轮回中?”

    诸人你一言我一语,让男人脸色发苦,他摇了摇头言道:“师父为了我已经受尽万般艰辛,我若再见他堕入深渊万劫不复,如何安心?更何况,这劫本就该是我的劫啊...”

    诸人闻言顿时沉默,诺大的神宫之中鸦雀无声。

    直到十余息的光景之后,与那红衣女子生得一模一样的青衣女子忽的抬起了头,看向男人,神色平静的言道:“夫君要做,便去做吧。”

    诸人顿时脸色一变,那红衣女子更是神情焦急,正要言说些什么。

    可那时,那青衣女子却已然走到了男人的跟前,她伸出手轻轻的撩起男人额头前有些散乱的发丝,又言道。

    “但无论夫君去到哪里,我们都会跟着,就像你的师娘跟着你的师傅一般...”

    “无论去到何处,你答应过我的...”

    “我们永远不分开。”

第一百零六章 万年之前

    仙宫之中并无任何徐寒想象中的金碧辉煌。

    之前他在高处所见的层层楼台似乎也只是那阵法所化出的幻影,当徐寒步入其中之后方才发现着外面看来气势巍峨的仙宫,内里却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这里曾经确实是一处圣地,至少在步入其中之后,徐寒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空气中那弥漫的近乎凝成实质的灵气。身为仙人,只要徐寒愿意他的气机便可与天地连成一片,勿需刻意催动,他便可自动吸纳这方天地的灵气。

    徐寒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在走入其中之后便已经开始吸收天地间的灵气,而随着这些灵气涌入,徐寒顿觉神清气爽,犹若置身三月春风之中。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攀升。

    而他的脚步也并不停歇,依然在仙宫中穿梭。冥冥中,似乎有某个声音在呼喊与牵引着他穿越这断壁残垣抵达某处。

    他顺应着那声音前行,渐渐走入了仙宫的深处。

    但越往深处走,所见的场面便愈发的荒凉,仙宫的外围虽然破烂不堪,但也只是算得荒凉,并无其他。可当徐寒穿过这仙宫的第二重宫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徐寒心头震惊不已。

    依然是那些巨大楼台与宫殿倒塌后的残垣,但除此以外,空气中还散发阵阵血腥味,而那些断壁残垣之上更是布满了干涸的血迹,这里在许久之前似乎发生过一场大战,而这场大战似乎便是这仙宫毁坏的直接原因。

    徐寒皱着眉头端量着眼前的一切,他觉得有些不对。

    若是这里真的经历过一场大战的话,那为何到处可见血迹,却唯独不见死者的尸首?况且这仙宫若是真如传说中所言居住得是仙人的话,又是谁能将仙人击败以至于连这诺大的仙宫都被舍弃?还有关于人间地仙居于仙宫,天上真仙居于天宫的传闻亦由来已久,世间亦不乏仙人们被真仙看中接往昆仑仙宫的传说,可是观那掩盖了数百丈的积雪,没有万年光景决计无法做到,那也就是说,这仙宫起码在万年前便已经荒废,那那些传闻又从何而来,那些仙人们又被真仙们接到了何处?

    想到这里,徐寒不禁打了个冷颤。难不成这数万年来传闻在修士间的昆仑仙宫只是一道欺世盗名的弥天大谎。

    而这时徐寒忽的发现,这些断壁残垣间的地上似乎有某些重物被拖行的痕迹,虽然经历了许久的光阴,这些痕迹已经变得微不可察,但以徐寒仙人境的修为依然还是敏锐的发现地上这般细微的痕迹,徐寒有心顺着那些痕迹望去,却发现那些被拖动的重物最后咚去向了这仙宫深处,而那处也正是那一直呼唤着徐寒到来的声音所传来的方向。

    或许所有的疑惑都会在那处被解开。

    徐寒在心底暗暗想着,目光也在那时看向那处,那是仙宫的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宫门。

    徐寒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形,但却莫名的生出一种那幽深的宫门就像是一只蛰伏的野兽,正躲在暗处注视着他的错觉。这样的感觉自他来到昆仑山巅时便一直存在,而此刻这感觉却愈发的强烈。但他却再无半点迟疑在那时再次迈开了步子,走入了这最后一道宫门之中。

    ......

    第三道宫门之中的景象,即使一开始对此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清眼前的一切后,徐寒还是不由得心头一震。

    并非因为这宫门中的景象太过惨烈或是破败,恰恰相反的是,这第三道宫门之中没有徐寒想象中的断壁残垣,也没有满地血腥,有的只是那座矗立在徐寒跟前与天柱一般高度的巨大宫殿。

    那宫殿的周身玉石铸成,泛着某种夺目的光彩,并无半点斑驳痕迹,似乎外面发生的那场大战并未触及到此地。

    徐寒看向宫殿的宫门,同样高大三十丈开外的宫门上金色的法阵一闪而逝。

    徐寒轻车熟路的走到了宫门前,再次割破自己已经愈合的手指,轻轻往那法阵上一按,一道金光亮起,又忽然消散,然后那道巨大的宫门便在那时缓缓打开...

