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争端
来到宁国侯府前时,门外的小厮一眼便认出了这位侯府的千金小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并未有多大的诧异,大抵在这之前叶红笺便给侯府传递过这样的消息。
那小厮极为热情领着二人快步步入了侯府内。
宁国侯府的大殿中早已摆好了家宴,阵势倒是不大,只有叶承台与他的妻子二人,以及两个早已准备好的案台。但菜肴却极为丰盛,显然都是精心准备过的事物。
算来徐寒与叶红笺离开长安已有九个月的光景,上次虽然回到过长安,但却未有来得及前来拜会,这好不容易见着了自己的女儿,牧殷殷,也就是叶红笺的母亲自然是心疼得紧,拉着叶红笺便坐到了自己身侧,关切的嘘寒问暖起来。
叶承台虽然也想念自家女儿得紧,却不好如妇人表现得那般明显,他便有一茬没一茬的与徐寒寒暄着,询问了些关于玲珑阁与大黄城上的事情。
徐寒自然是一一回应,但内容嘛却是有真有假。
毕竟无论是朝廷的纷争还是江湖上的风云诡诞,知道得越多,便意味着陷得越深。而叶承台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徐寒把握不住这个分寸,自然得交给叶红笺来做。
但在关于牧极之事上,牧殷殷却忽的插进了话,她毕竟也算得是牧家之人,当年亦是因为嫁给了叶承台方才躲过了死于非命的下场。心头自然对于牧极与忽然出现的牧青山极为关心,这事徐寒倒没有隐瞒的意思,尽是和盘托出。
只是这样的事实,却免不了让牧殷殷有些愁绪泛滥,徐寒甚至隐隐看见这妇人眼眶泛红,却又偷偷止住。
不过好在叶承台即使转过了这个话题,方才让屋内的气氛再次变得活跃起来。
总得来说这场家宴还算得宾主尽欢。
看得出对于徐寒这位临时起意招来的女婿,叶承台如今是怎么看怎么满意,而观自家女儿对徐寒的态度,他也不难看出,二人似乎已经是情投意合。
“对了,徐寒,你不是今日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爹说吗?”宴会到了尾声,叶红笺却在那时忽的出言说道。
这话出口,叶承台与牧殷殷自然朝着徐寒递来了疑惑的目光,叶红笺则是有些挑衅的扬起脖子。
徐寒见状不免心头苦笑。
他自然记得今日早上叶红笺与他说过的事情,这倒不是他临阵退缩,只是确实不知道当如何开口。叶红笺这时提出了此事,他若是在扭扭捏捏,未免就太过女儿态了一些,因此,他在那时咬了咬牙,张开嘴就要言道。
“叶侯爷,在下确有一事要与叶侯爷商议...”
“便是我与红笺的...”
徐寒的话正说道节骨眼上,可那时屋外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
“侯爷!外面有一个孩童闹事,吵着非要来寻徐公子,怎么赶也赶不走。”而一位小厮打扮的男子也在那时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朝府中诸人言道。
“嗯?孩童?他叫什么名字?”还不待一旁的叶承台发话,叶红笺便抢先一步言道。显然对于这话题被忽然打断有些不喜。
“好像叫什么...苏慕安。”那小厮挠了挠后脑勺,半晌才回忆起来。
“嗯?快将他带进来。”徐寒闻言,顿时心头一跳。苏慕安的性子虽然有时候偏执得很,但却是个讲道理的主,从来没有见他胡闹过。他本应跟着鹿先生在天策府打点一切,此刻却忽然来寻他,徐寒担心是不是天策府那边出了岔子。这样想着,他赶忙站起了身子,“算了,你带去寻他吧!”
说着徐寒便朝着叶承台与牧殷殷递去一个歉意的眼色,赶忙随着那小厮出了府门。
府中三人在那时互望一眼,也似乎闻出了些许不对劲的味道,自然是赶忙跟上。
徐寒来到叶府的府门处,远远的便见一位背着刀剑的男孩正与叶府的家丁们撕扭在一起,显然是起了争执。
“慕安!怎么回事?”徐寒见状快步迎了上去,高声问道。
那小家伙见着了徐寒,脸色一变,焦急的大喊道:“府主不好了,鹿爷爷和人打起来了!!”
鹿先生跟人打起来了?
这话自然是有些无稽之谈的味道,且不说老先生是一代大儒,温文尔雅,则可与人动手。就是真的到了那一步,也不是还有侯岭在吗?怎么轮得到鹿先生出手?
但观苏慕安此刻脸上的焦急之色却不似作假,徐寒在那时眉头一沉,他转头歉意的望了叶红笺。
“走吧,我和你一起。”好在叶红笺也是大度之人,并未有说什么,反倒是要与徐寒一同前往。
徐寒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这才与叶承台夫妇辞别,与叶红笺一道带着苏慕安朝着天策府方向跑去。
......
待到三人走远,牧殷殷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自己身旁的男人。
“老爷,他们这方才回到长安,长夜司就不安分。”牧殷殷虽然只是一介妇人,但在长安耳濡目染,不难猜到天策府遇到的麻烦大抵是长夜司暗中指使的。
已经年近半百的叶承台在那时伸手拍了拍牧殷殷的手背,示意对方放心。
“相信夫子的眼光,也相信咱们孩子的眼光吧。这是天策府必须面对的,也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男人这般言道。
那厚重的声线,让身旁妇人那悬着的心莫名的安定了几分。
他总是如此,虽然不见得有如何高的修为,有如何大的权势。但却有着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奇怪能力。或许他算不得一位好侯爷,曾一度在牧王灭门后讨好祝贤,但他却又着实称得上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
“嗯。”想着这些,牧殷殷轻轻的点了点头,将脑袋靠在了男人的胸口。感受着那股熟悉又让她温暖的味道。
二人这样相拥良久,叶承台的声音却在那时忽的响起。
“对了,我那套官服呢?”
牧殷殷闻言一愣,随着牧王府与天策府接连在与长夜司的斗争中败下阵来,叶承台虽然躲过一劫,但却被免了官职,只留下了一个宁国侯的虚名。那所谓的官服指的其实是他宁国侯的侯服。作为侯爷,他自然有进宫面圣的权利。
只是这些年为了免去祝贤的猜忌,那套官服早已被他雪藏许久,除了年末必行的大宴,几乎他便从未碰过,这时他问出这个问题,牧殷殷自然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老爷是要...”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这时,那位在京中诸人看来素来与世无争的侯爷,眸中忽的泛起一抹神光。
“明日天策府面圣,必然免不了一场争端...”
“我这牧家军的旧部,终归得做些什么...”
“为老牧王也好,为...自己也好...”
“终究不能在袖手旁观下去了。”
第七章 不眠
徐寒与叶红笺来到一路小跑来到那天策府的府门前时,徐寒终于是明白了苏慕安口中打起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策府的府门前站满了一排排的黑甲士卒,与京城中城防营或者禁军不同,那些甲士周身的气息凝练,一身甲胄看上去似乎结为一体,肩甲处挂着一只狰狞的铜制狼头。
是长夜司的贪狼部!
为首的是一位看上三十出头的男子,腰挎长剑,在府门前来回踱步,神情倨傲,而几位身着官服的文官正与红袍公卿们争辩着些什么,似乎是拦住了想要入府的诸人。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似乎大有要大打出手的意思,当然鹿先生只是闭目沉眸的站在一边,并未参与其中,这与苏慕安口中所言有些诧异,大抵是因为心头焦虑方才如此言道的。
见徐寒到来,天策府的诸人都在那时围了过来。那位贪狼部的统领亦在那时投来的目光,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位天策府的少府主。
“鹿先生、侯统领,这是怎么回事?”徐寒自然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但他却并不在意,而是朝着诸人询问道。
只是还不待二人发声,那位贪狼部的年轻统领便上前一步,笑呵呵的言道:“这位便是徐府主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比在下想象中要年轻得多。”
徐寒闻言在那时转头看向那位男人,目光淡漠,并未给予他半分回应。
对于徐寒这样的态度,那男人显然有些没有预料,他的身子顿了顿,方才言道:“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
男人的话方才说到一半,便被徐寒给生生打断。
“你是谁?”徐寒冷着声音问道,语调中的不满自是毫不遮掩。
那位黑甲统领闻言又是一愣,他对于徐寒这样的态度自然是有些不喜,但他毕竟奉命行事,倒不会真的在现在与对方起什么冲突。所以他压下了心头的不满,依然满脸笑意的说道:“在下雁...”
“算了,不重要了。”只是这一次他的话同样亦在方才出口时,再次被徐寒打断。只见那位天策府的少府主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就像是一个孩童方才还兴致勃勃的要研究一直蚂蚁的模样,但转眼却又失了兴趣。
这让年纪轻轻便坐上贪狼部夜狼卫副统领宝座的黑甲男子脸色顿时憋得绯红,他胸膛中充斥着一股怒气,却不知当如发泄,那模样着实有趣得很。
“那就让开吧,我们要回府了。”而徐寒却是没有半分去关心这位甲士的意思,他不悦的言道,看向那人的目光就像是看见了一只拦路野狗一般嫌恶又厌倦。
“徐府主未免太过跋扈了一些!”这时,之前与红袍公卿们争得面红耳赤的那几位官员,忽的迈步上前,为首的一位年纪五十上下,身材干瘦的老者一脸正气的呵斥道:“我等是奉命前来调查关于那位牧家叛徒牧青山的事由的,听闻之前他乔装成玲珑阁的弟子,化名周章潜伏与天策府内,与徐府主等人颇有交情,今日只要徐府主能跟我们摊明此事,才可入府!”
只是这番中气十足的怒斥,却并未得到老者想要的效果。
只见徐寒眨了眨眼睛,问道:“说完了?”
“嗯?”那位老者一愣,还不待他再说些什么,徐寒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那便让开吧。”
“徐府主这是要抗旨不尊的意思?”那些官员也罢,那位贪狼部的统领也好,着实没有想到徐寒的态度竟然恶劣到了这样的地步,一时间纷纷脸色一变。那位老者更是高声呵斥道,显然是已经怒到了极致。
“侯岭!”可是徐寒显然并没有给他们继续感叹此事的打算,只听他一声暴喝,那位人群中的中年男子顿时手持大戟迈步而出。
大衍境的气势在那一刻自他体内如潮水一般奔涌而出,笼罩向诸人,诸人顿时在那一刻感到一阵气息不畅。
“我数三声,届时还挡在府门前的人,一个不留。”
徐寒冰冷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那模样落在诸人眼中却宛如恶鬼一般狰狞可怖。
“徐寒?这里可是京城,你敢乱来?”贪狼部的那位统领吼道。
“一。”但徐寒却不以为意,嘴里那如催命符一般的声音如期而至。
“我等可是朝廷命官,你敢杀我?”官员中,那位干瘦老者,勃然大怒。
“二。”可徐寒却依然不为所动。
他身旁的侯岭在那时亦举起手中的大戟,狂暴真元涌动,恐怖的威压扑面而来,大有劈山断石之相。
恐惧终于在那时蔓延上了诸人的眉梢,他们心底的理智自然在不断的告诉他们,徐寒不敢在这长安城里行凶,可万一呢?
那赔上的可是他们自己的性命。
于是他们再也无法保持住那作为朝廷命官或是长夜司统领的仪态,纷纷在那时一刻朝着四周退去,于天策府众人跟前生生的让出了一条通往天策府府门的路。
徐寒见状,脸上的笑意更甚。
他将到了嘴边的“三”字吞了回去,然后笑着拍了拍手,朝着身旁的鹿先生等人看了看,言道:“走吧。”
言罢,便头也不回的带着诸人步入了那座尘封数年的天策府府邸,而自始至终他们都未有在那些长夜司的爪牙身上再投去哪怕半分的目光。
......
天策府的府邸着实大得出奇。
毕竟当年这里是可以容纳三千红袍公卿与整整三万天策府军的地方。
只是破败了太久,很多地方都需要打理方才能再次使用。
徐寒等人走入府门之后,包括鹿先生在内的天策府众人望着这座熟悉的府邸,眸中的目光都微微有些泛红,徐寒自然无法对他们此刻内心的翻涌完全感同身受,但他却能从这样的气氛中感受到一股由时光而沉淀下来的厚重感。
许久之后,那位年迈的鹿先生终是回过了神来,他朝着徐寒歉意的笑了笑。
“故地重游,难免心生感慨,让府主见笑了。”那老人在那时如此言道。
“在下理解,先生不必挂怀。”徐寒却是笑了笑,宽慰道。
“今日长夜司派人前来阻拦我们入府,府主以为是何用意?”鹿先生毕竟老成持重,很快便从之前的愁绪中恢复过来,他再次问道。
徐寒闻言脸色一正,微微思索之后方才言道:“以祝贤的精明,应当知道,无论我们用何种方法,光凭这么些跳梁小丑应当是拦不住我们的。这么做除了恶心一下我们似乎并无其他作用,我着实想不明白他为何做这样的无用之举。”
“但他们此举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明日面圣之时,对方必然会在周章之事上面做文章,我们得好生准备。”
“唔,确实如此,祝贤的心思我们摸不透,但多做准备总是无错。”鹿先生在那时亦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徐寒的看法。
“那今夜看来是无法入眠了。”徐寒闻言转眸看了看布满尘埃的天策府,笑道。
“确实如此。”鹿先生点了点头,便开始布置人手收拾天策府,而另一边则领着众多红袍公卿与徐寒开始商议明日面圣之事。
......
诚然如徐寒所言,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注定无眠。
譬如天策府中的众人,譬如灯火通明的长夜司。
他们都在为明日那场十余年来,第一次交锋做着最后的准备。
当然,这样的不眠,不仅发生在长安。
也同样发生在远在青州的那座名为牛头村的小村落中。
第八章 众生之恶
九月的夜晚,牛头村里火光萦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名为虎老大的山贼头子带着他手下百来号山贼将村里的老少都通通聚到了村头的空地上。
生得虎背熊腰,右眼处有一道一寸长的刀疤的虎老大,坐在那高大的马背上,沉着眸子,看着那一张张写满恐惧的脸。所有人在面对他那样的目光时,都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啪!
他手里长鞭一挥,一道脆响爆开,让周遭的村民都在那时被吓得脸色煞白,纷纷后退数步。
虎老大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他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然后沉声言道:“我的兄弟,尤老三,前些日子来你们村子收粮,却被你们这里的人给打伤了,老子是个粗人,但讲究。你们要么将那肇事之人给老子交出来,要么就按人头一人交出五石粮食,权当是给兄弟的养伤钱,否则,今天,你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啪!
