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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田先生     大明小官人txt下载     大明小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1章 钱到用时方恨少

    李家名下的田庄不少,除了李家庄附近外,还另有几处零零散散的小庄园。其中就有一处,位于杭州城郊以北的上塘河北段。

    杭州城北,经临平、长安古镇到海宁,最终流入钱塘江的上塘河,北段正属仁和县管辖------杭州两县分治,辖区其实也分得比较模糊,所以才会有“钱塘勿管,仁和勿收”这么一句民谚。不过大体上,也是按着东西南北区域来划分的,仁和县管东北两面,钱塘县则辖西南地区。

    蜿蜒如玉带般的上塘河对岸,有一块不大的平原开阔地,这里有几十亩良田在李家名下。故此,这里也住了两户佃仆及几名庄客。

    李谦离开家后,西湖边的那所宅子回不去了,自然也就没了住的地方。

    临走时,大哥李孝偷偷塞了一沓宝钞到他手里,总共加起来也有近二十贯。不过宝钞这两年变幻不定,时贬时升,二十贯钞在浙江一带大抵也只相当于八两纹银。

    主要也是因为这两年边境无战事,加上国内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天灾,所以农民出身、对于经济学一窍不通的农民皇帝朱重八才没怎么滥发纸钞了------一番休养生息下来,大明宝钞的信誉度倒是恢复了不少,比前两年可要值钱多了。

    对于寻常人家来讲,八两银子可真不算少了。一家几口人节俭着点用,没病没灾的话,两年功夫可花不完这笔钱。

    奈何李谦对这玩意儿没啥概念,以往作为大少爷时,花钱也大手大脚惯了,这回光是买药膏敷伤口就花了差不多一两,算上买些生活用品和雇佣骡车,以及过河后打赏船翁等杂七杂八的事情,四两银子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不当家不知菜米油盐贵,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

    七八天的功夫下来,转眼已来到了四月初,屁股上的伤也算是好透了,李谦却不得不为自己日后的生活发起愁来了------这当然不是指那没羞没躁,不可描述的幸福生活。

    独自坐在简陋的小屋里,李谦摸着袖口里仅存的那十贯大明宝钞,一时也是感慨不已:“钱到用时方恨少,一分难倒状元郎啊!这么下去绝对不成,必须想想办法,赚笔小钱才是,至少得靠双手养活自己才行啊------”

    这些天里,杨清倒是来过一趟,还含蓄地表示可以在这方面给点儿“支援”,却让他给拒绝了。

    自己还没落魄到需要借钱度日的地步,好歹也是个堂堂的进士老爷,致仕乡宦啊。面子上过不过得去且不说,别人的恩情也不是那么好安然收受的,哪怕只是些小恩小惠。

    人情债可不好偿还。

    活了两辈子,李谦除了有点小小的怕死以外,最怕欠下的就是人情债了。

    倒是沈天佑那小子,听杨清说他这些时日竟是让其父沈溍给禁了足,此前还挨了顿竹笋烤肉------李谦甚觉有趣,可一问起原因时,杨清又怎么都不肯细说了。

    小田庄里住着的两户人家倒是比较淳朴,为人宽和良善,非但没把李谦这位落魄的主家二少爷给赶出去,还把他们自己住的最好的房间给让了出来,供这位少东家暂时落脚。

    不过李谦也知道,即便是他们没跑去告密,父亲应该也是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的。他从未想过要在此久住,只是暂时没能寻到更好的去处罢了。

    起身走出小屋,和小院里的佃仆随口打了声招呼,李谦便出了庄子,沿着上塘河岸一路往下游行去------在屋子里闷了几天,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这一带人烟稀少,晌午时分更是鲜有行人,李谦逛了大半天,连个鬼影都愣是没见着,就更别提活生生的人了。

    空气很好,环境也不错,就是太安静了些------

    饶是像李谦这般“只想做个安静美男子”的人,都感到有些不习惯。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得上城里去看看,找份体面的工作什么的。自己一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总不能跑去给地主们打长工吧?

    就算自己愿意,那些地主们还不敢收留呢!

    开玩笑,如今谁还不知道,李家的二少爷离家出走了?

    走到官道边上,等了没多久,远处就有一辆马车向这边方向跑来,李谦赶紧伸出手去,使劲地在空中挥动了几下,想搭个顺风车来着。

    不成想,驾车的车夫理都没理他,径直就加快速度奔了过去------李谦心中仿佛有一万头那什么马奔驰而过------

    “呸呸呸------”

    吃了一嘴的烟尘,心下也有些火了,看不起人咋的?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主要是路过的车子基本都受人雇佣,又不是打的空车,饶是拦车的人衣着再是华贵,在没有得到雇主允准的情况下,车夫都是无法擅作主张,停车载人的。

    连着尝试了几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无奈之下,李谦只好整个人都站到了路中间去,再借给那些车夫几个胆子,都是不敢随便就撞上来的。

    等了好一会,前方又是来了一驾车子,李谦心说这回我看你停还是不停。

    果然,骡车在他身前几步开外堪堪停了下来,赶车的车把式有些气急败坏,指着他骂道:“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就算真的想不开,也别来寻老子的晦气呀!”

    “这位大哥,还望你能行个方便,载我入城一趟。”李谦拱手笑道。

    “这我可做不得主------”

    车夫还待拒绝,车厢里却是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没事,让他上来吧。”

    既然雇主都没意见,车夫也就不再坚持了。反正自己该拿的工钱一分不少,半道上多载个客人,还能额外拿到一笔赏钱,何乐而不为?

    李谦终于得以上车,心里自然是对这位陌生男子十分感激的,本来只打算坐在外头的车辕处,那人却是出声邀请,让他入了车厢就坐。

    车厢里坐着的,是一位年约二十五六的男子,肤色略显黝黑,身材颇为健壮,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不过这人只是穿了身便装,从衣着上也看不出是个什么身份。

    李谦也没兴趣知道,便只是随口和对方打了声招呼,报上了自己的姓名。男子闻言却是一阵讶然,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进士老爷呀!”

    “呃------听你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竟也认得我?”李谦奇道。

    “在下宋忠,从扬州而来。”

    男子也自报了姓名,接着又解释道:“沿途过来时,便听到许多苏杭间的趣事,谈论最多的便是李公子的事迹,我自然也就记下了公子的名号------”

    李谦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曾在哪里听到过,一时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奇怪的是,眼前这人既是从扬州而来,按理该一路走运河水路,然后换船直抵武林门码头才是。怎么会无端端的,从西北方位往东,绕远路到了这上塘河附近?

    在他思索的当口,宋忠却是话锋一转,问道:“在下初到贵地,想向公子打听打听,这杭州城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这个------说到好地方,自然要数那柳翠巷与通和坊了,近来柳翠巷新开了家春风一笑楼,那里边的如烟姑娘,啧啧啧------天生尤物啊!杭州城的花魁你听说过没?没听过啊------嗯,也就是金风楼里的那位海棠红姑娘了,算是咱们这杭州地界里的大美人儿了!只可惜,连人如烟姑娘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你说如烟姑娘算不算是绝色------”

    李家家教极严,李谦自己都没怎么去逛过那些烟街柳巷,道听途说来的事情,此刻向人介绍起来却是绘声绘色,活像个拉皮条的------李谦觉得,自己充当了这么一个“皮条客”的角色,并为此花费了那么多口水,春风一笑楼应该给点回扣的!

    算了,就免费做一回义工吧,阿米豆腐,善了个哉!

    宋忠果真就让他给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这杭州府里的读书人,还真是风流无比呀------那如烟姑娘,姿色当真如此了得?

    不多时,车子便入了艮山门,又是走了片刻,李谦才告辞下车,顺带着塞给车夫一张面额五百文的宝钞。

    这般出手阔绰,把个车夫都给乐坏了。就这么一小段路程,且还顺路,根本就要不了那么多赏钱,宝钞给个五十文都足够了------嗯,下回再碰到有人搭便车,一定不能再对客人如此无礼了!

    感谢李谦,他拯救了一个小小车夫的良知以及------三观?进而这个车夫会煽动他的小小翅膀,将这种助人为乐的美德传播出去,影响到整个杭州府,浙江道,整个江浙地区,乃至整个江南及全天下------

    此为大功德也!

    车子都跑得没影儿了,李谦才猛然醒觉,自己似乎又犯了乱花钱的毛病------

    也顾不上再去过多的懊悔,抓紧时间解决工作问题才是正经事,当下便举步往知府衙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车厢里,宋忠一只手抚着下巴,有些意犹未尽地咂摸着嘴。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猛然一拍大腿,有些哭笑不得地喃喃道:“这读书人还真是精得很!三两句话就让他给带偏了,我竟是把正事都给忘了!这下可好,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到------罢了罢了,还是先到了杭州府衙,再作打算吧!”

第032章 竞争岗位太激烈

    杭州府衙,位于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以东,就在布政使衙门附近。

    这一带自南宋以来,素来是地方官府驻衙的聚集地,藩司、臬司、都司以及县衙、官廨、学宫等一系列官府建筑,也同样都挤到了这附近------许是风水太好的缘故?

    三开间的府衙大门看上去十分阔气,六扇门也是标配,只是整个建筑规模,以及衙前所留出来的那片开阔地,都是附近那两个小县衙无法与之相比的。

    李谦浑然未觉,方才车上那人其实与自己同路,因此便早早下了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衙前大街。

    此番进城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自己这两榜进士的出身,怎么着都能到府衙里去谋个差事,当个师爷什么的。不想到了府衙一问,才知道府尊老爷早就有专门的师爷了------别说是师爷,杭州府衙如今连书办这类文职,都是不缺人的。

    这年头,竞争岗位竟也如此激烈?

    倒是那门子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是位进士老爷,很是恭敬地要请他到衙里去坐坐。对此,李谦十分感动,然后婉言谢绝------话说对方又不是个漂亮姑娘,自己拒绝一个大老爷们,为何也会有种酸爽的感觉呢?

    说实在的,这会儿进士的身份可了不得,搞不好整个杭州府三年都出不了一个,各县的知县也大多都是举人的出身,甚至还有贡生授官的。至于那些会试中落榜的举子,一旦举贡入了国子监后,升官的速度也是快得很,放到地方上不是监察御史这种实权人物,就是知府知州什么的。

    若非如此,沈溍一个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又怎么可能会在短短几年内就平步青云,坐到兵部尚书这样的关键位置上?

    立国之初,只要不是太过迂腐的进士,钻研钻研,很快就能位极人臣了------李谦这个进士例外。

    一个三甲进士,如果跑到县衙里去谋个差事,说出去是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因此,心比天高的李谦决定,到布政使衙门去瞧瞧------

    然而事与愿违,布政使衙门也不缺人了,特别是师爷这种抢手的位置,那都是布政使大老爷从之前的任上带过来的,根本就不对外招聘。

    我勒个去,县衙就县衙吧,饿死事大,失节事小------

    当下,李谦只得沿原路返回,路过仁和县衙时驻足观察了一会,只见那门子立在门前,腰板儿挺得笔直,看上去甚有气势,有那么一点点后世军人的味道。

    站在街边看了片刻,李谦便抬步前行,往前方不远处的钱塘县衙走去,竟是连上前询问一番的兴趣都欠奉。

    来到钱塘县衙外,果然就发现了不同之处。衙门建筑当然都一个样,关键是这边的门子看上去十分疲懒,整个身子都没精打采地倚在了门框上,身材也变成了“S”型------

    李谦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毅然向他走了过去------这可是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才总结出来的一点点经验,很值钱的!

    找工作当然得有些技巧,想要当精英,那就得找个管控严密,秩序井然的好单位,多的不敢说,兢兢业业地干上他几年,前途肯定是一片光明的。但若是想混日子的话,就要反着来了,领导越不管事儿,自己就能过得越舒坦。

    如今的李谦只想混混日子,两个县衙都在一个地方,开的工钱肯定也是差不多的。混日子嘛,自然是首选钱塘县衙了------他们专注于培养国家蛀虫二十年,品质有保障!

    说来还真巧了,李谦上前一问,得知县尊老爷这几日恰好打算招一位西席先生,教小公子读书。

    西席先生,也可被称为师爷。

    明清两朝,只要是官府特聘的先生都算是师爷,只不过此师爷非彼师爷,教书的“师爷”,当然不能和正宗的“绍兴师爷”相提并论。

    正儿八经的师爷,指的是辅佐知县处理刑名、钱谷、文牍等事务的谋士,属于没有官职在身的幕僚。这类人通常都是全才,比起许多新官上任,毫无工作经验的县令来,他们更擅于处理公门中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相当于县尊老爷的影子般存在着。

    李谦现在要应聘的,显然不是真正的师爷,但总归也还算是个不错的差事。教书先生可是个体面的工作,连衙门里的各种烦心事都不用管了,安心教“官二代”读书即可。

    李谦这进士的名头,那可真不是开玩笑的,举人出身的钱塘县令得到门子传报后,立即就亲自迎了出来,可谓是给足了他面子。

    “不知是李检讨到访,本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哪里哪里,劳驾县尊大人亲迎,倒是在下的不是了。”李谦满面春风,彬彬有礼地和他寒暄客套着,却是暗自撇了撇嘴,这知县不行啊!

    自己好歹也是个进士老爷不是?居然不用大开中门的礼仪来迎接自己?

    县尊老爷若是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怕是立马就得让人把他给轰出去了。

    县衙的仪门哪是那么好开的?

    通常只有新官到任、喜庆大典、皇帝临幸、宣读诏旨或是举行重大祭祀典礼活动时,才会大开仪门。唯一的例外,便是知县的老爹从家乡过来看望儿子时,为显孝道,知县老爷才会打开仪门来迎接。

    县令姓王,单名一个伦字,年近三旬,生得是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眉眼间隐现可见一股威严正气------据说夜里就连小鬼都不敢轻易招惹这样面相的人。

    为此,李谦感到有些奇怪。这县尊老爷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官威应该也还是有的,怎么手底下那帮下属都是一副熊样呢?

    寒暄过后,王知县将李谦请入了县衙,然后俩人在客厅里又说了几句诸如“今天的天气哈哈哈哈”之类的废话,才算是进入正题。

    “听门子说,李检讨今日过来,是要任这西席一职?”王知县对李谦十分客气,饶是李谦已经致仕,也仍尊称其在翰林院的检讨一职称。

    李谦点头答道:“正是。”

    王知县轻轻颌首,笑道:“如此甚好!犬子天资愚钝,还望先生对其严加管教,本县在此先行谢过了!”

    话落王伦便站起身来,面色严肃地朝李谦揖了一礼,然后细细地嘱咐李谦,告诉他自家儿子但有顽劣不肯用功之时,任打任罚,从严处置即可------李谦不禁心生感慨,果然是亲生的!

    随后,王知县出声吩咐,让门口候着的一名差役去请来了王小公子,和李谦见了一面。至于拜师礼,这年代的人很是注重这个,并不会当场就仓促进行,于是推到了明天。

    总之,工作算是就这么定下来了,每月一两银子的束脩,食宿全管。

    工资的确是少了点儿,但李谦可不全指望这个。他现在只想暂时找个落脚的地方,旁的事情以后再说,至少自己吃饭的问题解决了,就不用再继续待在庄子里,搞得那两户佃仆也过得都不安生了。

    ------

    ------

    从知县官廨里出来,李谦漫步于大街之上,心情还算不错。

    工作有了着落,不用担心自己会成为大明朝第一个饿死的进士后,本应先回位于上塘河的庄里收拾东西,然后搬来县衙居住。但此时天色还早,李谦并不着急。

    没走一会,肚子便开始打雷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还没吃午饭。

    毕竟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地主少爷,庄里佃户们每日吃的饭菜,李谦还真有些难以下咽,每次都只是勉强吃点儿而已。可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的正确性。

    当下最要紧的,自然便是先祭了五脏庙再说。此处正好离河坊街不远,李谦便来到上次曾带宝儿来过的那家小店,吃了一大碗的混沌,外加两碟小点心。

    河坊街,与衙前街仅一街之隔,乃是杭州城里一处十分热闹的所在,临街商铺鳞次栉比,其间更是有一条小胡同,里面汇集了整个江南地区的各种美食,素有“美食胡同”之称。

    从美食胡同里出来后,又是随意在附近逛了逛。

    走着走着,不经意间便来到了太平坊。李谦才忽然想起,这太平坊,可不就是陆小凤那天告诉自己的地址么?

    太平坊也叫太平里、清望街,算是杭州城里比较有名的一条坊巷,因为这里边住着好几户官宦人家。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日无意间过来了,索性直接登门拜访好了。至于陆小凤那句略带俏皮的警告之言,李谦才不会放在心上。

    很奇怪,一般的年轻人最怕见岳父岳母,许是拐了人家的女儿,心虚所致------李谦对此却十分不屑。不就是见见女方父母吗,有什么好怯场的?

    当下,李谦便径直走进了太平里,没多久又------退了出来。

    李谦敢对天发誓,自己这真不是怯场,而是忘了带礼物------好吧,紧张还是会有一点的,真的就只是那么一丢丢!

    这年头,登门拜访他人通常都要备好礼物,互相之间关系熟稔之后倒是可以不拘小节,初次登门的话,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至少能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还能大大减少吃“闭门羹”的几率。

    当然,送礼也并非一定要专门挑贵重的来送,即便是遵循古礼,拎只野鸡上门都成,礼轻情意重------这鬼话你信吗?

