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罪证确凿?
赵员外父子二人,自打被押到了钱塘县衙后,便再也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却也没有被投入大牢,而是住在了寅宾馆中。
只不过,任傻子都能看得明白,他们现在是被软禁了。
拘人回衙的虽是许杰,但若说没和王知县通过气,这显然是难以办到的。没有主印官的允许,县衙三班又哪有那么大的权力,扣押一位粮长?
王知县扣人的理由,自然是听候审讯,但他心里同样也很清楚,这根本就是出于李谦的设计------也就是说,赵粮长的杀人罪名是难以被坐实的,除非自己想要屈打成招。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很显然,眼下事情的发展,早就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之外,任谁都不知道最终会演变为何种局面------
总的来说,李谦原本的打算就不是致赵家于死地,所以并不会出现什么所谓的人证物证俱在,令犯人难以翻案的局面。
如同赵家诬告他压良为贱的案子一样,双方都并未经过多么周密的布局,而仅仅只是通过这样一种手段来打击对手而已------他们之间的仇怨,还远未达到将对方给人道毁灭的程度,否则就无须再玩弄什么心计了,花钱雇些亡命之徒来下手刺杀岂不更好?
也正因如此,王知县才会默许他的这般做法,否则哪还会由着他胡来?
所以说,李谦的案子可以审,那是因为罪不至死,而赵家杀人一案却不太好审,诬他杀人也只是想要胁迫他妥协而已。
可让人无奈的是,陶晟看穿了李谦的打算。
在他的授意之下,杭州府推官亲自来了一趟钱塘县衙,勒令王知县尽快开堂审问,限期破案。理由很简单,既然你都当场抓获了杀人掩尸,那么这桩命案审理起来应该也没什么困难才对,为何拖而不决?
王知县当然明白,推官虽隶属于府衙,实则专理刑名,在司法方面,他的真正顶头上司不是知府姚春,而是按察使陶晟!
换言之,他的到来,代表的可不是府衙,而是臬司衙门。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位府推官只是过问了一下,并反复嘱咐王伦“人命关天,此案要慎之又慎”之类的话,随后便拍拍屁股离开了,似乎并无亲自插手此案的意思。
起先王知县还想不明白,经过小荣师爷的指点迷津后,他才知道对方其实是不太敢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原因很简单,李谦并无后手只是陶晟的猜测,尽管这个可能性非常大,但他终究是不敢冒险让下属揽下这桩案子的。否则一旦对方拿出人证物证,这案子便很有可能会在自己手里坐实为铁案------
真若如此的话,他可不好向京城方面交代。
到时,颖国公府为了能够挽回些许颜面,难说不会追究他的主要责任。
总之就一句话,谁亲手审死了赵家员外,谁将来便要跟着李谦一起倒大霉。丢官罢职绝对是最轻的惩罚,以命抵命才是题中应有之义!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傅家在京中设法保住了赵员外的小命,反手还要再弄死你才肯罢休。
而就在推官大人走后不久,府里的行文就到了,紧接着布政使司也行文而至------
几个衙门之间,相隔大都不远,王伦心说你们这些上司究竟是有多闲,还要特地行文下发,派个人过来口头传达不就得了?
还真别说,口头传达确实不行!
一旦事情有变,将来被上头追究责任时,这些东西才是他们的保命符------
府衙与藩司的态度基本一致,行文的大体内容也都是在诘问王知县,眼下已是六月,为何夏税迟迟没有收讫?
意思不言而喻,官府不能亲自插手收税之事,可眼下你竟把一区粮长都给捉了待审,还如何能按时完税?到时朝廷追究下来,谁来背负这个责任?
王知县心中一阵阵的发苦,心说这还用问么,这黑锅我不背谁背?
官场上有句老话,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大意就是,身为一县之首的父母之官,本该是天高皇帝远,威风八面,震慑百里辖境才是,可一旦你运气不好的话,不幸在附郭县(首县)当知县,那便什么威风都没有了,时时刻刻都要受到上级衙门的督促,致使手中权力近乎于无。
附郭府城本就够难受的了,上头有个知府衙门管着,可若是附郭省城的话,那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因为除了府衙以外,你还要受到行省三大宪的管制。至于附郭京城,那就只能用“呵呵”来表示无奈了------
王知县很“幸运”,非常荣幸地当上了杭州府城,乃至浙江省城的首县知县之一!一有个风吹草动,各方衙门的意思便纷纷传达了过来,让人顿感压力重重。
许是“三生作恶”所致------
签押房里,王知县坐在书案后方,一手撑着脑袋,拇指不停地揉着侧边太阳穴,时不时无奈地轻轻一叹,复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坐在边上的小荣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东翁------”
王知县精神一振,腰板儿一挺,瞪大了眼睛直直注视他道:“先生何以教我?”
“咳咳------东翁怕是误会了,学生只是想要问问您的意思,您看------今日还要不要开衙问案?”
“先生觉得哪样更好?”这一刻,病急乱投医的王知县不自觉地改变了以往对于荣荣的称呼,开始改口称其为‘先生’了。
“这个------咱们似乎没得选吧?”小荣苦笑道:“若是拂逆了上头的意思,东翁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呀------”
“那么先生的意思是,这案子,咱们现在就审?”
王知县蹙眉思索片刻,却又摇头道:“不妥!若是今日舍了李先生,来日王主簿他们抢班夺权时,谁还能为本县献上良策?本县看得出来,王主簿他们也在此事上使了力气,一旦他们奸计得逞,接下来,怕是就要开始与本县争权了!”
王知县都能察觉到的事情,没道理小荣还察觉不到,事实上,近日的钱塘县衙里可谓是暗潮汹涌,王主簿等人的势力已经在蠢蠢欲动,准备再一次的抢班夺权了。
只是小荣对此也有些无可奈何。
没办法,王伦这样的县老爷,平日里做人实在是太失败了!
他在这杭州官场上待的时间不长,却愣是得罪了不少上司,混成了如今这般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孤立无援之境,想要翻盘谈何容易?
而眼下,先生摊上了官司,小荣深心里当然也希望能帮上他的忙,可各方衙门的态度却不能无视,否则王知县今后将很难再在杭州官场立足------
既然王伦自己做下了决定,他也不好再多劝,否则自己便是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小人一个了。当下,他只好点点头道:“既如此,便依东翁的意思吧,这案子------咱们今日就不审了。”
“审!为何不审?”
一道苍老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屋内俩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年约五旬的老儒生出现在了门口,身后跟着户房书办祝振东,以及一名应在而立之年的书生,想来他要么是这老儒生的儿子,要么便是子侄一类的小辈。
那人见了端坐案后的王知县后,立即便拱手揖了一礼,口中道:“老朽李经纶,拜见老父母。”
王知县闻言不禁愣了愣,继而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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臬司衙门里,审讯仍在继续。
许是觉得,傻妞的口供即便是真问出来了用处也不会太大,之后陶晟便改了主意,直接下令让人将她带了下去,让稳婆查验身子去了。
其实结果都一样,陶晟想要套出傻妞的供词,也不过是为了能多增加一分断案的力度,以免将来会被御史参劾而已。
约莫一刻钟后,查验结果出来了,傻妞确实已非处子之身。
“什么?!!”
李谦根本就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略微一征之后,突然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目发红地上前一把揪住了稳婆,目光直盯着对方狠声道:“说!你在下边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李谦敢断定,傻妞这么一个姑娘,绝不会这么早就破了身子。所以在他想来,极有可能是陶晟为了坐实自己的罪名,而选择向傻妞下手------
那老媪被他抓住,再面对他像是要生撕了自己一般的表情,以及那双冷得渗人的眼睛时,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哆哆嗦嗦地道:“高------高祖大人,他要当堂行凶,您快救救老身------”
桃李村张氏兄弟,此时也让李谦的举动给吓坏了。
他们又哪能想到,这个读书人会有如此凶狠暴戾,不计后果的一面?要知道,这可是在臬司衙门的公堂之上啊,他当真就连臬台大人的官威都不惧了么?
啪!
高坐大案后方的陶晟一拍惊堂木,冷喝道:“李谦!还敢说你无罪,此举岂非做贼心虚?来啊,给我拉开他!”
两名差役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分别扣住了李谦的双肩,让他动弹不得的同时,却也没敢强令他当堂跪下,毕竟两榜进士的身份还摆在那儿。
李谦目光微微眯起,抬头冷冷地盯着陶晟道:“陶晟,我告诉你,假的终究是假的,哪怕做得再像,它也成不了真!你当真以为,我的案子会惊动不了京师?”
“李谦,你这是在威胁本宪?”
陶晟冷声斥道:“本宪办案,素来讲究公正二字!如今,你压良为贱,奸污女孩罪证确凿,还敢出言狡辩,莫不是觉得,本宪办不了你?”
“那你便试试!”
第105章 好大一个坑!
堂上,双方剑拔弩张,已是水火不容之势。
被告李谦,一怒之下便顶撞主审之官,直呼其名,这一幕也着实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放眼整个浙江,怕是还没有哪个进士,敢如他这般当堂言语冲撞按司主官的。这位年轻的进士该是何等的气魄,才能摆出这要和臬台大人死磕到底的架势?
转眼之间,一场堂审的大戏突然就演变成了俩人的对台戏,堂上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互相较量。
“那你便试试。”李谦目光直直地与陶晟对视着,神情倨傲,俨然一副‘你奈我何’的滚刀肉作派。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这目无王法之人猖狂?”陶晟这回也是动了真怒,惊堂木拍得不可谓不重,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略显份量不足,颇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真当本宪这堂上三木全是摆设不成?”
“大人此欲刑求耶?”李谦浑然不惧,再次出言顶撞。
“------”
陶晟沉默了,不是他不想对李谦用刑,而是这刑压根儿就没法上------国朝优待有功名在身的士人,如果李谦只是个小小的秀才还好说,他这堂堂的臬司主官,只需一纸行文递到学政衙门,便可夺了他的功名,照打不误。
但是,两榜进士都是有资格做官的人,根本就不归一省学宪来管。甭说是进士了,哪怕是那些拥有半个官身的举人,学政衙门都是无权革除他们功名的。
更为棘手的是,李谦回乡才不过短短几月,竟已是名声大噪,在士林中养出了不小的名望------纵是如今被赵家给泼了污水,因为这场官司而受到许多读书人的言论指责,但对此表示质疑,进而出言维护他的士人也绝对不在少数。
谁让他曾以一诗挫败过江西文人,为浙江士林挣回了颜面呢?
因此,哪怕是真坐实了他的罪行,陶晟都是不敢轻易对其用刑的。那样一来,无疑会惹怒整个浙江士林,继而群起抗议------
刑不上士大夫,可不光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也只有当今天子才有廷杖士大夫的权力!
沉吟片刻,他再次一拍醒目道:“李谦,本官再问你一遍,桃李村张氏兄弟指控你的罪行,你认还是不认?”
“不认!”李谦的回答言简意赅,连那些多余的词汇都全给省去了,他和这位臬台已经没啥话好说了。
陶晟厉声道:“刁顽之徒!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谦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语气不无讥讽地道:“能说的话倒是不少,我也有心自辩一二,却不知臬台大人愿不愿听呢?”
“说!”陶晟轻拍醒目道:“铁证如山,倒要看你如何狡辩!”
“呵,”李谦冷笑不已,自己还没开口说呢,他就已经提前定义为狡辩之词了,这些地方官们断案的法子还真是无比‘高明’呢。
“那就先从压良为贱一条说起吧。”清了清嗓子,李谦问道:“不知大人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契书可不只一份?”
陶晟闻言略一思索,便只是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他刚才说过这话。
“那么问题来了,这契书究竟有几份呢?”
李谦向他卖了个关子,随后便慢悠悠地探手入怀,取出了提前装在前襟内的两份契书来,双手奉上道:“其实总共有三份!大人可要看清楚了,这可不是卖身契中的卖为义女,而是有桃李村张氏族长见证的过房为李家养女,其中一份便是张家族长亲自所立,另一份,则是家父同意收傻妞为养女的文契。”
哗------
满堂哗然,任谁都不会想到,李谦居然还特意留有这么一手------而陶晟,对此只略微感到有些讶然,随即又恢复了原有的镇定神色。
事实上,他早就看出此人狡猾奸诈,因此对于李谦当日的话并未全信。
也正因此,才会私下交代了那名稳婆,让她不管查验结果如何,都要说傻妞已然破了身子------这样的诬陷手段固然不够高明,但他本就没打算真正定下李谦的罪名,纯粹只是想诈他一诈而已。
当然,他也确实没料到,李谦居然真就收了个养妹,而不是像寻常的大户之家那般,只用了买卖义男义女的简单形式来收养仆役。
简单点来说就是,李谦的程序走得十分健全,不但经过了他父亲的书面认可,且还有女方族长的权威见证,并兼之在衙门户房里盖了公章,做了户籍更易------
这样一来,李谦确实就算不上是压良为贱了。
要知道,这年代可不单要讲国朝法度,宗族法度同样也具有其权威性。很多时候,一族之长即便是对族中犯了族规的人员动用私刑,地方官府都是难以插上手的。否则,便不会有将与人通1奸的妇人给浸猪笼的做法了。
其实在大明朝,犯了奸罪的妇女也是罪不至死的。《大明律》中对于此条就有明确规定,凡和1奸、杖八十。有夫、杖九十。刁奸、杖一百------强奸者,妇女不坐。
所以说,一位宗族的族长,确实是可以决定族中女子去留的,而且张氏兄弟也确实曾亲手立下过书契,哪怕他们口口声声说这是李谦的逼迫,此时都不再管用了------除非,陶晟能再一次的证明,张氏族长也受了李谦的胁迫。
问题是,他又不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的诸葛武侯,哪能算到李谦会有此一招?
“怎么样?陶大人莫不是觉得,这两份书契也是我伪造的?”李谦目光中满是笑意,揶揄了他一句,接着又正色道:“说完了第一条,咱们便再来说说这第二条吧!”
“首先,我想请问臬台大人,如何能证明那稳婆的话全是真话,而不是被他人或收买或胁迫,出堂做了伪证?”李谦意有所指地看着陶晟,微微眯起眼睛道:“再有便是,纵然傻妞当真已不是处子之身,大人又如何能证明,这一定就是我李某人所为!唔?”
“放肆!你这是在指责本宪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么?”
“岂敢岂敢------”李谦笑着拱拱手道:“大人明察秋毫,明镜高悬,又哪是寻常宵小之辈能轻易蒙骗的?”
李谦这话看似恭维,陶晟却听得出,他这是话里有话,明着赞自己心如明镜,实则是在讽刺自己便是那自欺欺人的幕后主使者。
强压着心中的怒气,陶晟沉声道:“你这番自辩之词,看似有理有据,实则却全是空口白话,既无法自证清白,也无法证明稳婆便是诬陷于你------”说着音量逐渐增高道:“那么,本宪是否可以认为,你是在诬告证人?!!”
“呵,大人偏要如此认定,在下也无话可说。”
李谦心说这倒是小罪了,当即便摇头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是不是可以提出------”话音一顿,李谦目光微凝,看着陶晟一字一顿道:“临时再找来三名稳婆,验证傻妞是否已被破了身?”
话音落下,陶晟的瞳孔瞬间张大,看着李谦满脸的不可置信。
是的,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李谦为何如此笃定了。当日他在自己面前的所有表演,一切的一切,现在看来都是在反过来给自己挖坑------
好大的一个坑!
什么语焉不详,言语躲闪,不敢正面回答,让人只以为他那是心虚的表现,进而便下意识地认定这是事实。
可真正的事实却是,他李谦根本就没碰过那小姑娘!
这就很麻烦了,因为陶晟也担心会出现自己无法完全掌控的局面,所以也没敢指使稳婆,告诉她如果发现对方是完璧之身,就用利物破了小姑娘的身子------时间太短自然是无法迅速恢复过来的,到时有心人只要瞧上一眼,便能看出傻妞身上发生的异样。
真要那样行事的话,李谦可不是傻子,一旦当众提议再找其他的稳婆来查验,事情则必然会败露。
不过他一直高坐堂上,又哪有机会和稳婆通气,自然也不清楚张氏幼女是否已被李谦破了身------当时在他看来,这并不重要,反正稳婆的证词必然是按着自己的意思来说的。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真假一验便知,无论自己有没有让人在此事上动手脚,都难以逃过多名稳婆的查验。
陶晟绝对相信,只要自己答应了李谦的这个提议,他立马就会设法找来一名可靠的女子,当场监督稳婆们的查验,再也不会给予自己作假的机会。
而他的提议,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不知不觉间,局面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陶晟发现自己这位主审官员,竟是不慎陷入了深深的被动地位------
轻咳了声,陶晟恢复镇定道:“你的提议,也无任何不妥之处,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此案延后再审,退堂!”