说罢,他又用力一挥手中的长鞭,那巨大的脆响炸开,犹如重鼓敲击在在场诸人的心脏,击碎了他们仅有那么一丝勇气。
刘叮当麻木的站在人群之后,她双眸中光芒黯淡又空洞。就好似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刘大壮死了。
三日前他的伤口恶化,终是在经历数月的病痛折磨之后,于一个秋雨绵绵的夜晚闭上了双眼。
小和尚半个月前,独自一人去往了雁来城,听说那里是座大城,有许多很厉害很厉害的郎中,他们虽然没有凑到钱,但小和尚觉得人命关天,他应该可以说服那些郎中前来救人,所以抱着这样的期望,他带着刘叮当给他做好的几个馍馍便独自一人上了路。
只是可惜,还没等到小和尚回来,刘大壮便咽了气。
刘叮当毕竟才十三岁不到,刘大壮死了,小和尚不在,她顿时失了主心骨,刘大壮的尸体被停在房中,已经有些发臭,可她却没钱安葬,也没人愿意帮她。
她麻木的站在那里,就像一局行尸走肉一般,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怎么?要让老子动手吗?”
虎老大见自己的话落下许久,那些牛头村的村民们却畏畏缩缩的站在原地,并没有一人回应他,这让他很是不满。
村民们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今年的收成比起往年确实好上许多,每户五石粮食,虽然不少,但每家给了之后也大抵能勉强度日。可大周这年景怪得很,今年有了收成明年却不见得就有好光景。他们怎么舍得将这五石粮食白白送给这些土匪?
“交人还是交粮!给老子一个痛快话!”
在虎老大的催促下,诸人你望我,我望你,虽然依然没有人带头说话,但从彼此的目光中,他们都大抵猜到了彼此的意思。
刘大壮已经死了。
死了的人不会再说话,不会在再带着他们捕猎,更不会再谴责他们。
死了的人,就不再重要。
而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
于是人群在那时让出了一条路。
那神情的木楞的刘叮当便站在这条路的尽头,随着诸人的退开,她的身形便在那时暴露在那位虎老大的眼前。
“嗯?”虎老大在那时一愣。
十三岁的刘叮当,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虎老大也是一个纵情声色之人,山寨里从各个村子中抢来的女人足足有二十之数,他一眼便看出眼前这个少女,虽然身子还未长开,但再好生圈养个一年半载,绝对是一位勾人魂魄的可人儿。
想着这些,他那双眸子便泛起了阵阵贪欲之色。
他这样表现的落在那些已如惊弓之鸟的百姓眼中,暗以为对方不悦,当下便有人一脸献媚的言道:“虎大人,这...是刘大壮的女儿,就是刘大壮伤了尤大人。刘大壮死了,只有她还活着,这事和我们真的没有关系。”
这话一出口,那低着头神情麻木的刘叮当身子一震,她抬起头望向说出此话之人,眸中顿时充斥着不可思议之色。
只是这样的诧异还未持续多久的时间。
“是啊,虎大人,这事和我们没关系。”
“都是刘大壮干的。”
“我们从没有对尤大人动过手。”
......
下一刻,那些牛头村的村民们顿时如炸开锅的家雀一般,纷纷争先恐后的言道,似乎唯恐说慢了一句话便与刘叮当扯上关系一般。
刘叮当的心头在那时生出一种恍惚如梦的不真实感。
她看着那一张张她熟悉的脸,他们中有年纪十七八岁的少年,之前还吵着闹着要跟着刘大壮学功夫,他们中有三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以往还热络的帮着早已丧偶的刘大壮寻着续弦之事,他们中还有年过六旬的老叟,膝下无子,在灾荒年间,田里颗粒无收,还是靠刘大壮的接济才活到今日。
而现在他们却犹如看见瘟神一般,躲着她。
以往那一张张慈祥热切的脸,此刻在刘叮当的眼中渐渐扭曲,化为了一道道宛如恶鬼一般狰狞的神情。
似乎就在这短短一个月的光景里。
曾经那个让刘叮当无比心安的小村庄,彻底变了模样。
“你过来。”虎老大在那时勾了勾了手指,眯着眼睛言道。
刘叮当的身子一震,她知道自己无法反抗眼前这群人,无论是牛头山上的山贼,还是牛头村里的村民。他们都像是山间的豺狼,围着她,注视着她,寻着机会将她从里到外啃食干净。那样的感觉让刘叮当有些窒息,她低下了脑袋,眸中的神色再次变得木楞与呆滞。
然后,她犹如被人牵线的木偶一般,僵硬的走了过去。
虎老大心头一喜,他佝下在马背上的身子,伸出手指轻轻的将刘叮当那白洁如玉的下巴抬起,细细观赏,就像在欣赏一颗即将成熟的果实。
“你就是刘大壮的女儿?”他这么问道,腥臭的气息自他嘴里喷出,打在刘叮当的脸上。
“我是刘大壮的女儿。”刘叮当直视着眼前这张狰狞的脸,心头却出奇没有太多的恐惧,她很平静,平静得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时变得不再重要,这是不是就是小和尚说的四大皆空呢?她小小的脑袋里,这样想着,却又觉得有些无稽。
......
呼!
呼!
广林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很不安。
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烦躁感萦绕在他的心间。
这种感觉从几日前便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感觉便愈发的强烈,所以他不顾一切的开始赶路,想要早些时候回到牛头村。
只是他的修为并未有恢复,就好似有一把枷锁将他的力量锁住,他几次尝试都是无果。
这趟雁来城之行亦并不如愿,他没有找到郎中,嗯,准确的说是没有找到愿意无偿来此的郎中。老和尚曾说过,好人有好报,他相信像刘大壮这样的好人不应该落到这样的下场,可心头那份不安却又无时无刻的不在告诉他,有很不好的事情在牛头村发生了。
所以他拼命的赶路,一路的风尘仆仆,刘叮当给他准备的馍馍早已吃完,他空着肚子走了走走两天两夜,此刻他的脑袋很是晕沉,手足也如有千斤,每一步的迈出,都需要他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做到。
终于,他的眼帘中浮现出了那座村落的轮廓。
他还来不及欣喜,眉宇便是一沉。
此刻时间已经到了亥时,但牛同村中却耀着火光。
这很不寻常。
这让广林鬼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来不及多想,便再次拖着自己疲惫的身子,朝着那村落狂奔而去。
......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虎老大看着眼前这张可人的小脸,狞笑着言道。
“你的人?”刘叮当神情木楞的重复着这段话,似乎有些不解。
“怎么?你不愿意?”虎老大问道。
“那你能帮我爹好生安葬了吗?”刘叮当问道,神情依旧木楞。
“没问题。”虎老大咧嘴一笑,刘叮当这样的人,他见得很多。那些被他抢来的女人中不乏这样的人,她们心如死灰,只要完成一些小小的愿望,她们便会安心的做他肆意把弄的玩偶。安葬一个死人能花多少钱,换一个这样的美人儿,自然值得。
“好,那我就是你的人了。”刘叮当在那时点了点头,她眸子中最后一丝灵动在说出此言的刹那在瞳孔中微微闪烁,最后归于死寂。
她朝着虎老大伸出了手,虎老大自然会意,在那时拉住了那芊芊的细手,猛地一提,刘叮当娇小的身躯便在那时飞到了马背上,落入了他的怀中。
他放肆一笑,满脸得色。
“这个月的钱粮,看在小娘子的面子上就免了,下个月可得准时交贡!”他大声的说道,粗犷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牛头村,那些村民们拉耸着脑袋不敢去看他一眼,却不知究竟是因为畏惧,还是愧疚。
但不得不说的是,能免去这个月的钱粮,对于这牛头村的村民来说可谓意外之喜。
“不。不能免。”可就在这时,虎老大怀里的人儿却忽的出言说道。
她的神色冰冷,若不细看,还以为只是一具精致的玩偶。
只是她的吐出的话却让牛头村的村民在那一刻如遭雷劈,纷纷脸色一变。
“刘叮当你怎能如此?”
“你忘了当初你爹受伤的时候是大伙凑的钱...”
“做人怎可如此忘本。”
那时在之前一直静默不语的村民们却忽的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指责道。
刘叮当却是看也不曾去看他们一眼,她坐在虎老大的怀中,仰头看着那魁梧的男人问道:“这是最后的要求,你得应我。”
虎老大愣了愣,随即脸上再次浮出笑意。
“交!加倍交!”他的心头一片火热,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到山寨如何把玩怀中这精致的玩偶,对于她的要求自然有求必应。
这话出口,牛头村的村民一阵哀嚎。
但虎老大哪有去体谅他们的心思,他在那时哈哈一笑,侧过马头,便要意气风发的离去。
第九章 寻魔
“叮当!”
就在那时,人群中忽的响起了一声高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牛头村的村民侧头望去,虎老大拉起了马匹的缰绳。
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的小和尚正在村口,一脸困惑的看着此间的情形。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他这般问道,眉宇间的不解愈发的深重。
刘叮当那空洞的瞳孔在小和尚出现那一刻,有了些许不一样的神采泛起,却是喜悦,而是浓重的悲伤。
“爹死了。”她这般说道,眸中的悲伤化为了埋怨,“你说好人有好报,你说他不会有事,可是他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我什么都做不了。”
死了?
小和尚脸上的神色在那时一滞。
这不对!刘大壮怎么可能死?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应该长命百岁的啊!
老和尚不是说过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所以人要行善,他也要行善。
可为什么刘大壮会死?
为什么那些害死他的人却可以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
为什么那些他帮助过的人可以冷漠的袖手旁观?
为什么那些应该悬壶济世的医者却不愿对一个将死之人伸出援手?
那保佑世人的佛呢?他在哪?
为什么不出来?
还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佛?
那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泼天大谎!
这样的疑问如潮水一般浮现在广林鬼的脑海中,他的额头上顿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也在那时变得苍白。
巨大的疼痛从脑海中传来,他双手捂着脑袋,蹲下了身子,嘴里却犹如发了疯一般的呢喃着。
“你在哪?你在哪?”
“小和尚?”刘叮当见他这般模样顿时心头大急,挣扎着就要下去查看他的情况,可那时虎老大却伸手将她拦住。
“小娘子,别忘了,你可是我的人!”他狞笑着说道,眯起的眸子顿时升起一抹幽寒之色。
虎老大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他看出了这小和尚与刘叮当之间匪浅的关系,以他的性子自然容不下他。
“你要做什么,不要伤他!”刘叮当见状心头焦急,赶忙失声喊道。
“要我不杀他?那就得看小娘子的表现了!”虎老大眉头一挑,冷笑言道。
“你让我看看他到底怎么了,我一定跟你走,否则我现在就咬舌自尽!”刘叮当的脸上浮出一抹绝色,这短短一个月的光景,那个生活在父亲臂弯下的女孩忽的长大了,她知道自己对于虎老大的价值,至少在他没有得到她之前,她有这个资本。
虎老大的眉头一皱,有些不喜,但女孩脸上的决色却让他无法去怀疑她所言的决心。
他阴沉着脸色看了刘叮当数息的光景,终是点了点头:“你有半柱香的时间。”
刘叮当闻言,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翻身便跳下马背,只是她的身子终究太弱了些,这样急切的做法,让她狠狠的甩在了地上,可她对于自己的狼狈却是毫不在意,爬起身子便赶忙走到了小和尚的面前。
“小和尚,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她抓着广林鬼的双手便大声的喊道。
可是对方却依然死死的抱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呢喃着那句:“你在哪?”对于她的询问,置若罔闻。
广林鬼的脑仁在那时好似炸裂一般的疼痛。
佛在哪这个问题好似梦魇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回荡,将他整个人都彻底淹没。
他体内的枷锁在那时也似乎有所松动,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破笼而出一般,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东西因为枷锁的松动而变得暴躁,开始在他的体内乱窜,似乎很是急切的想要重见天日。
这让广林鬼有些不安。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这时脑海里忽的出现了一道苍老的声线,好似有一位老僧在他的耳畔轻念佛经一般,一股清明之意自天灵盖上降下,他体内那狂暴事物遇见那声音就好似遇见了天敌一般转瞬偃旗息鼓,安分了下来。
而他的脑袋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疼痛难耐,刘叮当那焦急的声音也随之传入了他的耳膜。
“小和尚!你醒醒!快醒醒!”
广林鬼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入目的便时刘叮当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他微微一愣,刘叮当这般模样莫名让他有些心疼。
“我...我没事...”他宽慰道,不过似乎还未完全从之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说出的话有些断断续续。
见广林鬼的眸子恢复了清明,刘叮当破涕为笑。
“太好...”
只是她的感叹还未说完,便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那位一旁的虎老大早已等得不耐烦,见广林鬼苏醒便极为粗暴的拉过了刘叮当。
“好了,他醒了,你要是再敢胡来,我便将他与你一并杀掉。”显然虎老大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之前的种种已经将他仅有的那么一丝耐心耗完,自然不愿在多耽搁。
“你是谁,你要带叮当去哪里?”广林鬼也在这时回过了神来,他看着被拉入男人怀里的刘叮当,很是惊怒。
“小和尚,你走吧,要好好活下去。”刘叮当显然更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在那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声言到。
“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吗?你跟着他干什么?”广林鬼不解道。
“你还不懂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善恶有报,他们所有人都是吃人的狼,我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你不一样,你还可以活下去,那就活下去好吗?”刘叮当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一般说着这样一番话。
“不!不是这样的!不要和他走,留下...”
啪!
广林鬼的挽留未有说完,便被一道长鞭抽到了脸颊,他的身子在那时被摔翻在地,右脸脸侧更是浮现出一条狰狞的血痕。
“废物,饶你一命还敢聒噪!”虎老大不屑的言道,然后狠狠的朝着广林鬼的脸上吐出一口唾沫。
他一拍马背,在诸多山贼的簇拥下,抱着刘叮当就要扬尘而去。
而这一次,刘叮当却并未有出言阻止。
她很明白,若是不让广林鬼吃上这些苦头,那接下来他要付出可能就是自己的一条命了。
“叮当!别走!”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子的广林鬼就要去追那远处的身影,可是他已经足足两日未有吃过东西,这方才起身,顿时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感传来,脚下一划,身子再次跌坐在地。
这一次,他摔得很重。
鼻梁上的皮被地上剑影的石子蹭破,脸上被虎老大的皮鞭撕开的血痕不断的淌着鲜血,将他整个脸颊都侵染得猩红,他的模样在那时看起来狰狞至极。
“你们在做什么?”他望向周围那些村民。
“她是刘大壮的女儿啊!他帮了你们那么多,你们就这样看着她被抓走吗?”
