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明小官人TXT下载大明小官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小官人全文阅读

作者:青田先生     大明小官人txt下载     大明小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8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夜色掩映下的整座杭州城中,隐约可见几处微弱的光亮,大部分区域则处在阴影之下,其间究竟有多少藏污纳垢,不得而知。

    一处灯火辉煌的大宅子门前,一道黑影快步走近侧边的角门,在门扉上轻轻扣了几下,很快小门便出一道轻微的声响,从里边被人打开。

    黑影回身四顾,目光扫过周围一圈,随即便闪身而入。里边的门房这时也探出头来,犹不放心地望了一眼门外,才悄然关上了门。

    堂屋里,赵鹏与苏赫相对而坐。

    “子阳兄,此计可成?”

    “太急躁了些,你真当李谦会猜不出来,此事系何人所为?”

    “那又如何?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赵鹏哼了一声,冷声道:“当日他公然不顾朝廷法度,命人对我动用私刑,可不就仗着我手头没有告他的证据,才如此嚣张么?”

    “不一样,总归是不太一样的------”

    苏赫摇了摇头,心说其实最根本的问题在于,你压根儿就猜不透李谦手中的底牌。他李谦可以在身陷舆论风波时,凭着其过人的本事,令人捉摸不透的行事手段来扭转败局,你行吗?你赵鹏真的行?

    当然,这些话是没法当面言明的,否则赵鹏一定会和他翻脸。

    但平心而论,自打李谦狠狠坑了一把陶臬台后,苏赫对于李谦的认识却是愈加清晰了几分。

    原本他心底就对此人怀有几分畏惧,再经过臬司一案后,他心中除了畏惧以外,还多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庆幸------庆幸自己没有与对方生过什么正面冲突?

    兴许是的。他姓苏,不姓赵,也不住在赵家隔壁,所以这姓基本上是老早就定下来了的,他没有京城傅家这样的远亲,也没有颖国公这样勋贵背景的后台,所以他只能选择低调,否则很容易‘英年早逝’。

    现在,李赵两家的争执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估计再来这么一场,往后就要你死我活了,李谦和赵鹏,究竟谁死谁活,目前很难判断。

    一位是两榜进士出身的致仕乡宦,简在帝心,得赐天子墨宝;一位是本地豪强,京中关系颇不简单,财力背景深厚------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最终会鹿死谁手,眼下确实说不准。

    事实上,赵鹏今晚的行动,并非出自他这位‘军师’的授意,他也是在来到这里后,才得知是这么个情况------心里忍不住将赵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专干蠢事也就罢了,还‘好心’拉我入坑,不带你这么卖队友的!

    事情做都做下了,收尾时才问我此计是否可行,你姓赵的脑子让驴给踢了吧?

    抱怨归抱怨,他的狗头军师还得继续充当下去,于是便缓缓说道:“赵兄,我认为你今晚不能出城,否则李谦一旦寻来,现你不在,心中便更加认定了此事是你所为,那么他一旦闹将起来,谁也说不好会生出什么意外。”

    赵鹏听了这话,登时便眯起了眼睛看着他,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

    “子阳兄莫不是在说笑?人我劫都劫了,你自己也说李谦一定会怀疑我,现在又说什么怕他闹将起来,会有什么意外------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话都能出自你口,该不会是你让他给吓破胆了吧?他李谦,当真有那么可怕?”

    苏赫心中轻轻一叹,正待再劝时,却听他继续说道:“再者说了,人我都给送出城去了,他李谦就是再能耐,还能在夜禁后敲开城禁不成?春宵苦短,你让我放着那么一对漂亮的美人儿在外头,自己却在这儿独守空闺不成?”

    “------”苏赫为之语滞,一时竟是再也找不出相劝的话来,或者也可以说他是懒得再劝了。

    该死!自己本就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安安心心应科考取得功名,只待一朝步入仕途,此生便大有可为!如今,怎会平白无故的卷进这凶险的是非中来了?交友不慎,真是交友不慎啊------

    苏赫心中百般犹豫不定,既想提出告辞离开,又担心会因此而惹怒了赵鹏。可若是留了下来,万一到时李谦真迁怒于自己的话,怕是也讨不了好。

    正当此时,管家过来禀告,事情办妥了,人已在送往城外的路上。

    赵鹏心中大喜,当下便要动身出城,只要他能趁着夜禁开启、城门上锁的最后一刻出去,城里的李谦就真是拿他毫无办法了。

    不想管家刚一退下,又返身回来,面色古怪地再次禀报道:“少爷,潘东家来了。”

    “唔?”赵鹏闻言也有些愣,疑惑道:“先前本公子想见他,他都百般不愿现身一晤,怎会在今夜上门来了?”

    苏赫听了这消息却是心中一动,忙起身告辞道:“既然赵兄今晚还有要事,我便先告辞了。”

    赵鹏此时自然是没功夫理他的,两件事撞到了一块儿,他自己都不知该先办哪一件为好,因此也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便放他离去了。

    踯躅良久,赵鹏最终一拍手道:“罢了!李谦才是心头之患,旁的事情倒是不急。”话落便对边上静候着的管家吩咐道:“带他去书房吧,本公子今夜倒要会一会他!”

    ------

    ------

    李谦要竞价花魁了。

    这是林秋芸午后听到的头一个令她遭心的消息。

    李谦现身春风一笑楼,参与花魁梳拢。

    这是天色入暮之后,林秋芸听到的第二个让她感到难过的消息。也是到了这时,她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难道,自己作为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当真要放任未来夫婿今晚与其他女人同床共枕,做了那花魁的‘新郎官’?

    林秋芸感到特别委屈,因为她隐隐觉得,对方这是成心在跟自己怄气呢。否则的话,他也犯不着突然一反常态,要去争那花魁的梳拢之夜。

    要知道,此前他可是宁肯为了自己,而不管不顾的执意要退掉这一门亲事的。

    是他的心变了么?这显然不太可能,至少男人变心再快,也不至于为了个风月女子就轻易变心,更何况他还是李谦,那个温文尔雅、说话风趣、间或还会在交谈之时,眼神偷着打量自己两眼的李谦,那个独一无二的李谦!

    而且,尽管心里有些吃味儿,但林秋芸敢肯定,李谦对那柳如烟并无太多男女间的好感,否则先前也犯不着做下“庸脂俗粉”之评。

    所以凭着一个女人特有的直觉,她便断言,李谦争夺花魁初夜并非出自本意。那么原因何在,就只能用和自己怄气来解释了,因为李父上门商谈婚期的时间,正好就在花魁梳拢前不久。

    可问题是,拖延婚期的人又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父亲呀!

    父命难违,她一个弱小女子又能如何呢?

    小兰见她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暗暗焦急,口中也只能是劝道:“小姐,您就别多想了,李公子应该------应该也只是暂时让那狐媚子所迷,断不至于给她赎身,娶回家里去的!听说,朝廷对士人,在这方面可是有禁令的呢。”

    ““是呀,良贱不得通婚,官吏并其子孙不可宿娼及娶伶人为妻妾------”林秋芸喃喃自语道:“可是,娶与不娶,还有什么分别呢?若他当真与那女子行过------行过------”后边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于她来讲,那便算是淫言秽语了。

    “小姐------”

    小兰见她这般模样,一时不知该从何劝起了,默然半晌才小声说道:“其实这倒也算不得什么了------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公子,婚前大都会与其他女子有染的。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忍也就过了,真要较起真来,外头的人还不知该怎样传您妒妇的名声呢------”

    “是啊------”林秋芸轻轻一叹,仿似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由他去吧!”

    “小姐------”小兰想了又想,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仍是鼓起勇气道:“其实还有个法子,兴许可以试试的。”

    “什么法子?”

    “您不是觉得,李公子是成心在气你么?既然他对你心生了误会,那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指不定就是为了引你现身呢------先前他迟迟不上门来寻你,八成是担心老爷不答应让你们相见,又惟恐折损了他进士老爷的颜面------你想啊,他这样身份的人,既然都放出过话来,执意要退掉这门亲事,如今虽是心知这里边存在着些误会,也是不好自降身段来登门的。”

    “然后呢?”林秋芸隐隐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却又不太敢确信,李谦当真是这样想的么?

    “然后的话,”小兰神秘的一笑,“他不来找你,你也可以去找他嘛,这不正好称了他的心意?姑爷心情一好,指不定连先前的事情都不与你计较了呢,这不是一举两得之事么?”

    林秋芸一脸恍然之色,继而轻轻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就是爹爹那边------怕是不会轻易放我出门的。”

    一说起林北冀,小兰登时就露出了个‘苦瓜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道:“小姐,不管今晚事成与不成,老爷都会认定是我在背后给你使的这坏主意了,到时------您可得回护着些呀!”

    林秋芸闻言也是一脸凝重,看着她轻声道:“小兰,倒是委屈你了!若是到时------”说着一咬牙,做下了决定,“到时爹爹打算责罚你的话,我就把你送到他家里去,这样爹爹也就管不着你了。”

    “小姐,您倒是越来越有主意了呢!”小兰一脸意外地看着她,心说小姐何时也会如此变通了?

    “小兰这就下去给你安排,保证不惊动老爷!”

第119章 赵家,出了个废物儿子!

    春风一笑楼里,李谦让人径直引入早就为他预留下来的雅间。

    这个雅间所处的位置,视角确实算得上是绝佳的,凭窗而坐,下方高台上的场景便可尽收眼底,想来光是这雅间的费用就不低,当然今晚的雅间费是不用再花钱了的,这也算是春风一笑楼对“贵客”的一种回馈------

    恰就在这时,楼对面正中的雅间也推开了窗子,凭窗坐着两个年近五旬的老不修。

    其中一人天生的财神像,无论脸庞还是身材看着都有些福,着一袭青衫道袍,头戴四方平定巾,做处士打扮;另一人,则是穿着一件酱紫色的员外长袍,头戴六合一统小帽,正往李谦这边投来探寻的目光------

    李谦打眼一瞧,那“文士”他还见过,正是按察使陶晟,另一人则不认识,不过想来便是那赵员外了。

    坦白讲,对于陶晟出现在这等风月之所,李谦心中也是感到略有些吃惊的。

    这家伙倒是挺猖狂的,来了就来了,还敢让自己看见,他难道就不怕自己当众向他打招呼,口称一声“臬台大人”?

    想是这么想,李谦心中却也真就没想过要这么干,他和陶晟虽有旧怨,却也尚未走到这般互相揭短的地步,眼下还犯不着去主动加深彼此间的矛盾。

    其实不光是陶晟,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官员缙绅其实有不少,朝廷那一纸禁令,也只能稍微约束一下天子脚下那帮官员,出了应天府基本就没人买账了。甚至是地方官私下设宴时,都会找来粉头儿侑酒作陪,这几乎是已成了官场上的常态------

    没心思去理会陶晟那只笑面虎,倒是对于老赵,李谦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

    此人年岁都足可当柳如烟的爷爷了,还好意思惦记人正值芳龄的少女,不是老不修又是什么?当然,老牛吃嫩草这种事情其实也不少见,君不见一代词圣苏东坡曾做“十八新娘八十郎”么?

    双方只用眼神对视片刻,随后便各自移开了目光,对窗俩人互相谈笑闲聊,李谦则是一人独坐品茗,静待节目的开场。

    身处赵员外斜对角方向的雅间里,宋忠同样临窗而坐,暗中观察着赵员外的一举一动,心中想的却是赵家与陶晟,以及春风一笑楼三者之间的真正关系。

    这家青楼看上去倒是没有多大的问题,除了那位幕后的东家行事比较神秘外,也看不出多大的疑点来。可这年头,经营皮肉生意终究不是什么体面事,又有哪个老板是愿意自己站到台面上来的?

    而锦衣卫的探子,顺着此人的身份再追查下去,也只查出了个普普通通的身份,名为潘丁,出身富阳县潘家村的一个小户之家,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其实也难怪,当时天下未定,吴王朱元璋的新朝廷才刚接手杭州不久,户籍的混乱程度可想而知,管控力度自然也不到位,想要落个假户籍再简单不过了。如今已然过去二十多年的功夫,再想要追根溯源,谈何容易?

    至于陶晟,身为一省大宪,他与赵家表面上倒是没什么勾结,反还不如今夜没有到场的知府姚春嫌疑大。

    之所以会怀疑到赵粮长的身上,其实是因为------宋忠怀疑锦衣卫内部出了叛徒!

    不错,赵员外除了表面上的粮长身份外,其实还有一重隐藏的身份,便是锦衣卫的密探!

    密探不拘身份,只要是可用之人,锦衣卫便能将其拉拢到旗下,作为编外线人来打探某一方面的消息,譬如钱塘县衙里的某位胥吏,譬如如今的李谦。

    而这些线人,通常身份极为隐秘,便是连至亲之人都要瞒着,平日里也只负责与直属上司单线联系,互相之间并不知晓各自的身份。

    赵粮长的直属上司,正是遇害的前任府衙检校。

    宋忠刚到杭州时,就已经从前任检校房间的一个暗格子里找出了这份名单,并私下里联系过了不少人,展开全面的情报收集工作。

    但他很快就现,消息泄漏了,杭州各级官衙的人开始对他愈加防范了起来,往往是他刚现了一点点线索,追查下去却无一例外的都让人给截断了------

    于是,按察司检校被调换了,布政司检校也突然被升迁调离,明面上的锦衣卫全给换了一遍。而下辖的探子,则不太好区分谁还是自己人,谁又是内部存在的奸细,也只能是随机应变了。

    眼下,赵粮长的种种诡异举动,终于引起了宋忠的注意,加上他与杭州官场来往较多,多有勾结,宋忠不可能不怀疑他。

    也正因此,宋忠才安排了李谦出面,争夺花魁的戏码。

    且先不管赵员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借此探探他的反应再说,而且由于不知其目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谋,事前下手破坏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喧闹声中,丝竹声起,当一番梳妆打扮完毕、全身上下都分外光彩灼人的柳如烟出现在高台上那一刻,全场的气氛瞬间就达到了第一个高潮。

    ------

    ------

    书房里,坐在赵鹏对面的,是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正是春风一笑楼的幕后东家潘宁------潘丁,只是他登记在官府户籍上的名字。

    他端起茶盏来,淡淡呷了一口清茶,眼也不抬地出声问道:“赵公子急着见我,有何要紧之事?”

    赵鹏见他如此无礼,眉头不由得一皱,却又很快舒展开来,笑道:“自然是想与你做一笔买卖。”

    “哦?”潘宁瞥他一眼,奇道:“一笔什么样的买卖?”

    “杀人的买卖!”

    “杀谁?”

    “两榜进士,李谦!”

    “李谦?”潘宁面露惊异之色,继而摇了摇头,直言拒绝道:“在下没这本事。”

    “怎么,你不敢?”赵鹏看着他只是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任府衙检校是怎么死的!”

    潘宁闻言,眼中飞快划过一道寒芒,却又瞬间恢复了常态。

    他确实没想到,那姓赵的向来狡诈如狐,此番却是粗心大意了。如此凶险隐秘之事,竟是不慎让他儿子知晓,接下来还如何能瞒得住别人?

    赵鹏见他沉默,心知自己拿到了对方的软肋,当即便继续道:“我爹给你多少钱,这一回,我给你三倍!如果你还觉得不满意的话,价钱也大可随你开,我只要——李谦的命!不惜一切代价!”

    潘宁仍然不答,默然许久,才开口解释道:“李谦身份非同寻常,一旦他遇害,朝廷必然会派人下来彻查,眼下风声正紧,不适合去杀这样一个人,那样不利于大局。”

    “那是你的事情!”赵鹏脸色隐现几分疯狂,语声不容拒绝,“我只知道,李谦非死不可!越是让他多活一天,本公子心里就越是不痛快!”

    “------”潘宁看出了他眼中的仇恨和执拗,心中也只能是暗暗叹息。

    不过眼下,显然不适合再去刺激这么一个二世祖,潘宁也只好暂时先拖着他。

    “赵公子能出多少银子?”

    “两万贯,买李谦的命,够不够?”

    “两万贯?怕是不太够的------”潘宁轻笑一声,“今夜,令尊与李谦在我楼里挥金如土,最终的梳拢价码,怕是都不止这么个数了。”

    “五万!”

    “五万------”潘宁貌若动心地沉吟了下,在赵鹏的眼神注视中,最终点点头道:“事关重大,赵公子容我考虑几天?”

    “可以!”赵鹏哂然一笑,“李谦多活一天,价钱便少你五千贯,你看着办吧!”

    ------

    ------

    夜色下的街头,青石板街道上,一小队差役穿街过巷,正在进行例行的巡夜工作。

    事实上,平日里他们是不需要如此敬业的,只需留几个人值守在衙门里,应对可能会出现的突状况就行。杭州省城乃是各级官衙的驻地,夜间除了犯夜的百姓,顶多抓到几个出来行窃的小毛贼罢了,哪有什么歹人行凶?

    但今夜不同,杭州花魁梳拢,到场的大人物多如牛毛,若是真在春风一笑楼里有了什么闪失,她们这些人可担待不起,因此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在附近巡逻。

    碰上那犯夜的,先得盘问清楚,有些身份背景的人才能予以放行。至于那些既无功名又没背景的平头老百姓,呵呵,不好意思,照规矩办事,跟哥几个回去领板子吧!