    反正李谦是不太相信的。

    对方既是大户人家,三代之中就必然有人取得过功名,否则早就没落了。虽说士人之间的往来,送只野鸡也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可这份礼也未免太轻了些。

    古礼是古礼,现在距离礼乐崩坏的春秋战国时期,都过去多少年了?

    李谦掐指算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很多年!

    也就是说,时下遵循古礼也不算错,但只有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才会干出这种蠢事来!自己现在是打算见人家府上的千金小姐,礼重了也不定能见着,礼轻了却是肯定见不到的。

    因此,眼下李谦最先要考虑的,是准备一份足够份量的见面礼。

第033章 买画(周末第一更)

    李谦很为难,因为他要给人送礼,虽说不是求人办事,需要大把大把地塞银子,但自己是打算求------请求人家把辛辛苦苦养了十多年的闺女送给自己当媳妇的啊,不重视怎么行?

    为难的地方就在这里了,他身上没多少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既不是登门贺寿或求人办事,礼物自然也不需要往“死贵死贵”的方面去选,读书人之间互送礼物,向来讲究一个风雅的调调。

    因此,首选的礼物便是书法字画了。

    历代名家的书画价格不菲,自己也不需要买那么贵的东西来送人。这方面,有个百两银子左右就能解决了,关键是李谦真没有------

    这可不是在骑马找马,自家事自家知,别看自己如今顶着个大才子的名头,书画水平的确不怎么样,拿去糊弄那些喜欢附庸风雅的冤大头------比如杨清,或许还能卖个几十上百两银子,毕竟有朱元璋的墨宝为自己抬高身价。像他这种人傻钱多的“富二代”,百来两银子,不过是上两三趟青楼的事情。

    问题是,读书人大都性子孤傲,未必能看上自己的书画,就更别提视若珍宝了。

    心里一边想着,李谦一边走进了一家字画铺。和前面几家的程序一样,看上的书画先问问价钱,然后经过一番砍价,最后的价格他无法接受,继续再换下一家------

    这会儿值得收藏的,基本都是一些前朝名家的书画作品,至于杭州城里那些才子们的所谓“墨宝”,暂时也属于无人欣赏的尴尬局面,因为------他们还活着?

    这么说是有根据的,想想梵高的画作,同样是生前无人问津,死后却是卖出了天价,可见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奇葩!

    李谦一路逛了好几家字画店,看中了几幅“元四家”的作品,其中价格最低的也是五十两------很遗憾,自己买不起。

    至于其他的一些作品,就实在是让人觉得拿不出手了,且价格也不算低,都在十两银子以上------非常遗憾,自己还是买不起。

    要不------真送只野鸡算了?

    摇了摇头,打消脑海中徒然闪现出来的这种消极想法。李谦不经意地一抬头,就见前方不远处,有个摆在街边的书画摊。

    摊位很简单,一桌一椅,桌上有笔墨纸砚,头顶是个简易的小遮阳篷。案头没有卷缸,只在手边堆放着几卷成品的字画,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书生坐在案后,微微俯身并低着头,正在认真作画。

    这年头,穷书生在路边摆摊卖字画,是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若是放在平时,李谦倒也不会特别去留意这些,眼下他却是动了些心思。

    若是------让这些路边的书生来帮我画一幅画,也用不了多少钱,然后我再自己配上一首诗词,这档次可不就提升了吗?当然,前提是得真有些绘画水平,有没有名气不重要。也只有这些没有名气的书生,卖的作品价格才不高。

    念及于此,便径直来到书案前,驻足观赏了起来。

    书生画的是一幅《黄山迎客松》,不用问李谦是怎么知道的,他不瞎,上面就写着这五个大字------画已成形,对方正在着色。

    这个书生的绘画功底十分不错,李谦看得是连连点头,自认在这方面远不如他。

    眼看一幅画就要做完,对方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活动活动略微发酸的脖子,才发现了站在他面前的李谦。

    他愣了愣,随即便略带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让公子久等了,公子可是要作画?今日却是不巧了,在下还有些私事要办,马上便要提前收摊回去了,要不你再到别的摊上去看看吧。”

    “这样啊------”

    李谦才刚准备开口请他作画,就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再想找个绘画水平和他不相上下的书生,可就不太容易了。

    又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幅画,心说这个倒是和自己要画的那幅画意境也差不多,便问道:“要不,你把这幅画卖我如何?”

    书生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我不愿卖,只是这画乃是有主之物,待会儿就要给客人送去了------”

    “我愿出双倍的价钱!”

    “这------”

    书生神色略有松动,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摇头道:“还是不行,在下虽手头不太宽裕,却也不愿做那言而无信之人,公子就莫要让我为难了。”

    李谦有些郁闷,却仍是不太甘心,咬牙道:“再加价也行啊!你就把这画卖给我吧,我真有急用,价钱随你开!”

    别看这话说得硬气,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若是对方也像自己一样喜欢狮子大开口,开个天价出来,丢人的就只能是自己了。

    不过李谦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虽然只经过短短几句话的交流,他却认定这书生不是那种厚颜无耻之辈------为什么会有种在骂自己的错觉?

    书生眉头皱了皱,心中实在是有些费解,自己的画何时变得如此抢手了?

    迟疑了一会,他轻轻一叹,点头道:“好吧,这幅画原本要三钱银子,你给个四钱(约四白文)便足够了。今日无暇再作画,耽搁了一天的功夫,总要赔些银子给客人的。”

    李谦连忙向他道谢,并十分痛快地付了账,直接塞了五钱银子到对方手上。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路边的书画摊也好,茶肆也罢,甚至是字画店都行,总归是能轻易借来笔墨一用的,用完了给点钱就行。

    此刻的心情有些激动,自己现在要做的,可是将一幅原本不值几个钱的画作,变成一幅------颇具收藏的画作。

    如是想着,李谦走向了附近的一家小茶馆。

    ------

    ------

    约莫一刻钟后,当李谦从茶馆里出来时,手上已经拿着一卷上乘的字画了,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买来的成品字画,自然也就无须费那时间跑去装裱了,那是收礼之人才需要考虑的事情。李谦加快脚步,匆匆往太平里深处走去。

    然而当他终于来到“陆家”的大门前时,却是有些傻眼了。

    站在门前那一尺高的二级台阶下,抬眼望去,只见面前是黑门铁环、面阔一间的正门。再往上看去,门楣上却是挂着一块黑底烫金的匾额,上书两个大字于府!

    李谦呆立当场,头顶似有乌鸦嘎嘎叫着飞过,留下了一长串的省略号------一阵轻风拂过,从他身后卷走地上的一小片树叶,徒留他一人在风中凌乱------

    这是何等的卧槽------竟然是于家,而不是陆家!

    想起那张娇笑的容颜,以及她那略带俏皮的话语,李谦才猛然惊觉,自己似乎被骗了?

    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倒也还算说得通,毕竟陆小凤这样的名字也太巧合了些,当日自己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嗯嗯,这么说来,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名字是假的了,只是不忍心当面拆穿人家而已------对,没错!一定是这样!我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个小姑娘给骗了呢?”

    李谦如是安慰着自己,然后开始自我麻醉:“这年头,姑娘的闺名也是不会随便告诉别人的,她说个假名字倒也算是合情合理------那么,她便是姓于了,地址应该是真的------吧?”

    从门楣上就能看得出来,这于家乃是官宦之家,李谦以前倒也有听说过,只是了解得不多。上前轻轻扣了扣门,很快,大门便让个小厮从里边打开了。

    看着眼前这张十分陌生的面孔,小厮的脸上露出一丝警惕,外加几许疑惑之色。

    不待他发问,李谦便面带微笑,并朝他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道:“在下北城李家庄李谦,今日特意登门拜访你家老爷,烦劳兄弟代为通禀一声,多谢了!”

    话落,李谦便递上了自己的名刺。

    小厮一听到李谦之名,脸上的警惕之色尽消。

    没办法,这个名字简直是如雷贯耳,如今在杭州城里已经达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这位李家公子自打回乡之后,就一刻也没消停过,每天都占据着杭州地界热议的头条------

    他接过名帖看了看,又仔细打量了李谦一番,才将名帖递还了回来,出声问道:“请问公子,找我家老爷何事?”

    “久违于老爷的大名,只可惜未尝有缘一见,委实是生平一大憾事!在下早就想登门拜访了,又担心太过冒昧登门会显得不识礼数,这才耽搁至今------”

    李谦随口胡诌了几句,然后------然后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对方看着他的眼神非常奇怪。

    “咳咳------”

    为了缓解眼前这让人尴尬的局面,李谦只好干咳两声,朝他拱手道:“还望兄弟代我通传一声------初次登门,略备薄礼,还请于老爷笑纳。”

    说着李谦便递上了自己手中的画卷,连同着送出了一串铜钱------本想省个门包的,毕竟才刚下定决心要改掉乱花钱的毛病,奈何这钱还真省不了。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小厮一俟拿到门包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进去通传去了------恨得李谦牙根直痒痒!

第034章 风月之所是非多(第二更)

    柳翠巷,作为杭州城里有名的烟街柳巷,这里每天人流不绝,不分昼夜,街上随处可见年轻的士子文人,大腹便便的富商巨贾,鲜衣怒马的富家公子哥,以及便装出行的达官贵人。

    柳翠巷之名,起源于南宋一位名为柳翠的歌妓。

    相传此女色艺双绝,名满京城,曾住在这条街巷里。她喜好佛法,常行善事,后来得了高僧点化,终得脱离凡尘------至于到底是成佛还是成仙,不可考。此后,便有众多的版本故事流出,还被写成了小说话本,得以在民间广为流传。

    再往后,到了如今这会儿,柳翠巷俨然已成为杭州城里十分有名的寻花问月之所,街边秦楼楚馆无数,文人骚客们走过柳翠桥时,通常都喜欢开口吟诵一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借以彰显自己的风雅情怀。

    春风一笑楼,便座落于柳翠巷中。

    这家府城新开的妓馆,一手所捧出来的头牌清倌人,只用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风头便盖过了杭州花魁海棠红姑娘,生意更是火爆到了令西湖船娘们都羡慕嫉妒恨的地步。

    作为春风一笑楼力捧的红姑娘们,其待遇可比楼里普通的姑娘们要好太多,不但所住的房间比别的姑娘好,就连偶尔的一些小任性,鸨母也是听之任之,极少出言责骂。她们对于要接待陪酒的客人,都是有权挑挑拣拣的,不想见的男人大抵也是可以不见的------当然,权势太大的人除外。

    相比起那几位红姑娘,楼里的头牌清倌人柳如烟,在这方面就可以任性许多了。

    艳名远播之后,她已经连着拒见了无数客人,竟也没挨过鸨母的责骂,反而和她说话时,妈妈总是和颜悦色、温言细语的。其他的姑娘们纵然是心怀妒忌,却也没人敢当着面说出一句怪话来。

    与前边院子的喧嚷嘈杂不同的是,春风一笑楼后方的这一处天井小院里,向来都十分幽深静谧。置身其中,会让人产生一种恍若隐居深山,身处禅院道场中的错觉。

    噔噔噔噔------

    一阵急促且轻快的脚步声在二楼的楼道上响起,打破了小院里这一固有的沉寂。

    凌空的木制长廊并不适合急走和快跑,那样发出的声响太大。平日里,下人们都会特别注意,哪怕是跑腿干活时,都是一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样子,谨守着这一方天井阁楼上的规矩。因此,整个楼里能发出这样声响的,只有两个人。

    头一个自然是鸨母,除去未曾露过面的东家以外,春风一笑楼里就数她最大了。另一个有权这么干的人,无疑便是柳如烟了。

    然而作为姑娘,特别是当红的清倌人,言行举止之间自是不会如此轻佻,一言一行都得格外注意,又怎可能会做出快跑这样的动作来?

    所以这么一个特权,便理所应当的,由她的贴身丫鬟柳儿来代劳了。

    此时的长廊上没几个人,一眼望去,只有两个容貌俏丽的红姑娘斜倚在美人靠上,小声地在聊着些什么。边上则是她们的贴身丫鬟,正轻摇着手中的团扇,为自家主子扇着凉风。

    此时已是四月,入了初夏时节,浙江一带已经有些热了。

    没顾得上和廊边的两位姑娘打声招呼,柳儿便径直跑了过去------这小丫头素来嚣张惯了,其他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谁让她是柳如烟身边的丫鬟呢?

    来到柳如烟的闺房前,只象征似的敲了敲门,不待屋里传来回应,她便径直推门而入。

    房间里,二八芳华的少女坐在桌边,手中正拿着一卷琴谱在认真看着,自然便是近来艳名传遍杭州的柳如烟了。

    风月之所,从来就不乏姿色过人的妙龄佳人,若说门外那两个女子的容貌是中上之姿,那么柳如烟就属于上等的姿色一列了。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肌肤,绝好的妖娆身段,便足以让任何第一眼见到他的男人感到瞬间的惊艳。

    然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她那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清丽脱俗、不染烟尘的独特气息,使得她能够有别于其他青楼女子。也正是凭借着这一点,她才能稳压杭州花魁海棠红一头,让无数男人为之深深着迷,不可自拔。

    她此时身着一件淡粉色的春衫,外罩一袭长可蔽膝的素白轻纱,自腰部而下则是一件湖蓝色碎花的百褶裙。柳儿进来后,她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事?”

    “小姐,咱们的画让人给抢了!”

    “唔?谁抢了?”

    闻听此言,柳如烟黛眉轻蹙,抬眼问道:“不过是一幅普通的画作罢了,能值几个钱?那人真若喜欢的话,让人再画一幅不就好了?”

    “可是------可是那个混蛋,真的抢了咱们的画呀!”

    小丫头对此也是纳罕不已,一路上她都在苦苦思索,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对方抢自家小姐的画去做什么?她摇了摇头,微嘟着小嘴,闷闷不乐道:“也不知是哪个家伙闲着没事干,竟还出了双倍的价钱,买走了咱们的画呢。”

    说着,她紧走几步,将手中的钱袋子递到了柳如烟的面前:“喏,这是那人付的五钱银子,荣公子一分没拿,全给了咱们呢,说是给小姐赔罪的,他明日会再重画一幅送过来,还是二百文钱------”

    “你这丫头真不懂事!”

    柳如烟俏脸一板,有些不悦地训斥道:“人荣公子不过是延后了一天才交画,咱们又怎好意思收下他这笔钱?明日取画时,定要把这钱如数奉上,可不能平白占了人家的便宜,知道吗?”

    柳儿点头应是,转而又问道:“小姐在习练什么曲子呢?还是《相思令》吗?”

    目光转向手中的琴谱,柳如烟轻轻点头,略微苦恼地说道:“是这曲子,今天我又弹了几遍,还是没弹好,得再多练练。”

    “小姐,您犯得着这么拼命练习么?”柳儿撇撇嘴,不屑地说道:“杭州城里谁人不知,小姐擅舞不擅琴?现在还有哪个敢这么不给面子,强迫您抚琴的?再说了,小姐的琴艺也不算差呀,那些个姑娘们,琴艺比您好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柳如烟摇摇头,看着她笑道:“小丫头口气不小,成心哄我开心呢?莫说是杭州城里的姑娘了,单是这楼里,琴艺比我好的就有两位呢。”

    “小姐,咱可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柳儿还待再说,她已是摆了摆手,轻声道:“成了成了,别再打搅我了,我再练上一会。”

    话音刚落,楼道里又是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比柳儿的声音可大多了。主仆俩人对视一眼,柳儿开口道:“得,她又来了,真是没个清静!”

    “小丫头你说什么呢?当心我撕了你那张臭嘴!”

    人未至,声先至。鸨母尖细的嗓门传来,随后人也来到了门口,同样是走了个形式般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目光狠狠瞪了柳儿一眼,看向一旁的柳如烟时,她又恢复了招牌般的谄媚笑容。

    “如烟呐,外边来了位大人物,这回你可真得见见了,否则一旦惹恼了他,咱们往后的生意可不好做------”

    她说着说着,却见柳如烟面色一寒,自己的声音竟也不觉跟着弱了几分,心中暗暗叫苦的同时,仍有些不甘心地继续劝道:“哎呀,如烟,你先听妈妈说,今儿个来的可是通判大人家的公子,这面子咱们可不能不给。就当是妈妈求你了,出去陪他喝杯酒好不好?”

    “不去。”柳如烟淡淡地拒绝道。

    “------”

    鸨母有火无处发,眼睛却是瞥向了一旁抿嘴偷笑的柳儿,扯着尖细的嗓子吼道:“你笑什么笑?!!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出去!”

    “你------”

    柳儿当即就想还嘴,却让对方给一眼瞪了回来。再看看自家小姐,见她没有要为自己出头的意思,小丫鬟只好颓丧地低下了头,悻悻地退了出去,并为俩人带上了房门。

    见她满脸愤愤地朝这边走来,美人靠上的两位姑娘却是乐了,笑着说起了风凉话。

    “哟,小丫头这是怎么了?”