他质问着他们,单薄的身子在那些冷漠目光下,显得那般瘦小与无助。
“若不是刘大壮非要和那些土匪们对着干,我们又怎会如此?”
“那小女娃子心肠歹毒,非要让虎老大加收我们的钱粮!”
“她不给我们活路,活该被人糟蹋!”
村民并没有说话,但很奇怪的是,广林鬼却可以很清楚的读到他们此时内心的想法。
这很奇怪。
但广林鬼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诧异。
真正让他诧异的是,这些曾经被刘大壮一次次施舍与帮助的村民们心头竟然藏着这样歹毒的念头。
他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神情变得空洞又麻木。
这便是善良换来的结果吗?
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为什么善因却偏偏结出了恶果?
那之前让他苦恼的疑问再一次泛上了他的心头。
它们如潮水一般涌来,再一次将他淹没。
“你在哪?”
“你在哪?”
“佛!你在哪?”
他的声线从低沉到高亢,从高亢化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佛怎渡得了世人,世人唯魔可渡。”
可就在那时,他的脑海在再次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线,那声音与之前让他恢复清鸣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但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
“唯魔可渡?那什么是魔?哪里有魔?”
广林鬼喃喃自语道,他的模样在那时看上去疯癫到了极致,周遭的村民都有些畏惧,纷纷褪去数步。
“魔?”脑海中那苍老的声线忽的发出一声嗤笑。
“你不就是魔吗?”
第十章 醒来
“我是魔?”
广林鬼的身子一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眸子中那不可思议的神色开始蔓延,如深秋枯黄草地上的一点星火,转瞬燎原,侵占了他的整个眼球。
“我怎么可能是魔?”他大声的质问道,声线中却充斥着一股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的恐惧。
“你叫什么名字?”脑海中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晦暗,却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奇异魔力。
“我叫...广...林...”广林鬼木楞的喃喃自语道,不知为何,他心头的恐惧随着他的话语而变得愈发浓郁。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苍老的声线再次响起。
这一次,广林鬼听出他们的不同。
虽然无论是语调还是音色这二者都并无区别,但很明显那声音之下所隐藏的眸中韵律却是天差地别。
一个堂堂正正,一个鬼魅多变。
“老秃驴,你还要拦我到什么时候?”广林鬼到了嘴边的话被忽然想起的诵经声打断,于是脑海中那鬼魅的声线陷入了暴怒之中,他大声怒吼道,巨大的声音直震得广林鬼耳膜打颤。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凛然的声音回应道,语调平静,却又暗藏天威。
“你还想渡我?”鬼魅的声音嗤笑道,语气轻蔑。“你能渡得了谁?一个将自己困在原地两百年的废物,你渡不了天下人,渡不了自己,更渡不了我!”
此音一落,一道巨大的威压在广林鬼的脑海中炸开,广林鬼的眼前一花,再次跌坐在地。
“小子,告诉我,你叫什么?”然后,那鬼魅的声音再次响起。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凛然的声音紧随其后,如期而至。
广林鬼在那一刻觉得就好像自己的体内住着两个人一般,他们以他的身躯作为战场相互厮杀,而他的身子也在那样的厮杀下被绞得血肉模糊,他捂着脑袋在地上翻滚,嘴里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低吼。
“小子,你想一想,刘大壮是怎么死的?刘叮当现在又在哪里?你想一想你见过的看过的,哪一点是真的,哪一点又是假的?”
“这世上真的有佛吗?”
“若是有,当好人蒙难时,佛又在哪里?”
“与其信着那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若皈依我魔。”
“佛不渡人,魔自渡之!”
那鬼魅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广林鬼那翻滚的身子忽的停了下来,他睁大了他那浸满鲜血的眸子,望向周围那些看着他的村民。
“若是刘大壮都该死,那他们呢?”鬼魅的声线再次问道,这一次他彻底压过了那道凛然的声音。
“他们....自然也该死。”广林鬼如此呢喃道,他的眸子中在那时渐渐蒙上了一层血色。
“是啊,他们该死,可却好端端的活着,那我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广林鬼木楞的反问道。
“杀了他们。”那声音如是言道,语调中那蛊惑之意愈发浓重。
“杀了他们!”广林鬼的身子猛地站起,他清澈声线在那一刻变得无比的沙哑,就好似那声音是被他从喉咙中挤出的一般。
一丝丝黑色的气息开始自他浑身的毛孔中涌出,围绕着他的身躯,将他此刻的模样承托得愈发狰狞与可怖。
“你...你要做什么?”那些村民们也看出了此刻广林鬼的不寻常,他们纷纷下意识的退去数歩,警惕的看着此刻的广林鬼。
“告诉我,你的名字!”鬼魅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催促道。
广林鬼的嘴角忽的勾起了一抹笑意,他因为侵满鲜血而变得殷红的嘴唇在那时缓缓张开。
“我叫广林鬼。”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截了当的回答了那个问题。
轰!
此音一落,脑海中那鬼魅的声音散去,他体内那道枷锁豁然碎裂。
那被囚禁其中的事物顿时如脱笼之兽一般奔涌而出,瞬息便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力量,强悍得无可匹敌的力量亦在此刻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躯。
感受那股熟悉又强悍得力量,广林鬼的心头忽的升起了某种明悟。
他看向那些如见恶鬼一般脸上布满恐惧的牛头村村民,嘴角的笑意更甚,“我叫广林鬼。”
“我是...”
“渡世真魔。”
他轻声如此言道,低沉的声音之中却带着一股奇怪的韵律。
就像是临世的君王,落尘的谪仙。
让那些围观的村民们都在那一刻不由自主的于心头生出一股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只是,这样想法方才在他们的脑海中升起,便永远的停留在了此刻。
“现在,我以真魔之名。”
“赐有罪之人以死。”
广林鬼这般说道,他脸上的笑意在这浓重的夜色之中显得诡异而狰狞。
那话音一落,牛头村两百余名村名在那时纷纷身子一震,脸色瞬息苍白,然后他们带着惊恐与骇然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脖子,鲜血开始子他们的七窍中溢出。
在一声声惨烈的哀嚎之后,所有的村民都以一种极为可怖的惨状倒在了牛头村的村口。
他们死了。
在短短数息光景中他们感受到了无比的恐惧与痛苦,然后带着这份痛苦彻底死去,无论老幼,无论男女。
而广林鬼却是看也未曾去看一眼那满地的尸骸,他转过了身子眯着血红的双眸望向虎老大离去的方向,笑着言道。
“下一个就该你了。”
......
山贼们的马蹄绝尘,坐在马背上的刘叮当被虎老大用缰绳捆着双手,她动弹不得,只能如一只羔羊一般任他宰割。
她并没有太多的慌张。
她只是想要等到虎老大安葬好刘大壮,便寻个机会,离开这个世界。
这里的人与事都让她感到恶心,对于这世间她没了留念,至于死吗?于她心头不过一种解脱罢了。
马匹奔走在山路上,颠簸崎岖。
刘叮当却对此却犹若未觉,她的身子犹如木偶一般随着马匹的颠簸而上下摇晃,眸中的神色麻木又空洞。
这一点与满心欢喜的虎老大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本来只是想借着尤老三受伤的由头敲诈一比那些牛头村的土包子们,却不想竟然捡到了这样一个美娇娘,他自然是春风得意得很,而至于刘叮当的感受嘛...虎老大并不在意,霸王硬上弓的勾当他干得多了,自然不差上这一个。
“吁!”
可就在虎老大在心头盘算着今日回去要如何把玩着可人的小娘子时,前方的山路上忽的出现了一道黑影,犹如雕塑一般立在大道的中间。
虎老大的心头一紧,一手拉住了缰绳,身后近百名山贼也在那时纷纷停下。
“前方何人装神弄鬼!”虎老大能够在这么乱的世道下,在牛头山站稳脚跟,自然有他的不凡之处,他很快便回过了神来,朝着那道身影大声喝道。
只是,牛头山的半山腰上,只有鸦雀嘶鸣,并无他响。
那道犹如鬼魅一般立在山路中的身影没有回应他,他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山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虎老大咽下了一口唾沫,这里是牛头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这里若是出了人命,将尸体往山下一抛,莫说现在这乱世,就是放在以往也是大抵只能落下一个死无对证的名头。在这样的地方,他领着百余名山贼,对方若不是傻子,敢这么拦他去路,那么必然是有所依仗 。
虎老大可不会天真的以为靠着自己手下这百来号人手便可以横行无忌,这天下太大,真正强者,只是挥手间便可将他们尽数斩杀。而正是因为怀着这份敬畏,虎老大才滋润的活到了今日。
“这位前辈是和来意还望明说,虎某人只要有,便绝不含糊。”想通了这些道理的虎老大,顿时换了称呼,语气也恭敬了许多。
“是吗?”这一次,那黑色的身影并未继续沉默。
他的声音在静默的山间突兀的响起,就像是山林里凄厉的狼嚎。
虎老大闻言心头稍安,看来对方只是求财,他咬了咬牙,暗暗告诉自己,先稳住对方,然后探清虚实,再做定夺。
“前辈只管开口,虎某人必不推辞。”
“好。”黑暗中的身影点了点头,虎老大趁机伸出了手中的火把想要借着这个空档看清对方的模样,可说来奇怪,夜色好似在那人的身前凝结住了一般。无论是天上的星光还是他手中火光,在落在那人身前时,都被那浓郁的夜色所隔断,他终究还是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
“那就把你们的命给我吧。”这时,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话出口,诸人纷纷一愣。
虎老大皱了皱眉头,“前辈这是何意?”
“听不懂吗?”那人问道,低沉的声音好似在数里外响起,又像是自四面八方传来。
他身前浓郁的夜色亦在那一刻缓缓散去,露出了裹藏在其下的那张带着一道犹如毒蛇一般狰狞的鞭痕的脸。
“我要的是你们的命。”
“是你!”待到看清那人的模样,虎老大的心头一震,脸色顿时大变。
只是这惊呼方才出口,浓郁的黑色气息便在那时自那身影的体内奔涌而出,转瞬便来到了虎老大等人的跟前,将他们的身子笼罩其中。
然后,这静谧的牛头山山腰上突兀的响起了一阵阵此起彼伏,却又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人对于这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却是不曾注目半刻,他迈着步子,瘦小的身躯穿过了倒地哀嚎的众人,走到了那群人中唯一一位没有被这黑气侵染的身影面前。
他在那人的身前勾下了身子,在对方怔怔发愣的目光下,伸手将之抱起。
“善恶终须有报,既然无佛来做。”
“那从今以后,便由你我来做。”
“可好?”
怀里的人儿闻言愣了愣,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那本已失去了神采的瞳孔中忽的有光芒亮起。
“好!”然后,她重重的点了点头,伸手环抱住了那人脖子,阵阵刺鼻的血腥味从那黑影的身上传到了她的鼻尖,可不知为何,她在那时却觉得那味道美妙到了极致,就仿佛那是甘甜的美酒一般让她迷醉。
她深深的看了那人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脑袋深深的埋入了他的怀中。
于是,两道小小的身子,簇拥在一起,穿过了满地哀嚎的恶灵。
这一路,他们走得很慢。
步履坚定又缓慢,神色庄严而肃穆,就像是在进着一场仪式。
有关世界,也有关他们。
他们步履所过,星光熄灭。
身影所致,黑暗涌动。
那黑暗如潮水一般将他们缠绕、包裹、直到将他们的身形彻底吞噬在了其中。
......
不知过去了多久,牛头山山腰处的百来具尸体已经变得有些僵硬。
那时,一道浑身裹着黑袍的身影忽的从远处走来。
他来到那满地尸骸之中,用泛着血光的眸子一一扫过那些尸骸,似乎是想要从这其中看出些什么端倪。
他看了许久,直到天色微微放亮。
那双眸子中方才泛起某些不一样的神采,好似在笑。。
他猩红的嘴唇也在那时缓缓张开。
他轻声言道。
“李东君,你终于醒了。”
第十一章 一亩三分地
九月天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溥天宫内负责掌灯的太监在卯时便早早的熄灭了宫中的长明灯。
天色还有些晦暗,十余位身着黑袍的侍卫与宫女步入皇帝的寝宫,为其洗浴,伺候更衣。
然后醉眼朦胧的泰元帝便在众人的伺候下,踩着辰时的钟点,准时步入了未央宫中。
今天是一个大日子。
于长安如是,于大周如是。
那位天策府的少府主,那位本该死在大黄城的太尉大人,活着回来了。
守下了几乎没有任何胜算的大黄城,收回了大周王孙贵族想都不敢想的冀州失地,这霍霍战功,足以让他裂土封疆,官至王侯。
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祝贤手中的二十五万苍龙军却永远留在了大黄城。
长夜司在大周的势力可谓盘根错节,谁也不知道祝贤究竟藏着多少后手,但就明面上来说,二十五万苍龙军,却是祝大首座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如今这把剑断了。
有心人便暗暗动起了心思,这是这些年来长夜司吃过最大的败仗,这会是大厦将倾的前兆,抑或只是它一手遮天过程中的一道小小插曲。这一切的答案,或许都会在今日这场早朝上,呈现给世人。
所以,在那位深居宫中鲜有上朝的皇帝大人未有到来之前,与鹿先生一道来到这未央宫中的徐寒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朝中文武百官注视的中心。
天策府的诸人除了那位鹿先生,都无官职在身自然无法入宫面圣,这一仗,从一开始便注定只能有他这一老一少来独自打完。
徐寒对于这样的处境从一开始便早有预料,他不以为意,反倒是颇有闲心的同样打量起这些掌握着大周最高权利的诸人。
祝贤还未有到。而文武百官却早已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三方。
一方以一位身着黑色蟒袍、身材枯瘦的老者为首,大周官服大抵以黑色为主,但衣衫上的绣饰却极有讲究。圣上衣着五爪金龙,而文武百官,依次蛟龙虎豹不一而足,但不可逾越,否则便是大逆之罪。而这位老者身上衣袍上的大蟒足足生有三爪,已成龙相。若非位极人臣之人,怎可有这般穿戴?