李谦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只是冷笑,心说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不小,晌午未到,也好意思说天色晚?
一挥袍袖,瞥了一眼边上的张氏兄弟二人,李谦便转身离开。
正当要去接回傻妞时,身后却是追上来一名小吏,说是大宪有请,让他到后衙一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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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一首鬓云松令,因柳如烟在花魁大赛上一唱而成名,如今早已透过艺人歌妓之口,传遍了杭州府内外。无论秦楼楚馆,还是勾栏瓦肆,上到文人士子,下到庶民阶层,人人都学会了这首词曲,私下里总喜欢哼上那么几句。
诗词这东西,往往是文人骚客们抒发情怀所作,原作者当时的心境,以及真正想要表达出来的东西,旁人其实很难进行全面解剖,只能透过词句本身去理解。
也就是说,更多人所能看到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毕竟汉家文化博大精深,通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于是乎,除了那些真正懂得诗词的士子文人以外,更多人所能理解的只是表层。尽管他们也听过官方版的解说,却仍是难以从那只言片语中,了解到这首词的真正含义,而更愿意将其理解为——
春风一笑楼头牌清倌人柳如烟心有所属,情系于杭州才子李仲卿,然而李谦看不上她,加上又有婚约在身,所以就送了她这么一首阐明人事已非道理的词作,明摆着告诉她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你看那天上的月亮还如当时般明亮,可看月亮的人(指咱俩)却早已不似当时了------
因此,这首词被更多人认定为负心汉寻求分手的借口,便是连那字里行间所流露出来的伤感凄清,以及那淡淡的无奈,都让大众给理所当然的解读为这是对女方心境的描述,否则为何柳如烟此前会状态不佳?而当日弹唱完这首词后,又为何会当众失态?
没办法,绯闻故事,桃色轶闻才是大众所津津乐道的话题。人们对于故事里边女主角的遭遇,以及因被负心郎抛弃后所滋生出来的怨怼情绪,大都表示出了深深的同情和理解。
而对于那个狠心抛弃柳如烟的“李世美”,众人则发出了强烈的道德谴责和鄙视------谁让他曾说过柳如烟是庸脂俗粉呢?
好嘛,吃干抹净了以后,你就拔吊无情了?反过来,说这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动人?
太不负责任了!
好好的一首佳词,偏生就让人给误解成了另外一个版本,要怪,也只能怪李谦写出这首词的时间与场合不太对,便是连对象也选错了------
且不去论躺着也中枪的李谦是何感想,总之,纳兰容若的棺材板盖是有些按不住了------噢不对,纳兰兄这会儿可还没出生呢!
“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刬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马车穿街过巷,不远处的勾栏中,断断续续传出几声飘渺的琴曲,伴着歌妓的轻灵婉转之声,隐隐传入了车厢中。
车内一主一仆,皆是易钗而弁,作男装打扮的女子。
耳边听到那些词曲,小兰禁不住嘟起嘴道:“小姐,姑爷这也太过分了!随手就给那柳如烟写了这么一首词儿,还闹到这般沸沸扬扬的地步,将您这未过门的夫人置于何地?那姓柳的也是,仗着几分蒲柳之姿来惹人同情罢了,分明是在无病呻吟!”
林秋芸闻言,只淡淡瞥她一眼,并不接话。
“小姐,您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呀!”小兰见她反应,不由得抚额急声道:“再这样下去,您这李家正宫的地位可就不保了!”
“别总是开口一个‘姑爷’,闭口一个‘正宫’的,八字都还没一瞥的事呢,叫那么早也没人会给你加例钱。”林秋芸没好气地道:“你在这干着急又有什么用?”
“我这哪能算是干着急呢?”
小兰不服气道:“人家不也在替小姐您想办法呢么?再者说了------”话音戛然而止,她心虚地偷偷望一眼林秋芸的脸色,改口道:“再者说了,我这不没有小姐您读的书多,点子多么。”
林秋芸笑着用葱葱玉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眼睛一瞪,佯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说!那天的纸鸢断线是怎么回事?”
“呃------”小兰支支吾吾道:“还------还能是怎么回事儿?就那么回事呗!”
“唔?”林秋芸秀眉一挑。
“就是------就是风太大了,线自己就断了呀!”小兰心虚地仍在为自己做着狡辩。
“你这丫头,还敢对我扯起谎来了!”林秋芸哼哼道:“那么,为何你哪里不好放风筝,偏跑到表兄的新宅子里去,且还好巧不巧地断线落到了李家院子里?”
“这------”小兰低垂着头,暗暗吐了下舌头,才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小姐,您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哼,自作主张的丫头,这么多年下来,竟是连个规矩都不懂了?”
林秋芸微微有些着恼道:“好好的一首词作,让你这纸鸢一放,倒是成了深闺怨妇的自怜自艾了------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不让人给我冠上个‘妒妇’的名声?他们会说,林家闺女这还没过门儿呢,俨然就以李家正室夫人来自居了,往后可还得了------”
小兰闻言,低下头暗暗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哼,什么妒妇不妒妇的名声,我看你也不在乎,还不是担心会让姑爷跟着背上‘妻管严’的名声,让外头的人嘲笑------”
“你说什么?!!”
“呀!”小兰一惊,忙赔笑道:“小兰是说,小姐您可真是贤良淑德呢,姑爷娶了你也是他的服气,怕是晚上睡觉时,在梦里头都会笑醒的!”
林秋芸白她一眼,算是对这一记小小的马屁表示了欣然受用。
一路闲话,车子很快便来到了河坊街的东头,速度也逐渐放缓了下来。车把式熟练地驱赶着拉车的骡马,将车头拐了个弯,拖拽着身后的车架往五柳巷深处驶去。
照例来到林家后门时,前方门口出现的一道身影,令他猛地吓了一跳,手上忙一拉缰绳,一个急刹停稳了车子。
“林四,你怎么搞的!”车厢内传来小兰不满的声音,斥责道:“这一惊一乍的,再把小姐给摔着了怎么办?”
“小兰姐------”
车夫的年纪差不多都能当她叔了,却仍是称其为‘姐’,可见林家在这方面的规矩也是颇为严格的。他一脸紧张地看着前方的家主老爷,压低了嗓音道:“老爷回来了------”
“呀!”
车厢里的小兰失声惊呼,紧接着便迅速掀帘而出,率先跳下了车子。她先是朝前方板着张脸的林北冀遥遥行了一礼,然后才搀着林秋芸下了车子,再之后便是谨慎地低垂着头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爹爹,”来到门前,小兰当先叫了声老爷,林秋芸同样是毕恭毕敬地先行过一礼,而后才直起身子问道:“您何时回来的?”
林北冀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后便看向小兰道:“你屡次撺掇小姐私下出门,自去下边领一顿家法吧!”
“老爷饶命!”小兰跪地泣道:“小兰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
“爹爹!”林秋芸亦是出言回护道:“私自外出是我的主意,您责罚她这么个下人做什么?莫如饶了她这一回罢。”
林北冀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她,沉声斥道:“哼!你还有脸当着我的面说?规矩都学到哪去了?随我过来!”话落便甩袖转身,径直往大堂的方向快步行去------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这年代的条条框框确实不少,但真正施行起来,却也不是在任何一方面都那么刻板教条,不知变通的。
所谓的礼教森严,更多时候是被后人给严重的妖魔化了,事实上,食古不化的士绅之家并非没有,这会儿的腐儒也确实挺多的,但也不是所有的书香门第都这样。
例如李家家主李经纶,尽管他对儒家规矩颇为奉行,心中却自有一把衡量的尺子,知道什么时候该较真,什么时候又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虽然口上说着要与李谦断绝父子关系,但任谁都不会相信,他真会这么去做。
不说父子亲情难以割舍,单是李谦高中进士这一条,就足可光宗耀祖了,他李经纶又不傻,又怎么可能会做出断绝父子关系,让李谦担上不孝罪名这样的蠢事来?
至于林北冀的话,就更算不上什么“圣人门徒”了。
很多时候,他其实比那些最为读书人所瞧不起的商贾奸猾之辈,都还要更加精明。此前打算公然违背林李两家的婚约,另择一位乘龙快婿,便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在所谓的“家风规矩”上,林北冀采用的其实是双重标准。
他可以公然悔婚,却又不允许自家闺女出去“私会情郎”,这就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林家大堂内,林北冀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墙上的字画,一家之主的派头十足,这一刻所展现出来的,完全就是一派治家严谨的名士风范。
林秋芸进了门后,便一直安静地跪在下边,不发一言。
这种家主责罚小姐的场面,下人们也是不敢随随便便就凑上来瞧热闹的。他们只能是站在院子里,远远的踮脚观望,奈何却让一张斑竹帘子给遮挡了视线,只能是根据里边传出来的动静来猜测剧情的后续发展。
无奈的是,堂屋里什么声响都没有传出,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第107章 我姓李,不姓凌!
臬司,签押房。
陶晟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正默然地打量着坐在下首位置上的李谦,似乎早就忘记了方才堂上俩人的激烈交锋,以及心中的那点点不快。
此刻的他,全无过堂时的一省大宪之威严神态,似乎早已掌握了“变脸”这门绝活儿,转眼间又恢复了一个和蔼老人本该拥有的平易近人,看着李谦的眼神,则完全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子侄辈般,活似一只------笑面虎。
面对这么一个笑里藏刀、翻脸如翻书的人,李谦真不知自己是该骂他无耻呢,还是该骂他无耻?
轻咳了声,李谦开口道:“不知臬台传唤我来,究竟有何要事?”
“倒是有那么一件------”陶晟脸上的笑意更盛,看着他道:“听说杨家的香皂生意做得不错,只不过最近出了些问题,让官府查封了铺子,李检讨如何看待此事?”
“府城新出的香皂?我倒是也用了,确实还不错。”李谦心说果然,你陶晟的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
“哦?”陶晟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不予正面回答,脸上的笑容不由愈发加深了几分,眯着双眼笑道:“据本宪所知,这东西------似乎出自李检讨的手笔?”
“臬台莫要折辱在下!”李谦眼睛猛地瞪大,一脸‘憋屈’地看着他道:“商贾本末道,此等奇技淫巧,怎会出自我李谦这样的读书人之手?”
装!你再给我装!
陶晟有些恼了,这小子忒也狡猾,再这么和他聊下去,估计天黑都谈不出个结果来。当下只好放弃了这种打太极的婉转方式,径直开门见山道:“本宪的意思是,眼下杨家的状况,本宪倒是能帮上些小忙,只不过------”
李谦闻言‘大喜’道:“臬台此话当真?”
“自是不假------”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热切态度,陶晟一时也有些惊疑不定,总觉着这小子又会像那天一样老早就挖好了大坑,就等着自己往里跳呢!
“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了!”李谦立即接口道:“那就请大宪速速下达命令吧,早一日得以重新开张,便能赚到更多的钱------”说着拍胸脯似的保证道:“大宪放心,事后杨家必有重谢!”
陶晟心说你逗我呢?
事后必有重谢这种空头支票,也敢拿到我面前来忽悠?最终你们的那份谢意到底会有多‘重’,可就说不准了。
“咳咳------李检讨怕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明白!”李谦连连点头,笑脸盈然道:“大宪的意思我都懂!”说着便伸出三根手指头,当面比划了下。
“大宪以为如何?”
“三------”陶晟瞳孔猛然张大,略有些激动地看看李谦,转而视线又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最终才压低了声音道:“三千两?”
“啊?”李谦怔怔地看着他,十分夸张地瞪着一双眼睛道:“大宪是在开玩笑吧?三千两?把我给卖了都不够啊!”
陶晟瞬间就明白了。
他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三百两虽然也不算少,可对于自己这样的一省大宪、按司主官来说,未免也太寒酸了吧?
便是寻常的诉讼案件,只要呈交到了自己这儿,起价至少都是五百两!否则,别想涉案嫌疑人最终能毫发无伤地走出去------不存在的。
其实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试图通过作出一副欲将案子定为铁案的架势来诈唬李谦,迫他交出香皂配方的,但事情的发展显然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新科进士,居然具备自证清白的能力。
这样一来,自己自然也就不好再胡乱构陷他了,否则案子一旦上达天听,难说圣上会更相信谁一些,而那朝中的靠山也未必就能保得住自己。
事实上,陶晟心中一直都很清楚,若非赵家老早就将“压良为贱、奸污幼女”这种素来最为天子所痛恨的帽子,扣到了李谦的头上,他根本就动不了这位简在帝心的臣子。
可即便如此,他也仍是不敢轻易坐实李谦的罪名。若是将来案子被提往京师刑部重审,再让对方给翻了案,那乐子可就大了。
坦白说,陶晟不敢赌。
杨家香皂生意的日进斗金场面,确实让他见了也有些眼红,但终归也只是赵家摆出来的一个局,让他发现了可钻的空子而已。因此一见局面陷入被动,他便选择了偃旗息鼓,稍稍退让一步------如果李谦识趣的话。
很显然,李谦非常的不识趣。
陶晟的退让,其实是想要从香皂生意中分得三两成利润,对方却只打算简单的给自己塞上一笔银子,便想安然过关,这委实有些异想天开。
三千两银子不可谓不多,但对于陶晟来说,也确实算不上是一笔大数目,不过若是李谦能痛快一点、大方一点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考虑,让杨家以五千两之数来平息此事。
“你有两条路可走!”
财神爷最终还是再一次的变了脸,他伸出两根指头比划了下,阴沉着张脸道:“要么让杨家出五千两摆平此事,要么------出让两成的利润,此外别无他途!”
李谦见他现在完全丢掉了节操,身为一省臬台,居然敢当着面的向自己索贿,心中也不禁感到有些佩服------为何这会儿没有录音笔呢?
你陶晟想得倒是挺美,栽赃陷害的人是你,到头来说要帮忙摆平事情的也是你!随口下达的一个命令,就足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你居然也好意思在这跟我狮子大开口,怎么不去明抢呢?
既然人家都把话给挑明了,李谦自然也不好再避而不答,当下便冷冷地回道:“廉使这话,未免有些想当然了吧?”
廉使本是按察使的一个雅称,但这样的称呼用在当下,显然嘲讽意味十足。陶晟目光一凝,微眯着眼冷冷地注视他道:“检讨有何高见?”
“此事相信杨家自有能力处置,就不劳廉使费心了!”
李谦很想好心地告诉他,自己刚才用手指头比划的并非是三百两,而是三十两------心中衡量一番,最终还是担心会激怒这位手掌重权的按察使,只好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陶晟见他话落便一拂袍袖,转身离开,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李谦!你当臬司衙门是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大人这话在下可就听不明白了。”李谦步伐一顿,回身笑道:“难不成,这按察使司还是修罗地狱不成?”
“你如今身涉嫌疑,此案尚未审结,本宪可有说过放你离去?”陶晟冷笑道。
“我一身清白,纵是眼下遭人构陷,廉使也无权扣押我吧?”李谦不轻不重地将他的话给顶了回去,并补充一句道:“大人可别忘了,我李谦不单只是今科进士,且还得过一纸翰林院的告身!”
“那又如何?”陶晟此刻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要压下他的气焰,当即便回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本宪办案素来讲究公正二字,为何要看案犯的身份来处事?”
“陶晟!”
李谦这回也是真的火了,怒声相抗道:“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我李某人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亦不是能让你肆意下狱囚禁的会稽知县!我姓李,不姓凌!”
啪!
陶晟拍案而起,冷笑道:“那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如何走出这臬司衙门!”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李谦一回头便发现,大门处已然围满了一帮凶神恶煞的差役,心下登时有些了然,敢情陶晟今日唱的竟是一出鸿门宴!
“呵,廉使好大的派头!”
“检讨过奖了。”
“你待如何?”
“自是将你收押候审。”
“------”李谦不再出声,心中则在暗暗衡量,局面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般地步,自己是不是该亮出密旨了?