    “依我看啊,八成儿是碰上了比她更嚣张的人,让人给赶出来了------”

    俩人说着掩嘴一乐,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惹人遐思。柳儿只是斜睨了她们一眼,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便沿着长廊走远了。

    身后的两对主仆却是气得不轻,俩丫鬟在那叽叽喳喳地小声啐骂着,在自家主子面前充分地展现出了义愤填膺的情绪,俩主子却似乎不大领情。

    “得了得了,你俩要真有本事,就替我上去扇那丫头两耳光,不然就统统给我闭嘴!”

    见她发火,另一人却是“扑哧”一笑道:“姐姐和她置什么气呀?一个不懂事的丫头片子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如烟最是护犊子了,她的人妈妈能说得,咱们可训不得呢!”

    “哼,那小贱人,还不是仗着少------”

    话未说完,不远处的房间里却是传来了“啪”的一声脆响,是瓷器破碎的声音。俩人皆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继而同时望向了柳如烟的闺房。

    吱呀------

    房门打开,柳如烟一脸寒意地迈步而出,紧随其后出来的鸨母脸色也不太好看。随即俩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地径直下了楼,往前院走去。

第035章 闹了个大乌龙

    于家的南书房布置得十分简洁素雅,与其官宦之家的背景有些不符,一盆青翠挺拔的毛竹,并一只如花盆般大小的青瓷鱼缸,一副榆木桌椅,几幅算不上名贵的字画,书架上寥寥几部书籍,一只青瓷茶盏而已,都是这年代书房里的标配。

    于家老爷名叫于仁,字彦昭,相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出奇之处,只能说是五官端正而已,中等的身材,穿一身居家的道袍,标准的读书人打扮。

    不同的是,他精气神十足,看上去不像寻常的读书人那般文弱。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被称“老爷”,要么是身份地位很高,要么便是父亲已经不在,他成为家主了。

    眼前的于仁,便是属于后者。

    李谦发现,于仁似乎不太在意那些虚礼,客套话也只是简单的说了两句,然后便直入正题,问起了自己的来意------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人家不太喜欢和自己说废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敢问李公子今日登门,所为何来?”于仁的话语里有些距离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倒也实属正常,毕竟他和李谦的确不熟。

    “于兄------呵呵,于兄年龄稍长在下几岁,我便称你一声于兄,于兄不会介意吧?”

    对此,李谦也不以为意,反而笑着和对方套起了近乎。于仁听了这话只是微微蹙了蹙眉,随即便恢复常态,平静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若说我是慕名来访于兄,想必你也不会相信,这便实话实说了吧------”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措辞后,李谦直言道:“说出来不怕于兄笑话,愚弟今日是专程为一女子而来!“

    “哦?”于仁闻听此言,反而更加疑惑了。

    “是这样的,前些时日愚弟有幸与一姑娘相识------呃,此事说来话长,在此我就不详细表述这其中的前后经过,曲折多变了,想必于兄也没这耐心听------”

    “------”

    于仁顿时无语,说了这么半天,居然没说到戏肉。他差点就没忍住,插嘴让李谦先停下,讲讲这故事是如何的“曲折多变”了。

    谁说我没耐心听的?!!

    人,总是会有那么点八卦之心的啊!

    李谦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开始讲到正事后,神色就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

    当然了,他也只是简单地阐述了事实,说是自己今日恰好逛到这里,便想起了当日那女子告诉自己的地址,才恰逢其会地登门拜访------嗯,就是没好意思,把自己被那女人用假名给骗了的事情告诉于仁。

    这段必须略过,不然花丛老手的老脸往哪儿搁?

    话说完后,李谦便暗暗观察起了于仁的脸色,毕竟这年代可不提倡自由恋爱,未出阁的姑娘与男子私下相会,最轻也会被责骂一顿的。而对于女方家庭来说,那男人还胆敢寻上门来,后果就相当的严重了,看不顺眼的话,搞不好就会直接下令轰人或是亲自拿扫帚赶人的------家里没养狗的情况下。

    然而奇怪的是,于仁听完后似乎也不恼,这在封建社会里可就着实难得了,李谦心里暗道有门儿?

    “这么说,你今日过来,是想见见那位姑娘?”于仁手捧茶盏,面色颇为古怪地看着他。

    “正是如此!”李谦应声答道:“我观彦昭兄年纪不算太大,想来不会生下那么大个闺女才是,能否让我见见令妹?”

    “噗------”

    于仁刚举杯抿了口茶水,听了这话后没忍住,差点喷了他一脸,好在及时低头,却也是咽下了半口茶水,呛了个半死。

    “咳咳咳------咳咳------”

    李谦见状不禁愕然,心说你这家伙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还和颜悦色的,这会儿怎么就有了那么大的反应?害得伦家白高兴一场------

    “于兄莫急,莫冲动,冲动是魔鬼!有话好好说嘛,凡事总还可以再商量商量不是?”李谦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来到他身后,伸手抚着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为他捋顺了气。

    没办法,李谦怕他一急,会忍不住命人把自己给轰出去------不是只有女人会情绪化,男人也有被情绪左右的时候。

    于仁又是咳了几声后,感觉舒服多了,这才向他摆摆手道:“李公子先请坐吧。”

    李谦依言坐下,身子向前微倾,一语双关地说道:“兄长有话请说。”

    这话于仁却是听懂了,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心说你小子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一逮着机会就跟我瞎套近乎,这才哪跟哪啊,就打算改口叫我大舅哥了?

    这玩笑可开大了,于仁忙解释道:“误会误会,李公子怕是搞错了!”

    “唔?”

    李谦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看着他的眼睛快速眨了眨,一脸的狐疑外加些许------无辜?

    其实自打知道名字是假的后,他心里就已经没抱太多希望了,只是不真问个清楚的话,又会让自己寝食难安,总觉得不太甘心。

    保不准,她真是于家的闺女呢?

    于仁也知道他不太相信,此时便坦然笑道:“于某明人不说暗话,李公子至情至性,彦昭深感钦佩,但有所情,我们于家也该不无不从才是------只是,我确实没有妹妹,近来也无堂妹表妹住我这儿,公子许是寻错了地方了。”

    “------”

    李谦很想再问上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姐,话到嘴边愣是没敢问出口。

    这于仁都二十多岁了,真要有个姐姐,也不会看着如此年轻啊,且还年纪不小,早该嫁作他人妇,娃儿都不知生了几个了------

    李谦看得出来,于仁说的应该不是假话,否则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奥斯卡影帝了------先前被个姑娘所骗,只能说是自己一时不察,才会不小心着了她的道儿------

    总之,自己今天的确是闹了个大乌龙了。

    怪不得,殷素素会那么郑重地告诉张无忌这么一句话——记住,千万不要相信女人,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此刻的李谦很想哭,想家,想妈妈------

    当下,只好起身拱手告辞道:“既如此,今日就不过多叨扰于兄了,来日有缘再会,告辞!”

    于仁轻轻点头,并亲自起身相送。到了门口时,他将手中的画卷递还给了李谦,笑道:“这画,李公子就带回去吧,于某无功不受禄!”

    “于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李谦摇头笑道:“什么功不功的,这画本就是愚弟送给兄长的一份小小见面礼,你就收下吧。”

    “那可不成------”

    “于兄切莫推辞,你若执意不收,也许回去后我就会随手扔了的------”

    扔了?

    于仁眼睛一瞪,心说你这是在告诉我,这画不值钱?

    转而又是想到,李谦现在心情不太好,搞不好真就会随手把这墨宝给扔了,那还不如自己留着呢!

    于仁自然看过这画,也清楚这位“生子当如李仲卿”的李谦,赋诗一首如今价值几何,绝对算不上是什么便宜货。他郑而重之地收下了这份见面礼,并改口唤了对方的表字,和李谦的关系算是真正拉近了不少。

    送走了李谦后,于仁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却不是用于会客的那间位于前院的南书房,而是处于内院,他自己私人读书之所的内书房。

    一俟坐下,便再次展开了手上拿着的那幅画,又是轻声吟诵了一遍上面所题的《迎客松》一诗,于仁眼中异彩连连。

    他不知道的是,李谦为了能搭上这幅《黄山迎客松》,硬是把人郑板桥的《竹石》一诗给改了个名字,不知道会不会遭天谴------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好诗,又是一首佳作!这个李仲卿,随手就能写就一首好诗,倒也委实难得,就是性子还不够稳重。可惜,可惜了------”

    想起今日俩人的接触谈话,以及此前那首传遍江浙的《桃花庵歌》,于仁对李谦更是好感大增,直想认了李谦这个妹夫,可惜自己没妹妹,且对方身上还有和林家定下的亲事,最近闹得是沸沸扬扬------

    当然,之所以对李谦有如此好感,也是因为他曾有过相似的经历。

    于仁并不是个迂腐的读书人,他如今的结发之妻,同样也不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类。当年他们同样是两情相悦,并私定了终身,后来遭到家人反对,还一度有过私奔的想法,足可称得上是这时代的一股“奔放流”了------

    有此往事,于仁自是不会用怪异的目光去看待李谦的行为,甚至心里在想着,若他看上的那姑娘真是于家的闺女,就再好不过了------

    ------

    “阿嚏------”

    刚刚走出太平里的李谦冷不防打了个喷嚏,随即狐疑地抬头望了望天气,心说这真是邪了门了,大夏天的还能着凉不成?

    时辰确实不早了,明天一早还得教熊孩子读书呢,得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搬到县衙住下才是。

    心里这么想着,李谦径直向一家车行走去,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仲卿兄可是要雇车子?要不,我送你一程吧?”

第036章 贵客(求票第一更)

    身后那人正是杨清,李谦也没和他客气,直接就调用了他的车子,为自己搬家去了。

    杨清的车驾从外面看上去普普通通,并不招摇,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车厢里的雕刻纹饰不可谓不精致,就是比自己那辆要逊色一些,大小却是差不多的。

    初夏的天气有些闷热,顶着午后的太阳走了半天,李谦早已是汗流浃背,身上的衣衫都湿了大半。这会儿上了车,进了车厢后,竟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不奇怪,大户人家的车子里,通常都会备有一些冰块,就藏在车架底下的木箱里,外沿裹上一层厚厚的棉被,足可充当临时的小冰窖了。

    车厢四周的壁板遮幔早已被杨清撤去,只留下了遮阳的顶盖,四面通风之下,车子跑动时带起来的轻风,吹在身上格外凉快。

    俩人并排坐在锦榻上,屁股下垫着一张凉席,身前置一张小几,桌边放着个冰桶,冰桶里镇着一壶上好的冰镇葡萄酿,桌上还有一壶------当真是喝一壶,备一壶,极尽奢侈腐败之能事。

    李谦撇撇嘴,朝杨清投以一道鄙夷的目光,却没有开口。

    杨清却是看懂了,不由得笑道:“你是想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李谦不置可否,默然从冰桶里取出一只小酒杯,朝桌上看了一眼,又伸手取了下方那壶尚未开封的酒,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仰脖一饮而尽。

    杨清同样的回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笑骂道:“好意思说我?我们杨家满身的铜臭气,哪比得上你李二公子?这要真论起来,你才能算作是‘朱门’好不好?我杨家------呵呵,和朱门可沾不上边!”

    “啊------好酒!”

    冰凉的液体入喉,李谦只觉得通体舒畅,禁不住赞了一声,才看向他道:“你比我有钱。”

    “钱?”

    杨清闻言不禁一愣,转而又摇头道:“钱财乃是俗物,阿堵之物!这大明朝的商贾再有钱,充其量也还是俗人一个,满身的铜臭味,比不得书香门第清贵的。”

    “嘁------”

    李谦对于这套理论十分不屑,作为一个现代人,很难不以金钱来衡量一个人的地位。

    其实他心里也很明白,这里是大明朝,没有功名的家族,纵有万贯家财也可能会被剥夺一空,攀附权贵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因此商人们都在挖空了心思,以商养文,哪怕是用钱砸,都要砸出几个优秀的读书人来。

    然而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绝对不假。

    商贾地位虽低,能量总是有一些的,小户人家看上去地位很高,实则比不上富商巨贾。说是士农工商,真正排起来的话,商贾仅次于士人。

    本就是纯粹的闲谈,俩人自然不会较真,彼此心知肚明就好。因此,李谦也只是嗤了一声,就换过了别的话题。

    “杨大少爷,今儿个怎么有空,到街上转悠起来了?”

    接触了几次后,李谦自然知道杨清喜欢附庸风雅的毛病,当即便笑着调侃了起来:“依你的身份,该是流连于风月之所,吟诗作赋才是。”

    “嗨,别提了!”杨清长叹一声,问道:“柳如烟我和你说过吧?”

    见李谦点头,他自嘲地一笑,有些颓丧地解释道:“呵,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以前我还不大相信,这下可好,大笔的银钱花出去了,现在那小婊子出名了,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听他啰啰嗦嗦了一大通,李谦才算是听了个明白。敢情这浑人今天去春风一笑楼时,没能见着柳如烟,所以这会儿怨念颇深。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李谦安慰道:“没事的,反正你们家的‘阿堵物’很多,看上去又是人傻钱多的样子,不赚你钱赚谁的?换了是我,肯定也会先从你身上狠捞一笔的!”

    “------”

    杨清额头直冒黑线,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气恼道:“你这是在安慰人么?”

    “难道不是?”

    “那我怎么听了你这话后,感觉更难过了呢------”

    “这一定是错觉!”李谦认真端详了他一会,然后点了点头,下结论道:“嗯,依我的经验来看,你可能有些轻微中暑------放心,问题不算严重,暂时还死不了。待会儿回来后,你再找个大夫看看吧。”

    “------”

    ------

    ------

    春风一笑楼,天字号雅间里隐隐有乐声传出,曲声悠扬婉转,轻盈舒缓,如仙音般飘渺玄妙,又如恋人在耳边软语温言,情话绵绵------让人沉醉于此间的同时,又不禁怀疑,自己究竟是身处人间还是仙境?

    场中,十几名歌舞伎迎着乐声翩翩起舞,众星拱月般的围绕在柳如烟身周,身上的衣裙五光十色,艳丽如雨后天边悬挂的彩虹------

    正中位置,柳如烟淡施粉黛,身着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从前襟、到腰间、再到下裳皆是同样的服色,却又有别于那些伴舞的女子,颜色要更深一些,细节处的纹饰也更为雅致,再配上她那张艳绝人寰的娇颜,轻盈曼妙的舞姿,俨然是红花般的存在。极富曲线的妖娆身段随乐声缓缓摆动,缠于双臂间的披帛随袖轻抛,旋转间衣袂飘飘,恍若天仙下凡,分外夺目耀眼。

    很奇怪,柳如烟以容貌清丽脱俗而著称,在换上了这身“霓裳羽衣”后,全然不会给人突兀的感觉,仿佛那本来就是她最真实的模样一般------这始终还是个看脸的世界。

    柳如烟擅舞,任何有幸见识她舞姿的男子,无一例外都俯身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为之倾倒迷醉,对此间流连忘返。

    她此刻跳的是名舞霓裳,全名为《霓裳羽衣舞》,是唐代宫廷中十分有名的一支舞蹈,曲为唐玄宗所作。杨贵妃杨玉环,便是凭着它独得圣眷,宠冠六宫,此曲也得以名扬天下,流传于后世------

    其实完整的霓裳曲早已失传,没人知道最初的版本是怎么样的,后人发现的也只是残谱,再经过不断的演化填充而成。可也正因为它残缺不全,才更受文人雅士们的青睐追捧,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曲调由慢转快,又由快转慢,经过几次曲折变幻后,此刻逐渐进入了高潮阶段,场中的舞姿也时慢时快,最后随着乐曲渐次飘逸了起来,看得席位上那两位贵公子的眼中是异彩涟涟,举到嘴边的酒杯都不觉停了下来,一副身心尽皆陶醉的猪哥模样,就差垂涎欲滴了。

    一曲舞毕,两位贵公子击节称善,遂赏了歌舞伎们每人一两银子。众歌姬施礼道过谢后悄然退下,场中便只留下了柳如烟一人。

    此次领舞的柳如烟,一人的赏银却比众人加起来的总数还多,出场费不可谓不高,谁让人家是头牌清倌人呢?钱给得少了,客人自己都觉得没面子,传出去也会让人笑话。

    然而她一人就领了二十两的赏银,神情却并无波澜,一如往常般平静。

    这并不稀奇,此次相陪她本就不情不愿,且往常也见多了挥金如土的贵客,根本就不会将这一笔小小的单项收入放在心上。

    道了声谢后,柳如烟也下去更换服饰,雅间里顿时只剩下了两位公子哥。

    俩人并非杭州本地人,而是来自于江西九江的秀才。

    坐在主位上,谈吐气质豪放不羁的俊公子名为张复亨,乃是杭州府通判张大人家的公子,近日才到的杭州。另一人则是他的帮闲,无论长相还是家境都很一般,属于陪吃陪喝陪玩的那一类人。

    俩人举杯相碰,然后一饮而尽。张复亨“砰”的一声拍下酒盏,抬袖抹掉了嘴边的酒渍,笑道:“怎么样?你观这如烟姑娘,比之海棠红又如何?”

    “海棠红倒也不错,就是比如烟姑娘要稍逊一筹,啧啧------这才是人间尤物啊!”伴当周宁咂摸咂摸嘴,适时地送上了一记马屁:“恭喜张兄,又得一佳人!”