“此人名为张相,乃是三公之首,大周丞相。”一旁的鹿先生,似乎也猜到了徐寒的疑惑,他在那时于徐寒的耳畔轻声言道,脸上的神态却严肃得很,若不细细观察丝毫看不出他的嘴唇在轻微的上下翻动。
徐寒闻言一阵哑然,这位老者看上去极不出奇,若非那一声黑色蟒袍,徐寒却是如何也无法将之与大周丞相联系到一起。
而这一群人大约聚集了二十余人上下,为首的老者似乎也注意到了徐寒的目光,竟是朝着他微微点头致意。
这倒是出乎了徐寒的预料,长夜司在大周的势力人尽皆知,他与鹿先生在这里等候的光景里,大多数官员对他们都是避之如猛虎,唯恐沾上点关系,惹火烧身,这名为张相的老者倒是与众不同。
“长夜司只手遮天,这位张大人虽然不敢与祝贤对着干,但多是于朝中还是有些话语权,不过分亲近祝贤,也不可以疏远,相比于满朝趋炎附势之辈,也算有些风骨。”鹿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徐寒闻言暗暗点头,能在权势滔天大周朝廷依然保持自主,这一点便可看出这位老者的手腕何其了得。
徐寒也在那时朝着那老人颔首致意,随即便收回了目光看向另一处,人数最为众多的一方。为首的同样是一位身着黑色蟒袍之人,只是年纪相比于张相却要年轻许多,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刚毅带着些许阴沉之色,但从脸上的轮廓却隐约可见与那位张相大人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此刻他与身后的一群人正面色沉寂的对着那道空悬的龙椅而站,目不斜视,似乎对于周遭一切都并不关心。
“大周御史大夫,张相侄儿张洞宁,祝贤朝中犬牙。”鹿先生极为适时的为之解惑。
“嗯?”徐寒闻言一愣,只是心头的疑惑还未升起,鹿先生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一亩三分地尚且足以让兄弟反目,父子成仇,何况这位极人臣的滔天权柄。”
徐寒顿时明晓,他也不再在那位张洞宁的身上注目,转头便望向人群的最后一方,亦是人数最为稀少的一方。
这一方不过五六人,并无特别明显的主次之分,皆是松散的站在一侧,对于徐寒投来的目光坦然受之,却也不曾表现半分好感或是厌恶。
“大抵是些只有虚位没有实权的王侯,平日里以那位宇王为首,今日宇王未到,他们估摸着也就是来看一看今日这场‘大战’究竟谁胜谁负。”
徐寒再次点头,如今的长安,除了张相这么一小撮人外,能够游离于长夜之外的大抵便是这样一群没有任何实权的王侯,譬如那位叶承台便也算得是其中之一。
徐寒想着这些,人群忽的安静了下来。
徐寒下意识的以为是皇上驾到,可抬眸看去那龙椅上依然空空如也,这才反应过来,大殿的静默并非来源于此,他赶忙回头,却见那宫门方向一位身着黑色大袍,袍上绣有四爪蛟蟒之人正缓步步入殿门。
那人生得极为寻常,年纪四十出头,头上的黑发中隐约可见白雪,身材亦有些佝偻,腰间挂有一道玉佩,刻有双龙夺珠之象。
徐寒知道,这来者便是那位长夜司的主人,祝贤!
只是无论是他的容貌亦或者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气势,都与徐寒所预想的那个形象有着极大的差别。
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不想死权倾天下的一方枭雄,倒更像是...
徐寒皱了皱眉头,仔细的搜寻着脑海中不多的辞藻想要形容这位,他此身即将遭遇的最强的对手。
这并不容易。
但最后徐寒还是想到了,庄稼汉。
这并非贬义,只是一位权倾天下的枭雄模样可以寻常,但那长期居于高位的气势却不应是这样。虽然祝贤穿戴着可谓奢华的衣饰,但这些放在他那般的气质上,显得怪异又格格不入。
徐寒自然得多看上两眼。
而他的目光亦不可避免的引起了这位祝首座的注意。
对方也在那时朝着徐寒投来的目光。
没有想象中电光火石,对方在看向徐寒时,竟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种淳朴到极致,干净到让人生不出任何恶感的笑意。
就像是少有见过外人的庄稼汉面对外乡人时那想要表达善意,却又不知如何去做一般。那有些尴尬的笑意中,甚至,还带着些许羞涩的味道。
徐寒的眉头在那时紧皱。
他不知道如何去回应这样的“善意”。
他甚至不明白,以他与祝贤如今的立场,说是不死不休也不为过,假惺惺的一切善举,又有何意义?
一时间,徐寒有些摸不透眼前这位男人。
而就在徐寒想着这些的时候,那位祝大首座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这位便是徐府主吧?嗯,英雄出少年啊,不错。”祝贤笑呵呵的说道,脸上的五官因为那浓郁笑意而被挤作一团,看上去有些怪异,当然亦更显真诚。
徐寒摸不准祝贤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他却是不会因此而放下半分的警惕。
所以,他只是沉眸看着对方,并未作出任何的回应。
这时,场上所有人的目光亦都因为这祝贤的话而投递过来。
可徐寒依然没有回应,他只是沉着眸子,看着祝贤。脸上的神情犹如雕塑一般冷峻又蓦然。
于是,在这样长久的沉默之后。
庄稼汉脸上热诚的笑意渐渐变得有些尴尬,就像是好心招待客人,客人却并不领情后的失落与不解。
“年少有为,年少有为。”他讪讪的感叹道,像是在缓解自己的尴尬,然后侧过了脑袋,缓缓的转过身子,颇有些落荒而逃的走到了那位张洞宁一方的阵营中,人群很是恭敬的为其让开一条道,让这位满脸尴尬的男人走到了队首。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当年先帝便是为这祝贤的老实所诓骗,府主可不要掉以轻心。”鹿先生在祝贤走远后轻声言道。
徐寒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微微颔首,正要说些什么让鹿先生宽心。
“背后议人可不是大儒之风,先生要慎言啊。”可就在那时,早已走到大殿前端的祝贤却忽的转过了头看向徐寒,高声言道。
显然,鹿先生的话并未瞒过他的耳朵。
他脸上依然带着那抹属于庄稼汉的真诚,只是徐寒却在那时从他那双真诚的眸子中看到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徐寒说不真切那是什么,只是莫名在那一刻有些心颤。
就像是羔羊被恶狼凝视,牛马被镰刀架上了颈项。
他忽的有些明悟。
祝贤就是一个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庄稼汉。
他当然和善,当然坦诚。
但如果有人敢碰他的地,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便会毫不犹豫的提起自己的锄头与人搏命。
而很不巧的是...
似乎在祝贤这个庄稼汉看来。
大周,便是他的那一亩三分地。
第十二章 宇文成
清晨的阳光射入了天策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沉睡了数年的府门终于是散发除了多年未有的生机。
侯岭指挥着天策府军们打扫着尘埃厚重的府门,而秦可卿看着忙碌的人群,没来由的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可卿姐姐?”身旁的苏慕安抬起了脑袋,疑惑的看向秦可卿。
“没事...”秦可卿笑了笑,摇了摇头。
她的修为还是停留在丹阳境,算起来,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与徐寒一般大小,从十二岁被买入玲珑阁,修行也有六个年头。虽然医道与武道不同,但对于修行境界依然有着不小的要求,玲珑阁在这方面的要求,虽然不用修行太多的实战功法,但境界方面却是与重矩峰弟子一样要求严格。
秦可卿的天赋并不好,但她却很努力。比许多人都要努力,可在这丹阳境依然被困住了五个年头,这其实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修行之道,前三境,宝瓶、丹阳、三元之间其实并无多大的隔阂,只要肯花时间,只要身无隐疾,大抵都是能够突破这三境的,区别只是时间问题。
秦可卿早在两年前便结出了自己的内丹,还是算得上中品的赤丹,可是这去往三元境的临门一脚却是如何也迈不出去。就像是体内有那么一股不知名的东西一直遏制着她真气,不让她迈出那一步。
她为此很是苦恼,也想过许多办法,但最后都无济于事。眼看着大家都越走越远,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不止一次的折磨着秦可卿。
“可卿姐姐,是在想府主和红笺姐姐的婚事吗?”苏慕安看着秦可卿,冷不丁的飘出一个问题。
“额...”秦可卿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潮红。“说什么呢!”她啐了一口苏慕安,翻了翻白眼。
苏慕安的心思倒是古灵精怪得很,见秦可卿不愿说这事,便话锋一转,问道:“可卿姐姐以前不是青州人吗?为什么不回去见见父母?”
说到这事,秦可卿脸上的神色便是一暗。
玲珑阁其实从未限制过她的自由,秦可卿心地善良,也并未因为当年之事埋怨自家父母,在她十六岁那年,曾带这几年存下的银钱回过家中一趟,父母都还健在,看见她时却是脸色一变。
迎入屋中后,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看着秦可卿递来的三十余两银钱却是一个子都不愿意收,反倒是声泪俱下的袒露了实情。
当年卖掉秦可卿自然是因为年景惨淡,无法度日。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秦可卿是他们在十多年前,于风雪中捡来的弃婴,并非己出,这才在几个孩子中挑中了她,买了出去。老两口心底善良,但人于窘境却难免做出些令人令己都不耻之事。
无论秦可卿如何劝说二人都羞愧难当,不愿收下这银钱,秦可卿只能是悻悻而归。这些年每年倒是会托人寄些钱财回去,但每每想起父母那番模样,或是害怕父母二人难堪,又或是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终究没有再升起回家探望的心思。
秦可卿在那时张开嘴就要说些什么,可那时府门方向却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秦可卿一愣,赶忙站起了身子,她在想是不是去面圣的徐寒与鹿先生回来了。此行凶险,府中诸人虽然未有言语,但大抵有些忧心,秦可卿也不做多想,快步便走到了府门前,打开了院门。
但入目却并非想象那位少年干净的脸庞,而是一位生得慈眉善目的老者。
模样六十岁上下,一头掺杂着乌丝的白发被一丝不苟的梳理齐整,以木制的发簪串起。
身着一袭灰色长衫,似乎念头有些久远,被洗得有些发白,但却干净得近乎一尘不染。
见来者是这样一位老者,秦可卿有些发愣,她似乎从未见过此人。
“在下宇文成,求见府主大人。”但那老人却极为和善的朝着秦可卿拱了拱手,眯着眼睛笑道。那模样端是让人如沐春风,难生恶感。
宇文?是皇族姓氏,秦可卿并不傻,她不会因为对方的衣着便轻视对方,而皇族在这时忽的到来,加之如今长安城微妙的行事,秦可卿虽然摸不清对方的心思,但却不免生出警惕。
老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正要说些什么。
“在下...”他这般言道,忽的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脑袋忽的抬起望向秦可卿的头顶。
那时他的瞳孔陡然放大,身子随即一震,那说出一半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秦可卿见他这般模样,暗以为对方身体有什么不恙,虽然这老人敌我不明,但秦可卿心地善良,终究忍不住追问一句:“老人家,你怎么了?”
这一声轻唤,宇文成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
他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的秦可卿,半晌才问道:“姑娘,叫何名讳?”
这般突兀的询问一个人,尤其是还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多少有些唐突,但秦可卿在微微迟疑之后,还是回应道:“秦可卿。”
“秦可卿?可卿?”宇文成叨念着这个名字,好一会之后方才点了点头,“好名字。”
“年纪呢?”他又问道。这样的询问比起之前更显突兀,可老人似乎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他虽然极力想要让这样的询问看上去寻常一些,但却难以掩饰着询问中带着的些许急切。
秦可卿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并未第一时间回应。
宇文成在这时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歉意的笑了笑,换言道:“姑娘可是泰元年间生人?青州人士?”
“你怎知道?”秦可卿闻言一愣, 她没有想到老者对于她这般了解。
很显然,秦可卿这样的回答已是肯定了老人的猜测,老人在那时脸上露出了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但却并不回答秦可卿的询问。
“老夫的府邸就在城西,宇王府旁,姑娘若是哪日遇到什么难处可来寻我。”老人如此言道,说罢便要离去。
“嗯?老先生不是要找府主吗?”她疑惑的问道,对于老人这古怪的行为到底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宇文成却在那时头也不回的言道:“不用啦,老夫已经见到该见之人了。”
......
“怎么了,可卿姑娘?”秦可卿站在天策府的府门口,怔怔的发呆,这时,院中的侯岭闻言赶了过来。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府门口,有些奇怪的问道:“方才是不是有什么人来过?我怎么听见你在与人说话?”
秦可卿这才回过神来,她望向宇文成离去的方向,却见对方早已不见了踪影。
“嗯,一个老人,有些奇怪,说是要见府主,又忽然改了主意。”她喃喃言道,不知为何,心底有些不安。
“老人?谁啊?”心思比模样还要粗上几分的侯大统领并未发现秦可卿的异状。
“好像是叫...什么宇文成...”
“嗯?”那时,侯岭的脸色一变。
“宇文成?大周九卿之一,宗正宇文成?”
第十三章 蛟蟒与龙
在泰元帝到来之前,未央宫中还迎来了一位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位数年不曾上朝的宁国侯叶承台!
他的到来让徐寒微微一愣,但于未央宫中的文武百官却也只是微微诧异,便不再其身上注目半分。叶承台说到底只是一个失了势的旧臣,他能够于这场纷争中起到的作用可谓微乎其微,除了诧异,他并未与在场诸人带来太多的感触。
而后那位泰元帝终于是在诸人的千呼万唤下,带着朦胧的睡眼登上了龙椅。
诸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跪下,高呼着:“吾皇万岁。”
这样的做法说到底只是过场,万岁?就连太阴宫那位仙人也熬不过第六次天劫,千岁都做不到,何谈万岁?可满朝文武,却有一人做得是诚惶诚恐,真心实意。
便是那位祝首座,此刻他五体投地,声音高亢,可谓情真意切,心向君王。
徐寒有了之前的经历,倒也见怪不怪,他也不去再看那位祝贤,反倒是侧目偷瞄着这位泰元帝。与他预想的一般,这位泰元帝便是他在雁来城见过的那个男子,之前被遣往大黄城时,宫中负责传达圣旨的太监曾偷偷给徐寒递来了一道蛟龙的龙鳞,这便是泰元帝在向他传达某些讯息,今日一见倒是肯定自己的猜测。只是,与在雁来城所见的气息内敛不同,此刻的泰元帝神情懒散,甚至有些昏昏欲睡的味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这时,泰元帝,也就是宇文洛身旁的太监发出一声尖细的声响,朝堂顿时静默,似乎都在等待着些什么。
而数息之后,人群中一位老者躬身迈步而出,却是那位大周丞相,张相大人。
他拱了拱手,佝下身子,用他那有些苍老的声音说道:“启禀陛下,臣有事相奏。”
“何事?”宇文洛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喜。
“大黄城一战,天策府府主,大周太尉徐寒,镇守大黄城,击退夏朝崔庭五十万大军,又收复冀州失地,今日归朝面圣,还请陛下明察。”张相将脑袋勾得极低,几乎与未央宫的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平行,声音之中的老态亦是裹藏不住。
“嗯?”宇文洛闻言,朦胧的睡眼似乎清醒了几分。他抬起头,目光在台下诸人中扫过,最后落在了徐寒的身上。“你便是徐寒?”