给他陶晟再长一颗泼天的狗胆,都动不了自己这身负皇差、秘密办案之人。只是如此一来,就会提前把宋忠给暴露出来,将来一旦探案受阻,难说他不会跑到朱八八面前告上自己一状------
顾将来,还是先顾及眼前,李谦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过他心里清楚的是,一旦自己身陷囹圄,事态便不可控制了,天知道陶晟在外面会如何联同赵家,通过各种肮脏的手段来坐实自己的罪名,最后再夺走香皂配方。
相比之下,李谦其实更担心的是,他们会扩大打击面,牵连整个李家以及杭州府里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人。
算了,桥到桥头自然直,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眼前的困局却必须要立刻解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拿定了主意后,李谦正待探手入怀,取出那道密旨时,身后却是传来了一名差役的禀报之声。
“启禀大宪,陈司李求见。”司李是推官的一个别称。
陶晟闻言,目光狐疑地扫过李谦的脸,之后便径自出门而去。至于被他留在签押房里的李谦该如何处置,却是暂时没给出个交代。
第108章 林家父女
林家堂屋里,冷暴力的场面仍然在持续着,直到林北冀最先沉不住气,才率先发出了一声轻叹,随后便转过身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日,你是不是去了臬司衙门?”
“是。”
“现在局势尚未明朗,你也还没过门,跑去瞎凑什么热闹?”林北冀脸色一沉,看着她道:“你这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也不用心去想想,李家和那赵家的争斗,如今已然是难解难分之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林秋芸心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书上可没教过自己遇事能躲则躲的道理。却听父亲话锋一转,继续道:“但,臬台大人的态度却是已经表明了的,李谦现在隐隐处于下风------”说着他又是重重的一叹。
“你再跟着掺和进去,一个不好,把咱们林家也给牵扯了进去,又当如何是好?”
“爹,两家的婚姻已是事实,女儿此举有何不妥之处?”
林秋芸抬起头来,注视着他道:“莫不是爹爹以为,咱们袖手旁观、不闻不问,便能撇清与李家的关系不成?再者,当初两家生了嫌隙后,李家想要退了这门亲事时,爹爹可不是这般说法,为何到了今日,似乎又有悔婚之意?”
“你闭嘴!”
“爹爹做得,难道女儿就当真一点儿都说不得了么?”
林秋芸的性子看似柔弱,实则外柔内刚,只不过因为自小深受诗书熏陶的缘故,以往才极少表现出那另外的一面。但今日,她心系李谦安危,情绪显然也有些急躁了。
李谦被人举告一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有人在泼脏水,因为此前的香皂一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
所以说,尽管会对他的某些行为心生醋意,林秋芸却也压根就不相信,他会去奸污一个年仅八岁的幼女。
至少,他身边的那对孪生姐妹就长得颇为娇俏可人,除非那小丫头真是长得美若天仙。否则的话,李谦断不至于如此急色,如此的------饥不择食。
今日她偷跑出门,并让小兰到臬司门前打听了些消息,得知里边的具体情况后,心情倒是放宽了不少。可后来又听说,退堂后李谦却是让臬台大人给留了下来------她在外头等了很长时间,却都不见对方出来,心知这里边应该是又生了什么不可预知的变化。
再次派出小兰打探无果后,又因天色不早,她才不情不愿地赶了回来。
终究,还是让父亲给当场逮着了------
“你给我住口!”林北冀见他话里话外,都俨然一副‘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女儿姿态,且还暗藏机锋,言语间不无指责自己的意思,当即便抬高了音调喝斥道:“无怪人常说女大不中留!你看看你,如今都成个什么样子了?忤逆不孝,私会情郎,还有哪样是你干不出来的?”
“我------”
林秋芸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她心知父亲不喜听到这些指摘他的言论,自己若是再一次出言顶撞,就真是忤逆不孝之举了。
林北冀见她总算是服了软,脸色这才有所缓和,深呼吸了几次,才再次出声道:“听我一句劝,为父不会害你,李家的事情你就别再跟着掺和了!那样于你,于咱家都没好处,倒不如先观望上一阵------若是事情有变,爹也不能再把你往火坑里去推不是?”
“爹爹如此行事,怕是会让外人笑话的!”林秋芸听了他这话,心中终于可以确定,父亲这是又想出尔反尔了------
“爹,您就当真一点儿都不在乎,咱林家的门风了么?”
她语带哀求,颇为失望地看着这个一心只拿自己当作攀附权贵关系筹码的父亲道:“难道您真要让外人觉得,咱林家的闺女只可跟着夫家享恩荣,却不能共患难?再者,李家本便是进士门第,又得沐皇恩圣眷,他们赵家就是再张扬跋扈,还能颠倒是非黑白不成?”
“你还有脸说?林家的门风你可曾有维护过分毫?又是如何维护的?说出来我都替你感到丢人!”对于自家闺女的那番大义凛然的言语,林北冀自然是嗤之以鼻的。
共患难?
说是这么个说法,但真轮到自己头上时,又有几个是能够共患难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将这一点阐述得还不够清楚么?
但眼下,他想要挽回些许作为父亲的颜面,显然也得往一个“理”字上去靠拢。
“林家门风,就是教你在过门之前,便禁不住春心萌动,跑出去私会情郎的?哼哼,林家列祖列宗的脸,怕是早就让你给丢光了!”
“我没有------”林秋芸有心想要辩解,却又略微感到有些心虚,因为她也确实有过那么一回私会情郎的事实。
毕竟是自家的闺女,林北冀在挣回了点颜面后,倒也没有再一味地去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转口说道:“两榜进士又如何?你当真以为,他李谦挣回了这样一个功名,便可一生无虞了么?或许对常人来讲确实如此,可你也不看看,他李谦惹上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是简在帝心不假,可天子高高在上,一个小小的臣子,又如何可能会时时受到圣上的关注?他简在帝心,旁人难道就都不得天子圣眷了?赵家的靠山可是金陵傅家、颖国公府、皇亲国戚!”
“都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虽则,赵家只是沾上了些傅家的微末之光,可连臬台大人这样的官宦之后,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便足可见其份量!”
林北冀上前两步,一手搀起女儿道:“你觉得,李家这样的进士门第,当真能与之相提并论?眼下他们还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真要惊动了京师那边,他李谦当真就能讨得了好?也不想想,陶大人若是朝中无人,安敢如此针对他李谦?”
林秋芸越听脸色越是苍白,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是聪慧不假,可一直以来都极少外出,眼中的世界自然也不会太过复杂,哪怕是从书中汲取了不少的知识,却都是一些故纸堆里的前人故事,又怎能对眼下局势做出一个深入透彻的分析?
这一刻,她才发现,真实的世界竟是如此的残酷现实。
自己是可以不管不顾,一心当他李家的媳妇,并与李谦共患生死,可如此一来,又将林家置于何地?为了成全自己的好名声,就要把林家也给拖进那旋窝之中,是不是太过自私了些?
思绪一片混乱,浑浑噩噩地迈步出了堂屋,无视了院子里一帮下人的诡异神情,甚至,林秋芸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的房间。
“小姐------”
耳边传来丫鬟小兰的轻唤,林秋芸却恍若未觉,脸色仍旧苍白如纸,神情一片呆滞,像是魔怔了一般。
“小姐、小姐!”小兰凑到她的耳边,抬高了音调焦急地唤道。
“啊?啊!”
她终于回过神来,随即又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幽幽地问道:“小兰,你说------男人间的争斗,当真那般复杂,非得斗个你死我活,方能罢休么?利之一字,当真如此令人趋之若鹜么?”
“小姐,你怎么啦?”
小兰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蹙眉道:“那么复杂的问题,我一个小丫鬟又哪能想得明白?不过你不是对我说过么,书上说什么‘天下------攘攘皆为利来’之类的,不正说明了这一点吗?男人嘛,不同样都喜欢争名夺利么?”
“是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林秋芸喃喃道:“可我想不明白的是,无论李家还是赵家,家财少说都有万贯之数了,为何还会如此热衷于争夺一门香皂的生意?”
“这当然也说得通呀!”小兰理所当然地笑道:“小姐你想啊,香皂这么新奇的玩意儿,可是姑爷最先做出来的,就算他赚的钱再多,那也是靠自己本事得来的不是?凭什么就要拱手送给赵家员外呢?”
见她轻轻点头,小兰便接着说道:“可赵家老爷肯定就不这么想了呀,他们的胰子先前卖得好好的,突然就让人给抢了生意,这要是换了小兰我,也一样是会生气的嘛!”
“那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由着他们去争咯!”小兰嘟起小嘴道:“而且呀,他们这些男人们,又哪会看得上咱们这样的姑娘家?人家怕是巴不得咱们别跟着往里添乱呢!”
林秋芸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心里也承认她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自己却真就无法做到不闻不问------再怎么说,那身陷险境之人都是自己将来的夫婿呀!
“小兰,你这两天辛苦些,帮我打听消息好不好?”
“啊?”小兰闻言,一脸为难地看着她道:“老爷要是知道了这事,一定会打我板子的,小姐您可不能害我呀!”
“可------可我真想知道,外边的情况究竟如何了------”林秋芸一脸愁苦地拉着她的手,语气恳求地道:“小兰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可老爷那边------”
“出了事儿,我替你担着就是了。”心情一好转,林秋芸的脸上,也终于回复了几分血色。
“那------好吧。”小兰犹豫许久,终究是点了点头。“不过我可是不敢再出去了,不然就是小姐您都护不了我,顶多只能找外院的人帮帮忙,出去打听打听。”
【上架感言】
这一篇感言,分两部分来说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一部分自然是与标题一致的,第二部分则是就书友所提过的一些问题答疑。当然,若是有人看完了后还有疑问,也可在本章说里面提,能解答的青田会尽量给出一个解释。
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小官人》现在正在首页强推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周五会上架入v。这本书写到现在,公众免费章节的字数也已经超过35万字了,上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相信老读者都懂,青田在这里就不说那些矫情的话了。
总之,书连载到现在,离不开广大读者朋友们的支持,在此先道一声谢谢!
之所以要提前发,当然也是因为在意成绩,可以说,上架当天的首订情况,对于一本书的后续成绩也是有很大影响的,网站自然会大力去推一些成绩出色的书,所以书的成绩好坏,可以说是间接影响到该作者的写作激情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嘛,成绩好的话,作者当然会更有热忱,争取将后续的剧情写得更好,成绩差的话,可能最多也就是带着一份责任,去努力把心中的故事写完了。
说了这么多,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无论大家伙儿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小官人》,只要书还能入您法眼的话,青田还是希望诸君能在上架头一天支持一下,让《小官人》的首订不至于达到惨不忍睹的地步。
需要补充的一点就是,在点娘的计算里,客户端赠币是不算订阅数的,所以说,如果方便的话,还请诸位道友当天暂时不要使用赠币来订阅章节,青田在此拜谢!
嗯,感言就说到这里吧,其实也没啥好说的了,下面就一些问题简单回复一下。
先讲讲更新的问题,青田的码字速度确实不快,说成龟速就是在侮辱乌龟了,乌龟都没我慢的。加上有些情节要写出来,还得先查过资料,所以想快也快不起来。不过在上架后,会尽量多更新一些的,至少上架当天也要意思意思,爆发一下应应景不是?
其实我有个梦想,如果能达到时速一千字的手速,那该有多好!
至于有关删一些负面书评的问题,这一点也的确是有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有些是我本人删的,有些则可能是被读者举报了,网站方面给删的。
相信很多人都有过类似于这样的经历,发现了一本新书,从简介上看感觉还不错,正打算阅读时,翻一翻书评,然后发现有很多负面书评的话,观感想必都会有所下降,甚至是没心思再点开那本书了吧?
而当后来的某一天,你再次见到这本书在推荐上时,或许会好奇心使然,点开看一看,结果发现其实写得还不错,起码算是合乎自己的口味,却只因为之前的一些负面书评,才遗憾错过。
我举这么个栗子,当然不是想说明自己写得多好,我很清楚自己与大神之间的差距。
想要说清楚的一点就是,删一些负面评论,不是因为受不得批评,而是留了会影响书的成绩。这一点,其实很多作者都是一样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负面评论都不能留,而是个别“言辞犀利”,或是一些只看了几章前文,就断章取义般的做出结论,容易带起节奏的书评坚决留不得。
或许发书评的读者,自己当时都没考虑到某一点,只是纯粹的吐槽一下,结果就被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把问题严重化,故意上纲上线死揪着一点不放,来造成一片差评的景象。
这样一来,如果没看过书的读者一进来,看到这些评论的话还愿意点开吗?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评论我都看过的,而且会非常认真地去考虑,某些地方如果做出改动的话,会不会影响后续的剧情。能改的都跑回去改过了,改了会影响大剧情,导致后面圆不回来的一般不会改,不然分分钟会崩掉的。
而有些出自一知半解的人所提出来的意见,我就不知该怎么说了。提意见我当然乐意接受,但只求你们一点,不要自己都还没搞清楚事实就以百科上的某些所谓“资料”,来定义我写出了bug好吗?
bug自然也是有的,毕竟网文那么长,又要每天更新,谁都无法保证自己没写出过bug,一些无关大雅的问题,还请大家不要太较真吧。
这里要特别说的一点就是,锦衣卫的服色问题,锦衣卫确实不是任何级别、任何地点都穿飞鱼服的。但这个我不打算改,道理很简单,飞鱼服、绣春刀是锦衣卫的一个重要标志,相信任谁一提起锦衣卫,脑海中都会头先冒出这样的经典形象吧?
既然影视形象都是如此,为何独独要求网文去较真呢?本来这就是在戏说历史,不可能做到如正史一般,处处严谨,样样真实符合历史的。
好吧,我实话实说,以我本人这初中文化水平来说,其实也写不出什么正史来,瞎侃侃还行,一家之言,不可尽信。
本来嘛,看小说就是一种纯粹的消遣,而不是为了要“考古”。多做考据,也只是为了加强历史氛围,让人生出更多的真实感和代入感而已。
所以说,小说都是作者本人的一些历史观,再加上故事来构造出来的虚拟世界,并不是真实的历史,通过通俗文学来了解某个时代的一些东西可以,要求如写论文般严谨就有些苛刻了,四大名著都做不到。
比方说,《红楼梦》本质上就是一本架空小说,尽管它借用了明清的历史背景和风俗,但要说做到绝对的真实,我觉得也是不可能的。再来说说《三国演义》,演义版本的东西,诸君确定要把它说成是正史吗?罗贯中用了大量历史上没有的桥段,来塑造出了诸葛亮的神机妙算形象,难道当真符合史实吗?草船借箭和空城计是怎么回事?
说这些,不是要否定它们名著的地位,只是想强调一点。
不要把小说当成真实历史,自然而然的,也是想请求大家不要用太苛刻的眼光来看待《小官人》,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篇yy文啊。
总结来说就是,后文中考据仍然会存在,但不是单纯的为了考据而考据,亦不会为考古而考据,故事情节才是小说的核心。
怎么写好看,怎样的写法更受欢迎,青田就怎么写!
最后要补充的就是,删评问题只是暂时的,上架后一般不会怎么删评论了,不过还是希望大家都能文明发言,上来就骂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种操作删帖+禁言!
第109章 父子重聚
再一次走出按察司大门时,时间刚过午后。眯眼望一眼头顶的烈日,李谦不觉全身一松,竟是有种终于得以逃出生天的庆幸。
老实说,他并不愿与一省之臬台交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不远处,前来迎接他和傻妞回去的,自然是子衿子佩这对孪生姐妹,不过令他感到有些愕然的是,此时车上下来一道身影,赫然正是兄长李孝!