    宫门中一片黑暗,但这样的黑暗与之前那些宫门外看去被法阵所蒙蔽而无法视物的黑暗不同,这宫门中的黑暗,是真实存在的黑暗。

    徐寒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期待与恐惧踏入了那无边的黑暗中。

    轰!

    待到他走入那宫门之中,他背后的宫门在那时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便缓缓的关上。最后一丝从门缝中投射入宫殿里的光芒在那时散去,宫门之中再无半点亮光。

    徐寒皱了皱眉头,他极力看向宫殿的深处,只隐约看见那宫殿的两侧正立着一道道巨大的身影,某些鲜红色的事物正顺着那些巨大的身影的躯体不断的向下流淌,最后再在地面上蔓延,涌向大殿的深处。

    徐寒无心关切那些事物究竟是何物,反倒是在那时心头一拧,警惕的注视着那数位立在宫殿两侧的巨大身影。按理来说,这仙宫之中理应不再存在任何的活物,可徐寒却又真实的感受到了自那数尊身影的身上所传来一道道磅礴的压迫感。

    铛!

    可就在徐寒惊骇的档口,一声脆响忽的自徐寒的头顶传来,警惕的徐寒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见那宫殿的房顶忽的有一道事物亮起,那是一颗圆形的事物,似乎与民间大户们夜里所用夜明珠极为相似,不过这东西显然比起那些夜明珠更为奇特,他所绽出的光芒极为耀眼。

    紧接着一道又一道这样的光点在房顶亮起,无数的光点看似随意的镶嵌在宫殿的上方,但这些光点集合在一起却又似乎暗合某些规律,带着一股奇异的美感。而随着这些光点的亮起,昏暗的宫殿也在那时变得明亮了起来。

    虽说不得恍若白昼,但却足以视物。

    徐寒也就在这时回过了神来,他放下了心头因为这般变故而升起的慌乱,然后便沉着目光再次看向这宫殿中的情形。借着那些事物所射下的光芒,这一次徐寒终于将这大殿中的景象看得真真切切。

    而方才在那第二重宫门中所升起的疑惑,在这时也终于被解开。

    那断壁残垣上的鲜血究竟从何而来,那被拖行的重物又究竟是何物,都在这时迎刃而解。

    宫殿的两侧矗立着数以十计的巨大身影,他们尽数都是身高五丈开外的人形生物,他们的头上生着两道牛角,背后一对骨翼被收敛,浑身上下密布着紫色的鳞甲,此刻如同雕塑一般矗立在原地。徐寒在看清这些事物的模样之后,不由得心头一震,这些东西分明便与那森罗殿造出的圣化后的圣子圣兵们生得如出一辙。

    只是这人形生物周身的鳞甲更为整齐与精细,浑身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更为内敛,不似那些圣子圣兵周身的气息那般张狂与不加遮掩。

    这些还不是最让徐寒感到惊骇的关键,真正让徐寒诧异的是,那一排排散发着骇人气息的人形生物分明已经没了气机,但徐寒却又能真实的感受到自他们体内传来的阵阵清晰而下的恐怖威压。此刻那些早已死去,但肉身依旧完好的巨大生物的双手手腕处都被割开了一道伤口,方才徐寒在黑暗中所见的那些从他们身上流淌而下的红色事物赫然便是这些生物体内的鲜血。

    那些鲜血准确的滴落在他们身下早已准备好的凹槽中,然后再顺着这些凹槽涌向大殿的深处。

    徐寒之前便估量过,这仙宫被掩埋了至少有万年的光景,那也就是说这些人形生物已经存在于此地万年的光阴。他们万年前便已经死去,这万年肉身不朽便已是不可思议,那为何到了现在他们的体内还能源源不断的溢出鲜血呢?

    他心头的疑惑愈发浓重。他看着顺着脚下的凹槽迈步上前,跟随着那些血液流淌的痕迹走到了大殿的深处,那里,左右两侧的人形生物们所溢出的鲜血在那时汇集在了一起,顺着一道凹槽涌入了那大殿高台下的暗洞中。

    徐寒看清了这番景象,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迈着步子踏上了那大殿深处的高台,一步又一步,这十丈高度,百余道阶梯,徐寒却走得很慢,他并不知道,那空荡荡的高台上究竟有什么,但却感觉到了随着他朝着高台迈进,那一直呼唤着他的身影愈发的清晰,似乎那高台上的某些东西便是一直呼唤着徐寒的事物。

    终于,带着这样的疑惑,他走到了高台的顶端。

    他沉着眉头看去,却见那高台上并无任何的东西,只有正中央处有一道数丈大小的圆形巨洞,阵阵猩红色的光芒从那洞口溢出,带着一股诡异又沉闷的味道,而同时,到了这处之后,那之前他迈入其中所感受到的灵力波动也在这时变得愈发浓密,似乎已经抵达了顶点,这里...便是这仙宫之中灵气溢出之地。

    徐寒缓缓的走到了那巨大洞口的边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下了头,看向那泛着红光的洞口。

    然后他的瞳孔在那时映照出了那巨洞之下的景象,那巨洞之下是一道道不断翻滚的红色液体,随着那事物翻滚,浓郁的血腥味与磅礴的灵气都在那时自洞口处奔涌而出。

    徐寒的心头一震,只是一瞬间她便反应了过来,这仙宫之中磅礴的灵气想来便是从这洞口中所溢出的,随后这些灵气被禁锢在仙宫的法阵之中,在万年光阴里越聚越多...而这洞中翻涌的红色液体便是这大殿两侧那些巨大的人形生物所流出的鲜血!

