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商之一途,何其艰难?
仲夏时节,天气变得愈发酷热难当,李谦觉得冰块都不够用了。
天气炎热,太阳毒辣,因此他最近更加懒得出门,索性躺在家里不再动弹,就连小祝的几次登门都吃了闭门羹------
不过今天登门的是杨清,李谦自然不会和钱过不去,所以也就放他进来了。
香皂生意,早在几天前就正式开业了,不过李谦确实啥也没干,甚至是连开业当天都没到场,只安心做着自己的大股东兼甩手掌柜,就等着到时数钱了------
沈天佑这回没来,李谦还当他仍在禁足呢,随口一问之下,才得知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回事,只是单纯的不敢再来找自己了而已。
“这却是为何?”看着一脸古怪之色的杨清,李谦疑惑道。
“你想啊,他最近两次见你,回去都挨了家法,哪还敢来?”杨清说着飞快瞥了他一眼,感慨道:“要我说,你们这小两口也真够坑的,上回跑李家去告状的是你那未来夫人,端阳节后又换成了你------”
“呃------”
李谦愣了半晌,好容易才回忆起上一回的事情,如今想想才恍然,当时可不正是林秋芸落到了杨清俩人的后头么?严格来说,应该是她早就到了,却险些让沈天佑给撞上------这样一来,倒也就能解释得通,子佩禀告自己有客登门时的奇怪言辞了。
想到这里,李谦不由失笑不已,心说那林家闺女出身书香门第,看上去一本正经、文文静静的淑女范儿,不想竟也会有此刁蛮任性的一面,倒显得更为接地气了些。
自打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后,李谦反倒是不那么心急了。
这倒也没错,都已经是自己的未婚妻了,还急个屁啊------虽说男人也要懂得和自家媳妇谈恋爱,但终归俩人这辈子是注定要捆绑到一块儿了,任何一方都难以再凭着各自的意愿去改变此事。
李谦对此可是深有体会的,莫说是林秋芸,便是自己当初想要退婚,都遭到了老爹的强烈反对,可见古人的观念是何等的顽固不化------当然,他也绝对相信,若是自己执意反对这门亲事,还是有很大的把握能成功的。毕竟自己和那些感情之事遇到困难后,就一心只想着与爱人私奔的年轻书生不同。
至于林秋芸会选择退亲,在李谦看来,则只属于一种根本不可能会发生的假设情况。只不过,他没有再想着与对方见上一面,倒不是碍于所谓的“礼教大防”。
事实上,早在上个月时,县衙的门子就曾告诉过李谦,他与钱典吏生冲突那日,曾有个作小厮打扮的丫鬟来过县衙找他------李谦仔细一想,自己的“故人”可没几个,身边带着丫鬟的就更少了,而作小厮打扮------这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试想,若是寻常的男子,即便是让丫鬟代他传话,也不至于如此啊,也惟有出行会带来诸多不便的大家闺秀,才会这么干------
而在这之后,李谦之所以没遣人上林家去回信,则主要是因为觉得被对方给骗了,太没面子,才故意装作不知道对方有来拜访过自己------本来他当时就正忙着和钱典吏打架,过后不予回音倒也合乎常理,反正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儿。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因为青楼调戏柳如烟一事,自己早就把醋坛子给打翻了------
告沈天佑的黑状,李谦也只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而已,无伤大雅,相信对方也不至于真就为此而生气,否则杨清此刻叙述的口吻就不会如此轻松了。
闲谈几句,俩人便入了正题,看着李谦神秘地一笑。
“大东家,猜猜咱们到目前为止,这短短的几日里,总共卖出了多少块香皂?”
“咱们暂时也只开了一家门店,如果一天能卖四十块的话,我算算------”李谦眉头轻蹙,微眯起了眼睛,掐着手指头算道:“今天是第六天,算上今天的话,应该有四六二百六------嗯,现在已是午后,估摸着,怎么着也卖了有二百五十块吧?对吧,二百五?”
“------”
杨清本来还想纠正他,并问问他的算术是谁教的,忽然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对------琢磨了好半天才醒觉,敢情人这是在损自己呢,不由向他投去了一道幽怨的小眼神,没好气道:“你才二百五呢!”
“那么,究竟卖了多少?”李谦转移话题道。
“你再猜猜------”一提起正事,杨清就满脸兴奋,浑然忘了方才的话题,又专心地向他卖起了关子。
“二百五翻一番,俩二百五?”
“对,就俩二百五,我和你!”杨清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是你和沈天佑吧?”
“其实你猜得已经差不离了,适才我离开铺子时曾统计过,咱们总共卖出了五百八十二块香皂!相当于每一天,都差不多能卖出一百块!六天时间,足足六百块呀!”
香皂的最初定价为二两,与当前市面上的胰子皂一个价格,不高也不低。
这可真不是在胡乱定价。虽说江南当前的米价,平均每石在一两银子左右,可这年头,胰子皂的定位是达官贵族们的奢侈用品,还真不是能用米价来衡量的。
一两银子一石米?
不说别的,单是大户人家夏季里所用的冰块,两尺长宽一方的成本就是一两银子了,寻常人家他用得起么?
而香皂定价二两银子,成本却并不算高,甚至还占不到价格的一成。也就是说,在这短短六天的时间里,李谦这位大股东已经进账五百多两了,这何止是用“暴利”二字就能形容的?
当然,这只是先期打开市场的狂热阶段,这年头的有钱人同样也只占了少数。等到过了头一个月后,销量便会慢慢降下来了,一天能卖个二十来块,就算是生意不错了。
可尽管如此,这赚钱的速度也也仍然是十分惊人的。
试想,香皂由于要控制成本,乃至为往后的销量增加而考虑,本身做得就不大,小小那么一块顶多能用上三个月到半年时间,这得视使用者的使用频率以及是否单独个人使用一块来定。
那么单是一个杭州府城,所辖的两县人口,就有十多二十万户------瞒报的不算。
这二十万户人家,只粗略地按照二八法则来划分的话,中等以上人家少说也有四万户!再给它减去一半,也还有两万户左右是用得起香皂的,至于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说法,起码在李谦这儿是行不通的。
毕竟,香皂可是他的独门垄断生意,一番经营下来,名气大了以后,还是不愿意掏钱来买的人应该不多,至少这也算是一种有钱人之间的攀比。
想想吧,平均每三个月便能卖出上万块香皂,这场景究竟有多吓人------当然,李谦也知道这很难实现,不是卖不出去,而是生产力受到了限制。
手工制作的东西,要想加快生产速度,除了增加人手以外别无他法。
但为了保密性考虑,每一个生产制作的环节都不能大范围地透露出去,否则要不了几个月,这垄断生意就做不成了------李谦从来就不敢小觑,华夏人与生俱来的“学习”能力!
因此,想要通过这门营生赚三两年大钱的话,只能是对于制作方法以及配方的严格保密。
配方当然是自己这位大股东所独有的,生产环节却要分开来进行,正是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分工合作。而且学习制作环节的工人还要经过精挑细选,用的必须都是老实可靠之人,不能轻易就让人给收买了去。
总之,靠着这门生意致富已是必然之事了,至于后期扩大规模会遇到什么困难,目前还是很难确定的。
不过李谦明白一个道理,阻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同行是冤家,是寇仇!有竞争关系的人,通常都会因为眼红而给你找找麻烦,这几乎是提前就能预料到的事情。
念及于此,便随口问道:“对了,如今在府城卖胰子的总共有几家。”
杨清想了想,说道:“这等生意,向来是被有权势之人占据着的,原先倒还有几家本地豪强在经营,不过自打城南赵家入了这一行后,便将他们统统给排挤掉了。之后他们若仍想在府城经营,就必须要向他们赵家的铺子进货,否则将被官府打上无良商品的印记而叫停,多次不听劝告者,甚至会查封你的铺子------”
李谦听得暗暗咂舌,心说这年头的官商勾结竟会如此猖獗?被垄断的商品一旦冒出竞争者,就能直接通过官府打成假冒伪劣产品?
这赵家,可真够有份量的------
“那咱们开业后,赵家有何反应?”
“开业后倒是没有------”杨清摇摇头道:“倒是早先时,我疏通县衙那边的关系,却是受到了不少阻碍,就连沈家的名头都让我给搬出来了,也没起到多大的成效。否则也不会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开业了,直到前些日子------”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李谦却是听明白了。
应该是王知县雄起之后,掌管阖县诸多事务的户房易了主,才没人敢再卡着自己的香皂生意,反而大开绿灯。
辅佐王知县夺权之事,李谦倒是没和他说过,但杨清是个聪明人,应该也从近来这诸多变化中看出了些端倪。总之他应该能看得出来,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最后才得以顺利开业。
看来在封建时代,没有点地位和人脉的话,想要做点小买卖都不大容易呀!
第091章 传说中的怪蜀黍?(补更,抱歉了!)
生意火爆,当然是需要庆祝的。
杨清便当面提出,要让李谦这位大东家来做东,请客喝酒。
李谦对此自然是欣然应允,并让他遣了一名随从,去往沈家传信,邀沈天佑出来一聚------再怎么说,他都是第三大股东不是?如此重要时刻,岂能让他无故缺席?
午后才决定要出去喝酒庆祝,显然可选的地方也不多。
毕竟,很多店面入暮后就要打烊了,杭州府城的夜禁制度执行得可是非常严格的。晚间还照常营业,且较之白天还要更加热闹的,除了烟街柳巷,似乎也没别的好地点了------人嘛,尤其是男人,出外风流时总要为自己寻个好借口,如此方能心安理得不是?
既然是打算庆祝,又哪能少得了美酒佳肴和漂亮姑娘的歌舞助兴?
不过对于今晚要去哪一家,杨清和沈天佑二人却是产生了不小的分歧。
杨清提议去金风楼,找花魁海棠红作陪,理由是李谦还没见过这位花魁。沈天佑却坚持要去春风一笑楼,说是他还没机会得见近来花名远扬的柳如烟,早就想见上一见了。
李谦对此倒是没太大的所谓,反正于他来讲,去哪里都一样。只是,姓沈的这小子为何如此坚持?难道他当真不知,自己曾当面言语贬损过柳如烟?
这小子------报复心理倒是挺强的,不就成心想看自己出丑么?
俩人的“争执”并未持续多久,杨清便妥协了下来,最终同意了沈天佑的提议,并朝李谦无辜地眨了眨眼,神情看上去十分无奈,意思是我也没办法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谦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少数服从多数,既然你们执意要去春风一笑楼,咱们就去那儿吧。”
换了往常时候,李谦的确是打从心底里不愿去那一家的,倒不是担心自己会出丑,而是他对那柳如烟没啥好印象。
而自打那日偶遇柳儿之后,使得他对于柳如烟的观感倒是改变了许多。当然也称不上喜欢,毕竟自己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但至少,心善的女人更容易让男人产生好感,这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会不会请不出佳人相见,李谦倒不觉得有这个可能。
经过上回那么一闹,相信她们再也不敢不给自己这位“杭州第一纨绔”的面子了,万一自己被拒绝后恼羞成怒,悍然砸场怎么办?
做下决定后,李谦便看向杨清,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今日出行,可有带上护卫?”
“带了。”
杨清愣愣地答了一句,而后才醒觉,看着他笑道:“我说那姓赵的怎么平白就让人敲了顿闷棍,原来------哈哈,看来我猜得不错,整个杭州城里,敢对赵家公子下黑手的,还真没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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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李谦才听杨清说起,近日正在进行的花魁大赛。
杭州府的花魁三年一选,赛事定于端阳节后,一般分为几轮来进行选拔,最终胜出的清倌人,才能得到花魁的头衔。
这一点,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娱乐选秀,有海选、初赛、复活赛以及决赛等环节。但事实上,选秀古已有之,最为人们所熟知的,应该便是宫廷选秀。
而花魁大赛,则属于民间的一种娱乐性质活动。更确切的说,这是由各家名气甚大的青楼妓馆联合举办,专供有身份地位的人来参与的乐事、雅事,江南一带颇为盛行。
赛上,文人士子可以献花和赋诗来赞赏佳人,来达到为自己所支持的姑娘加分的效果,最终决定胜出人选的因素,看的正是鲜花及诗词的数量,但诗词在这里所占的比重不大,除非是能作为名篇流传后世的那一类。
正所谓文无第一,文人间的东西,不相上下的话确实很难比较质量,倒不如淡化一些,免得因此而惹怒了某些自诩为“才子”,所支持的姑娘却憾然落败的人。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比拼钱财的盛会,因为会上每朵鲜花的定价是一两银子,有些富家子弟动辄鲜花数百上千朵,这种豪掷千金的气魄委实令人惊叹------败家败出了新高度?
由于这会儿还是明初,朝廷崇尚节俭,这种赛事也注定闹不出太大的动静,远离京师的杭州府城,也都只限于小打小闹而已。
有朱八八这么一个大煞风景的俗人坐在龙庭上,这类雅事也没人敢弄得如同年节一般热闹,否则浙江的赋税指不定又要一加再加了------相较于其他地区,江浙赋税确实算是比较重的,一省一府之税粮,往往相当于某些省府的数倍,所以江浙人难免对这位开国君主心存偏见。
这也是为何李谦直到现在才听说的原因,他不怎么出门是一点,消息却还不至于达到闭塞的程度。如果真是满城风靡,人人皆知的盛事,也断然不会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不过据杨清所说,眼下大赛还只属于预热阶段,决赛那一天才是真正的重头戏,盛况空前。
李谦显然不太相信。若是真如他所说那般热闹,自己记忆中,为何对此没有多少印象?只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而已。
“奇怪的是,”杨清微微蹙起了眉头,表情疑惑地说道:“今年不知为何,赵家忽然热衷起了此事,大力支持柳如烟夺魁。”
“这算得甚稀奇事?”李谦撇撇嘴道:“赵家财大气粗,出来凑凑热闹,支持某位红姑娘不是挺正常的么?”
“仲卿兄有所不知,”沈天佑适时出声解释道:“这赵家公子,早年倒是对青楼女子有些兴趣,近来却是换了口味儿------”
“什么口味------”
李谦下意识地问出一句,却见俩人同时眼神诡异地看向自己,登时便有些恍然了,“你们是说,他早已厌倦了大姑娘,如今改喜青涩稚女了?”
见二人点头,李谦心中只觉恶寒无比,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猥琐大叔么?
如此看来,赵家如今的举动,倒真显得颇为奇怪了。
“会不会------”李谦笑着做出了个假设,“是赵员外本人的意愿?也难保不是他想要老牛吃嫩草嘛!”
“不可能!”杨清断然摇头道:“虽则,赵家员外也纳了几房妾室,却无一风月女子,全都是些身家清白的良家!其本人,也鲜少传出风流韵事,老------咳,一树梨花压海棠是真,但似乎还未曾听说过,他和哪家青楼的姑娘有染。”
“得了吧,还一树梨花压海棠,不都一个意思么?”李谦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转而又是疑惑道:“这又是为何?难不成,他还担心会患上花柳?”
“倒也不是这么个原因。”沈天佑再次出声解释道:“听说赵家正在上下打点,疏通关系,打算送赵鹏入京师太学,其用意嘛,也是人尽皆知的。”
“那又如何?”