    贾兴是壮班里新近提拔上来的小头头,尽管值夜是份苦差事,但他仍是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由于在家排行老三,手底下那帮狗腿子现在都尊称他一声“三爷”。

    每逮回来一个犯夜的家伙,那一顿板子可都是能换算成钱的,使些银子打点打点,兴许贾三爷一高兴,通融通融,把你当个屁给放了,也就啥事儿没有了。

    从灯火辉煌的柳翠巷一路过来,拐到河坊街上时,入目便全是一片漆黑了。前方的差役提着盏灯笼领路,贾兴则领着人其他下属跟在后头,在街上慢悠悠的踱着方步,一副县太爷出巡的架势。

    贾兴近来春风得意,所以走路眼睛也是看着天上的,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前头猛然停下的差役,一下就撞了过去------

    “哎哟!你他娘的会不会带路?好好的停下来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前方的差役却用手一指前方,语声有些兴奋地道:“三爷您快看,前边有个犯夜的。”

    贾兴闻言愣了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借着依稀的月色,果然瞧见前方一道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正往这边快步跑来。

    “嗨,看上去怎么像是个小娃儿呢,倒也是件稀罕事儿!”

第120章 悍妇(上)

    再一次见到柳如烟,李谦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断,她确实是受到了胁迫。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别看‘清倌人’们个个自诩卖艺不卖身,到头来真能守住身子,从良嫁人的又有几人?

    而且,乐籍女子本就身份低贱,私妓还好,若是教坊司的官妓,那可是一辈子都难以赎身落籍的。可即便如此,青楼女子都不会有几条好的出路,嫁了人也只能是做妾。一旦将来那男子的新鲜劲儿过了,又或是为了交好权贵,转手赠送给他人肆意玩弄也很正常------

    尽管此刻的柳如烟看上去光彩照人,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李谦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疲惫之色,再有就是脸型和身形------从她的身上,李谦算是深切领会到了“衣带渐宽”这个词。

    短短俩月不见,她整个人居然瘦下来整整一圈,可见其心情郁结到了何种程度。

    接下来,鸨母并没有画蛇添足般的对她容貌姿色,身段曲线以及技艺等方面再多做介绍,只摇着一把蒲扇道:“往日姑娘们梳拢,起价都是三十贯,咱们的如烟姑娘可不一样------”

    她说到这儿,台上台下的欢客们均是会心一笑,心说当然不同了,光那花魁的名头就值不少钱了,何况这柳如烟姿色身段皆是上等,这要自己能让她来‘伺候’一夜,就真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莫说是三十贯,就是三百贯,三千贯起价都不过分!

    当然,三千贯虽然不低,但放在今晚估计也是没戏的。那可是赵公正看上的美人儿,又有李大官人与之相争,今晚怕是要争出个上万贯的天价来了------

    花魁的名头摆在那儿,便是最好的介绍,亦是对一位佳人最好的评价。因此鸨母只简单说了两句,便直入主题道:“如烟今夜的起价是一百贯!各位想做新郎官儿的老爷们,现在便可以出价了。”

    “我出一百一十贯!”

    抬下立即有人配合的喊出了个更高的价格,这里的贯,当然指的不是大明宝钞,而是算的银两------当然,太多的银两一时半会也是拿不出来的,且朝廷还有禁银令,所以民间普遍采用的是时价折算成宝钞。

    虽说今晚是赵粮长和李谦的对台戏,但作为观众的欢客们,显然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因此在两位正主还没出声时,他们自然也乐得喊一喊价,以彰显自己的财力。

    不过这些人显然不过大气,价格都是一二十贯的往上加,似乎不太希望一下就把价格抬到令人却步的高点,争了半天也才把价位给哄抬到了三百多贯。

    李谦看着厅内众人仿若逐臭之蝇,心中不觉已生出几分厌恶。尽管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男权主义者,却也不至于将女人视作玩物,随意进行沽价买卖。

    目光扫了一眼对窗的赵粮长,他扬声道:“我出一千贯!”

    哗------

    厅中一阵哗然,顺着这道清朗的声音望去,待看清是李大官人后,他们的目光转而又投向了对面楼里临窗坐着的赵粮长。

    “呵,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赵员外笑笑,继而抬高了声调喊道:“一千五百贯!”

    今晚很多客人本就是过来看热闹的,此时一见大戏开锣,两位正主这么快就开始较上劲儿了,他们顿感兴奋,心里巴不得这二人斗富斗出点火气来,进而你死我活------

    这一回,不单只是厅里,便是连楼上的许多雅间的窗口,都探出了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脑袋。

    “李公子,佳人面前,你可不能轻易认输呀!”

    “就是!这个时候要当了缩头乌龟,往后可就没脸见人了------”

    “上啊上啊,李公子,怕他做甚?他赵家再有财力,也不至于为了个女子开出天价,再加把劲儿,今晚拔得头筹的人一定非你莫属!”

    “------”

    整个现场乱哄哄的,正所谓法不责众,这些人又大都是本地缙绅,因此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奚落的,嘲笑的,鼓励的话都有,总之就是可劲儿的跟着瞎起哄,怂恿李谦和赵粮长斗富。

    “呵呵,依我看,柳如烟今夜非公正莫属了!”雅间里,陶晟笑道:“李谦的香皂生意,近来虽也赚了不少钱,可终究是时日尚短,不成气候,又能有多大的本钱与公正相争?”

    “借廉使吉言!”

    赵员外心里暗骂这老货一肚子坏水,今晚过来绝非单单看热闹那么简单,当下便不无试探的说道:“我倒是觉得,他们二人才是郎才女貌,若这李谦真有怜香惜玉之心,我赵某人也不是不能成全。”

    “哦?公正的意思是------”

    “听说廉使素喜前人字画?”赵员外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道:“我那有幅米南宫的字画,自个儿却是看不出有何妙处------想来,也唯有廉使这样的风雅之人,才能体味其中意境了。”

    米南宫是北宋书画家米芾的别称,曾被宋徽宗诏为书画学博士,与蔡襄(一说为蔡京)、苏轼、黄庭坚三人合称“宋四家”,其书法深得二王(王羲之、王献之)精髓,于画之一道也是造诣颇深。哪怕是在此时的大明朝,他的字画也是极为罕见的。

    “哦?哈哈哈哈------公正说笑了。”

    “明儿一早,我便遣人送到贵府上去。”赵员外拱拱手道:“小小心意,还望廉使笑纳!”

    “公正客气了。”嘴上说得客气,陶晟心中的算盘却是早已打得‘啪啪’响,米芾的真迹价值千金,一幅字画便可换回数千两银子,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他这样的官场老油条,哪能看不出赵员外的用意?

    先前的案子,自己突然横插一脚,图的就是李谦手上的香皂配方。而眼下,这姓赵说出什么“郎才女貌,有心成全”之类的话,意思也是再明白不过了。

    看得出他是想借此机会,不断抬高柳如烟的梳拢价格,激得李谦最终只能用香皂配方来当作筹码------那样的话,柳如烟这么一个小小的艺伎,倒也不是不能相让。

    这样的代价,虽然比之前要稍高些,可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李谦可没什么把柄任他拿捏。而一幅米芾字画的出手,也算是讨好了自己,以免关键时候,自己再横插上一杠子,平白坏他好事------

    对此,陶晟自然也没话说。

    毕竟,赵员外不惜自毁名声,设下此局来套取李谦手中的香皂配方,显然是筹谋已久,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了。自己既收下了重礼,那么接下来也就不好再随意插手了。

    他确实很喜欢宋四家的字画,不过在见到那幅字画之前,他也不敢确定真品还是赝品,因为赵员外使的只是官场上的一种“雅贿”手段,手中未必真有米芾的真迹。

    所谓雅贿,可以是以假当真,亦可以以真作假。在这里边,字画只是作为行贿的道具来存在,真假并不重要。

    以假当真,即送礼方以高价买下一幅赝品,并暗示收礼一方,可将赝品卖到某家古玩字画店,最终能换回的却是一笔不菲的钱财------以真作假,则是送礼方将真迹当作赝品来放在古玩字画店寄卖,然后收礼的官员再低价将其买下,这中间所产生的差价,自然也就进了这位官员的腰包。

    而这里边,有了中间方古玩字画店的存在,受贿行贿也就成了人情往来,面上不见巨额的钱财交易,想要查究可不容易。

    官场上的雅贿名目其实不少,除了平日里偶尔送送字画古玩外,还有炭敬冰敬,三节两寿之说------这里只是泛泛而指,真要碰上那捞钱捞得狠的官老爷,三天两头就能举办一场宴席、广邀宾客,什么儿子满月满周岁,喜迁新居等理由随便扯,总之就是变着法子让你掏钱送礼------

    他倒是将赵员外的心思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唯一想错了的一点就是,花魁之事并非出自赵员外本意,而是春风一笑楼开出来的条件。

    很简单,只要此事闹将开来,赵员外就算是彻底上了这条贼船,再无回头之路,只能是跟着潘宁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一招可真够狠的,原本按照老赵的打算是美人儿先收下,日后则相机行事。一旦见机不妙,大可立即撇清自身的干系,他赵家也仍然还是本地豪强,一方乡绅。

    只可惜,潘宁也不傻,压根儿就不留给他任何转圜的余地。

    而李谦的出面竞价,却是让他再次动起了心思,于是才临时起意,使这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买下对方手中的配方,又能摆脱潘宁的桎梏,甩掉这顶勾结邪教造反的大帽子,将来他们如果事败,自己也能从容脱身,洗清罪名。

    如此一来,即便是潘宁都不好多说什么了,毕竟是李谦的“不肯相让”,才使得梳拢的价格无端端抬高了数倍------到时老赵完全可以推脱说,我赵家财力再是雄厚,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总不能,让我倾家荡产来争夺一个婊子的梳拢权吧?

    甚至他还能反咬一口,说此事全是你们春风一笑楼安排不当,直接让我将人纳为妾室,不就什么都结了?偏要整这一出,致使横生枝节,中途多出李谦竞价争夺这样的变故来------

    至于他们赵家究竟有多少钱,外人又怎可能一清二楚?

    他说他的家底只有几万贯,你也不得不信啊。事实上,光是这样一笔数目,就已经足够惊人的了,杭州府里身家能过十万之数的,也确实没有几个------

    俩人三两句简单的交谈,便已谈妥了交易,而对楼的李谦,此时也已经再一次开口了。

    “如烟姑娘拥有沉鱼落雁之资,依我看来,便是比之西施昭君,或是那能于掌中翩迁起舞的赵飞燕,也毫不逊色------”话音一顿,李谦目光落在下方台上的柳如烟脸上,稍作片刻的停留,而后才懒洋洋地喊出了他的新价位。

    “我出三千贯!”

    恰在此刻,易钗而弁的林秋芸主仆二人进了大厅,一抬眼就瞧见了楼上临窗坐着的李谦,以及那副花花大少的欠扁嘴脸------

第121章 悍妇(下)

    “我出三千贯”

    李谦懒洋洋的话音刚一落下,厅中的众人便是“轰”的一声,伴随着桌椅板凳一阵猛响,目光投向了对楼里坐着的赵粮长。只有柳如烟,目光霍然望向了李谦所在的方向,心里不知是个怎样的滋味。

    此前,他曾评价自己为“庸脂俗粉”,尽管表面上,柳如烟对此并没表现出多大的反应,但心里其实也是在意的。

    这世间又有哪个女人,愿意成为男人口中的“庸脂俗粉”呢?至少柳如烟内心是不认可这样的评语的。

    可如今呢?

    他竟是一反常态,当众夸赞起自己的姿色来了,且还将她与西施昭君,掌上舞赵飞燕相比,那么他心中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么?自己当真------配享如此佳誉?

    李谦见她目光望来,不由抿嘴一笑,冲她眨了眨眼,想要传达的意思是——我说可以就可以。

    然而柳如烟却是误会了,见他眼神轻佻,神情格外自信,且还朝自己挤眉弄眼的,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今晚这新郎官儿,我当定了!

    念及于此,她不禁俏脸一红,颇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原本听说李谦掺和到了此事中后,她并不认为事情会有任何的转机,因为她深知此事的所有内幕。

    可自打方才与李谦对视过那一眼后,柳如烟心中竟是无端升起了几分希冀,毕竟他所表现出来的是那般沉稳自信,胜券在握------

    也许,这个男人真的能让这一切生改变?那样一来,自己今晚若是许了他,今后的路又该如何去走呢?

    不知不觉间,柳如烟已是魂游天外,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脸颊变得越来越红,渐渐蔓延到了脖子根处------

    站在门口的柳如烟,目光从一进门就望着李谦那一边,自然也远远的瞧见了他俩互相之间“眉来眼去”的这一幕。

    此刻再注意观察柳如烟,见她反应如此不堪,林秋芸心中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俩人是不是早就生过了什么------

    “小姐,姑爷也太------”小兰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太过分了,竟公然与那狐媚子眉来眼去!”

    林秋芸心头一阵气苦,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今夜为何要到这种地方来?难不成,就是为了看人家恩恩爱爱的样子,好让自己心里多添一回堵么?

    正当此时,一位管事模样的男子迎上前来,招呼她二人道:“公------公子爷贵姓?可是约了朋友一块儿来的?”看清了眼前二人的模样后,他其实也是满心的纳罕,心说这谁家的闺女,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真当那一身男装打扮能懵得了人?

    “咳咳------嗯!”柳儿干咳一声,随手就递给管事一锭银子,说道:“我家公子是受邀而来,还望管事的前头带路。”说着朝上方一努嘴,“喏,正是李仲卿李公子。”

    大茶壶目光狐疑地打量她俩一眼,心里却感到更加疑惑了。

    看这李大官人的架势,应该是想当今晚的新郎官没错呀,怎的突然又整这么一出,带着俩姑娘过来竞价?

    不过终究是怕得罪了李谦,他只迟疑片刻便点点头道:“公子爷请随我来吧。”

    ------

    眼见李谦一开口,就把价格往上翻了一番,开出了三千两的高价,赵员外心道一声“鱼儿上钩了”,再次扬声道:“五千贯!”

    哗------

    全场瞬间沸腾了,要知道光这么一个价位,便已经是许多姑娘梳拢价的五倍甚至是十倍了。而柳如烟顶着个花魁的名头,这才刚进行了几轮竞价,就哄抬到了五千之数,那么再由着这俩人大白菜似的喊下去,今晚最终的梳拢价必然能过两万,这几乎已是无须怀疑的事实。

    众人目光再次转向对楼的李谦,不想却是在这时,赵员外远远的看向李谦道:“李公子才名远扬,阖府皆知,想要个姑娘作陪还不容易么?何须为个小小女子,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再者,今夜你挥金如土,难道就不怕令尊过后知道了,会骂你败家么?不若我给你三千两银钱,你就此退出如何?”

    赵员外并不清楚,李谦今晚能拿出多少钱来与他相争,因此价格加到五千两后,他就开始对李谦使用激将法了。

    三千两银子虽不是小数目,可李谦真要敢当众答应,往后也就不用再在杭州地界上混了。而当赵员外这番话说出来后,对于李谦这么一位心高气傲的年轻进士来说,也无疑是一种羞辱。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最在意的无非就是一个面子问题,至少赵员外是这么看待李谦的。

    当然,李谦也确实没有令他失望,立即便开始了反唇相讥。

    “赵公正可真会开玩笑!三千两银子就想让我退出,这是把我李谦当成什么人了?常言道‘好马配好鞍,宝剑赠英雄’,你这年纪都一大把了,便是有人说你是如烟姑娘的爷爷,怕是都没人会怀疑,也好意思在此与我这年轻人竞价争夺?不若你就此退出,我给你五千两如何?”

    同样的话,被李谦原封不动的还回给他,赵员外登时脸色就有些难看了,心里却是在暗暗窃喜,再次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便出价吧。”

    李谦张口又要喊价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起初他也不太在意,只以为是这楼里的下人上来添茶水的,便继续看着下方的高台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这区区数万贯银钱?我出六千!”

    话一喊完便回过头来,不再理会下方人群的瞎起哄,正准备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上两口时,却是见到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只见眼前出现一人,男装打扮,不是林秋芸还会是谁?

    可这还不是最让他惊讶的地方,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对方此时赫然端起桌上的茶水,不待他有机会做出任何反应,便已然朝他脸上泼了过来------

    哗啦------

    茶水不烫,晾了许久后只余一丝丝温热,此刻全然洒在他的脸上,瞬间就湿了整个前襟,模样看着好不狼狈。

    抬手往脸上一抹,入手便是几片茶叶,李谦一脸愕然地看着眼前这未过门的妻子,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解释?

    这事情三两句话还真解释不清楚,何况自己的演技也实在是太好了些,一入了戏后,别人根本就看不出自己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相信在任何人听来,自己对于柳如烟都是十分垂涎的,林秋芸又怎能例外?又如何能轻信自己的“鬼话”?