徐寒闻言赶忙上前,拱手回应:“微臣见过陛下。”
“嗯,年少有为,不错。”宇文洛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却依然在上下打量着徐寒,似乎有些警惕的味道。
“爱卿似乎年纪不大。”然后,他看似不露痕迹的问道。
“启禀陛下,微臣今年十八。”徐寒虽然心底疑惑,但还是未有隐瞒。只是他却未曾看到的是,在他回答这个问题时,人群之前的祝贤,脸色微微一变,但异色却又转瞬即逝。
得到这个回答的宇文洛侧头看了看身旁那位太监,对方却不露痕迹的摇了摇头。
“好!英雄出少年,真不愧是我大周栋梁,该赏!”宇文洛在那时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台,如此高声言道。眸中那淡淡的警惕在那时忽的散去,化作了浓浓的欣赏。
“启禀陛下,微臣有事要奏。”可就在这时,那站在祝贤身侧的张洞宁忽的迈步而出,走到了大殿之前,与自己的叔叔张相并立而站。
被打断了的宇文洛脸色不喜,他看了看张洞宁,皱了皱眉头。
“爱卿有事稍后再谈,徐爱卿为我大周收复失地,是...”
“启禀陛下臣要奏的便是徐寒私通大周侵犯,牧家余孽牧青山之事。”身为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张洞宁毫不犹豫的便打断了那位皇帝陛下的话,高声言道。
这话出口,朝堂顿时哗然,他们却是没有想到,今日这早朝开场便是如此火爆之景。
要知道这私通叛贼之罪足以满门抄斩,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徐寒头上,祝贤想的是要一锤子将徐寒打死不成?诸人想到这里,都纷纷侧目望向那位祝首座,只是祝贤却是一副老实人的嘴脸,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未央殿的一侧,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半分的关系一般。
殿中诸人在这样的哗然之后,又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纷纷转眸看向徐寒,他们倒是好奇得紧,面对长夜司的步步紧逼,这位天策府的少主,又会做些什么。
“张御史是说在下私通逆犯?”而徐寒大抵也没有让诸人失望,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迈步而出,走到了大殿中央,与那位张洞宁对立而站。
高台上的宇文洛似乎也看出了徐寒的胸有成竹,他收起了出言打断的意思,反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中的二人,似乎很是享受这样的画面。
“是的。”张洞宁对于徐寒这般震惊的模样倒是有些出乎预料,但他毕竟在官场摸爬多年,岂会被徐寒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所唬住,当下他便对上了徐寒的目光沉声回应道。
“那谁是逆犯呢?”徐寒问道。
“当年牧王之子,牧青山。”
“他在何处?”
“冀州剑龙关。”
“那好,那便请御史大人去将他捉拿归案,与我对质。”徐寒神色平静的回应道。
这话出口,那位张大人的脸色便是一变,“徐寒!这里可是大周皇宫,可不是你耍无赖的地方,牧青山如今在冀州手握五万牧家精锐,放眼大周又有谁敢去捉他归案?”
张洞宁这话说得是正气凛然,器宇轩昂。
只是徐寒面对如此模样的张洞宁却是淡淡一笑,随即面色一正。
“张御史说在下是在耍无赖,那请问当时大黄城被破,苍龙军战死,五万牧家军依附于牧青山之下,那在下不安抚他归去,难道还要打着捉拿逆贼的名号拿他归案?然后将他以及那五万精锐逼到李榆林的麾下,将我大周再次置于夏朝的铁蹄之下?张御史的意思,是这个吗?”徐寒反问道,眸子在那时忽的眯起,“张御史可是朝廷大臣,在下不相信你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又或者说,张御史早就想得明白,只是另有其他图谋?”
徐寒此言几近诛心,让那位张洞宁脸色一变,正要说些什么。
但徐寒显然不想再给他发言的机会,他在那时身子一转面朝宇文洛拱了拱手,高声言道。
“臣以为大周如今虽然仰仗着陛下天威,盛世太平,但毕竟有夏朝虎视眈眈,内里各个藩王都拥兵自重,有道是居安思危,不可不防。臣恳请陛下开天恩,赦免牧青山之罪,安抚其行,让其安心为大周镇守剑龙关,此举可解外患,亦可震慑各处藩王!”
“这!”张洞宁闻言脸色一变,便要迈出向前,可那时他身旁的祝贤却忽的伸出了手,一把将之抓住,张洞宁愣了愣,心底倒是有些疑惑祝贤此举何意,但终究不敢忤逆,只能是沉默的退了回去。
这般作态落在那高台上的宇文洛的眼中,他眼睛眯了眯,随即笑道:“嗯,爱卿所言极是,便依爱卿之言...”
......
这趟早朝,虽然有些波折,但实际上却顺利得有些出奇。
长夜司除了派出张洞宁稍加阻拦外,便没了任何动静,徐寒很顺利按照计划为牧青山谋得了正名。这看似只是虚名,实际上却与之前大有差别,至少有着朝廷的命令,他便是达州真正意义上的新晋北疆王,可以由此招募兵马,筹集军队,不再如之前那般畏首畏尾。
徐寒虽然疑惑于祝贤如此奇怪的态度,但毕竟一切顺利,他松了口气,迈出了这一步,对于天策府在长安站稳脚跟来说极为重要,毕竟有了五万牧家精锐的支持,天策府至少不再是无根浮萍,也有了些许的话语权。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徐寒与鹿先生以及叶承台一道出了溥天宫,正好回到天策府,却见路口处那位丞相大人早早的便立在那里,看模样似乎是在等待他们。
徐寒一愣,身旁的鹿先生却朝着他点了点头。他会意过来,便想着倒要看看这位丞相大人究竟是敌是友,索性便独自一人走了上去。
“徐寒见过丞相大人。”他态度恭敬的朝着对方拱了拱手。
九月清晨的长安天气阴寒,年过六旬的老人穿着单薄的衣衫,见他到来,微微一笑:“徐太尉聪慧过人,夫子也算是寻到了一位好传人,老夫甚慰啊。”
“丞相过誉了,只是不知丞相在这处等着在下,所谓何事啊?”
徐寒恭敬的还礼,但却没有太多与之虚与委蛇的意思,反倒是开门见山的问道。
对于徐寒这样的态度,那位老丞相倒也不曾恼怒,他笑了笑,“老朽只是问给徐府主一个忠告?”
“嗯?什么忠告?”
“木盛之林,狼啸可压猛虎;水浊之池,蛟蟒可混龙种。”
“于是虎隐狼群之下,龙潜蛟蟒之中,真假难辨。”
“徐府主可得小心一些了。”
张相这般说罢,便从袖口中递来一样事物。
徐寒一愣,下意识的结了过来,却是一封奏折,他将之打开,却见上面用利落的字迹写着:
天策府门,得龙气相护,青极近赤,已有蛟龙之相。
宗正宇文成呈上。
徐寒看罢那字迹,心头一凛,似乎想到了什么,正要抬头发问,却见那位丞相大人早已摇摇晃晃走入了长安清晨渐渐热闹起来的集市中。
他的身子单薄,甚至有些佝偻,但步履却极为沉稳、厚重,似乎丝毫不像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
......
第十四章 苏家刀法
黑木筑成的祝家府邸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祝贤看着手里那张踩着退朝时辰送到他手中的奏折,眉头蹙起。
他将目光放在奏折落款处那宇文成呈上几个大字上,呢喃道:“难不成我们真的看错了?”
身旁的阴影中,身着黑袍的儒生,漫步上前。
“望气之法素来是皇室宗正的秘法,我虽然学得些许皮毛,但保不准是否有什么法门可以将龙气遮掩下来。”那儒生生得唇红齿白,模样俊朗,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到三十,但谈吐间已有大家风范。“况且若是那徐寒真是当年幸存下来的那位,以夫子的性子,怎么可能将之这般简单在其羽翼未丰之前便将之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这么说来,这徐寒真的便是那一位了?”祝贤点了点头,眉宇间的神色愁然。
“宇文成在接任宗正之职时便立下了血誓,不得于皇室隐瞒任何望气所得,否则便会受大周国器龙鼎反噬,这是呈给宇文洛的奏折,想来他没有这个胆子欺上瞒下。”儒生回应道。
“这么说来,我与宇文洛都被那小子诓骗了?”祝贤说道这儿,脸上的愁然之色忽的散去。他像是想到某些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轻轻掂了掂手中的奏折,“不过没关系,说到底也只是他宇文家的家事,想来宇文洛现在应该比我更着急吧?”
“但主公,若是宇文洛真的从徐寒手中取得那近乎赤色的龙气,又或者徐寒自身的龙气壮大到了一定程度,那主公所谋之事,恐怕...”那儒生皱了皱眉头,不无焦虑的言道。
“无碍。我已经派龙起去森罗殿求取刑天剑的下落,你再差人去一趟玲珑阁,帮我将那位仙人请来。”祝贤却在那时摆了摆手,打断了儒生的话,他的眉头再次蹙起,神色阴沉了下来:“什么龙气,什么天命,只要寻到了刑天剑,这大周天下终究还是得姓祝!”
那模样并没有多少志在必得的霸道,有的只是一个庄稼汉要保卫自己田产时所不缺乏的决心与恶毒。
“是。”身旁的儒生闻言,身子一顿,终是不再多言,在应了一声是后,身子渐渐隐没于黑暗之中。
......
回到天策府的徐寒,找了个借口便独自一人钻入了自己的房间。
他看着眼前那张长相递来的奏折,又想了想自己体内已经被炼化的龙气,心思阴沉。他很早之前便想过自己为何能够吞噬龙气,为此他曾翻阅过玲珑阁藏经阁中的各种记载。
无非两点,其一便是身为皇族或是皇族册封的王侯,方才可享用这龙气护体,这一点譬如叶承台,虽然修为不过通幽境,但在位列王侯,分得些许龙气,二者相加他足以爆发出睥睨天狩境的战力。
其二,便是皇族气运崩散,龙气散落天下,这样龙气便会择贤者而居。譬如当年前朝大楚分崩离析,夏、周、陈三国国主分得几分龙气,这才开国立朝,有了这三分天下之势。
只是如今大周虽然民生凋敝,但毕竟疆土完整,远未至皇族气运崩散之境。再者,徐寒在吸收龙气之前也未得到大周官位,那唯一的解释...
自己是大周的皇族之后?
这样的念头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徐寒的脑海。
可是...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又看了看那张奏折。
天策府门,得龙气相护,青极近赤,已有蛟龙之相。
他体内的龙气分明只有淡黄色,且已经完全被他炼化进了剑意之中,这青极近赤又从何说起?
徐寒想着这些,脑仁有些发疼,这些疑惑他并未与任何人说起。他隐隐有些害怕,从他卖身步入森罗殿那刻开始,似乎一切都巧合得有些过分,这样的想法让徐寒的心底生出一股恶寒。他不敢去细想,索性闭目盘膝,修行起那套《大衍剑诀》。
......
他体内的所有力量都被转化为了剑意,在龙气的滋养下那股剑意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黄色。似乎里面所蕴含的力量极为磅礴,与之前的寻常剑意还有所区别。
他开始尝试着冲击体内的三元。
所谓三元,指的是天地人三元,分别处于天灵、地府、灵泉三处,打通三元之后,三处便与人体的窍穴连成一片,无论是真气运转还是吸纳天地灵气,其速度都将得到质的提升。
徐寒首先尝试的便是破开三元之一人元。
他有剑意加持,体内窍穴又是常人的三倍之余,一个下午的光景过去,也只是让人元微微松动,这修行的难度可想而知。徐寒倒也知道这过犹不及的道理,他并未有再继续尝试,毕竟这一个下午的光景,他精神已经极为疲惫,便收了功法,在洗漱一番之后除了房门。
天策府的府院很大,但经过天策军整整一日不眠不休的打理,已经恍然一新,无论是演武台还是各个院楼都截然一新,倒是颇有些生机勃勃的气象。
见徐寒到来,诸人都纷纷在那时拱手致意,徐寒倒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架势,但也不得不纷纷回礼。
“哼!”
“哈!”
这时不远处一道稚嫩的声线引起了徐寒的注意。
徐寒听着那声音有些耳熟,他侧目看去,却见那演武台上,一道瘦小的身影正挥舞着手中一把足足有他身子大小的未出鞘的长刀,在那一板一眼,煞有介事的练着刀法。
只是这所谓的刀法,翻来覆去似乎只有一招。
身子跃起,刀过头顶,然后奋力一斩。
这很枯燥,比起徐寒之前修炼那些剑招急促还要枯燥,当然也很费劲,尤其是对于这刀法的主人那般瘦小的身材来说,尤是如此。
但小家伙却练得很是认真,每一次长刀落下都屏气凝神,用尽全力的施展下一次刀法。
只是徐寒看得这会功夫小家伙的额头上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当然这样动静不仅引来了徐寒的注意,也将一旁闲来无事的方子鱼给招了过来。
“小安安,你这练的是什么刀法啊?”方子鱼看了一会,终究耐不住自己跳脱的性子,眯着眼睛,笑嘻嘻的出言问道。
台上之人,也就是苏慕安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刀放回了背上,然后脸上露出了一抹真切的笑意。他扬起了脑袋,很是自豪的说道:“苏家刀法。”
“就这一招?”方子鱼又问道。
“就这一招。”苏慕安笃定的回应道。
方子鱼闻言在那时撇了撇嘴,大失所望。
“这也能叫刀法?”她小声的嘀咕着,显然对于这所谓的苏家刀法极为不屑。
可是苏慕安的耳朵却出奇的敏锐,他听到了方子鱼的嘀咕声,脸色顿时一变,“这就是刀法!”