李谦对此非常不屑,那赵员外不就是想让他儿子入朝为官么,和他现在宿不宿娼又能扯上多大的关系?虽说朝廷确实有过规定,禁止官吏宿娼,甚至还将这一条给写进了《大明律》当中,属于明文禁止之列。非但如此,便是连官员子弟和文人士子们,都受到了这方面的管束。
不过说实话,这一条在很多时候都是不管用的,且惩罚通常都不会太重。个别因为这项罪名被重罚,甚至是罢官远调戍边的官员,其实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绊倒他的绝不会是私生活不检点。
而眼下,赵员外既不属于官员子弟,又不算是文人士子,严格来说他是未来的官员老爹------也就是说,他完全无须遵守这样的规定,即便是公然宿娼,也没人能拿他如何。
“你这就是只知其一了。”
杨清摇了摇头,向他摆出一副‘你还太年轻’的表情,缓缓说道:“赵员外只是个粮长,不能算是官员,这方面自然不会受到限制。也正因朝廷对官员有诸多的法令限制,他才甘愿只当个有权无名的粮长老爷,而不愿入官------”
“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他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当了官反倒不太自在呢,可他儿子不同啊!”说着杨清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继续道:“你想啊,他儿子尚不及弱冠之龄,若是能以贡生身份入朝,他们赵家在朝中又有人照应着,随便混个十年八年,也能有个四五品的官身吧?这要下放到地方上来,少说也会是个大权在握的观察使,再高点儿,可就是一省大宪了!”
“这和老赵能有多大的关系?”
李谦见他啰啰嗦嗦半天,却仍没说到点子上,忍不住打断道:“总不能,因为某天有人举告,赵员外以往曾宿过娼,所以他儿子就要被罢官去职吧?”
“这倒不会。”杨清摇摇头道:“可问题是,他若是想当官,风评也很重要哇!这可是在朝廷考核范围之列的!你也不看看,当今圣上对官吏宿娼态度如何,要真因为这个,让他失了先机呢?”
李谦倒是没想到,他一个商贾子弟,竟还对官场之事看得如此透彻,忍不住问道:“你这又是从哪里琢磨出来的?”
“这不挺简单的么?沈部堂为何不让他出入烟花之地,而令尊的态度又与沈家如出一辙,不就是指着你俩将来能当官么?”杨清伸手一指沈天佑,随即又看了看他,非常自信地笑了,“莫看商贾只是微末小道,实则无论官道商道,乃或是别的一些旁门左道,本质上都没啥区别。既为‘道’,便同出一源,殊途同归,惟‘钻营’二字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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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是补上昨天的,今天还有一章。断更是我的错,但这非我本意,都是卡文惹的祸,还望诸君见谅!)
第092章 女人不醉,男人没机会
李谦倒是没想到,杨清还能有此高论,且还和自己论起了“道”来。
不得不说这一刻的杨清,一派仙风道骨的架势,很有那么些得道高人------或者说是神棍的味道。
虽说他的观点略显主观偏激,却也深深谙合龙蛇之道。这样的人若是进入官场,搞不好还真能有大前途,大富贵------当然,这样的人一般都属于蝇营苟利之流。一旦有机会步入仕途,日后绝对会成为大贪官,大祸害!
这可不是万民之福啊------
为了能提早阻止悲剧的发生,李谦决定小小的打击他一下,于是认真地问道:“杨大仙,敢问何时飞升天道,需不需要度一度雷劫?”
“雷------雷劫?什么雷劫?”杨清怔怔地问道。
“九道天雷啊!”李谦一脸的理所当然,“你想啊,既是要成仙的人,这身皮囊作为肉体凡胎的存在,于你来讲则相当于是束缚,是累赘!那么想要羽化升仙,登临仙界,就必须要先经受九道神雷的淬炼洗礼,如此方可成仙成圣,得证菩提!一如老子般,逍遥自在,与万古长存,与天地同寿------”
李谦深邃的目光看向他,一脸的高深莫测,就连笑容中都带着深深的蛊惑之意。
“怎么样?你想不想升仙?想的话,下回碰到打雷时,记得站在大树底下------唔,盘腿坐着也行,总之那样被劈中的概率会比较高,也省得你再运功引雷入体了,我给你出的这主意还算不错吧?是不是很想要------咳,是不是很想试试?”
“------”
一开始,杨清看他神情,还以为是要一本正经地向自己表达些什么。
可之后越听就越是觉得不对劲,那番言论听着半佛半道的,像是在忽悠人,但却胜在玄之又玄,很能蛊惑人心,一不小心就能让你着了他的道儿------若非和李谦相识日久,彼此间都比较熟悉了,杨清一定会怀疑他是邪教中人,专门出来愚民害人的!
这真不是在开玩笑,江浙地区一直都有邪教的身影在活动,各地常有误入邪教的愚民被人举告,下场往往都很凄惨,一家都被处以立斩之刑,罪行严重的甚至还会株连族人------
咕咚------
一旁的沈天佑听得十分入神,一联想到杨清被九道天雷劈中的场景,他就忍不住吞咽了一大口的口水。我的乖乖,这要真被劈中,莫说是九道天雷,光是一道就足可让杨清瞬间羽化成仙了------
李谦听到声响,目光转向他道:“你也想成仙?”上下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番,轻轻颌首道:“骚年,我观你骨骼清奇,是块修仙的好材料,将来必可羽化登仙------”说话的同时,手已经飞快地探入了车厢壁板下的一个夹层,从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沈天佑。
“这本《葵花宝典》,乃是仙之一道不传之秘,拿回去好生修炼吧!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只收你十两银子!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小本经营,概不退换!”
“------”沈天佑接过册子一看,脸色登时变得通红无比,杨清则在一旁捧腹大笑。
李谦奇怪地瞥他一眼,然后凑到沈天佑身前一看,登时也有些懵了。那居然是一本春宫册子------突然觉得,十两银子卖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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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笑闹,几人到达春风一笑楼时,天已入暮。
李谦等人一进门便交了“盘子钱”,俨然一副常客的作派。
负责接待他们的,仍然是上一回那个大茶壶。只不过这一回,当他看清了李谦那张面孔后,脸上扯出来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李官人,二位公子,可有熟识的姑娘?”
“有。”李谦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手中折扇一收,轻拍着掌心道:“便是你们这儿的头牌清倌人了,赶紧让她出来侑酒作陪吧。”
“------”龟公这下是真的想哭了,欲哭无泪。
“你似乎不大欢迎我?”李谦本来就对喝花酒兴致缺缺,如今见他这般模样,便明知故问,拿他打趣了起来。
“哪------哪能呢?您可是我们楼里的贵客------”
“哦?那我倒是很荣幸了!你们一般是如何迎接贵客的?”
“------”
“哎,三两句话就把你给难住了,到底是新开的店面,经验还是欠缺了些------”李谦手中的折扇在他肩头轻轻一敲,随即便越过了他,径直往里走去,“甭废话了,天字号房一间,别告诉我满客啊!”
杨清突然发现,李谦这样的人是扮啥像啥,根本就不需要预先准备。当他跨进门口那一刻,身上的气质已经全然发生了改变,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角色之间过渡自然,转换流畅,变脸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让李谦都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一回,柳如烟居然再一次拒绝了自己,不愿出来相见,理由也仍然是老掉牙了的“身子抱恙”。
李谦心说,你们哪怕是换个理由,我即便是不信,也会装作自己信了。可你们现在拿这么个烂借口来敷衍搪塞,是在鄙视别人的智商么?
不过虽说有些不悦,他也真就没想过要闹事,这并不是他今夜过来的目的,因此便点头道:“嗯,我就当你说的是实话好了。”
“------”鸨母满堂春觉得很委屈,这次他说的并非是假话,奈何人家不信。
“你另找几位姑娘出来作陪吧。”
李谦随意地挥了挥手,便打发了她,随即眼睛飞快地瞥了一眼边上正忍着笑意的沈天佑,只道这回算是让他的“阴谋”得逞了,自己这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待鸨母下去后,边上的杨清却是笑道:“其实,她也未必是在扯谎。”
“此话怎讲?”李谦问道。
“我倒是听说,近来柳如烟状态不佳,便是在花魁大赛上都失了水准------”
杨清轻轻摇头,感慨道:“只不过,这到底是靠钱财堆出来的名头。她本就色艺俱佳,如今再有赵家的鼎力支持,夺下本届花魁是可以预见的------若是一直就这么病着,花魁估计是选不上了,但拿个四大行首也仍是绰绰有余之事。”
李谦只是“哦”了一声,并未表露出十分浓厚的兴趣。
杨清知他眼界颇高,性子淡然,这类才子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对他来说反而略显无趣,于是便非常识趣地止住了话头。
很快的,鸨母就把三位当红的姑娘给领了上来,全是姿色上等的清倌人。
杨清不愧是此间常客,一眼就认出了这三名女子,当即便凑到李谦耳边,压低了声音笑道:“看来我说的没错!满堂春为了对咱们表达歉意,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此三人容貌仅次于海棠红一等,皆是中上之姿,才艺也颇为不俗,仲卿兄要不试试?若能勾动佳人芳心,破例接了你这恩客也是有可能的。”
“去去去------”李谦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低声笑骂道:“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嘁------”
此话登时惹来俩人不屑的嘘声。
喝花酒,重点一般都不在酒水之上,否则也犯不着跑来青楼这等销金窟喝。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三人身旁各坐了一名女子,风姿卓越,芳香扑鼻。
若是就这么干坐着,只喝上几壶小酒的话,今晚这钱就算是白花了。有句话说得好,女人不醉,男人没机会;男人不醉,女人没小费。
所以在男女双方的共同意愿下,众人便行起了酒令。
酒令是酒席上的助兴游戏,通常有雅俗之分,细分的话有四大类,分别是古今、雅令、通令和筹令。
其实这样的小游戏,无非只是为了助助酒性罢了,与后世的KTV里玩的游戏差不多一个意思。区别在于现代人不甚了解古人喝酒行令的方式,才会把它看得很难。
比较难的酒令不是没有,但那是比较复杂的雅令,一般只有读书人才玩得转。而普通大众们喝酒行令,其实就是掷骰、划拳、抽签、猜数等不需要动脑筋的名目而已。稍雅致一点的玩法,也无非就是击鼓传花,投壶射覆等看上去不太粗俗的名目了。
普通人玩的比较简单的,可称之为“俗令”,雅令的内容则颇为复杂,分有字令、诗令、词令及花鸟虫令等名目。
不过真要说有多难,倒也不见得,只要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记忆过人,兼之才思敏捷,通常都不会有太大的挑战性。因为在一般情况下,喝酒行令,比方说诗词令,并不需要你自己能作出诗词来,只需懂得最基础的平仄押韵,再通过引用合适的诗词,对应上酒令即可。
李谦虽不是这年代的读书人,但他有前身的记忆在,玩个雅令自是不在话下。
雅令的行令方式,是推一人为令官,或出诗句,或出对子,其他人按首令之意续令,所续必在内容与形式上相符,不然则被罚饮酒。
当然,这个令官一般都是由姑娘来担任的,这是男人与女人相处时的一条不成文规定,就好比出去吃饭时,男方需要主动掏钱买单那么理所当然。
三男三女各怀心思,都想通过灌醉对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别看清倌人们卖艺不卖身,想要多拿到赏钱,增加收入的话,就必须要让客人多喝酒,酒钱上让楼里赚了一大笔不说,喝醉了的贵客,出手通常也很大方------当然,喝醉了的男人也喜欢占占女人便宜,在她们身上揩揩油什么的。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了,大的分寸把握好,不让客人借着酒劲儿占去了身子就行------身处红尘之中,也就个别名气比较大的女子,才能暂时出淤泥而不染了,其他的姑娘总免不了这些事情的。至于该舍出多少,则视客人身份的尊贵程度而定。
李谦看着杨清俩人那副猪哥样,心中不由有些好笑,心说青楼里的姑娘,哪有几个酒量是真正差了的?还能让你们给灌醉了尽情占便宜?
唔,若是换上高度烈酒的话,估计会很有效果------
第093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
雅间里,令官先出一句,余下五人则立即各自对上了一句,随着一道道声音的相继落下,一个简单的数字入诗令也进入了尾声。
这一轮,没有人因对不上来而挨罚。
其实酒令是否有挑战性,主要取决于令官出令的难易程度,以及对手是谁。而行雅令,对于在座的六人都不算太难,因为他们各有各的优势。
李谦自不必说,两榜进士,书香门第,家学渊博这类字眼用在他身上,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这便是他本身所具有的一种天然优势。
他打小就兼顾着背诵了许多前人的诗词,对偶平仄押韵等格律知识自然也学过不少,基本功可以说是非常扎实牢固的。至于为何先前所做出来的诗词,都称不上佳作,这自然也与明代的诗词式微有关。
但凡说起诗词歌赋,人们通常喜欢冠之以朝代,譬如先秦诗经,楚辞汉赋,譬如唐诗宋词,元曲杂剧等等。每一个年代,都有每一个年代的文学特色,这是很难通过简单的比较来得出结论的。
如若强行让宋代词之大家,让词圣苏东坡,去与诗仙太白去比一比作诗水平孰高孰低的话,未免显得不太公平。同理,让李太白做出几首比苏东坡更好的词来,对于他这位早就作了古的先贤来说,同样也是很不公平的。
这就好比关公战秦琼,两者身处两个不同的时代,完全没有可比性。
因此,让明人和唐宋先贤比拼诗词,他们肯定是不够看的。
而若是让唐宋两朝的文人们,穿越时空来到明朝写八股文的话,也同样是在强人所难------不说他们那会儿的文体格式是否与明代一致,即便是完全忽略掉这一点,那也是在拿自己的短处与明代士子的长处相比较,胜负还用说么?
所以说,尽管土生土长的李谦原本诗词水平一般,放在这个年代里也算是不错的了。
诗词不如某位生员的说法,那也得看所指对象是谁。放眼整个江南,甚至可以说天底下那么多的秀才,所作诗词比他好的也只占了少数而已。大部分人都在忙着钻研时文,琢磨考官喜好,只望有朝一日能中榜登科,又哪有那许多的闲工夫,能够静下心来认真学作诗词?
矮子里面拔高个,李谦便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虽说以往也极少能有机会出来与人喝酒行令,功底却还是有的,这便是书香门第的底蕴所在。
而沈天佑的情况,其实和他差不多,只不过是天赋方面欠缺了些,才没能年少成名,但这小子的知识储备量还是很足的。加上和杨清厮混了那么久,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行个雅令自然也不在话下。
倒是杨清在这方面,比起他们二人来就略显不足了。好在他记忆力还算可以,往常与人喝酒行令的次数又多,因此便记住了不少字令,当碰上相同的花样时,便拿出别人曾用过的句子来应付一下,倒也还能撑上一撑。
只是青楼女子又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清倌人一般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的,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未免夸张了些,但她们于这方面也是实实在在学过几年的,天赋颇高,又热衷于此道者,往往都能成为有名的才女。
论起喝酒行令的经验来,这些姑娘们所经历过的阵仗,恐怕就连杨清都拍马难及------这本就是她们吃饭的本事,属于必学技能之一,又哪还能差得了了?
于是几轮酒令下来,喝酒最多的也只能是杨清了,谁让他知识储备不够呢?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
酒桌上自有酒桌上的规矩,酒令一旦开始,便要令行禁止,一如军令般不可违逆。对不上酒令就得认罚,一次罚饮三杯,直到有人率先倒下为止。此外,酒令一但开始,便不可再中途离席了,否则就要自罚三百杯------
担任令官的那位姑娘也真不是吃素的,每当有人对不上酒令时,她便摆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可不管你的身份是否尊贵,地位究竟如何。
一番较量下来,杨清输多赢少,早已喝得眼饬耳热,面色通红。
李谦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暗暗撇嘴,心说你这才哪到哪呀?绍兴黄酒最高也就二十来度,当年人武松可是连喝了十八碗,还照样打死了一头猛虎的!