    林秋芸此事也是心乱如麻,微红着眼眶呆呆地看着他,左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右手,手中的茶盏早已落到了地上。

    一时之间,她也闹不清自己方才为何会有那样冲动的行为,原本按照自己的打算,应该是过来和他当面解释清楚误会的才对呀,事情怎会闹到这般无可收拾的局面?

    想来,应该是因为听了他喊价前的那句话,才一时没能忍住吧------

    于是,俩人便大眼瞪小眼,互相之间呆呆的注视着对方,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气氛静得有些诡异。

    身后的柳儿都看傻了,小嘴张大成个‘o’形,心说自家小姐果然有成为‘悍妇’的潜质------

    李谦确实有些傻眼,他做梦都没想过,看着文文静静的未婚妻,骨子里竟然还有如此强悍的一面------不过转而一想,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虽说这年头的男人大都三妻四妾,可对于女人们来说,内心中也不可能会对自家夫君的沾花惹草行径无动于衷------吃醋本就是女人的天性,古往今来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唐时宰相房玄龄,不就因为自己的夫人太过强势,才给后人留下了‘吃醋’这么一个典故么?

    眼下自己的行为确实是有些过分了,若说林秋芸对此毫无醋意,同样也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区别在于,大部分的女人在嫁了人后,基本都只能选择妥协。因为你再怎么闹都没用,反而还会落下个‘妒妇’的名声,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认命,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甚至有那个别的女人,为讨丈夫欢心,还会主动张罗起自家夫君纳妾的事情来,这在后世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林秋芸见他无故笑,只当他是气极反笑,又或是在嘲笑自己------心中顿时觉得更加委屈了。

    这可如何是好,自己当众泼他茶水,已是在外人面前落了他的面子,光凭这一条,他就没理由不厌恶自己了,那么这门婚事,怕是要让自己亲手给毁了------

    一想到那样的后果,不由得有些惶然无措了起来,两手仍然紧紧地攥在一起,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外头的人可看不到雅间里的状况,即便是正对面临窗坐着的赵员外二人,都没能察觉到李谦这边的异样。

    因为从他们的角度看去,能看到的只有李谦的一道背影,由于距离太远,也没法看清站在李谦面前的那位‘男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儿------而刚才那泼茶水的动作又实在是太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他没能看到也很正常。

    于是,他也只能是照着李谦所出的价位,继续往上加。

    “七千贯!”

    竞价到了这会儿,双方都没敢再一次性加那么多了,毕竟几千两说得轻巧,真要赚起来可不容易。

    李谦这回可没敢再扭头往窗外看去,毕竟自己如今的模样太过狼狈,不适合让人看见------先是看了一眼柳如烟,他才扬声喊道:“我出八千贯!”

    此时,林秋芸的情绪也稍稍平缓了些,一见李谦当着自己的面仍在与人竞价,心中不由愈加失望,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一扭头便跑了出去。

第122章 大动作

    佳人离去,李谦心中唯有叹息,他此刻确实抽不开身。

    不过对于林秋芸,他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虽说此时已是夜间,但杭州府城的治安一向不错,今晚又有专人来回巡逻,想来也生不出什么意外来。

    可想想又觉得不太放心,他便抬袖擦净了脸上的茶水,几步来到门外,唤过一名大茶壶道:“劳烦你去外头吩咐一声,让我的随从跟上那位姑娘,护送她回去。”

    大茶壶正是刚才领着柳如烟上来那位,此时一见李谦鬓边的发丝有些散乱,哪还猜不出里边刚刚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不过他脸上可不敢表现出分毫来,只点头应和一声,便快步下了楼。

    李谦回到雅间里时,赵员外那边已经喊过第三遍价钱了,见他这边迟迟没有再加价,厅里的欢客们一时都感到纳罕不已。

    莫不是------李大官人这就认输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也未免太过扫兴了。雷声大雨点小,不准备个二三万两,你也好意思和赵公正斗富?

    鸨母见李谦迟迟不作回应,此时便站出来冲着窗口喊道:“李公子,你若再不加价,结果可就定下来了------”

    柳如烟同样目光望着窗口,心中不禁轻轻一叹,终究,自己的命运还是无法改变了------

    “谁说我不加价了?”

    李谦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人也已经出现在了窗边,看着楼下众人笑道:“九千两就想拔得头筹?赵公正也未免太小看在下了吧?”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喊出一万两的高价时,他却是猛然转身离开了窗口。

    这还不算,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再回来时,却见他已经出现在了边上的楼梯口,脚步匆匆地径直就下了楼。紧随其后的,还有一名汉子和一个小姑娘,也不知是何时上楼去的。

    一位管事的大茶壶迎上前来,茫茫然问道:“李公子,您这是------”

    “让开!本公子现在没空跟你废话!”此刻的李谦心急火燎,因为就在方才,许杰领着犯夜被抓的傻妞过来,告诉他子衿姐妹俩人失踪了------

    厅中众人一见他这语气,登时就意识到了些什么,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呀!观他行色匆匆,许是家里生了什么急事?”

    “我看他八成就是装的!”有人嘲讽道:“话说得阔气,估计是银子不够了,才给咱们来这么一出------”

    众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赵员外可就不同了,一见李谦打算开溜,他从窗口里探出半个身子道:“李谦!你不争了?那这美人儿我就暂且收下了------”

    李谦脚步一顿,扭头向高台之上的柳如烟望去,目光有些复杂。

    柳如烟同样也在看着他,嘴角却是强扯出了一抹笑容,笑得有些苦涩。

    对于仅仅只见过一面,甚至还与她发生过不愉快的李谦,她也的确是没什么好抱怨的。李谦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多了,柳如烟又哪里还敢奢求些什么?

    只是,心中的失落也是有的,毕竟此前这个男人曾给过自己希望------

    俩人对视片刻,李谦摇摇头道:“我退出!”

    柳如烟闻言心头一沉,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眼中尽是释然。

    她看懂了李谦眼中的愧疚,也理解了李谦心中的无奈,更明白对方此刻一定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急需处理,而自己------于他而言,顶多也只能算是个朋友,或许连朋友都还算不上。

    终究,也只能是认命了------

    李谦再次深深地望她一眼,接着便一刻不停地夺门而去,如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大门口。满堂欢客尽皆愕然,相顾无言。

    ------

    ------

    站在大门外,李谦一时也感到有些茫然无措了起来。这大半夜的,自己又能到哪里去找人呢?

    其实早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里,许杰就已经派出了所有的人手,一条条街巷的搜寻着那俩丫头的踪迹。但李谦知道,这大抵是在做无用功,因为好端端的两个人不可能会凭空消失不见,自己也没让人回去接过她们。

    唯一的解释是,她们被歹人给劫走了。至于那歹人会是谁,还用多想么?

    正在这时,宋忠快步跟了出来,揪着李谦怒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不经请示就擅自做主退出,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滚开!”

    李谦一把就推开了他,怒道:“王八蛋!要不是因为你的破事,她们二人又怎会让人劫持?!!我告诉你,这破差事老子不干了!”

    宋忠让他骂得有些发愣,这黑锅未免也来得太莫名其妙了吧?

    不过见他情绪如此激动,宋忠也能猜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当下便问道:“怎么回事?你先冷静些,把话给说清楚------”

    “呵,冷静?我冷静个屁!”李谦的口水喷了他一脸,“你先带人到里头去把那姓赵的给我拿了,我再跟你把话说清楚!”

    “------”

    宋忠从未见过李谦如此气急败坏的一面,不过从他此刻的话里,倒是听出了些信息来。莫不是赵家又对他做了些什么,才会令他如此愤怒?

    拿了赵粮长,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如今的锦衣卫,根本就不具有合法逮捕官民的权力,便是宋忠当众亮明了身份,对方都同样有权拒捕。

    许杰在一旁都快看傻了,心说李师爷果然牛气,竟是连锦衣卫上差都敢当众喝骂。须知就算是府台大人亲自站在这里,对于这位名义上的下属也得是客客气气的,当一尊瘟神来小心供着。

    不过李谦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自己在场,就有责任有义务为上司解释清楚。于是,他便恭敬地抱一抱拳,简单将李家丫鬟失踪的事情对宋忠说了一遍。

    宋忠听完后轻轻点头,随即看向李谦道:“你先别急,她们既然是城禁前失踪,或许人还未出城,我这就安排人去替你去找找。”

    李谦只是默然点头,他明白自己现在的情绪有些急躁,也一直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免这样的情绪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判断和决定。也唯有如此,才有可能用最快的速度救出那俩丫头,在歹人对他们造成伤害之前。

    但这种事情,又岂是单靠个人那一丝丝意愿,就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以说,子衿子佩俩人,是李谦来到这个时代第一眼所看到的人,也是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两个人。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早已视她们二人为亲人,将这两个小姑娘给当成了自己的妹妹般来对待。

    李谦的骨子里,其实是个非常护犊子的人,否则先前也不会因为小祝这么一个小小的知县长随,与钱典吏大打出手了。

    对待下属尚且如此,何况是子衿子佩这样两个他身边最为亲近的人?

    李谦可以肯定,这件事九成九是赵鹏干的,但他同样也知道,赵鹏今夜不可能会将人藏在他自个儿的宅子里------这个人虽然很蠢,却也没傻到如此程度,会猜不到自己可能动用官府的力量,围府搜查。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李谦确实动过扣下老赵的心思,因为这样一来,赵鹏那边必定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拿那俩丫头怎样。

    但很显然,这不符合规矩,官府再是蛮横,也不能无故扣押一位百姓,何况对方还是一区粮长------真要这么做了的话,王知县就等着被御史言官们弹劾吧,而按照老朱优待粮长的政策来看,王知县肯定也会因此而获罪。

    怎么办呢?

    李谦苦思良久,霍然抬起头来,对许杰沉声吩咐道:“立刻调集人手,给我围了赵家别院!”

    许杰闻言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道:“李师爷,这------这恐怕不合规矩?”

    “如何不合规矩?”

    “师爷------夜间无故私闯民宅,依大明律可是要杖八十的------”许杰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继续道:“而那赵家护院众多,搜罗有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个个皆是身手不俗!咱们要是就这么闯进去,人就是当场把你给打杀了,也仍是占着理儿的------”

    “谁让你私闯民宅了?”李谦瞥他一眼,缓缓说道:“我的意思是,你领着人正在追捕一名窃贼,然后亲眼看见贼人躲到了赵家的别院中去------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许杰的眼睛这次瞪得更大了,呆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不由笑道:“师爷好手段!”

    随后,许杰一面安排下属送李家三小姐回去,一面命人紧急调集起了三班衙役,展开了大明立国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搜捕行动,抓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毛贼。

    这一夜的杭州城注定不平静,钱塘县衙的快、壮两班差役,很多是从被窝里让人给拽出来的,迷迷糊糊的套上那身公服,然后就赶到县衙大门前集合了。

    上百名差役,每人手里举着一支火把,在三班总捕头许杰的带领下,排成了一条长龙,浩浩荡荡直奔清河坊赵家别院。

    杭州府,震动了。

第123章 冲冠一怒(上)

    火把组成一道长长的火龙,直扑赵家别院,杭州城的许多老百姓都被惊动了。

    此时已是禁夜的时间,官府捉拿盗匪,老百姓们也是轻易不敢出来瞧热闹的,只能是扒着自家的门缝,将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投向门外。

    一间不大的院落里,几个同租一院的闲汉正在喝酒,顺带着互相之间吹吹牛皮,小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既是闲聊,自然也就无可避免地聊到今晚花魁梳拢的话题上来,只见其中一身材瘦小的鼠脸汉子问道:“对了,赌坊那边开盘口,你们都下注了么?”

    “下过注了,赔光了------”

    另一名闲汉没好气地答了一句,边上的汉子立即也跟着点头,接话道:“天一擦黑,我就到春风一笑楼外头蹲守过了,那李官人竟然真去了------”

    “嘿,我倒是小赚了一笔。”鼠脸汉子满脸得色地炫耀道:“而且啊,我估摸着这李官人今晚还真有可能抱得美人归------”他倒是对李谦颇有信心,这要搁在后世,绝对会是个n------粉。

    “然后呢?”其余俩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

    “然后------”他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一拍大腿道:“我还押了那一赔百的赌注,总共二两银子,那可是我全部的私房钱!哥几个就等着明儿我请酒吧!”

    其余两名汉子一听这话,心里登时就不大乐意了。

    那可是一赔百的赌注!

    二两银子压上去,真要中了可就是大财了!二百两银子------如果能省着点花的话,也足够一家几口吃穿用度好几十年的了。

    正当此时,外头传来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几人登时都给吓了一跳。

    到院门前一瞧,才知道是官府在捉贼拿赃,而且看这架势,少说得有上百号人,这在太平年间可是极为少见的。

    “乖乖,怎么这么大动静?莫不是今夜碰上了个狗胆包天的偷儿,行窃到官府头上去了?”

    “嘿,你还别说,真有这可能!”另一人同样是压低了声音,笑道:“今晚差爷们都被调到柳翠巷去了,保不准儿,就有那贼胆包天的主,偷到官府或是大户------”

    “啊呀!”

    他话还没说完,边上的鼠脸汉子却是忽然惊叫了一声,吓得他们俩人差点没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咋呼啥?咋呼啥呢?”汉子扭头看向对方,小声抱怨道:“闹出动静来,你就不怕那帮差老爷会进来拿人?到时再指咱们个窝藏贼脏的罪名,这日子还想不想过了?”边上那人虽没出声,却也同样不满地瞪了那鼠脸汉子一眼。

    “夭寿啦------”鼠脸汉子苦着个脸低号道:“赔了,赔定了我!就在方才,我看见衙门里的许捕头了!”

    “这有甚可稀奇的?冯捕头犯了事儿,可不就是他顶上的位子么,可这和咱们能有多大关系?”

    “跟他一道儿走在前头的,还有李大官人------”

    鼠脸汉子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脸如丧考批地拍着大腿道:“他今晚可是在竞价花魁呢!要是真胜出了,又怎可能会出现在这街巷里头?我的银子诶,那可是足足二两的银子呀!回头要是再让我那婆娘知道了,非得一扫帚打死我不可------”

    “------”

    俩人都清楚这家伙是个‘气管炎’,因此只能是在心里为他默哀三秒钟,然后便是偷着乐了-------让你丫的还想大财,想得美!

    ------

    ------

    黑暗笼罩下的清河坊里,独独赵家别院外灯火通明,手持火把的捕快一个个脚步匆匆、前后相连,迅将这所宅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无论是大门,角门还是后门,无一不是重点分布了人手把住。

    光瞧这严阵以待的架势,赵家今晚怕是连只苍蝇都崩想再飞出来了。

    这也并不奇怪,李谦虽然猜测他今夜不会将子衿姐妹二人藏于府中,却也担心对方会跟他玩一手‘灯下黑’的把戏。因此,仔细的搜查上一遍还是很有必要的。

    经过最初的焦躁后,李谦也早已暂时压下了心中的那股子戾气,只面无表情地与许杰站在大门外静候,看上去倒是颇为平静。但许杰看得出来,赵鹏如今已经彻底惹怒了李谦,今夜之事估计也是难以善了了。

    老实说,即便是以捉贼拿赃为名,行围府找人之实,这罪责他也是担不起的,若非王知县也默许了此事,他根本就无法调动那么多下属来为李谦效力。

    事情展到这一步,当赵鹏劫持了李谦的丫鬟后,有心之人都能看得出来,两家的直面冲突已然无可避免,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这偌大的杭州城,怕是要变天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赵鹏在一众家丁护院的簇拥下,缓缓踱步而出。他的神色看上去丝毫不显慌乱,表现得异常平静,看来是早就料到李谦会来这么一出了。

    “李谦!你什么意思?深夜无故带人围我赵家府邸,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规矩?呵呵------”李谦冷笑着眯起了眼,目光森寒地射向他道:“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我今夜就围了你赵家,不但要围,还要进行一遍里里外外的搜查,你能奈我何?”

    “你------”

    赵鹏现,自己还真不能拿对方怎样,但此刻正式对阵,他可不愿当众输了气势,于是便冷哼一声道:“那你大可试试!”

    李谦不再理他,目光瞥了一眼身边的许杰,头轻轻一点。

    许杰立即会意,一挥手道:“给我搜!”

    “李谦!”赵鹏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说搜就要搜,忙高声喝道:“你可知依我大明律例,无故夜闯民宅会有何等后果?”

    “这你可就说错了,许捕头今夜调动人手,可不是无故私闯民宅。”

    说着李谦再次瞥了眼许杰,对方立即会意,往前一站,高喊道:“都给我听好了!李师爷亲眼看见,那行窃官府的小贼就是躲到了这所宅子里,一会儿搜查时,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着些------听明白了吗?”

    “明白!”周围众下属轰然应诺。

    赵鹏傻眼儿了,这个李谦------也太无赖了吧?

    “好好好------”他气急而笑,目光直盯着李谦道:“好你个李谦,行事如此不择手段,今夜便是让你如愿搜上一搜,又能如何?”

    话落,赵鹏立即退开了身子,还把一众护院家丁也一并挥散到了两边,大开空门摆出一副‘欢迎搜查’的架势。

    “我赵鹏行事光明磊落,既然你们说是搜查窃贼,赵某人也只好配合着些了,只不过------”说着他嘴角勾出一抹戏谑,“这后宅里住的可全是女眷,你们若是惊扰了她们倒还不打紧,怕就怕------明日会有人吃上官司!”