“哪有一招的刀法,况且这样挥砍看上去也没什么奇特之处,是个使刀的人都会,有什么好练的。”方子鱼似乎很喜欢逗弄苏慕安,在那时她眯着眼睛揶揄的说道。
苏慕安的小脸在那时被憋得通红,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抬出了自己的老爹,“我爹说过,刀法也好,剑法也好,形是次,意是主,我练的是意,不是形。”
一旁的徐寒闻此言,眉头一皱,这说法似乎暗与《大衍剑诀》颇有相通之处,若是这么说来,苏慕安那位老爹或许还真是一位刀道大师也不一定。
只是,方子鱼可没有细细琢磨这话的心思,她在闻言之后,身子一跃便落在了演武台上。
然后她眯着眼睛朝着苏慕安勾了勾手指,笑盈盈的说道:“来,小安安,让子鱼姐姐试试你这苏家刀法。”
徐寒见状也来了兴致,他常常听苏慕安说着自己是一位真正的刀客,起先还不以为意,只当是小孩子家闹着玩的把戏,但此刻听了那苏慕安的话,倒是觉得这苏家或许真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由得看着演武台上的二人,想要看看苏慕安是不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可是那在大黄城上还一个劲想要上阵杀敌的苏慕安,面对方子鱼的挑衅却犹豫了起来,他看了看方子鱼,半晌之后方才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
“不行。”他这般言道。
“怎么就不行了?我又不会动用真元,只比试剑法与刀法。放心,姐姐会让着你的。”方子鱼以为苏慕安胆怯,便再次出言相激。
“我爹说了,这刀法是杀人之法,刀出夺命,饮血而归,不能随便用的。”苏慕安对于方子鱼的挑衅视若未见,反倒是一本正经的回应道。
“这是什么规矩?你爹要是真的这么厉害,怎么还会被祝贤抓了去?”方子鱼见苏慕安不吃这一套,一时间口不择言,便又言道。
“才不是,我爹可厉害了!”这话无疑戳中了苏慕安的痛楚,他的耳根子在那时都红了个透彻,他大声的辩解道,只是那般模样落在徐寒与方子鱼的眼中多少有些底气不足的味道。
徐寒终是有些看不过去,他在那时迈步走上了演武台,“好了,子鱼你就别拿慕安寻开心了。”徐寒责怪的看了方子鱼一眼,走到了苏慕安身侧。他看着那满脸通红的男孩,笑了笑,言道:“今日圣上已经赦免了牧青山之罪,那些被祝贤所抓的牧家军残部,过些时日圣上便会下旨将之释放,相信过不了多久,你爹就可以出来了。”
“真的吗?”苏慕安闻言顿时脸色一喜,之前的窘迫一扫而空。
“嗯。”徐寒点了点头。
“府主最好了!”小家伙大喜过望,高声言道。
“那我呢?”方子鱼见状也打心眼里为苏慕安感到高兴,在那时上前笑嘻嘻的问道。
“哼,等我爹出来,你看他怎么收拾你!”小家伙却是白了方子鱼一眼不满的言道。
“你!”方子鱼顿时气结,上前便要动手,苏慕安见状赶忙躲到了徐寒身后,二人便在那时于这演武台上围着徐寒追逐了起来。
徐寒笑呵呵的看着这二人,嘴角在那时也不由得泛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皇族后裔也好,边城乞儿也罢。
徐寒就是徐寒。
既然他不会因为出身而去改变什么,那又何必去在意?
徐寒想到这里,嘴角的笑意又甚了几分。
第十五章 承人之志,赴人之死
苏慕安毕竟是孩童心性,很快便从之前的不快中恢复了过来,与方子鱼打闹一阵后,有些疲乏,便与徐寒挥手告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府主大人,我这就回去休息了。”小家伙笑嘻嘻的朝着徐寒挥了挥手,便要回到自己的房内。
“我呢?不和我道别吗?”一旁的方子鱼凑上前来问道。
“才不!”苏慕安朝着方子鱼做了一个鬼脸。
“你!”方子鱼见此状便要上前再次追打,这一次的苏慕安倒是长了记性,很是警觉的超前一个跨步,随后头也不回的朝着远处跑去。嘴里嚷嚷着:“等我爹出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这小子!”一击不中的方子鱼有些气结的跺了跺脚,却没有继续去追赶的意思。反倒是看着那男孩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忽的噗嗤一笑。
“真好。”她由衷的感叹道,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散去,淡淡的愁绪浮上眉梢。
一旁的徐寒侧头看了看方子鱼,似乎想到了什么,徐寒问道:“怎么?在想宁掌教的事情?”
徐寒并不能确定二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但毫无疑问,那必然是超出寻常弟子与掌教之间的关系。或许是父女,又或许是其他。
方子鱼闻言在那时侧头看了徐寒一眼,“你知道得挺多的嘛。”她笑着言道,但却没有追根问底的意思。
随后她朝着一旁微微踱步,脑袋低沉,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宁...他素来做事便是如此,我想也没用...”
“我只是觉得曾经玲珑阁的同门,你嘛做了天策府的府主,姓陈的去了陈国,周章那小子竟然还是牧王之子,宋月明...”
说到这里方子鱼顿了顿,似乎不愿提及那个名字。
“总之大家似乎都在为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而奋斗,而我...”
“虽然顶着二师姐的名头,但却什么都做不了,想救玲珑阁修为太弱,想要给师尊给...宁掌教报仇,却又远远不是司空白的对手。”
“总感觉自己碌碌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细细算来离开玲珑阁已经有数月光景,期间的经历可谓一波三折,又凶险万分,对于每个人的触动都很大,也难怪方子鱼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我只是很羡慕苏慕安那小家伙,想要成为什么,便为什么而努力,无论旁人怎么嘲笑都不放在心上。这样的人,真好。”方子鱼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在那时脑袋扬起,望向远处。
“你也可以的。”徐寒看着这般模样的方子鱼,想了想,忽的轻声言道。
“我?我倒是想要去做玲珑阁的救世主,但司空白可是仙人啊!光是想想便让人提不起劲来。”方子鱼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徐寒倒是能够理解方子鱼此刻心头的想法,面对那种强得无可匹敌的对手,大多数人都会生出即使努力也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挫败感。
而徐寒却很不巧的并不属于这大多数。
“记得宋兄吗?我记得刚到玲珑阁时他也才堪堪丹阳境,不到一年光景,已经是大你整整一辈的执剑堂堂主了。他很努力...为了玲珑阁。”
“其实这和修为天赋都没有关系,只是决心,也是你现在差的东西。”徐寒说到这里沉眸看了看方子鱼,又才言道:“仙人如何?这世上没有杀不死的东西,即使司空白也不例外,而他既然会死,那为什么不能死在我们手中呢?”
方子鱼闻言眨了眨眼睛,她怔怔的看了徐寒好一会,方才吐出这样一句话。
“姓徐的....”
“嗯?”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什么?”
“你很有做神棍的潜力。”
“......”
......
夏紫川于红烛摇曳的房间中醒来。
秋日的夜晚有些寒意,坐起身子的夏紫川酥胸半裸,她眯着眼睛打量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些什么,然后她的目光忽的停在了远处的窗台处,身着紫袍的身影身上。
夏紫川的脸颊上,羞红之色一闪而逝。她在微微犹豫之后,便自床榻上撤下一张薄毯,将自己曼妙的身子包裹其中,随即站起了身子。烛火下,她高挑丰腴的身子于薄毯下若隐若现,风姿摇曳。
她轻轻走到了那紫袍身影的身后,从背后伸手将之环抱住,脑袋亦在那时贴在了那紫袍男子的后背,脸上的神情恬静,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怎么了?不再睡一会?”她这般问道,声音轻柔酥糯,好似能滴出水来。
今天对于玲珑阁来说是一个大喜的日子。
他们新晋的年轻掌教宋月明与月湖洞洞主的千金,素有月湖仙子之称的夏紫川完婚。
这也标志着大周两大江湖巨头从今日起便同仇敌忾,休戚与共。
这是一件足以让大周江湖振动的大事,而江湖事一旦大到某种程度对于朝堂自然也有不小的影响,二者看似独立,实则相互钳制。
“睡不着,便起身看看。”紫袍男人在那时转过了头,面带笑意的将夏紫川拥入怀中,这时才可看清,那紫袍男子模样稚嫩得紧,约莫十**岁的样子,分明还是一位少年。
“你有心事?”夏紫川躺在他的怀中,感受着那股让她的心安的温暖,嘴里轻声问道。
抱着她的紫袍少年闻言,脸上的神色沉寂,于半晌的沉默之后方才言道:“冀州失地已经回到了朝廷的手中,月湖洞若是真的想要在这乱世中保留一份传承,就该早些回到冀州,不要再参与者中原的纷争。”
夏紫川无论是天赋还是心性都是上上之选,她自然听出了紫袍少年话里的意思,她在那时一个激灵,从少年的怀里坐起身子,然后用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的少年,眸中的目光坚定。
“月湖洞做什么决定是月湖洞的事情,夏紫川只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拜过天地,敬过父母,便是夫妻。荣辱与共,生死与共。你去哪我便去哪,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女孩话里笃定的语气出乎了紫袍少年的预料,他在那时微微一愣。随即苦笑着从怀里取出一样事物递到了女孩的跟前,夏紫川下意思接过那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张镀金的请帖......来自长安的请帖。
“这是?”夏紫川将那请帖打开,眉头顿时蹙起,仰头看向紫袍少年的目光也在那时变得惊疑了起来。
“今日被人送来的,祝贤想请师尊入京。”紫袍少年似乎知道夏紫川此刻心头所想,他很时适时的为夏紫川解开了心底的疑惑。
“这么说,司空长老会去长安?”夏紫川虽然未有参与那一日论道大会之后的邀约,但也从自家长辈的只言片语中大抵了解了司空白的计划,自然也就知道了长夜司的邀请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也会去。”少年的声音在那时再次响起。
“你去?做什么?”
面对少女的询问,少年的脸上在那时浮出一抹真切的笑意,那笑意如春风拂柳,秋雨坠瓦,让夏紫川莫名的一愣,看得有些出神。
“承人之志,赴人之死。”
第十六章 莫问出处
接下来的几天,徐寒对于长夜司在大周的势力有了非常全面的认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与鹿先生等人前后商议了数个提案,譬如下拨国库财政重建大黄城,又譬如扩充长安守备,一抵御随时可能发生的外患或者内患。但这些提议都遭到了朝堂上下几乎一致的反对。其理由无非便是国库空虚之类的说辞。
而当今日祝贤提起重组苍龙军时,朝廷各部甚至自发的开始筹集银两,几乎是竭尽所能的谄媚那位祝首座。
徐寒倒不会因此而感到恼怒,只是这长夜司于大周朝廷的绝对控制权却免不了让他于心头惊惧不已。
而那位宇文洛,更是一改之前于朝堂上对徐寒欣赏有加的态度,每每见徐寒吃瘪,宇文洛都默不作声,似乎是在默许祝贤对于天策府的打压。徐寒摸不清那位皇帝的心思,只是暗暗觉得应与之前宇文成递上的那张有关龙气说辞的奏折有关。
无奈之下,徐寒只好另辟蹊径,想着通过长安城各个豪绅筹集钱粮,以此扩充天策府军与修缮大黄城。只是这样的办法同样并不顺利,长夜司的爪牙偏布长安各处,那些豪绅也罢,王侯也罢对于天策府的拉拢都视之如洪荒猛兽,唯恐与之扯上半点关系而招来长夜司的报复。 这些遭遇让徐寒真切的意识到,于长安城,天策府就好比一座孤岛,没有盟友,环目而视,尽是仇寇。
天策府的诸人这几日为此忧心忡忡,他们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有那么多双或明或暗的眼睛在各处注视着这座位于长安城的孤岛,就像是在等待时机的恶狼,只要他们露出哪怕一点破绽,那些恶狼就会一拥而上将他们啃食干净。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并不好受,徐寒同样也能感受到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但作为府主,他却并未有将这样的情绪如诸人一般表露在脸上,他知道越是在这样的窘境,作为首领,他便愈发的需要冷静。
而这天,就在徐寒暗暗思索着破局之法时,一张请帖,被送到了天策府的府门。
来自大周九卿之一,宗正宇文成的邀请。
这邀请在徐寒看来多少有些突兀的味道,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似乎连见也未有见过对方一面,但徐寒却并没有拒绝这邀请的打算,相反,他很是爽快的便应了下来。他有很多问题,需要这位宗正大人给他一个答案,而这邀请,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
傍晚时分,徐寒穿戴好一身还算体面的衣衫,便独自一人来到了那位宗正大人的府邸前。
作为大周的皇族,又是九卿之一。
宇文成的府邸着实让徐寒有些诧异。
大周,有着非常严明的等级制度,从寻常百姓,到官吏王侯,他们住行、度用都有很明确的规定,而这一点于天子脚下的长安城体现得便更为淋漓尽致。
就譬如这府邸的大门,溥天宫的宫门三丈三尺,取三三为九已成极数,天下之门不可逾越,即使大黄城这天下第一雄关也之感修筑为三丈两尺高。至于寻常府院之门更是极有讲究,大抵都依起地位而定。
这府门就好比人的脸面,哪怕穷得叮当响,也得将府门修得与自己的身份相当。以宇文成这般的地位,府门大小怎么也得一丈五尺开外,可偏偏眼前这座院门去高不过七尺,宽不过四尺,这让见惯了长安城高门大院的徐寒不得不看了几次那院门牌匾上写的“成卿”二字,方才确定自己未有寻错地方。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这才敲响了宇文成的府门。
开门的仆从对于徐寒的到来并未有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诧异,他很是轻车熟路的迎着徐寒步入了这宗正大人的府邸。
徐寒一路上细细看来,这宇文成府内的情形与那寒酸的府门放在一起,却是当得起那一句表里如一。
没有身为皇族应有的华贵装饰,一路走来庭院中只有几棵徐寒叫不出名字的歪脖子树,以及一些看上去便普通到了极点的花草,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待到步入府中的木屋,屋内的陈设,更是将简单二字发挥到了极致。几张陈旧的太师椅,几方案台,然后便只剩下大殿正中挂着一幅对联。
右书:世上疮痍,豪情不曾风雨折。
左书:民间疾苦,声名何须后人说。
横批:莫问出处。
徐寒倒是不懂这书法的好坏,只是觉得这寥寥数十字笔道精炼,锋露而不显,似乎是出于大家之手。徐寒看得出神,不由得轻声读到。
而这时,这木屋的房门却忽的被人从外推开。
“闲来无事,小老儿自己所写,让府主大人见笑了。”一道苍老的声线也在那时自徐寒的身后响起。
徐寒闻言赶忙转身,便见一位身材佝偻,却满脸和煦笑意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他的身后。“徐某见过宗正大人。”
无需多言,徐寒便猜到了此人便是这府门的诸人,宇文成。
生得慈眉善目的宇文成在那时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寒,这才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府主客气了,来请坐。”宇文成这般言道,随即伸出了手,示意徐寒在一旁坐下。
徐寒倒也不客气,随即便坐了下去。
宇文成见状在那时拍了拍手,便有两名侍者从屋外走入,为徐寒以及徐文成端来些许菜肴,放在各自的案台前。
菜式并不丰富,也说得如何名贵,但显然是经过精心制作的,色香味俱全,只是嗅上一嗅便让徐寒不由得暗暗食指大动。
“粗菜淡饭,府主莫要嫌弃。”宇文成笑着说道,然后示意徐寒动筷。
徐寒闻言淡淡一笑,便用筷子夹起一道菜肴放入嘴中细细咀嚼,随即言道:“别有风味。”
这话道不是恭维,却是出于真心实意。
“府主喜欢就好,开多吃一些。”宇文成见状脸上笑意更甚,连忙热切的招呼起徐寒。
只是他只顾着招呼徐寒用餐,却对于此行究竟为何唤徐寒前来却是只字不提。
徐寒自然不会认为这顿饭只是一顿便餐,他见宇文成故意不言,索性自己也放下了碗筷。
“怎么了?府主为何不愿动筷,可是这饭菜不合胃口?”宇文成见状果然发言问道。
“宗正大人热情相邀,这饭菜自然可口,只是在下心头有一事若不得其解,就是山珍海味入口,也是味同嚼蜡。”徐寒正色言道,目光却在那时直直的看向宇文成。
宇文成的眸子眯了起来,他笑呵呵的看着徐寒,似乎早有所料一般的问道:“何事?”