这年代也并非没有高度酒,只不过还不太受文人雅士们的欢迎,也只有平头老百姓才喜欢喝那样的烈酒。像春风一笑楼这样的高级风月场所,平日里接待的多是一些文人墨客,乃至缙绅名士、达官贵族,自然也就不会供应烈酒了。
便是那些喜好附庸风雅的商贾,都是不屑于喝那种高度烈酒的------本来商贾之人就备受士大夫的轻视,他们可不会再干出自贬身份的事情来。
雅令名目众多,难易程度也不尽相同,众人从简单的诗词平仄令,数字入诗令,离合字令,四书五经令玩到了飞花令,这就比较考验诗词功底了。
当然,难与不难,主要还看令官是否定下诸多限制。
小小的一个飞花令,也是能玩出不少花样来的。若是令官对行令文体、字数要求及字令所在位置等诸多方面不做出限制的话,这飞花令就不难。比方说飞春字令,古往今来带春字的诗词可有不少,一人随便都能吟出十几二十首来,又哪还难得住人?
因此令官通常会限定必须是诗句,且还要格律一致,再要增加难度的话,就要求行令者所对的诗句,必须要用七言或是五言,“春”字所在的位置是否要逐次往下降了。
随着酒令难度的不断加大,令官出口的“规矩”也越来越多,差距便慢慢体现出来了。
到得这会儿,便是连沈天佑这么个考上了秀才的人,应对时都感到有些吃力了,杨清这个半文盲自然更是不堪。因此男方阵营中,也就还剩下李谦能够从容应对,极少受罚了。
“接下来,咱们再对一个飞花字令------”令官继续出令道:“在座的诸位,每人吟诗一句,头一人所吟诵之诗句,必须以‘花’字居首,第二人则要吟‘花’字居于次位的诗句,依次而降至第七字后,再决定是否换令。”
“这倒是不难。”
其余两位姑娘脸色同时一喜,因为这“花字下楼令”难度颇高,若是不曾行过此令的人,一时还真难以答得上来。可她们不同,令官本就是她们自己人,各类酒令早都不知玩过多少回了,出的也自然都是她们所熟悉的字令------
李谦眉头微微一蹙,尽管早就知道她们是一伙的,行起酒令来肯定会有不少猫腻,可好男不跟女斗,真要凡事都讲究公平公正,和女人喝酒玩起游戏来还较真的话,这样的男人注定要孤独一生------
不过说实在的,酒令进行到这里,其实也是各有输赢的------毕竟人脑不是电脑,总有碰到自己对不上来的时候,便也只能是罚酒三杯了。
便是连李谦这样的进士老爷,今晚都喝了不少杯罚酒,其他人又哪能例外?
有一个问题,一直让他感到困惑不已,那就是自己前世酒量确实不错,可为何穿到了李谦这么一个年轻的读书人身上,居然还能保留下这一项“特殊技能”?难不成,自己的前身也是千杯不醉?
然而尽管没有多大醉意,肚子却是喝得鼓胀起来了不少,强大的尿意自体内一阵阵袭来,让李谦也感到有些憋不住了------
这边,令官姑娘出令后,已经率先开口来上了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
“哈哈------好一个花开堪折直须折!”
早已喝得醉醺醺的杨清闻言不禁一乐,拍了下手掌,大着舌头笑道:“令官大人此诗是否另含深意呀?莫不是在暗示我们些什么?那么你是看上了咱们李官人,还是沈家大公子呢?若是看上我也没关系,本公子一向都愿意舍命陪佳人的------”
“------”
李谦很是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无奈地低下头去。得!这傻小子又上当了,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果然,令官姑娘立即便冷下了脸来,沉声道:“推辞不行令者,先罚三杯!”
杨清倒也不介意,笑嘻嘻地举杯一仰脖就猛地灌入了喉咙,却不慎都给呛了出来,酒水瞬间就湿了整个前襟------
这边,一位姑娘接道:“落花时节又逢君。”
另一姑娘继续接道:“月照花林皆似霰。”
轮到沈天佑时,这小子想了半天都没能对上来,估计是酒意上涌,大脑也有些缺氧短路了。他二话不说,甘愿认罚!
轮到李谦了。
他想也不想便接口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酒令继续------
为了能够尽早结束这种无聊的游戏,李谦决定坑猪队友一把。
于是,在他不动声色的暗中引导下,酒令的难度突然间就拔高了好几个层次,硬是直接把杨清俩人给先一步灌倒在了桌上------
姑娘们倒也没从他身上讨着多少便宜,同样是喝得玉靥酡红,眼波迷离,一双惺忪的醉眼像是蒙上了层水雾般,格外勾人。
李谦不得不承认,她们醉后的神态颇为诱人,可惜自己对她们不太感兴趣。
匆匆出了包厢,在门口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便径直往茅厕的方向赶去------李谦觉得,再不赶紧放一放水,自己就要被撑爆了!
不想由于脚下的步伐冲得太快,一个拐弯时,竟是不小心撞上了样东西------准确的说,那不是样东西,而是一个女人的身体。
因为伴随着那人摔倒在地时所发出来的声响,李谦的耳中,也已然听到了一声痛呼。
第094章 释怨
李谦唬了一跳,心说好险没被撞到关键部位,否则今天可就要出糗了。
定神一瞧,才发现跌坐在地上正揉着额头的那小丫头还是熟人,正是柳如烟的贴身丫鬟柳儿。
“怎么是你!”
方才看清对方模样的俩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怒目相向。
柳儿一只手撑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愤愤然道:“你走路没长眼睛呀你?”
“地上又没有钱捡,我低头干嘛?”
李谦个子本就比她高出不少,这会儿又故意挺了挺身板,用一种俯视的姿态来看着她------还别说,小丫头生起气来时,无意间暴露出来的那两颗小虎牙,看上去还是蛮可爱的。“倒是你,冒冒失失的没个规矩,走路撞到了客人不赔礼道歉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口出恶言!”
“你------”
柳儿本想指着他破口大骂,却是强自给忍了下来,最终只是冷哼一声,便偏过头去,“怎么哪都有你呀?”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体内的尿意汹涌而至,李谦顿时失去了和他往下闲聊的兴趣,匆忙瞥下句话便越过她径直往前而去。
柳儿站在原地,望着他早就跑出了老远的背影嘟起了小嘴,不满地哼哼道:“瞧你这心急火燎的,上赶着去投胎呢还?好歹是位进士老爷呢,举止却无半分文雅之处,一点都不像是读书人------”
嘴里一边念念叨叨,她抬脚往前走去,没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这才想起自己这趟过来的目的,可不就是来找那个浑人的么?
于是,柳儿转过身来,朝李谦的方向快步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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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厕门口,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讨论的却是十分正经的话题。
“听说,你认了她做义妹?”柳儿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那日的小姑娘。
“是有这么回事。”李谦点点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问问而已!”
“嗯,随口问问,所以你就紧追着我到了茅厕------”李谦轻笑一声,转而问道:“你家小姐不是病了吗?你不在身边服侍着她,跑这前边干嘛来了?”
“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下意识答了一句,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哼道:“这回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李谦忽然一瞪眼睛,作恍然貌,拖长了音调道:“哦------听你这话的意思,上回你家小姐是在装病咯?”
“------不是!”柳儿神情一阵慌乱,却死不松口。
“瞧你那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这事准错不了了。”李谦手抚肚子,小小打了个酒嗝,随即抬步就往回走,“算了算了,不跟你在这扯闲篇了,臭气熏天的!我要回去了。”
“你等等!”
“还有事儿?”
“我家小姐这回可是真病了,而不是拿这理由来搪塞你------”
“我又没说不信。”李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她真病假病还真和自己关系不大,顶多是让自己今晚在沈天佑面前出了糗而已。“唔------代我转告你家小姐,就说我上回冒失莽撞,唐突了佳人,望能见谅。”
“你自个儿怎么不去说?”柳儿撇了撇嘴。
“真若是去了,你们那小院儿还不得鸡飞狗跳?哈哈------”李谦有些酒意上头,因此说起话来也比平时随意了许多,开着玩笑道:“我倒是想再进去瞧一瞧来着,就怕你们楼里上上下下都不欢迎。”
“你上回闯进去时,可不是这说法。”
“洗心革面了不行?”
“狗改不了吃屎------”
“嘿,你可知辱骂进士,是条什么罪名?”
“进士?”柳儿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装模作样道:“谁是进士?在哪儿呢?进士又怎会跑到这等烟花之地来?”
手指头无奈地点了点她,李谦咧嘴笑笑:“不跟你计较!”话落便径直转身离去,才刚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小姑娘道:“你总跟着我做什么?跟块狗皮膏药似的------”
“谁跟着你了?这路又不是你家的,不让人走了还?”柳儿冲他皱了皱鼻子。
“------”
虽说人在喝多了酒后,便很有开口说话的欲望,但李谦还是决定不说话为好,于是便一路沉默着回到了雅间。在门外站定,扭头看向身后一路跟来的小丫头,笑道:“你还要跟着进去?”
柳儿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李谦与她对视片刻,最终也只能是轻叹一声:“说吧,你来找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柳儿闻言,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讶然,继而便坦然道:“听说你诗词作得很好?”
“怎么?你还会这个啊?”李谦失笑道:“听你这口气,莫不是还想和我比比?”
“谁要跟你比了?”柳儿不满地娇哼一声,道:“你一进士老爷,还打算欺负我这么一个小女子不成?也不怕失了身份!”
“那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柳儿迟疑着道:“为我家小姐填首词?”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李谦其实早就猜到了些,此刻见她终于开口点明,便问道:“你家小姐的意思?”
“不都一样么?”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李谦摇摇头道:“但我就是想问个清楚。”
“是我在自作主张,我家小姐还不知此事。”
“这却是为何?”
“你的问题可真多!”柳儿不满地瞪他一眼,说道:“你应该也听说了,我家小姐近日状态不佳,不及时调整回来的话,此次怕是难以夺魁了------两天后会有场比试,比的正是琴艺,我家小姐最不擅长这个了,若无好词撑场,怕是连四大行首都难以选上的。”
李谦听完沉吟许久,才再次开口道:“你先说说,要我填的是何词曲吧。”心中却道,我能记起来的词可没多少,若是碰上记不全哪怕一首的词牌名,那我也爱莫能助了。
“鬓云松令。”
“鬓云松令------”李谦皱眉半晌,最终点点头道:“恰好有这么一首,帮我研墨!”
小小的抄上一首词,对李谦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难度不大。反正这东西自己留在脑袋瓜里也没用,至于会不会让后世的原作者无诗词可写,那就不是自己这“前人”所需要担心的事情了------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鬓云松令,便是唐时教坊曲《苏幕遮》的别名,此词最有名的当属范仲淹所作那首碧云天,“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一句,更是成为了千古佳句,即便是在后世都广为流传。但很显然,范仲淹是宋朝人,李谦如果敢在这时把他的词写出来,无疑会被人指认抄袭------尽管这是事实。
那么可选择的余地,便只剩下明清两朝的寥寥几首了,毕竟这个词牌名流传到后世的佳词不多。
俩人推门进了雅间,里边的五人早就东倒西歪,无一清醒了。
见此场景,柳儿不由眉头一蹙,随即飞快地瞥了李谦一眼,心说,若是我没跟着你进来,恐怕这会儿她们早让你这好色之徒给占尽便宜了------
一切准备就绪,李谦提笔便写。
鬓云松令,枕函香。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刬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搁笔后,抬头却见小姑娘脸上并无多少惊艳之情,不禁感到纳闷不已,低头又看了一遍全词,心说我似乎没记错词句呀------
转而才醒觉,原来是欣赏的对象错了。
试想,让一位小丫鬟来品评诗词,肯定是很难说出好坏来的。毕竟在她们看来,只要是找那些“素有诗才”的人来写诗词,一般都差不到哪儿去,不过她们所能给出来的评语,怕也只有“不错”二字了------也只有当诗词流传出去,在士林中引起强烈的反响时,得到了一些所谓“名士”的人点评后,她们才会真心地认为那首诗词写得很好。
这便是话语权,通常它只掌握在士人的手中。
这是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也只有从读书人口中说出来的话,才更容易受到大众的认可,因为他们是公认的“知识分子”群体,懂的一定比普通人多得多。
一想到这些,李谦就有些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如果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是士人,而是个小老百姓的话,估计就是再抄上几十首有名的诗词,都难以达到扬名的效果。
“多谢李大官人了------”
柳儿口中道着谢,两手已经小心翼翼地捧起纸张来吹干墨迹,末了说道:“你先等会儿,我这就去找妈妈,让她给你润笔费。”
“不用了,把今晚的花费给我免了就成。”
李谦现在大小也能算个“名士”了,动笔为他人写东西,接受一笔银钱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多的不敢说,二三十两一首词总还是有的。不过以他如今的赚钱速度,这倒是笔小钱了,可有可无。
之所以答应此事,则完全只是为了向柳如烟表达歉意而已------原本以他对柳如烟的观感,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直到近来对柳如烟的印象有所改观,想法才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柳儿“哦”了一声,认真打量了他一会,确定他是真没打算接受这笔费用后,才点点头道:“那就多谢了,你方才的话,我会转告给小姐的。”
第095章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房间里,柳如烟正在练琴。
琴音很乱,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毫无章法可言,似乎只是纯粹在发泄而已。
“小姐,小姐------”
柳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便一把推开了房门,手中高高举着一卷宣纸,雀跃道:“你看这是什么?”
不待柳如烟回答,她便已经兴奋地给出了答案:“是李公子所作的一首词!”
柳如烟闻言不禁一愣,蹙眉道:“哪位李公子?”
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面容也较之以往清减了不少,双眸亦不复往日之清澈灵动,脸色看上去十分的苍白憔悴,让人禁不住为她感到心疼。
作为贴身的丫鬟,柳儿自然看得出自家小姐的日渐憔悴,对此却有些无可奈何,即便是有心安慰,也不知该从何劝起。因为,无论再追问上多少次,小姐都不会将她的秘密向自己透露分毫。
“噢,就是那个登徒子嘛!”她笑着答道。
“------”柳如烟愕然片刻,才摇摇头道:“怎么可能?”
“本来是不可能,可不还有我在呢吗?”柳儿邀功道:“小姐,你可不知道人家有多厉害,便是连进士老爷的词儿,都能为你讨来呢!”
说着她便将纸张向柳如烟递了过来,一努嘴道:“喏!鬓云松令,小姐你快看看写得如何。”
“若真是出自李公子之手,又岂有不好之理?”话虽如此,柳如烟仍是接过词作,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那可未必!”柳儿撇嘴道:“他答应得那么痛快,又是临场所作,谁晓得能写出几分水准?指不定呀,人就是随手那么一写,用来搪塞我这小丫头罢了!”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柳如烟本想说她两句,不料话到嘴边却是嘎然而止。她的目光怔怔地落在纸上,口中情不自禁地吟诵出声:“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我这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再者说了,他算得哪门子的君子了?”柳儿愤愤道:“小姐您可不知道,若不是人家死乞白赖地缠着他,赖着他,他又哪会轻易------”话至一半,她才发现了自家小姐的异样,不由轻声唤了一句,“小姐?”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柳如烟并未做出回应,只低声呢喃,反反复复轻吟着这一句,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小姐小姐!”
“------”
柳如烟仍然没有任何的回应,神情怅然若失,微微泛红的双眸中水气氤氲,仿若魔怔了一般不断重复着那一句词,念着念着,泪水却是悄然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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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热得邪性,李谦为了避免中暑,便心安理得地躲在了家里继续偷懒。为此,他特地向王知县多请了十天八天的病假,理由是再一次不慎染了风寒------
且不去管王知县会不会气得跳起脚来骂娘,反正李谦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很舒坦,每日都躺在树荫底下静看日出日落,花谢花开。
这期间,倒是听说外边的花魁大赛又选出来了四大行首,分别是上一届的花魁海棠红,春风一笑楼的头牌清倌人柳如烟,余下两位的花名李谦给忘记了------
不得不说,纳兰兄的词作很有魅力,非但能让先前并不在状态的柳如烟得以重新振作,一举夺得花榜前四,且一经传唱,便在杭州府境内迅速传播了开来,士林中的反响也是十分之热烈。
所带来的,自然是李谦的再一次名声大噪,才名远播。
不过李谦倒是从杨清口中得知,柳如烟当日弹唱完词曲后,情绪瞬间就失控了------
从这反应上看,莫不是此词正好对应了柳如烟当下的心境,才会使她触动如此之深,感同身受?