    “嘿------现在说这话还早了些。”

    话虽如此,张复亨脸上却难免多了几分得色,只觉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爽。顿了顿,他又是笑道:“若我此番真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那金风楼的海棠红,便由你来拔头筹了,哈哈哈------”

    “多谢张兄!”

    “咳咳------”

    换下了霓裳舞服的柳如烟已经来到了门外,恰好就听到了张复亨后面那句话。她黛眉微蹙,不悦地轻咳了两声,随后才走了进来。

    张复亨对此并无任何尴尬之感。在他看来,清倌人和红倌人也没什么不同,迟早都是要挂牌接客的,早晚的问题而已。不过现在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话题自然也不好再继续进行下去,当下便朝柳如烟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柳如烟略一犹豫,最终还是顺从地来到他身旁坐下,却稍稍保持了一点小小的距离,提起酒壶为两位贵客添满酒盏,然后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

    正常情形,此刻应该要由姑娘主动挑起话题,才是题中应有之义。但很显然,柳如烟今天没什么心情,不给他们冷脸看就不错了,指望她来带动活跃气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复亨早就看出了这一点,却也不甚在意,这样的女子他见得多了,最后不管是心甘情愿也好,迫于张家的威势半推半就也罢,都毫无例外地让他拔下头筹,全然没有了起初的刚烈性情。

    “如烟姑娘,难道你不该先敬本公子一杯么?”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柳如烟知道眼下已不容自己再拒绝了,只好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端起身前的酒盏递了过去。

    不成想,张复亨却是摇头失笑道:“姑娘怕是搞错了,难道这春风一笑楼的妈妈就不曾交过你,应当如何伺候贵客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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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祸水东引(第二更)

    柳如烟自然听得出来,张复亨这话中的深意。

    所谓的“伺候喝酒”,便是风月场所里最为常见的以口渡酒了,雅称“皮杯儿”。

    那样的场面十分淫1靡,楼里的许多姑娘也时常如此伺候过贵客,柳如烟倒也见过不少,就连别的清倌人也曾半推半就地尝试过,只有她是个例外。

    柳如烟倒也没能料到,初次相陪,这姓张的竟会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那可是自己的初吻,岂能轻易失去,且还是眼前这等厚颜无耻的登徒子?

    她微微低下了头,眼中霎时闪过一道寒芒,再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常态,看着张复亨轻笑道:“张公子莫怪,妈妈确实不曾教过奴家这个,还望公子原谅则个!”

    “呵,如此看来,满堂春这鸨母可就当得有些失职了------”

    张复亨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仰脖便喝了个干净,然后将酒盏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再看向柳如烟时,已经换上了一种不紧不慢的语速,悠然道:“那么这两日,便让你们妈妈好好的教教你,本公子希望下回再过来时,如烟姑娘不会让我失望。”

    柳如烟笑容一滞,随即便更加热烈地在脸上绽放开来,犹如一朵盛开的百合。

    “公子放心,如烟会将此话带给妈妈,只是------奴家实在是很没天分,自小学东西就不快,三两天的时间,怕是学不会的------”

    “这没关系,本公子可没说让你学个精通,知道个章程就行!再者------”说着和身旁的周宁相视一笑,笑容同样的暧昧,只听张复亨继续道:“姑娘越是青涩,本公子才越发觉得畅快呢,哈哈------”

    柳如烟黛眉倏然一挑,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放在桌下的双手也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强自抑制着心中的怒气。忽然她身形朝着侧方一闪,堪堪躲过了张复亨揽向自己身子的手臂,站稳身子时已是气定神闲,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像是此前就演练了无数遍一般。

    “张公子,请你自重!”再开口时,柳如烟语气微冷、面若寒霜,早已不复最初的温顺模样。

    “自重?你让本公子自重?呵呵------”看着她此刻那张冷冰冰的俏脸,张复亨不屑地笑了笑,心中倒是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柳如烟,你居然还会功夫?”

    “很奇怪么?”

    柳如烟不答反问,继而又是冷笑道:“虽则我只是个弱女子,却出身猎户之家,自小长于山中,会几身防狼的本事,并不稀奇吧?”

    “弱女子?”张复亨皱了皱眉头,随即摇头道:“不不不,比之寻常的女流之辈,如烟姑娘已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小女子不才,哪能当得公子如此谬赞?”

    “当得当得,姑娘快快请坐,适才我只是想和姑娘开个小小的玩笑,还望姑娘莫要介怀才是。”

    张复亨非常识趣地打了个哈哈,便算是揭过了这点小小的不快。倒也并非是真怕了柳如烟展现出来的这一手功夫,他父亲身为堂堂的三府老爷,分掌粮运、水利、屯田及江海防务等诸多职权,手下能调动的人手还是很多的------当然,正规的卫所军队是不归通判管的。

    换言之,在这杭州地界里,他张复亨还真不需要惧怕些粗鄙武夫。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弱小的女子,纵然真学有几手功夫,也顶多具有三脚猫的水准罢了。

    退一万步来讲,她能以一敌三、以一当十,还能一人对付得了几十人不成?单论一县的捕快,或是巡检司都不止这个数了,自家老子管辖的可是整个杭州府的捕盗防务!

    只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可不是能耍横的时候,且在这事上,自己还是理亏的一方。

    众所周知,寻花问月也是讲究个你情我愿的,人家姑娘不让碰,就真的不能乱来。专做皮肉生意的普通姑娘已是如此,就更遑论柳如烟这种卖艺不卖身,且还名气不小的清倌人了。

    别看青楼女子只是贱籍,这里边的水可深着呢,卖笑的不代表就没有后台。但凡有名气的艺伎大都交游广阔,所结识的达官贵人和地方豪绅都不少。

    因此,在没打听清楚柳如烟和这家妓馆的背景之前,确实是不能胡来的。若是真逼得柳如烟愤起反抗的话,自己也会挨揍------揍了就是揍了,就算能秋后算账,自己总归是有些得不偿失的。

    当然,清倌人被强占了身子的也在不少数,但那些主儿都是权势显赫之辈,小小的案子说压就压下去了,张复亨自认他老爹还没这个能耐,轻易就能罩得住自己。

    他是狂,却还不傻。官场里向来十分凶险,授柄于人的事情要尽量少干。

    谁还没几个仇家和政敌?

    指不定,哪天就让人给抓住了把柄痛打七寸,张家不死也得脱层皮。寻常的作奸犯科还没什么,柳如烟却是性情刚烈之人,被污了清白后自尽怎么办?

    那时别说自家老子是通判了,知府都不管用!

    柳如烟其实也有些紧张,眼看着张复亨前倨后恭后,她也没敢得寸进尺,顺着台阶就下来了。

    “方才奴家也多有不敬之处,还望张公子海涵才是------今日言语冒犯了公子,如烟也甚感惶恐,要不奴家抚琴一曲,作为赔罪如何?”

    “如此甚好,有劳如烟姑娘了。”

    向一青楼女子示弱,张复亨本还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打算来日再寻机教训教训这小贱人来着,倒是不曾想过,对方也会给足自己面子。

    他虽是初到杭州,却也在这短短几天里听说了不少坊间的传闻逸事,其中就有柳如烟琴艺平平之说。今天接触过后,倒也证实了这说法的真实性------柳如烟一开始就拒绝了弹琴唱曲儿,后来才不情不愿地跳了支霓裳舞,便是最好的明证!

    那么------现在她肯主动为自己抚琴,便算得上是一种殊荣了,寻常的客人可没这样的机会。这样一想,先前的那点儿不快情绪,张复亨倒是忘了个七七八八------男人果然都是贱骨头!

    “是公子选首曲子,还是奴家来为公子选呢?”

    柳如烟一反常态,抬眼妩媚一笑,眉眼间竟是隐隐含了几分春情。一双秋水美眸媚态横生地眨了几眨,她贝齿轻咬了下娇艳欲滴的薄唇,柔声娇嗔道:“只是公子要选人家会的才行,否则我可不依呢!”

    那神态,那轻摇身子像是在撒娇的小动作,真叫一个秋波流转,颠倒众生,把个张复亨给迷得是七荤八素,一时有些找不着北,只能是一个劲儿的胡乱点头。

    “甚好,甚好!我就不为难姑娘了,姑娘随意弹奏即可,只要是姑娘弹唱的曲子,本公子都喜欢,哈哈------”

    “这样啊------那如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如烟神情不见任何变化,转过身时,眼里却是划过了一抹狡黠之色。

    雅间里本就备有琴案,天字号雅间里更是配置了上等的古筝,专门用来招待贵人的。

    柳如烟端坐在琴案后方,双手抚在琴弦上轻轻拨了几下,纤纤玉指一勾一挑间,便有杳杳的琴声传出。调试好琴音后,她才开始缓缓弹奏了起来。

    琴声悠扬,张复亨却是听得神情一愣,因为这曲子他很熟悉,昨天才在花魁海棠红那里听过------细细听来,柳如烟的琴艺的确比海棠红差了不少,也不像她的舞技那般让人惊艳,当然也并非如坊间所议论的那般“堪可入耳”。

    张复亨的琴艺也不算精通,欣赏的水平却不算低,品味了片刻后,已能得出个清晰的结论——中等偏上。

    一段小小的前奏过后,柳如烟才开了腔,温婉柔美的嗓音和着乐声,轻声吟唱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正是近来流传于江浙的《桃花庵歌》!

    这首诗问世后,坊间一开始也只是出现了老百姓们传唱的歌谣,所配的曲调却是不一而足的,纯粹是闲暇时的随口哼唱,只能算是一种消遣而已------这种自古诗演化而成的歌谣,在各地都有人哼唱,天南海北五花八门,什么奇腔怪调都有。

    词都有固定的词牌名,配有专门的曲谱,这是诗所不能比的。但真出了名的诗作,被编成曲子传唱于秦楼楚馆间,也是一件平常之事。

    这首《桃花庵歌》便是如此。

    曲谱出于金风楼,据说是琴艺了得的海棠红所编,近来整个杭州的艺伎们都在争相传唱。而今天,却是柳如烟第一次唱这首曲子,目的很不单纯。

    “车尘马足显者趣,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一曲循环往复,待到曲终之时,柳如烟嫣然一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将助她顺利转移张复亨的注意力------也可以说,是将张复亨的仇恨值,全都转嫁于杭州才子李仲卿身上。

    此计,名为祸水东引!

第038章 男的也成!

    “阿嚏------”

    无缘无故躺枪的李谦,在这大夏天里又打了个喷嚏,只道是自己骤然遇冷还喝了冰镇的葡萄酿,身体不适应的缘故,便也没有去多想------其实哪怕他认真想上个三天三夜,都不会想明白,这究竟是肿么一回事的。

    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车上,等着杨清回来。

    没错,杨清真的下车找大夫看病去了,车子就停在一家医馆的大门外------

    李谦有些纳闷儿,这人没什么幽默细胞啊,还好骗------自己刚才说的果然没错,他就是那种人傻钱多型的冤大头。

    半晌后,满脸写着小幽怨,活像个深闺怨妇似的杨大少爷回来了。

    “仲卿兄,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我需要解释一下吗?”

    李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问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嚷嚷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然后一路跑远?”

    “呃------”杨清眨了眨眼,一头雾水。

    “你是不是傻?”

    “你才傻呢!”

    杨清不服气地一侧首,片刻又转了回来,一脸认真地看着李谦说道:“其实我也大抵能猜到,你是在开玩笑,可我还是不太安心。”

    “看不出来,你还挺怕死的!”

    李谦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和自己有了一个最大的共同点,都很怕死------不对,他怕死,自己那叫懂得珍惜生命!

    “仲卿兄不也一样?”杨清笑了笑,说道:“这世上难道还有不怕死的人?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你我?多活一天,就能多看一眼这花花世界,不比入了那阿鼻地狱要强得多?”

    李谦听得也是微微点头,杨清这话倒是说的很正确,人对于死亡总是会有恐惧的,且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惜命。只是------这货喜欢附庸风雅的德性,还真是有些让人讨厌呐!

    连个秀才都不是,偏生比那些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还喜欢拽文,动不动就在自己面前显摆,时不时掉掉书袋子,还引用圣人名言经典,现在硬是连佛家的词汇都出来了------他这是想怎么着?不拿豆包当干粮了还?真把自己这位进士老爷当摆设了不成?

    当下,忍不住便是揶揄了一句:“呵,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知道自己今生造孽太多,死后会入阿鼻地狱?”

    “人孰无过?”

    杨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灵隐寺的大德方丈,慧明主持曾说过------呃,完整的话我记不全了,反正就那么个意思,说是没犯过恶业的人很少,不虔心忏悔己过、多行善事的话,死后都不能往生极乐,只能是下地狱了------”

    “你这是在不懂装懂啊------”

    李谦嘴角一扬,心说慧明算什么,灵隐寺里最出名的应该是道济和尚才对,忍住笑道:“地狱可是分有很多种的,听说总共有十八层呢!敢问杨居士,何谓‘阿鼻地狱’,此地狱又处在第几层?”

    “咳咳咳------应该------应该是第十八层吧。”

    这就很尴尬了。杨清自己也只觉得那慧明方丈把那‘阿鼻地狱’说得是悬乎其玄,当时他也只是听了点儿皮毛,知道个大概而已,属于一桶水不响,半桶水晃荡。让他往深入了去解释的话,就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杨大少爷又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问那么清楚做什么?这可是佛法大智慧!嗯------对,大智慧嘛,一时半会儿又哪能论得清楚呢?你真想知道的话,改日抽个空儿,我带你上一趟灵隐寺,你亲自听上一听,便全都明白了,呵呵------呵呵------”

    “真想不到,杨大少爷竟还是佛道中人!”李谦嘴角含笑,自顾斟了一杯酒,举杯瞥了杨清一眼,突然一仰脖就喝了个干净。

    小样儿,你不是喜欢附庸风雅吗?我偏就牛饮给你看!

    杨清犹豫半晌,最后终于忍不住了,长叹道:“你这是在牛嚼牡丹!好歹也是个进士老爷了,言谈怎会如此粗鄙?大煞风景,真是大煞风景啊!”

    “------”

    李谦嘴角抽了抽,心说你这一脸痛惜的表情是肿么回事?不就是喝了你几杯葡萄酿吗,又不是多名贵的酒,至于这么肉痛吗?

    不屑地撇了撇嘴,又是给自己斟满一杯,开怀畅饮,动作和刚才如出一辙------

    看着杨清那一脸便秘的样子,李谦心中不由得一阵暗爽:“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哈哈------”

    杨清被玩坏了。他看得出来,李谦是成心在恶心自己,正在寻思着要不要开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殴打进士老爷的罪名太重了,他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谁让自己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商贾家少爷呢?

    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就一阵气苦,商贾就是没地位啊!

    啪------

    他猛然一拍几案,把李谦都给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地就往后一躲,下一刻杨清已经整个人都扑了上来,看上去气势汹汹的,有些吓人------

    卧槽,他真敢动手?

    李谦傻眼儿了,急声大喝道:“冷静,冷静点!冲动是魔鬼------你想干什么?我好歹也是个致仕乡宦,你还敢公然行凶不成------停,停下,stop!!!王八蛋------”

    片刻后,杨清满面春风,右手提着酒壶,左手举杯狂饮,喝了一杯又一杯。

    看着他那一脸得瑟的模样,再低头瞅瞅自己身上凌乱不堪的衣袍,李谦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里不得不怀疑,这货有某方面的怪癖,取向一定不太正常------

    什么?只是单纯的为了抢酒喝,因为车上只剩下了这一壶酒?

    骗鬼去吧,明明就是觊觎自己这清白如玉的身子,想找个理由一饱眼福!

    憋屈,太憋屈了!

    丢人,实在是丢人!

    堂堂一个两榜进士,居然差点失了身,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李谦整了整身上的衣衫,闷闷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拍下。抬头看了一眼车外,发现才刚出城不久,便正色道:“对了,向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

    “太平坊于家,你了解多少?”

    “于家------”杨清闻言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会,才问道:“你说的那个于家,现任家主可是于仁于彦昭?”

    “难不成这杭州还有两户于家?”李谦奇道。

    “你这不是问的废话么?”杨清斜睨了他一眼,撇嘴道:“这杭州城里,姓于的可多了去了,太平坊里也有好几户,只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户罢了!你说的这于家,我倒也知道一些------”

    “于家可是实打实的官宦人家,其祖上世代都有人为官,且多身居要职!说起来,他们于家可不是正儿八经的钱塘人,算是外来户。他们原本世居河南考城,太远的背景我就不太清楚了,你想知道的话,回头我再帮你打听打听。”

    “不必说太远,我可没兴趣查人家祖宗十八代------”李谦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于仁的祖父,姓甚名谁,可是在前朝任过高官?”

    杨清点了点头,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他们于家三代之内的事情,我可就门儿清了!于仁的祖父名为于九思,历官前朝两浙盐运副使、广东道宣慰使、杭州路总管、海漕万户、绍兴路总管、于湖南宣慰使任上致仕------”

    “于仁之父于文大,则任过本朝的兵、工两部主事,算是个京官儿吧,不是什么朝廷高官,早年便已经致仕还乡,自此便深居简出了,当然现在也已过世了。至于于仁嘛,倒是没有官身,只在早年考了个秀才,之后便不再应乡试了------噢对了,他们迁居太平坊,是于九思任职杭州路总管时的事情。”

    李谦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三代清白”了,这会儿查人三代,简直不要太容易。连杨清这样的富家公子哥,都能大概了解到某户人家的背景,由此可见,这时人们的三代资料算不得什么秘密------当然了,大户人家都比较好查,小门小户的话,了解详情的基本就是他们的熟人邻居了。

    关键是------这于仁大有来头啊!

