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这是一家主营馄饨的小店,味道最为正宗,杭州本地人都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当然也不是只有这么一种吃食,馄饨带汤,还可以配点杭州本地著名的特色小吃酥油饼什么的。
酥油饼的名字由来,据说起于北宋大词人苏东坡,原本应该是叫“蓑衣饼”,后来因为谐音便演化成了酥油饼。此饼一层层、一丝丝,香脆松口,很受杭州本地人的喜爱,也是各大酒楼里的必备小吃。
自打李谦进来后,店里的生意竟是逐渐变得热闹起来,很快就把余下的座位也给占满了,最后来的人见到店外也没位了,只能是找人少的座位拼桌。
此时正值晌午,来这吃东西的大都是些青衫打扮的文人,衣着打扮显得很是简朴,想来都是些寒门子弟。
像李谦这样带着丫鬟而来,以及身后那两个派头十足的公子哥,在这小店里显然是十分惹眼的,颇有那么一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身后那两人还好,至少看上去还比较正常,李谦这样让丫鬟上桌的就比较少见了。很快,众人私下里议论的话题就纷纷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一时倒也没人能认出他的身份来。
子衿子佩姐妹俩坐着有些不自在,显得有些拘谨,看向李谦时,他却只是回以温和的一笑,示意他们不要在意旁人的眼光。
宝儿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在自家二叔耳边小声地报告道:“叔父,他们都在谈论你呢。”
李谦这才想起,这桌上还有个小家伙,便压低了声音对他嘱咐道:“回去后爷爷若是问起,该说的才说,不可乱说话,明白吗?”
小家伙很是聪明,立即会意地点点头,用一副大人的口吻保证道:“叔父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此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三人登时都乐了,李谦笑着用手指头点了点那颗小脑袋,笑骂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你在家里不会净偷听大人讲话吧?”
“哎呀,我没有!”
宝儿立即惊醒,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很是严肃认真地摇了摇头,随后又凑到李谦耳边说道:“叔父,我保密可以,不过你下回还得带我出来玩儿。”
“好好好------”李谦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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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内议论的焦点,很快便从李谦让丫鬟上桌之事,转到了最近风头正盛的------李仲卿身上。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们所议论的正主儿,就坐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李谦没注意去听别人具体说的是什么,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凡事皆有两面性,有唱好的就有唱衰的。誉满天下的人,往往也会谤满天下,这似乎已经成了铁律。
人不遭妒是庸才,自己如今在杭州也算是小有名气,难免会让一些人眼红,特别是那些自命不凡的文人士子们,更是要想着法子的贬低自己了。
不然的话,不就让自己给比了下去?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他一门心思地对付着自己面前的食物,吃到一半时,邻桌有个士子突然一拍桌案,大声嚷嚷道:“那首词确是称得上佳作不假,但未必出自于他李谦之手!”
此言一出,本来闹哄哄的小店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人,静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言论。然而此人似乎有意要吊足众人的胃口,抛出了一句惊人之言后,就没了下文,在诸人面前故作深沉起来。
见他闭口不言,一名士子忍不住站了起来,朝着他拱一拱手道:“这位兄台,敢问何出此言?”
似乎很满意于他的配合,那人笑着回了一礼,然后用一种慢悠悠的语调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就在方才,青枫诗社那边传出消息来,说这李谦有名无实,花了高价找人做了首好词,之后便厚颜无耻地据为己有,为此还得了天子墨宝------”
“竟有此事!那青枫诗社的人真是这么说的?”
“既是青枫诗社传出来的消息,十有**是真的了,想不到咱们杭州府士林里,竟也有这种无耻之徒------”
“倒也不尽然,我倒是觉得,或许这里边有些误会,李仲卿可是咱们浙江乡试的解首------”
“------”
众人纷纷发表看法,有怀疑李谦的才学的,也有对这消息表示质疑的,浑然没有发现,自己等人谈论的人就在眼前。
李谦眉头轻蹙,这种道听途说的事情,还真有人信了。这年代造谣也太容易了吧?三两句话就能颠倒黑白了?还是说,这个青枫诗社在士林中很有威信?
就在他疑惑的当口,有人替他问出了更深入的问题。身后的两人中,身穿华服的那位年轻公子哥站起身来,拱手问道:“敢问足下,是青枫诗社中何人放出的言论?”
“是青枫诗社的发起人,苏子阳亲口说的。”
哗------
众人尽皆哗然,这苏子阳确实是有些名气的。子阳只是他的表字,其名为苏赫,前年在杭州府的院试中名列第二。
这还只是其一,此人不但文章做得好,诗词方面更是鲜有人能超越。可能只是信手沾来的一首诗词,都能被文人们争相传颂,人人皆言其诗词有唐宋遗风。
然而那人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便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子阳兄曾亲眼见过李谦------呵,还听他当众吟了几句离经叛道、毫无水准的文句。据子阳兄亲口所说,当日李谦吟的是庄子的《逍遥游》,然而却是擅改了圣人经典,诸位且听------”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大到一锅炖不下------”
众人愣住了。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只烧烤架------”
众人彻底傻眼了。
这个李仲卿,还真是敢改呀,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如此说来,倒真可能是剽窃他人词作了------”
“可不是?他的文章或许做得还不错,诗词却并非是应试的科目------”
“没错,青枫诗社里边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生员,若是空穴来风之事,又怎会轻易乱传,诋毁他一个两榜进士?”