再一联想到,此前柳如烟的状态不佳,李谦很快便脑补出了一个完整的三流剧情------
无非是佳人心有所属,却所托非人,最终惨遭负心汉抛弃这样的狗血剧情罢了------尽管这很有可能便是柳如烟的真实经历,李谦也并无太多感慨唏嘘,毕竟事不关己。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前世看过了太多类似的剧情,一颗心早已被套路得有些麻木了。
反正,他自己的小日子起码还算过得舒心安逸,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说,每日还能躺着数钱,一天下来就是大大几百两的股东分红,这便足够了。
世事当然也不会尽如人意,偶尔也有那么几回闹心的时候,比方说眼前正为了一只小小的风筝而争得面红耳赤,看似准备大打出手,展开一场撕逼大战的两个小丫头。
“二哥,这纸鸢明明是我先捡到的,子佩姐姐她欺负人------”
“胡说!明明是我先看到的!只不过在落地时,恰好就落到了你的脚边儿,才让你抢先一步捡到而已。”子佩寸步不让,据理力争道。
“哼!谁先捡到算谁的!”
“应该是谁先看到算谁的!”
“------”
俩人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李谦一个头两个大,直想一人甩上俩耳光,然后让她们面壁思过去------
当然,这也仅仅只能是想想而已,自己还真就不忍心辣手摧花------
毕竟再怎么说,那也还算是两朵祖国的花朵,一朵现在的,一朵未来的------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名贵品种,也确实不能就这么把叶子给打掉了------
无怪人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李谦如今可算是明白了,这哪是什么“难断”呀,根本就是断无可断!
这俩大小丫头,就没一个是能让人省心的,三天两头的就在那闹,颇有些“一山不容二虎”之势,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有些无奈地揉着眉心,李谦问道:“哪来的风筝?”
“二哥,是天上掉下来的。”
“------”李谦心说,你才从天上掉下来的呢!不对不对,是路边捡来的------
“嗯,傻妞啊,这风筝就让给子佩姐姐好不好,二哥再让人出去多买几个回来------”
李谦的话还没说完,子佩就已经兴奋地拍了下手,反观傻妞,却是很不不乐意地撅起了小嘴。
“哼!二哥你偏心,这纸鸢明明就是人家先捡到的,凭什么要让给子佩姐姐?难道不该是年纪大的,要让着年纪小的吗?人家还只是个孩子呀!”
“------”
李谦有些无言以对,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被这小丫头给说服了!不过仔细一想,为何这话听起来如此熟悉?
“不许学我的口气说话!什么‘人家还只是个孩子’,我的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李谦板起脸道。
“可二哥当时指的不就是我吗?”
“------”李谦觉得自己的对象搞错了,应该和年纪稍长些的子佩讲道理才对。
“子佩呀,你就让她这一回好不好?少爷回头一定再给你买个精致漂亮的风筝------”
同样是话音未落,子佩便嘟起了小嘴来,就连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作泫然欲泣貌。
李谦忽然发现自己蠢得可以,子佩今年也才十三啊,能有多懂事?
李谦看看俩人,决定给他们讲个小小的故事,寓教于乐。
故事自然是孔融让梨,可惜最终所能起到的,却是反效果------
“哼,风筝归我了!没听二哥说吗,孔融主动把最大的梨让给了其他的兄弟姐妹------”
“凭什么归你?孔融也不是众兄弟里边年纪最大的呀,人家可是把最大的梨让给哥哥吃了呢------”
“就该归我!”
“该归我才对!”
“我的,我先捡到的!”
“还是我先看到的呢!”
“------”
李谦:≥﹏≤
教育失败,李谦只好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终止争端。
于是乎,风筝归他了------
打发走了两个不安分的小丫头后,李谦瞬间觉得世界安静了好多。当下便随手将风筝给搁在了一边,身子重新躺下正打算继续夏眠,却又忽然坐了起来。
风筝上,好像题有诗词?
拿过来一看,我的乖乖,不得了------居然是鬓云松令!
没错,正是自己之前抄下来的那一首——枕函香!
入眼便是一行清秀的小楷,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秀气,鼻尖嗅到的则是淡雅的墨香。
再看看风筝的模样,可以确定,她的主人应该是位女子无疑。
只是,这女人会是谁呢?风筝断线,究竟是个意外,还是她有意而为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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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皂生意的火爆场面,令杨清更加坚定了信心,很快便开始张罗起了开分店的事情。
他迅速在府城周边铺开了销售渠道,以确保杭州府下辖的每一个县城,都必须有一家经营香皂生意的铺子。
生意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银子正在大把大把的捞,可突然间,问题就出现了。
一天之内,他接到了六家店铺掌柜的紧急口信,说是有许多客人在使用香皂时,出现了不适症状,正围在铺子门前讨要个说法,并扬言店家若不赶紧给出个交代的话,他们就要去告官,让官府来惩治无良商贩云云。
这下杨清可就慌了神了,他一面吩咐人火速赶往各县,一面让人备车,匆匆赶去了桃花庵。
第096章 你想不想上位?
若说香皂有问题,李谦是打从心眼里都不相信的。
首先,这是一种经后世人无数年的使用,尚且没出现过重大问题的洗涤用品。更何况,自己所制的还是手工皂,目前为止还未添加过那些多余的化学添加剂,客人使用后,会出现不适症状的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少数皮肤过敏的人除外。
如果说是少数的几个客人说用出了问题,李谦倒还更容易接受些,并下意识地认定这是事实,但当这件事被闹得满城风雨后,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一切都是有心之人在幕后的推动了。
这只幕后的推手,很有可能便是同行之人------李谦将怀疑的矛头直指赵家。
“你觉得,这是意外还是人为?”他看向杨清问道。
“若说是意外,我是不信的。”杨清摇了摇头,眉间虽隐现忧虑之色,却仍耐心地回答了李谦的问题,“咱们的香皂,头一个用的便是咱们自个儿,这么长时间都未出现过不适症状,为何突然之间,就有这么多人用出了问题?很显然,这是有人在对付咱们了!”
李谦轻轻颌首,笑道:“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不过事无绝对,咱们也不能光凭自己的猜测,便给此事做下定论。若真是咱们的香皂出了问题,那就真是在害人了。”
“我明白。”杨清点一点头,说道:“得到消息后,我已经派了人出去,看能否暂缓局面的继续恶化,顺带着再查一查,情况是否属实------”
俩人正说着话,下人便匆匆来报,衙门许捕头求见。
直觉告诉李谦,许杰这时过来,很可能便与香皂之事有关。与杨清对视一眼,他出声对那下人吩咐道:“带许班头进来吧。”
“是。”
下人应声退下,很快便领来了一脸焦急的许杰。
“师爷,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
“您的铺子马上就要让县衙给封了!”来到他的面前站定,许杰看了一眼杨清,心中自是明白,李谦此刻应是业已知晓此事,便继续道:“就在方才,有人将你们铺子里的掌柜给告到了县衙,大骂他是奸商,专售害人的东西,衙里已经接了状子,姓冯的这会儿已经领着手下拿人去了。”
许杰口中所说的,自然是快班首领,冯捕头。
“今日似乎不是放告日吧?”李谦问道。
事实上,这会儿不是明末,官场上亦尚未形成“三六九日放告”的惯例。而像朱元璋这样的勤勉过人的君主,也不可能会允许地方州县里出现主官偷懒的现象。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杭州府城毕竟有两个首县,每日只需一个衙门接告就行,单日仁和,双日钱塘。
造成这样的现象,主要是两县所辖区域不明确所致。百姓们可弄不清楚自己该归哪个衙门管,反正一有起事来,便胡乱找个县衙就告上去,县官还不敢不接------
而今天,是六月初三,轮到仁和县接告的日子。
“今日应是仁和县接告,但那人却是直接来了咱们县衙。”许杰想了想,猜测着说道:“想来,应是那边的路子走不通,才找上了咱们县。”
李谦轻轻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这个说法。毕竟仁和县是李家和老杨家的地盘,官府通常都愿意卖他们几分薄面,傻子才会跑仁和县去告呢。
如此一来,倒是更加验证了他先前的猜测。
这纯粹就是个阴谋,对方并无把握将案子给坐实,所以状子才没递到仁和县衙。
“还要封铺子?”李谦面色微沉,再次开口问道:“谁下的命令?”
“王主簿。”
“姓冯的这是又倒戈了?”
“是------”
“这个二五仔!”李谦冷笑道:“当真以为少了那么个把柄,我就治不了他了?为何不见你找我说起过此事?”
许杰心尖儿一颤,讷讷不敢接话。
不是他不想,而是县里还有其他几位老爷的威压,三班首领互相之间都提防得厉害,他又哪敢随意跑到李谦面前来告这刁状?
事实上,经过了前任县尊一事,许杰心中也是存在着一些阴影的。别看王知县今日得势,指不定明天就会让人给整垮了------如果自己牵扯太深的话,反而容易被秋后算账,痛打落水狗。他实在是不太敢确定,往后李谦到底还会不会帮着王知县出谋划策,对付其他几位老爷。
没办法,李谦这家伙看上去也太懒散了些。自从搞定了户房后,便没有再出手的意思,以致于让许杰等一干下属都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打算就此放手了。
也正是因为这么个原因,许杰虽然没有接受王主簿的拉拢,却也是抱着两方都不得罪的想法,打算作壁上观的。直到今日,王主簿那不知死活的家伙,居然主动招惹到了李师爷的头上!
这下乐子可就大了,许杰绝对相信,李谦有整倒王三爷的能力------莫说是一个小小的主簿,便是二尹三衙四老典全加起来,都还不够看的!
至于李谦所说的把柄,指的则是他们皂壮快三班,以及刑房的共同受脏之事。如今他既已站到了李谦的阵营中来,对方自然就不可能再去翻那些旧帐,因为那样意味着他也要跟着受牵连。
“你怕什么?对付区区几名胥吏而已,我还犯不着去揭你们那些破事!”李谦见其一副受惊的模样,自然也猜出了几分他的真实想法,却也并不去戳破,而是问道:“我就问你,想不想上位?”
许杰闻言愣了愣,紧接着便是连连点头,他做梦都想!
李谦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你想上位简单,把那姓冯的给我挤下去!只要他下去了,就换你来顶上!
其实这哪还用得李谦来吩咐?许杰一直都在想着,该怎样才能更进一步,成为名义上的快班班头,实际上的三班总捕头。为此,他都不知隐忍等待了多久。
而眼下,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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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杰和杨清走后不久,祝振东又登门求见了。
前些时日,李谦确实是打算放手让小荣好好锻炼锻炼,尝试着靠他自己的能力来辅佐王知县的。因此才会闭门谢客,将小祝也给拒之门外。
他当然知道,户房才刚收归王知县手中,即便是有钱英这位新任掌案的全力配合,也只是令行于县衙中而已。下边的各区粮长,可不一定就买王知县的账,给他找些麻烦再也正常不过了。
而王知县并不亲自负责收税,户房司户也不需要亲自下乡,这麻烦自然就得落到小祝等户房书吏的头上------夏秋两季的税粮收解,虽说是由各区粮长直接负责,县衙却也得遣派户房的书办过去看着,充任会计是一个,另一方面则是行监督之责。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收不齐赋税,首先倒霉的会是那些粮长,其次才会轮到王知县这位父母官,因此他们能玩的伎俩也不会太多。
李谦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安心做个甩手大掌柜,放任不管。
这么一来,小祝作为户房三十多位书办中的一个,下乡时自然就吃尽了苦头。
一见到李谦,他便迫不及待地诉起了苦,仿似一个外出多年归来的游子,终于回家见到了亲生父母般心酸委屈,满肚子苦水一股脑儿地使劲往外李谦身上倒。
“先生,您可不知道,那些粮长都是个什么德行!”一提起那些粮长,小祝就有些来气,只见他一脸愤愤道:“他们一个个都跟长了朝天的鼻孔似的,莫说是我们这样的白衫书办了,便是连钱司户都没让他们放在眼里过!其实不单是我,我问过别人,情况大抵上都和我差不多------”
“税粮收不上来,你难道就没想过,去找荣荣帮忙出出主意?”李谦问道。
“找过了,荣师爷的法子不能说不好,至少在其他地方,税粮早就收得七七八八了,唯独在我这儿不大管用------”
小祝愁眉苦脸道:“起先,我照着他教给我的法子试了试,效果确实不错,人家对我倒是客气了不少,且还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可偏偏就在不停地找理由推脱,今日说他们家公正外出访友,明日又说是入山狩猎去了------总之,他们家公正就没一天是得空的!”
李谦闻言不禁有些想笑,这不正是三顾茅庐里的桥段么?看来古人们还是很有智慧的,早就学会了不少让人碰软钉子的手段。
“没道理呀------”李谦疑惑道:“我虽不知荣荣教给你们的是什么法子,可照你所说的情形来看,应当是颇有成效的,为何独独到了你这儿就行不通了呢?”
“我也不知道------”小祝挠了挠头,对此也同样是十分费解,“要不,又怎敢求教到您这里来了?”
“看来,这人是有意在刁难你了!”李谦很快便做出了结论,问道:“你先前得罪过那位粮长?”
“哪能呀?我就一小人物,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会平白无故得罪了他?赵员外那是何等人物,我压根儿就惹不起他------”
“什么?”李谦打断了他的话头,追问道:“你说他姓赵?南城赵家庄?”
“是啊。”小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那就不奇怪了------”
第097章 按察使司的传票
“那就不奇怪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谦只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在小祝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却也未作任何解释,便径直挥了挥手道:“你且先回去吧,此事我自会处置。”
小祝闻言脸色一喜,忙追问道:“先生这是打算亲自出手了?”
“怎么?你还打算备下厚礼,事后酬谢我不成?”李谦瞥他一眼,没好气道:“那倒也不是件坏事,多的我就不跟你开口了,意思意思一下,五百两就成,如何?”
小祝吓了一跳,心说,先生就是先生!五百两银子说得轻轻巧巧,好似一伸手就能捞到似的------真当我们户房和朝廷管印钞的衙门一样,宝钞要多少有多少?
“嘿嘿------”他笑着伸出两根指头,比划道:“打个折扣怎么样?”
“二百两?勉勉强强吧------”李谦的表情显得不情不愿,像是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二百也拿不出------”小祝苦着张脸,打个商量道:“先生,看在咱们这么熟的份上,您就甭坑我了吧!就一口价,二十两如何?”
“滚!”李谦一脚就踹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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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直到现在,李谦还不明白事情的真相如何、对手是谁,那他就真是蠢得可以了。
很显然,赵家已然和王主簿联起手来,开始对付自己了。
此前的户房一事,事前还没几人知道是自己在幕后推动,但到了事后自然也就瞒不住人了------既然快班都转换了阵营,早前自己使的那点小手段,又哪还不会被王主簿所知晓?
从小祝下乡征收课税时所碰到的钉子,到今天的众多客人齐齐到店里去投诉,乃至香皂铺子被官府查封------这一系列的事情,说白了都和自己有关。更准确点来说,对方的矛头其实是直指自己的,小祝也只是跟着受到了自己的牵累罢了。
这没办法,谁让他头上早就刻了个“李”字呢?