徐寒并未回应而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递到了宇文成的身前。
宇文成接过那事物,定睛望去,却是一张皱着,那东西出于他手,他自然无需再去翻看,只是在那时忍不住摇了摇头,苦涩叹道:“宗正密奏,本应只有圣上可观,如今却是人手一份,大周之不幸,皇室之大哀呀。”
徐寒倒是没有心思去感叹这大周皇室的凋零,他陈声问道:“这奏折上所言可是当真?”
老人闻言一笑,似乎是觉得徐寒这个问题并不能算作问题。
“历届宗正,上任之时,都会将气血与国器龙鼎相连,方才成能得到这望气观龙之法,万事皆可作假,唯独这呈给圣上的观龙所得做不得假。此事长安人尽皆知,府主大可去问。”
徐寒闻言皱了皱眉头,他见宇文成脸上的神色淡然,显然此言非虚,他不由得再次问道:“那为何天策府会有如此浓郁之龙气萦绕?”
听此言,那宇文成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深深的看了徐寒一眼,沉声言道:“天策府有龙气,徐府主不问问自己,跑来问我又有何用?”
徐寒听出了宇文成这话里有话,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的猜测,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
“十八年前,宇文洛登基之时,为防朝臣说之帝位得来不够光彩,而另立新帝,索性便将除了自己胞弟的宇王宇文阳之外的所有皇子公主以犯上作乱未有一夜间屠戮干净,唯有当年一位侧妃刚好诞下的幼儿不知所踪。”宇文成看着皱眉不语的徐寒,继续淡淡的言道。只是在说道那幼儿时忽的顿了顿,随即语调低沉了几分:“要是在下未有记错,那幼儿若是活到今天,年纪应当也与府主一般大小了吧。”
这话出口,徐寒心头一跳,他瞪大眼珠,看向宇文成,问道:“宗正这是何意?”
“只是随口一言,府主莫要介怀,小老儿年纪大了,自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宇文成闻言,讪讪一笑,打着哈哈便将此事敷衍了过去。
徐寒自然是不能相信这宇文成此言当真就是随口一说,他沉着眸子看了这位满脸和煦笑意的宗正大人好一会光景,方才再次出言问道:“宗正大人既然邀我来此,在下想应当不是只为了这一句随口之言吧?”
徐寒并不是心智软弱之辈,但事关自己的身世,尤其还是牵扯大周皇族,饶是徐寒在这时也有些心烦意乱,他索性绕开了这个话题,如此问道。
“当然不是。”年过六旬的老人眯着眼睛笑了笑。“老身只是听闻府主大人最近过得似乎并不太好,祝贤的本事确实了得,估摸着没少让府主大人吃瘪吧?”
“怎么?宗正要帮在下?”徐寒眉头一挑,暂时从之前的话题中恢复过来。
“老夫倒是有心如此,只是我这武不能安邦,文不能治国,却是有心无力。小老儿能做的只是给府主一些忠告。”
“什么忠告?”
“世人皆有所求,府主非要来凑长安这潭浑水又是所求何物?”
徐寒听此问,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那老人忽的打断。
“这个问题,府主不用回答我,你只需要问你自己,而只有找到自己的所求,府主才能明白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老人笑呵呵的说完这番话,便提起案前的酒杯一饮而下。
徐寒在那时身子一震,脸上的神情一阵变幻,直到数十息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而后他站起身子,朝着老人恭敬的一拜,面色肃然的言道。
“谢过先生教导。”
宇文成见状,抚须颔首,“我再送府主一句话可好?”
“嗯?”徐寒疑惑。
只见老人在那时伸出了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徐寒寻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却见那里挂着一道横匾。却是那副对联的横批。
上书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莫问出处。
第十七章 变故
徐寒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时值亥时,街道上往来的行人依然络绎不绝。
耳畔吆喝声,叫卖声,甚至酒肆中醉汉的喧哗声都不绝于耳。
但徐寒却没有心思去感受这座古城的热闹与繁华,他依然沉浸在与宇文成的对话中。
自己所求为何物?
安身立命?显然不止这些,否则他又何须来到这长安城,卷入这场波澜诡计之中?
他想到了大渊山上那执剑而去的洒脱身影,想到了大黄城上那形容枯槁的八旬老人,想到了那承鼎镇前那白袍翻涌,借刀一斩的瘦弱男人。
他忽的明白了什么。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究竟弄错了些什么。
他始终将祝贤当做自己的敌人,试图借住朝廷,对抗他。可是宇文洛,那位帝王,何尝不是他的敌人?天策府的龙气不管来自何处,亦不管他的身世究竟是什么,毫无疑问,宇文洛能弑父登基,能下令杀死那些与他血脉相连的皇亲,那就自然容不下拥有如此浩然龙气的天策府。
自己已经在宇文洛的心中打上了敌人的标签,期望用他的力量去对抗长夜司,着实有些可笑。
徐寒想明白了这些,对于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多少有了些新的想法。
......
之前一直困扰徐寒的问题,在宇文成的帮助下,徐寒想明白了不少,虽然短时间内依然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来破解如今局势,但至少不再如之前那般被动。他的心情好了些,在路过街边的一处摊贩时还极为罕见的买了些食物,想着回去给府中众人做夜宵。
“什么逆犯?陛下已经赦免了牧青山的罪责,牧家军旧部不日就会被放出来,你们敢在这里胡闹?”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姑娘莫要阻拦。”
“这里可是天策府!可不是你们长夜司能撒野的地方!”
“在下只知有逆犯在此,莫说天策府,就是他宇王府,在下也要进去搜查!”
只是,徐寒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长的光景,待到他走到天策府的府门前时,一阵争执之声便远远的传到了徐寒的耳畔。
徐寒眉头一皱沉眸望去,却见夜色中的天策府府门处,数十位黑甲甲士将府门围得水泄不通,而方子鱼与叶红笺等人正站在那府门口与那黑甲甲士的统领争执些什么。
在朝堂议事遭遇多方阻拦之后,徐寒与鹿先生等人商议,觉得光靠朝廷想要稳住冀州的局势极不现实,思来想去,只能是鹿先生亲自出马带着侯岭等人去往了大黄城,筹备重建大黄城之事了,同时所余的三百天策府军也被派出了近半数,开始奔走于大周各处,召集之前天策府的残部。如此一来,诺大的天策府,实际上便只余下徐寒等人。
徐寒估摸着这些长夜司的爪牙应该便是收到了这些消息,方才选在这个时候前来捣乱。
他看着与那黑甲统领争得面红耳赤的方子鱼以及一旁面色阴沉的叶红笺,他知道事情大抵不可善了,也来不及多想,赶忙快步走到了天策府的府门前。
“姓徐的!”
“小寒!”见徐寒到来,方子鱼与叶红笺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在那时面色一喜,她们身后天策军也是赶忙朝着他围拢过来。
徐寒朝着他们递去一个安心的眼色,随即沉眸看向那队黑甲士卒的统领。
说来也巧,这黑甲统领正是他们方才来到长安时阻拦他们入府的那位雁姓男子。
徐寒在那时皱了皱眉头,极为不悦的问道:“怎么又是你?”
那雁姓男子闻言,脸上的神色一滞,他倒是在这之前便见识过徐寒那目中无人的态度,此刻虽然对此早有准备,但在看见徐寒脸上那犹如见了苍蝇一般嫌恶的眼神后,男子的心头依然免不了腾腾的升起一阵火气。
不过他很快便压下了这股怒意,眸中光芒一沉,随即不无嘲弄的看向徐寒,言道:“府主大人公务繁忙,听闻在朝廷上屡屡吃瘪,却还记得在下,着实让在下诚惶诚恐。”
“长安城可比不我之前待过的小地方,干净、整洁,少有乱事。这偶尔窜出一两只恶吠之犬,自然免不了印象深刻。”徐寒面对男子的嘲弄却是面不改色的淡淡回应道。
“你!”男子哪能听不出徐寒这含沙射影之言,当下便脸色潮红,便要喝骂,不过他好歹也是长夜司贪狼部下的一位小统领,这律己的本事还是有些的,因此,那你字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对,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喝骂收了回去。
随即脸上怒色退去,化作一抹浓郁的狞笑。
“府主大人伶牙俐齿,在下甘拜下风,但是这搜寻逆贼,可是陛下的旨意,难道府主大人也要抗旨不尊?”男子如此言道,眸中扬起些许得色,之前他畏惧那大衍境侯岭,被其逼退,如今侯岭与鹿先生都在几日前离开了长安,这天策府哪还有拿得出手的战力,他却是不信这徐寒还有本事与他作对?
“逆贼?什么逆贼?”徐寒却是打定了注意不会遂了这雁姓男子的心意,一脸不解的问向对方。
“哼,府主大人就不要在狡辩了,你府中那位苏慕安便是我们要抓的逆贼!”雁姓男子冷笑道。
“嗯?”徐寒闻言眉头又是一皱,他眼角的余光朝着府门内瞥去,却见那负着刀剑的小家伙正猫在门口,一脸紧张的看着此处。“雁统领是不是糊涂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怎么能是逆贼?”
“牧家旧部,苏古魏之子,怎么不是逆犯?”雁姓男子反问道。
“圣上不是已经要下旨特赦这些旧部吗?雁统领趁着这个档口来为难一个孩童,传出去也不怕让人嗤笑?”徐寒寒声言道。
“特赦?”可谁知那雁姓统领却在那时发出一声冷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递到了徐寒身前,“在下可没有收到什么特赦令,收到只有圣上颁布秋后问斩之令。”
“算一算时间,十日之后,那些关押在长夜司大牢中的牧王旧部,就得全部登上断头台了。”
第十八章 抽刀
徐寒凝眸看向那雁姓男子手中的事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张黄色的锦缎,上面写着些许字迹,末尾处盖着一方大印——来自大周皇帝的国印。而其内容大抵便是那雁姓男子口中所言,要将关押在长夜司大牢中的众多牧家军旧部于秋后问斩。
这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在之前的面圣中,宇文洛早已赦免了牧青山与五万牧家军的罪责,也承诺会下诏释放被关押的牧家军旧部。为何会忽然变卦?
他皱了皱眉头,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的看向府门内那个男孩,苏慕安的脸色在那时一白,眸中泛红,显然有什么事物在其中打转。
“徐府主现在都明白了吧?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还请给个方便。”雁姓男子的声音在那时再次响起,语调之中的得色自是不加遮掩。
院中的苏慕安闻言,脸色愈发苍白。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能改变的了,他不愿给徐寒再添麻烦,就要从院中迈步而出。
可就在这时,徐寒却不露痕迹的朝后退去一步,手指微微一点,那半开着的府门便在那时猛地合上,正要迈步而出的苏慕安也被这木门所遮挡,无法走出。
“徐府主这是什么意思?”雁姓男子见徐寒如此,顿时脸色一沉。
“没什么意思,夜里风大,动一动暖和身子。”徐寒一脸无辜的看向对方,随即又换作一副懵懂的模样。“对了,这么冷的天,雁统领来我天策府做什么?”
“做什么?难道在下说得还不清楚吗?徐府主就不要再装腔作势了,快些交出逆犯苏慕安!”那雁姓男子高声喝到,眼睛眯起,一副等着徐寒吃瘪的模样。
徐寒却很是不解的反问道:“逆犯?苏慕安?雁统领在说什么?在下怎么听不明白?”
雁姓男子唤作雁擎山,他在贪狼部已经就职有十余个年头,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他见得多了,但如徐寒这般泼皮无赖他还是平生仅见。
雁擎山的眉宇在那时一沉,寒声言道:“府主方才还提及过苏慕安这个名字,怎么转眼就不知道了?这样泼皮无赖的做法未免有**份吧?”
“我有提到过吗?”徐寒愣了愣,随即一脸疑惑的看向天策府诸人。
叶红笺也好,方子鱼也罢,又或者那些天策府军,虽然不清楚徐寒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这时自然是不会掉徐寒的链子,纷纷在那时极为配合的摇着脑袋。
“你看他们都没有听到,不知雁统领是否听到了呢?”徐寒笑眯眯的看向雁擎山,如此问道。
“怎会没有,你问问在下手中这数十位贪狼卫,我们可都是亲耳所闻,那苏慕安就在府主的天策府中,府主如此行事,莫不是要包庇逆犯?”雁擎山也是被徐寒这无赖一般的做法逼得有些急眼,在那时高声言道。
只是此言一落,方才还一脸笑意的徐寒忽的脸色一变。
“好!”
只见他大喝一声,眸子含怒,脸色幽冷。
“贪狼卫雁姓男子携数十名贪狼卫,诬陷大周太尉,强闯天策府,来人与我拿下,就地处斩,以儆效尤!”
“嗯?”雁擎山闻言脸上顿时一变,但还不待他回过神来,徐寒身后的近百名天策军便在那时拔剑而出朝着雁擎山以及他身后的贪狼卫围杀了上来。
贪狼部是祝贤长夜司四部之一,分为赤狼与暗狼两支,赤狼明面上是京城防卫,实力参差不齐,暗狼卫是祝贤手中的王牌,大抵都是些好手,刺杀潜伏无所不能。而雁擎山此次前来虽然明面带着的是赤狼卫,但为了以防上一次的事情发生,这些赤狼卫中,早已安插了亦不少暗狼卫,若是真的打起来,未必不是这些天策府军的对手。
但饶是如此,雁擎山也不愿意与徐寒大动干戈,他身子退去一步,喝到:“徐寒,这里可是长安,你当真敢如此行事?”
徐寒闻言身子顿了顿。
他看出了雁擎山并没有退去的意思,他自然明白这长安城可不比玲珑阁,若是动起手来,且不说胜负,但凡被祝贤抓住点由头,以武力强行镇压,届时鹿先生与侯岭不在,他们的处境便愈发的危险。可是如今宇文洛的心思,徐寒摸不清楚,若是将苏慕安真的送到了祝贤的手中,他的境遇可想而知,徐寒怎能忍心见一个十余岁的孩童,一个天天一脸崇拜唤着自己府主的孩童落入歹人之手?