“我就说嘛,什么生子当如李仲卿,什么浙江第一才子,不过是个投机取巧之辈罢了!依我看呐,指不定去年的乡试里边,还有什么猫腻呢------”
“------”
舆论经过有心人的煽动,再酝酿演变,最终变成了一边倒的形式。此刻的众人,全都站到了统一战线上,对李谦进行着口诛笔伐,狠狠地贬损了一通。
子佩面色不忿,若不是李谦用眼神制止着她,怕是早就跳将起来骂人了。小丫头撇着嘴,暗暗攥紧了小拳头:“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动不动就骂我们家少爷,还不是犯了红眼病!”
宝儿年纪还小,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他再是聪明,单听着这些人没头没尾的话都有些无法理解,只能从他们的话中,大概听出是在骂自己叔父。
李家的家教还是不错的,小小年纪的宝儿已经懂得,大人们说话时,自己是不能乱插嘴的,特别是在此之前李谦还嘱咐过他不能乱说话。
“这些都是坏人,因为他们在骂我叔父!”
这是宝儿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小孩子想不明白很多事情,只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就是好人。
早在他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李谦已经加快速度,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那一份东西。他实在是懒得去理会那些人,只想着填饱肚子后就走。
这些人太聒噪了。
至于那什么青枫诗社,苏子阳这个名字,李谦是有些印象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遇见过,结果后边的改版《逍遥游》一出,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苏子阳------
不就是那天在船舫上,被称为“子阳兄”的那位文人么?
敢情这一切,都是赵鹏在背后使手段诋毁自己。只是这样的小伎俩,对李谦来说是没太大的意义的,也造不成什么伤害。
虚名而已,要来何用?
“都吃好了吧?好了咱们就走吧。”
李谦问了一句,见几人点头,便起身结了账离开。刚迈步出了小店,就听到身后那位公子哥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一番话语。
“------李仲卿人品如何,都不是你们这些人能够肆意妄言的!呵,用些坊间的谣言来诋毁他人,编排一些子虚乌有之事,你们有何资格品评李仲卿?”
“一群心思肮脏龌蹉的小人,一个个末学的后进狂生,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就敢贬损两榜进士了?哼,一群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当真是可笑至极,丢尽了天下士子的脸面!”
李谦感到有些意外,心说自己和这人并不认识才对,怎么就突然帮着自己与人争论起来了------就是这句子用的不太贴切,自己可没什么“鸿鹄之志”。
当下也没多想,摇摇头便走远了。
身后的众人却是炸开了锅,众人群起而攻的嘈杂言论,传出很远很远------
第017章 看破无须说破
小店里群情激奋,人人皆恨不得把那个为李谦说话的公子哥给大卸八块,若不是有碍于文人的身份,怕是众人早就群起而殴之了。
“你是何人,和那李谦又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末学后进,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言语间如此偏袒李谦,不是沾亲带故,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眼见矛头都转到了自己身上,公子哥却是俨然不惧,看着众人冷笑道:“我算什么东西?不才,沈天佑!”
“什么沈天------”一个激动的文人话说到一半,声音却是戛然而止,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满脸的不可置信,“沈天------天佑?”
店内沉寂片刻,继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哗然之声------
“沈天佑?”
李谦尚未走远,隐约间听到这个名字后,嘴里咀嚼了一番,脸上很快便露出了一丝了然之色。
怪不得------原来是沈家的公子。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了沈天佑的声音:“李公子请留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谦看得出来,对方应该没有歹意,别有用心却是肯定的。毕竟自己与他素不相识,非亲非故的,就为了帮自己说话而得罪那么多文人,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换言之,此人前来接近自己,定然怀着某种特殊的目的。
只是沈天佑毕竟算是帮了自己一次,如今还当面点破了自己的身份,感谢的话还是要说的。李谦只好回过身来,向他拱手道谢。
“今日沈公子仗义执言,在下感激不尽------”
“诶,李公子何须客气,在下也只是看不惯他们肆意诋毁,辱人清白罢了------”沈天佑摆了摆手,又是在李谦面前自报了家门后,才向李谦介绍起了自己身旁的好友:“这是杨清,在下的知交好友,仁和县杨掌柜家的大公子。”
李谦暗道一句果然没错,这杨清也是个富家公子哥。其实早在方才,第一眼见到眼前这二人后,他就能猜出个大概来。
鲜衣怒马的沈天佑自不必说,肯定家世不凡,而杨清的一身衣裳,看上去就较为普通了一些。可他腰间那枚精工雕琢的旧玉饰物,以及手中的那把洒金折扇,都不是寻常人家的随身佩戴之物。
而像杨清这般财不外露的年轻公子哥,要么就是刻意隐瞒身份,要么就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了。由此可以断定,此人是个商贾子弟,毕竟低调的年轻人是不多的。
为什么说是迫不得已呢?
因为管天管地,管天下臣民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的太平洋警察朱元璋,曾经出台过一个令人无比蛋疼的规定,商贾人家只能穿绢布,不许服绸纱------导致的结果就是,老百姓穿不起绫罗绸缎、锦衣华服,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有钱却不敢穿。
不过说实话,商贾之家,穿绸缎的还是挺多的。
很多人经商不用自己的名义,经手商贾之事的人选通常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也有少数人用的是心腹手下。而像杨家这样挂了名的商贾,就只能躲在自家里偷偷的穿了------
沈天佑的来头可就大得多了,不单是方才小店里的那帮文人,就是李谦都知道,此人乃是当朝兵部尚书沈溍之子!