    不同于森罗殿所创造出来的怪物,这些东西便是真正的半妖神种,是那些曾经统治过这方世界的主人。

    这样的猜想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徐寒的心头,他在那时正要收回自己的目光,再次去打量那些神种,可就在那时,那洞中的鲜血忽的开始剧烈的翻涌,而在那样的翻涌下,一道道诡异的气息自那洞口涌出,将徐寒包裹其中。

    徐寒的脑袋在那时一阵轰鸣,他的目光停滞在了那洞口翻涌的鲜血中,他似乎陷入了魔怔,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呆滞。那翻滚的血液不断的变化,徐寒的眸子映衬着那抹血红,他眼前的一切也就在那时起了变化...

    他看见了不知多久的时光以前,一位身高五丈开外的人形生物高坐在王座上,无数生灵在他的脚下跪伏,他们对着他高唱着圣歌,他们带着无比的虔诚朝着那王座上的生物高呼:“摩拉!摩拉!”

    然后画面一转,那巨大的人形生物忽的来到了这方天地的某一处,他立于高空之上,一只手忽的伸出,然后那方天地将的气运便在那时被他吸入了手中,而那方天地中的土地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植被死亡,生灵涂炭。

    再然后,于那昆仑的仙宫之中,身高五丈的人形生物们开始相互厮杀,徐寒难以知晓这样战斗爆发的原因,但他在那样的画面中所看见的是,那些神种间的厮杀似乎没有半点的目的可言,更像是为了厮杀而厮杀,他们站作一团,朝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动用杀招,除了死亡便再无任何人可以让他们停下。

    这样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很久很久的光阴之后,所有的神种们都已死去,只有一人浑身是伤,但却勉强还留着一口气在。他拖着那些死去的神种的尸体,将他们带入了这座巨大的宫殿之中,然后将之一一摆放成了此刻徐寒所见的模样。

    做完了这些,那最后一位幸存者割开了那些曾经的同伴们的手腕,让鲜血顺着他的们的手臂不断的流淌,涌入徐寒眼前的洞口中。那最后的幸存者在那时脸上露出了狂热之色,他随即带着那抹狂热之色,身子一跃便跳入了那同伴血液所溢满的洞口,就像是要迎接一场盛大的仪式一般。

    他脸上的狂热之色,在那时变得愉悦,但很快这份愉悦又化作了惊恐,他的身躯在那血液中渐渐融化,伴随着他一声凄厉无比的哀嚎,他的身子彻底与那些血液融为了一体,而破败的仙宫的大门也随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驱使重重的关上。

    而徐寒也在那时从那幻境中被拉扯了出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脑海中回荡着方才自己所见的一切,那让徐寒久久难以平静。

    “怎么样?这里有你想知道的真相吗?”而就在徐寒心神动荡的档口,一道声音忽的传来。

    徐寒豁然抬起了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待到他看清那声音主人的模样,徐寒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不可思议的言道:“是你...”

第一百零七章 你不是他

    徐寒很是恍惚,恍惚得已有些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源自于此刻这立在高台下的一道身着白衣的身影,那是一位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但虽然容貌一致,但只要熟识徐寒之人却都能一眼分出二人的区别。不同于徐寒的内敛成熟,那位立在台下的白衣徐寒虽然面带笑意,但浑身上下却都弥漫着一股令人心生寒意的阴冷气息。

    自来到这昆仑山巅后,这般那般的幻象便接连朝着徐寒席卷而来,他无法分清出现在他眼前的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究竟是如在那天柱前一般的幻象,还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如果他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他又是谁?

    这些问题一股脑的涌上了徐寒的脑海,他愈发的恍惚,为此他不得不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方才让自己从这样的恍惚感中清醒了过来。然后他在第一时间便运集起了周身的剑意,涌向他的双眸,想要借此看清眼前的白衣“徐寒”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所化。

    但事实却是无论他用尽何种手段,当他看向那处时,白衣“徐寒”始终都是白衣“徐寒”,并未有任何改变,更无法让徐寒看出他想要看见的根底。

    能产生这样的情况,于徐寒看来无非两点,其一这白衣“徐寒”便是生得这幅模样,其二幻化出这白衣“徐寒”之人的修为高出徐寒数倍不止,故而徐寒无论如何也无法发现半分的破绽。但在这二者之间,徐寒更愿意相信是后者,为此他沉了沉眉头看向那台下之人,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如此装神弄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白衣“徐寒”闻言淡淡一笑,他在台下来回踱步,嘴里应道:“世人总以为,我便是我,却从未去想我为何是我,更为去想我究竟是不是我。”

    “就像你以为你便是你,以为我便不是我,却不曾想,或许你方才不是你,而我方才是我。”

    这番话看似毫无道理,但若是细细咀嚼,却又似乎暗藏玄机。

    当然徐寒却是不愿去细想这其中玄机,或者说在徐寒看来对方来者不善,而既然来者不善,他的话便自然不听也罢。

    故而徐寒的眉头一沉,看向那身着白衣的自己言道:“你若要咬文嚼字,那恐怕选错了听众。”

    白衣“徐寒”面带微笑,对于徐寒的语气不善丝毫不恼,他平静的说道:“天上的人为什么想杀你?半妖神种究竟是什么?帝君是谁?你又是谁?这些答案我都知道,你不想听吗?”