    李谦心尖儿直颤,脑海中有些模糊的记忆告诉他,于家不简单------复杂的当然不是于仁,而是他的儿子,在历史上十分有名,就是不知道现年几岁了?算算时间,应该还是个光着屁股满院跑的小屁孩吧?也可能是还没出生,真若如此的话,到时可得留意一下,看看会不会天生异象------

    李谦打小就听说,但凡名人出生,必会天生异象,日月无光,山河倒转,鬼哭狼嚎------被传得异常邪乎,玄乎其玄。那么救时宰相的出生,想必也是非常的惊天动地吧?

    没错,于仁的儿子正是救时宰相——于谦,于少保!

    想到这里,李谦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暗自庆幸自己送给于仁的诗是《竹石》,而不是那首很经典的《石灰吟》------还好还好,还好那路边书生今天画的是迎客松,若是他画了石灰的话,自己还真有可能会抄于少保的诗,那可就是假李鬼碰上真李逵了------不同的是,自己先把诗写了出来,就没人家于谦啥事儿了。

    那样的话,不就是大幅度改变了历史吗?若干年后的土木堡之变怎么办,谁来力挽狂澜,总不能是自己去顶包吧?

    那也未免太扯淡了------

    杨清见他独自沉吟许久,脸色变幻不定,一时有些摸不着他的心思,忍不住出声问道:“仲卿兄,你打听于家做什么?莫非你与那于仁生了什么冲突?”

    顿了顿,见李谦抬头看向自己,杨清迟疑道:“不会真让我给说对了吧?这于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你若是打算寻仇,怕是要细细筹划一番才行------”

    李谦愣了愣,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今天去了趟于家,想找于家家主讨个人,可惜------”

    杨清登时作一脸愤慨状,接口道:“可惜他于仁不卖你面子?太过分了!”

    “是啊,杨兄要帮我么?”

    “这是自然!”杨清拍着胸脯保证道:“仲卿兄放心,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今儿个就替你走一遭,就不信他一个没落的于家敢不交人------”

    话说得硬气无比,其实杨清心里也没太大的把握。廋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一个没落的官宦之家,还真不是他一个商贾之家能比的。

    李谦看出了他的底气不足,便似笑非笑地点头道:“好,你多带些人手,家伙也全带上,不杀他个七进七出,你就别来见我了。”

    “------”

    杨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极度怀疑眼前这家伙到底是不是读书人?怎么就能把话说得如此匪气十足,霸气侧漏呢?还带人手,带家伙,杀个七进七出------真当官府那帮人全是吃干饭的?

    “怎么,怂了?”

    “这个嘛------嘿嘿------”

    杨清挠了挠头,干笑着转移了这杀气腾腾的话题:“对了仲卿兄,你要讨的是个什么人?男的女的?若是个姑娘家倒是好办,以你的身份,我再出面帮你说和说和,不怕他于家不给人,就不必把事情闹大了吧?若是个男子的话------这男风之事,唔------倒也算是雅事,就是于家那边怕是不会同意,毕竟于仁为人方正,最是在意名声------”

    说着面色古怪地看了李谦一眼,杨清心里有些恶寒,犹豫片刻才咬牙道:“罢了罢了,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浑人了呢?男的也成!只要不是于家的直系亲属,趁人不备时,我安排些人手,把那人给你掳来都没问题!”

    “------滚粗!你丫才好男风呢,你全家都好男风!”

    ------

    ------

    (PS:近4000字的章节,算是大章了,别看我用的------号挺多的,其实连在一起时,多少个符号都只算一个字。青田是个直男,就不讨人了,可否问诸君讨几张票票?)

第039章 光杆县令

    大明皇帝朱元璋是个勤快的皇帝,因此在他治下,大明朝的官员看上去也十分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休假基本没有,官俸也不多------这当然指的只是明面上的收入。

    然而贪污有风险,入手需谨慎,否则会掉脑袋。这可真不是在开玩笑,嫉贪如仇的朱元璋曾明文规定,官吏受财枉法,达到六十两以上均处以枭首示众,并剥皮塞草------现如今,各府州县衙门里还挂着历任贪腐官员的皮囊呢。

    在此酷法之下,奉公守法的官员还是有不少的,至少表面功夫得做足咯,才能有机会干到退休。

    这表面功夫,当然也是很有讲究的。别的暂且不提,首先是清晨上朝和升衙办公,都必须在卯时准点就位------卯时即凌晨五点,破晓之时。

    大清早的,太阳才堪堪露了半个脸儿,睡梦中的李谦就听到一阵梆发炮响之声。

    起初还以为是发生了地震,惜命如金的他吓了一跳,一骨碌就从榻上翻身而起往屋外冲去,不想脚下一个踉跄,一不小心就摔到了地上。朦胧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算是缓缓回过神来,醒觉这是县尊大人在排衙升座呢。

    “大清早的,也不能让人睡个好觉,真扫兴!”

    嘴里嘟囔了一句,李谦翻身上床,再次呼呼大睡了起来。浑然忘了这是自己第一天上岗,再睡下去就要迟到了------

    ------

    排衙又称为“小上朝”,皇帝在京城金銮殿上大升朝,地方官则在衙门里小上朝。虽则只是走个形式,但礼不可废,且还显官威不是?

    旭日东升,城门才刚刚开启,沉寂了一夜的杭州城似乎也尚未睡醒,整个衙前大街一带却已是喧喧嚷嚷,热闹无比了。各级衙门的属官属吏皆已穿戴整齐,在各自所属的衙门二堂里分班肃立,静候堂官升堂。

    钱塘县,与仁和县同为杭州府首县,故而县丞、主簿等佐贰官也一应俱全。此刻二梆敲过,堂鼓击响,一名长随率先出来,拉长了音儿高唱道:“县尊升堂了------”

    自县丞而下,主簿、典史三名佐贰官,巡检司主官,驿丞署驿丞等各级头戴乌纱的芝麻绿豆官,以及六房司吏、典吏并三班首领这些身穿黑衫的胥吏,全都微微一挺胸脯,如同那什么后般面色肃然------圣严如佛,静候堂尊上堂。

    知县大人王伦迈着方步,从堂上正中位置的《海水朝日》屏风后转出,随即踏上暖阁,面色威严的端坐于案牍后方。一众下属官吏齐齐揖礼拜见,高声唱喏。

    “拜见堂尊!”

    “免礼。”

    王伦升座完毕,便请一众属官落座。胥吏们自然是没这个资格的,只能是站在原地不动,安静地等着县尊大老爷训话。

    然而王知县能很明显地察觉到,一俟升座结束,现场的画风就变了------

    自己在上边讲话,下面的人却是魂游天外,作心神涣散貌。一个个的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心都不知飞哪儿去了------也许是城中某家妓馆里,也许是家中的娇妻美妾身上。总之不会是在这二堂之上,在自己这位堂堂的县尊老爷身上,更不会是在思考某桩公务。

    诚然,每日的衙参只是个仪式,一般正经的公事也不会放在堂上谈。这就如同皇帝在京里的朝议一样,未决之事大都会搁私下里先定下来,形成了决议后才会当场公布。

    可王知县就是很不爽,这帮混蛋,也太不拿村长当干部了!

    他是初次为官,上任至今尚且不足俩月,权力却已经让这些属官属吏们给剥夺得差不多了。毫无为官经验的他,在接到了命其赴任钱塘知县的吏部文书后,便孤身一人匆匆赶来杭州就职,连个家眷随从都没带,妻小也是近日才接过来的。

    也只有这么一个愣头青,才会上任不到两个月便失去了手中大部分的权力,被完全架空。

    后知后觉的王知县一朝醒悟,才发现早期权力下放的太多太快,如今为时已晚,想再收拢回来已经是千难万难了。因此只能是强忍着心中的憋屈与无奈,暗暗干着急------宝宝心里很苦,但宝宝就不说!

    被架空的滋味固然不会好受,普通人如此,心怀远大理想与抱负,立志为国为君效力的王知县就更是如此了。只是空有一片报国之心,满腔热血又有何用?能够做到的,也就只剩私底下唉声叹气,徒呼奈何而已了。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扫了眼下方一众属官属吏,那一张张阳奉阴违的脸让王知县又是一阵牙根发痒,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打板子。不行的话,自己再亲自朝着他们的屁股踹上一脚,怎一个“爽”字了得------

    当然了,以王知县目前的威望来讲,这种事情也就只能想想而已,实施起来难度颇高。

    说了两句废话后,王知县又是扫了一眼众人,形式般地随口问了句可有事奏来,众人默然以对。当下便蔫蔫地哼了一声,目光转到了年轻的户房司吏身上,比起其他人来,还是这张脸让他瞧得更为顺眼些。

    “张司户,你随本县来后衙一趟。”

    吩咐了一句,王知县便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让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他看到那些人杵在这里就感到一阵心烦气躁,不过在吩咐完后,却是先行起身离去了。

    长随见状忙喊一声“退堂”,众人也赶紧起身拱手相送,然后便相继退下。

    户房司吏姓张,年纪堪堪三十出头,人看上去却十分年轻,精气神也十足,显得颇有干劲。这般年纪便爬到了一房司吏的位子上,大权独揽,算是很不简单的人物了,寻常人一般得熬个个十几年,才可能会有这样的机遇。

    更让人眼红的是,他手中抓着的乃是阖县的财权,占着的是户房老大这样的肥差,油水十足。要不人家怎么说,“户房司吏做三年,给个宰相都不换”呢?

    张司户站在原地不动,直到所有人都走完后,才跟着长随往后衙走去,路上随口问道:“堂尊今日找我何事?”

    长随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答道:“还不是有关端阳节的事情?府衙那边早就来了消息,说是今年的龙舟竞渡,由咱们两县商量着办,堂尊也已经拿下了承办之权。”

    “哦?堂尊这回倒是威风!”

    张司户面露少许讶异之色,实则他早就得了消息,此刻不过是在装傻充愣罢了。当下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

    ------

    ------

    官有官廨,吏有吏舍。

    正常情况下,大明朝的地方官,是不允许在外租房居住的------少数因地方情况不同,而被外派出去治理下辖乡镇的附属衙门除外。如个别从府衙里分出去的同知厅,又如一县二把手的县丞,有时也会把官署迁到城外的乡镇上,以及在外扼守要冲去处的巡检司,并负责征收商税、关税的税监司等衙门。

    作为一县之尊,王伦同样也有着自己的知县官廨,大抵便是后衙那一块地方。

    穿二堂而过便是一个小院,通常被称为“刑钱夫子院”,乃是县尊用于招待师爷们的下榻之所------目前这座小院里的空房还很多,因为王知县只聘请了一位“师爷”,自然是尚在睡回笼觉的李谦。

    王知县对李谦十分礼遇,除了留下一间房来充当小私塾外,余下的空房任他随意挑选,想住哪间住哪间。

    这会儿来到夫子院里,眼见李谦的卧室房门紧闭,耳中却没听到私塾里传来郎朗书声,王知县不禁皱起了眉头,心说此般教书方式,倒是闻所未闻,难不成此时无声胜有声?

    罢了罢了,眼下正事要紧,待会儿再过来看看,这李检讨究竟有何门道。他既为两榜进士、浙江解首,所言所行自是有其道理,特立独行倒也实属情理之中,想来其育人法门应该不差,我儿有福了------

    如是想着,王知县继续抬步前行,仿佛已能清晰预见,自家小子在不久的将来秋闱夺魁、蟾宫折桂、登科及第的美好前景------殊不知,他所寄予厚望的俩人,一个正在和周公下棋,另一个却是蹲在后院里找蚂蚁呢------

    夫子院和内宅隔了道月亮拱门,算是前后衙的分界,北房就是所谓的“三堂”,核心则是签押房。

    三堂前的大院,虽也属于内宅的范围,却只是县令的日常起居之所。家眷们活动的地方,则仅限于东西两个跨院,因此来到这里也不会见到什么内眷。

    平日里处理些公事私事,以及会见个别重要的贵客时,王伦多会选在这里------当然他现在已经成了光杆司令,每天都闲得很,这后衙便只剩下供他休憩品茗的功能而已了。

    王知县刚在签押房坐定,长随后脚便领来了张司户。

    也懒得去说些客套话,见他进来后,王知县便问道:“张司户,本县找你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去办。”

    “但凭大人吩咐。”张司户恭谨地拱了拱手,作受宠若惊貌。

    “嗯------你办事本县还是放心的。”

    王知县轻轻颌首,对于眼前这位年轻的户房司吏,他还是比较满意的。虽也把持了县衙的财权,却将县里诸多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让自己操过一分心思,关键他也不像其他人那般面目可憎,在自己面前连表现一点点的尊敬都欠奉------后者其实还只是次要,前者才是第一要素,这真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啊!

    承办龙舟竞渡,当然是要花钱的。至于这钱该怎么花,花多少,都是要事先做些预算的。

    不过王知县并不担心这个,毕竟这样的佳节盛事每年都在办,也没见出什么问题过,认真完成差事也就是了。他虽饱读诗书,对于账目筹算之事却不甚了了------其实是一窍不通。因此,也只能是将细节上的事,都托由这个还算是信得过的下属去办了。

    待到张司户走后,王知县的眉头却是微微一皱,脸上露出了几许忧色。

第040章 不着调

    县衙三堂,又雅称为三省堂。

    据说这名称是元好问给起的,就是那个写出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元代才子。

    “三省堂”取自《论语》学而篇,里边曾子曾经曰过:“吾日三省吾身:早上醒一回,中午醒一回,晚上醒一回------”呃,错了错了,正确的打开方式应该是——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户房张书吏离开后,王知县换了身闲居的便装,然后便来到了三堂独坐。他是圣人门徒,身上自会有些书生气,每日都会三省其身------

    此刻,王知县就坐在“清慎勤”的牌匾下三省其身。

    手中的香茗早已失了热气,他却浑然未觉,心中的迷惘可想而知。其实他已经隐隐能察觉到,这次的情况不太对劲。

    要知道,以往每逢这样的佳节盛会,都是由知府大人亲自操办的。主办、承办权都是府衙一手抓,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秉着为国为民,与民同乐的高尚情操,带动众官员及下属衙门奋斗在第一线,好让治下子民们都能看到他那忙碌且------肥硕的身影?

    也正是因此,这位府尊老爷上任还不到两年,便已捞足了官声。杭州府里有口皆碑,人人对其赞誉有加,百姓皆言咱们的苦日子可算是到头了,这回盼来了个青天大老爷云云。

    然而此次端阳节盛会,知府大人却是放权了,着令两县商量着办好这件事情。更为奇怪的是,仁和知县此次的表现也与以往不同。

    说是商量着来,总还要有个牵头的,负责安排当日一应诸事。

    众所周知,钱塘、仁和两县向来不太对付,说是并列首县,实则两个衙门一直都在私底下暗暗较着劲儿,什么事情都非得争出个长短胜负来,以彰显自己才是真正当之无愧的首县,对方那衙门就是个摆设------

    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时,王知县还是很兴奋的,只道是自己捞名声的机会来了,高兴得一整晚都睡不着觉------毕竟上任近两个月以来,他心中早已憋屈无比,一直打算瞅准机会咸鱼翻身来着。他撸起胳膊挽起袖子,正打算和那仁和县令争个面红耳赤------有必要的话,打个头破血流也没问题,总之一定要拿下这个承办权!

    谁知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仁和知县居然不争不抢,很干脆地就放了手。说是近来衙里公务繁忙,抽不出太多人手,答应此次让给钱塘县来承办,他们只出少许人力维持秩序,从旁辅佐就好。

    一见对方收了手,王知县光顾着兴奋了,哪还能注意到这些?

    直到回来的当天夜里,躺在床上准备入侵之时,他才慢慢回过味儿来。

    反常,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惜为时已晚,自己早已在府台大人面前下了保证,拍着胸脯说一定会办好这件差事,定不负大人重托云云------

    骑虎难下了。

    情知事情反常,王知县又实在是想不通,此事究竟有何不对之处。省了半天也没能省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便先搁下这种不好的想法,起身出门,打算到前面夫子院里看看去。

    不成想,刚一跨过门槛,就看到了一张屁股------没错,是屁股!自家的小子正蹲在院子角落里,屁股朝天头朝地,双手不知在地上掏弄着什么。

    王知县登时脸色一沉,几步上前来到儿子身后,抬起一脚就朝着那个屁股狠狠踹了过去------

    “啊呀------”

    小公子惊叫一声,便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紧接着他便怒声骂道:“哪个混蛋踹的我?!!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我爹可是县------县------县------”

    转过头来时,王小公子呆住了,看着自家老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县尊------”

    王知县气坏了,忍不住又是一脚踹了过去,咆哮道:“混帐东西,我是你爹!”