沈溍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六年前高中后便在京为官,后来还把自己的妻小都给接去了金陵。本来是打算等儿子再年长些后,便让其进入国子监读书的,后来家中年迈的父亲生了场大病,他才遣了儿子回乡,为自己尽一份孝道。
自此,沈天佑便一直都居住在杭州,还透过他自己的努力考中了秀才。
李谦还知道的是,沈家和林家是亲戚关系,两家之间有些来往,关系也比较亲近。也就是说,这个官宦公子,很可能受了林家人的托付而来。
不过想归想,他也没打算点破这一层关系,谦逊有礼地应答着,脸上始终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
三人年龄相仿,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多拘束,显得随意而自然。相互介绍认识过后,沈天佑便趁机邀请道:“在下与李兄一见如故,心中对李兄之才更是敬仰万分,不知可有闲暇,到前方的状元楼小坐一会?”
“沈公子盛情相邀,哪敢拒绝?”
反正天色还早,李谦也不急着回去,便笑着答应了下来。当下便随着二人,一同去了前方一箭之地的那家大酒楼。
状元楼楼高三层,建筑规模并不算大,至少在这热闹繁华的杭州城里,比之规模更大的酒楼就有十多家。不过在这一带,状元楼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型酒楼了。
几人要了个二楼的雅间,点上一壶西湖龙井后,沈天佑便不动声色地从闲谈中转入了正题。他端起瓷器茶杯,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后,抬头看着李谦笑道:“对了李兄,听说你与林家早便定下了亲事?”
李谦点点头,笑而不语。
沈天佑未觉有异,按着心中早就提前想好的那些话,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如此说来,咱们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哈哈,这倒是我的荣幸了------”
杨清却是在此刻发现了不对,隐隐觉得李谦似乎早已洞悉了一切,只是暂时还没说破罢了。
看破不说破,是为大智慧!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杨清的父亲时刻挂在嘴边,日日叮嘱儿子的便是这句话。商贾之家首先要学会的,就是看场合看人脸色来说话,练就一身长袖善舞的本事。
别看杨清年纪不大,平日里也和别的公子哥一样到处厮混,却比别人更善于察言观色。
发现了这一异常后,他本想悄悄地提醒一下好友,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只听沈天佑继续说道:“近来林家退婚的事,其实我也略有耳闻,好在李兄宽宏大量,没在此事上计较------”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那表舅确实有些市侩,只是再怎么说,他都是我的长辈,作为小辈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不过我向李兄保证,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且如今已有悔意,心里对你们李家也很是过意不去------”
说到这里时,他突然转过了话头,笑道:“当然了,我也并非是受了舅父所托,专程来李兄面前为他说好话的。”
“哦?”
李谦眉头轻轻一挑,心说这位公子哥也不笨嘛,知道自己不会相信“巧遇”这样的鬼话,便干脆换了这样一种无比坦诚的方式来交谈。
沈天佑目光一扫周围,身子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其实,是我那表妹找的我,托我来给李兄赔个不是。”
说完这句话后,他才重新坐直了身子,却微微蹙着眉头,向身旁好友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就在刚才,对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杨清只是轻轻咳了一声,便没再理他。
木已成舟,说过的话也收不回去了,杨清便懒得再去解释,特别是现在李谦还坐在他们面前,俩人也没什么机会说悄悄话。他倒是希望,自己的直觉是错的,否则沈天佑这回就真的是好心办坏事了。
李谦听得明白,他想要传达给自己的是什么意思,无非是那未婚妻对自己早已心生仰慕了呗。
这年头,大家闺秀可是不能随意和男性接触的,未婚夫也不行。
可他又不是那些迂腐的书生,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个。其实大多数的年轻男子也不会在意这些,古板的书生是有,却也并非所有人都谨守着所谓的“男女之防”,最烦这些刻板教条的往往就是年轻人。
只不过,这林家闺女,应该不只是仰慕自己的“才华”那么简单吧?
一想到林北冀那副势力的嘴脸,李谦就有些恨屋及乌,连带着认为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也是这样的人。本来他就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加上眼下沈天佑“帮林秋芸”所带来的这么一句话,顿时让他对林家的人更没好感了。
屁的才华,看中自己的前程仕途才是真的!
念及于此,李谦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一抹了耐人寻味的笑容:“如此,我倒是得多谢沈公子了。”
沈天佑心里一惊,此刻才察觉到对方的反应不太对劲,也总算是醒悟过来,明白好友刚才是在提醒自己了。刚张了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时,李谦却是抬头看向窗外,望着远处天边的那几朵白云,似是有感而发。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沈公子以为如何?”
“这------”
沈天佑迟疑了一会儿,心里轻轻一叹,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李谦转回目光,颇为欣赏地望了他一眼,起身拱手道:“若是沈公子没有别的事,我这便告辞了,咱们有缘再会!”
“李兄且先等等------”
从头到尾都很少插话的杨清,此刻突然站起身来,语气诚恳地邀请道:“请恕在下无礼,不知李兄可有兴趣,参加三日后的一场诗会?”
李谦笑着摇摇头,婉言拒绝道:“杨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近来,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怕是没有闲暇的。”
第018章 追风筝的大官人
三四月份,正是踏青的时节,不少年轻的男女纷纷赶赴郊外,享受这大好的春日时光,纵情于山水之间。
其实踏青节便是清明节,但这会儿却并不特别注重形式和日子,春日踏青是年轻人常有的活动,可以进行的节目也不少。泛舟西湖也好,找一块风景优美的开阔地放放风筝也不错,再不然就是单纯地走走逛逛,游山玩水。
寻常百姓家对女子禁足不会太严,权贵阶层也不太注重这些,反倒是一些诗礼传家的家庭,会谨守着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的清规戒律。
今日的西子湖畔聚集了不少青衫打扮的文人士子,却并非是单纯的踏青活动,又或是前来寻花问月的。
说起西湖上的风月之事,自然离不了名闻天下的“西湖船娘”,这个话题更是为风雅之人所津津乐道。与之齐名的,自然便是“扬州瘦马”、“泰山姑子”和“大同婆姨”了。
西湖船娘的历史源远流长,据说是始于唐代,盛行于宋,一代词宗秦观更是在杭州留下了“西湖水滑多娇娘”这样的诗句。时至今日,西湖船娘仍然是风月界中屹立不倒的一根------擎天巨柱?