见自己的威逼无用,对方似乎铁了心要强拿苏慕安,徐寒的心头在那时一沉。
自己若只是想要苟活,他何须来到长安?来此求的便是一个逍遥痛快,搏的便是一个我命我定。若是现在他任由苏慕安被抓走,那徐寒便不是徐寒了!
想明白了这些,徐寒的双眸一寒。
只听哐当一声,他背上长剑出鞘,猩红色的剑身在黑夜中闪着血一般的光芒,宛如密林中择人而噬的恶狼。
淡黄色的剑意带着无比高亢威压自他的体内涌出,他沉眸望着雁擎山,喝到:“天策府军听令!”
“在!”身后百余名身着白色甲胄的天策府军刀剑亦在那时出鞘, 嘴里如此高声喝到。
“片甲不留!”徐寒冷言说道,身子一顿便要上前。
雁擎山倒也并非胆小之辈,见徐寒执意如此,他自然不会再有任何推让。
他的身子亦在那时迈出一步,手中刀猛地出鞘,上面寒光乍现,他狞笑着上前一步:“既然府主大人冥顽不灵,那就别怪在下不客气了。”
让这般说罢,身后的黑甲贪狼卫们亦在那时纷纷抽出了刀剑。
这一白一黑,两方人马杀气腾腾,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
轰!
可就在那时,一声巨响爆开,那天策府的府门从内被人以某种巨力所轰破,双方皆是一愣,纷纷在那时侧头望去,却见那破开的府门中,一道瘦小的身影正立在那处。
见徐寒望来,那身影仰头露齿一笑。
“府主大人,这一次,就交给慕安自己来吧。”
那身影这般说道,脚步迈出,而背上那把他视为至宝的长刀,也在那时缓缓被他抽出。
那一刻,一声高亢刀鸣升起。
好似虎啸龙吟。
排山倒海,又遮天蔽月。
第十九章 秋尽冬来叶未凋,赊刀人到莫出刀
苏古魏是一个很古怪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被关在这长夜司天牢之中,却又未被祝贤杀掉的人,大抵都有自己的古怪。
譬如关在地字七号牢房的那个老头,听闻还是大周某位皇族后裔,曾经接手过宗正之职,因为某些谏言惹怒的了皇帝,才被关在此处;又譬如关在天字三号牢房的那个女人,传说是妖族派来的奸细,为此她的牢房周遭都被空了出来,就连负责看守他的侍卫都换成了女子,怕的就是她魅惑牢卒。
但相比这些,苏古魏依然称得上是个很古怪的人。
他被关在人字八十六号牢房,他牧家军的旧部,梁州边城人世,家里似乎从前是出了名的刀客世家,不过遇上了变故,家道中落,到了他这代,就只有他一人以及他膝下的那位儿子。平日里他总是跟人吹嘘他虽然资质愚钝,但自己的崽子可是一个天才,说什么陈玄机也好,祝龙起也罢,都不见得能接住他儿子一刀。
牢房中的犯人们为此取笑过他不止一次,可苏古魏却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这长夜司的大牢可不比寻常地方,吃的都是猪食,喝的都是浑水,隔三差五还得被送去受那么一顿毒打。能熬到秋后问斩那一天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在这非人的折磨下,早早的咽了气。
苏古魏那堪堪三元境的修为在这上至王侯皇族下至江湖豪杰的长夜司大牢中并不出奇,但他却活了很久,细细数来足足也有那么一年光景了。若是一切顺利,他可以成为这牢房中少有的熬到秋后问斩那一天的那么一小撮人。
但这些依然无法构成他的古怪。
年过四旬的男人,最奇特的地方在于,除了谈及自己的儿子,他最常说的那么一句话就是:“秋尽冬来叶未凋,赊刀人到莫出刀!”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但近来他的呢喃呢喃越来越频繁,一句接着一句,昼夜不歇。一些熟悉他的犯人都曾劝过他,但苏古魏却好似听不进去一般依然不断的呢喃着这么一句话。
负责看管牢房的狱卒被他吵得烦闷不已,不止一次用皮鞭收拾过他,只是都不管用。只要他还没事,只要他还能张开嘴,他的嘴里便始终呢喃着这么一句话。
“秋尽冬来叶未凋,赊刀人到莫出刀!”
“秋尽冬来叶未凋,赊刀人到莫出刀!”
“秋尽冬来叶未凋,赊刀人到莫出刀!”
......
这一天,苏古魏照样被夜里打盹的狱卒一阵毒打之后,被血肉模糊的抬到了牢房中,他被犹如烂泥一般扔到了角落处。
似乎因为受伤过度,他许久都没有苏醒过来。旁边闹房的犯人试图唤他名字,但几次呼唤对方都没有反应。这样状况持续到了亥时,牢房中阴暗烛火摇曳,狱卒在这样的沉闷气氛下又开始打盹。
而那躺了许久的苏古魏忽的像是魔怔一般,双眸猛地睁开,嘴里又开始那一段听得诸人耳根子 生出老茧的呢喃。
他的声音从细微慢慢变得高亢,从高亢变得似乎嘶吼,他的身子也在那时缓缓站起,整个人都犹如得了失心疯一般,神情狰狞可怖。
狱卒终是被他这样的呢喃所惊醒,一旁的犯人们好心的提醒着苏古魏,让他不要再惹怒狱卒,可对方却依然对他们的善意视而不见。
“秋尽冬来叶未凋,赊刀人到莫出刀!”
......
他还在不断的呢喃着这么一句话。
“叫什么叫,没打够吗?”从美梦中被惊醒的狱卒显然心情坏到了极点,他快步走到了苏古魏的牢房前,用手中的铁棍敲打着牢房的铁柱,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赊刀人到了,不能出刀,不能出刀!”
浑身是血的苏古魏在那时站起了身子,他连走带爬来到那牢房的柱门前,高声言道。
“什么赊刀人,什么出不出刀,老子看你就是欠揍!”凶神恶煞的狱卒显然没有心思去细细品味苏古魏这番话里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头,作势就要上前抽打苏古魏。
他的用力极大,带着倒刺的铁棍不出意外的划破了苏古魏的身子,淋漓的鲜血在那时奔涌而出,将让本就浑身浴血的身子侵染得愈发的狰狞可怖。
可是苏古魏对此却好似犹若未觉一般。
他死死的抓住牢房的铁柱,瞪大了自己的双眼,看着那狱卒。
“不要出刀!不要出刀!”
“赊刀人来了!”
“不要出刀!”
他大声吼道,就像是一只穷途末路的豺狼,在临死前发出最后的哀嚎。而泪水也在那时顺着他眼眶奔涌而出,混集着他脸颊上未干的鲜血,在他的脸庞之上再添出两道血痕。
狱卒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变故,他被苏古魏这疯癫的模样吓得心头一条,身子下意识的退去一步。
可待他回过神来正要为自己方才的胆怯找回一些场面时,那浑身是血的男人忽的眼中神采一凝,瞬息变得空洞起来,他握着牢房铁柱的手也在那时缓缓松开,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的仰面倒下。
轰!
伴随着一声轻响,苏古魏身上的气息忽的涣散。
“姓苏的?”那狱卒愣了愣,下意识的唤了一声,但对方却并无回应。为以防万一,狱卒赶忙打开了房门,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苏古魏的跟前,伸手放在他的鼻尖,狱卒的心头在那时一沉,那里已经没了气息。
死了?
他这样想到,不知为何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之前苏古魏那古怪的模样,他觉得有些晦气,索性摆了摆手,便叫来了一同巡守的同僚,抱着那具已经没了气息的尸骸,慢慢悠悠的将之抬了出去,扔到了负责停尸的房间中。
这样的事情每天在这长夜司的天牢都有发生,那狱卒虽然心头有些不郁,但却也未有放在心上。
只是待他出了房门之后,那停满尸体,散发着阵阵恶臭的房间中,却忽的有一道虚影缓缓浮现。
黑暗中他的模样模糊不清,只是周身所散发的气息却有些晦暗可怖。
他缓缓走到了那具方才抬入的尸体旁,细细的看了许久。
然后他喃喃自语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身子亦在那时缓缓散去,消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此时正值秋末,房间外的窗口处,一颗古树上树叶枯黄,寒风吹过,树叶一阵摇曳。
可最后却还是固执的挂在枝头...
未有凋落...
第二十章 刀出鞘
徐寒看着眼前那瘦弱的男孩,莫名的觉得此刻的苏慕安似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可究竟是何处不一样,他一时也说不真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干什么?快回来!”一旁的方子鱼可没有徐寒这样的心思,她见苏慕安上前,心头一惊,便要伸手将之拉回来。那可是贪狼卫啊!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京城里臭名昭著的恶鬼!苏慕安落在他们的手里,那下场当是何等的悲惨,方子鱼是想都不敢想。
虽然平日里她喜欢逗弄这个男孩,但打心眼里她却是善良得紧,自然不愿意让他受到伤害。
“没事的。”可那时,苏慕安却侧头对着她笑了笑,皆白的牙齿好似天上的月牙,漂亮到了极点。
“你就是苏慕安?”雁擎山看着那忽然迈步而出的男孩,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虽然他不惧徐寒手上那点天策府军,但能减少冲突,完成祝贤交代下来的差事终归是好事,见对方主动出现,他自然是心头一喜。
“嗯。我是苏慕安。我爹呢?”男孩很是笃定的回答了雁擎山的问题,然后一本正经的问道。
“你爹?你爹在长夜司的大牢里等死,你很快便可以见到他了。”雁擎山狞笑着言道,他并未将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放在眼里,他如此言道,目光却死死的盯着苏慕安身后的徐寒,他很想看一看方才还装腔作势的徐寒此刻脸上的神情当是如何的精彩。
只是可惜的是,饶是到了现在,徐寒也未曾在他的身上注目半刻的目光,年轻的天策府府主,正紧皱着眉头,盯着苏慕安,似乎是在诧异着些什么。
“等死就是没死,那长夜司的大牢究竟在何处?”苏慕安似乎听不出雁擎山言语中的讥讽,他继续问道,脸上的神情也一如既往的一本正经。
但雁擎山却没了与苏慕安这样的黄口小儿继续对话的兴致。他摇了摇头,朝着左右言道:“去,将这小子给我拿下。”
此言一落,周遭数位黑甲甲士便猛地迈步而出。
苏慕安在那时皱了皱眉头,身子竟然在那时变得玲灵动无比,只是几个闪身便挣脱围上来的数位甲士,来到了那雁擎山的跟前。
“你还没有告诉我大牢在哪里?”男孩追问道。
“嗯?”雁擎山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瘦弱得有些过分的男孩竟然如此灵敏,他微微一愣,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擒住那男孩。
只是他的手方才伸出,苏慕安显然早有警觉,便在那时又是一个闪身,退到了数丈外,让雁擎山伸出来的手,生生落了个空。
本来未有在徐寒手中讨到便宜的雁擎山心头便憋着一口恶气,此刻被苏慕安接连躲过自己的擒拿,自然心头的火气便腾腾往上攀升,他也顾不得其他,当下便大喝道:“快,给我抓住这小子,生死不论!!”
长夜司的等级制度素来森严,此刻听雁擎山此言,那些甲士们自然不敢迟疑,纷纷亮出刀剑,朝着苏慕安杀来。
苏慕安那小小的身躯,在众多犹如恶狼一般的甲士的包围下,看上去好似一只待宰的羊羔,下一秒便会被那些豺狼撕裂。
“尔敢!”本还在观望的徐寒见此状顿时心头一凛,口中大喝道,身子便在那时一跃而出,而身后的叶红笺等人见状亦赶忙跟上。
只是他们的反应终究慢了一步,这时那些甲士们已经将苏慕安团团围住,他瘦弱的身躯在那些虎背熊腰的壮汉的遮挡下几乎寻觅不到踪迹。
徐寒的脸色一变,心头大骇。
可就在那时,一声高亢的刀鸣忽的升起。
在寂静的夜里宛如雄鸡唱晓般,直摄人心。
然后诸人诧异的目光下,那些围着苏慕安的甲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飞出去,而那瘦弱的少年此刻正立在原地,目光幽寒的看着不远处的雁擎山,他一只手伸向他的后背,那把比他身子还大出一分的长刀已然出鞘了三寸,刀身上光芒耀眼,让人难以直视。
“这...”这样的变故自然是在场诸人都始料未及的,可最诧异还是当属那位之前没少拿此事取笑过苏慕安的方子鱼。她愣愣的按着那少年,神情有些呆滞的喃喃道:“还...真是...刀客啊...”、
“我爹说过,这刀是杀人之器,出之夺命,饮血方归。”
“我不想杀人,所以,我给你五息时间,告诉我我爹在哪里!?”
身材瘦弱的少年迈着步子缓缓走到了雁擎山的跟前,他仰头直视这那位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还不止的黑甲男子,如此问道。
之前徐寒与他说过不日皇帝便会下令放了他爹,所以他安心等待,可是方才那位皇帝大人不知为何变了卦,要处斩他爹,苏慕安等不下了,他要救他爹,这是他来长安的目的,也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念头。
刀意自他的体内如潮水一般翻涌而出,磅礴得宛如江海一般望不到尽头。
雁擎山着实想不到一个看上去如此年幼的男孩竟然拥有这般力量,他微微一怔,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
但他毕竟是贪狼部的统领,在长安城里作威作福惯了,更何况苏慕安说表现出来的身手虽然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符了,但毕竟也才三元境左右的样子,想要拿下对方在雁擎山看来应当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也敢于我面前叫嚣,找死!”雁擎山寒声言道,手中的长刀在那时横于胸前,身为通幽境巅峰气势猛然爆开,强悍无比,气势骇人。
这样的作为自然是表明了他的态度,苏慕安就是再懵懂也在那时明白了雁擎山是不会遂了他的心意的。
他稚嫩的脸上在那时浮出了一抹无奈之色,似乎是在为某些即将逝去的事物而感到遗憾一般。
他不再犹豫,脚跟猛地点地,身子高高跃起,背上的长刀猛然出鞘,被他举过头顶。
他的刀映着夜里的星光,闪着耀眼的寒芒,璀璨夺目。
他的双目瞪得浑圆,脸上的神色狰狞而高昂。
如那下山的幼虎,又似那出海的蛟龙。
虽未成猛虎真龙,但已得三分风云。
而依仗着这三分风云,想要取下雁擎山的命,却是绰绰有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