    “------”王小公子眼泪汪汪的,却又不敢在他面前嚎啕大哭,只能是强抿着嘴唇,小脸上写满了委屈------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小兔崽子,我给你请来了进士老爷当先生,你却不好好用功读书,成天不是捉蚂蚁就是掏鸟窝,你是不是成心要气死你老子我?!!”

    他越说越气,眼看又要抬脚踹人,王小公子这回倒是学精了些,忙连滚带爬地狼狈躲开了,口中急声哭喊道:“爹爹饶命呀,孩儿这回可是冤枉的,真不是我不想读书啊!早晨我就去了前院,见夫子还没睡醒,这才玩了会儿------”

    王知县愣住了,瞪大眼睛一时还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地问道:“你------你说什么?夫子尚未------睡醒?怎么可能?!!混帐东西,你可莫要诓我!”

    “孩儿岂敢说谎话欺骗父亲?先生他,确实还没醒啊------”

    王知县一时倒是拿不准这话是真是假了,他可不会轻易就相信,自己好容易才请来的那位西席先生,会是个不着调的货色------那可是位两榜进士啊!

    然而事实证明,李谦就是如此的不着调。

    当唤来一名长随询问后得知,李谦的确仍在睡懒觉时,王知县快疯了,然后他又迅速冷静了下来------没办法,这也是迫于无奈呀。

    那主儿可是进士!

    严格说起来,人家官职都不比自己低,哪能轻易得罪?

    这会儿,王知县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如此,就不招这劳什子的西席了,自己抽空亲自教都好过请他呀!又怎会请回来这么一尊神,小心翼翼地供着呢?

    “不着调,真是不着调------”

    王知县喃喃自语,然后便将心中的邪火全都倾斜在了儿子身上,骂道:“你个小混账,你就不会叫醒先生么?!!先生许是昨日奔波太甚,以致于太过疲累------嗯,先生是在忙正事,昨天又太疲累了,所以才会忘了时辰------”

    说到最后,他的音调都降下了好几个分贝,转而又是冲着儿子怒吼道:“可是你呢?你说说你,除了会捉蚂蚁掏鸟窝,你还会干些什么?我王伦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

    王小公子无言以对,他已经完全被老爹这种双重标准给弄懵了,反正错的永远都不会是先生,也不是老爹,因此便只能是自己了------可是,不是你自己说的,让我不要随意去打扰先生么?

    这话他没敢对老爹说,不然会挨揍的,揍完后还要怪自己狡辩------

    王知县骂了几句后,心中的怒气倒也消了不少,只觉浑身上下舒坦无比------果然儿子还是亲生的好,想骂就骂,想打辄打,谁都不能说是自己的不对!

    犹豫了许久,他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辞掉李谦,想着先观察观察再说。毕竟李仲卿的才名杭州人尽皆知,想来应该只是性子疲懒了些,否则又怎可能得天子垂爱,钦赐墨宝?

    抱着这样的心思,王知县再一次唤来了长随,嘱咐道:“你去,看看先生起床了没,如果没起的话------那就再等等看吧------”

    “------”

    长随那个成吉思瀑布汗啊,心说这堂尊果然是个好脾气,好欺负。难怪整个县衙里的属官属吏们,谁都敢不给他面子,暗地里更是将他比作了“东郭先生”,戏称其为“东郭县令”。

    ------

    ------

    且说夫子院这边,李谦也已经醒了------没办法不醒,王知县的咆哮声堪称狮子吼,噪音实在是太大,吵得人睡不好觉!

    虽然起的稍晚了些,他心里却毫无愧疚的想法。

    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都说这年代的人尊师重道么?老师起得比学生晚,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其实来到这个世界后,李谦的作息也早就改变了,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自然就不会太晚了------真的没有太多困意啊!

    昨天却是事出有因。

    顶着大太阳逛了大半天,然后又回去打点行装,还顺带着给了自家那两户佃仆一些钱,权当是自己那些天的食宿费了,毕竟占了人家的屋子住呢。他们自然也是不太敢收的,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哪好意思收主家少爷的钱?

    一番推诿之下,李谦才勉强能让他们收下了三贯银票,其实也就相当于一两多银子而已------没办法,李谦身上也没多少钱了,自己还得留点儿生活费。

    随后李谦便搬来了县衙住下,晚上又抽了些时间备课,毕竟他真没想过要误人子弟。因此一直忙到了子时,方才睡下------这时间在后世算是比较早的,在大明朝就真是特别晚了。

    所以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是有其道理的,磨刀还不误砍材工呢------

    不待长随敲门,李谦已经率先将门从里面打开,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呃------李师爷醒啦?老爷还说让我过来看看,声音放轻着些呢-----”长随愣愣地说了一通,才记起他的问话,便答道:“现在辰时刚过一刻。”

    “噢,那还早着呢。”

    李谦笑了笑,随即便十分自然地吩咐道:“去,给我打点水来吧。我要开始洗漱了,待会儿还得进行拜师礼呢,可耽误不得------”

    “是。”

    长随随口一应,便很顺从地转身准备去打水,忽而才发觉有些不对,心说自己可是堂尊身边的差役,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伺候一位西席先生了?

    本想不尿他来着,想想又觉得不太妥当。

    今儿个堂尊火气可不小,刚还冲着小公子发火来着,自己可不能去触这霉头------堂尊的好脾气,也只限于衙里那几位老爷和六房三班的大佬们,以及眼前的这位李师爷------像自己这样的小角色,惹怒了堂尊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噢对了,不用给我准备刷子和青盐了,我自己都有!”李谦在身后喊道。

    “------”长随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啃食,悲愤地咬着牙点点头,头都没回就逃也似的跑远了。

    “呃------”

    李谦愣了愣,有些失望地喃喃道:“你跑那么快干嘛,赶着去投胎不成?还想说让你给我多打一盆清水,我好用胰子皂洗洗脸呢------”

第041章 李夫子的第一天

    有人说,懒驴上磨屎尿多,寓指懒惰的人一到了要干正事的时候,就会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以逃避。

    对此,李谦很有发言权。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是故意推延拖拉,而是磨刀不误砍柴工,是为了更好的完成接下来的工作!

    一番洗漱完毕,便对知县大人的长随吩咐道:“去给我再打盆水来备着,待会儿我如厕完后,还要洗脸。”

    “------”

    长随那个瀑布汗啊,心说这位爷未免也忒讲究了些,跟个娘们儿似的。他这一整套洗漱下来,没半个时辰是绝对完不了事儿的了------

    李谦话落便径直奔往茅房,到了地儿一看------嗯,还成,知县官廨里还是很讲究的,非但茅房十分干净,就连手纸都备好了。

    很多人误以为,古人的生活条件都特别差,比如最起码的,大便后居然连个厕纸都没有,这其实是不对的。

    唐宋时期的古人,擦屁股倒也的确用的是厕筹,俗称搅屎棍,材料用的是木条或竹条。但据载自元朝以后,便已经有了手纸,但当时多为皇宫和贵族所用。

    打从朱重八兄弟推翻了元朝以后,到了这会儿,手纸其实早已普遍流行------当然也还是有钱人用得多,穷苦人家的话,则大多还是沿用了“厕筹”这样的东西。

    道理其实很简单,如今造纸术已经相当发达,已不再是纸张太贵的年代了。家庭条件尚可的人家,都买得起书写用纸了,手纸的出现又有什么稀奇的?

    即便是在唐宋年间,也难保就没有奢侈之人用纸张擦屁股的不是?莫说是纸了,用丝绸布帛擦屁股的权贵就数不胜数------

    窥一斑便可知全豹,明清时期的古人,生活条件也绝非想象中的那么差。至少像李谦这样的地主家少爷,总体上来说,过得还算是比较不错的------虽然不如21世纪。

    旁的且不说,单是洗漱用品这一块,就有牙膏牙刷,已隐约可见后世的雏形------当然也不便宜。

    牙刷还好,用的是骨头和猪鬃所制,两根蜡烛的钱就能买到了,牙膏则是药铺子里专门有配的健齿药方。此外还有洗澡洗脸洗衣服用的胰子皂,当然也是死贵死贵的,普通人暂时还用不起这个。

    这样的例子简直不要太多,李谦作为一个阔少爷,平时自然不会太在意这些事情,就连洗澡都有两个俏丫鬟侍候着,极尽奢侈腐败之能事------尽管刚开始那会儿,他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久了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一番收拾停当后,李谦换上了一袭崭新的华美衣袍,配上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容,看上去倒也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其实这就真不是他喜欢显摆了,实在是以前家里给做的这些衣裳,就没有一件是能体现朴素作风的!

    “好了,我自己认得路,就不劳你引领了,帮我把那身换下来的衣裳拿去洗洗吧。”话落,李谦便径直朝内院走去。

    “------”长随哭了,此刻他很想家,想回去找妈妈。

    ------

    ------

    这年代的拜师礼虽然也很郑重,却并不需要准备太多的东西,一张香案并简单的拜孔孟所用器物,便已经足够了。比起后世的交个学费填张报名表,这就能算是对先生的格外重视了。

    王知县昨日就吩咐了一名长随,让其安排好一应物事,束脩也都给李谦准备好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终究还是得他自个儿来为儿子举行这个隆重的拜师仪式。

    王小公子年龄不大,也只比李谦的侄子宝儿年长了两岁,看上去倒是挺壮实的,差不多相当于两个宝儿的身材了。

    他先是拜了圣贤,之后再拜先生。这个过程中,李谦一直在暗中观察王知县的脸色,发现并没有爆发洪荒之力的前兆后,才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当即便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大通训诫话。

    “咳------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从今往后,尔当立志潜心向学,刻苦钻研,勤学不辍,戒骄戒躁------用心聆听圣人之言,以静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切记不得偷懒耍滑,懈怠学业------”

    一番谆谆教诲的言语,听得王小公子昏昏欲睡,边上的王知县却是连连点头,心说自己请来的这位夫子还是有些学问的,至少态度还是很正确的。

    李谦当然不会如此古板教条,只不过在家长面前,严谨治学的姿态必须得摆出来,否则对方会认为自己没个夫子该有的样子。

    误人子弟这种很不道德的事情,自己也肯定是做不出来的。该怎么教就怎么教,毕竟自己也有过当学生的经验,且还是两世的学生。

    至于能不能教好,就不太好保证了------

    这种事向来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真要是颗好苗子,只需浇水施肥,人家自个儿就会“噌噌噌”地开始往上长,完全不用过多操心;实在不是那块料的话,就算是揠苗助长,也不会有多大的成效。

    很快李谦就发现,王知县人很实在,他的话也是可以不用打折扣来听的。

    所谓的“犬子天资愚钝”,绝非是单纯的自谦客套之语,他家这位王小公子,确实很愚钝------说是早就上完了蒙学,还学了几个月的《论语》,其实也就勉强能认些字而已,连《论语》里的学而篇都还背不全。

    无怪人常说胸大无脑------说错了,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营养全长在身材上了嘛!

    这有些出乎李谦的意料,毕竟这年代培养读书人的步伐很快,“神童”是广受大众喜爱赞扬的。在江南一带,十二三岁的学子通常已经能过县试府试,成为童生了,十四五岁的秀才也不少见------当然,很多人实际上也就止步于秀才了,举人的确不好考。

    一番简单的考校过后,李谦有些无奈,这钱不大好挣啊------当下,只能是先从《论语》开始教起了。

    “好了,咱们今天就学这一篇,你跟着我先来念一段------”

    李谦打开了自己手中的书卷,抑扬顿挫地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王小公子便摇头晃脑,跟着念了起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李谦也懒得去纠正他这个习惯,毕竟这年代没有标点符号,摇头晃脑才有节奏感------

    私塾里传出了朗朗书声,李夫子的第一天教书之旅,也算是正式开启了。斑竹帘隔着的门外,王知县站在廊下静静听了一会,才点点头转身离去。

    然而这样的情况,只维持了不到半天的时间------

    上午包括午饭后,总共只教了两个半时辰,李谦就回到自己屋子里睡觉去了。能提早放学,王小公子当然是很高兴的,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儿。

    李谦这种做法其实也不算过分,本来这会儿先生每天讲学的时间就不算长,也可自行安排,更多的是靠弟子回去自学------只是对于王小胖来说,这根本就是在扯淡!指望他自学,显然是不太可能的,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平时即是如此,夏天就更是如此了,且还会缩短上课的时间。毕竟天气太热,学生学不进去不说,闷在屋里时间长了还容易中暑------不过,这是仲夏才会发生的事情。

    李谦却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在他眼里夏天都一样的热,甭管初夏仲夏都一样,必须缩短教学时间!

    再说了,王知县给自己的月薪也不高啊,还指望自己能有多大的干劲?自己可没想过,要当一位辛勤的“园丁”------

    入夏之后,杭州城的天气确实已经很热了,李谦估计今天大概有二十七八度的样子。

    躺在床上打开了窗,却并无太多风吹进来,没睡上一会已经是汗流浃背了,这一刻的李谦突然很想家,当然不是在想妈妈------他想念的是子衿和子佩,多怀念有她们俩人在身边随侍的日子啊!

    一个翻身从榻上坐了起来,李谦有些惆怅地喃喃道:“还是那俩丫头比较贴心,天冷了会给自己添棉被、一个熏香,一个起炭炉;天热了会给自己扇风,一人揉肩,一人捏腿------就是不知道她们在家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欺负,姓赵的还有没有再上门来要人?”

    搬了张椅子来到廊下,李谦坐在门口发起了呆,这里倒是时不时会有丝丝的微风。突然又发现,院子里那棵银杏的树叶在轻微摆动,树荫下似乎更凉快些。

    然后,他便搬了张春凳来到树荫下,毫无形象地躺了下来,继续发呆------不,是在思考人生!

    人的总是不会轻易满足的,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眼下的李谦就是这么个状态。才躺了一会儿,他就又觉得不太舒服了,幽幽地长叹道:“为什么,现在这年代没有摇椅呢?太out了------”

    不远处的月亮拱门边,长随手中拿着张烫金的请柬,才刚一进院子,就听到了他的这句由衷感慨,脚下又是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

    这位李师爷可不像是来教书的,他分明就是过来享受的!

第042章 梦想太小的咸鱼(两更求票)

    李家庄,内宅。

    丫鬟子佩站在院子里,双手叉腰,正在吆喝着指挥下人们干活,将一桶桶的冰块从藏冰的地窖里搬出来,再往老爷和长房少爷的东院送过去。

    说起来,俩丫头在李家的地位可不算低的,仅次于老管家和主宅的管事婆子,比其他的丫鬟和仆人就要高得多,算是家里的“大丫鬟”了。

    夏天的冰用得很快,约莫两个时辰就要再添一点,一个下午就得开两回冰窖。

    安排完了最后一批送过去后,子佩便满头大汗地来到廊檐下坐着歇息。用小手帕擦拭过脸上的汗水,之后又拿着帕子往自己脸上轻轻扇着风,樱桃小嘴微微张着,不停地“呼呼”喘着粗气,口中还碎碎念道:“累死我啦,累死我啦------”

    “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反倒像是干了重活的模样?”子衿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出声取笑起了妹妹。

    “哼------”子佩小鼻子一皱,哼哼道:“你又没到大太阳底下站着安排事情,当然不知道这种又热又累的感受了。”

    “是啊,今年这天儿可真热呢------”

    子衿随口接了一句,思绪却徒然间飘远,半晌才轻声喃喃道:“往日里,咱们少爷可是最怕热了,一刻都不能离了咱们的服侍,现在他一个人在外边,不知道会不会不习惯------”

    子佩闻言小脸儿一黯,下意识地轻轻点头,说道:“是呢,不知道少爷现在怎么样了?临走时他带的钱又不多,这都几天了,该不会已经挨饿了吧-------”

    脑海中一想到少爷瘦得皮包骨的可怜模样,她心里就慌乱不已,不禁惊呼一声跳起来道:“不成不成,把少爷给饿坏了怎么办?哎呀,我得出去找他才行------”

    “死丫头,少爷哪有你想的那么没用?别瞎操心了,少爷又不是咱们这样无家可归的人,怎么可能会连饭都吃不上呢?”子衿笑骂道。

    “可是------少爷现在也是有家不能回啊------”子佩满面愁容地说道。

    子衿闻言也是脸色一黯,转而又是笑着安慰道:“你可别忘了,少爷只需动一动笔,写的东西不说能卖出很多钱,换点吃饭的银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噢------”

    子佩这才心下稍安,片刻,又是有些担忧地说道:“可是姐姐,少爷虽说不会饿着,但说不定会写字太多给累着呀!还有还有,他还可能会热得流汗的,醒着时能自己扇扇风,睡着了谁给他扇啊?要是------要是他出门时,碰上了坏人可怎么办?会不会让人给------让人给------”

    “------”

    子衿让她也说得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忍不住跟着胡思乱想起来,忙板起了脸嗔道:“死丫头,再敢咒少爷,扯些有的没的,看我不撕了你这张臭嘴!”

    子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随即看着姐姐,试探道:“姐姐姐姐,要不------咱们进城去找找少爷吧?说不定就让我们给碰上了呢!”

    “那可不成!”子衿断然摇头道:“让老爷知道了,咱们可没好果子吃。”

    “可是你不知道吗?姓赵的这几天可又来了两回呢,再不赶紧找到少爷,咱们可马上就要落到他手里了!”

    “怎么可能?大少爷可不会答应他的无理要求------”

    “那么少夫人呢?”