    这话就是红果果的威胁了,赵鹏也确实不打算让人搜查宅邸,毕竟这事要传了出去,他们赵家的脸面该往哪搁?

    言外之意谁都听得出来,你们不是能耐么?我放你进去搜查可以,但到时要是我的侍妾丫鬟们上衙门里去上告,说是钱塘恶吏趁乱揩油,甚至是奸污良家妇人,你李谦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这些人,可全是你的下属!

    李谦“哦”了一声,继而笑道:“无妨无妨!许捕头,告诉他那窃贼是个什么来历。”

    许杰亦是笑着点头,接着便扬声道:“经过我们多日的追踪查证,现此人的窃贼身份只是一层掩护,他很有可能便是邪教中人!”

    哗------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赵鹏鼻子都差点给气歪了,心说屁的邪教教徒,分明就是你们在那空口白话的胡乱指认。

    “李谦,你卑鄙无耻!”

    “呵呵,谢谢夸奖!”

    李谦笑容倏然一收,冷眼望向他道:“不过比起某人的禽兽行径来,我这倒是过家家的把戏了------成了,废话无须多说,放许捕头的人进去搜查吧!如此也好证明你赵家的清白不是?毕竟,像你们这样的人家,何须勾结邪教中人,反叛朝廷呢?赵公子,你说是吧?”

    “且慢!”

    赵鹏重新堵上了大门,神情一时也显得有些慌乱了起来。

    这事他心里还真就没谱儿,毕竟勾结邪教这样的谋逆大罪,闹不好可是要诛九族的,哪里会是掉脑袋这么简单?

    当然,这种罪名想要坐实也不容易,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李谦真还留有后手,那么赵家的麻烦可就大了。朝廷对待谋逆之人,未必需要多方查证、严加审问后才定罪,这种事情只要沾上了边儿,向来是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的。

    而很不巧,赵鹏知道了些他不该知道的东西,赵家确实和邪教有些‘勾结’------一旦被查出来,他也不敢保证会是怎样的后果。

    姜还是老的辣,若是此时在场的是赵员外,可就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了。

    还勾结邪教、企图造反,你当你是锦衣卫啊?这种事情,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县衙来下定论么?

    但小赵毕竟不是老赵,他只是个纯粹的二世祖,并不晓得这其中的关节所在。因此,认怂也是在所难免的。但他知道的是,生了这么大事情,自家老子此刻一定也得知了消息,而今晚和老头子待在一块儿的人,又是陶臬台。

    只要自己拖上那么一小会儿,想必臬台大人就能赶到了。

    “李谦,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谈什么?”

    “谈谈你家丫鬟的事儿。”

第124章 冲冠一怒(中)

    花魁竞价结束,众欢客却并未就此散去,而是各自找了姑娘作陪,赏舞听曲,饮酒行令,并热议着今晚李谦的举动到底有多么丢人------

    而作为今晚的花魁最终得主,赵员外心情同样格外愉悦,一高兴就放出话来,说是今晚楼里客人们的一应花销,全记在他的账上。

    这点儿花费,对他来说倒还真算不上什么。

    青楼场所虽说都是销金窟不假,但仅仅一夜的进账,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顶多数千两银子罢了。此前他都能当众说出,赠李谦三千两银子让其退出竞争的话来,免众人一宿的花销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的赵员外,倒真像是个新婚之夜的新郎官儿一样,给一些颇有身份的欢客们一一敬酒,很有些“东道主宴请来宾”的味道。

    人的心情一好,喝起酒来也容易入醉,一圈雅间走下来,赵员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脑袋却还是比较清醒的,知道今夜还有“正事”要办,便很自觉地停下了再找人敬酒的行为。

    唤来一名管事的大茶壶,他笑眯眯的问道:“如烟姑娘那头,可是准备好了?”

    “已经差不多了,公正请随我来。”

    “好好好------”

    老赵满意地点了点头,便一脸春风得意地随那管事径往后院而去。于他来说,柳如烟其实只是潘宁所让出来的一个筹码,但这姑娘也的确是姿色过人,说不垂涎是假的,男人又岂会对这等妙龄女子毫无色心?

    不过他总觉得,这会不会是李谦那奸诈小子所使出来的诡计,这其中又会否存在着些什么猫腻?否则的话,为何他会突然认输离去?

    不过眼下显然无须顾虑太多,管他会耍些什么小伎俩呢,总之今晚这“新郎官”自己是当定了!而这杭州府的新任花魁,也将会一脸羞不可抑地伏在自己身下玩转承欢------

    一想到待会儿将会生的旖旎场景,赵员外不禁心神儿一荡,浑身骨头都不觉轻了二两,飘飘欲仙。

    不想正在这时,身后却是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唔?”他停下身子,回身看向自己的随从,一脸不悦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官府------”来人大喘了两口粗气,急声禀道:“官府出动了百来个差役,围住了咱清河坊的院子,说是少爷要捉贼拿赃!”

    “什么?!!”赵员外一惊,酒意登时醒了三分,片刻才自语道:“好小子!胆敢围我赵家的宅子,欺人太甚!”

    ------

    ------

    “谈谈你家丫鬟的事儿。”

    清河坊,赵家别院的大门外,赵鹏一脸笃定地看着李谦,轻笑道:“怎么样?这事儿,你总该有些兴趣了吧?”

    李谦静静地望他片刻,然后点点头道:“好,你说吧。”

    “------”赵鹏心说你当我傻啊?就这么当众说出来,且还是当着在场那么多官差的面,那不等于我承认自己掳人的事实了么?

    “要不,咱们到里头去谈谈如何?”

    “那我可不敢------”李谦淡笑道:“你这宅子风水不太好,谁知道里头还会藏着什么样的魑魅魍魉,我就这么跟你进去,那与羊入虎口何异?”

    赵鹏听了这话,不禁‘哈’的笑出了声,一脸讥诮地看着他道:“怎么?这杭州城里,还有你李大官人不敢踏足之地?”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竟不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李谦反唇相讥道:“还是说,你这生员的功名里头,含着些水分?”

    “没胆量就没胆量,扯那么多有用?”赵鹏不屑地摇了摇头,他身边的随从立即跟着笑出了声,看向李谦的眼神里充斥着轻蔑之色。

    “成!那你说吧,咱们该怎么谈?”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的?”李谦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戏谑。

    “看来你是一点儿也不急咯?也罢,那便不谈了吧。”赵鹏以退为进道。

    李谦眼神一冷,沉声道:“跟我来!”话落便径直转身,去往小巷口的拐角处。

    赵鹏心中有片刻的犹豫,可一见他那单薄的背影,又觉得在一对一的情形下,此人也真就不能拿自己怎样,何况对方选择密探的地点也不远,一出声便能呼救,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俩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到了墙角下,一个拐弯便消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放了她们,条件你开!”李谦率先出声道。

    “呵,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放了谁?”赵鹏开始装傻充愣。

    “我没功夫和你扯闲篇,就问你一句,如何才肯放人?”

    “看来,你也并不像表面上装出来的那般平静嘛!”赵鹏慢悠悠地道:“我还以为,你并不在乎两个贱婢的死活呢------”

    “嘴巴放干净点!”李谦截口道:“我警告你,敢动她们一根毫毛,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李谦,说到,就能做到!”

    “哦?那你不妨试试!”

    赵鹏缓缓逼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告诉你也无妨,人确实在我手上,只可惜------短时间内,你是别想再找到她们了!哈哈哈哈------李谦,你真想救她们?”

    “你待如何?”李谦眯起了眼睛,语声不善。

    “求我!只要你肯向我下跪,并磕上三个响头,我就放了她们。”赵鹏一脸玩味地看着他,见他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只好一摊手道:“看来,你连这小小的要求都办不到了。”说着轻轻一叹,“也罢,咱们就再换个条件好了------”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李谦的反应,片刻才缓缓说道:“只要你能退了林家的婚事,将林家闺女乖乖的让给我,本公子就既往不咎,与你的前仇旧怨一笔勾销,怎样?我这已经是做出很大的让步了,你可别不识抬举。”

    事情展到眼下这样的局面,李谦几乎可以断定,赵鹏所求者,早已不再是子衿子佩俩人,亦或是自己的未婚妻林秋芸------他真正想要的,是让自己低头,好将自己的脸给一脚踩在脚底下。

    也唯有如此,他才可能善罢甘休,往后不再纠缠。但,他所提出来的这两个条件,李谦自认一个都办不到。

    下跪磕头?就凭他?

    若非身处在这封建时代,有时为了小命才不得已而为之,便是连面见朱元璋时,李谦都是不太情愿下跪的,何况是眼前的这么个二世祖?退婚的要求,此时听来就更加的可笑了。堂堂七尺男儿,岂有将妻子拱手让人的道理?

    但子衿子佩俩人又不能不救,他太了解这姓赵的是个什么德性了,这是个名副其实的衣冠禽兽!

    “呵,看来你还是不答应呀------”

    赵鹏摇头叹气道:“那我也没办法了。”说着脸上露出向往之色,“那俩丫鬟倒还不错,啧啧啧------那容貌,那身段,那屁股蛋儿,尤其是那举止动作,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必另有一番风味------既然李兄有心相让,那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了,哈哈哈------呃!”

    狂笑中的赵鹏,突然像是让人给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似的,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声后,便戛然而止了------

    确实是被掐住了脖子,此刻,李谦的手正紧紧地卡在他的喉咙上,不让他再出一丁点的声音来,随即不待他做出任何反应,脚下已是猛然一个膝撞,狠狠地顶上了他的小腹。

    李谦是含怒出手,这一下不可谓不重,而赵鹏和他一样只是个文弱书生,甚至还老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相较于前世学过几手格斗技巧的他来说,实力确实是远远不如的。

    事实上,早在得知子衿俩人被劫走时,李谦心中的戾气就已经掩盖不住了,能等到此时才出手,也算是足够的忍耐了。

    他的动作并未就此停下,而是不停地抬腿,用膝盖一次又一次的与赵鹏的腹部进行‘亲密接触’,沉闷的撞击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渗人,早已传入了不远处的众人耳中。

    许杰最先反应过来,不由得神情一凛,右手猛然按到腰间的刀柄上,高声喝道:“戒备!”

    手下差役立即轰然应诺,紧接着便以他为中心点,有条不紊的迅摆开了一个简易的雁翼阵型。

    所谓雁翼阵,其实是胥吏们从军中山寨来的一种攻防兼具的阵法。

    此种阵型通常显得整齐有序,行军时,大军往前推进,左右侧翼则比中军要更加凸出,若是敌人来犯,想趁己方立足未稳而起奇袭,在训练有素的情况下,左右两边侧翼便会以最快的度迅靠近并合拢,敌人就只能面临被包围和全歼的命运。

    不过由于配方的默契度不够,加上这些胥吏们从上到下、无一人有行军经验的原因,他们也只是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但总归是操练过两手的,用来对付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赵家护院,架势上倒也十分唬人。

    果然,原本有些蠢蠢欲动的赵家下人,一见官府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他们立马就安分了下来。

    其中一名领式的壮汉向前迈开一步,看着许杰道:“许捕头,您这是何意?”

    “呵呵------”许杰咧嘴一笑,“你们也别太担心,我这只是为防贼人趁乱逃离,才让手下的兄弟们严阵以待罢了。”

    “------”

    汉子心说我信你就怪了,分明是故意挡在前头,不让我等出去援救主子------也罢,就当自己没听见好了,没有得到命令,谁敢和官差起冲突?

    砰!

    砰!

    砰------

    墙角下,黑暗中,赵鹏连挨了几下狠的以后,也已经堪堪反应过来,不顾腹部传来的阵阵火辣剧痛之感,忙扭身避开了李谦再一次朝他撞来的膝盖。

    “呵,还敢躲?”李谦冷笑,与此同时,左手已然紧握成拳,带起赫赫风声朝他面门砸去。

    此刻的李谦目眦尽裂,那副狰狞的模样,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渗人。

    赵鹏只借着几许微弱的月光,与他匆匆对视上一眼,心头便不自觉涌出一阵寒意------他看得出来,对方杀心已起,就连这道声音,都宛如来自九幽地狱般森寒无比,令人毛骨悚然。

    又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黑暗中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赵鹏身子猛的一震,随即便是涕泪横流,口鼻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李谦的手上,却偏偏不出哪怕是一声痛呼来。

    浓郁的血腥气味传来,李谦强忍住心中的欲呕之感,任由那些鲜血与先前赵鹏口中流出的苦水混杂到一块儿,然后顺着自己的手腕缓缓淌下------

    李谦一手攥着他的脖颈,一手扳过他的头来,目光直直的与他对视半晌,阴恻恻的问道:“告诉我,你把人藏哪儿了,我今晚就放过你,否则------”

    后半句话没说,李谦知道对方能听得明白。与此同时,他卡着对方脖子的手也缓缓松开了几分,赵鹏登时便是一阵剧烈的干咳了起来。

    “咳咳咳------你敢杀我?不怕偿命么?”赵鹏艰难地出声,却仍是不肯屈服。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

    李谦迅换过一只手来掐着他,右手缓缓探往脚下,很快便从靴子里徐徐抽出了一把脱鞘的匕,继而将那散出冷冽寒光的刀身慢慢贴到了赵鹏的脸上。

    “现在,你还要怀疑么?用你的命来赌?”

    “你------”赵鹏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你这个疯子!”

第125章 冲冠一怒(下)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李谦不是匹夫,他只是个读书人,但又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文人。

    他不在乎名声,也不太守规矩,更不怕会惹人非议,有时还很市侩很没有节操,如同市井小人般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甚至还很怕死------

    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明白自己始终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便拥有“穿越者”这样的身份,他也仍然没有太多不凡之处。

    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像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一样有着自己重视的人或事物,偶尔还会受到情绪的左右,做出几件不算十分理智的事情来------尽管以他如今的心境来讲,这样的情况委实不多。

    然而,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没人知道身边那两个丫头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是曾亲身经历过不幸的人,也深深的体会过丧失双亲那种切肤之痛!那种事情,他永远都不想再重新经历一遍,赵鹏此次显然是犯了他的忌讳。或者,称之为“逆鳞”会更加的贴切。

    不错,那两个娇俏可爱,又一心想要服侍自己一辈子的丫头,正是李谦心中的逆鳞!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自己身染风寒时,她们那异常焦灼的神情,已经眼里那浓浓的忧虑之色。

    他永远都会铭记,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迷迷糊糊中,是谁为了自己冒着风雨出门去请的大夫,又是谁不眠不休地在自己床前守了一夜------

    很多的事情,当时看似只是平常小事,实则之后再回味起来时,才更加触动人心。有些东西,总是会在你毫无察觉间,于心底悄然萌芽。

    所以,当李谦得知她们二人失踪后,才会毅然决定放弃争夺花魁,出来寻人。在他的深心里,柳如烟这个仅仅有过两面之缘的青楼女子,份量显然是不如子衿姐妹俩人的。

    而如今,赵鹏将人掳走还不算,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yy她们,李谦如何不怒?

    当然,愤怒并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李谦心中同样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别看他脸上杀气凛然,实际上,他根本就不可能会选在此时此地杀了赵鹏,除非他愿意给对方偿命。

    “赵公子,你莫不是打算试试,我手中刀利否?”

    戏谑的语声自黑暗中传来,听在赵鹏耳中只觉寒入骨髓。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甚至能够清晰的看见李谦眼中的疯狂之色,只听得对方出两声低低的怪笑,笑声有如来自九幽地狱索命的冤魂。

    “怎么样?你说------还是不说?”

    此刻的李谦似乎很有耐心,声音平静,刀尖却是已然缓缓顺着赵鹏的脸颊轻轻一划,带起一道细微的血丝,“你看看你,生就了一副好皮囊,偏生专行那龌蹉之事,介不介意我代你毁了它?这样------也和你的那些肮脏心思要更加匹配些。”

    李谦看样子并不满足于破他的相貌,目光又慢慢往下移去,最后落在了赵鹏的裆部,眉头一皱道:“什么味道?”

    “我------我------”赵鹏哭了,因为那味道不是别的味道,他确实是让李谦给吓尿了裤子,“李谦,你先放了我,咱们万事好商量------”

    “呵呵,晚了!”李谦断然拒绝道:“我现在倒是觉得,先废了你的子孙根,倒要看你日后还能再玩出些什么花样来。”

    “你------”赵鹏很想立即就给他跪下,然而脖子却让李谦给紧紧掐着,想要动弹一下都十分困难。而且,身为赵家的人,他深心里也确实不大情愿就此屈服------

    李谦可谓是将他的心思给拿捏得十分到位,先是一口回绝,而后才缓缓说道:“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说得不过详细,让我感到不太满意的话,我会一刀下去------”手中的刀在他眼前一挥,“让你这一辈子,都只能进宫做个阉人!”

    “我赵家在灵隐山上有处茶园,我让他们把人带到了那里------”

    为了保住自家老二,赵鹏此刻是什么面子尊严都全然不顾了,也不再一心想着拖延时间,径直就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给详细交代了一遍,末了还一脸紧张地看着李谦,面露哀求之色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你放了我吧?”