    “昆仑的仙宫为何成了这般模样?数万年前南荒的气运又为何被抽走?森罗殿想做什么?太阴宫又像做什么?这些我也知道,你也不想听吗?”

    白衣“徐寒”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徐寒心头的痛楚,他的脸色在那时一变,直直的看向对方,却不再出言说些什么。

    而他的这番作态,落在那白衣“徐寒”的眼中,自然算作了默认。白衣“徐寒”又是一笑,他再次在台下踱步,嘴里言道:“嗯,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让我想想咱们从何处开始。”

    他说着脸上真的就露出了苦思冥想之色,这样的情况持续十余息的光景,就在徐寒的眉头越皱越深,几乎对着白衣“徐寒”的自说自话到达难以容忍的边界时,那白衣“徐寒”忽的一拍脑门,言道:“要不就从头说起吧。”

    徐寒闻言,依然不语,而这样的神情落在那白衣“徐寒”的脸上,他似乎觉得极为有趣一般,他拍了拍手,笑道:“对对,就是这模样,对即将到来的答案感到恐惧,却又还带着些许兴奋与急切,你看你总是这样,多少次了都不知道改变,所以咱们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说着那白衣“徐寒”的脸上还真的露出了些许悲切之色,似乎在惋惜些什么东西一般。

    当然徐寒无心听他的自说自话,黑色的神剑便在那时浮现在他的手中,他冷眸看着白衣“徐寒”,眉宇间煞气涌动。

    “哦?”白衣“徐寒”对此犹若未觉,反倒是在那时眉头一挑看向了徐寒手中那把神剑,他有些惊讶的言道:“这一次你带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来嘛...看样子天外那些人终于决定插手这里的一切了吗?”

    “你说与不说?”徐寒寒声问道,周身的剑意在那一刻奔涌而出,笼罩了整个大殿。

    白衣“徐寒”见状讪讪的摆了摆手,他言道:“别生气,我当然要说,毕竟这时咱们俩的事情。”

    说着,那白衣“徐寒”脸色一正,终于开始幽幽言道。

    “很多很多年前,嗯,多少年,我也无法说清,毕竟在这方世界的日子我过得太过浑浑噩噩了一些,很多东西都没办法计算。那时我们便已经存在,我们纵横万域星空不知多少的岁月,亿兆的光阴都无法计量。我们奉行着古老的法则,保护着这方世界,让万域星空在无限的安宁中沉睡,但有些世界会诞生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我们称他为生灵,而他们称我们为邪神。”

    “我们很忙,总得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世界,消除这些世界中生出的生灵,以保证万域星空的安宁。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一个不起眼的世界中,一个不起眼的生灵修成了仙人...嗯,那是万域星空中第一个仙人。”

    “那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至少是我所见的所有生灵里,最有趣的一个。但无论如何,万域星空的安宁还是要维持下去,所以我降临到了那方世界。你看,我要毁灭他的世界,他要保护那个世界,不可避免的,我和他打了一架。我输了,然后死了。”

    “按照大多数生灵的逻辑,这是一个完美的故事。英雄打败了恶魔,世界恢复了安宁,从此英雄和女孩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说道这处白衣“徐寒”脸上露出了极为有趣的神色,似乎是在缅怀他口中所言的那个故事。

    “但诚如我之前所言,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但再有趣的人,终究是人。他们总以为我们的到来是毁灭与死亡,却不知道他们自己才是一切悲剧的根源。几乎所有的生灵都有着这样的共性,贪婪与怯懦。”

    “那个有趣的仙人同样如此,他杀了我,但他的朋友、亲人、爱人都因此送葬,甚至他所在的世界也会因此毁灭。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关系,他完全可以跳出他所在的世界,毕竟万域星空有的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世界。可他偏偏不,他想要那些人活过来,这便是他的贪婪...”