    子佩截口打断了她的话头,神情有些愤愤道:“长房那边儿,可不全是大少爷做的主,我可听说了,少夫人不太愿意为了两个丫鬟得罪赵家,正在劝说大少爷,把咱们给送出去呢!”

    “这------”

    子衿心里其实也明白,妹妹平时说话虽然口无遮拦,却不至于要随口扯谎。少夫人贤惠倒是贤惠,就是不如两位少主人般护犊子,考虑的事情也要更多些,权衡利弊之下,倒真有可能会答应赵家的要求。

    见她微微意动,子佩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心知自己的劝说已然有了效果,当下便不再多言。

    其实,她也确实没在这事上说谎,只是事情还远未达到如此糟糕的地步。这回李孝的态度十分坚决,并没轻易就听取了自己夫人的建议,因为他答应过李谦。

    思索良久,子衿才决然地点头道:“好,咱们今天就上城里一趟,我这去找大少爷说去!德庆坊那边的宅子,虽然一直都有人照料着,却也好久没去看过了。咱们少爷栽种了那么多桃花,总得有人代为看顾才是。”

    “太好了!姐姐英明神武,美貌无双,智计过人------”

    “不学无术!”

    ------

    ------

    李谦听到动静后扭头望去,不禁眼前一亮,脸上绽开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及时,太及时了!这很宋江------才刚想睡觉呢,就已然有人巴巴地赶着为自己送来了枕头,果然是心想事成啊!

    “哎,那个谁?给我找张竹塌来。”

    “------”

    长随嘴角直抽抽,很想转身就走,却又没这胆子。那主儿可是位进士老爷,功名比堂尊还高,是整个衙门里最有学问的人了。

    对方既被堂尊奉为先生,以上宾之礼待之,就决计不是自己这小小的差役所能轻视的。当下便恭敬地上前,双手奉上了请柬,谄笑道:“小的名唤祝振东,李师爷叫我小祝就成。这是张公子遣人送来的请柬,那人还在外边候着,您看要怎么回他?”

    “请柬?给我的?”李谦愣了愣,问道:“这张公子,又是哪位?”

    “是通判大人家的公子。”

    “通判?可我不认识他啊------”

    李谦一头雾水,不甘不愿地从春凳上坐了起来,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没认对门,送错了地方?又或者,这请柬是送给县尊的?”

    “这个------小的可就不清楚了。”

    祝振东心里那个汗啊,心说这个笑话真好笑,呵呵------认错门还有认错到县衙里来的?再说了,你打开来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谦倒是没再废话,接过请帖打开扫了一眼,终于确定对方没有送错了。

    请柬是那什么张公子让人送来的,说是久慕自己才名,特地设宴打算邀请自己吃饭,地点就在衙后街的怡然居------

    平心而论,李谦是很想过去赴宴的。毕竟怡然居的档次不低,是这一带有名的酒楼,环境优雅安静不说,口味还地道,最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冰块,席间还有侍女在一旁为贵客扇风------光是想想,他都觉着身上凉快了不少。

    然而宴无好宴,谁知道对方找上自己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万一那人满肚子坏水,席间借着尿遁跑了怎么办?自己不就成了吃霸王餐的了?身上可没剩下多少钱了,付不起一桌昂贵的酒席------

    犹豫片刻,李谦便将请帖随手丢回给了他,人又重新躺了回去,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就说好意我心领了,但现在我没空。”

    “------”

    祝振东总算是见识到了,眼前这位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有空在这院子里躺着发呆,却没空去赴一场邀宴?心说可惜了这么一次大吃大喝的机会,这要是邀请自己的,该有多好?

    “哎,别忘了给我拿张竹塌!”李谦见他离开,又不放心地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

    祝振东没有让李谦失望,很快就搬来了一张湘妃竹塌。李谦一高兴,随手就赏了他十文钱,祝振东口中连连道谢,心里却是直抱怨,暗暗腹诽道:“拿我当叫花子打发呢?”

    只是抱怨归抱怨,能拿到一笔小小的赏钱,他其实也心满意足了。

    别看他也是王知县身边的长随,实际上地位并不高,主要是因为入衙时间短,比不上那些老资历。甚至就连衙门里守门的门子,油水都要比他多得多。

    官府里的人员,大抵可分为四类,分别是官、吏、胥、隶。

    官很好理解,比方说这钱塘县衙,便是“一县二尹三衙四老典”了。

    只因典史官职未入流,不在九品十八级之列,又与其他杂职官员一概而论。但实际上,当县里没有县丞和主簿这样的佐贰官时,典史作为“四堂老爷”,自然就要代为行驶县丞和主簿的职权,因此也属于需要正式任命的朝廷命官,地位比起其他杂官可要高得多。

    吏的话,则是介于官民两者之间的那么一群人。他们由官府从地方上选取,基本的要求是有德有才、家世清白,职责是辅助官员处理政务,管理地方上的大小诸事,履行的是官员的职责,只是身份上仍是民,俗称“刀笔吏”。

    胥则由于制服为黑衫,常与隶一道被混称为“皂隶”。胥其实指的是皂、壮、快三班衙役,个个练就一身好本事------正经功夫称不上,却也是公门中的一把好手,官府里的爪牙之辈,欺压百姓最为在行,因此常为官老爷们背黑锅,很受世人诟病。

    祝振东属于最后一种,也就是最低等的隶役,在衙门里主要充当轿夫、马夫、伙夫、更夫、闸夫之类的差事。其中就包括了看守大门的门子,以及像他这种被县老爷选中,负责贴身随侍等职事的长随,干的多是些跑腿传信一类的活计。

    这就是贱役了,相当于奴仆般的存在,地位和大户人家的家仆下人们差不多,因此常被混为一谈。不过事实却是,以此为业者只占了这其中的一小半,有一大半是类似于祝振东这种,以平民服劳役的差役。

    祝振东家里没人获得功名,因此服役也是免不了的。不过他倒是识得些字,加之见识到公门里的万般好处,尝到了些许的甜头后,心中却是生出了一个远大的理想——

    晋升为吏!

    李谦舒服地躺在凉丝丝竹塌上,和他经过短短的几句交谈,听到这话后不禁嗤之以鼻,直骂这小子没出息,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有梦想的咸鱼”!浑然忘了自己也曾考虑过,当不成师爷也得混个文职书吏来当当,只为了能有一口饭吃。

    挥挥手,打发了这条没有梦想------严格来说是梦想太小的咸鱼,李谦便闭上眼睛打起了盹儿。也就在此刻,衙后街的怡然居里,被拒绝的张公子大发雷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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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冰块引发的血案(两更求票)

    公门里人多眼杂,向来都藏不住太多秘密。

    公人们外出办差,在茶寮酒馆里歇脚时,闲聊时难免会说起一些近来衙门里发生的趣事,很多事情就是这么不经意间传开的。

    李谦跑到钱塘县衙,担任西席先生的事,在这短短几天里倒是没有大范围的流传开来。因此,知道这件事的人还很少,却不包括特别留意他行踪的人。

    父亲李经纶是一个,未婚妻林秋芸又是一个。

    再有就是,那天张复亨给他送请柬却被拒绝一事,虽说张公子为了保住脸面,并未大肆张扬,只一个人发了顿火便拂袖离去,事情终究还是慢慢传开了。

    倒是另一件事,使得李谦在沉寂了半个月后,再次一跃成为杭州城里的话题人物,占据了坊间及士林谈论的头条------不用猜都知道,只有才子佳人们的桃色新闻,才会有如此恐怖的传播速度。

    春风一笑楼头牌清倌人柳如烟,这几日突然一反常态高调亮相,才艺表演竟是挑了自己最不擅长的琴艺,弹奏起了《桃花庵歌》,并公开表示倾慕于李仲卿才华------

    士林中的年轻公子哥们,人人皆发自心底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名花似乎快有主了?

    于是乎,士林中传遍了李仲卿之名,却无一人知道,李谦早已进钱塘县衙当了西席------没办法,文人士子们多参加一些高雅的文会诗会,市井间的消息是不会过多去关注的,没个十天八天的功夫,他们是无法得知某些坊间传言的。当然,等到他们知情时,事情基本上已经满城皆知了------

    而就在事情还没被大肆传开时,林家的马车,已经在去往钱塘县衙的路上了。

    昨天下午时,林秋芸就得到了这个消息,这当然要归功于丫鬟小兰的情报工作做得好。这丫头对此事十分上心,每天都会出门一趟,留意市井中发生的各类大小事情,很快就打听到了李谦的去处。

    车厢里,一身小厮打扮的小兰眨巴着眼睛,看着一身儒生打扮的俊俏公子哥,好奇地开口问道:“小姐,您难道就不怕,李公子得知实情后会怪你吗?”

    “死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秋芸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苦恼地用手捏了捏眉心,一脸郁卒地说道:“我又哪里知道,他二话不说就跑回家去提退婚之事了?若非担心这事,早就该去上塘河看望他了------”

    “扑哧------”

    小兰见他这般忐忑不安的模样,禁不住笑出了声,取笑她道:“小姐呀,小兰服侍了您这么多年,可从未见过您如此模样呢!小姐你不知道,虽则你现在是书生的打扮,眉眼间的情意,却是浓得化不开了呢,嘻嘻,太有意思了------”

    “死丫头敢取笑我,讨打!”

    林秋芸又羞又恼,当即便恶狠狠地扑了过去,伸出两手去挠她的腋窝。小兰一边求饶一边躲闪,一主一仆在车上笑闹成了一团。

    折腾得一会便累了,俩人这才休战,小兰喘着气问道:“小姐------呼,那您今日见了李公子,打算------呼、呼------打算告诉他实情吗?”

    林秋芸轻轻抚着胸口,沉吟半晌,然后才有些丧气地答道:“相机行事吧!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的,时机合适的话,自然是要让他知道的。”

    话音刚落,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前方的车夫隔着车帘禀报道:“小姐,咱们到县衙了。”

    俩人闻言忙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然后小兰独自下了车,帮自家小姐当红娘去了。

    林秋芸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便只见小兰在门前与门子攀谈了两句,随后不动声色地递上了一块碎银子,对方接过后乐呵呵地点了点头,转身一溜小跑着进了衙门。

    趁着这个空档儿,小兰小跑着来到车前,小声嘻笑道:“怎么样,小姐?小兰已经给您办妥了呢,有没有什么奖赏?”

    “鬼丫头,哪学来的这些门门道道?”

    “嘻------这有什么可稀奇的?见过几次,就全都懂了呀!”

    ------

    ------

    李谦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十分安逸自在,一直不见有人再来打扰过他。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早已成了绯闻男主角,让素未谋面的柳如烟给拿来当了一次------应该说是无数次挡箭牌。

    每日里,他除了教教熊孩子读书,剩下的便是吃饭睡觉发呆了------当然,偶尔也会和“咸鱼兄”聊聊人生,谈谈理想。

    很怪异的感觉,一个胸无大志之人,居然会一本正经地和另一个志向不够高远的人畅谈理想与人生、抱负和追求,他也真不担心会误人子弟------

    这天正值午后,天气热得邪性。

    李谦躺在湘妃竹塌上都感觉不到凉快了,树荫下就连一点风都没有,只消动一动身子,人立马就会出汗。短短一刻钟的功夫里,他已经翻了好几次身子了,无论换上何等姿势,手中的折扇摇动频率多快,都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种舒适的感觉了。

    我忍------

    不行,再忍下去,自己就要被逼疯了!

    “贼老天,你是成心想热死我这个穿越者么?”

    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李谦翻身坐了起来,伸手一摸后背,发现又是一手的热汗,不禁破口大骂了起来:“什么鬼地方!贼老天,你让老子来到这大明朝,就是过来受罪的?难怪人常说苍天无眼,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

    轰隆隆------

    耳边毫无征兆的,竟是响起了一道闷雷。

    李谦吓了一大跳,赶忙双手合十,改口小声念道:“莫怪莫怪,您老莫怪,我刚那是在开玩笑呢,您可千万别劈我啊!阿米豆腐,善哉善哉------”

    老实说,李谦并不太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饶是他如今已经莫名其妙地穿越了,也仍然不是很信这个。只不过有句老话叫做“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常怀几分敬畏之心,总是不会错的。

    正巧在这时,一名差役路过,李谦赶忙招手唤住了他,如同往常般支使道:“去,赶紧给我弄点儿冰块过来,最好再来一大碗的酸梅汤,冰镇的!”

    差役心知这位李师爷的作派,若是换了旁的事情,他倒也会听从吩咐,可这事儿却是不太好办了。他迟疑地看着李谦,为难地道:“李师爷,堂尊说了,去年冰窖里存的冰不多,今年得节约着些来用,初夏时节还不能开启------”

    李谦眉梢一挑,略微不悦道:“怎么?我想用点冰块都不成?”

    “倒也不是------”

    差役咽了口唾沫,神情显得有些紧张,陪着几分小心答道:“您地位尊贵,想要用点儿冰块,想必堂尊也是会同意的。”

    “那还啰嗦什么?赶紧去呀,热死我了------”

    李谦催促了一句,却见他仍杵在那儿不动,心里终究是有些窝火了。当下便是眼睛一瞪,沉声道:“我还使唤不动你了怎的?连这点小小要求,你都不肯照办了,信不信我禀报给县尊,他会抽你一顿?”

    扑通------

    差役吓得直接就给他跪下了,哭丧着一张脸道:“李师爷饶命啊,不是小的不愿照办,只是堂尊这会儿正和张司户谈正事呢,小的哪敢轻易前去搅扰?没有堂尊的吩咐,这冰窖小的也开不了呀------”

    “呃------”

    李谦登时就心软了,他本就没打算为难这些小小差役,只不过是刚当上个师爷,想借机抖抖威风过把瘾罢了。不成想,自己这威风还没开始抖呢,人家已经下跪求饶了。眼下这情况,只消自己再吓唬一下,这差役八成是要磕响头,扯起嗓子哀嚎的------

    一想到自己化身特权阶级,欺压穷苦人民时的丑恶嘴脸,李谦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自己可绝对不能成为腐败群体中的一员啊!

    “行了行了,你给我赶紧起来,跪在这儿像什么话?回家跪你老爹去!”

    李谦闷闷地斥了一句,见他没反应,只好上前将他一把扶了起来,吩咐道:“去,把咸------祝,祝什么来着?嗯,祝振东,把那小子给我叫过来。”

    差役忙是恭敬地应下,然后如蒙大赦般跑开了。李谦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心里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感慨:“这人不大开窍啊,还是咸鱼兄更灵醒些,办事从不打折扣------”

    很快,祝振东就过来了,开口便问道:“师爷唤小的过来,有何吩咐?”

    李谦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吩咐道:“给我弄点冰来,没问题吧?”

    “这个------”

    “甭跟我这个那个的,就问你一句,办不办得到?”

    “呃------”

    祝振东心中暗骂那混小子不讲义气,居然没提前给自己透声气儿!他稍一沉吟,便咬牙道:“小的尽量试试吧。掌管冰窖的是钱典吏,钥匙都是他随身带着的,我这就过去找他说说。”

    很好,这样的咸鱼还有得救!

    李谦心中甚感安慰,拍着他的肩膀赞扬了几句,便催促着他快点去取冰了,只不过------那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般的决绝表情是肿么回事?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就有些出乎李谦的意料了。

    躺在竹塌上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祝振东回来,李谦一边扇着风,一边嘟囔道:“这小祝也真是够磨蹭的,取点冰都能拖上这么长时间,他是成心想热死我么------”

    正当此时,一名差役神色匆匆地跑进了夫子院。

    只朝竹塌上的李谦匆匆望了一眼,他便径直往三堂方向跑去,李谦见状忙唤住他道:“哎,等一下,有没有看见小祝?噢,小祝就是县尊身边的那个长随。”

    “李师爷恕罪,小祝和钱典吏在户房那边打起来了,小的得赶紧禀报堂尊去!”差役停下脚步,只回了他一句,便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内宅。

    “打起来了?”

    李谦闻言不禁一愣,心说不就是取点冰块用么,这都能引发一场血案?不过------那个钱典吏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自己派去的人是他说揍就能揍的?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何况是一条活生生的------咸鱼?

第044章 屠夫?书生?