而在这之后,则是让兄长搀着缓缓下车的顽固老头——李经纶。
“爹------”
“臭小子,你还有脸喊我爹?”李经纶板着张脸训斥一句,随后竟是嘴角略微一扬,意外地向他展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出来就好,安然无恙就好!”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让李谦鼻子一酸,险些流出泪来。
是啊,你平安就好,这才是世间父母对子女最为真实的关爱,不掺杂哪怕一丝丝的水分。望子成龙当然也会有,但真到了危急关头,他们最希望的还是子女能够平安无事。
“孩儿不孝,让父亲挂心了。”
李谦一脸动容地看着自己今生的父亲,一时竟是忘了把“妹妹”引荐给他。傻妞倒是表现得还不错,十分恭谨地向李经纶及李孝行了一礼后,便怯生生地站在了一旁。
李经纶目光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好好好,是个乖巧懂礼的姑娘!晚些时候,为父再为你取个好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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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李谦才知道在此之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使得陶晟放过了他。
原来,当时王知县正坐在签押房里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立即开堂问案时,李经纶经小祝接引,径直入后衙见了他一面。
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一般是不会错的。
李经纶人老成精,虽极少与人有过大的争斗,分析局面的能力却是不弱。
事实上,早在李谦被人诬告的当天,入城时偶然听闻此事的李孝便立即赶回了庄子里,将此事告知于他。
李经纶得知事情的简单经过后,第一反应自然是李谦遭人泼了脏水。知子莫如父,自己生下来的混小子是个什么品性,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尽管李谦近来的变化很大,简直和以往判若两人,可归根结底,他的本性还是不坏的,如果不是见那张家幼女可怜,他又怎会将其收留?而且这一回和早年还不太一样,他连丫鬟都不要了,直接就认了个妹妹------
老实说,李经纶一开始是有些难以接受的,毕竟那小丫头他连面都没见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认了个养女,这李家到底是谁说了算?
不过后来想想,他又觉着先前在退婚一事上,自己终归是有些对不住儿子的------自打李谦离家出走后,外面便传出了许多风言风语,私下里都在议论李谦的不孝。
但由于李经纶本人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这些议论也只是在私下里传而已,虽然李谦的声名会因此有些受损,却始终是无关大雅的。
只是这样一来,倒是让李经纶心生几许愧疚了,毕竟事后反思起来,自己在此事上的处置,也有些欠妥之处。
也正因如此,他才点头答应了下来,并写下了书契交给许杰。
对于素来最在意名声的李经纶来说,有人往他们李家人身上泼污水,确实是让他很愤怒的。不过尽管心中焦急,他仍是耐着性子,打算看看自己这小儿子会如何去应对。
当得知罪魁祸首赵家父子摊上了官司后,李经纶就知道,这是李谦的出手反击。
只是谁都没想到,后来事情会脱出掌控,陶臬台竟是毫无投鼠忌器之感,居然决定立即开审李谦的案子------
李经纶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了。
他当机立断,立即就找来长子李孝商量,如何行事才能救出李谦。
这年代的读书人,还真就没几个是彻头彻尾的书呆子,真要和人玩起心眼来,理论知识也是十分充足的。毕竟他们饱读诗书,闲暇时又通读了历史上的不少典故,虽说有些“纸上谈兵”之嫌,却终究是比普通人见识要更多些的。
父子俩人商量了一夜,最终决定利用李谦在县衙里的关系,诈一诈这位陶臬台。
于是乎,王知县在李经纶的点拨下,立即大张旗鼓地开堂问案,并以搜查之名点齐了人手,由壮班首领许杰出面,领着一帮差役浩浩荡荡地直扑城南赵家搜查凶器。
这下可就炸了锅了,府衙及藩司这两个上级衙门有心出面阻止,奈何人王知县也是照着规矩办事,他们又有何理由公然阻拦?
真要逼急了这个王大炮,搞不好他还会反过来扣你一顶包庇恶绅的帽子------
陈推官这回可就真急眼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催着王知县办案,人家却是比他还要火急火燎,一副抢着要定下赵粮长杀人之罪的架势------这,对方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呀!难不成他们早就布好了这一局,赵家当真藏有杀人的凶器?
他拿不定主意,便只好立即赶往臬司,向陶晟汇报情况去了。
这一回,陶晟也是真就不敢再赌了。毕竟,赵家一旦真在自己辖下出了事,且还是因为自己的推波助澜才酿成的恶果,他也顶不住京城傅家的怒火啊。
所以在见过陈推官,得知了这么个情况后,按察使大人也只好乖乖认怂了。之后他也没有再去见过李谦,只吩咐下属将人给放了出去------
一路上,李经纶一直都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尽量避免提及那个令父子俩都感到不太愉快的话题。
自然便是李谦的婚事。
只是到了如今,此事已断无再更改的可能,因此回到李谦在西湖边的住所后,他仍是当面提起了这件事情。
“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与林家闺女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李经纶目光紧紧地盯着儿子,心中其实也是有些紧张的,他担心李谦会再一次提出退婚的请求。
然而,李谦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只愣了愣后便笑着点头道:“好啊,全凭父亲做主便是!”
“呃------”李经纶愕然片刻,然后一脸狐疑地看着他道:“你不反对了?”
“为何要反对?”李谦眨眨眼道。
“哼!”李经纶轻哼一声,有些恼怒地问道:“那么,为何你先前会如此激烈地反对此事?甚至不惜为此反出家门?”
“父亲岂能如此冤枉孩儿!”李谦朝他扔去一记嗔怪的眼神,可把老人家给恶心坏了,他却一脸无辜地自辩道:“谁?谁反出家门了?那可是忤逆不孝,孩儿又怎会干出那等混账事来?”
“------”不单是李经纶,就连边上坐着的大哥李孝都感到特别无语,心说你小子这脸皮堪称厚比城墙呀!
“我这就打死你个小混账!”
李经纶已经是让他给气坏了,话落便作势欲打,可李谦又哪是那逆来顺受的愚孝之人?
当下,他忙侧身躲开,不过也确实担心会让年迈的老父气坏了身子,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事情的“真相”。
父兄二人这才了然,敢情这小子不喜欢让家里给他挑媳妇,反而自个儿稀里糊涂地跑出去勾搭上了未婚妻------
俩人听得惊奇不已,末了李经纶指着他笑骂道:“你小子不挺能的吗?怎么,这回你那些小伎俩也不管用了?”
“终究是逃不过命中注定------”李谦假模假样地轻叹上一声,转而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父亲觉得,他们林家会答应尽快完婚么?”
“自古姻缘皆由天定,月老的红线总是不会牵错了的------”李经纶深表赞同地轻轻颌首。
许是今天儿子成功脱困的缘故,又或是李谦答应得比较痛快的原因。总之,李经纶当下的心情特别愉悦,少有的不板着面孔装严肃,脸上的笑容也从未间断过。
“林家那边你大可放心,他们再是不要脸皮,也不会做出二次悔婚之事!”他一手捋着花白的胡须,看着儿子笑吟吟地道:“倒是你,可得加把劲儿了,趁着我还能抱得动孙子,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呃------”
李谦心说我的爹,您也用不着如此着急吧?婚事能不能尽早办都还另说呢!
事实上,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眼下李赵两家交恶,局势已是势同水火,加上又惹上了陶晟这么一位臬台,甚至是将整个杭州官场都给得罪了个遍------依着自己那未来老丈人的尿性,难说不会反悔。
不过现如今,李家早就掌握了主动权,相信林北冀纵是心中万般不愿,也是不好再提出退婚了。
当然,他们其实也犯不着再退婚,只需再拖延上些时日,看看最终的结果就行。
一旦李家被整垮,这婚姻一事,自然也就可以当作不存在了。
李经纶没有在儿子这里多待的打算,因此只是稍坐片刻便说要去林家拜访,看看什么时候能把婚期定下。李谦对此并没抱什么希望,但由于深知倔老头的脾气,所以也没敢当着面去泼父亲的冷水,只能是由着他去试试林家的态度了。
临走时,李经纶还特意郑重地嘱咐了他一句,让他不要再轻易去招惹赵家,虽说两家的矛盾已然不可化解,但还是得避免与对方发生直接冲突的。
李谦听得暗暗撇嘴,很想告诉他老人家,您这话说得有些晚了------
第110章 清算(上)
相比李谦的案子来说,赵家涉嫌杀人一案想要平息下来,显然不会太过简单。
毕竟,李谦那是民不举官不究,苦主都主动撤下讼状了,官府又不打算继续深究,自然是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事实上,李谦倒真不怕案子继续往下审,因为他本来就是清白的,但陶晟显然也不可能会让他如愿,所以事情也只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平息下来。
而命案就不同了,就算没有苦主追究,官府也是不能毫无作为的。
钱塘县衙既然初步将此案定性为凶杀案,那么,再想要推翻先前的结论,“还”赵家人一个清白的话,中间就必须得经过十分复杂的侦案程序,最终发现“真相”,死者原来死于急症,而非他杀------
也唯有如此,才能令人信服。
所以说,李谦可以立即回家,赵家父子二人却是不行的。他们还得再多过几天苦日子,才能脱出囚笼,呼吸外边的自由空气。
这真不是夸张的说法,他们如今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每顿的饭菜,全是一人一碗清汤面条配一小蝶咸菜萝卜干,关键那汤水还是过了夜的------
掌灯时分,父子俩刚吃过那难以下咽却又不得不吃的晚饭,之后就见一名差役过来,只说是大老爷决定今晚单独提审赵鹏,便将人给领了出去。
赵员外情知此中必然有什么猫腻,偏偏又没法阻拦,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自家的独苗跟着那人离去。
没错,自打他们进了这县衙寅宾馆以后,直到现在还对外面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说是与世隔绝都不为过------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向来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赵家父子如今成了阶下之囚,也算是尝尽了万般苦头,在许杰的暗中授意下,一帮凶神恶煞的差役老早就将他们给训了个服服帖帖,指东不敢往西了。
当然,赵员外是何等人物?之所以会这般“乖巧”应对,也不过是一种暂时性的伪装罢了。
他早就在心中暗暗发过誓,只要自己能够脱罪,出了这县衙后,必将让这些曾经凌虐过自己的痞子为此付出代价,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事实上,明初的粮长权势还是很大的,特别是洪武一朝,他们几乎可以享受与秀才一样的待遇,见官不跪,不得刑求等等。
只不过,这些特权都不在朝廷明文规定的条例中,全因当今天子重视粮长,而粮长又关乎朝廷赋税,地方官才不敢轻易得罪罢了------毕竟,这年头的粮长运粮入京时,是能得蒙天子召见的,搞不好哪次让皇帝给看中,直接就能入仕为官了。
粮长制,是一种“以良民治良民”的收税手段。
这位穷苦人家出身的草根皇帝,亲眼目睹了每每收税时节,贪官污吏下乡逼索,害得老百姓倾家荡产的景象------这也是他素来痛恨官僚贪污腐败的最根本原因。
所以在打下江山,成功坐上龙庭后,他就别出心裁的设计出了这么一套民间自治的收解制度,全程皆由各区粮长负责,不允许地方上的官吏插手------
粮长不得用刑,其实也只是一般而言,顶多算是官场上的一种潜规则。哪位地方官真要动起真格来,也仍然是有权对粮长动刑的,就是没人愿意犯下这众怒而已------王知县则完全是个例外。
不过再怎么例外,他都还是不敢轻易对赵粮长用刑的,因为对方可不单只有粮长这么一重身份。这姓赵的,还是当朝颖国公的远亲------关系特别远的那种。
不用刑就不用吧,让这姓赵的吃些苦头还是没问题的,反正这种事情也轮不到他这位县老爷来关心,先生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前提是不要玩得太过火,否则他这一县之长也兜不住------
钱塘县衙其实不小,单是大门进去的头一进院就宽大无比,甬道两旁留有一大块空地,并整整齐齐地栽有两排树木,树木后边,则是互相之间紧紧挨着的膳馆,监狱,三班值房,寅宾馆,土地祠等各类建筑。
赵鹏跟着那差役出了寅宾馆,一番兜兜转转,最终到达的地方却不是二堂三堂,亦或是签押房,而是壮班值房。
他就是再傻,此刻也能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当即一脸警惕地看向差役道:“你们想干什么?不是大老爷传我问案么?为何不是去往后衙?”
黑夜里,前头的差役转过身来,面容被掩在了墙下的阴影里,朝他发出一阵低低的狞笑,声音有如夜枭般阴森渗人。
赵鹏登时只觉浑身皮毛都炸开了,下意识地转身想要逃离,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名身高体壮的大汉。
他凝神一望,借着微弱的灯光,隐约间已经认出了这人是谁。
正是壮班首领,许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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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代都有夜禁,所以县衙的三班六房,夜间也是不用上班的。
巡夜的更夫多为征调,小队负责夜间巡城的差役,其实也都是用的民壮。
这一块分属壮班管辖,而许杰作为壮班首领,自然无须亲自干这值夜的苦差事,但他今晚却是留下来值守了,这说明------许杰是个好同志?
所谓的县老爷单独提审赵鹏,当然是骗人的鬼话,这么蹩脚的理由也就只有赵鹏会相信了------若非案情重大,哪位县官会不眠不休的连夜提审涉案嫌疑人?
县衙三班,在前院各有一排建筑作为值房,互相直接连成了一个大院,角落开有一道小门,可不经正中仪门,直接通往二进院里。
整个三班大院里静悄悄的一片,除了几名夜间轮替值守的壮班差役外,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快班和皂班的人都回去了,一排排门窗紧闭,只余廊下几盏气死风灯在没日没夜地为他们“站岗”。
壮班房里,一灯如豆。
许杰端坐在椅子上,正一脸阴鸷地打量着面前站着的赵鹏。
如今的赵鹏衣冠不整,发丝凌乱,满面污垢,模样看上去十分凄惨狼狈,哪还有半点往日那副纨绔子弟的光鲜形象?
“赵公子,别来无恙啊!”许杰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眼神里满是猫戏耗子的戏谑味道。
“许杰,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赵鹏咬着牙道:“我赵家待你何其不薄,不想如今你竟成了李家的走狗,反戈相向!”
“呵,赵公子可真会说笑!”许杰不阴不阳地怪笑道:“若不是你们赵家从中作梗,我早该是这三班的总捕头了!姓赵的,这便是你口中的‘待我不薄’?”
“你------你怎么知道?”
“呵呵,承认了?”
许杰微微眯起了眼睛,似是在回忆着些什么,缓缓地道:“因府衙检校一案,县老爷首当其冲,被朝廷罢免了官职,黄捕头也跟着吃了挂落------那时我就在想,即便是县老爷倒了,论资排辈也该排到我了才是。可突然间,姓冯的就跑我头上去了!”
县衙里最是讲究论资排辈,经制吏的位置不多,往往只有出了缺,下边的人才有机会递补上来。
当时的知县正在大刀阔斧地整顿衙门,为此开革了不少胥吏,所以自然而然的,许多位置也就出现了空缺,许杰这么一个底层的白役才得以步步进升,用一年时间爬到了壮班首领的位置上。
而那桩案子一出,县老爷就让人给整垮了,原先的黄捕头虽不是他的亲信之人,却也因为总揽三班,于此案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才无法撇清自身的干系,而皂班首领则是县老爷的心腹之人,王主簿等人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很快便将他也给清除了出去。
许杰却是擅于交好各方,为人又比较低调,才暂时没有遭到清算。
这样一来,县衙三班的人里,够得上资格接替总捕头位置的也就只剩下他了。当时为了争夺那个位置,好让自己能在这场大风浪中站稳脚跟,他甚至都准备倒向王主簿那边了,赵家却是暗中出面,串通县里几位老爷,扶了冯捕头上位------
原因嘛,也很简单。
姓冯的本就是快班里的老人,多年来,一直都在帮着赵鹏掩盖那些腌臜事,于赵家来讲,他已经能算得上是自己人了,用着当然比许杰要放心许多。
“赵公子,这便是你赵家给我的厚待么?”
再一次重复这句话时,许杰的声调已经变得阴冷无比了,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赵鹏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姓赵的,今日你既然落到了我手上,就别想再全须全尾的出去!”
“你------你想干什么?”赵鹏吓得连连后退几步,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语声略有些发颤道:“我------我可是府学的生员,怀有功名在身------”
“屁的功名!”许杰厉声打断,起身向前,一步步地缓缓逼近了他,“你当真以为,有个小小的秀才功名在身上,这杭州府里就没人能动得了你了?”
“你敢------”赵鹏见他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已然搭在自己肩上,忙将身子一缩,出言威胁道:“许杰!你不能得罪我赵家,否则王主簿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王主簿?哈,他现在怕是自身难保了!”