    “所以他穿越时空,在时间的节点中寻找改变命运的节点,但他不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试了无数次,每一次的结果都不能让他满意,他感到害怕,甚至恐惧。于是他在无穷的光阴里找到了他的师父,那个指引他成为仙人的男人。他将自己的机缘给了他的师父,而自己却因为改变过去,而失去了机缘,变作了平常人。”

    “你看,生灵都是这样,哪怕成为仙人,可在巨大的恐惧面前,依然会本能的选择逃避,选择放弃。”

    “所以他的师父不得不担起他那懦弱徒儿的使命,带着他的刀与我再战。这本来也应该算作一个很好的计划,他的师父确实有与他比肩的潜力,但他击败我同样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他当然也不愿意承受这样的牺牲。你看,这师徒二人都是同样的德性。他与他那个徒弟一般开始在时空中穿梭,而在时空的乱流里他明白事情的始末,也知道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但若是不解开这道题,他们便会永远停留在这时空的乱流中,无止境的轮回。但要如何完美的解开这道题呢?这就不得不提起另一帮有趣的生灵了。”

    白衣“徐寒”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天空,不过天空却被这宫殿的房顶所遮蔽。他指了指头顶那无数颗闪烁着的事物,言道:“你看,这东西便是依照着万域星空所照,每颗夜明珠都是一颗星星,而这屋顶上镶嵌着的星星便数以万计。但这...却不及万域星空的百分之一,这么大的万域星空,自然会诞生出许多有趣的东西。”

    “譬如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擅长周易之术,最懂这趋吉避凶之道,每当我追杀到他们所在的世界,他们便早早的逃离去往另一个世界。他们将我视为大敌,可却没有那对师徒那般与我对敌的勇气。直到他们发现了那处世界时空的乱流,也知道我们与那方世界都被困在其中,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群人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于是他们找到了那个人的师父,给他做了一个简单的选择,牺牲自己,又或者牺牲他所在的世界。当然,那个人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于是那群人借给了那人一刀,凭借着这一刀,他将我们再次击败,封印在了他的体内。然后将自己的一身修为赠与他的徒儿,最后作为代价在告知了他弟子这所有的一切之后,他被那群人带着来到了这方世界,被封印在了这世界的最深处...”

    听到这里的徐寒脸上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他盯着那白衣“徐寒”正要说些什么。

    “别急,这还只是这个故事的开始,你想要的知道的,都在这个故事里。”白衣“徐寒”似乎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将徐寒的话打断,嘴里再次言道:“是不是觉得这故事里的某些人好生熟悉。”

    “故事里的徒儿得到了师父的传承,重新成为了头顶星辰的仙人,而在以后的无尽的光阴中他纵横万域星空,于是在万域星空中便有了他的名头监视者。而那群借刀之人,也终于因为我们的覆灭而第一次明目张胆的走了出来,他们自称鬼谷子,当然,这个称呼你或许不太熟悉,但有一个你终归听过赊刀人!”

    徐寒的脸上终于在这时浮出了诧异之色,虽然一开始他便已经想到了这各种事情之间或许存在着某些联系,但他大抵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的牵扯竟然如此之大,甚至这也颠覆他对那位监视者以及之前一直缠着苏慕安的赊刀人的认知。

    “没了我们的存在,鬼谷子们终于走出了万域星空,他们在万域星空的中央建立起了一个巨大的世界,自诩为星空之主,统御着星空万域的所有生灵,而监视者们便成了他们唯一制衡者。监视者要监视的不是星空万域的生灵,而是鬼谷子那群人...”

    “当然这些只是随口一言,与咱们故事无关,我想你已经不耐烦的想要知道被囚禁在这方天地的那个人与你有什么关系,对吗?”

    “我说过,鬼谷子那群人擅长周易之术,最喜这趋吉避凶之道。他们视我为仇寇,我们纵横星空万域的光阴里,他们一直躲着我们,也一直在想着如何杀死我们。然后,他们便建立了这个世界,一个完美的囚笼。”

    “那个男人的出现让这个囚笼派上了用场,他心甘情愿的带着我们被封印到了这个世界的深处。你看,那个男人这么无私,甘愿为了他的徒儿也为了他的世界牺牲自己,这些鬼谷子们有的是机会将我们与那男人一同毁灭。可偏偏在这无数光景的你追我躲中,让那些鬼谷子们认为他们有能力掌控我们的力量。”

    “贪婪永远是生灵最大的敌人,他们就这样在贪婪中一次又一次错失了杀我们的机会,所以我们也才有机会站在这里再次开始那重复了十八次的对话。”

    说道这处,那白衣“徐寒”再次停了下来,笑眯眯的看着徐寒。

    徐寒并不喜欢他这样的笑容,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口中的故事已经给他解开了诸多疑惑,或者正如这白衣“徐寒”所言,当他讲完这个故事,所谓的疑问都会得到解答。

    “所以,你就是我体内的帝君对吗?”徐寒亦在那时问出了二人相见后的第一个问题。

    在白衣“徐寒”的描述中,他纵横无数世界,所作所为便是毁灭与杀戮,而这一点与徐寒在剑陵遇见的那尊古魔却是极为相似,加之对方的说辞,徐寒很确信这一点。

    可是他却忽略了,在那白衣“徐寒”的叙述中,他所用的每一个辞藻的都是“我们”,而非“我”。

    所以,在听闻徐寒这个问题后,那白衣“徐寒”顿时放声大笑。

    这样的笑声足足持续了数息的光景方才停下,然后他在那时看向徐寒,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问道:“我是帝君,那里是谁?”