然而今天的主题却并不是风花问月,西子湖畔上之所以聚集了这么多的读书人,全是因为这里即将举行一场盛大的诗会!
诗会文会,永远是读书人趋之若鹜的节目。
对于文人士子来说,仕途功名永远是头等大事,相比之下,佳人的位置就要往后排了。文人骚客们都喜欢三两好友聚在一起,组成一些小的社团,称为诗社。每逢重大节日,或是有了雅兴时,便会号召众人聚到一起,饮酒行乐,吟诗作赋。
真正无心仕途,只愿做个隐士的文人终究只占了少数。大多数人热衷于诗会文会,则是为了能够多多结交朋友,为自己将来的仕途提前铺就一条康庄大道。
杭州城里的诗社倒是不少,不过最出名也最有实力的,却是青枫和停云两家诗社。因为这两家诗社里所收纳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人人皆有一定的才名。
青枫诗社自不必说,乃是杭州府院试第二的苏赫发起,其本人便是诗词双绝的人物,是士林中有名的年轻才子。而停云诗社的掌坛人,却是商贾子弟——杨清!
整个诗社里人人都是生员,唯独杨清没有功名,却没人对此有意见。
杨清和苏赫之间,其实是有一段旧怨的。主要是素有傲气的苏赫看不起他这样的商贾少爷,又因一次小小的误会,致使后来见了面都喜欢嘲讽他一番。
对方的屡次挑衅自然惹得杨清不快,便想到了开办诗社,在诗词上压对方一头。遗憾的是,停云诗社里虽是人才济济,社员们一手文章也是做得花团锦簇、文采飞扬,偏偏于诗词一道略逊一筹,比不过青枫诗社的诗词受欢迎。
这与杨清原先的预期是不符的,毕竟他想的是后来居上,稳稳压住青枫诗社一头,无奈未能如愿。论起财力他并不输于人,只是花了大量钱财交好士子,都没能找到个诗词做得比苏赫更好的人。
生员的诗会,举人老爷们当然不屑于参加,因此杨清一直都没能找到力压群雄的人物。总归来说,心里是很不服气的,这才提出两家合办了这么一场诗会。
这一次杨清信心十足,因为他吸纳到了院试案首徐雄这样的人才。
徐雄年方十八,比苏赫还要小上两岁,却一举夺得了杭州府院试第一名。为此很是受到心有不甘的苏赫排挤,一直想进青枫诗社都没机会。
为人豪爽大方的杨清一直对他礼遇有加,终于在不久前守得云开见月明,让徐雄加入了自己的停云诗社。
西湖上的这一场诗会,可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会。以往的诗会,都只是各家诗社小范围内的活动,之后才会有诗词流传出来。
两大诗社的比拼,顿时引起了整个杭州府士林的关注,其他县里的文人骚客,得到消息后也都纷纷赶了过来------
如此一来,倒是为西湖之上的花船也都跟着受益,单只今天一天的生意,就能顶平时好几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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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这样的天气,实在是再适合郊游不过了,也许还适合------某种野外战争?
若是这里也有个赵忠祥的话,或许还会用他充满磁性的声音,来上那一句经典的开场白:“春天到了,万物复苏了,这是个交配的季节------”
李谦躺倒在一片碧绿色的草地上,口中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微闭着双目,正在树荫下小憩。阳光透过斑驳的树荫,洒在他白色的衣袍及身下铺着的一方白绢上,落下星星点点的细碎。前方不远处,子佩正带着宝儿,在阳光下欢快地放着风筝。
一缕缕和煦的春风拂面而过,吹得人浑身上下都是软软的,提不起一点儿精神来。当然,这个“人”主要指的是李谦,像子佩这种跳脱的性子,是一刻都闲不下来的。
这倒也并不奇怪,作为一个坐拥良田千亩的大地主------的小儿子,李谦确实生不出什么为人生为事业奋斗的心思来。
天可怜见,上辈子自己活得太累太辛苦了,却连套房子都买不起------好不容易才有机会重活一世,来到这六百年多前的大明朝,还成为了一位家境殷实的富家公子哥,再不好好的享受一回的话,怕是老天爷见了都会生气的。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老天爷是让自己过来享受悠闲的人生的,不是过来搞东搞西,发明这个发明那个,扯旗造反,称王称霸的------
有了王莽这样的前车之鉴,同为穿越者的李谦,只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惟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日头西斜,静静躺了两个多时辰的李谦突然轻吟了一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口吟诵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心情伴佛半神仙------”
身旁的子衿皱着眉头,很是疑惑地问道:“少爷,你这是首诗词吗,婢子怎么从未听过?倒是------倒是一首唐诗里,似乎有‘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么一句。”
姐妹俩服饰李谦的时间不短,耳濡目染之下,识文断字的功底还是有的,四书五经方面也都略懂一些。子衿性子喜静,平日里得到允许,倒是喜欢翻看一些唐诗宋词,于诗词一道的鉴赏水平,可比那个好玩的妹妹高了不少。
话音刚落,她已经来到了李谦的身后,一双柔荑搭上了李谦的双肩,轻轻按揉了起来。
“嗯------再使点劲儿,对对,就是这个力道------”
李谦舒服得闭上眼睛直哼哼,老神在在地笑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这也算不上是一首诗词,少爷我偶然听来的残句罢了。”
“噢------”
子衿点点头,心中却是认定了这便是少爷所作。之前她问起那首《沁园春,雪》时,李谦也只说是自己听来的,还一再的强调,自己在大殿之上,在皇帝面前也没说过词是自己所作------少爷还是太谦虚了呀!