李谦不得不承认,这回的事情有些棘手,因为香皂铺子已经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即便是自己最终能证明香皂无害,也难以彻底消除民众心中的阴影。
什么产品都讲究一个口碑,口碑一旦坏了,生意也就黄了------尽管这个规律在后世的某些行业上并不适用,但在大多数时候,包括如今李谦所身处的这个年代来讲,口碑往往都直接决定着产品的销量。
只不过,李谦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如此简单,对方应该还留有后手才是。
果不其然,正当他着手应对之时,王主簿与赵家的后招便出来了。
翌日,桃李村张家兄弟举告,李谦买通时任户房典吏的钱英,壮班首领许杰等一干钱塘恶吏,倚仗权势,强买良家女子为奴为婢,因其妹年幼不谙世事,李谦又使计将其奸污,收做了通房,并屡有禽兽之行------
李谦不知他们的状子是请的哪位讼棍捉刀代笔,总之在那一纸讼状上,自己被妖魔化的非常彻底,成了恶霸中的典型,文人中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噢对了,张家兄弟,便是傻妞的那两位哥哥。
李谦的来头太大,状子先是被递到了钱塘县衙。王知县接了,但不敢审,于是便将状子给上呈到了府衙,并在签押房里郑重地拍拍李谦的肩膀,说了一句“本县相信你是无辜的”,然后就撒手不管了------
姚知府接到状子后,也不敢审,然后状子又被呈送到了按察分司。
宁绍按察分司对此非常重视,但副使大人认为,涉案之人乃是致仕乡宦,又得天子看重,对待此案必须慎之又慎,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大意!是以,还是交由大宪您亲自来审理,才更为合适些------
一番推诿下来,状子最终被呈送到了浙江按察使的案头上。
按察使大人也想推,可他发现自己推无可推,再往上可就要推到京师刑部了------屁大点的案子,你也好意思惊动六部?知不知道人家京官也很忙的?
明朝的行省之权一分为三,地方上的最高行政衙门为承宣布政使司,而提刑按察使司则司法,都指挥使司自然是掌军。三权分立,主要是为了形成一种互相制衡的局面。
其中按察使司之下,朝廷又设有按察分司督查行政、司法,皆由按察副使或按察使司佥事充任。如浙江便分为宁绍、温台,金处,严衢四个分司,余下的杭州、嘉兴、湖州三府,则为按察使司直接所辖。按察分司,便是分巡道的前身。
按察使司衙门,简称臬司,主管之官按察使也称为臬台。
如此一来,副使大人的推诿,倒是显得十分合情合理了。毕竟他直接负责的只是宁波、绍兴两府诸事,只因时常往来于府城的按察使司衙门,才让姚知府给逮着了------这种不让人省心的下属,简直可以直接下令,命人拖出去打死了!
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的臬台大人,只好捏着鼻子接下了这桩案子,并给李谦下发了过堂的传票。
来的公人对他倒是十分客气,并未直接下令拘人,反而一脸的媚笑奉承,一个劲儿的嘘寒问暖,谀词如潮,马屁纷飞------李谦觉得,这人不像是来传人去过堂受审的,说是社区送温暖的倒更为贴切些。
这便是“刑不上士大夫”的好处了。
通常来说,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纵然是身犯国法,在尚未定案之前,地方官府都是不能随意使用刑枷的,否则便会犯下众怒。若对方只是个秀才还好说,地位不算太高,犯了事可交由学政衙门处置,治学宗师一言即可取其功名。
但李谦是进士呀!
他非但是两榜进士,而且还曾一只脚踏入过朝堂,然后又迅速抽身而退,甚至还侥幸得赐了一幅天子墨宝------这么一位简在帝心的臣子,即便是身在市井乡野,山高皇帝远的某个旮旯里,地方官都得客客气气和他说话的。
无他,只因他有直奏天子之权,奏疏能直接送达御驾之前。
因此,便是身为一省大宪的臬台大人,都不得不小心伺候着这位爷------没办法,这家伙早已跳出了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若他身处官场还好说,把柄一抓就一堆。可人现在醉心田园,深居简出,身上无职,手上无权,致仕乡宦一枚,正是“无官一身轻”的超然之态,还能让你抓着多大的把柄?
来人待了很长时间,唠唠叨叨半天,虽早已点明了主旨,却仍未说明具体的过堂时间,生生摆出了一副要和李谦闲话家常的架势。那股热情劲儿,简直快要赶上七大姑八大姨了,就差没问他今年带不带女朋友回家过年了------
马屁话初听几句还成,多了会嫌腻得慌,李谦感到有些不耐烦了,便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径直问道:“臬台传我几时过堂?”
“这个嘛------”来人望他一眼,神情略有疑惑,继而才接着道:“大宪并未明说几时过堂,只让卑职给您发了传票,具体的过堂细节,您还是亲自去问大宪吧。”
李谦闻言愣了半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道:“还有这种操作?”
差人挠了挠头,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片刻才点点头道:“估摸着,我家大人便是这么个态度,您看看几时,便亲自去往一趟臬司衙门好了。”
“------”
李谦算是有些回过味儿来了,敢情这便是特权!也就是说,自己如今的身份,已经足以得到一省大宪的重视了,便是连问案这样的事情,自己作为被告人,都有权事前知悉主审官的态度------敢情自己如今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亏得在这之前,自己还有些小觑那七品芝麻官的官身来着------
他不知道的是,人按察使肯卖他这个面子,并不全是因为致仕乡宦这么一重身份而已。相对来说,他手上的那幅天子墨宝,反而比这要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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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的三司衙门都驻于杭州城中,互相之间距离都不算太远,臬司衙门就在藩司的百步开外。
既然人家臬台大人肯给面子,自己也要赶紧兜着,否则就是不识抬举了。所以李谦在接到传票后,一刻都不敢怠慢,直接便跟着臬司的小吏来了衙门。
不得不说,按察使司衙门较之藩司都要更为气派,造成如此观感的原因,倒也不全是因为建筑。
按察使司衙门,整体氛围较之其他许多衙门还要更为凝重肃穆,便是连个看守大门的差役,腰杆儿都挺得格外笔直,面容更是不苟言笑,可见现任堂官治衙之手段非同一般。
进了大门一路前行,李谦不时会看到某位身着豸补公服的臬司属官,个个看上去皆是威风凛凛,好不气派------无怪人常说“人靠衣裳马靠鞍”,那身马甲披上去,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能透出一股子“铁面无私”的味道。
作为一省之内最高级别的机构,按察使司专掌刑名、按劾之事,同属风宪官之列,是以下属官员无论品级大小,皆着一袭獬豸补服,与御史同。
李谦跟着差役来到后衙,在门口止步。
差役留下一句让他静候片刻的话,便径直入内禀报去了。
第098章 小侄冤枉!
百无聊赖地站在门洞前等候,李谦正琢磨着臬台大人如此偏袒自己,是否有着更为深层的用意时,肩膀却是让人猛地撞了一下,身子登时便踉跄着向一旁倒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人倒是眼明手快,猛然伸出手来拽了他一把,便让他重新站稳了脚跟。末了,对方还拍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道:“读书人就是弱不禁风。”
此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型,身材略壮,身上同样穿着豸补公服,自是臬司的属官无疑。他说完了这句略带轻蔑的话后,便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掌,随即大摇大摆地离开,从头到尾连一句赔礼道歉的话,都不曾对李谦说过。
门边站着的那名差役见此一幕,倒是压低了声音为李谦打抱不平起来。
“李大人用不着与他一般见识,此人是从京里调来的上差,牛气得很!平日里,便是连我们大宪,都没让他放在眼里过。”
李谦眉头轻蹙,面色略显凝重地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轻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蛮横无礼,飞扬跋扈!”转而,看向差役问道:“我突然有些内急,你们茅房在哪里?”
差役瞥他一眼,心说这人忒也不懂规矩,胆儿也挺肥!哪见过有人会在等候臬司大宪接见的当口,还急着先跑去解手的?
当下,只好随手给李谦指了个方向,却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了------不懂规矩的人,自己犯不着对他那么客气。
李谦前脚刚离开,先前进去通禀的小吏后脚便出来了,打眼一瞧没发现李谦的身影,不由疑惑道:“李检讨呢?”
“如厕去了。”
“------”小吏对此颇为无奈,只好站在原地等候。
片刻后,才见李谦一脸舒坦地出现在拐角处,他强扯出个笑容迎了上去,随意地拱一拱手道:“李大人,大宪让你进去。”
李谦只是微微颌首,便随他步入了后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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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现任的按察使名为陶晟,父亲陶安是前朝的举人,曾任明道书院山长一职,后来投奔了朱元璋,成为幕府之官,其间多次献有良策。后来得授翰林学士,洪武初年又转官江西,任行省参政一职,卒于任上。朱元璋得知消息后,亲致祭文,遣使吊唁,追封其为“姑孰郡公”。
可以说,这是一个相当有背景的人,名副其实的官宦之后。
而他本人,又是手握大权的臬台,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职权包括“纠官邪,戢奸暴,平狱讼,雪冤抑,以振扬风纪,而澄清其吏治。大者暨都、布二司会议,告抚、按,以听于部、院”。别看臬台品级不如藩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权力是隐隐凌驾于布政使之上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物,本应给人以“铁面无私”之感才对,却偏偏生就了一副宽厚老者相,不得不让人慨叹造物主之神奇------
这便是李谦对陶晟的第一印象。
年近五旬,身材微胖,脸部轮廓不甚明显,略显发福,面相和蔼可亲,脸上甚至还挂着温和的笑意,看着不像是一位凶神恶煞的“铁面判官”,倒像是手掌财权的“财神爷”。
俩人乍一相见,李谦便赶紧拱手作揖,在门口向他遥遥行了一礼,长揖到地,唱个肥喏道:“拜见臬台大人。”秀才便可见官不跪,李谦是进士,因此即便是面对一省大宪,也无须行下跪之礼。
“不必多礼,看座!”
端坐于案后的陶晟爽朗一笑,仔细端详了他片刻,出声赞道:“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第一才子,果真一表人才,难怪就连圣上都对你如此喜爱。”
李谦不知他口中的“第一才子”,指的究竟是多大的范围。毕竟,自己曾是一省的乡试魁首,便是称为“浙江第一才子”都不算过分------嗯,就当他在夸奖自己,所指范围是整个大明朝好了。
于是,李谦立马谦虚道:“大人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
“呵呵,你小子倒是谦虚得很!”陶晟笑着指了指他,说道:“老夫似你这般年纪时,还只是个国子监生,哪能有你这般成就?”摇了摇头,继续道:“说起来,你都还没我家那几个不争气的小子年纪大呢,瞧瞧他们现在是个什么德性?”
“大器晚成之人不是没有,譬如苏老泉,年二十七始发愤读书------”
“莫要再拿这些话来安慰老夫,”陶晟摆摆手打断道:“苏老泉的故事,都快让你们这些人给讲烂了!可这世间,又有几个苏老泉?”
“呃------”李谦让他的话一堵,只好识趣地闭了口,不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呵,老夫说话是直了些,你莫要介怀------想来,我年纪应该也与令尊相差无几,便唤你一声贤侄,可否?”
看着那张笑呵呵的老脸,李谦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三个字笑面虎。
不过在面上,还得装成受宠若惊的样子,面露惶恐地摇头摆手道:“不可不可!大人莫要折煞了晚辈,晚辈当不起大人如此称呼------”
“单论辈分,你便是我的子侄辈,有何当不起的?”陶晟眉头一蹙,略微有些不悦地看着他,“莫不是你觉得,老夫才学不足,当不得你的叔伯?”
“晚辈岂敢------”
“那就好。”陶晟轻轻一哼,转而问道:“桃李村张家兄弟的举告,贤侄想必也听说了吧?”
“听说了------”李谦见他入了主题,便如实答道:“他们告到钱塘县衙时,小侄就已经知晓此事。”
“那么------”陶晟话音一顿,眼神颇为玩味地看向他道:“你对此可有自辩之词?”
“小侄冤枉!”
“------”陶晟倒是没想到,他竟喊冤喊得如此直白,神情略微一滞,随即问道:“还有呢?此中详情经过,贤侄可否为我一一道来?”
李谦便将自己遇见傻妞的经过向他说了一遍,前面的过程叙述得不可谓不详尽。只是关于将傻妞带回桃花庵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是一笔带过,语焉不详。
问案经验老道的陶晟自然捕捉到了这一点,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追问道:“为何你对那日之后的事情不愿多提?”
“这个嘛------”李谦吞吞吐吐了半天,最终干咳一声,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道:“启禀叔父,小侄确实是冤枉的,张家兄弟完全就是在血口喷人!”
“------”陶晟见他这就开始顺着杆子往上爬,忽然和自己套起了近乎,一时也感到有些愕然。
“叔父不妨仔细想想,”李谦一脸愤慨地自辩道:“小侄身为圣人门徒,学的乃是孔孟之道,岂会有此禽兽之行?若说这是事实真相,岂不辱没了我这两榜进士,天子门生的名头?”
陶晟心说,难道读书人干的龌龊事还少了?却听李谦继续道:“再者,真若如他们所言,为何不见傻妞本人到县衙去举告?”
“本宪也曾查问过他们二人,”陶晟缓缓说道:“二人的说法与状子里如出一辙,倒也合乎情理------我且来问你,其妹年方八岁,你当真与她行了那周公之礼?”
李谦眉头一跳,继而瞪大了眼睛道:“叔父可莫要冤枉小侄!”
陶晟瞥他一眼,冷哼道:“冤枉?你当真以为,老夫这按察使是白当的?在老夫面前,你若肯从实招来,此事或有转圜之机,若是你连我都要瞒着,老夫纵是想要救你,也是有心无力。”
“叔父莫要诳我,我这能算多大的事儿?其他人干得还少了?”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陶晟狠狠瞪他一眼,说道:“试想,买良人为婢者何止你一人?为何独独是你让人举告到了衙门?傻小子,你这是让人给算计了!”
李谦‘瞿然一惊’,瞪眼道:“哪个胆小鼠辈,安敢躲在背后算计于我?”
“哼哼,这回你该明白了吧?”陶晟好整以暇地望他一眼,“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直言相告么?”
“明白了------”李谦面色变幻不定,最终一脸忐忑地看向他道:“叔父当真能保我平安无事?”
“这有何难?”
“叔父莫不是在说大话吧?”李谦一脸怀疑地看着他道:“小侄虽不曾熟读国朝律例,《大明律》却也是看过一些的,傻妞现年才八岁------”
“如此说来,”陶晟眉梢一扬,目光直盯着他道:“你确与那女子行过**之事?”
“叔父莫要冤枉小侄!”
“你还要狡辩不成?”
“小侄冤枉------”李谦再次喊起了冤,“小侄冤枉得紧,比那窦家的鹅还冤!”
“什么乱七八糟的!窦娥就窦娥,什么窦家的鹅?”陶晟心说这小子不学无术,也不知怎么考上的进士,竟还差点成了状元,京里那帮人都瞎了不成?“你若还不说实话,今日便先回去吧,等来日过堂时,本宪再详加审问便是!只怕到了那时,哼哼------”
“叔父不是说过要救小侄么?”
“你连实情都未吐露分毫,老夫如何救你?”
“叔父真有办法?”
“办法总归是有的,老夫且再问你一句,你------是否占了那女子的身子?”
“小侄冤枉!”
第099章 人人会演戏,看谁套路深
在杭州府里混,李谦当然也不可能对一位按察使的能量背景毫无所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此,对于陶晟的如此偏袒徇私,初时自然会感到有些奇怪。
好在,那突如其来的一撞,让他豁然开朗了起来------因为那人在拽他的一瞬间里,飞快地往他掌心中塞了张小纸条。
有了宽袍大袖的遮掩,加上李谦的反应迅速,自然就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在当时守门的差役看来,他们俩人也就互相碰撞了一下,并趁机拉了拉小手而已------
所以李谦才会上了一趟茅厕,其实是为了趁没人时看一眼纸条。
那张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当心有诈!