第111 清算(下)
正如许杰说的那般,王主簿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谦这次是真让这帮牛鬼蛇神给惹火了,开个香皂铺子赚钱,居然还遭到了各种污蔑陷害,简直是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
可他毕竟是个现代人,不太熟悉这年代的官僚体制,职场斗争经验是有一些,却也只能玩玩小手段,治治那帮胥吏而已,真想去动王主簿这些拥有告身的朝廷命官,显然也不会太容易------尽管他们都只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于是,李谦为了要对付他们,特意翻看了钱塘、仁和两县的县志,乃至杭州府志,甚至是各种版本的《官箴》,并从中吸取了不少的精髓。
一般而言,一县之长才是真正手掌大权的人,而下面的县丞、主簿、典史这些佐贰之官,则是没有明确规定,他们具体职掌何事。甚至在许多小县里,便是连‘二尹三衙四老典’这样的配备都是不齐全的。因为朝廷有规定,县编户不及二十里者,县丞、主簿并裁。
也就是说,这些副手的职权范围相当模糊,各县的情况都不太一样,他们能有多大的权力,其实全看县太爷如何去分配。
然而说是这么个说法,地方上具体实施起来,却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这年代,做个县令可不容易,不单要交好县里的乡绅大户,还得拉拢住手底下那帮吏胥,更重要的是要提防某些佐贰官的夺权。没有任何为官经验的县老爷甫一到任,往往会被打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譬如现任的钱塘知县王伦------
而如果新上任的县老爷斗争经验非常丰富的话,那么这个时候,就只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最终总要有一方率先选择妥协的。
书中可不单单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聪明的人,总能从前人那里取得“真经”,学习到不少的经验。
李谦便是这样的人。
他很快就发现,想要对付王主簿等人其实并不难,只需找些理由,就能给他们安排各种苦差事,实行一种变相的放逐------
比方说,有种差事叫做“解胖袄”。
在会儿边关将士们穿在身上御寒的棉袄,一般都是由各地州县征集解送过去的,那么问题来了,谁来负责解送的差事?
通常是由州县的主官指派,命一名佐贰官来负责。
试想,在这么个交通不便的年代,解送物资这等差事,消耗时间长不说,路上出现损耗也是必然的,一个不好,甚至还可能会遭遇山贼水匪,沿海地区的倭寇什么的------
可以说,这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顺利完成了没啥奖赏也就罢了,一旦物资损耗丢失,还得自己来掏腰包补上。否则边关的将士一闹起来,再碰上敌人袭边,战事失利的情况,搞不好就会把责任全推到你身上来,那么朝廷追究下来,你头上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当然了,事情也不能光往坏处去想,想想最好的结果,比如说你耗费数月、风尘仆仆,顺利完成了差事,好不容易才从边关赶回来,县老爷也分外和颜悦色地对你表示了口头嘉奖,并再一次派下差事京城方面某某工程正在动工,急调各地物资,这事儿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劳烦你再辛苦一趟吧------
这年头,地方州县要负责的各种物资运送差事还是很多的,地区偏远些的话,用三月一个来回的算法,一年只需要指派你负责个三四趟就足够了。
既然是事后清算,那么除了赵家之外,王主簿便是头一个让李谦给盯上的人了。
当他把这么个变相流放的坏主意向王知县一提,对方立即抚掌称善,之后便让人找来了王主簿,直接一个解胖袄的差事就安到了他头上,王主簿当场就懵了------
这个王大炮,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手本事?
王主簿无奈地领命离开后,王知县依样画葫芦,再次传话让马典史过来一趟,最后当然是把那位同样和他不对付的四老爷也给“流放”了。
丁县丞倒是得以幸免于难,不过就在当天,王知县和他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深入沟通。最终俩人握手言和,意见达成一致,决定未来共同携手,创造钱塘县更加美好的明天------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钱塘县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两位老爷被架空,领了趟苦差后就去了边关,没有三两月的功夫估计是回不来的。而他们原本的职掌范围三班六房,则瞬间就易了主,三班划归了二老爷,六房由王知县亲手来抓。
仿佛一夜之间,王知县就彻底变了个人似的,联合丁县丞,在许杰和钱英等一干心腹下属的配合下,对六房三班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顿工作。
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火自然是烧到了快班首领、三班总头头冯捕头身上,除去受贿之事,以往他所干的那些腌事全给让人翻了出来。县老爷亲自过问,证据确凿,随后他就被人押往刑房先是领了几十板子,才被开革出县衙。
这还没完,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少了这一身公差的皮,他以往得罪过的那些人就该上门“讨债”了,甚至是县衙里边,那些他原本看都不看一眼的下级差役,都会趁着这种机会上门打秋风------
他待在县衙的那些年里,也确实是帮着赵鹏擦了不少回屁股,不过那些事情牵连的人太多,李谦真要打算全揪出来的话,怕是会犯下众怒。
而且,赵家眼下还没法动,至少在夏税收讫之前不能轻动,不然的话,误了朝廷的赋税大事,谁都落不着好。
所以在这场大清算中,赵家这个罪魁祸首反而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不是李谦不想,而是时机还不成熟。所以在经过慎重考虑后,他只让许杰把赵大公子给整治了一番,便放他们回去收粮了。
至于怎么个整治法,除了许杰以外,也就他这个幕后主使者最为清楚了。
赵鹏有功名在身,不能动刑,不能殴打是一定的,否则就是触犯了国朝律例,但有些事情也是可以变通的,真要想揍他,李谦有的是办法。
先让他吃上一顿竹笋烧肉再说,当然行事要隐蔽,且事后还不能让人从外表上看出来。这样一来,即便是赵鹏真想打官司,也拿不出证据来------
有道是术业有专攻,公门中人大都是有练过的,一手打板子的绝活学好了,一辈子吃穿不愁。他们从小开始学起,耗费十年八年的功夫,其实练的总共就那么两招,比程咬金的三板斧还要来得简单粗暴------
第一招叫“外轻内重”,第二招则是“外重内轻”。
外轻内重的练法,是用衣服包裹住一块厚石板,要求打完后衣服完好无损,里面的石板却要彻底打成碎石。照这么个打法,不消二十下,犯人的骨盆甚至内脏就能全给你打碎,从外表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损伤来,实际上非死即残。
外重内轻,练习时则是用衣服包裹住一摞纸张,打完之后衣服得破破烂烂,但里面的纸张要毫发无损。这样的打法,看着是皮开肉绽,实则伤皮不伤肉------
皂隶只要练熟了这两手,便可玩出无数花样,才能胜任衙役这份很有钱途的差事。
不错,确实很有“钱”途。
唐朝宰相毕诚,他的舅舅就是太湖县衙里的皂隶,平日里专靠赚杖头钱来致富。
毕诚原本出身寒微,一朝显贵后便想替舅舅谋个一官半职,奈何他舅舅却执意不肯------
为啥?
毕宰相也表示很不理解,待问过他舅舅后,他舅舅却是告诉他:“我干这行当,一年下来光是例钱就有六十缗(六十贯)可拿,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差事我能稳稳当当的干上一辈子,不知你想给我谋个什么官职?”
言外之意,老舅这可是铁饭碗,天底下还有比行杖更好的差事么?
其实他这话也没错,一年六十贯,绝对是个保守数字。可就这么个数字,却相当于当时一个县令加上县尉的俸禄总和------
他这外甥就是再有权势,也不可能平白提拔他为当朝大员吧?
所以在人家看来,当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反而还不如继续干他的老本行来得有钱途。
赵鹏很荣幸,许杰给他找来打板子的就是这种“老刑杖”,行事又是在夜间,且还在他的地盘上,他说没动过手就是没动过,真揍了你又如何?
有种上府衙告我去啊!
说白了,这帮执法人员,其实和痞子流氓也没多大的区别。披上这身皮就是官差,褪下公服就成了痞子无赖,抓不着把柄,想要对付他们可不容易。
当然了,若说许杰全然不惧赵家的权势,那也是不可能的。但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又了上回的小巷里敲闷棍,这回他的胆子可就大多了,且更为冷静娴熟。
在他的授意下,刑杖的人倒是把握住了分寸,没真敢把赵家的这根独苗给直接打残,却也着实让赵鹏挨了五十板子,没个十天半月的功夫,估计是下不来床了。
县太爷的三把火还没烧完,六房三班的头目人员更替也仍在持续,同样的,许杰也在李谦的举荐下,成功递补了快班首领的位置,与上头掌着三班的丁县丞形成了十分微妙的平衡。
县衙那边正在整风,杨清则是忙着重新开业赚钱,总之是各忙各的。李谦倒好,又开始旧病复发了,于是便干脆躺在家里请起了病假------
只不过,父亲李经纶并不打算让他再继续消停下去,今天又第三次派了人进城来传话,让他立马回家一趟!否则,家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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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扬明》有点类似于续南明风格的种田争霸文,已经上架,字数也多,有兴趣的道友可以去看看。
第112章 花魁梳拢(二合一章)
李谦当然知道,父亲急着催自己回去的原因。想来,也无非就因为婚事没能定下来,才想着让自己回去给他充当出气桶罢了。
林北冀的反应,可以说让他给预测得分毫不差的,李经纶那天虽是没有吃上闭门羹,却也着实碰了根软钉子。
有了先前那场退婚的闹剧,林家这一回倒是没脸再提退婚之事了,只找了种种理由来搪塞敷衍,便是连自家闺女年纪尚小这种烂借口都能扯得出来,足可见林北冀脸皮之厚度,堪比城墙。
林秋芸正值二八芳华,若是放在后世可能还在就读高中,确实年龄还偏小了些。可在这个年代里,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还没嫁出去的话,就真算得上是“晚婚”了。
眼下大明立国不足三十年,经历过元末战火,人口自然是会大幅度锐减的,因此早在洪武初年,朱元璋就曾颁布过法令,规定民间嫁娶年龄分别为男子十六,女子十四。而如果女子到了十五岁还未出嫁的话,官府也是会对这家人进行罚款的。
再往上拖到二十岁还不嫁,官府可就不会和你客气了,自有官媒亲自上门来为你进行强制婚配。
那时可就真没得给你挑了,“大龄剩男”基本不会出在大户之家,想要门当户对或是攀上高枝儿可不容易,剩下的基本全是歪瓜裂枣,要相貌没相貌,要人品没人品,要家境没家境的,简称“三无人员”。
只不过,官府的强制婚配措施,其实最主要针对的是女子,男子们则压根就不需要他们来操心,也不打算去操这份闲心。
毕竟无论哪个年代,都无一例外的存在着男女比例严重不均的现象,不是男人们不想娶,而是你压根就找不出那么多姑娘来分配给他们------
当然,大户人家也都不傻,通常会事先定下一门不错的亲事,哪怕是让闺女晚个三两年出嫁都成。有了婚约在身,他们再面对官府时可就底气十足了。
差爷您看,我这不也着急么,可这婚姻大事哪能如此草率?不说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大操大办,怎么着也得遵循古礼,三媒六聘吧?而且这婚期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定下的,不得先配过了八字,然后再找人择选黄道吉日么?
与其说这年头女子结婚的年龄早,倒不如说是他们订婚的年龄较早,通常十四五岁就许了人家,但真正出嫁的时间,则大都会延后个三两年。
这里指的并非所有人家,而是那少数的大户之家。
寻常百姓家,基本上是只要一到年龄,就急着把闺女给嫁出去了,主要是因为家里粮食不多,养不起那么多口人,也交不起那一笔晚婚的罚款。
所以说,林北冀分明是不想现在就嫁女儿,才会在那瞎扯淡。
普通人家的女子到了林秋芸这年龄,怕是娃儿都该生下一窝了,他居然还好意思涎着张老脸说自家闺女年纪小------
李经纶很生气,不单只气愤于林北冀的不厚道,更让他恨铁不成钢的是自家儿子的不争气。
好好的一个两榜进士,偏是让他辞了告身,回乡过起了悠闲养老的日子,他这才多大的年纪,就如此暮气沉沉了?年轻人该有的争强好胜和进取之心呢?
李经纶越想就越是生气,毕竟这一桩被暂时搁置下来的婚事,归根结底都是由李谦的致仕所引起的,说他是罪魁祸首都不算过分!
结果呢?
自己都没跟他计较这事儿了,他反还表现得很不上心,竟是连回来和自己商量的兴趣都欠奉。也不知当年怎会一时兴起,生下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来,让人为他操碎了心。
于是乎,这个倔强的老头便像是催命一般,每天都派人进城来催李谦回去,甚至还为此动了真火。
李谦不得不怀疑,自己今日如果再不“听宣”的话,怕是会像当年的岳飞一样,被连下十二道“金牌”紧急召回------
无奈之下,李谦只好让人备车,匆匆赶回。
回来后,李谦先是让父亲给逮到书房里狠批了一顿,而后李经纶才提议,让他亲自登林家的门,把婚期先给定下来,最好是能在年底前完婚。
对此,李谦很是无语,心说他林家现在是铁了心的要拖上一拖的,我这两榜进士就算真去了也不管用啊!
现在问题的关键,其实已经不在李林两家身上,而在于赵家接下来是会继续吃瘪,还是斗垮李家。
一想到这里,李谦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婚姻大事竟是受到了一场争斗的左右,这未免也太荒诞了吧?
李经纶见他默不作声,神思不属,当即便有些恼怒地抬高了音量:“我说的你都听到了没?明日一早,你便带上厚礼进城,往林家走一趟!”
“------”
这倔老头说话总是那么不容拒绝,自己好歹也是行过弱冠之礼的成年人了好不好,而且还是个高中两榜的进士老爷,难道他就不该征询一下自己的意见?
“怎么,你不愿去?”李经纶脸色一沉。
“倒也不是孩儿不想去,只是------”李谦望他一眼,小意道:“咱们也犯不着对此事如此热衷啊!爹,我今年可才二十岁,还年轻着呢!”
“年轻?”一提起他的年龄,李经纶就来气,“你身上哪还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样子?整日里暮气沉沉的,除了睡还是睡,我就没见你干一件正事!”
李谦感到有些委屈,谁不干正事了?你儿子我现在可是身负秘密皇差的!
“爹,我觉着吧,这事儿它也急不来,倒不如再耐心等上些时日------我估摸着,短则一月,多则三两月的功夫,林家那边自会有回音。”
“你想对付赵家?”李经纶立即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略微眯了眯眼,接着又缓缓摇头道:“万不可轻举妄动,赵家的背景可不简单!为父劝你一句,与那赵家公子矛盾,能放下就放下吧。”
“爹爹当真以为,他们赵家会放过我?”李谦反问道。
李经纶略一迟疑,再一次缓缓摇头道:“不会------”
不待李谦接话,他继续说道:“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轻易招惹他们,遇事能避则避,有这进士身份的庇佑,平日里再小心谨慎着些,想来他赵家就是再势大,也没法拿你怎样!”顿一顿,犹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所以你这些日子就给我安分着些,莫要再跑出去惹事!”
“------”
李谦心知这倔老头的脾气,倒也懒得再去多说,因此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对李经纶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与赵鹏已经发生过多次冲突,且一次比一次还要来得更加剧烈,矛盾越结越深。依着对方那向来睚眦必报的性子,单是自己让许杰打的那五十板子,就足够让这个二世祖记恨上一辈子了,哪还有相安无事的可能?