“哎呀------”
前方的子佩突然惊叫一声,李谦抬眼望去,才看到原来是风筝断了线,借着风力远远地飞了出去。
“子佩姐姐,风筝飞远了,咱们快追吧。”宝儿提议道。
“好,咱们这就追过去------”
子佩应了一声,便拉着他的小手向前跑了出去。李谦见状忙喊道:“别追了,上头的风可不小,指不定飞哪儿去了呢,再回去买两个就是了。”
开玩笑,这可是在郊外,治安比不上杭州城里。一个小丫头领着个小孩子去追风筝,搞不好就让人贩子给盯上了,麻袋一套后就不知要卖到何处去了------
“那怎么行?”
子佩摇摇头道:“上边可是有少爷亲手写的诗呢。”
“那算得什么好诗词,没几个人会当宝的。”
李谦笑笑,希望能借此打消掉她去追风筝的想法。其实那首诗还是很有些水平的,更准确的说是略显直白却颇具禅意,且十分有名。不过他觉得,这诗能有如此名气,和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有很大的关系。
李谦写在风筝上的,正是《好了歌》。
这年代,无论是扇子还是风筝,甚至是一面墙壁,都可能会成为文人骚客们留下诗词的载体。李谦作为一个读书人,自然也难以免俗。其实他倒是没想过要在风筝上题诗,耐不住子佩等人的连番要求,才随手在上边写下了这么一首类似打油诗一样的诗作。
李谦并不担心,有人捡去了这风筝后会将这首诗据为己有,然后拿去扬名。
老实说,在如今这个人人追求功名的时代,还真没几个读书人会有如此慧眼,看出这是首不错的诗。
那些人,特别是年轻的士子,所想的应该是如何求取功名,所作的诗词也大多与功名仕途等内容相关。《好了歌》这种另类的诗,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市场的。
“那可不对,少爷可是两榜进士,写出来的诗词还能差了么?”
子佩的鉴赏水平是不高,但李谦的进士出身摆在那儿,加上又是自己的主子,对自己还特别好------她心中对于诗的评价,自然也就不可避免的受到了这些因素的干扰,诗词本身的内容已经成了次要。
谁让那是自己最最最仰慕的少爷,所作出来的诗词呢?
她不但自己执意要去追,还鼓动了宝儿帮忙说话,搞得李谦有些无奈,只好带着大伙儿一起追风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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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嗯,批评建议我接受,骂我加恶毒的语言攻击的,删帖禁言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写写小说而已,觉得值得看的就看看,不值得也没人勉强你不是?何必骂人呢?)
第019章 风筝不误
春光明媚的午后,一身男装打扮的林秋芸,带着同样扮成了书童的贴身丫鬟小兰,往西湖的方向赶去。
她的乔装并不成功,从远处看倒是不能让人察觉到些什么,可若是离得近了,细细观察便能轻易识破其女子的身份。没办法,她不是豆蔻之龄的少女,身子骨渐渐长开,胸前那一对饱满便是最大的破绽。
若是换了个小丫头,打扮的好了,倒是真和男孩子没啥区别了。
毕竟这会儿的年轻男子,大多都会选择读书考取功名这一条路,个个都养得白白嫩嫩的,一个穿着男子衣裳的假小子,和年轻的读书人差别并不会太大。潜意识里,很容易就会让那身打扮给蒙骗,匆匆看上一眼是不会察觉有异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了,选择男装打扮,主要还是为了不太惹眼,让人看出来也没大大的所谓了。
今日是西湖诗会,两大诗社互相较劲儿,想必能出不少好的诗词。林秋芸闲来无事,便也打算出门一趟,来这诗会现场看看。
她对才子们挥毫泼墨的场面倒是没太大的感觉,只是闲来无事,才会带着小兰过来这边凑个热闹,品读几首好诗好词而已。
林秋芸一边走着,心中也一边在想着心事,和李谦有关。
那天,沈天佑便已经将李谦所说的话,一句不漏地告诉了她和父亲,甚至就连李谦当时的神态动作,表兄都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人家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李谦根本就无心仕途,只喜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闲居生活,想攀高枝的话,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林北冀这回也没辙了,悔不当初啊,自己为何要急着退婚呢?
在他看来,李谦无心仕途的言辞,不过是劝他放弃的借口罢了。这年头,又有几个年轻人真能看淡功名利禄?
林秋芸却不这么想,反倒是觉得李谦的理由有几分真实性。
真要是对功名如此热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做出传胪大典上逃跑的举动呢?那可是进士们的盛会呢!
不过她同样也相信,李谦确实是想要退掉这门亲事了,原因很可能就是看轻了自己,觉得自己和父亲没什么两样。当时就说过,林家不应该自降身段的,可惜父亲对自己的话没能听得进去------
想着这些,倒也并非是因为对李谦动了真情,或许连仰慕其才学的心思,林秋芸都是没有生出过的。她从不觉得,所谓的才名有多重要,难道是因为自己得来的太轻松了些?
可不是么,婚姻大事既已定下,李家应该是不会做出悔婚之举的,那可关乎着读书人的脸面呢。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即便是李谦这样的致仕乡宦,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也就是说,自己八成还是要成为进士夫人的,自己的夫君是浙江有名的第一才子------呵,这名头除了能为林家长长脸外,还有什么用呢?婚事都定下那么久了,自己这个未婚妻子却从未见过丈夫一面,这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么?