    “呵------”李谦目光往他胯下瞥了一眼,强忍住抬脚踹上一记的冲动,狠狠啐道:“你也配姓赵?”说着便一把搡开了他,不想却在此时,后方的赵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李谦,放了我儿!”

    李谦听得出来,这道声音出自赵员外,对此也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事实上,今晚敲山震虎,闹出这么大动静,除了要逼问出那俩丫头的下落以外,出于对柳如烟的心怀愧疚,李谦也想着顺带再把赵员外也给引出来。

    尽管这只能算是暂时解决了问题,过了今晚,柳如烟仍然难以逃脱羊入虎口的命运。但李谦心急之下,又哪还能把各方的得失都顾虑周全,能使这一手缓兵之计,已是极为难得了。毕竟再怎么说,柳如烟和他之间都不存在多深的交情。

    也正因此,他才没敢当场废了赵鹏,否则甭提救人了,今晚就准备到臬司大牢里去蹲着吧,无论手上还有什么底牌都不管用了,老朱的密旨里可没说要包庇自己当街行凶------

    从墙角下闪身出来,李谦对着匆匆赶来的赵员外和陶晟二人遥遥拱手,阴阳怪气地笑道:“呵,今晚这是刮的什么风儿,竟把陶老大人都给惊动了?这都快过亥时了,老大人还不安寝,可是公务缠身?”

    言外之意是,自然是暗指他在春风一笑楼里忙‘公务’。

    “自然是钱塘县里的这股妖风!”陶晟回敬一句道:“也不知是何人在搅风搅雨,大半夜的也不知消停消停。”

    “是吗?”李谦奇道:“莫不是这杭州城里治安不太好?本衙这边正在追捕一名窃贼,不想竟还有别家失窃------这帮盗匪,倒是个个生就一颗泼天的狗胆,连老大人都给惊动了------”

    赵员外可没功夫理会俩人间的斗嘴,他的目光在李谦身后不停地来回扫视,却迟迟不见自家儿子出来,一时不由得有些慌了神儿,怒道:“李谦!你把我儿子怎么了?!!”

    李谦闻言,一脸无辜地向他摊手道:“你瞧瞧我?就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能把你儿子怎么着?”

    “那为何迟迟不见他现身?”赵员外说着已然快步向前,朝着李谦所在的方向过来,身后的官差及一干赵家护院此时也都跟着围了上来。

    也是到了此刻,赵鹏才一手捂着脸颊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身子仍然深深躬着,呈现一副‘虾米’状。显然,方才李谦给他小腹来的那几下绝对不轻,直到现在都没能恢复过来。

    赵员外一见此般情景,登时目眦尽裂道:“李谦,你对他做了什么?!!”

    李谦一脸茫然道:“没做什么啊!适才赵公子说是要与我谈谈,我俩便随意来到这墙角下,一边解手一边闲谈------”说着憨厚的一笑,“呵,魏晋时,先贤们不都崇尚扪虱清谈么?我俩虽多有不及,却也可以来个‘解手闲谈’嘛!”

    “------”

    众人无语,心说你这哪还有个读书人该有的样子?还进士老爷呢,魏晋风骨,名士风流,岂是你这后来者能肆意讥讽的?

    赵员外还来不及置疑,李谦已然继续道:“这不,赵公子一个不小心,跌了一跤,你们瞧瞧他的脸,也不知是摔倒时让何等利物所划,伤的可不轻呢------再瞧瞧他这衣裳下摆,湿漉漉的,上头还有些味儿呢!”

    “------”

    在场众人先是一愣,待得目光转到赵鹏身上,看清了他的狼狈模样后,有那聪明的人立即反应过来,不禁率先笑出声来,继而便是哄堂大笑,不少人甚至是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赵员外等少数几人例外。

    他一脸铁青地看向李谦,冷声道:“李谦,你果真当街行凶?”

    身后的家丁护院们顿时就止住了下,没办法,一见家主了火,他们不得不强自憋住笑意,以免引火烧身------要知道,他们刚才可是眼睁睁看着少爷与人斗殴的。

    当然,闭不闭眼其实也没太大的所谓,因为她们压根就没看到整个过程,全是用耳朵来听的。俩人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但那打斗之声却是传出了很远。

    “赵公正是在说笑?”李谦脸不红、气不喘地出言自辩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当街行凶了?”

    “你------”

    赵员外语声一滞,目光转而落到自家儿子身上,却见那废物居然正一脸畏惧地看向李谦,登时就把他鼻子都差点给气歪了,当即便拿出作为父亲的威严,厉声喝斥道:“你给我滚过来!”

    赵鹏来到父亲身边,似乎心情平定了不少,心中对于李谦的那股子畏惧,也突然间就莫名的消失了。

    一想到方才所受的屈辱,他登时连面子都顾不上了,索性放开了捂住脸颊的手掌,指着李谦道:“李谦!你好大的胆子,竟欲当街杀人,若非臬台大人及时赶到,怕是我早已遭了你的毒手!”

    话落他看向陶晟,拱手泣道:“臬台大人,求您一定要为学生做主啊,此人穷凶极恶,怀揣利刃,怕是手上还犯有其他命案!”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陶晟却是眼睛一亮。

    “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高祖大人!”

    “李谦,你还有何置辩之词?”陶晟目光望向李谦,冷笑道:“真想不到,你生在书香门第,长于文风鼎盛之乡,自小读的是圣人经典,竟也会有如此凶恶行径,与那亡命之徒、凶悍匪盗又有何异?你枉为圣人门徒!来啊,给我将其拿下!”

第126章 底牌

    “来啊,给我将其拿下!”

    陶晟如是下达了命令,可惜的是,全场官差根本不为所动------

    没办法,在场的全是钱塘县衙的差役,领头之人又是李谦的‘死忠’,哪能轻易听他号令,擒拿李谦?

    “------”这位老大人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逝,继而看向许杰,厉声斥道:“尔欲包庇凶徒?”

    许杰神情一凛,抱拳答道:“回禀臬台大人,卑职不敢包庇凶徒,但------”眼角余光一瞥李谦,许杰腰板儿不自觉稍稍一挺,“但卑职今夜乃是奉命缉捕窃贼,亦无亲眼所见,李师爷当众行凶。”

    “呵,好好好------”

    许杰这番不卑不亢的话,更是使得陶晟怒火中烧。他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自己竟是连个小小的县衙差役都支使不动了------看来,这李谦也确实是有几分手腕的。

    狠狠剜了一眼貌似恭敬,实则不愿听候差遣的许杰,他扬手唤过一名长随,淡声吩咐道:“去,给府衙那边报信------这杭州城里都乱成什么样了,官府却迟迟不见出现,姚春这知府是怎么当的?”

    后半句话就有些打官腔的味道了,事实也正是如此,且他还话里有话。

    官府迟迟不见出现------

    言外之意,在场的这帮县衙差役都不能算是官府的人------这话看似是对知府姚春的玩忽职守有些不满,实则却是在暗指李谦公器私用,县衙的官差全都成了他的家丁下属,遇事全听他的差遣。

    不过他的暗讽倒也没错,严格意义上来讲,李谦确实也是无权调动县衙三班衙役的。

    直到目前为止,李谦明面上的身份,都还仍然只是王知县所聘请来的一位门馆先生而已。虽然人人见了他都会唤上一声“师爷”,却终究算不上是真正的知县幕僚,尽管他才是那个躲在幕后出谋划策,助王知县重夺大权的人。

    这其实不难理解,这年头,老百姓都还喜欢称呼本地富户为“员外老爷”呢。

    真要论起来,那些人的身份大都只是商人地主,乡里的土财主亦或是县里的富,仅此而已。他们可是连张正经的朝廷告身都没得过,如何能有资格被人称为员外?

    这就好比许杰上位之前,理论上也只能算是个副捕头,可当着面儿,谁又会不识好歹的去提那个‘副’字?

    华夏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单是一个汉字就能理解出好几种意思,这称呼里的学问自然也不小------

    陶晟长相和蔼,但端起官架子来也是颇有几分威势的,在场的差役大都感到颇为纳罕,心说头儿这是怎么了?

    虽说县官不如现管,可人总归是位百姓高祖,一方大宪不是?理论上,浙江地界所有的官儿,他可都是有权参劾的------就这么当众拂他的面子,坠了他的官威,往后还指望能有好日子过?

    对此,许杰心中却是无比笃定。

    事实上,经过今晚的事情后,他已经隐约嗅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亲眼目睹了李谦一把推开了宋忠,宋忠脸上却并未表现出几分恼意后,他就能猜出这俩人间的关系颇不简单了。

    而这之后,李谦命他围了赵家,又公然动手伤了赵鹏,许杰不由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判断——李师爷,很可能在替锦衣卫办事,又或是他本来就有锦衣卫密探这一重身份!那么,所谓的致仕还乡,搞不好也是另有隐情------

    只脑补到这里,他就不敢再往深入里去揣测了,只是心中却难免会认定,李师爷在杭州的所作所为,很可能全是出自天子的授意------

    如此一来,事情可就复杂得多了。

    李师爷与赵家,甚至是与杭州官场的这一场较量,最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但很显然,李谦背后若有天子撑腰,又有锦衣卫从旁协助的话,赢面应该会更大一些。

    所以在陶晟的威压下,许杰只经过片刻的犹豫,就做出了他自认是最为正确的选择,毅然站到了李谦这一边。

    陶晟的人离开不久,忽又折返而回,身后还跟着一道身穿绯袍的肥硕身影,正是知府姚春。于他身侧紧紧跟着却又落后半个身位的,则是领着小队府衙差役的陈推官。

    事实上,姚知府早早便得到了消息,只不过碍于官场上的规矩,才不好出面过问而已。

    毕竟李谦打出来的旗号是缉捕窃贼,哪怕是动静闹得稍微大了些,惊动了整个杭州城,都不能算是多么过分的行为,因为这本就在县衙的职责范围之内。

    但后来得报,李谦领着人直扑清河坊赵家后,姚知府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于是匆匆召集了人手,赶来救场。

    说起来,他和李谦之间本来并不存在多大的仇怨,深心里也确实是不愿与对方生正面冲突的,何况就连沈缙都会口称这个年轻人一声“小友”,可见其受重视的程度。

    不过自打李谦出手对付户房司吏张富后,双方自然也就无可避免地站到了互相之间泾渭分明的阵营中去------

    他甫一露面,便是冲着李谦严声喝道:“李谦,本府倒是真没料到,你会当街行凶,意图杀人!”

    这位府台大人一上来就给自己扣下那么大一顶帽子,李谦都不得不感到拜服,心说果然很有几分“灭门知府”的架势。

    当下,只好淡淡地回应道:“府尊莫要冤枉在下,我可没有当街行凶,意图杀人。”

    “哦?没有么?”姚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表情异常夸张地道:“莫不是你觉得,本府弄错了不成?还是说,臬台大人也错了?”

    “------”

    面对这么无赖的话,李谦一时也有些无言以对。

    可不是嘛,人话里的那层意思已经表达得格外清楚明白了——我是知府,他是臬台,在这杭州的地界上,我们说了算!

    不过李谦早有准备,又哪肯轻易束手就擒?

    “呵,不敢!”他冷笑着瞥一眼陶晟,继而再次看向姚知府道:“你们一位是知府老爷,一位是‘铁面无私’的廉访使,个个皆是明镜高悬,岂会有错?”

    话反着说,往往更能刺痛人心,李谦简单两句话便激得他俩恼羞成怒,却又抢在他们出声之前,接着说道:“就算真的内含隐情,公堂之上,三木之下,也没有断不明的案子,在下说得可对?”

    “李谦!”二人同声喝斥,脸色早已变得非常难看,只听陶晟怒声道:“任你再是如何信口雌黄,今夜都休想揭过此事,掩盖你行凶杀人的事实!”

    “我倒是想问问廉使,我杀谁了?”李谦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死者尸身又在何处?”

    “哼,你那是杀人未遂!”姚知府接过话道:“在场的人都不是瞎子,但凡有眼睛之人,皆可证实此事!”

    “是吗?”李谦随手一指许杰,笑道:“敢问府尊大人,许捕头瞎没瞎?”

    “------”姚春脸色一怔,继而怒道:“你还要狡辩不成?”

    “那倒没有。”李谦轻轻摇头,“我只是想问问,许捕头算不算有眼睛的人?”

    “------”

    姚知府脸色一片铁青,却听得边上的陶晟淡声道:“行了,多说无益!赵鹏所言是否属实,把人都带回去审上一审,不就一清二楚了?”

    “臬台所言极是!”姚知府点头赞同,随即一挥手道:“来啊,拿下嫌犯李谦!”

    “且慢!”李谦面色微寒,语声漠然道:“我李某人虽不才,却也忝为新科进士------二位大人恐怕还无权刑拘于我吧?”

    “刑拘?”姚春冷笑,“本府可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只不过是照着规矩,带你回去问讯罢了。”

    “既是问讯,理该白天下传票才是,何来夜间审讯一说?”

    “人命关天,事急从权,本府如此决定,有何不妥之处?”姚春说着看了一眼陶晟,继续道:“何况这也是臬台大人的意思。难不成,本府做这一方牧守,还要事事向你关白?”

    “我说过,我没行凶。”此刻的李谦表现得十分强硬,丝毫不将这两位一方大员放在眼里。

    “有与没有,审过便知!”陶晟忍不住再一次下话来,朝那帮早已逼到李谦身前,却又显得有些犹疑不定的府衙差役喝道:“还愣着做甚?这里所有涉案之人,统统都给我带回去!”

    “是!”

    众官差轰然应诺,正待上前拿人之时,李谦却是放声大笑。

    众人犹自纳罕不已,心说这李谦难道是受不了刺激,当场就患了失心疯?

    许杰等县衙的差役同样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也有些闹不清,李师爷这是演得哪一出。

    李谦这时却是止住了笑,缓缓探手入怀,似是要从中掏出什么东西来。

    陶晟见状,瞳孔不禁猛然一缩。这一幕,于他来讲,简直是再也熟悉不过了。

    这个狡诈如狐的年轻人,他的底牌究竟会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凭恃,才使得他丝毫不惧自己的官威,令他行事如此肆无忌惮?

    想及此处,陶大人有些悲哀的现,自己似乎又落入了这小子的圈套中------

第127章 孤注一掷

    夜深如水,清河坊中却是热闹无比,各方人马齐聚一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于灯火通明的赵家门外,展露出他们内心深处最为阴暗的一面。

    在全场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李谦缓缓探手入怀,很快便掏出了一封信函来。他一边打开,口中一边笑道:“二位大人,在下倒是有心配合你们的审问,只可惜眼下尚有要务在身,耽搁不得------”

    姚春与陶晟默然对视一眼,隐隐中都察觉到了些许不妙。眼下的局面,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在他们的掌控之内。

    李谦手上拿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保命底牌?

    在场的众人同样感到好奇不已,目光一直落在李谦身上不肯移开,心情急切地等待着最终揭晓底牌的那一刻。

    不成想,李谦手上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只抽出了一段黄色软绸的边角------旁人或许不知就里,但今日在场的多是官面上的人物,亦或是常和官府打交道的赵家一干人等,哪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朝廷可是明令禁黄的------咳,这当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国朝禁止官民服饰用黄,其实何止是在服色上禁止黄色?在民间,明黄色可是属于禁物的存在!

    也就是说,除非李谦手中的黄绸出自天子之手,否则他就是犯了僭越的大罪。而此刻他当众展露这么一段黄绸,不是天子所赐之物,又会是什么呢?

    陶晟此时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原来,李谦手中握有密旨!

    既是密旨,自然是不便当众公开的,即便是李谦真敢给他们看那上边的内容,在场众人也是一个都不敢看的。

    至于皇帝究竟交给他何等差事,那还不是由着他空口白话,胡咧咧一通?他说他现在是在执行任务,你也真就拿他没辙,毕竟人家接到的是密诏,旁人又哪可能有权得知其中内容?

    这下可好,你抓他回去,到时还能栽你个阻挠他办差的大帽子,任务一旦完不成,也可以把责任全都归咎于你,谁还敢拿他?

    但陶晟今日显然也不打算善罢甘休,此刻一见李谦亮出密诏,他就更加不会轻易放任其离去了。

    身为一省臬台,杭州城里但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又哪能轻易逃脱他的法眼?早从几个月前,宋忠赴任杭州之时,他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后来的布、按两司检校撤换,他心中几乎已经能够确定,朝廷这是要彻查检校遇害一案了。

    只是那桩案子,毕竟经过三探定案,想要推翻也不容易,加上如今的锦衣卫已然势微,想要撬动杭州官场上的这块铁板,谈何容易?

    否则何须如此麻烦?这些朝廷的鹰犬干脆亮明了身份,大张旗鼓的进行大肆排查,效果岂不更好一些?行事也要比如今这种身在暗处的方式,方便上许多。

    所以,尽管整个杭州府里早已是风声鹤唳,陶晟及姚春等人却也是俨然不惧的。他们自信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来,因此表面上也都在装傻充愣,只暗暗提起了几分警惕之心而已。

    至于李谦,他在这么个关键时期突然致仕返乡,起初还不觉有何异处,如今细细一想来,莫非这一切,其实是金陵方面老早就布下来的一个局?