李经纶当然看出了他的敷衍态度,心中暗暗一叹,连同着让他上林家拜访的想法也一并打消了。
儿子毕竟是已经长大成人了,且还取得进士功名,遇事能有主见也不完全是坏事,如果事事都还照着自己这父亲的意愿去做,那么他这辈子就注定不会有太大的出息了。
事实上,急着让李谦回来,并非单纯只为了那桩亲事,他心中认为更重要的,其实是后日妻子的忌辰。
以往每年的六月初十,李经纶都会带着全家人上坟拜祭,最后还会单独留下,陪着早已阴阳两隔的亡妻说上好长时间的话,叙述着这一年下来,一双儿子又有了多大的进步,小儿子又考上了何等功名,如今取得了多大的成就等等,总之是无话不谈,犹如妻子仍在世时一般分享着自己心中的喜悦,直至天黑方才赶回。
李谦其实对这一块的记忆比较模糊,毕竟那是被强塞进脑海里的东西,原本就不属于自己。因此经父亲一提醒,才想起了这么个日子来。
再怎么说,如今占据着这副身体的人是自己,血脉里隐隐流动着的亲情同样也是不可分割的,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逐渐适应并融入了这个时代,心中也慢慢认可了自己的新身份,甚至再一次见到李家父子俩人时,就连最初的那股生疏感都淡去了不少。
话题一转到亡故的母亲身上,父子俩突然都变得沉默了起来,气氛一时也为之凝重许多。
相比李经纶来说,李谦心底的沉重之感更甚。真正意义上来讲,他亡故的亲人可不只一个,前世惨遭车祸丧生的父母双亲,还有这一世对他分外疼爱的娘亲。
封锁在内心深处的那些场景,有关三个人、两个世界的记忆此刻都一一在脑海中浮现。记忆不断的倒带,如同电影回放般纷乱呈现,袭扰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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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庄里的这两天,倒是没有人再来打扰过李谦。第三天一大清早,李家众人匆匆吃过了早饭后,就一齐乘了车子去往坟葬区。
拜祭过妻子后,一脸怅然的李经纶如同往年般一人独自留下,挥挥手便让其余人先行回家了。
李谦和兄长李孝领着众人回来时,时间早就过了午后。索性无事,他便让人搬了张湘妃竹塌到院子里的树荫下躺着,躺了半天却怎么都睡不着------
苦思良久,李谦才醒悟过来,敢情自己是睡惯了摇椅,又犯了认床的毛病。
正琢磨着该不该立刻找人再打造一张摇椅,专门放在家里以供自己休憩时,一名小厮过来禀报,宋忠那个老流氓又找上门来了。
李谦知道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了,就代表自己的清闲日子也要暂时结束了。
然而,让李谦都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宋忠开口的头一句话,居然不是什么正事,而是坊间正在热议的花魁大赛一事。
花魁大赛的决赛已经结束了,只不过当时李谦官司缠身,无暇去关注这件热闹事,但结果还是知道的。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在赵家的鼎力支持,以及柳如烟的正常发挥下,她轻易便夺下了本届的杭州府花魁这一名头,身价暴涨------
“花魁?梳拢?怎么可能?”李谦一连发出三个问句,蹙眉看着他道:“春风一笑楼连同赵家,花了那么大价钱砸出来的台柱子,钱都还没赚回来呢,就要挂牌梳拢,舍了这清倌人的身份,这花魁的名头可就不值钱了!”
所谓挂牌梳拢,指的是青楼里的清倌人长大成人,正式挂牌接客的开喜仪式。
由于是第一次,寻芳客们自然是趋之若鹜的。在当天夜里,往往会经过一轮激烈的竞价,出价最高者,则可成为姑娘的头一位入幕之宾。
李谦一脸‘你别拿我当三岁小孩’的表情,语气颇为不满地道:“我说宋检校,宋千户,宋特务,你最近是不是闲得蛋疼,才跑来扰我清闲,还给我讲了这么个笑话?我实话实说你也别生气,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
虽然没听懂何谓‘蛋疼’,何谓‘特务’,但宋忠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强忍住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拖下来暴揍一顿的冲动,解释道:“确实是这么回事,花魁大赛还未结束,春风一笑楼便已经放出了这个消息,想来不会有假,你怎么看?”
李谦觉得自己突然就成了‘元芳’,有些不太想接这话。
不过认真打量了宋忠半晌,见对方始终一脸严肃的模样,他这才意识到了些什么,忙问道:“你是想说,此中必有古怪?”
“此事确实有些蹊跷。”
宋忠点点头,继续说道:“青楼生意,素来走的是细水长流的路子,一个有着清白之身的清倌人,显然要更受欢客青睐一些,长期经营下来,能赚到的钱也要多出不少,而一旦举行过梳拢仪式,姑娘的身价则必然会降下来不少------试想,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还有甚新鲜之处?”
“那么,你的意思是,他们的行为如此反常,用意必然不太单纯?”
李谦心说我还是太年轻了,这个老流氓特意来找自己,准没好事!不过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一位杭州锦衣卫的总头头,总不能是专程上门来找自己闲话家常,聊聊烟街柳巷里的风流韵事吧?
宋忠向他投来一道赞赏的目光,继续推理道:“新任花魁的挂牌梳拢,固然能引得不少富商巨贾竞相出价,最终的价码定然也不低,足够他们捞一笔狠的了,可这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只要柳如烟保持着如今的身价,不消半年功夫,便能赚回几倍的梳拢钱了------可想而知,他们的目的不光是为钱,或者也可以说是不单只为了钱!”
李谦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宋忠,非常的------狄仁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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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四千多字大章奉上,明天上架,还望诸君多多支持,感激不尽!)
第113章 奉旨泡妞(求首订)
“而这一回,坊间传出赵员外也将参与花魁竞价,这又是一个疑点。”
“这有什么稀奇的------”李谦不屑地撇撇嘴道:“赵家在这里边出钱出力的,图的不就是柳如烟的色相么?以往的那些花魁,最终不都是成了这些人的妾室?”
事实上,之前从杨清口中听说此事时,李谦就曾随口断言过,或许是老赵想要老牛吃嫩草,才襄助柳如烟夺魁,不想竟是一语成谶。
“这才是最为可疑之处!”
宋忠摇摇头道:“赵员外此前鲜少出入烟花之地,这一回助柳如烟夺魁本就殊为可疑------要知道,他的独苗可是正打算入贡国子监,进而一举步入仕途的,如今这姓赵的就是再好色,也不应该选择在此关键时期,将此事给闹得沸沸扬扬才对。哪怕是将来再把柳如烟给悄悄收了房,都比眼下这局面要好上太多。”
李谦‘哦’了一声,然后笑道:“就算你说得全中,可这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见他又在装傻充愣,宋忠没好气地答道:“以前没有,今天之后就有了。”
李谦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道:“说吧,你又想让我干什么缺德事?”
“------”宋忠双拳不禁下意识地握了一握,紧接着又深呼吸了几下,才算是再一次暂时忍住了痛扁他的冲动。“简单!我要你参与花魁竞价,钱你自己想办法来筹。”
竞价花魁?
拜托,那可是天价好不好,不说家里那倔老头答不答应,我李家这么一个地主家庭,能和赵家比拼财力?开玩笑呢吧!
卧勒个槽------又想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锦衣卫也不例外!
“我可以不接这任务么?”
“不行。”宋忠的回答非常简洁干脆,显然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转而,他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谦道:“你不答应也成,我会上道折子给圣上,参你阳奉阴违,屡屡遇有线索却只因你心生懈怠,以致白白错失良机------”
“停!”李谦径直打断了他的话,“我答应就是!但咱可先说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一回,你便是再拿任何事情来威胁我------”说着一咬牙,一字一顿道:“都没有用!”
宋忠毕竟是个武人,有事说事,没事就离开,少了那许多文人之间见面时的繁文缛节。他说完事情便径自起身,拍拍屁股就准备离开,都不带说一声‘告辞’的。
不过李谦哪肯轻易放这坑货离开,当即便叫住了他:“你先等会儿。”
宋忠转过身来看着他,却没问,只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一个两榜进士,竞价花魁梳拢,那些御史们可是会弹劾我的,你不给句准话就想走?”
“你又不入仕,风评如何重要么?”
“为何不重要?”李谦眼睛一瞪道:“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而且马上就要大办婚事了,你这时候让我去干这事儿,未免有些不厚道吧?”
“男人三妻四妾,不很正常的事情么?你个大老爷们,还惧内不成?”说着宋忠眼睛一亮,像是现了新大6一般地看着他,“我说,你当真惧内?”
“------”李谦很想抽他一耳光,然后再严格按照圣经里面的指点抽上第二耳光,之后再通过自己的脑补,为上帝加上一句没说完的话——当他抽了你的左脸加右脸后,你再把双腿张开,让他踹上一脚。
“这也不对呀------”宋忠眉头又是一皱,似是在自言自语,“真若如此,你先前又怎会大闹春风一笑楼?当时怎么不见你有此顾虑?”
“你管我呢。”李谦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反正就这么着吧,你不给我解决了这后顾之忧,我就甩手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去!”
“此事------”宋忠沉吟片刻,才说道:“我自会上道密折,向陛下禀明个中缘由,你大可放心。”
李谦以前只听说过,‘白衣卿相’柳永,曾写过一《醉蓬莱》拍仁宗皇帝的马屁,结果却因为一个‘翻’字而不慎犯了天子忌讳,因而后来屡试不第,愤而又作了《鹤冲天》来自我解嘲,自然便是著名的‘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了。
而仁宗得知此事后,自是大为不快,心里暗暗把他的名字再次写上了小本本。到了下一科考进士时,一见柳永的名字就借题挥道:“不就是填词柳三变吗?何用浮名,且去填词!”之后当然是剥夺了柳永的录取资格,柳永一气之下,便到处留名于花街柳巷、秦楼楚馆,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
李谦琢磨着,宋忠这折子一递上去,老朱为了能够尽快破案,应该是会默许自己的竞价花魁梳拢行为的,那么以后事情传了出去,自己会不会也因此而得个雅号——
奉旨泡妞李仲卿?
啧啧啧------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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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谁都没能想到的是,经过赵家的泼污水,李谦的名声非但没有变臭,反而还因为好心收养义妹之事而大幅度拔高,成了杭州府里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这就算是意外的收获了,李谦也没想过舆论居然会是这个走法,有点反套路。
说来也算是运气比较好吧,他当时只是一时好心就做出来的决定,万没想过既助了自己成功自辩,又让自己收获了美名------看来有时候,好人也是会得到好报的,尽管这几率就像是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一样低得可怜。
为此,躺在病榻上的赵鹏,嘴上又是狠狠问候了李谦无数遍,恨不得立即就跳下床来,带人直接冲到李家去把他给大卸八块------可惜也只能是心里想想而已。
赵员外最近很忙,忙着收税。
因为先前的拖延,加上后来的官司一事,导致他这一区的税粮比其他各区都晚了许多,再要这么耽搁下去,一旦拖过八月,乐子可就大了------
由于此次和李家交恶,又因为钱塘县换了王知县来当家作主的原因,赵粮长倒是老实了许多,便是连“踢斛淋尖”这种常规的收税手段,都没敢当着祝振东的面使出来。
通常在收税时,官府用来量粮的标准容器,就叫做‘斛’。用这东西的好处是可以不用过磅,只需用不同的斛来组合就行,非常方便。
按照规定,斛里的粮食是必须要倒得满满当当的,且还得出斛壁,堆成个尖堆形状,然后------收税的人就会忽然快步冲上前去,猛的用脚去踹斛,这样粮食就会哗啦啦掉落一地了,然后再让你继续把粮食倒满------借口当然是踢上一踢,粮食才能密集充实,以便再装。
这,便是踢斛淋尖的意思。
那么掉下来的粮食怎么办呢?
不用问,当然是算‘损耗’的,交税的百姓还不能去捡,否则这税你就甭交了------‘不交税’可不是什么好事,别看人粮长前半程和你客客气气的,非强制性完税,真要有拖欠的情况生,他们大可禀报官府,到时官府再派人下乡来催课,那才真会要命。
官差下乡,完税是最基本的,到时你还是得乖乖上缴自己该缴纳的那一份。若是还敢不交,官府可是会追比的,打板子、站枷号,就不信你还敢耍刁!
而这么一番骚扰下来,起先拒绝交税的百姓,最终的‘耗羡’反而会更多,毕竟官差下乡可是要钱的!什么‘鞋脚钱’,‘跑腿钱’,‘酒饭钱’等各类名目层出不穷。说白了,那帮官差就是一群痞子,治‘刁民’当然得‘以刁治刁’,否则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完不成,他们回去也要被堂尊打板子------
追比追比,自然是三日一追、五日一比,完不成任务的人都得挨罚。
都说‘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那一点朱,指的可不就是县太爷签票的朱笔?拿着这张传票下乡,非经制吏这种临时工的工资问题也都能解决了。
事实上,踢斛淋尖古已有之,即便是治贪治得血流汩汩、人头滚滚的朱八八,并辅以粮长收解这样的收税制度,都没能成功让‘皇权下乡’。
不过说实在话,赵粮长即便是真当着小祝的面‘踢斛淋尖’,李谦也不会拿他怎样的。
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这里边牵扯到的是诸多官场旧例,揭开盖子就等于是得罪了整个天下的官老爷,李谦也就甭想在大明朝的地界上混了,收拾收拾东西远渡南洋吧------
天刚蒙蒙亮,十几艘敞口船就已经横七竖八地停靠在了河岸边,船上装得满满当当的粮食,自然全是新收的麦子------浙江夏税征麦,秋粮收米,此外还有钱钞和丝绢。
按照正常的工作量来算,一般一天能收完三里地内百姓的赋税都算是快的了,一个区要全部完税,少说也得忙活个七八天的功夫。
小祝是头一回监督收粮,却并非头一次见到收税的场景------以往他是纳税人,如今他家里除了纳税人的身份以外,还多出了个户房书办,也就是监督人的身份。
此刻,他和身穿一袭员外袍的赵粮长并排而坐,身前置了张长桌,桌上摆着账簿笔墨,只等百姓们上前来完税。
河畔边,赵家的长工正在指挥着带队的三名里长,把船停的密集一些,好给后边的船只腾出空间来。
大明朝行的是里甲制度,一里十甲,共计百一十户,其中的上等十户称为里长户,户主轮流来充任里长。余下百户为甲户,甲户之间轮充甲,协助里长们分管着十户人家。粮长收税时,里长和甲们则是充当助手的角色,还是那句话——良民治良民。
第114章 万贯家财为红颜?
收税的工作十分繁琐,不过小祝对于一些环节还是印象颇深的,且还因为事先得过先生的叮嘱,所以观察时自然也就格外的认真。
一见赵粮长收税时居然没有采用‘踢斛淋尖’的法子,他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奇,脸上一时没控制好,禁不住表现出了些许异样来。
赵员外惯于察言观色,一见他这反应,嘴角不由得狠狠一抽,心说这他娘的算是怎么回事?有了李谦的掣肘,自己平白少了一项收入不说,该给的钱还得一分不少的给这书办,否则难保他要刁难自己------这真是进退不得了。
“呵呵,小官人大可放心,‘呆出息’一分不会少你的。”赵员外很肉痛,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是靠着自己一身本事一分分挣回来的。若非必要,谁愿意自己少拿,还多分给别人?
小祝也算是衙门里的老人了,当然听得懂‘呆出息’这样的行话,意思是陋规常例。他知道这些钱即便是自己不收,最终也只能是进了赵粮长的腰包,得不偿失。不过他到底还是有些脸嫩,毕竟以往外出公干的机会不多,所以笑得有些腼腆------
先生说得果然没错,赵公正现在对自己确实颇为忌惮。
一天下来,他现其实赵粮长拿到的粮食也少不到哪里去,尽管少了‘踢斛淋尖’这么一个花头,其他吃相还算好看的花样还是不少的。
先是赋率问题,照规定,百姓要按田产、财富和人口分为三等九则。
等级越低的人家税率越低,等级高的,则税率相应的也会比较高。下等户最低三十税一,上等户最高十税一,上下相差竟然达到了三倍------所以百姓们通常比较低调谦逊,家有良田千亩的偏要说自己只是中等人家,家有百亩田产的,则多以下等户来自居。
总的来说,大明朝的赋税是不高的,因为户等可以暗箱操作,通过行贿官府来把自己的户等定得更低一些,这样便能少交税了------
其次是‘收解两账’,赵粮长用的是官府核定的白册解,收时则用的是自己的私册,最后交上去的税粮,实际上只有征收时的八成,余下两成自然全进了他的腰包------不过真要论起来,阖县的百姓大都还得感谢他,为什么呢?