林秋芸和其他的小姑娘不同,对于那些所谓的才子,她心中并没有太多的仰慕之情,好的诗词她当然也是喜欢的,不过也仅仅只是喜欢诗词罢了,和作诗之人是谁无关。
“咦?”
身后的小兰突兀地喊了一声,手指着前方说道:“小姐,你快看!”
林秋芸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一只风筝落在前方几尺距离的地上,上边似乎还题有密密麻麻的词句。
小兰快跑了几步,上前捡起了那只风筝,看了一眼后惊喜地叫道:“哎呀小姐,上边还有首诗呢,这字写得可真漂亮,比沈少爷的字写得还好呢!”
林秋芸摇头失笑,大惊小怪的丫头,自己那表兄的一手字写得又不算多好,比起自己来还略有不如,就更别说是一些杭州城里有名的才子了。
然而这时却听丫鬟念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林秋芸细细一品味,觉得这诗似乎还不错,便接到自己的手上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薄唇轻启,跟着上边的字吟诵出声。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她发现,这首诗乍一看去,有点像是随手所作的打油诗,很是朗朗上口。但仔细品读过后,又会发现其中所饱含的深意,作诗之人的才华倒是在其次了。
也是直到这时,林秋芸才发觉,小兰口中所说的“漂亮”二字,是难以褒奖这一手好字的。他仔细看过之后,觉得这和自己表姑父的字都有的一比,假以时日,说不定还真能将表姑父的字给比下去了呢------
诗的后方还有一些小字,看上去倒像是一些注解,林秋芸继续看了起来:“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汤,曾为歌舞场------”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凡人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倒是个奇怪的文人。”
林秋芸笑笑,将风筝交给小兰,吩咐道:“你先拿着吧,若是待会儿有人来认领了这风筝,便还给人家,无人来取的话------就好生收着吧。”
小兰就有些不情愿了,眼看诗会就要开始了,难不成她们主仆二人要傻傻地站在这大太阳底下等人?
林秋芸见她撇嘴,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笑道:“既然你不乐意,那咱们就不等了吧,一个风筝而已,不值几个钱的,那人也不一定会来寻。”
抬头望了一眼前方近在眼前的西子湖畔,林秋芸继续向前走去,脚步却是突然一滞。
似乎------自己给李谦做出过的评价,也属于怪人一类?
当时,自己说的应该是:“真是个与众不同的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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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芸主仆二人前脚刚走没多久,李谦后脚就领着一双丫鬟,以及七八岁的小侄子赶到了。
“风筝呢?”
子佩四下张望了好一会,小脸上写满了疑惑,喃喃道:“我刚刚明明看到,风筝是飘落到了这儿来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宝儿歪着小脑袋,有些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对子佩抱怨道:“子佩姐姐,会不会是你眼花了?”
“才不是呢!”
子佩的目光又是四下转了一圈,仍是不见那只风筝的影子。
李谦也有些纳闷儿,其实他也看到了风筝是掉到这个方向来了,只是没好意思说。那样的话,不是显得自己这位少爷和子佩这个单纯的小丫头一样笨吗?那多没面子啊!
会不会------风筝是让别人给捡了去?
如是想着,李谦不禁想起了《风筝误》的故事。
故事大概说的是一个名为谢世勋的才子,受了不学无术、喜好附庸风雅的戚友所托,在风筝上为其作诗一首,然后戚友放风筝时,恰巧就掉落在了一个大家闺秀的家中。这个大家闺秀看到了风筝上的诗作后,对这位作诗之人的才华颇为欣赏,甚至是倾慕------
很烂俗很狗血的桥段,大家闺秀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然就更喜欢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大才子了。
故事继续——于是乎,大家闺秀也在风筝上题诗寄情,然后放风筝,很“心机婊”地把风筝放到了才子的家里------李谦觉得,古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谈个恋爱也这么费劲,直接见面约了岂不更好?
嗯,才子很快就看到了风筝上的诗,遂再次题诗一首,继续放风筝------
然而这一次,才子的运气不太好,风筝让大家闺秀的姐姐给捡到了。这位姐姐刁钻任性、奇丑无比------李谦曾一度怀疑,她们俩人不是亲姐妹,否则同一个基因里,怎么可能一个貌美如花,一个奇丑无比呢?
嗯嗯,她们家隔壁一定住了个姓王的邻居!
最终,这个姐姐比妹妹还要心机婊,直接就跑去投怀送抱,千里送那什么了------
风筝有误,错点了鸳鸯谱。当然了,编这个故事的人为了不伤害到才子佳人们幼小脆弱的玻璃心,最终给出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反正是满满的一大碗狗血就对了。
李谦一直认为,这个故事是在警告谈恋爱的少男少女们,手快有手慢无的道理。千万别学谢世勋那个书呆子,否则现实会给你一个狠狠的耳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是不会落在你身上的------
眼下,李谦只希望捡走自己风筝的,是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大家闺秀,而不是抠脚丫的糙汉子------如果真是让个大男人给捡到了风筝的话,想想都让人觉得尴尬。
风筝应该是找不回来了,李谦便也懒得再继续去找,便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咱们回去再买两个吧------”
话音忽然一顿,李谦手指了指前方,蹙眉道:“今天西湖边上怎么这么热闹?走,过去瞧瞧去,说不定比放风筝还有意思呢。”
第020章 西湖诗会
西子湖畔,临湖建有许多酒楼茶馆,其中最为大型的一家酒楼,名为西湖酒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湖酒家”这个名字,虽然不够具有韵味,却也是五层高的楼阁,在整个杭州府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据说这家酒楼幕后的东家,便是钱塘六粮长之一的赵员外。
这个说法的可信度还是很高的,此次提出诗会比试的是杨清,选场地的却是青枫诗社。而这诗社里的两位领头人物,便是苏赫和赵鹏。
既是赵员外的儿子,当然会选在自家酒楼里举办诗会了。
至于苏赫苏子阳,则是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出身,听说是北宋著名词人苏东坡的后人------反正他们苏家人都是这么说的,至于是不是真实的苏轼后人,不可考。
有些人就喜欢乱认祖宗,加上年代久远,各家族人分支众多,又历经了南北两宋、元末战火,失散了也很正常嘛------
苏家家学渊源,苏赫的父亲更是一方乡绅大佬,有举人功名在身。苏氏一族中,举人就有三个,这几年里,苏家的年轻一辈中更是出了不少秀才,其中好几位在杭州府里都算是小有才名的。
照此看来,苏赫似乎还真有可能是东坡居士的后人?