说起来,给李谦偷偷递纸条的那人,还是位老熟人。
没错,差役口中的那个“上差”,正是锦衣卫百户孙茂,在常州府领人逮捕李谦回京的那位------李谦倒是没料到,在杭州城里还能再次见到他。
李谦本就心存疑虑,加上孙茂的提醒,警惕之心立马又上了个台阶。也正因此,才没让陶晟当面套出所谓认罪的口供,甚至是反过来,给对方挖下了个巨大的深坑------并买一送一,附带了一个小坑。
不过那陶晟久经官场,显然也非易与之辈,一见讨不着他的话,便转了策略,十分“好心”地为他出了个脱罪的主意------找人变更傻妞的户籍资料。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十足十的馊主意,但经过对方的一番言语忽悠后,听着倒还挺像那么回事,可行性不可谓不高------但前提是,陶晟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在为他着想。
按照陶晟的说法,只要李谦能找到县衙户房,改掉最原始的一手资料,将傻妞的年龄虚增几岁,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府衙及藩司自不必说,陶晟就差没当场向他拍胸脯保证,一定为他办妥此事了。至于传抄上呈给京师户部的那一份,便当作是记录过程中,某位小吏的粗心大意所致------毕竟都是人工手抄的东西,偶尔出现些小的差错也实属正常,户部的官员一个个的都那么忙,也不可能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去较真,顶多处置几名玩忽职守的小吏罢了。
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一省臬台真要发了话,也确实是行得通的。毕竟不是贱籍改为良籍,某个户籍年龄上的小小改动,也没几个人会紧揪着不放。
总的来说,买良人为婢虽是重罪,却有变通之法,事实上许多大户人家都是这么干的。民不举官不究不说,追究起来也格外麻烦,因为这年头的卖身契写得和婚书似的,要么就是以收养义男义女的形式来进行,根本就难以辨认真假------
但奸污幼女就不同了,这事情可是没法扯皮的,找来稳婆一验便知------嗯,这当然得建立在李谦已然犯下奸1幼罪的情况下。
试想,一个年龄不足十岁的小姑娘,便早早地让人给破了身子,除了你这位将他买下的主家之人以外,还能有谁可作为嫌疑对象?依大明律,奸1幼女十二岁以下者,虽和、同强论。
什么意思捏?
大意就是,只要女方年纪在十二岁以下,不管是否征得其本人的意愿,才与她发生的关系,都被视为强奸!
这一点,其实和后世的律法规定也差不多,毕竟小姑娘啥都不懂,只要耐心哄哄,给颗棒棒糖就能忽悠着懵懂的她做下许多事情了------不是么?
而犯奸之人,尤其是强奸者,依律当绞------
换句话来说,只要傻妞的年龄超过十二岁,那么在臬台大人眼中早已强占了幼女身子的他,便不算是违犯国朝律例了。
不过李谦敢保证,这绝对是对方专门为自己所挖的一个大坑,就等着自己因心虚而往里跳呢。
可他又不傻,莫说是他本就没犯下奸1幼之罪,便是当真如此禽兽不如,也不可能会傻乎乎地主动去钻入对手的陷阱里------他们未免也太小瞧自己的智商了。
所以他也只是表面唯唯诺诺而已,心中根本就对此不以为然,又是佯装亲热地喊了几声“陶叔叔”后,他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臬司衙门------掏一掏耳朵,不带走一句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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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押房内,李谦前脚刚走,屏风后便闪出了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是陶晟的幕僚,另一人,则是李谦的冤家对头赵鹏。
“大宪,此人年纪轻轻,却偏偏生就了一颗七窍玲珑之心,比之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都不遑多让,怕是不大好对付。”陶晟的师爷率先开了口,皱着眉头道:“大人觉得,他会上当吗?”
“是啊------”陶晟轻轻颌首,喟然一叹道:“终究是没轻易认罪,否则适才便可当场将其拿下了。”摇摇头,他继续道:“至于他会不会入彀,本宪现在也说不准,此人看似一脸无害,实则精明似鬼,绝非易与之辈!”
赵鹏可看不出李谦能有几分能耐,反而觉得面前这两位对其太过高看。不过他倒也还懂得几分尊卑,因此心中虽有不满,面上却未表露分毫,只是看着陶晟问道:“敢问大人,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对付此人?”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本宪若想对付他,有的是办法!”
陶晟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拿正眼瞧过赵鹏这么一个小辈,若非看在他们赵家还有京城那一层关系在,所送之礼又颇为丰厚,他这一省臬台又哪肯轻易出手,帮着他们去设计坑害李谦?
初闻此案时,他的反应也不全然是在作假,深心里的确是不大愿意接下这桩案子。直到赵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才开始着手布下此局,并选在了今日引李谦入彀。只是对方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竟似是早就看破了这一切似的,死活不肯当面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不得已之下,陶晟才临时变招,为李谦出了那么一个馊主意------
赵鹏当然知道自己在他面前说不上几句话,因此见他并未表露出就此罢手的意思后,心中不由大定,笑着拱了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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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微凉。
夜风习习,吹在身上格外的舒爽惬意,使人不知觉间便浑然忘却了白昼里的闷热。
李谦躺在院子里,正懒洋洋地给身边的几个小姑娘讲着故事时,身后突然冒出来个人影,着实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
“你想干嘛?啊?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嘛?”
李谦有些气愤地指着一脸淡然神情的宋忠,恶声骂道:“知道人吓人,也是会吓死人的么?真要吓死了我这进士老爷,你赔得起那份银钱么?你又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身价么?说出来一准儿吓死你------”
宋忠懒得去接这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待到子佩等人被李谦挥手屏退后,他才自顾自说道:“我接到消息,在你到臬司衙门前,赵家公子赵鹏,已经先你一步见过了陶晟。”
“所以,在臬司衙门里,是你让人给我传的消息?”李谦问道。
“不是。”宋忠非常坦诚地摇了摇头,说道:“当时我还不知情,纵是知道了,也不会让他给你传这消息。”
“为什么?”
“没这必要。”
“为什么没必要?”李谦有些气愤地瞪着他道:“难不成你觉得,暴露一个本就是处在明面上的锦衣卫,会比保住我还要更加重要?”
“陶晟不会这么做------”
“你休要诳我!”李谦径直打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陶晟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宋忠脸上浮现几许讶然,他继续道:“会稽知县凌汉,任期两年内官声尚可,陶晟却因与其有嫌隙,便吹毛求疵,妄加罪名,如今正囚于按察使司的大牢中。陶晟有意拖延,因此并未审结此案,如今算算时间,应该三月有余了吧?”
“你是如何得知------”宋忠止住了话头,心中对于李谦倒是更为高看了一眼。
不用问他都知道,李谦的情报一定来自钱塘县衙,因为那帮胥吏手下的线人才是本地最好的探子!较之于强龙过江的锦衣卫,他们打探情报的能力虽略有不如,却胜在线人的数量十分庞大,聪明的人,总是能借助这股力量为自己办到许多事情的。
沉吟片刻,宋忠才转过话题道:“陶晟------或者说是赵家打算如何对付你?”
“陶晟用了个蠢办法!”李谦不屑道:“他给我出了个馊主意------”
简单叙述了一遍陶晟用来引自己入套的‘馊主意’后,李谦继续道:“不过依着陶晟以往做事做绝的尿性,一旦选择帮着赵家来对付我的话,不达成目的,想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在此之前,赵鹏所犯下的那些事情,虽说都是姚知府在后头帮着擦屁股,陶晟却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他没有揭穿这些,便可说明一点,他与赵家、姚春等人是一伙的!或许他不是主谋之人,却至少也是个帮凶!”
话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李谦当然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反正只是个人推断,准不准另说------但如此一来,便可将陶晟给推到锦衣卫的对立面上去,宋忠不可能会不重点查他。
事实上,浙江官场上的问题肯定很多,一派繁荣下的阴暗角落里,总会藏有不少肮脏的勾结交易,人情社会里,徇私枉法的事情也不可能少得了。尤其是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年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想要营私舞弊还不简单?
所以说,为什么朱元璋如此的凶狠残暴,都杀不尽天下贪官,因为这无异于一道永远都解不开的难题,谁来做这皇帝都没用!
第100章 千金难买爷高兴(为舵主加更!)
果然,听了李谦的一番推论后,宋忠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我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是陶晟此人老奸巨猾,防备之心很强,加上有其父‘姑孰郡公’的恩荫,只纠些寻常的小错很难参倒他。”
“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啊!”李谦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言语蛊惑道:“栽赃陷害这种小伎俩,对于你们锦衣卫上差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扣他一顶谋反的大帽子,或是其他重罪也行,保准圣上龙颜大怒之下,立马就能下令砍了他!”
宋忠闻言,黑脸瞬间变得更黑了,直想先把这家伙给一刀砍了再说------
吃的灯草灰,放他娘的轻巧屁!真要像他说的那般容易,锦衣卫早该出头了,何须等到现在?还栽赃陷害,还诬告人谋反------亏他想得出来,真当洪武爷那双龙眼已经昏花了不成?依大明律,诬告者事败可是要反坐的,而且还要罪加两等,这混蛋是想害得自己被诛九族么?
李谦见他反应,立即便非常识趣地闭了口,干笑道:“呵,我也只是那么一说,纯属建议------你若觉得不成,那便算了吧。”
宋忠懒得再理会他,转身便走。李谦愣了愣,继而忙出声喊住他道:“你先等等!我的事儿还没解决呢,你这就急着走了?”
“你的事?不早都解决了吗?”
“何时解决了?”李谦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我不是说了,陶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然后呢?”
“然后我还要过堂,一旦被当堂收监,麻烦可就大了!”
“收监就收监吧,在里边待上几个月,问题也不大。”宋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相信,陶晟还没那胆子,敢在牢里杀掉一位朝廷士人,尤其是你这受过天子褒奖的两榜进士------再者乡宦也算是个官呀,他又哪敢随意对你这翰林院检讨使用酷刑,屈打成招?”
“------”
李谦算是听出来了,他这是打算放任不管,任由自己自生自灭呀------
这个混蛋!
“成!这是你说的啊!”李谦很生气,所以他打算撂挑子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去!“钱塘县里还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没理清,佐贰官都还在给王知县添乱,六房三班众吏胥也是各怀鬼胎------不过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反正我都要进臬司打狱里白吃白住了,哪还能去理会这些------”
宋忠皱眉道:“你敢抗旨------”
“抗你家二大爷!”李谦破口大骂道:“彼时老子都让人给抓了,还如何能为圣上办事?”
“------”
宋忠无言以对,片刻才说道:“那你想怎样?如今你是被人举告,过堂受审也是难免的,便是我也没什么好办法,能帮你免去陶晟的审问。”
“我不管!”李谦下巴一抬,侧首道:“总之,若是那陶晟想要屈打成招,又或是打算枉禁于我,到时我便亮出你们锦衣卫的招牌,告诉他我也是锦衣卫的人,看他还能拿我怎样!”
宋忠闻言也有些火了,怒指着他道:“你想破坏大局么?”
“屁的大局!千金难买爷高兴!”
“------我倒有个法子,可让你转守为攻。”
“哦?”李谦眉梢一扬。
“这样------”宋忠说着便附到他的耳边,悄声说出一番话来。
说实话,李谦对此有些反感.。若是个女人凑到跟前耳语还好说,让一个老流氓贴到自己身前这么说话算怎么回事?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怪恶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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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谦这才刚送走一位瘟神,转眼又来了一名恶客。
不高而登门,谓之曰“恶客”,大半夜登门就更是恶上加恶了------而且,来人可不止占了这一点,因为他是李谦的老冤家赵鹏。
李谦径直让人将他领到了外书房。
外书房,也可称为“南书房”。顾名思义,便是处在刚进门头一进院里的书房,通常位于西南角院那一排面北背南的倒座房中。
寻常时候,客人登门的话,主人在外书房接见也并无不妥,特别是在双方关系还处于陌生的阶段,往往主人都会选择在南书房待客。
可赵家是何等人物?
赵鹏这样的二世祖,鼻孔向来都是朝上长的。他肯定会认为,他亲自上门拜访是给足了别人面子,别人怎么着都得选在前堂接待,才合乎他的身份------
可李谦觉得,自己不能做个虚伪的人。心里不爽当然就要表现出来,若是强自忍着,迟早会把自己给憋出内伤来的。
很显然,小赵是一个很好的发泄对象------
李谦心里甚至在想着,要不,今晚再当面抽他两下?
俩人分宾主落座,李谦也懒得再和他拐弯抹角,说些寒暄客套的话,径直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今晚来找我有何目的?难道就不担心,我会让人将你打断了腿给丢出去?”
“你敢------”
李谦话里的火药味十足,赵鹏本想反唇相讥,话到嘴边却是止住了,因为他猛然想起了先前在李家正堂所受的羞辱------
那两个耳光,包括后来小巷里所遭受的那一顿毒打,每每想起都能让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给大卸八块,方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他今晚其实不太想来,无奈父命难违。
此前,他们父子俩曾合谋算计了一番,最终意见达成一致:借着李谦买奴一案,通过官府之手直接将李谦给打下十八层地狱,纵然是最后他真能侥幸翻了案,名声也早就被搞臭了,看他往后还如何能在杭州府里立足------
然而,也不知自家老头子是哪根弦没搭对,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决定暂时放过李谦一马------意思当然不是握手言和,都闹到这般地步了,李谦也没道理会不记恨他们。
让赵员外临时变卦的原因,其实是李谦在陶晟面前的那一番表现。
当时,赵员外在听说了整个经过后,先是沉吟许久,而后突然就认真叮嘱儿子道:“李谦这人看着年纪轻轻,其实不好对付!他在臬台大人面前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不能轻信,否则难保会着了他的道儿!方才我仔细想了想,这事闹到现在,也该是到了收场的时候了------”
对此赵鹏有些不明白,同时还感到十分后悔,悔不该将李谦与臬台大人见面时的详细经过,都一一说给了他听。
老头子的决定是,双方在此事上各退一步,李谦承诺今后不再插手胰子生意,而赵家则会花钱买下他的香皂配方。
李谦一听完赵鹏的这个提议,登时便眯起了眼睛,看着他道:“那么,我关心的是,你们赵家究竟能开出多大的价钱?”
“一千两!”
“我没功夫跟你开玩笑!”李谦冷声道:“想要方子就痛快点,一千两是在打发要饭的么?”
事实上,这事确实可以商量------只要赵家开出来的价钱足够,李谦并不介意出让香皂的配方,反正他们这些古人折腾来折腾去,最终也只能是卖卖香皂而已。
自己就不同了,真有心想要赚钱的话,改天可以再研究研究,争取通过前世记忆还原出后世的许多东西来,香水花露水什么的,花样估计还能玩出不少------至于小小的香皂配方,还真不见得能有多宝贝,倒不如万贯家财来得让人舒心惬意。
“那你想要多少?”赵鹏看着他道。
“两万贯!”李谦微微笑着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看着他道:“赵公子若是觉着这价钱太高了些------没关系,咱们还可以再商量,漫天起价,坐地还钱嘛!”