因为百姓们其实瞒报了不少户口,大明立国至今,经过二十来年的休养生息,人口其实早就增长了不少,但为了避税,大都隐匿不报,当了黑户。
所以严格来说,百姓们交上来的税粮其实也是很少很少的,只需比户籍上规定的多出一些,用来喂饱地方官府和粮长们就行。
他们又哪里会明白,当这种损公肥私的现象愈猖獗后,士绅阶层和官府及粮长三者之间,普遍存在了互相勾结后,得以免税的田地将会越来越多,而最终受到盘剥最厉害的,也就只剩下他们这些最底层的老百姓了------当然,这会儿还是洪武初年,弊端虽有,却还不甚明显,所以察觉到这一点的人确实不多。
此外还有便是过秤时,用太潮压秤的说法来实现多收,以及各种名目的加派。当然,随行监督的户房书吏,也是能从中得到许多好处的------区别就是粮长们吃肉,他们喝汤。
小祝的钱拿得还算安心,毕竟当差的全指望这些肥差来财,你改变不了这样的体制,又想摆出一副清廉的架势,最终苦的也只能是自己。而且,先生奉行的也是“水至清则无鱼”的法则,对于这方面并不愿意多加干预------
完税后天已擦黑,赵员外十分客气地要邀请小祝到家里吃饭,却让他给拒绝了。一丝不苟地监督粮食入了库,待仓库的铁门上了大锁后方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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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八天的收税工作全都完成后,小祝连家都没来得及回,连夜就赶往了李谦的住宅。
李谦听了他对整个过程的汇报,负手在书房里踱步许久,一条条过滤下来后才惊讶的现,赵员外此次对自己提防得十分厉害,愣是不留有任何把柄给自己抓,吃相非常优雅,且循的都是官府默认下的‘老规矩’,牵一就会动全身------
原本按照他的打算,还想在税粮收讫后,便着手对付赵家来着,契机则是从夏税中找,结果竟是没找到------这就不太好办了,且眼下已是六月中旬,税粮还要由赵员外负责押解赴京,若是现在才去想其他办法,从别的方面入手的话,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自己现在还有个比较重要的任务,即着手准备明晚的花魁竞争------
罢了,就由着他再嚣张些时日,待七月底再说。
当着面,李谦倒也不好去问小祝此次捞了多少油水,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就好,问多了反而不受人待见------在前世的职场生涯当中,他就已经领悟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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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杨清便上门来了,不消说,自然是给李谦送钱来的。
李谦其实并不清楚,一位花魁的梳拢价格最高能达到多少,因为这东西就跟后世的拍卖差不多,对手一怒之下,搞不好就会不惜开出天价来,只为了能挫一挫你的锐气------这一点,其实和网络上的打赏主播也差不多,名义上是狎妓,实则也是富人间的一种斗富节目。
宋忠交给他的任务是必须要完成的,否则到时搞不好他会把查案不利的责任全都推给自己,谁让人家是锦衣卫呢?
而赵员外的真实目的又不得而知,莫说是赵员外,李谦连锦衣卫是怎么查到赵家头上去的都不清楚,因为宋忠不可能会把查案进度向他作禀报。
所以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赵员外愿意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志在必得却是可想而知的,且还提前和春风一笑楼通过了气儿。否则花魁梳拢为何要定在明晚,恰好在税粮收讫之后?
而赵家的家底------少说得有十万贯之数,虽不至于全拿出来,震慑力却是不小的。因此,此次柳如烟的花魁梳拢仪式,很多欢客们其实是抱着看看热闹的想法去的,随口喊喊价试试,现不行后也绝不打肿脸充胖子。
在这种事情上,李谦是不敢找家里要钱的,甚至是连说都不敢提前说,否则难保父亲会一怒之下,把自己关了禁闭------
所以直到现在,除了杨清一人以外,还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会去竞价花魁。当然,估摸着明天午后,春风一笑楼便会放出消息来了------说出来可能都没人会信,参与花魁竞价者,居然还需要提前报名!
书房里,一名丫鬟奉上茶水后,李谦便挥挥手支退了她,并叮嘱她守在院子里,别让任何人靠近------
继而,他压低了声音看向杨清道:“怎么样,你能拿出多少?”
香皂生意停了些时日,加上受过此前质量风波的影响,如今的销量并不像刚开张时那么火爆,不过也是一天天逐渐有所好转,钱还是能赚到不少的。
从头一天开张到现在,李谦靠着这门生意,倒是足足分到了三千两银子。但这明显是不够的,所以他才要找杨清借钱。
他心里何尝不明白,这笔钱一出去,锦衣卫基本是不负责给报销的,顶多能在以后给予些特权和便利。然后,自己当然也可凭借手中的权力,一点点的把钱给赚回来------
杨清从两边袖子里,衣裳前襟里,甚至是鞋底下都各抽出了一沓宝钞,然后放在桌上,足足堆起了一大摞------
李谦看得有些眼直,却听杨清说道:“总共是三万贯钞,你也别嫌少,这可是我全部的身家了,多了得找家里要------可不说清楚用往何处的话,我爹他也是不会答应的。”
三万贯还叫少------折合起来,那可是足足有一万二千两银子了,啥叫万贯家财?杨大公子就是这样的人物,还不算上他老爹的钱!
李谦此刻甚至都有些后悔了,为什么以前不多敲诈他一点呢?
杨清见他默然不答,以为他还嫌少,忍不住提议道:“要不,我和沈兄去说说,让他把手上那一万贯钞也借给你?”
李谦其实是在心算,这一万二千两加上自己手中的几千两,究竟够不够用。听了杨清的话后,他细细一琢磨,才点点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这么办吧。”
“------”杨清闻言也有些愕然了,禁不住问道:“仲卿兄,你莫不是疯了吧?为了一个小小的青楼艺伎,且还不是为她赎身,纳回家里做妾室,纯粹只是风流一宿而已,犯得着花那么大价钱吗?”
也难怪,李谦没法告诉他自己这么做的真实目的,因此他只能按照常理去看待这件事情。两万贯的花魁梳拢价位,杨清是真没见过,不想让他打开视野的人,居然会是李谦,会是这个曾经亲口说过“柳如烟不过尔尔”,并贬其为‘庸脂俗粉’的杭州第一纨绔!
现在想想,人家这才真叫大手笔,为心上人一掷万金眼都不带眨一下的,难道还当不起这杭州第一纨绔的称号?
第115章 为我梳拢
时间一过午后,李谦就遣了一名下人,到春风一笑楼报名去了。当然,也少不了一笔报名的费用,定价是五两银子。
这已经是最晚的报名时间了,杭州新任花魁梳拢,欲一试运气者众多,尽管许多人早就从传闻中得知赵粮长今晚志在必得,却总是难免心存几分侥幸。
万一,赵粮长今晚突然就生了重病,喝水被水噎死,出门让车撞死,走路滑倒摔死了呢?那样一来,自己也未必就没有与他人争上一争的实力------世间永远不乏心存侥幸者。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整个李家大院里才突然沸腾了起来,所有的丫鬟下人们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传小少爷今晚打算竞价花魁梳拢的消息。
不过消息的传播,此时也只限于这一座宅院里了,李谦早就对门房下达过死命令,今日不允许放任何一个下人出去------没办法,家仆太多,他也不敢保证这里边就不会出现个别不知好歹的,偷偷跑出城去给李经纶报信。
老实说,自打那日听了柳儿叙说往事后,李谦对柳如烟的印象早已大为改观。所以到了如今,若说他仍对柳如烟这个新鲜出炉的花魁没有产生过任何想法,那就太虚伪了。
不过此次参与进去,倒也确实不是他心中的那点花花肠子在作祟,毕竟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自家媳妇的姿色可不见得会比柳如烟差上多少------虽说家花没有野花香,可他早已过了那个容易冲动的年纪,于女色方面的需求并不算太强烈,否则早该上林家的门去谈完婚的事了。
这一次,他确实是在奉命办事。
不过将事情前前后后的捋了一遍后,李谦总觉得,柳如烟似乎也是受了某种胁迫。
这样去假设的话,那么之前她的情绪不稳定,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可问题是,春风一笑楼犯得着如此去逼迫一位花魁么?要知道,提早梳拢对他们楼有弊无利,难不成还是受了老赵的要挟?
线索实在太少了些,李谦相信,就自己目前所掌握到的这一丁点消息,哪怕是福尔摩斯,又或者是柯南来了都没什么卵用。
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再去想,李谦直觉认定,柳如烟应该是受了胁迫的。
有这一点就足够了,他既可完成任务,又能顺带着暂时性的拯救一位失足女子。至于她以后的命运会如何,那就只有天知道了------那些不曾想过要自救的人,纵是道尊佛祖、大罗金仙来了都没意义,你只能救下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
如今时间尚早,李谦也没什么好着急的,便安心躺在院子里打着瞌睡。
然而就在这时,耳边却是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继而听到傻妞------现在应该叫她李冰凝了,李冰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二哥,什么是梳拢呀?”
“啊------啊?”李谦闻言有些愣,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梳拢呀?就是------梳拢的意思就是说,唔------也就是梳头的意思嘛!”
“梳头?”李冰凝秀眉皱了皱,看着他有些费解地道:“既然是梳头,那就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呀!可为什么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传,二哥你要给那什么花魁柳如烟梳拢呢?”
“呃,这个嘛------”李谦干咳一声,笑道:“他们闲着无聊呗,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还喜欢到处乱传,二哥一会就吩咐子衿,他们这个月的例钱统统都要扣去一半!”
李冰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是笑道:“那------二哥,你有时间也给傻妞梳拢好不好?”
“------”李谦嘴巴张大,一脸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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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春风一笑楼里,从鸨母到龟公,人人皆是一脸的喜气洋洋,像是正在忙着为闺女操办婚事的父母一般------当然,这么说倒也没什么大错。
毕竟,青楼里的所有姑娘都是鸨母的‘女儿’,而梳拢仪式,便相当于姑娘们的婚事了,区别在于她们的这桩婚事,时效只有一夜。
与前院的一派热闹场景不同,这里似乎一如往昔般安静祥和,可与以往的气氛又有着些许的不同。静谧依然,却又像是隐隐中凭空添了几许萧瑟------
不错,正是萧瑟。
或许在秋日里用上这样一个词汇,会显得更为贴切些,可这六月的炎炎夏日里,这方小院的空气都仿佛透着丝丝凉意,说萧瑟一点儿也不为过。
偶尔可见三两个正值妙龄的丫鬟,不时在院子里来来往往各处穿梭,忙活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但她们的脸上不见丝毫喜意,反而个个都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甚至有那个别的,便是连眼圈都有些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院子里住着的可全是清倌人,见了柳如烟这般遭遇,她们心中难免也会产生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似乎能更加清晰地看清自己的前途命运,将来的下场又会如何了------
面对那早已注定的命运,她们这些薄面红颜,往往都不会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既入风尘,何来清白之说?
出淤泥而不染的艺伎,或许也还是有的,但她们最终的结果都不算太好。有的以死明志,香消玉殒;有的看破红尘,出家为尼;有的自赎其身,但大多从良后不久又再度重操旧业,声色娱人------
女人大都是同情心泛滥的,尽管先前彼此间可能存在一些嫌隙,但见了同为清倌人的柳如烟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她们又如何会不跟着感到难过?
忧伤的情绪就像是瘟疫,在女人的群体里传播的度会非常快,当一个清倌人面露伤怀之色后,这种情绪自然就被瞬间引爆了,进而传染到这小院中所有人的身上------
当然,真正彻底引燃并点爆这一情绪的,其实是柳如烟房中那杳杳飘出来的琴声。
她从最初的《声声慢》弹到了之后的《醉花阴》,又从《醉花阴》弹到《武陵春》,伴随着琴音飘出来的,还有她那嘶哑嗓音的淡淡轻唱,从“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到“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无一曲不哀,无一音不悲。
当那一曲由她最先传唱的《鬓云松令》再度弹唱出来时,一些清倌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中的那份愁苦凄凉,不禁当场落下泪来------
小院,二楼,深闺。
柳如烟端坐于琴案后方,脸色苍白如纸,双目茫然无光,娥眉深锁含忧,贝齿紧咬下唇,齿缝间隐隐渗出几缕鲜红的血丝,纤手,仍在执拗地不断拨弄着琴弦------
如今的她,整个人看上去不但分外憔悴,便是连身形都瘦了整整一圈。
原本,她以为自己早就调整好了情绪,能够做到淡然直面这一切。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她才现,自己是何等在乎那被天下女人视之如命的贞洁------不,相信对很多女子来讲,它比命还要珍贵千倍万倍!
柳儿跪坐在她身旁,声音哽咽、垂泪央求道:“小姐,柳儿求您别再弹了,这都整整一天的功夫了,您要一直这么不吃不喝的下去,这身子还能扛得住么------”抬手一擦眼泪,她继续苦苦相。
“先前我为这问过你好几回,可你都不愿实话实说,小姐终归还是信不过柳儿------再大的事情,还能比性命更加重要么?小姐,您就听柳儿一句劝好不好?如今时辰还早,先吃过了东西,咱们还可以再想想办法-------”
琴声戛然而止,柳如烟看向她,凄然一笑道:“柳儿,记得我曾说过,视你如姐妹对吧?”
柳儿用手背一拂模糊的双眼,看着她轻轻点头。
“不是我想瞒着你,有些事情------”说着她轻轻一叹,“不知道,总归比知晓实情要上太多,我不想害了你。”
“小姐------”柳儿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柳儿也曾对你说过,柳儿会一辈子记着你的好!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柳儿看着她的眼中满是欣慰,恍若回忆般呢喃道:“其实,我当时也是见你可怜,与我有着相似的境遇罢了,那时------”
话音适时止住,不知是她不愿透露太多东西,还是如今已不愿再去回往事。
柳儿定定看着她半晌,突然说道:“小姐,其实柳儿倒是想出了个法子,或许咱们可以试试的------”说着她便凑上前来,在柳如烟耳畔低语了一番。
柳如烟听完后脸色大变,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道:“柳儿,你怎会想出这等法子?”
“我------”柳儿双颊微微一红,小声说道:“从说书人那儿听来的。”
“不行!”柳如烟断然摇头。
“小姐------”柳儿一脸焦急,“能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您就依了柳儿的法子吧,相信这李------”
“住口!”柳儿用斥喝一声,许是因为情绪激动,牵动了胸中的郁结之气,话落便俯身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却仍不忘断断续续地接着说道:“柳儿------咳咳咳,这对你不公平,我柳如烟也不是------咳咳------不是那等自私自利之人,断无答应你的道理------”
“小姐,柳儿的命都是你给的,难道还在乎这个么?”
“我说不行,就不行!”柳如烟抬起头,一脸坚定地望着她道:“不就是小小梳拢么?我柳如烟,绝不会让他人来代我受过!”
第116章 真的是他!
李仲卿要竞价花魁了!
当这个消息从春风一笑楼里传出来时,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杭州城里瞬间就炸了锅。
当时,鸨母满堂春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一连问了那李家下人三遍:“你家官人没在开玩笑?”
然而当她得到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回答后,头一个反应是有些为难。毕竟,此事存在着一些外人所不知道的内幕。
后来又一想,反正那李家再怎么争都争不过赵家,倒不如借着这位大才子的名气来炒作一番,非但能引来更多人,进而抬高今晚的梳拢价格,还能借此机会让春风一笑楼的知名度再上一个台阶。
于是,她便一脸欢天喜地的吩咐了楼里的几名下人,赶快把这条重大新闻传播出去,造成的轰动效果越大越好。
当然了,最先得知此事的不是外人,而是后方院里的那些姑娘们。
“什么?李大官人也要参与今晚的竞价?这怎么可能?”一位年轻的红姑娘表示质疑。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男人啊,都是生来就喜欢采蜜的蜜蜂,见了娇艳的花朵,哪还有不上赶着往前凑的道理?”一位浓妆艳抹,举止异常妖娆勾人的姑娘反驳道:“你也不瞧瞧,人和如烟妹妹是个什么关系?那《鬓云松令》不就是他送的么?”
另一位姑娘接话道:“那也不对,谁不晓得李官人曾直闯入过如烟的闺阁?那日他言行举止颇为轻浮不说,最后甚至还当着如烟的面儿,评她为‘庸脂俗粉’,又怎可能会参与今晚的梳拢仪式?”