不管事情是否属实,如今的苏赫都有“小东坡”之称。能够得到这个称号,除了沾上苏东坡后人的关系以外,与他诗词一道的造诣也是分不开的,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他认了个好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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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会放在午后举行,此前两家诗社的生员也已经遍发请柬,广邀各方好友前来参加这场诗会,见证他们之间的------相爱相杀?
待到两家的成员都先后到齐后,花船画舫上喝花酒的一些士子也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西湖船娘,登岸参加诗会去了。
西湖酒家的顶层第五层,今天都被青枫诗社给包了下来。
此刻,宽大的宴客厅里,无数儒生打扮的文人士子们纷纷涌入,很快便达到了济济一堂的盛况。
宴客大厅并不算小,正中位置是一张长案,上置文房四宝,所有写诗时要用到的东西都一应俱全,周围则全是座位。席位前的小桌上,满满当当地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酒水点心等吃食。
然而今日杭州府辖下各县赶来的人太多,收到请柬的人里边,甚至还有带着位朋友一块儿来的,因此座位自然是不够用的。后来的那些人,自然就只有站着的份儿了。
今日诗会,无疑是生员们的一场盛会,但也并非硬性规定只有秀才才能参加,只要手中持有请柬,都能入席。
当然了,举人老爷们若是非要来凑这个热闹,众人也是一致欢迎的,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不过在举人们的眼里,这就只是年轻人的小打小闹而已了。因此今日出席的人中,最高身份的也只是生员。
倒不是担心举人的出现,会影响双方之间的平衡,因为今日早已有规定,旁人只有喝酒观看和品评的份,作诗词的必须是两家诗社的社员。虽然没有明着说举人不能参与诗词比拼,意思却都差不多,两家诗社里目前都没有举人功名以上的成员。
此刻,厅内众人三三两两的汇聚到了一起,或坐或站,都在低声地互相谈笑,以及谈论今日诗会的胜负。
大多数人自然是偏向于认为青枫诗社能胜出,毕竟苏赫有小东坡之称,作出来的诗词又怎可能差了?
少数偏向于认为停云诗社能赢的人,则是因为徐雄这个院试案首。
虽说谁都明白,徐雄诗才不如苏赫,但他的诗词也是十分不错的,只是略逊于苏赫一筹罢了。说不定,今天徐雄就真能做出一首上佳的诗词来,带给大家惊喜呢?
到得此时,众人的关注焦点,已经早就不在两家诗社的诗词比试上了。这场诗会,现在已经演变成了院试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的较量!
但凡这样的活动,压轴人物总是要到最后才出场的,前边打头阵冲锋陷阵的都是些小喽,自是没有太大的看头。不过众人都知道,好戏在后头,大伙儿也都在耐心地等待着院试案首与小东坡的最终较量。
说是诗文不分家,真正做到时文八股和诗词两头兼顾的人却是不多的。文人们为了功名,只能是一心研究八股文怎么写,分心到诗词上面没有太大的意义。
诗词是可以扬名,但毕竟是小道,科举入仕才是正途。考不上举人,再有名都难以被举荐为官。到时皇帝就会问了,你既才名远播,为何连乡试都考不过?
说是朝廷取士不公?
那无异于茅厕里打灯笼找死!
别说是皇帝会不高兴了,就是官员们都不太敢举荐普通的生员,那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皇帝真要追究起科举舞弊案来,搞不好又是一大宗冤案,牵连无数------
因此,士子们很难做到时文与诗词并重,便取大道而舍小道了。所以诗会的前期,也没法出现太多好的诗词,大多是些平平无奇的作品。
一个多时辰过去后,诗会才算是渐渐步入了**阶段,也伴随着几首不错的诗词出现,赢得了不少掌声。
两方才子悉数出动,吟诗作赋,很快便只剩下了两位压轴人物。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大戏就要开始了,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徐雄可了不得,文章做得极好,行文也甚是圆润老辣,曾得提学大宗师亲口赞许,点为案首------”
“这倒是不错,可文章写得好,诗词可不见得同样出色------”
“自古诗文不分家------”
“哪一年朝廷考了诗文?”