    陶晟心中惊疑不定,恨不得立即下令拿下李谦,撬开他的脑袋来看看,他究竟现了多少杭州官场上的秘密------

    没办法,李谦本就是本地乡绅,而官府与乡绅之间向来是利益一体,不分你我的。以李谦这本地人的身份,通过暗中查访,难保不会现很多事情。毕竟,他行事要比宋忠这样的外地人方便得多,是条地地道道的地头蛇!

    短短片刻功夫,陶晟脑海中已是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最终一咬牙,出声喝令道:“都还愣着干嘛?给我拿下李谦!”

    哗------

    此言一出,全场尽皆哗然,府衙的一众官吏都将目光投向了陶晟,心说臬台大人这是要逆天啊------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姚春也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提醒道:“这个------大人,如此做法,恐有不妥呀!”

    陶晟瞥他一眼,冷冷地道:“不能放任此子离开,否则必有大患!姚大人,为了你我的前程性命着想,还是不要犹豫的好!”

    姚春闻言神情一懔,有如顿悟了一般,瞿然抬头,手指向李谦道:“来啊,将此僚擒下,押往臬司审问!”

    既然这里最大的两位头头都了话,一众差役也只好照办,再次缓缓逼向了李谦。不料就在此时,许杰忽然站了出来,挡在李谦身前道:“卑职倒是可以作证,李师爷不曾有过行凶之举,本衙的三班差役,皆可为此佐证!”

    这话一说出来,立时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尤其是许杰手底下那帮县衙的差役,目光纷纷落到了这位上司的身上,神情有些无辜,还有些委屈------大意是,我们何时说过要做旁证了?这就让你一人给全权代表了,还讲不讲道理了你?

    不过许杰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们如若还打算再在县衙里继续待下去,就不能当众去反驳自家老大的话,因此只经过片刻的犹豫,便纷纷往许杰身边靠拢,并迅组成了一道人墙,挡在李谦的身前,齐声附和道:“没错!李师爷是清白的,我们皆可为今夜之事佐证!”

    陶晟万没料到,此刻的钱塘县衙众人,竟真就抱成了团,上下一心抵抗起了自己的命令,这------这还是原先的县衙么?

    “那么------”陶晟一手指向边上的赵鹏,“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摔的!”众人异口同声。

    “------”陶晟此刻恨不得把这些油胥滑吏统统抓起来打板子,可惜这些人都不受他直接管制------而他们的顶头上司王知县,就更是不会听从自己这臬台的吩咐了。

    “哼!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本宪自有公断!尔等欲为李谦作证,那便全往臬司衙门走一趟吧!”

    众人有些傻眼儿了,臬司是个什么地方,他们这些胥吏又怎么不清楚?去臬司?那与羊入虎口又有何分别?

    一时间,不少人心中打起了退堂鼓。虽说法不责众,可真要碰上自己长得比较与众不同,让高祖老大人看了不顺眼的话,难说不会平白吃上几十板子------

    李谦倒是没料到,自己已然亮明了身份,陶晟却仍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什么仇,什么怨?

    此刻的陶晟看上去一脸冷酷,倒是真有那么几分“铁面判官”的味道了。

    只是他原本就是“财神爷”的相信,却偏要板起脸来装严肃,这两者之间,角色的转变幅度太大,看在李谦眼中,非但不觉有任何冷酷肃杀之意,反而觉得他那副模样看着非常的------滑稽?

    总之,这样的陶晟,给他的感觉除了怪异,还是怪异。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陶晟执意要捉拿自己,到底意欲何为?

    李谦很快就想通了这个问题,对方必然是想岔了,以为自己手中握有某些要命的东西------事实却是,真正主查此案的并非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这人当然是宋忠。

    但李谦显然没法去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也断无将锦衣卫查案的消息透露给陶晟的可能。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不在今晚对赵鹏下重手,将人给废了,陶晟等人就奈他不得,因为有老朱的密旨在身上。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陶晟在得知了密旨一事后,竟会做下这样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由此便不难猜出,他在浙江按察使任上,究竟做下了多少不法之事。

    否则的话,他犯得着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就先向自己下手吗?

    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李谦觉得真相已经渐渐浮出水面了,陶晟即便不是杀害锦衣卫的主谋,在这里边也绝对充当着头号帮凶的角色!

    说来实属可笑,陶晟乃是一省大宪,虽有司法之责,其主要职权却是监察整个浙江的官员------而就是这么一位风宪官,竟是选择了与杭州官场中人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这种事情,听起来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可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古往今来,监守自盗者数不胜数,试问大明朝的官场又怎能例外?

    老朱啊老朱,你的大明能有三百年国祚,已经算是很能挺的了!将来你老人家躺在皇陵里,就别再大骂后世子孙的不孝亡国了------

    陶晟明显是在装傻充愣,回避话题。李谦此时当然也不可能跟他去臬司,不说进去后吉凶难料,单是他今晚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又怎可能让陶晟如愿?

    正当他准备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挑明了说自己手上的东西是密旨时,不远处的墙角下,却是兀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呵,今晚挺热闹的嘛!”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里头闪出了一个黑脸大汉,赫然正是府衙检校——

    宋忠。

第128章 要你何用?

    宋忠的出现,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包括李谦在内。

    李谦根本就不知道,这货是什么时候到的,且似乎一直就在暗中观察着局势——那么也就是说,刚才自己在墙角里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

    这么一想,事情好像又不太对。按理说,宋忠今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尤其是当陶晟等人到场,自己又公然亮出密旨,暴露身份后,他更不应该现身。

    可他偏偏就站出来了。

    此举令李谦一时感到有些无法理解,当然,他此刻也没再往深入去想的打算。

    既然宋忠都出面了,当着一位锦衣卫的面,陶晟自然也就无法再带走自己了,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

    果然,陶晟在见到宋忠后,脸色登时铁青一片。

    “宋检校,你如何会在此处?”

    “这不听说官府的人正在搜捕窃贼么?”宋忠咧嘴一笑,意有所指地看着他道:“而且据我所知,那贼人疑似邪教中人——看今晚这场面,莫非臬台也得到了消息,是以才亲自赶来?”

    陶晟嘴角轻轻一抽,强笑道:“那倒不是——本宪只是听闻县衙的人围在此处,深夜扰民,这才过来看看。”

    宋忠“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据说贼人是为了躲避县衙差役的追捕,所以路经此处时,顺势就躲进了一所民宅——”说着看向许杰,问道:“那贼子可是藏入了这赵家?”

    “正是。”许杰异常配合地抱了抱拳。

    宋忠轻轻一点头,又是问道:“可查出了什么结果?”

    “回禀大人,这赵家护院众多,执意阻挠我等进去搜查,也不知是不是心虚所致——”许杰当即便把今晚行动的前后经过,简单向他交代了一遍,言语中却是不动声色地告起了赵家的刁状。

    当然,所谓的搜捕贼人经过,本就是他随口扯出来的莫须有之事。

    宋忠听完后皱了皱眉,一脸疑惑地道:“怎么?这赵家如此猖狂,竟是连官差都不放在眼里了?”

    “宋检校,赵公正作为一区粮长,肩负催收课税之重责,便是连朝廷都会予其以优待——眼下,这帮钱塘恶吏夜闯民宅,公然置国朝法度于不顾,错在他们,赵家如何当得‘猖狂’二字?”

    “臬台此言有理,不过——”宋忠看着他笑笑,缓缓说道:“那贼人若是邪教中人,也难说赵家就没有包庇窝藏的嫌疑呀!”

    “你——”陶晟这下没话说了,旁的事情还好,可一旦跟‘邪教’这俩字沾上了边,他也不太好插手了。

    毕竟,邪教的发展,往往都是野心家用于笼络人心、聚众造反的一种手段。

    古往今来,邪教聚众造反的事情层出不穷,一直都在反反复复的上演着。如汉末的黄巾之乱,张角就是通过创立太平道来达到其揭竿而起的目的,并高喊出那句响彻古今的口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从最初的张角、张修二人的太平道与五斗米道,再到北朝出现的弥勒教,唐代传入的摩尼教,无一不是造反者起家的重要手段。他们利用和修改各种教义,在民间不断地发展和传播,以此来蛊惑民众,进而达到自己登高一呼、群起响应的目的。

    这些民间教派,历来都会被朝廷定义为邪教。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本身就是靠这个起家的。在自立山头之前,他原本就是摩尼教中土支教,即明教中一个小有威名的首领人物。

    当时元末天下大乱,天下各地起义不断,最有名的当属红巾军。但严格来说,红巾军并非单纯的一股势力,而是由各方势力进行联合,才出现的一个统一称呼。

    红巾军里,又可分为三大教派,其一便是颇有历史渊源的北朝弥勒教,以及后来才出现的明教与白莲教——老实说,三教的性质其实都差不多,最终无一例外的成了野心家谋夺江山的工具。而民间对于他们的区分,其实是很模糊的。

    别说民间了,很多时候,就连官府对这些教派都是傻傻分不清楚的——

    因为经过朝廷和官府这么些年的不断打击,很多邪教的首领早就学聪明了不少,知道早前出现过的那几大教名头太响,自己一旦借用,很容易就会被官府扼杀在摇篮中——只能是改以其他名称来进行传教聚众,但教义,大体上都是从白莲等三大教演化而来的。

    朱元璋是靠这个起家的没错,但从他登位伊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与邪教划清了界限——老朱深知邪教笼络人心的手段有多高明,立国后大力打击此类教派,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说白了,这玩意儿它本身就是拿来造反的,谁做皇帝就会反谁,如今这皇帝换了自己来当,朱元璋又哪还有对邪教心慈手软的可能?

    中,虽只明文规定,邪教为首者绞,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但谁都知道,真要有造反迹象出现,明目张胆地与朝廷对抗,皇帝诛你九族也是一点都不过分的。

    陶晟深知赵家与邪教有着某些牵扯不清的联系,甚至在此之前,姚知府贪污之事被前任检校发现后,还曾找过与他来往甚密的赵员外,让赵家杀人灭口,铲除那名锦衣卫。

    而赵家虽然收罗了些江湖异士,却也不敢用上自己的人手,以免将来事败无法自救,于是他找上了邪教中人——陶晟虽与他们坑壑一气,但真正能了解到的情况其实也不算太多,但光是这些就足够了。

    贪污会死,但和邪教有所勾结,那就绝对会变成牵连一家老小,满门皆祸的事情了。因此当宋忠紧揪住这一点不放后,他也不好再为赵家出头了——万一今晚真让他们给搜出什么邪教的东西来,自己岂不是也要跟着吃挂落?

    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陶晟第一反应就是趋吉避凶。

    事实上,他并非李谦所想的那般,在这桩案子里充当头号帮凶的角色,只是凭着他与姚春勾结甚深,所做下来的那些事情来看,一旦姚春事败,他也是跑不掉的,因此才打算暂时困住李谦——若能拉拢其为自己所用,倒也不算太坏。

    但他没能料到的是,宋忠居然也在现场,那么他就不可能再有任何带走李谦的机会了。

    陶晟沉吟片刻,当即冷哼一声,甩袖道:“那么,本宪就不插手你们办案了!”话落便在两名随从的护送下登车离去,徒留众人在风中凌乱——

    “呵,躲得倒是挺快——”

    宋忠只小声嘟囔了一句,接着便朝那远去的车影媱媱一抱拳,权当是恭送了。尽管他的真实身份在杭州官场上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但在表面上,仍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因此也不可能会当众对一省大宪表现出不敬。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姚知府一见顶头上司都离开了,当然也不敢再阻挠许杰等人的搜查,只能是灰溜溜地暂时离开。

    不过对于今晚这场围府搜查,他心里还是有点底的,知道赵家不可能会在自家露出什么马脚来,锦衣卫想要查清楚事情的始末真相,依然会困难重重——若是让他知道,就在许杰的人赶到之前,邪教少主曾在赵家现身过,不知会不会惊出一身冷汗?

    李谦今晚围府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查赵家与邪教的关联。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今晚有些歪打正着,只要县衙的人再早上大半个时辰到达清河坊,就能捉到一条大鱼——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眼下他的目的已然达成,逼问出了那俩丫头被劫往何处,但心中的担忧其实并未消失。

    因此从赵鹏的口中,他得知此次劫人的不是赵家蓄养的家丁护院,而是花钱雇来的一些江湖亡命——这一类人身上往往都背着命案,虽然看在钱的份上,会听从雇主的安排,但难保他们不会对子衿子佩二人做出些什么来。

    但当时陶晟与姚春多方刁难,他一时脱身不得,心里干着急也没用。

    这会儿两个狗官一走,他立即就拽着宋忠来到一边,直言道:“我要出城!”

    “出城?”宋忠略微一怔,继而恍然道:“你那俩丫鬟被藏到了城外?”

    “是。”

    “城外何处?”

    “灵隐山。”李谦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地看着他道:“我找你来,是让你送我出城的,没功夫跟你解释太多!”

    “此刻城门早已关闭,钥匙也都上交到了府衙,你让我如何送你出城?”宋忠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你是锦衣卫!”李谦直直地盯着他道:“你只要敢跟我说你没办法,我以后也没胆子再为你办事了!担着小命不保的风险不说,区区小事都还办不成,要你何用?”

    “——”

    宋忠当年也算是爬上过高层的人物,堂堂锦衣卫头目,还是头一次让人质问‘要你何用’的话,他一时也有些恼火了。

    “李谦!我警告你,再敢对我出言不逊,我让你尝尝锦衣卫十八般酷刑是个什么滋味儿!”

    “我让你活着走不出杭州城!”李谦冷冷地回应道:“你可以不信,但光凭眼下的局势,我只消放出些风声,自会有人取你性命!”

    “你——”

    宋忠差点就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深呼吸了几次后,缓缓点头道:“出城虽然不易,但也不是毫无办法——你跟我来!”

第129章 营救

    在大明朝,禁夜之后,府州县的各大城门统统都是要锁上的,且钥匙通常还不在守城的官兵手中,任何人来了都叫不开城门。

    所以依着规矩,宋忠自然也没法在禁夜后为李谦打开城门,尽管他有着锦衣卫这么一层特殊身份。

    事实上,带李谦出城就已然算是坏了规矩。

    不过眼见李谦如此着急上火,他也只能勉强答应了下来。

    原本他就觉得,这个年轻的读书人身上藏着一股子戾气,只是平日里极少显露罢了。然而当今晚亲眼所见,李谦面对赵鹏时所散发出来的那股狠劲儿,宋忠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士子之怒”。

    当时,宋忠脑袋里的那根弦儿其实早已绷紧,随时准备冲出去阻止李谦行凶------好在,对方终究是没有出现不理智的行为,这让他心中暗暗放松的同时,又隐隐对李谦生出了几分敬畏。

    这样一个人,一个文人!自己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为好------尽管宋忠并不认为,凭着李谦目前的身手就能战胜自己,但杀人何须用刀

    读书人,历来不就最为擅长耍阴招么

    正如李谦曾过的气话那般,只要他有心,自己怕是真走不出杭州城------毕竟眼下杭州情势复杂,又有前任检校被灭口的例子摆在那儿,也由不得自己不信。

    灵隐山地处西湖以西,从别处走会绕行很长一段路程,因此宋忠便领着李谦直奔西城清波门。

    既然是去营救,当然也得带上人手,李谦可不认为自己单枪匹马便能制服一伙歹徒。

    不过他从赵鹏口中得知,对方人数其实也不多,总共只有四人,一人望风,余下三人负责动手劫人。

    原本按照他的打算,是要带一队人过去的,但宋忠没答应,只是太多人出城的话会闹出太大动静,不利于行事。最终,在对方的一再坚持下,李谦只带上了许杰,与他和孙茂共四人一道出城。

    出城的法子,倒也算不上有多高明,宋忠只不过是亮出了块象牙牌子,守城的官兵愣是连问都没敢再多问一句,便一脸恭敬地放行了。

    当然,城门也确实是没法打开,几人最后是坐着吊筐,让守城的士卒用绳索吊着,顺着城墙上的轱辘架一个个给放下去的------这种情况其实不算少见,但凡达官贵人,想要在城禁后出入城门还是不难的,只要不是上头下过死命令,守城的官兵大多时候也都能通融一二。

    李谦头一个从城墙上下来,站在下方往上望去,四丈高的城墙,在黑夜里只能隐约看出个轮廓,以及城上那寥寥几支火把。

    一上一下的折腾了四趟,待到落在后头的宋忠从筐里下来时,一行人才算是顺利出了城。

    看着宋忠那张黑脸,李谦忍不住问道:“如今你我身份已然暴露,此时你还敢随我一道出城,就一点儿都不担心,有人会乘机对你下手么”

    宋忠哂然一笑,颇为自信地道:“人都是惜命的,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怕死,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

    李谦闻言有些讶然,禁不住打岔道:“你倒是读过不少书哇!”

    “书自然是读过一些的,”宋忠暼他一眼,“我虽为军户,没应过科考,却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丘八,锦衣卫乃是子近卫,我们------”着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前方,似是无比缅怀般缓声道:“和他们不同!”