    徐寒皱了皱眉头,闭口不答。

    那白衣“徐寒”见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一拍脑门笑道:“哦...”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让你误以为你是那个监视者的师父?”

    “嗯,这也很正常,这个故事里来到这个世界的东西只有英雄与恶魔,这二者之间,正常人都会想要成为英雄,哪怕那个英雄被全世界所舍弃,但至少还是英雄。”

    “但很遗憾...”

    说道这处,白衣“徐寒”又顿了顿,然后他目光戏谑的看向徐寒,沉着声音一字一顿的言道。

    “你不是他...”

第一百零八章 永恒的贪婪

    仙宫巨大的宫殿中,两侧那些半妖神种们宛如雕塑的尸体依然矗立,静默一如他们静默而立的千万年光阴。

    白衣“徐寒”微笑着看着站在高台上的徐寒,他似乎很享受看着徐寒这失魂落魄的模样。

    “那我是谁?”徐寒在沉默良久之后再次沉着眉头问道。

    白衣“徐寒”伸出了自己的中指与无名指,言道:“你看,一个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一个是毁天灭地的恶魔。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你既然不是那个英雄,那剩下的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吗?”

    白衣“徐寒”如此说着,他脸上的笑容便一息胜过一息。

    而徐寒在他那样的笑容下,心头一沉,他握紧了自己的手,关节与骨骼拉扯发出一阵咯咯的骨爆之声。

    “来之前你早就对这个答案有所预料,你所见的所经历的一切都已经让你明白了这一点,你知道这就是唯一的答案,你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白衣“徐寒”摇头言道,丝毫不惊慌于徐寒那眉宇间一息更重于一息的杀机。

    徐寒周身的杀机在那一刻几乎抵达了顶点,但转瞬他又压下了心头的不郁,他再次问道:“那他去哪里了?”

    “还不死心吗?”白衣“徐寒”似乎完全了解徐寒的心思,自然也知道徐寒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不过这一次他对于徐寒的追问却似乎有些失望。

    “那就听我将这个故事讲完吧。”他在数息沉默后再次言道,随后语调也变得幽深了起来。

    “这方天地,是鬼谷子为了囚禁我们,嗯,你若是不喜欢我们,那就姑且算作我吧。”白衣“徐寒”说到一半便见徐寒皱起了眉头,他呵呵一笑,便改了说辞,又再次言道:“这方天地是鬼谷子们为了囚禁我而修出的牢笼,但他们在做到这一点后忽的改了主意,”

    “就像故事里的那对师徒,也像这天下数以亿兆计的芸芸众生一般,他们总是想要更多的东西。”

    “这方天地既是牢笼,那牢笼就得有牢笼的特别之处。牢笼外的人拿着钥匙,他不开门,所有人都出不去。但他们也清楚,生灵想要的永远会比他们拥有的多,况且我还被封印在了这方世界的深处,这就注定了这个世界的灵气会比任何地方的灵气都更充裕。”

    “生灵们终归会不断的寻找让自己拥有更多的办法,譬如长生,譬如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力量,又譬如无穷无尽的权利。而这些**的驱使,加上天地间充沛的灵气,必然会让这个世界中能够跳出这方天地的生灵越来越多。若是一两个倒也罢了,可那样的生灵注定拥有悠长的性命,他们很容易便累积出一个巨大的数量,那股力量若不加以疏导,这个牢笼迟早会被他们冲破。”

    “这看上去是一个难题,但鬼谷子们很聪明,或者说他们自认为自己很聪明。”

    “所以这个问题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一个难题,反倒是再合适不过的契机,于是他们便这样开始了他们的计划。”

    “那时的世界尚且混沌初开,因为我的到来,众生吸纳了足够的灵气拥有了自己的灵智,他们演化成了人妖二族,分治天下,当然也常年混战。鬼谷子观察着这个世界,人族生来平庸但可塑性极强,能够在短暂的时间里吸纳天地间的灵气,抵达强大的境界,而妖族的寿命漫长,虽然吸纳灵气的速度远不如人族,但却可以慢慢培养,譬如那些妖君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当然,这天地的灵气本就是因我而生,其中自然夹杂着些许我的力量。”

    “你看,这样一来事情不就简单的多了吗?我的力量太过强大,他们不可能也不敢一口气全部吞食,而这个世界的生灵却可以帮他们慢慢的累积这些力量。”说道这处那白衣“徐寒”朝着徐寒眨了眨眼睛,笑道:“是不是觉得很像某些东西?”

    “人想要吃肉,所以他们养了牛羊,牛羊吃草,却可以将那些草转换成人想要吃的肉。”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徐寒自然醒悟了过来,他的脸色在那时豁然变得煞白,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昆仑的仙宫上明明早已封存了万年,但关于仙宫的传闻却一直流传在人世...

    那分明就是一个诱骗世人们的弥天大谎!