他心中的底限是一万五,少于这个数免谈。
原因很简单,此事参股的有三人,每人能得五千两的散伙费,其实已经很赚了。
别看后世的那些古装电视剧里边,各种几千上万两的瞎喊,就跟大白菜似的------讲真,大明朝能有五千两银子攥在手上的人,绝不会太多,单看东西的大体物价就知道了。
这年代的粮食算是比较贵的,特别是在杭州这样的府城兼省城里,粮食的价格更是高得有些吓人。
可价格再高,一石大米在平时顶多就能卖一两银子而已,这算起来也就相当于一百来斤;而江南织造业发达,布价普遍不高,一两银子通常能买到三匹普通的布;一所三进的大宅院,十分奢华的需要二三百两银子,普通的宅院却还不过百两;贵族才用得起的马匹,价格也顶多就几十两银子而已;至于牙行里边,一个丫鬟的价格,一般也只在几两到二十两银子不等。
这当然只是大概的算法,事实上,这年代可以以物易物,大笔银钱交易也多是用的宝钞,流通在民间的白银,通常都比较零碎。
所以说,五千两银子,足可让一个年轻人安心当个富家翁、阔员外、小地主了,衣食无忧、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不成问题------当然,如果你无权无势的话,首先得祈祷不要有人觊觎你的家产。
李谦的想法固然十分美好,但赵鹏显然不愿花这么多钱,只听他道:“一口价!三千两,多一个子儿都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李谦眉头一皱。
“如果你愿意把那对孪生姊妹转赠与我的话------”
“你做梦!”李谦毫不犹豫地打断道:“一万五,少了不卖!”
“李谦!”赵鹏目光紧紧地盯着他,阴恻恻道:“你为何如此不识抬举?难道你真就一点都不在意你的名声?”
“在商言商,我不接受你任何的附加条件!”李谦看着他只是冷笑。
“我可以答应你开出来的价钱,你若嫌少,咱们也还可以再加------总之,你那对丫鬟我是要定了!”
赵鹏对此颇为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应该算是他的一个心结吧------毕竟得不到的东西,往往更能让人惦记。一千两,其实应该再翻上二十倍,才是他父亲愿意给出的价格。而他本人的想法是,要么得到那一对丫鬟,要么就让李谦吃官司!
“那便是谈不拢了?”
“谈不拢。”
“既如此,你我便无须再谈------”李谦轻轻一叹,继而扬声道:“送客!”
“李谦!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赵鹏仍觉得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又道:“单只为了区区一对婢女,你便要吃这官司不成?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肯退让一步,桃李村一案明日便可平息,钱同样一分都少不了你!”
“呵,区区一对婢女?”李谦哂然一笑道:“我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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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感言】
通常所谓的“感言”,一般都是走煽情的套路,青田本想反一反套路的,奈何这个世界早已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套路,人力岂能抗衡?所以自然的,我也难以免俗了------
说实话,写文到现在,我的目标一直都是为了能打出【三江感言】这四个字,如今终于得以实现,此生无憾了!
昨天收到站短,通知《小官人》明天上三江推荐时,我的心情有些复杂,难以用语言来形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读者应该都能明白,三江对于一本书而言意外着什么,而我这个小扑街则认为,至少上了三江后,我就不再是一个小扑街了,而是终于成长为一个大扑街,老扑街了------哈,开玩笑。
从5月26号发书,到今天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我写了三十多万字。我知道这字数很少,但也没办法,别人一小时能出一章,我则需要四个小时,而且还得剧情流畅不卡顿。
青田码字时有个坏习惯,就是总喜欢拿某一句话修饰来修饰去,直到自己读来觉得满意为止------记得写《雨夜,殊途》那一情节时,我整整坐在电脑前反复修改了一夜,然后没码字------虽然我也知道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网文以更新为王,一目十行的年代里,没多少人会去纠几个错别字,乃至句式或词汇的错误。
可惜,我却一直都改不掉这毛病------
总的来说,《小官人》开书到现在一直都是磕磕绊绊的,成绩其实比不上同期的许多书好,不过至少于我自己而言,这一本,至少是我目前感到最为满意的了,今后也会更加努力的把这个故事给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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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所有那些曾经给予过我支持和鼓励,指点与帮助的人!
嗯,从进入网文这一行,写书也有近一年的时间了,可以说,离不开我的责编徐徐的耐心指点,以及一路给我的各种大小推荐位。这一次新书能上三江,同样得对徐徐表达万分的感激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徐大,你看到了吗?^_^)
当然,除了徐徐以外,更少不了许多老作者(好机油)对于我这个萌新的鼓励,比方说书里的头号龙套小祝,他的书是《大宋好屠夫》,穿越镇关西的版本,写得非常精彩,感兴趣的朋友赶紧去看看吧。
还有就是第二号龙套小荣,他的书是《逍遥小书生》,曾经让我三天三夜追读不睡觉的一本神作,同样值得一看,轻松向的文。
还有就是在发文前,给过我修改意见的套套,他的新书是《有钱人系统》,都市文,同样很好看。
此外,当然还有木子蓝色小姐姐,傲骨小姐姐,荣誉大姐姐,战袍小姐姐,爵士大佬,官笙大佬,姜梵妹妹,一袖大美女,山水老司机,大罗罗姐姐,青史小灰灰,指神大能等等等等,太多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是万分感谢!
最后,最重要的就是,《小官人》能有如今这还算能让青田满意的成绩,同样也离不开诸位道友的支持,特此拜谢!
闲话少说,青田只愿能把《小官人》的故事越写越好,以后每天越更越多,就这样吧。
第101章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求推荐票~)
正当赵家以为,这场官司他们已经稳操胜券了的时候,李谦终于出手反击了。
一大清早的,住在庄园里的赵员外与周公对弈正酣时,却是让府上的一名下人给惊醒了,据那下人禀报,长工们早晨起来准备干活时,不料竟在晒粮的场院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还了得?
人死在自家庄园里,且先不论这是意外还是凶杀,一旦报了官,自己也难以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事实上,想要解释清楚也不难,破财就行。别看那些官老爷们平时待自己如何如何客气,摊上了人命官司,底下的胥吏们不趁机敲你一笔竹杠才是真傻了。
赵家家财丰厚,这几年更是混得风生水起,倒也不是出不起这笔钱,可自家的银子,谁又愿意平白送给他人呢?
往常也不是没破过财,自家那小混账在外惹出的不少事情,最后都是自己替他擦的屁股------因此,对官府的那套捞钱法子,赵员外又怎可能会不门儿清?
他可以肯定,这事应该与自身没有多大的干系,因为儿子赵鹏昨夜就住在城里------近几年来,那小子行事倒是愈发肆无忌惮了些,惹出来的祸事也是越来越大,虽说还不曾下手杀过人,赵员外却还真就不敢保证他不会杀人------
可眼下事情显然与他无关,赵员外可就纳了闷了。
到了晒粮场院里一瞧,看清死者身上的衣着后,他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这人一看就是个乞丐,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死了就死了,估计也没人会追究此事,管他是死于意外还是凶杀呢。
赵员外毕竟不是专业的仵作,自然也就没那本事,能通过尸体来判断乞丐的死因和具体的死亡时间。
不过在他想来,自家名下的长工和庄客跟着自己都有些年份了,没有自己的命令,应该是不会动手杀人的,且还是在这自家的庄园里。而佃仆们,则大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乡下人,生不出这份杀人的狗胆。
赵员外也只能是姑且认为,这乞丐许是想要趁夜翻墙进来偷粮食,结果突然就得急病死了------这可真不是在瞎猜,乞丐常年露宿荒郊野外,三天两头饿着不说,他们偶尔能吃到的食物,要么就是人家施舍的过夜饭菜,要么是些野菜树皮,不患病才是怪事呢!
心中一面叫着晦气,他一面在暗暗盘算着,此事到底要不要上报官府。
按说,乞丐向来是很招人嫌的,便是官府都不肯轻易放他们进城去沿街乞讨,以免影响了城内的太平盛景。非但如此,就连朝廷于地方所设的福利机构,也是不愿收留过多乞丐的------多一口人多一份粮食开销,养的乞丐多了,哪还会有公人们的油水?
所以说,乞丐死了的话,官府顶多会走个过场,定个意外身亡便草草结案上报了。
但若是人死在了某位富户的家里,这种情况就要特殊对待了,非得诬你个涉嫌杀人,迫你出钱买平安不可。
此时的赵员外,还不知道自家儿子昨夜与李谦商谈的结果,只是在他想来,李谦没理由会拒绝白花花的一大笔银钱,二万两买个配方足够了。眼下的交锋,又是对方落于下风,他也没道理会拒绝自己各退一步的提议。
一时之间,赵员外还真没想过,会是李谦在暗中栽赃陷害自己。
一番衡量下来,他仍是觉得钱多了不咬手,索性便让人抛尸荒野算了,省得无端端的破一回财。
一俟拿定主意,赵员外当即便下令,让长工们把尸体抬上大车,用破布和草席给遮掩得严严实实,趁着太阳还没露脸儿,天刚蒙蒙亮的时刻,马夫便和一名长工驱车出了庄园。
不知为何,自打做下了这事后,一整个上午,赵员外都有些心神不宁。不过他安慰自己,此事做得十分隐秘,理该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才是。
从晌午等到午后,正当他等得心焦无比之时,人回来了,却并不是早晨出去的长工和马夫,而是儿子赵鹏。
“臭小子!”赵员外心情焦躁,和儿子说起话来时,也难免夹杂着几分怒气,“你还知道回来?昨日让你办的事情,也不早早给个准信儿,怎么样了,那李谦出了多少价钱?”
“他呀------”
赵鹏拖长了音调,因为心虚没敢直视他的眼睛,略微偏过头道:“爹,此人当真是不识趣,我都给他加到两万二的价码了,他却仍是不肯出让香皂的方子------要我说呢,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弄死在臬司大牢里得了,也省得他日后再找咱们的麻烦!”
赵员外闻言,眉头不禁深深地皱了起来,犹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没谈拢?”
“没谈拢。”
“谈不拢的话------”见儿子摇头,他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些,两条稀疏的眉毛之间都拧成了个‘川’字,负手在屋内踱着步子沉吟道:“怕是李谦要开始着手对付咱们了------”说到这里他瞳孔猛地睁大,心里‘咯噔’一声,一拍手道:“坏了!中计了!”
赵鹏见他一人在那低声嘀咕,本想回房睡个午觉去的,不想刚一转身,就让他给吓了一跳,于是又回转身子看着他,一头雾水地问道:“爹,什么坏了?你中了谁的计?”
赵员外见他这般反应,登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扬起手道:“你这混账小子!谈不拢,也不知道早点让人回来禀报消息,老子真要被你给害死了!”手在半空中停留许久,他终究是不忍心对这颗独苗下狠手,只能是重重地叹上一声,然后便颓然放了下来。
赵鹏刚才可真是吓坏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家老子如此反应,难不成真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大事?他忙追问道:“爹,究竟生了何事?”
“何事?你还好意思问!”赵员外非常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刚要开口,门外却是传来一阵骚乱之声。
“不------不好了!不好了------”
“老爷老爷,出大事儿了!”
一听到这声音,赵员外情知事情不妙,本就忐忑不安的一颗心猛然又下沉了几分,忙掀帘喝道:“什么事?”
“老爷,那个户房的小书办又来了!”迎面慌慌张张跑来的那小厮答道。
赵员外一听,苍白的脸上又回复了几分血色,沉声道:“他来就来了,这算得什么大事?找借口回了便是!”
“可------可他还------”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急喘了两口后才继续道:“他还带来了衙门里的许捕头,领着一队公差,捆着赵十三和张全------”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再听了,赵员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个李家的小子,手段好生凌厉!
在一众家丁和长工的簇拥之下,父子俩匆匆赶往前院,刚一来到大门口处,就见那帮凶神恶煞的官差已经闯了进来,其中两名差役的手上,还扣着那俩被五花大绑了的赵家长工和马夫。
赵员外毕竟是个场面人,除了初时的惊慌外,心情到了这时业已逐渐平静下来。
强扯出个笑容,连连向祝振东等一众吏胥拱手道:“诸位差爷请了!这二人是我家中下人,身家清白,理应不会犯事才对,敢问差爷何故拘押?”
“我呸!杀人凶手也敢说身家清白?”许杰横刀立马地站在他对面,冷声道:“赵公正,你家下人杀人抛尸,正让我们给逮着了!”公正是粮长的雅称。
“怎会有这等事情?”赵员外眼睛一瞪,指着被绑缚的二人道:“这俩人跟了我多年,性子我都了解,都是老实巴交的本分人,差爷可莫要冤枉好人才是!”
“哦?难道说,公正对此毫不知情?”小祝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白衫书办,虽说不是个正经文人,却也不大不小是个刀笔吏,因此平常说起话来时,难免喜欢拽一拽文,打几句官腔。
此刻他一脸的扬眉吐气,昂首挺胸,打一进来就没拿正眼瞧过赵家父子,只斜睨瞥着赵员外道:“有人亲眼看见,此二人在芦苇荡里挖了个大坑,埋死人!敢问公正,对此又当作何解释?”
说着又是一脸的揶揄之色,目光扫过赵家父子道:“莫不是,赵员外前几日外出访友,直到今日午后方才回来?”
“你------”赵员外脸色一变,登时便要破口大骂,话到嘴边又急急收了回去,咬牙改口道:“差爷怕是误会了,我赵家可是本分人家!”提起‘赵家’二字,他刻意加重了几分音调,提醒对方最好注意些身份,别不识抬举。
事实上,若是换了以往,当面让一个小小书吏如此羞辱,赵员外早该发飙了。甚至就连素来冲动的儿子想要上前喝斥对方,都让他用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来。
没办法,眼下形势比人强,县官终究不如现管,而钱塘县里,如今是站在李谦那边的知县大老爷说了算,这些原本上不得台面的微末小吏,倒是不好再轻易得罪了------人命官司可算不上是小事,县衙这边若是执意不肯收手的话,自己想要撇清干系,也是非常困难的。
小祝虽有意言语羞辱于他,却也不敢太过分,嘲讽了两句解气后,便适可而止地退让到了一旁。许杰心中暗暗对他竖了个大拇指,随即出声道:“赵公正,你身涉命案,劳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话落便一挥手,拘人回衙。
不过碍于赵家的背景太过吓人,许杰待他们倒也还算客气,只把长工们给捉了套上铁链,赵家父子二人则免去了这道程序。
第102章 清酒红人脸,钱帛动人心
诬告李谦压良为贱,奸污幼女的必是赵家无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他才会反过来栽赃赵家,意思不言自明,你撤诉,我也撤诉,民不举官不究,两案便可同时平息,双方皆大欢喜,达成共赢局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臬司衙门让人过来传话,桃李村张家的案子明日一早提审,告知李谦必须准时到场,接受臬台大人的审讯。
打发走了来人后,李谦回到内书房,一进门便冷声道:“陶晟这是什么意思?!!赵家父子涉嫌杀人一案,如今正在钱塘县衙里等候审问------都这个时候了,陶晟不可能对此毫无所知,可他为何还不罢手?难不成,宁愿牺牲一个赵家,他也要想方设法的整死我么?”
屋内的宋忠并不急着答话,只是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或许,我们先前猜错了一点。”
“唔?”
“诬陷你的人虽是桃李村张家兄弟,可咱们谁都明白,此事并非出自这二人的本意,他们充其量只是颗受人任意摆布的棋子!而那幕后主使之人,必然是与你那门生意有所冲突的赵家,至于下令查封你铺子的县主簿王安------呵,他顶多是个帮凶。”
简单分析了一遍各方所站的立场,宋忠看着他道:“可陶晟呢?他这位臬司大人,一省大宪,当真只在此案中扮演了一个帮凶而已么?”
“你的意思是------”李谦听了这话,眯起眼睛道:“陶晟不只是帮凶,或者说,此前他确实是个帮凶,但事情走到这一步时,他突然又临时改了主意?”
“聪明!”宋忠随口赞了一声,紧接着又道:“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断,但细细分析下来,应该也**不离十了。”
“可他图的什么?”李谦疑惑道。
“你是个读书人,竟还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宋忠笑道:“你想想,赵家为何要对付你?”
“香皂生意!”
李谦一点就透,恍然道:“因此据你推断,陶晟,极有可能也是冲着我手里的香皂方子而来?”