    即便李谦没有亲眼见到过,当年锦衣卫缇骑四出的威风场面,但光从宋忠此刻的神态里,他就能深切感受到,锦衣卫建立之初是何等的辉煌。

    不过,宋忠这话显然也有些抬高自己而贬低他人的嫌疑。

    事实上,朱元璋登位之初就已经在大兴文教了。这位草根出身的皇帝,深知寒门子弟读书不易,非但在京师重开了国子监,便是连下各州府都设立有不少学校,以供下万民读书明理。

    除了府学、州学、县学等专供生员就读的官学外,朱元璋还鼓励民间兴办乡学社学,并在各地卫所里也都设立了卫学,教军户们读书,同样也允许他们应科举考试。

    所以,地地道道的丘八不是没有,但军户里边也并非全是文盲。

    话得言简意赅,李谦却仍是听出了些弦外之音------这货,好像是在暗示自己,陶晟等人暂时不敢对他下手,继而表明他带自己出城并非出于畏惧心理

    不过由于心中担忧着子衿二人的安全,李谦此刻也没了调侃挤兑宋忠的心思,当下便加快了脚步前行。

    此刻的西湖歌舞尚未歇业,一如秦淮两岸般灯火通明,但这般场景也仅限于靠近城门一带,再往西走就越显偏僻静谧了。

    一路无话,几人在宋忠的领路下,沿着湖畔走了约莫有一刻钟,便来到了一处树荫笼罩下的荒僻湖岸。

    这一带丛林茂密,四周围漆黑一片,树林深处还不时传出几声夜枭的鸣叫之声,像极了恐怖电影里撞鬼的场景------如果今晚不是几个糙汉子聚在一起,而是让李谦一个人过来的话,他心里一定会直打悚。

    隐约中,李谦看到了停靠在湖边,藏身于莲叶丛中的一艘船轮廓,心头不禁为之一亮,笑道:“呵,想不到你还预埋了这么一条后路呀”

    宋忠很不自然地干咳一声,轻轻一点头道:“你猜得不错,这的确是我预留的后路。”

    顿了顿,继而又是补充一句道:“此次查案的阻力不,我虽身负圣命,却也无权调动杭州卫官兵,事前预留退路才好从容应变------将来一旦局势恶化,有人狗急跳墙,也能全身而退不是”

    “检校大人果真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李谦假模假样地朝他拱了拱手,嘲讽意味甚浓。不过在心里,他却是真正在为这样的谨慎行为点赞的------狡兔三窟,一名特务想要活得长久,也只有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才有可能,不预先留下退路是万万不行的。

    几人乘上船,径直往西而去,随后又是沿着山道一路摸黑前行,紧赶慢赶,才于深夜时分到达了赵家在灵隐山上的茶园。

    从赵鹏的口中,李谦知道茶园里常年住着一户人家,属于赵家名下的长工佃仆一类,平日里只负责看顾这片茶园。

    李谦等人径直来到了一座院门前,这里,正是赵鹏所供出来的凶徒藏身之所,也是那户长工的住处。

    这里没什么高墙大院,低矮的木栅栏围成一道院墙,院门则是简易的柴门。宋忠让李谦二人留在原地等候,他亲自出马,领着孙茂率先潜了进去。

    黑夜中,李谦只见前方二人的身影迅捷的一跃,便翻身落入了院中,悄无声息。

    随后,又是经过一番耐心的等候,才见宋忠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吱呀’一声打开门扉,对迎上前来的李谦二人摇了摇头。

    “里头没人。”

    “一个人都没有”李谦问道。

    “没有。”宋忠的回答仍旧十分简洁。

    “怎么可能------”

    李谦心中感到疑惑不已,若赵鹏报给自己的地点有假,也不至于连那户长工都是捏造出来的才对。而眼下这里显然是常年有人居住的,连夜撤走,就明自己行动的消息已然泄露------

    可赵家今夜正在被围府搜查,自己又以最快的时间赶来救人,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人抢在自己前头,逃出城来给他们通风报信。那么这伙劫匪,究竟是如何提前得到的消息呢

    宋忠看出了他的疑惑,不无猜测地道:“或许,他们有人就在城外等候消息,你却突然在城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想不引起他们警觉都难,应该是在你围了赵家后,那人就赶回来示警了------”

    宋忠正着时,孙茂也举着支火把从里面走了出来,出声禀道:“大人,据卑职查探得知,那伙人也是不久前才匆匆离开的,现场并未多做布置。”

    “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吗”宋忠头也不回,沉声问道。

    “这个------”孙茂看了一眼李谦,声答道:“大人恕罪,卑职看不出他们逃往哪处方向,咱们人手不足,没法四下搜捕,在这山上怕是要徒劳无功------且对方实力如何尚未可知,我们若是落了单,恐怕会出现意外。”

    李谦听了这话简直气得不行,怒道:“早了要多带些人,你却告诉我不用,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我告诉你宋忠,人一旦在今晚出事,我拿你是问!”

    宋忠默然片刻,解释道:“人多确实行动不便,且还容易打草惊蛇,但我万没想到这些人会如此警觉,早在咱们出城前就察觉到了此事------”

    事已至此,再去过多的责怪宋忠也没用。

    事实上,李谦知道宋忠的推断才应该是最正确的。那伙人早在自己敲山震虎之时,就已收到风声提前离开了------起来,那个打草惊蛇的人其实是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对柳如烟的心怀愧疚,自己完全没必要惊动全城,把老赵给引回来。

    “先找找看吧。”李谦有些无力地提议道:“既然不能分散,咱们就一处一处的找,不定他们还藏身在这附近。”

    宋忠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点头道:“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

第130章 歹意

    是夜,姚知府回了官廨后并未就此入眠,而是换上一身便衣,只带上两名心腹长随就匆匆出了府衙,径往城北方向而去。

    为了掩人耳目,姚知府没有再用车架,而是亲自步行前往,因此即便是紧赶慢赶,也仍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才算是到达了目的地——坝子桥码头。

    这码头主要是用来运粮的,平日里不会有任何船只在此停泊,自然的,也就鲜少有人在此活动,尤其是在这深夜时分。

    姚知府带着两名长随,愣是连灯笼都不用,就那么摸着黑来到了码头边上,却见一艘高蓬游船孤零零地停靠在那儿,出尾各挑一盏灯笼,上书一个大大的‘赵’字------红色的灯笼映照着那黑色的字体,那字儿看上去尤显大气磅礴,一看就是赵家人。

    “你们俩,在外头候着。”

    低声嘱咐了一句身边的长随,姚知府径直掀帘入了船舱,就见赵员外一人正端坐在里头,身前的桌上置了两盏香茗。

    见姚知府赶到,赵员外起身拱手笑道:“大人来得不早不晚,茶还冒着热气儿呢。”

    径直来到桌边,与赵员外相对落座,姚知府开口道:“成了,别说那么多了,我就问你一句,当初那事儿可有留下马脚?”

    赵员外当然明白他所指何事,一脸笃定地道:“当时动手的人身法异常高明,应是远远出了方检校的,否则也不会一击即杀------他们这样的人,做事又岂会留下破绽?何况咱们与那姓潘的少有联系,就算真被查出些什么来,也断无牵扯到我赵某人身上的道理!”

    抬眼看了看姚知府,他又是笑着补充一句道:“当然,更扯不到大人您的身上去。”

    “是么?”姚知府闻言只是冷笑,眯眼看着他道:“你挥金如土,竞夺春风一笑楼花魁之事早已闹得满城皆知,这还叫做与邪教中人少有联系?”

    “这------”赵员外语声一滞,继而有些无奈地接着说道:“我这不是迫不得已么------”

    “迫不得已?哼哼------”姚知府冷哼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耶?”

    赵员外眉头一跳,急声辩解道:“府尊怕是误会了------”

    “误会?”姚知府截口打断,“是不是误会一目了然!”顿了顿,他又是缓和了语气道:“不过这是你自个儿的事情,本府无心过问,只奉劝你一句——谋大逆者,当诛九族,好自为之吧!”

    所谓劝告,当然亦非出自真心,姚知府与赵员外之间有的只是利益关系,并不存在劝告的义务。

    他这一番话,如果当作警告来理解就要简单得多。言外之意是,勾结邪教是你姓赵的一人所为,与我姚春的关系不大,这种事情向来是要抄家灭族的,你自己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就甭想着再拖我下水了------

    贪污会死,但不会族诛啊,这和造反谋逆的罪名可不一样,我们老姚家还得有人承继香火呢!

    赵员外对于他的话不以为然,邪教私底下秘密活动的情况,其实天下各州府都有,势力有大有小,不一而足。但总的来说,地方官府对于这些事情都是知晓一二的,只是在对方尚未露出反迹前,他们也不愿去大动干戈。

    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们收受过贿赂------

    不过这种事情,也远还未达到‘谈虎色变’的程度。

    更多时候,那些邪教的小头目都只是在瞎折腾罢了,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来,因此官员们也无须担心会自身会事涉谋反,毕竟在一般情况下,地方官的任期只有三年时间,短期内还不至于会出现邪教谋反之类的事情,所以这钱拿得也还算安心。

    但赵员外的事情就不同了。要知道,他可是雇佣过邪教的人杀人灭口的,死的还是堂堂的天子亲家锦衣卫,朝廷不可能会不重视此事。

    也正是因此,姚知府当时才会想到假借他人之手来除掉自己的心腹大患,但现在问题来了,这里边的中间人是赵员外,偏偏这姓赵的还不知死活的与邪教继续纠缠不清,甚至还登上了贼船。

    这样一来,事情可就大条了,一旦前任府衙检校遇害一案被查清,顺藤摸瓜揪出来的将是一条大鱼------

    先前的收受贿赂,毕竟是大伙儿人手一份,倒还可以纷纷推说不知其中内情,顶多安个贪污的罪名,扣不上谋反的大帽子,但勾结邪教,杀害朝廷命官的性质就大不一样了。而邪教近来拉拢赵家的举动,也隐隐令姚知府生出了几分警觉之心。

    莫不是,这姓潘的不自量力,已经在筹谋近期起事了?

    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成功拉拢了赵家后,京城傅家自然也就逃不开干系了,这叫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当年的宰相胡惟庸谋反一案便是如此,很多原本无辜的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莫名其妙被打成了同党------

    更为可笑,或者应该称之为可怕的是,洪武十二年谋反案,案件余波竟绵延十数载,直至前年方才算是暂做了结,可诛杀者已逾万人之数,受此案牵连者更是数不胜数,实为世所罕见。

    所以,当推断出赵员外上了贼船后,姚知府就能提前预料到京城傅家的在劫难逃了,颖国公要么是被逼无奈参与其中,要么只能选择大义灭亲,然后到君前自了------任何一个脑袋瓜还算是灵醒的人,都难以做出到朱元璋面前自的行为来,因为那将代表着九死一生,乃或是十死无生------

    他们这是打算通过赵家来逼反颖国公啊,好阴险的计策!

    但这和自己又能有多大的关系?

    此刻,姚春心中所思所虑者唯有一事,死道友不死贫道!先把自身的嫌疑给摘干净再说,哪还有心思去顾及他人死活?

    因此他一上来就表明了态度,与邪教勾结是你们老赵家自愿的,与我老姚家无关,将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是你姓赵的自己活该!

    见他迫不及待地要撇清自身的干系,赵员外面上倒也表现得不甚在意,原因自然是他还需要姚春这个知府来当官面上的靠山。

    “呵呵,这茶凉了味道就不够好了,府尊还是先趁热喝上两口吧。”他摆出一张奉承的笑脸来,摊手邀请姚知府先行品茗。

    姚春见他一脸乐呵呵的模样,只道是自己的警告有了效果,心中的忧虑倒是消却了几分,便淡淡一颌,捧杯就唇,轻呷了一口,当即出声赞道:“好茶!这雨前龙井是你们自家茶园子里产的?”

    “府尊谬赞了。”赵员外笑道:“确实是自家园子里产的,您若是喜欢,少顷离开时便带些回去罢。”

    “那本府就却之不恭了。”

    “大人何须如此客气------”

    俩人说了几句场面话,赵员外才直入主题道:“今夜烦扰大人出来,实则是有一事相求。”

    姚知府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淡淡地接话道:“何事?”

    “我想放几个人出城。”

    这件事确实需要姚知府应允,因为赵家没有官身,守城的官兵即便知晓他本地豪强的身份,也是不会轻易放行的。

    更何况,他此番本就不欲用自己的名义放人出城,此时就更加需要求助于姚春了------官面上的‘文章’,他毕竟是做不来的,只有姚知府这样懂行的人才能胜任。

    “今夜?”姚知府问道。

    “正是今夜,城门开禁之前?”

    “你想做什么?”姚知府眼睛又是微微一眯。

    “永除后患!”

    “万万不可!”姚春大摇其头,“此前方检校之死本就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眼下再除去那几人,咱们可就要直面天子怒火了。”

    “若不趁此机会动手,恐有大变啊大人------”

    赵员外急声想要再劝,姚春却是一摆手道:“今夜的确不行,咱们刚与李谦等人起了冲突,随即他们就在城外遇害------他们一旦出事,便是臬台大人都摘不清关系,何况你我二人?”

    不待对方接话,姚知府紧接着又是劝道:“赵公正,面子事小,身家性命事大,这里面孰重孰轻,想必你只需心中细细一掂量,就全都明白了------越是这种时候,你就越不能犯糊涂哇!”

    “大人的意思是------”

    “过了今夜,本府绝不过问此事!”

    “------”赵员外默然看他半晌,见他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最终也只能是无奈地点了点头,语声阴恻恻地道:“也好,便留他们一条性命,待过了今夜再说。”

    看着他那一脸阴鸷的神情,姚知府顿感心头一阵阵的麻。

    似乎,自己在无意中,已然放出了一条毒蛇?

    姚知府觉得毒蛇这样的词汇,用在赵员外身上分外贴切,观之此人行事之阴险、之毒辣,如今已经完全不弱于自己------和这样的人勾搭成奸本属不智,若再任由其展下去,往后可就真不知是福是祸了。

    一时之间,他心中百感交集,既想及时与赵家划清界限,又实在担心会因此而招来对方的反噬------

    这个府尹,倒是越当越不自在了。

第131章 天若不报,我来代劳!

    漫长的一夜过去,当李谦与宋忠、孙茂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城时,城中各处早已贴满了钱塘县衙的告示,内容大体是李家二少爷的贴身侍婢于昨夜在府门前失踪,下落不明,特张榜悬赏寻人------

    这样的事情其实比较常见,以往但凡出现人口失踪,大户人家一般都会出钱悬赏,只望能早日找回自家亲人,但为贴身丫鬟张榜悬赏的,李谦却是独一号------而且,就为了那么两个小丫鬟,李谦所定的赏格非但不低,反而高得有些吓人。

    榜上画有那对孪生姐妹的大致样貌,下方附上领赏条件,若有能提供线索、并得以证实者,赏银三千贯,循其线索救回二人的,再加赏两千;能直接将人救回者,赏万贯!活捉凶徒者,加赏三千!

    消息一经传出,杭州城里的城狐社鼠们全都被惊动了。

    不少人纷纷出动,或三五成群、或独自行动,总之都在第一时间里就赶出城寻人了------所谓钱帛动人心,当回报足够丰厚的时候,就值得铤而走险一回,哪怕他们明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一伙亡命凶徒。

    悬赏之事,自然是在李谦的交代下办的,早在昨夜没能顺利找到人后,他就已经遣了许杰回来,满城贴告------别看这种做法很不起眼,但李谦敢保证,此举一定也能起到一个打草惊蛇的效果,除非那伙人干完这一票就不打算在杭州府境内再混下去了,否则此刻必定也会左右为难、心生顾忌。

    可以想见,当一万三千贯的最高赏格从李谦口中说出来时,宋忠等人的惊讶程度会有几分,便是连宋忠这见惯了大场面大手笔的人,都对此感到有些愕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就俩丫鬟么?他心里头再是看重,也犯不着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去救人吧?要知道那可是一万多两白花花的银子,足够他玩上多少个红姑娘了------宋忠如是想道。

    只不过,当时李谦整个人都像是只几欲燃爆的火桶,就连每个呼吸里都夹杂着浓重的火药味,他又哪敢出声表示质疑?

    经过这么一夜的瞎折腾,回城之后,他见李谦虽仍面沉如水,却早已平心静气了许多,才终于忍不住问道:“值得吗?”

    李谦望他一眼,尽管身心疲惫,却念在他昨晚确实是在尽心竭力帮忙救人的份上,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笑容道:“为什么不值?在我眼里,她们二人的安全,比这万贯家财来得还要更加重要!”后面还有一句,李谦没有当面再说下去,而是放在了心底里——赵家,要为此事付出代价!

    宋忠默然半晌,最终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道:“你是个好人。”

    李谦瞥他一眼,没好气道:“老铁,这话没毛病!但你一个大老爷们,以后就别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宋忠一脸懵逼,满心费解。

    不待他再询问那话中的意思,李谦便一拱手出声告辞了,随后径自回府。

    一进门,傻妞迎面就跑了过来,先是望一眼他的身后,而后有些难过地问道:“二哥,你没找到子衿姐姐她们吗?”