    白衣“徐寒”眯起了眼睛,他极为善解人意的停顿了数息光景,给了徐寒些许消化这个故事的时间。

    然后他方才借着讲述了起来:“但就跟人牧养牛羊一样,同样的草,牧羊人只会养那些吃最少的草,却能长出最多的肉的羊。鬼谷子们也如是觉得,所以他们观察着人与妖,想要从中挑选出能够帮助他们更好的长出肉的羊。”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但诚如我一开始所言,生灵有着他们最大劣根性贪婪。其实只要给他们足够长的时间,牛羊终究会吃完草地上的草,也会长出足够的肉。但他们并不愿意如此漫长的等待,他们想要一种牛羊,能够兼顾人妖二族的所有优点,能够帮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吃完这个天地的草。”

    白衣“徐寒”说到了这处,他再次停了下来,欣赏着徐寒脸上的神情。

    那自然是美妙至极的场景,徐寒的脸色发白,身子隐隐有些颤抖,他同样看向白衣“徐寒”眸子中光芒闪烁,有些发愣的言道:“你是说...”

    “想来你已经猜到了,就是半妖。”白衣“徐寒”眯着眼睛道出了徐寒想说的话。

    “一只半妖能够为鬼谷子们提供的肉,几乎等同于妖君,而他们的成长皱起却比人族的真仙还要快上些许,你看,哪里还有比这更棒的事情?我估摸着那时候已经开辟了星空万域的鬼谷子们一定在沾沾自喜,只要他们吞噬了我的力量,那监视者恐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届时他们便可真正意义上的君临天下。”

    “故事到了这里,第一个转折开始了。”白衣“徐寒”说道这里,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人把牛羊当做盘中餐,但当牛羊长得足够壮时,牛羊又何尝不想试试做牧羊人的滋味?”

    “半妖们虽然符合了鬼谷子们的心理预期,但或许是这个物种太过强大的缘故,他们彼此之间很难产生后代,想要造出更多的半妖,人族与妖族的混居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事情。于是鬼谷子们降临到了人间,他们以神人自居,带着伪善的面孔与半妖们对话,教导他们如何管理这个世界,同时也为他们在昆仑之巅建造了这座诺大又巍峨的仙宫。”

    “鬼谷子们让半妖们管理好这个世界,又为他们描述着星空万域的美妙。然后许诺每隔百年他们便会前来接走其中佼佼者,去往星空万域。”

    “一切都按照鬼谷子们的计划进行着,但他们却低估了半妖们的成长速度,也低估了生灵的贪欲。”

    “半妖们在仙宫上管理世间,这方天地按照他们计划的那般欣欣向荣,但很快半妖们渐渐发现了这方天地的秘密,他们出不去,除开那些少数的被接走的幸运儿,其余任何人都出不去,即使他们的实力已经到了这方天地的极限,但他们依然无法走出这方天地。”

    “而随着第一代半妖们被尽数接走,第二代半妖被留在了此间管理人世,等到第三代半妖长成,他们方才会被鬼谷子们接走。但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半妖们开始探究这个世界的秘密。而很快他们便在世界的深处发现了我的存在...”

    “嗯,我这个字眼有些不当,准确的说是他们发现了掩藏在世界深处的那股力量。而这股力量的强大远远超出他们的理解,只要能够得到这股力量半妖们便可依照自己的本事冲破这个天地囚笼,就是那些被他们视作神人一般的鬼谷子们也会在这股力量下低头。”

    “既然可以做人上人,自然就没有低人一等的理由。明白了这一点的半妖们开始寻找获取这份力量的办法。他们发现半妖之所以能够拥有远超出人妖二族的修行潜质其根源便是他们的体魄更容易接受到我的本源力量,这也是鬼谷子们培育他们的初衷。而这个世界中所有的力量起根本都是我的本源力量转化而来的东西,只是其中包含着的我的本源力量的强弱有别罢了。”

    说道这里的白衣“徐寒”再次停下,他伸手指了指徐寒身后那个巨大的洞口,又言道:“记得你在那团血液之中看见的景象吗?”

    “第二代的半妖们明白了这一点,他们抽取了整个南荒的龙气归入己身,庞大的龙气入体,有别于寻常灵气,龙气之中所包裹的我的本源之力愈发的浓郁,而这本源之力便让他们的体魄更加强大,而越是如此强大的体魄,便越是容易与我产生共鸣。做到了这一点的半妖们以为他们已经有能力吞噬我的力量,于是他们私自打开了这世界深处的封印。哪怕那个封印只是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纹,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一点对于我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虽然他们那躯体虽然强大,但却依然无法承受我的力量,我无法通过那微笑的缝隙降临在他们身上,但却足以让我麾下那些与我一同被封印在这世界深处的古魔们分出些许力量送给这些渴求力量的生灵们。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点,却也足以让他们欣喜若狂。而我又是特别善良的一个人,所以在给出这些力量的同时,我们也将这个世界某些真相一同告诉了他们。”

    “在得知自己的存在只是鬼谷子们圈养的牛羊后,这些半妖们陷入了疯狂。他们迫切的想要寻找对抗鬼谷子们的办法,而他们能够想到的就只有一点而已,那便是我。”白衣“徐寒”说着,嘴角勾起了一道锋利的弧线。“所以,在昆仑的仙宫中他们开始相互厮杀,他们想要掠夺彼此的血肉,以此加强自己的肉身,这样他们便可以从我这里获取更多更多的力量。于是,所有的半妖都死在了这金碧辉煌的仙宫中,唯一的幸存者将曾经的同伴们的尸首一具又一具的抬到了这宫殿之中,割开了他们的手腕,让包裹着他们肉身之力的血液涌入这大殿的深处,汇集在你背后的那个巨大洞口中。”

    徐寒听到这里,他想起了他在那洞口的血液中见过的画面,他沉了沉眉头言道:“他失败了对吗?”