    李谦一直都有个优点,那就是对待下属十分的护犊子。

    若非如此,前世的部门经理,他也不会干得如此轻松了。自己每天花天酒地的生活,完全就是个甩手掌柜,却能得到一干下属的拥戴,积极地去完成所有该完成的工作。

    祝振东虽不是自己的下属,替自己办事时却还甚为勤快,因此李谦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前去解围的。

    钱典吏是户房钱科的主管,工作地点当然也在六房,就在县衙的二进大院里,处于大堂前、戒石坊左手边的东厢位置。夫子院却是处于后衙,距离那边还隔了个大院,再七拐八绕的经过各个门洞走远路的话,肯定是来不及的。

    到时,搞不好咸鱼已经变成死鱼了------

    当下李谦也顾不上规矩了,径直穿堂过室,经二堂到大堂,很快就来到了月台前的石阶下。

    大堂和仪门之间的大院,通常称之为正院,左右两侧各有数排廊房,乃是六房书吏的办公之所。

    所谓“六房”,当然也并非单指六间房,而是有好几排的房子,毕竟一个县里事务庞杂,远非六房可以覆盖。因此除了外六房之外,尚有其他诸如承发房、架阁库等内科房,总共加起来,已经达到了十三个科室之多。单是这外六房,其下就分出了不少的下属机构,例如户房之下有钱、粮二科,兵房还分出了马科等。

    外六房,便是照着朝廷的“吏户礼兵工刑”六部仿照出来的六个管理机构,同样冠以此名,只不过是“六部”改成了“六房”。此六房在县衙里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因此就陈列于正堂前的左右两侧,整整占据了两排的建筑。

    最初时,外六房也是按着升堂排班的左右列来建的,东厢是吏、户、礼三房,西厢对应的则是兵、刑、工。后来随着户房的事务越来越繁杂,导致人手不断增加,就硬是把个礼房给挤到了对面去,东厢便由吏、户两房给独占了------

    李谦在衙门里也才待了几天,自然不可能对所有的事情都门儿清。

    户房书吏的办公地点他倒是听说过,也知道具体在哪个房间,钱科在哪间屋子却是不太清楚了。不过这也不打紧,因为那边闹出的动静太大,声音已经远远的传了过来。

    “小王八羔子!谁借了你这狗胆,还敢跟我动手了?我呸!”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哐哐铛铛的声响传出,可见那边的战斗的激烈程度------

    李谦不敢再多做耽搁,当即便循着声音小跑了过去。也是在这时,正打算找他禀报的门子才刚进了仪门,见状忙是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李师爷,外边有人找您呢,说是您的故人------”

    也不知李谦有没有听到,总之门子的话还没喊完,他人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当中。门子有些无奈,只好急急忙忙地追了过去------

    第二排廊房的天井里,随着钱典吏的一记狠拳落下,长随祝振东便应声昏倒在了地上。

    “我呸!狐假虎威的狗东西,还敢和老子叫板了?”钱典吏朝他身上又是狠狠吐了一口血沫,随即一擦嘴巴,对身旁的两名白役道:“把他给我抬下去。”

    正当此时,李谦堪堪赶到。

    满脸鲜血躺倒在地的祝振东模样非常凄惨,以致于李谦只瞥上一眼,脑袋便“轰”的一下炸开了。再看向那年约四旬、身穿青衫的钱典吏时,他眼中的怒火已经喷薄欲出,戟指怒喝道:“老匹夫,休得猖狂!”

    话落已然欺身而上,像头发怒的豹子般扑向了钱典吏,朝着对方面门就是一拳。

    钱典吏让那一声暴喝给吼得有些愣神,猝不及防之下,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传来,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颊边传来一阵剧痛,人便侧身栽了出去。

    一旁的两名白役吓坏了,刚才钱典吏和堂尊的长随打起来时,他们还能拉拉偏架,时不时给祝振东来上一记阴的,这才让钱典吏这文弱书生得以胜出。

    但眼下这人可是李师爷,再敢随意出手耍阴招的话,他们敢保证自己会死得很难看!

    这边钱典吏小小吃了个亏,摔在地上那一下又不轻,早已落入了下风。李谦却是宜将剩勇追穷寇,气势很足,冲着地上的钱典吏又是狠狠踹了几脚,然后整个身子都扑了上去------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又所谓痛打落水狗,就是这么个道理。

    李谦才不傻,给对方丢双白手套,来场公平决斗这样的事情,绝对不是他这种智商能干出来的蠢事,偷袭才是王道!

    砰------

    砰------

    砰------

    李谦挥出了一拳又一拳,直到第四拳要落下去时,钱典吏终于偏头躲开了。随即,他便开始反击,和李谦扭打在了一块儿。

    堪堪赶到现场的门子看到这一幕后,也是瞬间就惊呆了。他根本就无法想像,看上去温文尔雅,懒懒散散的李师爷,居然也有如此凶狠暴戾的一面。

    这是读书人能干的事情吗?而且对方还是位进士老爷------门子包括边上的那两名白役,三观都在今天被刷新了一遍。

    “你们------你们两个,怎么还不上去拉开他们?”

    门子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其余俩人却是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看着他苦笑不已。神仙打架,可不是他们这种小鬼能掺和的。

    钱典吏此刻也是血气上涌,根本就顾不得李谦的进士身份了。

    按大明律例,殴打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可是条不小的罪名,哪怕对方只是个秀才,旁人都不能“有辱斯文”的。当然,大明律也没说清楚,士子殴打了别人又当如何------一般文人,还真干不出当众打架这种掉身价的事儿。

    门子有些郁闷,眼下能劝架的只有自己了,不行也得咬着牙上啊!钱典吏被打伤了倒是不打紧,若是把李师爷给打坏了,自己这在场之人也得背个连带责任的。

    “李师爷,钱令史,你俩有话好好说嘛,否则到时堂尊怪罪下来,小的们也不好交待呀------”

    说着他便走上前去,拉着一人的手打算劝开俩人。结果------不幸被误伤了一拳,正打在脑门上,两眼一翻便很干脆的晕了过去------也不知是真晕还是怕担责任故意装的。

    “住手!”

    千呼万唤,县尊大人终于到了,扭打中的俩人这才停了下来。然后------李谦突然一拳击出,又是狠狠一拳砸在了钱典吏的鼻梁上。

    喀嚓------

    只听一声脆响传来,伴随着钱典吏的一道惨嚎之声,登时便是两道血箭喷射而出,溅到了李谦的胸口上,瞬间就染红了他整个前襟。所有人都傻了眼,呆呆地看着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阴险小人,心里有一万只那什么马在狂奔------

    自今日起,李谦将再次刷新头条,成为热点人物排行榜第一的存在,话题大致是这样的:

    “震惊!李仲卿公然出手伤人,原因竟是这个------”

    “屠夫?书生?究竟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李谦?”

    “李师爷VS钱典吏!是因爱生恨,还是相爱相杀?两位书生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

    ------

    ------

    县衙外的街上,林秋芸主仆二人左等右等,都不见刚才那门子再出来。

    小兰心急之下,又是打算上前再催问一次,不想却是见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杨清。当下便像是见了鬼一般,躲进了车厢里。

    其实杨清虽是见过林秋芸一面,却也未必就会认得她这么一个小丫鬟,只不过自家小姐的名誉要紧,让对方给认出来就不太好了。

    见到林秋芸疑惑的神情,小兰解释道:“小姐,那杨公子又过来了。”

    “喔------”

    林秋芸轻轻应了,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悄然看上一眼。一见果然是杨清后,她放下帘子幽幽的一叹,若有所思地自语道:“他又挑着这时候过来------看来,咱们今天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小姐,咱们可以再等等啊,等他走了后,小兰再去给你问问那差人,存心消遣咱们还是怎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秋芸却是摇了摇头,有些恹恹地道:“不必了。我们这么久都不见差人回信,要么是里边发生了什么事,要么是------”

    “是什么?”小兰疑惑道。

    “要么就是他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继而心怀芥蒂,不愿再见我了。”

    “这------怎么可能?”小兰吃吃地道:“姑爷他------他有这么聪明吗?”

    “那你认为呢?”林秋芸只是苦笑,随即出声吩咐车夫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车子缓缓向前开动,调了个头便往东而去。

    车厢里,小兰仍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小姐,咱们这就回去了?”

    “不然呢?”

    林秋芸并不看她,目光只是平视着前方的车帘,神情显得有些失落。

    有时候,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误会,都是不容易解释清楚的,当然最主要也是对方根本就不愿给你这么个机会。不过她也并不是打算就此放弃,只想着等过上几天,李谦气消了些后再来------只是她心里却也难免会在胡思乱想,越想就越是觉得难受。

    小兰见她面色不虞,便也不再搭话,非常识趣的闭上了嘴。

第045章 李师爷的手段

    县衙三堂里,王知县一脸阴沉,一言不发地看着堂下两人。

    李谦看上去还好些,只左边侧脸有一点点的淤青,看上去并无大碍,脸色也异常的沉静。倒是钱典吏看上去惨兮兮的,脸肿成个猪头不说,估计连他妈都认不得他了------前提是他老娘还能活这么大年纪。

    脸上的伤口虽经过了处理,血迹也早已擦拭干净,鼻梁骨却是让李谦给打断了,整个鼻子上都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此外他身上还有多处伤痕,如今便是连站,都是站不稳了的,得让一名白役从旁搀扶着------

    李谦心中暗自偷笑,这老家伙看来没多少斗争经验呀,居然不懂得打架先护脸的道理。

    “说,你们为何相殴?”王知县沉声问道。

    “堂尊,您可得为卑职做主啊!李师爷他蛮不讲理,只因我不肯给他打开冰窖取冰,就将我------”说着钱典吏低低地呜咽出声,满脸凄苦地哀声道:“就将我给打成了这般模样!”

    李谦鄙夷地斜睨了他一眼,暗啐一声“老不羞”后,才拱手道:“东翁明鉴!实是这老狗太过猖狂,压根儿就没把您放眼里!打伤了您身边的人不说,就连我这位西席,他也敢公然拳脚相加,视朝廷功名如无物!非但如此,适才我还亲耳听到,他出言辱骂于您!”

    “你------你血口喷人!”

    钱典吏气得跳脚,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位李师爷还有这等睁眼说瞎话、随口胡咧咧的本事。正要出声自辩,却见王知县摆了摆手,问李谦道:“他说了什么?”

    “这个嘛------东翁当真想听?”李谦一脸的为难之色,看着他的眼中满是怜悯与------痛惜?

    “呃------”

    王知县本来还对此事将信将疑,这会儿让李谦的眼神看得颇不自在,再一想到自己在这钱塘县衙里的地位着实不高,竟是不由得信了七八分。再看向钱典吏时,眼神已经十分不善了。

    “堂尊,您可不能听凭他的一面之词呀,卑职是受他污蔑的------”

    “闭嘴!”

    王知县沉声一喝,面色严厉地斥责道:“李先生是本县的上宾,你不以礼相待也还罢了,竟还对他如此不敬,自去刑房领二十板子!”

    “这------我------”

    “还不速去!”王知县原本就看这些下属非常不爽,这会儿自是不容他再多做置辩,只想着先打上一顿板子再说。

    “是------”

    钱典吏无奈领命,随即怨毒地瞪一眼李谦,当即便准备退下。李谦却是得理不饶人,在他身后不咸不淡地补充道:“小祝的医药费你得给我全包了,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噢对了,殴打两榜进士这事儿,还不算完。”

    “你------”

    钱典吏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一直就忽略了的一点,就是双方身份不对等的问题。现在可算是让人家给拿住了命门,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当下只好颓丧地道:“小人明白了,还望李师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小人一马。”

    “呵呵------好说,好说。”李谦很是大度地摆了摆手,而后又朝他展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和煦的微笑,再次开口道:“还有------”

    “李师爷还有什么吩咐------”

    钱典吏面色一紧,生怕这只“笑面虎”会再提出什么过分苛刻的要求来,自己又不能不答应------毕竟,现在的他已经成了砧板上的肉,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钱令史有事就先忙去吧,冰窖的钥匙借我一用即可。”

    “------”

    钱典吏闻言一阵愕然,早知道,就不该在此事上多加刁难的------他十分听话地交出了一大串钥匙,然后灰溜溜地去了刑房------

    待他走后,王知县用一种复杂难明的目光看着李谦。

    李谦猜不透这道目光的含义,心下有些发虚,只好干笑着扬起了自己手中的钥匙:“呵------这天也太热了些,所以我想取些冰用,东翁也要来点儿吗?”

    王知县摇了摇头,说道:“先生想用,和本县打个招呼就是了,何须为此大动干戈?”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没敢为此跑来烦扰东翁。”

    “嗯,先生身上的伤势如何,适才怎么没让大夫给看看?”

    “些许小伤而已,自是无碍的,东翁无须为我挂怀。”李谦随口答了一句,便拱手告退。

    他心里很清楚,王知县不可能会为个打架斗殴之事和自己翻脸,顶多会端着官架子,不轻不重地训斥两句罢了。因为眼下,对方还没想过要把自己这位西席给赶走,该有的尊重还是得有的。

    对此,李谦心中十分笃定。

    毕竟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由于自己的到来,把王小胖子教导得还算是不错。非但没有失职,且隐隐比之前那两任先生做得还要更好些,王知县焉能不满意?

    ------

    望着李谦离去的背影,王知县面色隐现一丝犹豫。

    早年就听说过,有些官员赴地方任职时,往往会带上一名能力出众的亲信幕僚,用以辅佐自己迅速掌握地方政事------虽然有些县里压根就没有师爷的存在,这样的事情还不算蔚然成风,却也早已是官场上的一种常态了。

    譬如仁和县令,就有自己带来就任的一名幕僚,治政的确有些手段,这两年也多多少少挣到了几分名望,官声比他的前任还要高出不少。

    人常说“任你官清似水,难敌吏滑如油”。

    王知县对此深有体会,这帮地头蛇也太难对付了!沆瀣一气,合起伙来就能把你给耍得团团转,没几天功夫就彻底架空了自己这个外来的知县------

    可当亲眼见识到,李谦收拾钱典吏的手段后,王知县也不由动了几分心思。若是将李师爷招为幕僚,想必能助自己挽回眼前的颓势,重掌大权吧?

    首先他是本地乡绅不说,才华更是得到了当今圣上的青睐,治政能力应该也是不成问题的,方才那一场纷争的结果就是明证。三两下,就将钱科典吏给收拾了个服服帖帖,这可不是寻常人所能拥有的手段。

    王知县不禁有些自卑地想,这难道就是进士和举人之间的差距?可这学时文策论的,何时也擅长于治政御人了?为何自己却从未听说过------

    不过想归想,对于是否要让李谦入幕为宾,他心里还是十分犹豫的。

    主要是李谦的身份太高了,以致于在他面前,王知县压根儿就生不出任何的优越感来,平时就是连官架子,都不太敢端着。这年头的师爷大多是举业无望,才沦落为公门中人,甘当幕僚以寻求入仕的机会,何曾听过两榜进士给人充当幕僚的?

    此道终非正途,将来在仕途上一般也走不出太远,爬不到太高的位置上。否则国朝开科取士,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眼下虽因各方面的因素,导致有许多举荐入朝的官员身居高位,但往后只会逐渐减少,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

    举荐者尚且如此,通过充当幕僚来入仕就只会更加艰难。顶多在公门里混个十来年,最终当上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然后再干几年就可以致仕还乡、颐养天年了。

    简单点来说,科举就好比是坦途大道,而其他则为崎岖小径,两者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他李谦,即便是如今还不想当官,又怎会甘愿屈尊当个小小的幕僚?

    另一个让王知县望而却步的原因,就是李谦的立场问题了。

    李谦是本地人,那些胥吏们也是本地人,他真能尽心竭力帮自己这个外来的县令,去对付他的同乡之人吗?严格来讲,他们才是一路人,不和那些人狼狈为奸来坑自己就不错了。

    王知县顾虑重重,心中思虑许久,仍是无法下定决心------

    ------

    ------

    从后衙里出来,李谦便开始龇牙咧嘴,小声哼哼了起来。

    没办法,他可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也就前世出于业余爱好,才学了几手近身搏斗的技巧。

    可技巧归技巧,也是需要强大的身体素质,才能更好的发挥出来的。现在自己只是个文弱书生,平时缺少锻炼------好吧,其实是压根就没锻炼过,又如何能指望关键时刻的爆发呢?若非偷袭得手,自己和钱典吏之间,究竟谁能占据上风还不一定呢。

    先是去看了看祝振东,见对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看上去虽是惨了些,实则并无大碍后,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若是真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这位小兄弟伤残了的话,他心里会十分愧疚。

    此时祝振东也已经醒了,李谦见其状态不错,便问道:“对了,我让你去取点冰块而已,怎么就能和钱典吏打起来了?”

    这个问题困惑了他很久,总是要知道答案的。

    祝振东咧嘴一笑,却不小心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清醒过来后,他也已经听说了钱科房里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此时心中对李谦只有满满的感激,并无任何怨言。

    他来县衙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清楚自己在地位和身份上,与李师爷有着怎样的差距,说是天壤之别都不为过。可就是这么一位大人物,一位进士老爷,居然会为自己这小小的差役出头,这听起来该有多荒谬?至少,自己家里那位屠夫老爹,就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然而这却是事实,且还就发生在今天,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缓过那股疼痛的劲儿后,祝振东说道:“其实小的也不太清楚,钱典吏今儿个是怎么一回事,以往他为人虽横了些,却也不至于跟我们这些苦哈哈过多去计较。”

    李谦听了这话,心中反倒是更加的疑惑了,又是问道:“那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正赶上了人钱典吏气头上,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

    祝振东略微思索了下,点点头道:“我到钱科房时,的确发现钱令史脸色不大好看------”

    “------”

    李谦顿时无语了,抚着额头道:“发现人脸色不好看,你还这么傻乎乎地凑上前去,当了人家的出气筒?我说你小子可真够奇葩的!”

    “嘿嘿------”

    祝振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向李谦详细地讲起了事发经过。

    李谦也只是随意听了听,并不太关心钱典吏在为何事生气。本来他就是到衙门里来混日子的,旁人的是是非非与他关系不大,因此听完后,也只是随口嘱咐祝振东好好养几天伤,便去了书房。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怕是杨大少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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