    “没------”李谦心中暗暗一叹,继而轻声道:“冰凝啊,你给我详细说说,昨晚事情发生的整个经过。”

    傻妞“哦”了一声,随后便给他讲述了一遍昨夜的事情。

    听完后,李谦沉吟许久,最终只是点点头道:“好了,事情二哥都清楚了,好在你当时没有执意跟着------”

    “二哥,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抓走她们?”李冰凝疑惑道。

    “因为他们是坏人啊,坏人不干几件缺德事,岂不是太不敬业了?”李谦随口地答了一句,眼睛却是略微眯起,声音转冷,低声自语道:“善恶终须一报,做了坏事的人,总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才是------天若不报,我来代劳!”

    ------

    ------

    正如李谦所想的那般,如今的“亡命四人组”已然是草动蛇惊,进退两难。

    由不得他们不心生顾忌,没办法,杭州境内的城狐社鼠、泼皮无赖也实在是太多了些。这些人无孔不入,最是擅长打探消息,平日里游手好闲,关键时刻却是充当着官府的线人耳目,委实难缠得紧。

    而眼下,李谦高价悬赏,更是驱使得他们像是疯了一样,四处疯狂的打探起了消息,寻找李家被劫持的那两个丫鬟。

    在这有如鬼子进村般的地毯式搜索下,别说是几个大活人了,便是你打个地洞钻到土里去装死人,他都能给你挖出来------

    灵隐山上寺庙道观众多,不光只有一个灵隐寺。只不过那些小的寺庙大都不成规模,鲜有信众的香火供奉,所以被废弃的道观庙宇也有不少,又因年久失修、无人居住,久而久之自然也就破败了。

    山腰处,一座破败的道观中,几名大汉正围在一起商量对策,正是“凶徒四人组”。

    李谦做梦都不会想到,当自己在山上一番搜寻无果后,这帮人竟会明目张胆地和他玩起了灯下黑,在他离开不久之后,又再一次回转来到了山上------

    “大哥,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一名汉子问道。

    “还能怎么办?”领头之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说你问我问谁去?他重重叹了口气,而后说道:“万没想到,这姓李的财大气粗也就罢了,竟还这般看重两个小丫鬟------早知会闹到眼下这样的局面,咱们当时就不该接这一票!哼,姓赵的真是害人不浅,雇咱哥几个绑肉票的是他,供出咱们的人也是他!”

    “大哥,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了,您还是先说说咱们现在要怎么办吧?”

    不用问,再一次提起这问题的,还是刚才那名汉子。不过话一问完,他屁股上就挨了狠狠的一脚,登时摔了个踉跄,只听那领头的汉子怒声道:“他娘的你个小兔崽子,成心找事是不?我要知道怎么办,还用得着找你们来商量?”

    “------”先前提问的汉子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去拍掉身上的泥土,只一手揉着自己的屁股,讷讷不再接话。其他人则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显然,没人愿意和他一样不识相,然后再挨上一脚------

    “大哥,既然咱们已经得罪了那李谦,要不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一位作小厮打扮,长得贼眉鼠眼的瘦弱汉子提议道:“左右咱们身上都背着人命,多这两条不多,少这两条也不少!不过,”说着他‘嘿’的一笑,一脸急色地搓着两手道:“那俩姑娘长得倒是着实可人,就这么杀了有些可惜,要不哥几个先玩一把?”

    此话一出,为首之人当即便是一咧嘴,笑得颇为诡异:“这来得及?”

    “来得及!想那李谦纵是有天大的本事,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找得到咱们!”方才被踹过一脚的汉子此时亦是出声附和,“大哥您先来,下一个到我,你们再往后排排,怎么样?”

    “凭什么大哥之后就先轮到你啊?论备份,论资历,怎么都该是我排大哥后面!”

    “我说张老三,你这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如此急色?”

    “你说谁一大把年纪呢?”昨夜扮作车夫的张老三怒道:“就你裤裆下那点玩意儿,还敢和老子比?”

    “比就比,怕了你不成?”汉子显然也不服气,当着面就挑衅道:“要不,等大哥玩完之后,咱们一人一个,当着哥几个的面比比,看是你宝刀不老,还是我金枪不倒?”

    “好啊,真以为老子上了年纪,那活儿就不中用了不成------”

    “够了!”

    正在二人争执不休的当口,老大发话了,“争什么争?”

    另外三人齐齐看向他。

    首领神秘的一笑,看着几人道:“这么着吧,老子先来,你们轮后!分不出先后的话,你们仨儿就一块上得了,这姑娘不是有两个呢嘛!”

    众人闻言眼前一亮,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随即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

    ------

    柴房里结满了蛛网,几束稻草胡乱地堆放在角落里,由于没有光线投射进来,在这大白天里,屋子里仍是昏黑一片。

    子衿姐妹二人,就是被关在了这里。

    此刻,俩人靠在稻草堆旁,身上都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的,两手绑缚于身后,双脚也缠在了一块儿,加上门外还上了一道铁锁------凭着她们两个柔弱的女子,显然是无法做到自救的。

    姐妹俩嘴里也被塞满了布团,根本就做不到出声呼救,只能是互相看着彼此,默然落泪。

    盛夏的天气十分闷热,俩人又被关在这脏乱且如同火炉般的小屋里,在头顶烈日的炙烤下,全身都被汗水淋得湿漉漉的,脸上同样也脏得像只小花猫。

    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对于两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来说,显然也是会感到无比绝望的。但相比起妹妹来,子衿最初虽也彷徨无措,然而冷静下来之后,她便努力展开了自救。

    可惜的是,就在昨夜,正当她堪堪要挣脱开两手上的绑缚时,歹人刚好就闯了进来,准备带她们转移地点。

    头一次的自救被撞破,那伙歹徒登时生出了警惕之心,后来再捆绑时都缠得特别紧,唯恐她们趁机逃掉------

    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后,子衿此时终于再一次找到了自救的希望,只见她口中的布团缓缓往外推进,不多时,便让她灵巧有力的舌头给彻底顶了出来。

    呼------

    破布掉到地上,子衿长舒了口气,随即凑到妹妹嘴上使力一咬、再往后一拉,子衿嘴里的布团也让她给扯了出来。

    “姐姐------”子佩声音低低地啜泣着,一脸惊惧地道:“这要是让他们再发现了,他们会打死你的!”

    “别怕。”子衿小声安慰并吩咐道:“来,你现在把身子转过来,我给你咬掉手上的绳子。”

    “这------怎么可能?”子佩显然不信,她的牙齿能锋利到可以咬断绳索的地步。

    “不试试怎么知道。”子衿出声催促道:“快,晚了怕要来不及的。”

    子佩立即点头,然后艰难地挪动着身子,用后背对准了姐姐。

    子衿张口去咬她手上的绳索,奈何那绳子也有指头般粗细,片刻想要咬断,谈何容易?

    子衿使劲地用牙齿不断磨着绳索,嘴巴都蹭破了也仍执拗地不肯就此停下,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尽管它渺小得令人近乎绝望。

    鲜血染红了贝齿,又滴落到子佩的手上,看得她心疼不已,口中抽噎着,不停地劝姐姐放弃这样不切实际的打算。

    “姐,你就先停下吧,这绳索太粗了,你咬不开的。”

    “姐,你快停下来,别再白费力气了,咱们即便是解去了身上的绳子,又如何能打得开门,逃出去呢?”

    “姐姐------”

    不知过了多久,双眼泪水模糊的子佩只觉手上一松,发现绳索竟是真让姐姐给咬开了,她立即回过身来,却见姐姐此刻早已是满嘴的鲜血,下巴都在发颤。

    “姐------”她一把抱住子衿,失声泣了起来。

    “小------”子衿艰难地张了张口,声音微弱地道:“小声些,别让他们给听见了。”这一开口,一不小心就扯到了嘴上的伤口,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子佩一边忙着解去她手上的绳子,一边慌乱地问道:“姐,咱们要怎样才能出去呢?”

    “别急,先看看,再想想办法。”子衿安慰道。

    “呵,晚了!”

    门外冷不防传来一声怪笑,接着便见那贼眉鼠眼的小厮推门而入,门外的阳光注入,顿时照亮了整间屋子。

    眼睛初一见光,有些不适应,子衿姐妹俩微微眯起眼来,一颗心却是瞬间沉入了谷底------

    71

第132章 你想死!

    柴房里,小厮眼神颇为玩味地在姐妹二人身上打量,唇角挂着一抹猫戏耗子般的戏谑。

    “想逃?你们觉得有这可能么?”

    “你------你是何人?抓我们过来究竟有何目的?”面对一个掳掠绑架自己的劫匪,子佩心中自然是感到无比紧张的,但此刻她强作镇定,毅然决然地挡在了姐姐身前。

    “有何目的?”小厮见她神色,眼中的笑意更浓,目光往她胸前一扫,怪声道:“你觉得呢?”

    “你------你别过来!”

    子佩哪还看不明白他那道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此前,她们姐妹俩虽身处困境,这伙人却不知是何原因,并未对她俩动手动脚------当时她心中还小有庆幸,不想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是要发生了。

    “不过来?那怎么行?”小厮说着一步步的缓缓向前逼近,但此刻的他显然耐心十足。毕竟在他看来,眼前这两个小妞,根本就不可能逃得出他们几个大汉的手掌心。

    “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伺候得哥几个满意了,兴许还能留条性命,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们这帮糙汉子辣手摧花了,嘿嘿------”

    话落他便张开双臂,朝二人环抱而来,子衿立即拉着妹妹闪身躲开,却引得子佩一声痛呼。

    她两手搀着妹妹的身子,一脸关怀地看着她的右脚:“脚好点了吗?”

    子佩只是摇头,她腿上的伤,是昨天夜里走山路时拌到的,当时便已红肿一片,但那帮汉子可不关心这等小事,便是连给她敷药都觉得多余,因此一直都是对此不闻不问,拖到今天,却是有些严重了。

    所以她所流下来的眼泪,倒有一半是因为痛的------只不过,比起眼前姐妹二人身陷囹圄的惊慌绝望来说,腿伤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这当口,小厮再次缓缓朝她们逼近过来,口中笑道:“呵,乖乖听话,哥哥就给你治伤。”

    “你别过来!”子衿心神电转,出言威胁道:“劝你还是好自为之,我家少爷得知此事后,断然饶不过你们!不如趁着现在,赶紧将我们给放了,权当是为了赎罪。”

    “哟,小娘皮儿还挺硬气的嘛!这李家走出来的丫鬟,都跟别家不一样,跟个大小姐似的颐指气使。”小厮哂笑道:“不过想想也是,若非那李谦极其看重你们,也不至于开出万两银子的赏格来,只为寻回你们。”

    子佩闻言,登时就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尽管对方的话说得并不详尽,但言简意赅,只从这三两句话里,她就能听得出自家少爷正在派人寻找她们,且还张榜悬赏,愿以天价换回她们二人------

    这确实是大大超出了她想象之外的,原本在她想来,即便是少爷待自己再好再和气,他心里都还是会分清上下尊卑的,而自己和姐姐------终究只是李家的两个小小丫鬟而已,是身份最为下等的贱婢!

    少爷是主,她们是仆!

    光这一层身份,就足以使得她们与少爷之间,永远都隔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的存在,并永远都难以逾越半分的鸿沟,泾渭分明。

    可是,正是少爷,在发现自己和姐姐失踪后,不仅派出了手头上的人出来寻找,还愿意为此花费巨大的代价------一万多两?那些钱,好像是他多方筹来,打算竞价花魁用的,难道他昨晚主动放弃了柳如烟的梳拢权,只因得知她俩被歹人抓走了?

    本来在她的小小心眼里,是万般不愿让自家少爷去与人争抢那狐媚子的,但此刻一想到少爷可能是为了自己姐妹二人弃的权,子佩心中又是感到自责不已。

    不过总的来说,她心里还是会有那么几分小小的窃喜与自得的。毕竟从此事上不难看出,少爷心里,其实更在意的是她们姐妹二人的安危------

    想着想着,她眼眶儿就不觉红了起来,眼泪亦是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模糊了双眼。往日与少爷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此刻也一一浮现,幸福充斥在她小小心房里的每一个角落。

    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哪值那么多钱呀?

    当年在牙婆那儿,她们的卖身价格也不过是区区几两银子而已,姐妹二人加起来,都凑不够十贯之数!

    可是,少爷却是愿意为她们花上万两银子------

    不单是她,便是素来性子恬静的子衿,此刻心中也是大为触动。

    打从服侍李谦的第一天开始,小小年纪的她就知道,自己有幸遇到了个好心的主家。

    少爷自小便待人和气,尽管平时的话不多,却也极少因为个人心情不快而冲下人发火。不但如此,他还允许自己姐妹二人翻看他的书籍,这在大户人家里可算是极为少见的。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以一个丫鬟的身份,通读那么多的书籍经卷,才学涵养丝毫不下于那些大户之家的千金小姐。

    不过她心里更加明白的是,眼下不是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妹妹可以沉浸在她自个儿内心的小世界里,她却不能够。

    作为姐姐,她还有义务保护妹妹的周全。因此,只出神片刻,她便十分及时地把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既然我家少爷已经张榜悬赏,那你为何还不肯放我们回去?我家少爷待人宽厚,制造你们没有酿成大错,想必他也是了些既往不咎的------你们抓来我姐妹二人,图的难道不是钱财么?那可是一万多两呀,只要我们姐妹安然无恙、毫发无损,你们还怕从李家拿不到钱么?”

    小厮一时倒是有些惊讶于她的从容镇定,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居然还想着用言语来哄骗自己,好顺利脱身------当我傻么?自己劫的人,现在再放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还想要钱?天底下又哪会有这等好事?

    然而话虽如此,李谦所开出来的那高额赏金,倒也确实是足以令他心动的。此时经过对方这么一提醒,他倒是认真考虑起了事情的可行性。比方说,只要李谦无法得知干这件事的是谁,他们则完全可以伪装成那些揭榜的寻人者,先将人随便藏于一处,再到李谦那儿去领赏------

    算盘倒是打得响亮,但他明白,此事的可行性非常小,一旦为李谦所察觉,他们那时就是想逃都逃不掉了,除非------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子衿姐妹俩人身上。

    除非,她们这辈子都无法再开口指认!

    汉子心中歹念丛生,且一发而不可收拾,看向子衿俩人的眼神也渐渐发生了某些微妙的改变。

    默然片刻,他暗暗一咬牙,心中已然做下了某种决定。

    杀了她们,人财两得,今后大可分赃散伙做个富家翁!不过那笔钱虽然不少,但四个人二一添作五分了的话,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他们这样的亡命徒,想要在官府那儿买个“清白之身”,谈何容易?

    那帮官吏,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好处若是少了,想要摇身变为“良民”,根本就不可能实现!除非,自己一人独吞了那一万三千里两------

    但真要如此行事的话,难度同样也不小,甭看他们四人平日里互相称兄道弟,深心里其实都在暗暗提防着其他人,以免一个不慎遭了黑手------人心险恶,黑吃黑的事情,发生在江湖上的概率十分之高。

    不过之后究竟如何,都不会影响到眼下他的决定,因为在他眼中,子衿子佩二人早已如同死人一般了。

    可不是么?她们总归是不能活着的,趁着现在先玩上一把又有何妨?反正最后的结果里,自己肯定是以“报信者”的身份出现的,旁的事情都与己身再无任何干系!

    念及于此,他看着子衿俩人发出“桀桀”怪笑,声音比之夜枭鬼叫还要刺耳难听几分,却又令人感到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你------你想干什么?”子衿下意识地拉着妹妹仓惶退出一步,心中已然察觉到了不妙。

    “嘿嘿------”小厮再一次缓缓朝着二人逼近,脸上挂着一副不怀好意的猥琐笑容,“面对着你们这么一对模样娇俏可人的姑娘,我又是个大老爷们,你说我想干什么?”

    “你------你------”姐妹二人被缓缓逼到了墙角,语声发颤道:“你别过来!”

    近了,更近了!

    汉子此刻距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

    他探手就往子衿脸上摸去,口中同时说道:“现在,你们该知道,我想要做些什么了吧?”

    “你想死!”

    毫无预兆的,一道突兀的语声自后方响起,小厮只觉得整个头皮都炸开了,猛然转身望向身后。

    待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后,他差点就惊掉了下巴,犹如见鬼般指着长身立于门外的那道身影,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你?怎么------可能!”

    “怎么?没听清楚我说的话?”李谦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声音却是愈加冰冷了几分。

    “我说,你想死!而且,你也确实该死!所以今天,就由我亲手送你去死!你同意么?”

    71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6037/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小官人最新章节! 作者:青田先生所写的《大明小官人》为转载作品,大明小官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小官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小官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小官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小官人介绍:
洪武二十四年,大明立国之初。雄主治下,百业复兴,宇内渐呈一派繁荣盛景。这是一个异常繁忙的时代,上至天子,下至臣民,人人皆在忙碌。朱元璋忙着杀人,稳固皇权统治;朱允文忙着孝顺爷爷,争夺太孙之位;朱棣忙着掩饰自己的野心,觊觎皇帝宝座。锦衣卫忙着搞别人的黑材料,功臣们忙着看好大明小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小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小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