    白衣“徐寒”闻言却并不回应徐寒这个问题,他继续讲述着他口中那个年代久远的故事。

    “半妖们死了,当鬼谷子们如期而至降临在这方天地,准备收获他们圈养的牛羊时,他们看见的却是被大雪掩埋的破败仙宫。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那些半妖们做的好事了,他们为我的封印打开了一道裂缝,而这道裂缝虽然远不足以让我脱身,但我足以让我施展一道**阵,让那些鬼谷子们降临此间的投影无法发现真实的情况。”

    “我知道那些鬼谷子心思细腻,在发现那些半妖死亡之后,必然觉察到此事与我有关,故而我封闭了仙宫,给那降临此间的投影看到一处同样破败的仙宫,也让他们目睹了那些仙宫之中惨烈的场景。真真假假中,方才能隐藏下某些我想要隐藏的东西。”

    “而不出我所料的是,在目睹了这番情形之后,鬼谷子们将所有的原因都归咎于半妖太过强大,并不容易掌控。于是他们权衡再三改了主意,他们将半妖不得临世的箴言刻进了这方天地的规则之中,然后暗中扶持人族,为他们造出了三把凶剑,帮助他们驱逐了妖族。然后他们故技重施,从人族的统治者选出了他们钟意之人,授予了他们真仙之位。然后又给予了他们曾经给予过半妖们的同样的许诺,但不同的是,人族的真仙们对自己的族人更加的残忍。”

    “他们多少已经知道了鬼谷子们的计划,但在能够去往万域星空的诱惑依然选择依附鬼谷子们,诓骗时间的仙人来到昆仑,寻找那早已被掩盖在大雪之下的昆仑仙宫,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继,却无一人知晓,所谓的仙宫其实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弥天大谎罢了。”

    “这些事情,都未有出乎我的预料。但唯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并未修复我封印中的那道裂纹,或许他们觉得这道裂纹的存在可以让我的力量更大程度的泄露到这方天地间,加快那些人族的修行速度,也加快他们吞噬的速度。”

    “世界因此而得以继续运转,而发生在那些半妖身上的事情,也继续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白衣“徐寒”说完这话,他再次看向徐寒,言道:“故事到这里已经过半,但你看,无论故事的主角怎么变,可推动着这个故事向前的永远只有一点贪婪。”

    “曾经那位仙人师徒也好,最喜趋吉避凶的鬼谷子也罢,甚至这世间活着的,或者已经死去的亿兆生灵亦是如此。他们总把我们当做他们的敌人,可他们不明白的是,他们的敌人永远只是他们自己。若非他们的贪婪,我们早已死去又或者被封印在世界深处,永世不得翻身。可他们却一次次的给我们机会,所以我们方才活着,方才可以一次次的让他们品尝死亡的滋味。”

    徐寒并不喜欢这白衣“徐寒”的长篇大论,更不喜欢他语调中毫不遮掩的蛊惑之意,他再次皱起了眉头,言道:“我无心与你去探究,芸芸众生好坏善恶,我只想知道我是谁!他又去了哪里?”

    白衣“徐寒”眯着眼睛打量着徐寒,他笑了起来,不再是那种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而是那种由衷的真切得不能再真切的笑容。

    “方才那么长的故事,故事里那么多人,都为了他们的贪婪或已经付出或即将付出他们的代价,可你却还是不懂,也如他们一眼想要得到更多,悲剧总是重复上演,永无休止。”白衣“徐寒”如此说道,而这番高高在上的评头论足自然让徐寒心头积攒的戾气愈演愈烈。

    不过白衣“徐寒”却算是懂得分寸,他在徐寒就要发怒之前,便再次言道:“好吧,咱们就来讲讲这故事的最后一段吧。”

    白衣“徐寒”说着,在那时竟然迈开了步子,朝着徐寒所在的高台走来,徐寒见状脸上露出了警惕之色。而白衣“徐寒”对此却像是犹若未觉一般,他自顾自的走到了高台上,与徐寒错身而过,然后他来到了那高台旁的巨洞前,站定了身子。

    白衣“徐寒”低着头看着那洞口中不断翻腾的血液,他的瞳孔映照着那抹犹如岩浆一般翻滚的炙热,喃喃言道:“关于你的故事,咱们得从这里开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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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弑父,天降灾祸饿殍遍野。乞儿命苦,数九寒冬家破人亡。是谁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谁说善恶有报因果轮回?尽是荒唐!弱肉强食,何来道义!物竞天择,何来公平!倒不如杀他个天昏地暗!倒不如杀他个天下太平!【书友群:346162676欢迎大家加入】藏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藏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藏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