“哼哼,男人不都是虚伪的么?嘴上把你贬得一文不值,实则心里边都在想着,该用怎样的花言巧语,才能哄得你心花盛放,甘愿自荐枕席,与他共度春宵呢------”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古今皆是如此。
整个春风一笑楼上上下下,无论是当红的姑娘,还是她们的贴身侍婢,都三三两两的围到了一起,七嘴八舌的在纷纷议论着,并表着各自不同的观点。
与大多数不知内情的人不同的是,后方小院里的清倌人们。
尽管她们对此也感到有些惊讶,却并不像其他人那般表现出颇为浓厚的谈兴。因为这些个姑娘们心里大都明白,今晚的最终结果,不会因任何事情的生而改变。
不过再怎么说,这件消息都算是来得比较及时的,迅就将姑娘们那先前曾受过感染的怅然情绪给驱散得一干二净了。
可不是么?她柳如烟终究还是与和自己等人不一样的,夺了花魁不说,还博得了一位大才子的青睐------杭州府里的才子其实有很多,可这进士出身,得天子赞誉的才子就那么一个啊!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哟------
哐啷------
二楼的美人靠上,两位清倌人正随口谈论着此事时,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回头一看才现是柳儿手里的铜盆失手掉到了地上,盆里边的水都洒了一地。
一人正准备开口教训一句,却见她此刻仿佛突然从愕然中回过神来,脸色一喜,随即便一阵风般的冲向了自家小姐柳如烟的房间。
“小姐小姐,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
心里太过激动,以致于柳儿也有些口不择言,总之是一通瞎喊着闯进了房间。
废了好大的功夫,她才算是把意思清楚明白的传达到了自家小姐的耳朵里,并一脸雀跃的道:“小姐小姐,真想不到,李公子当真已经不再计较先前之事了,而且这回还愿意出手帮您呢!”
初闻此事的柳如烟,脸上的表情同样十分精彩,心中一时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儿。
喜悦吧,是有一点儿的,毕竟在这个时候,李谦这么一个杭州本地很有份量的人物会跑出来搅局,难说不是奔自己来的。可她心里也实在是怀疑,这个男人应该也没怀太多善意,多半还是冲着自己的身子来的------
不过总的来说,在这令人近乎绝望的局面下,有个人愿意为自己‘挺身而出’,这辈子也算是值了。尽管她明知道,李谦的出手,于今晚的结果亦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这个夏日炎炎的午后,杭州城里的热议头条,突然就从花魁梳拢转到了李谦身上。
士林中,坊巷间,酒楼里,茶馆内,人人都在争论着这件事,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假的,春风一笑楼分明是在借着李仲卿的名气炒作,李大官人这是被捆绑营销了------
谁都知道,只要这位醉心田园的乡宦愿意,想要再度入朝为官并非难事,犯不着为个风月女子而沾上污名,以致于影响风评,平白增加将来被起复的难度。
不过少数的反对派就说了,他李谦身上的污点难道还少了么?瞧瞧这几个月来,他都闹出了多大的动静?
两方各执一词,展开了一场场口水大战,颇有些当年诸葛武侯舌战群儒的味道。
有些赌坊里甚至还开起了盘口,不但赌李谦今晚是否会出现在春风一笑楼争夺花魁,还特别开出了个一赔百赔率的赌注,押李谦今晚能否最终胜出,进而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事实上,这根本就是毫无悬念的事情。这些开赌坊的东家们,消息可都灵通得很,哪能不从一些旁人所不知道的内情中,判定出今晚的最后结果来?
惹火朝天的争论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当李家的车马拐入柳翠巷那一刻,路边的茶聊酒肆里,不少赌徒们心都碎了一地,他们押的可是李谦今晚不会出现!可他来了,他终究还是来了,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丝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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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青楼,大都归教坊司所管辖,又有官办私营之分。
官办的妓馆往往不多,早年朱元璋曾在金陵秦淮河畔开设有“大院”,本意是鼓励商贾人士花钱玩乐,进而增加国家税收,但后来他老人家现,留恋于秦楼楚馆间最多的往往不是什么富商巨贾,而是下朝后的官员------
为此,他曾一度严令禁止官吏宿娼,还撤销了官妓。
但这种事情又如何能完全禁绝?天子脚下,官员们尚且收敛一些,要么是便服出门去喝喝花酒,要么就是豢养**,行那分桃断袖之事------不能宿娼嘛,我好男风总不成问题了吧?历代先贤,上到列国诸侯,下至文人士子,还曾以此为风雅之事呢!
而且这一条禁令,虽也对士人做出了严格规定,奈何每届科考士子人数太多,纵是朝廷真有心想管也管不过来。总不能派人日夜蹲守在青楼门前,逮着个人就迫他亮出名刺,盘问是否怀有功名在身吧?
更让老朱头疼的是,国营妓馆撤销后,民间的私营妓馆却徒然间兴盛了起来,没过得几年,竟是开遍了整个金陵帝都,且还都喜欢集中开在贡院考场附近------
为此朝廷曾一度严打,结果收效甚微,最终老朱做出决定,将私营妓馆也纳入教坊司管辖之内,但‘官吏不得宿娼’的条例却仍是存在着的。
只不过人人心里都明白,这无非是又一废纸般的条文罢了,如同洪武五年曾颁布过的‘禁止庶民私蓄奴仆’一般。
春风一笑楼便属于一家私营妓馆,但名下所有乐人,都受金陵教坊司所辖。
杭州素来繁华,且又不在天子脚下,因此地方官们尽管对风月场所有些避讳,但那也只是处于明面上的,不少官老爷其实暗地里都是各家青楼的贵客,偶尔闲暇时出来玩乐,也大都表现得异常低调,以免让哪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当面给‘认’出来。
掌灯时分,春风一笑楼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其实以往时候,但凡梳拢仪式,一般都是好几位姑娘同时开喜的。也惟有如此,才能同时引来各方欢客,聚集一处进行激烈的竞价角逐------光是那高昂的报名费用,楼里就能小赚一笔了。
不过花魁的梳拢,显然热度已经足够,不需要再安排其他姑娘同时竞价,否则她一出现便是全场的焦点,成了今晚的红花,相比之下,其他的姑娘就难免要黯然失色,沦为落叶了。
李谦刚一进门,就看到一派乱哄哄的场面,那些文人士子们倒还表现得挺温文尔雅的,与同来的几位好友各自聚在一块儿低声谈笑。而那些暴户和土财主们则不然,开口闭口全是嚷嚷着让人赶紧把花魁给请出来瞧瞧,表现得颇为急色。
接待过李谦两回的龟公一眼就认出了他,忙陪着笑脸迎了上来,问道:“李公子可是想要间楼上视线最佳的雅间?”
“哟嗬,你倒是挺聪明的嘛!”李谦向他投去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随即便跟着他往前走去,从边上木制的阶梯径直上了二楼。
他的名气实在太大,尽管平日里深居简出,却仍有人不经意间一扫,便认出了他的背影。
“子安兄快看,那人可是李仲卿?”
“李仲卿?他今晚还真来了不成?”被唤为‘子安兄’的年轻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恰好见到李谦的背影消失于拐角处,登时惊呼出声。
“真的是他?!!”
第117章 狗狗,我们走!
圆月当空,府城李家大院里,子衿子佩姐妹俩人正坐在院子里纳凉。
李家三小姐,也就是以前的傻妞如今的李冰凝,则是蹲在她们边上不远处,和一条小狗狗正在玩耍。她将一个模样精致,里头装着几块小石子的香囊远远抛了出去,然后又让几个月大的小狗跑出去叼回来,如此反复------就这么一个无聊的游戏,她自个儿竟是乐此不疲的玩了大半个时辰,到了这会儿还依然沉浸其中。
玩的人不烦,看的人倒是有些不耐烦了,子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姐,她好幼稚喔!”
“怎么说话呢?没个规矩!”子衿小声责斥道:“咱们是下人,下人就得本分着些!平日里少爷宠着咱们,那也是咱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切不可恃宠而骄------”
“好啦好啦,人家又不是不明白!啰啰嗦嗦的,真烦人!”子佩一脸不耐的道。
“嗬!翅膀长硬了还?”子衿板起脸来,长姐威势尽显,“你是不是觉着,有少爷护着你,我就教训不了你了?”
“哼!不就比我早生了那么小小会儿么,有啥可神气的!”子佩不服气道:“还当我真怕了你不成?”
“你说什么?!!”
子衿这下可是真有些恼了,脸色一沉道:“我看你近来是愈加无法无天了!少爷由着你耍小性子,我还管不了你了?”说着身子便往前一扑,俩手径直往妹妹身侧儿戳去。
子佩开始还很嚣张的欲还击,但很快就败下阵来,她终究是比姐姐要更加怕痒的。
“哎呀------姐!哎呀哎呀姐------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拼命将身子往后缩着,一边连声求饶道:“姐姐饶命啊,别------别挠了,人家真的知道错了!”
不远处,刚从小狗狗嘴里取下香囊的李冰凝扭头望了眼笑闹作一团的俩人,忍不住一撇嘴:“无聊!”
姐妹俩休战后,子佩先是坐那儿喘了半天气,待得身心都平复后,又是出声问道:“姐,你说少爷他为什么就不肯带咱们出去呢?”
“少爷今晚可是去参与花魁梳拢的,带上咱们去做什么?不嫌碍手碍脚么?”一说起这个,子衿的语气也不禁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可不是?”子佩随口附和道:“少爷最坏了,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还成天跑出去沾花惹草,那柳如烟也不知使得什么媚术,把咱家少爷给迷得是五迷三道,竟甘愿为她花上好几万贯钱------”
“死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子衿见她的闲话是越说越过分,连忙打断道:“这要让老爷知道,往后你就甭想再在少爷身边待着了!”
子佩也是一时嘴快,因此才说话没个分寸,但她心里也是懂得‘祸从口出’这么个道理的。大户人家最忌讳下人乱嚼舌根子,这些话真要让少爷给听了去,也难保不会对自己心生厌恶。
此刻自知失言,她忙讪讪的住了口,良久才偷瞥一眼子衿,小声说道:“姐,其实人家看出来了,你也是喜欢少爷的对不对?”
子衿目光复杂地望她一眼,心中似是在暗暗思量,应当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或者也可以说是在考虑要不要回答这样的问题。
“姐,看你反应就知道了,你心里一定是喜欢少爷的,对吧?”
“------”
孪生姐妹的最大缺陷就在这儿了,俩人本就心意相通,子佩其实压根儿就不需要看她反应来做出推断,只从那些看似平常的诸般掩饰举动,实则早已破绽百出的异样变化中,便可窥探出些端倪来------当然,妹妹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同样也逃不过姐姐的一双慧眼。
“死丫头!”心思让人揭破,子衿双颊微红,一时感到有些羞恼,当即便故作严厉的斥道:“也不看看咱们是个什么身份,容得你有这般非分之想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话说得那么难听,好像你没有想过一样------”
子佩不满地嘟起小嘴儿道:“本来嘛,咱们做丫鬟的,最终不也就那么几条路子可走么?要不就让少爷收了房,要不就只能嫁给府里其他的下人了------那可都是些粗人!姐,你当真愿意嫁给他们吗?”
“------”子衿哑口无言,她不得不承认妹妹说的是事实。
尽管少爷曾经说过,要为她们改回良籍,但她们作为下人的,又哪敢让主家少爷为自己奔波打点呢?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们的内心深处,其实是不大愿意除贱为良的。
这倒不是自甘堕落,而是她们早已适应了这样的身份,倒不觉得恢复良籍又能体面多少。
事实上,她们这样的小女子,平日里本就鲜少出门,极少与外界的人有交往,自然而然的,也就不会遭受到所谓的冷言嘲讽或白眼相加,什么身份倒是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再有就是,一旦复了良籍,身份固然可以抬高不少,可如此一来,她们又该用怎样的理由来继续服侍少爷,一辈子都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呢?
所以姐妹俩在这一点上,所做出来的决定也是近乎一致的。
这辈子都坚决赖上少爷了!
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她们如今年龄渐长,对于男女之事倒也知晓了一些,心中早已是千愿万愿的了,可李谦这个大少爷却是迟迟没有给出过任何这方面的暗示,似乎并无此意------
天呐,她们如今可都成了‘大丫头’了!
再要这么拖下去,就真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到时少爷又会对她们的命运做出如何打算?真要配给家里的护院、马夫,或是其他的男性仆役不成?不说别的,单是那帮糙汉子平时张口闭口的,满嘴尽是荤话粗话------这么些年来,早已习惯了少爷文雅谈吐的她们又如何能听得惯?
姐妹俩各怀心事,一时竟都沉默了下来,直到一名普通小丫鬟的出现。
“两位姐姐,少爷遣了人回来,说是要接你俩过去呢。”
听了那丫鬟的禀报,俩人皆是愣了一愣,继而脸上同时露出了掩不住的喜色,同声开口道:“真的?”
见其点头,子佩忙伸手拉起了姐姐,一脸雀跃道:“看来少爷在外头还记挂着咱们呢,这就派人回来接咱们过去了------姐,咱们赶紧走吧!”话落才想起没问清楚人在哪里,又是扭过头道:“那人可是在前院?”
“是。”小丫鬟语声恭敬地答了一句,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儿,凭啥少爷就只对这俩姐姐青眼相加呢?自己长得------倒也不算太差呀!
俩人正待离开,边上的李家三小姐见了,却是赶紧抱着自己的小狗狗跟了上来。
“子衿姐姐,子衿姐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府里的人都看得出李谦对子衿姐妹俩的不一样,因此便是连李冰凝这样的李家养女,都不会对她们摆出大小姐的架子来------当然了,傻妞对于子佩还是很有意见的,这位姐姐凡事总喜欢与她相争,自然不太受到她的待见。
子衿沉吟片刻,才如实答道:“少爷派人回来接我们出去呢。”
小姑娘‘哦’了一声,随即就可怜巴巴地看向她道:“那你也带上傻妞好不好?”
“这个------”子衿一脸为难,“小姐,那地方不适合您去的。”
“啊?”她的一张小脸登时就垮了下来,扁扁嘴,语声有些委屈,“是不是大叔说了不让傻妞去的?我就知道,大叔不疼傻妞了------”这么混乱的称呼,也就只有李家会出现了,更准确点来说是李谦压根儿就不在意这些小节,所以他住的这宅子里才会体现不出什么上下尊卑来。
李冰凝说着说着,便泫然欲泣了起来,口中呜咽着喃喃重复道:“大叔不疼傻妞了,嗯哼------大叔不疼傻妞了,不带傻妞看金鱼了,也不带傻妞出去玩了,呜呜------”
“------”
子衿蹲下来哄了她好半天的功夫,还夸张的告诉她外边儿坏人很多,少爷才没打算带她出去之类的话,才算是勉强让她答应留在了家里。
“哼!以后再也不理二哥了,出去帮人梳拢都不帮傻妞梳拢,还不肯带上傻妞,偏心!”小姑娘手背狠狠一擦眼睛,拭去了眼角流出来的几滴泪水,抱着自家狗狗恨恨的转身道:“狗狗,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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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姐妹二人来到前院,就见一小厮恭敬地在那儿候着,当即便问道:“你是春风一笑楼的人?”
“不是。”小厮笑着躬身答道:“回两位姐姐的话,小的是杨家的人。”
“杨家?”子佩一脸疑惑道:“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噢,是这样的,往常跟着少爷出来的那是我表哥,今儿个他请了假。”小厮微微垂着头,不太自然的笑道:“这不,就换了我跟着少爷出来了嘛!”
子衿眉头微微一蹙,正待再问一句。子佩却是不疑有他,没心没肺地就拉起她手往外头走去,声音欢快地道:“姐姐姐姐,咱们赶紧走吧,晚了少爷怕是会不高兴的!”
身后的小厮见状心头一松,忙也恭谨地跟了上去。
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挂有两盏灯笼,上书一个“杨”字。子佩见状不由惊‘咦’了一声,笑道:“你家少爷换车子了?”
“是呀,昨儿个刚换的。”小厮心中格外紧张,小意催促道:“两位姐姐快些上车吧,两位少爷那边可是催得正急呢。”
子佩点点头,便动作迅地登上了车子,回身向自家姐姐伸出手道:“姐,你也赶紧上来吧。”
此时,后方的门房老冯业已缓缓关上了大门。
伴随着门扉合拢的声音,子衿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直盯着那小厮道:“不对,杨公子今日似乎没和我家少爷同去。”
“我家公子是后头才过去的。”小厮低垂着头,看向地面的眼中飞快闪过一道阴冷的寒芒。
“你撒谎!”子衿猛的指向车辕上默然坐着的马夫,说道:“我没见过他,也没见过你,你们根本就不是杨家的人!”话落她一把就将妹妹给拽下了车子,刚要张口向府中护院呼救,却猛然感到颈后传来一阵麻痛,身子便缓缓倒了下去。
小厮一手便接住了她软绵绵的身子,再看向子佩时,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你------”子佩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同样的张口欲呼,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马夫一记飞快的手刀砍在后颈上,整个人登时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