“不错!除此之外,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宋忠轻笑道。
李谦微微点头,却又很快摇头,表示否定道:“你的推断虽有道理,可当赵家父子涉嫌杀人后,陶晟就该放手了才是------”
“牺牲了赵家,对陶晟没有任何好处,相反,还会因此而得罪京里那位大人物------要知道,傅侍郎的兄长,可是百日平定云贵的征南将军傅友德,之后论功行赏时,更是被圣上晋封为颖国公,傅家风光一时无两------”
李谦说得其实没错,大明朝立国之初,朱元璋曾列爵五等以封功臣外戚,仿前朝旧制,分别定为公侯伯子男。后又革除子爵与男爵,只留公、侯、伯三等,世袭国公之爵便是勋臣的最高封爵了。
再往上的郡王和亲王爵位,则只封朱氏子孙,不予外姓之人。
异姓而获封王爵者,如早年暴病死于军中的开平王常遇春,或是前几年病逝的中山王徐达,其王爵都是死后才追封的,生前只能是国公,子孙也只能承袭他们的公爵,而非被追赠的王爵。
而在受封公爵之前,傅友德原本就是世袭罔替的颍川侯了。
可以这么说,傅家就属于能横行京城,学螃蟹走路的那一小撮权贵勋臣。但凡能和他们家沾上点关系的人,旁人都不敢轻易开罪。
打从傅友德晋封国公之爵后,所有那些站在他们羽翼下的人,就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而作为他的亲生弟弟傅友文,这两年更是得以在官场上一路高升,官至户部侍郎。
这也就是为什么,赵家这样一个小小的士绅之家,都能横行于杭州府乃至整个浙江,行事无所忌惮的原因。粮长虽然颇有权势,却还上不得什么台面,他们赵家的真正凭仗,其实是颖国公傅友德!
一个世袭公爵,显然不是陶晟已逝父亲那“姑孰郡公”的封号,所能与之相比的。真要掐起架来,一个最低等的伯爵,就足够玩死整个陶家了------
宋忠对于京中的势力关系,自然比他还要更加清楚,因此并不反驳李谦的这番话。不过待他说完后,却是忽然出声问道:“那么,若是赵家父子在此案中安然无恙呢?”
“怎么可------”
李谦话到一半,整个人突然就愣住了。此前,他确实没有认真去想过这一点,也没那个必要。
在他看来,只要栽赃陷害,再让人捉了赵家父子,双方的这场较量便只能是低调收场,赵员外深陷囵圄,自是不可能会选择和自己拼个鱼死网破的。
有钱有地位的人,往往比小老百姓还要更加惜命,当他们寻求外头帮助的一切通道,都被自己给一一切断后,会为此心生恐惧,进而选择与自己握手言和也是人之常情------再大的恩怨要解决,也得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才能去考虑。
但现在的问题是,局势已经不再由赵家来掌控了。双方博弈,棋到中局却是换了对手,陶晟上场了------
李谦很想开口骂娘,这算什么破事儿?
好容易才搞定了一个赵家,自己所面临的麻烦却没得到有效解决,反而突然就跳出来个按察使,成心要和自己过不去。
经过这么一分析,自己还真就动不了赵家,原本也真没打算弄死赵员外,或者说是把握不大。
假的毕竟是假的,栽赃陷害这种事情,只是作为和赵家谈判的一个筹码而存在,真要给他定下杀人的罪名,将来一旦让人翻案,可就不大好收场了。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单凭一个钱塘县衙,自己根本就无法坐实赵家的罪名,哪怕是暂时的都不行!
可以想见,在京中傅家的强大背景下,再加上陶晟这位臬台大人的威压,无论是藩司还是知府衙门,都不可能会放任此事不管,真要公开审理此案的话,王知县所要面临的压力也是可想而知的。
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后,李谦不由轻叹一声,随即看向宋忠,抱怨道:“你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这主意不好么?”
宋忠哂然一笑道:“你若觉得不好,为何昨夜听完后便遵照执行了?呵,尸身是我的人送的,这没错,可将其丢进赵家庄园的,却是你安排的人!”
李谦无奈,这话他真没法反驳。
其实向他支这么一招的,并非宋忠一人,此前许杰便提过一次。只不过尸体不大好弄,杭州境内虽然每天都会死人,但乞丐的尸体确实不太好找,所以自己才会这么一直拖着,任由赵家使尽手段来对付自己。
但宋忠就不同了。
此人出身锦衣卫这样的特务组织,行事不可谓不狠辣,当时只说尸体的事情他来负责,并未告诉李谦他的真正打算。
后来还是听了许杰的回报,李谦才知道,那个乞丐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让锦衣卫的人给直接杀掉的!
为此,他还曾当面质问过宋忠,为何行事如此狠辣,如此的不择手段。当时对方却只是笑笑,而后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义不理财,慈不掌兵。我没让手下的人杀人,只是告诉他们我需要一具乞丐的尸身,至于他们要如何行事,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我无须过问,他们也无须再向我禀报,结果让我满意就行。”
李谦作为一个现代人,受过无数类似于“人人平等”的教育,对此自然感到于心不忍,也很难理解他们这些古人、上位者的行事作风。
可错已铸成,人死不能复生,再多的不安和愧疚都没有用了,他也只能无奈地选择了接受这既定的事实,内心深处,却是暗暗对宋忠提起了几分警惕。
锦衣卫终非善类,那里边全是虎狼之辈,待到杭州事了,自己便可与他们划清界限了。
宋忠见他脸色微沉,心知他心结未解,便转过话头道:“明日臬司开衙问案,你打算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谦眉梢一扬,冷笑道:“单凭案子本身,他陶晟还奈何不了我!如若对我用强,岂非取死之道?”
这一刻,他恍如一柄铮然出鞘的利剑,周身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冷冽气势,便是连宋忠都感到有些讶然。
确实,真要论起底牌来,陶晟是奈何不得李谦的。
可以说,现在的李谦身负秘密皇差,真要逼急了他,亮出密旨足可自保了,只是那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局面。
但宋忠对此也无可奈何,眼下的查案进度还不够深入,没法亮明自己的身份来保全李谦,锦衣卫------毕竟是实存名亡了。纵然自己身怀密旨,也无法明着去插手地方上的案子,至少目前还不行。
他沉默片刻,然后上前拍拍李谦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现在的你,才更像是个做大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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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赵家的背景写到这里,才算是真正展露了全貌。很多人看了前面,对于一些冲突剧情各种不理解,我也不好一一去解释,耐心追读下来的,自然会有个合理的解释,傅家的设定,也是在开书前,打大纲时就定下来了的。长篇小说,不可能所有的东西都能一股脑的交代完,剧情也是一步步依次递进的,如果一上来个反派就揭露了他所有的底牌,那么故事的发展也就毫无悬念可言了。)
第103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通常州县衙门过堂时,皂班差役分列两排,堂威十足,寻常的宵小之辈,单让这气势一慑,便差不多什么都愿意招了------升斗小民,天性里总是会畏惧于父母官之威严。
而到了按察使司衙门,情况则大有不同。
这种省级司法机构,亲自过问的案子要么是重案要案,一审再审的大案;要么就是犯案之人身份特殊,下级州县衙门自忖份量不够,才移交上来的案子。因此到了这里,过堂的程序反而简化了许多,那套法子也注定只能对小老百姓使。
主审官员端坐高堂之上,原告被告上堂,形式简洁明了,没有百姓观审,也没有上官旁听。这里,便相当于陶晟的一言堂。
不错,正是一言堂!
尽管按察使司审理过的案子,最终还要上呈京师,由刑部及大理寺复核后才能结案,但很多时候,所谓的复核只是走书面形式而已,案卷上交京师复核即可。也只有死囚才会被解往京师,经三法司复审定案,最后奏由皇帝核准来执行,寻常的案件是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的。
而李谦的罪名如果被坐实,虽说也是绞罪,但朝廷优待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漫说是他这样的两榜进士,便是一个小小的秀才,都还不至于被判处死刑的。
也就是说,这么一个小小的案件,哪怕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都是不需要移送京师审理的------他李谦,也仍是无法脱出陶晟的职权管制之外。
这就比较操蛋了!
李谦虽有直奏天子的权力,却也不能案子还没开审,就上奏喊冤------因此,他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过来受审。
“堂下所站何人?”陶晟问道。
“辛未科进士,原翰林院检讨,李谦。”李谦心说你这不废话么,翻脸就不认人,且还明知故问尽说废话,敢情前天我那几声叔叔都白叫了------
“那么你可知罪?”陶晟又是问道。
“敢问大人,在下不知身犯何罪?”
“------”
这样的话若是换了别人来说,保管陶晟会先给他来个下马威,命人打上一顿板子,看他还敢“狡辩”!但很显然,李谦可不是任人蹂躏的主儿,陶晟也真没法对他用刑------
审问继续,陶晟又是看着他问道:“本宪收到举告,桃李村张氏兄弟告你压良为贱,强买其妹为奴,并行奸污之事,你可认罪?”
“自是不认的。”
顿了顿,李谦缓缓道:“非但如此,我还要控告他们二人品性不端,毫无兄友弟恭,姊妹和睦之心,反而凌虐其年仅八岁的妹妹,动辄打骂不说,还险些饿之至死,斑斑劣迹,馨竹难书------敢问大人,他们如此行为,与豺狼野兽何异?”
“李谦,你血口喷人!”李谦话音一落,边上的张家兄弟便忍不住跳了起来,怒声自辩道:“大人,不是这么回事,他分明是在狡辩!”
“是我血口喷人,还是你们在信口雌黄,相信大人自有明断,何须你们在此聒噪?”李谦不急不躁地回了一句,随即又看向上方的陶晟,拱手道:“大人,此二人咆哮公堂,干扰司法,您看------”
啪!
陶晟一拍惊堂木:“肃静!”而后手捋胡须,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们二人皆是乡野之民,初次上堂,不知规矩也是难免的,本宪不知者不怪,这顿板子且先记下。”然而,当他面对李谦时,说话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倒是你------为何藐视本官?”
“在下不曾------”
“还敢狡辩!”陶晟怒容打断道:“本宪今日传你,问的是你压良为贱一案,为何避而不答,反诬他人有罪?还敢说你不是在藐视本官威严?”
“------”李谦心说,想入我的罪你就直说,何必来这套虚头巴脑的,装得倒还挺像那么回事。
“李谦,本宪再来问你,是否买下张氏兄弟的妹妹为婢?”
“没有。”
“还敢说你没有!”陶晟再次一拍醒目道:“张氏兄弟已将契书上呈于本宪,上边,可有你李谦的亲笔画押!这你当作何解释?”
李谦‘哦’了一声,紧接着便是笑道:“大人莫非不识字?”
“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本宪治你的罪!”陶晟又拍了下醒目。
李谦探手入袖,很快便掏出张纸来,双手奉上道:“大人说的,可是这份契书?”
一名差役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契书呈了上去。
陶晟摊开一看,确认无误后,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份卖身契,一式两份,你一份,张氏兄弟手中握有另一份。”
“呵,大人莫不是弄错了?这分明是一纸认养义妹的契书,何来卖身之说?”李谦忍不住笑了,笑容诡异,一如奸计得逞的小狐狸般狡诈,“这契书可不只一份呀!”
“你休要狡辩!”陶晟大怒,“事到临头,公堂之上,你还敢巧言令色,意图蒙骗本官不成?你当真以为,如此行事,便能瞒天过海?”
冷笑一声,他朝天一拱手道:“当今圣上何等英明,岂会轻易让尔等狡诈之辈钻了空子?依照大明律例,假以乞养之名目,行买良为贱之实者,罪亦如之------李谦,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人为何一口咬定,我李谦就是假以认养之名,行买良为奴之实?”李谦冷笑以对,“大人身为一省大宪,司法高官,百姓之高祖,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这年代尊称县官‘老父母’,知府高一辈,则是衤卫父母,以此类推到一省大宪,自然便是‘高祖父’了。
这话可不大好接,陶晟总不能当着堂上众人的面说,前天你我私下相见之时,我见你言语躲闪,分明是心虚所致,因此才认定你有罪------
“是与不是,本宪一问便知!”又是一拍醒目,陶晟沉声道:“传张氏幼女。”
其实早在昨日,臬司的人便想将傻妞带走了,理由是防止李谦与她串供。李谦自然不干,当时就严厉喝止了那帮官差,说是再敢往前一步闯入内宅,就以擅闯民宅的罪名,命护院打将出去------
那帮差役自然是怕了他了,毕竟那可是进士老爷的宅邸,他们这些小虾米还真不敢乱闯,否则最终吃亏的也只能是自己------李谦真要把他们给告了,陶晟这位堂官都没法袒护。
李谦倒也不是在无理取闹,既然都说“其女年幼,虽和亦同强论了”,自己还串哪门子的供词?有这必要么?就不让你们如愿,提前找人验过傻妞的身子,你陶晟能怎么着吧?
所以,今天傻妞是随同他一块儿过来的。
一个八岁大的小姑娘,自是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傻妞一脸怯生生地被人带到了堂上,不待吩咐,便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大案之前,叩首行礼,脆生生地道:“见过高祖老爷。”
不得不说,这么一个小姑娘,那瘦瘦小小的可怜模样,与这冰冷森然的大堂是格格不入的。两边都是如狼似虎的官差,仅这幅活似“美女与野兽”的画面,就足可让人打内心深处不忍苛待于她了。
便是连高坐大案之后的陶晟,脸色都稍稍缓和了下来,又恢复了往日那“财神爷”般和蔼可亲的一面。
“你便是桃李村张氏幼女?起来答话吧。”陶晟先是喊他起身,然后看着她道:“本宪来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傻妞。”
“嗯,今年几岁了?”
“八岁。”
“你哥哥往日待你可好?”
“这个------”傻妞面现犹豫之色,扭头看向了边上的李谦。
“不碍事的!咱们的高祖大人可是青天大老爷呢,你据实回答便是。”李谦当然知道,在这短短片刻的时间里,她应该有受到某位差役的威胁,被逼迫着照他们的意思来答话。不过这点无须担心,因为在出门之前,自己也曾对她有过简单的交代。
当然她年纪太小,有些话李谦也没法说得太清楚,只告诉她到了堂上,实话实说就好,有自己在,谁也欺负不了她。
“------”高坐堂上的陶晟,听了他这嘲讽之意十足的称呼后,胖脸不由得一黑。
“回禀高祖老爷,我大哥二哥对我很不好,不但让我天天给他们劈柴烧水,洗衣做饭,一不小心慢了些,哥哥们还会用鞭子来抽我------”
“傻妞啊,高祖老爷在上,你可不能瞎说呀!”一旁的张家老大咬着牙,阴恻恻地插了一句嘴。
傻妞对他毕竟还有些心理阴影,闻言便立即闭了口,怯怯不敢再往下说。
“呵,敢问大人,张氏兄弟当堂胁迫证人,该当何罪呢?”李谦在一旁冷笑道。
陶晟狠狠瞪了一眼张家老大,不过心里也在暗自庆幸,好在他适时出声打断了这小姑娘,若不然,天知道她后边还会再说出什么话来------真要到了那时,自己也不太好收场。
原本在他想来,威胁个小姑娘改口供应该不难,派个差役就能办妥了。
之所以当堂对她和颜悦色,其实也是怕把人小姑娘给吓着,到时再把臬司下属教给她的话全给忘了------不想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反倒是让李谦占据了上风。
“张大成!再敢出言打断本宪问案,本宪饶不了你!”
干巴巴地说了句场面话后,陶晟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傻妞身上,肃容沉声道:“傻妞!本宪再来问你,李谦可有------咳,可有让你给他做暖床的丫头?”
“啊?”傻妞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似是根本就没听懂他的话。
“------”这下臬台大人可就为难了,有些话当堂说得太过露骨,未免影响自己的风评,可若是不把意思给表达清楚,这案子还要不要问了?
李谦则是忍不住暗暗偷笑,心说这下可好,你陶晟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会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吧?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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