“------”
就在众人谈论徐雄的同时,赵鹏也当场写出了一首词来,倒也属于中等略微偏上的水平,却算不上有多出色。不过大伙儿也是给足了面子,鼓掌吆喝了几声,随口品评上几句,便算是结束了。
赵鹏有些郁闷地回到位子上,诚心而论,他的这首词比前面人的作品还要好些,只是众人的心都不在这上边了,全都在期待着徐雄和苏赫的诗词。
“再有下回,一定不挑这样的时候作诗词了!”他咬着牙,心中暗暗发着誓言,一张尚显稚嫩的面容阴沉沉的。
此时,徐雄离开席位,来到宴客大厅正中的位置站定,向周围众人打了个罗圈揖,说了番“献丑”之类的客套话后,才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诗名。
“春日看花之作------”
诗词这东西,真正能做到信手沾来的人是不多的,通常都是提前准备好,现场再写出来而已。像“礼拜斗酒诗百篇”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上下五千年,世间只有一个李太白!
徐雄的这首《春日看花之作》,早就酝酿了好几天了,文体是七言绝句。
“才子乘春览物华,锦囊诗句向人夸------”
“东风二月长干路,几树垂杨扫落花。”
四句诗跃然于纸上,立时赢得了满堂的喝彩。较之先前的那些诗词,这首诗绝对是技高一筹的,受到众人好评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然而这诗好是好,与苏赫先前传出来的那几首诗词一比,就有些相形见绌了,在场的许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停云诗社怕是要输------
杨清闷闷地喝下了一整杯酒,扭头望向了窗外,随后瞳孔却是猛地一缩。
身旁的沈天佑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表情,只知道他这会儿心情不太好,便小声安慰道:“杨兄,一场比试而已,就算待会咱们真的输了,也无关大雅,顶多就是失些颜面罢了,你又何须如此苦恼?不妨事的------”
“沈兄你快看------”杨清打断了他的话,手指头一指下方,问道:“我看得不甚清楚,你帮我看看,那人是不是------李兄?”
“李兄?哪个李------你是说仲卿兄?!!”
沈天佑的眼睛突然瞪大,随即也从窗口往下望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就看到了领着一双丫鬟,以及一个小童向这边走过来的李谦。脸色登时便是一喜,忙点头道:“正是李兄!杨兄,咱们赶紧下去打个招呼,成败在此一举了!”
“正是如此!只是------不知他会不会答应?”
杨清自然会意,见到李谦出现在此处后,他本就怀着和好友同样的想法,心里却也有些犹豫,担心对方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试试不就知道了?”沈天佑笑着答了一句,便当先离席而去。杨清忙也跟在他身后,俩人一块儿下了楼------
厅内众人言笑晏晏,私下里,都在谈论着小东坡今日会有什么样的佳作。
赵鹏独自临窗坐着,发现杨清二人的异常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随即他也探身往下望去,看到了李谦的身影后不禁愣住了,转而心中又是一喜。
“他居然也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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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一叶知季节】的打赏。
有人认为既然是写悠闲生活,主角就不要四处树敌。对此我只能说,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所谓真正的敌人过,我认为敌人应该是俩人间的矛盾无可挽回,必须要你死我活才对。对手的话,暂时应该也只有一个半吧。除了小赵,目前也没出现过别的对手,矛盾冲突都不算多的。
内容会偏向于生活流,但我觉得不能一路吃饭睡觉闲逛废话流啊------偶尔也要打一打豆豆,生活才会有激情嘛!你们觉得呢?^_^)
第021章 诗词,小道耳!
李谦来到西湖酒家的大门处后,得知这里原来正在举办诗会,这才想起三天前杨清说起过此事,还邀请了自己。当时他也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便以没时间这样的借口来拒绝,之后便将此事给抛到了脑后。
现在得知这便是诗会现场后,李谦顿感兴致缺缺,当下便转身离去。
在这里吟诗作赋,还不如回去放风筝呢------哪怕是去找西湖船娘,都比参加这劳什子的诗会好啊!
不想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李兄还请留步!”
李谦回过头去,便见门口走出来俩人,正是沈天佑和杨清。当下只好停住脚步,和他们打起了招呼。
几人寒暄客套了一番,杨清便瞅准机会,十分诚恳地出言邀请道:“李兄来都来了,上去看看也无妨嘛!我等晚生后学,可都很想要一睹第一才子的风采呢!”
“是啊李兄,既然过来了,便上去坐会儿呗!否则今日之事一旦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说我们不懂礼数?”沈天佑适时地帮腔,随后便作势邀请李谦上楼。
此时虽是晴空万里,可耳边却有阵阵春雷响起,看样子是要下雨了。与其在回去的路上淋成个落汤鸡,倒不如上楼去避一避雨,加上这二人的盛情难却,李谦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咱们可先说好了,今日我不作诗词。”
“李兄这等才华,不借景抒情一番,岂不辜负了这西子湖畔的诸般美景?”
杨清有些不甘心,便笑着奉承了他了一句。身旁,沈天佑也跟着出声附和道:“是啊李兄,就当给我等晚生后学们指点一番也好嘛------”
“你们若是执意让我作诗词的话,我可就不敢上去了。”
面子需要给几分,却也要坚持原则,李谦直接堵死了二人后面的话。担心话说得太重,会让他们感到不舒服,便接着补充了一句:“诗词乃小道耳,你们着相了。”
这话说的其实没错,也符合当下的事实。朝廷开科取士,本就不考诗词,相对于时文八股来说确实是小道,天下士子皆认同此言论。
偏偏,李谦说出这话的时间不太对。
“诗词是小道?”
后脚下楼的赵鹏,恰好听到了他这么一句“狂妄”的话,立即便阴阳怪气道:“怕是有人不通此道,故而肆意贬低吧?”
李谦只是摇头笑笑,懒得与这高傲自大之辈争论。
赵鹏却是不肯就此放过他,继续冷嘲热讽道:“也对!做不出诗词之人,才会篡改圣人经典,妄图以此来哗众取宠。殊不知------此举却如同在耍猴戏般,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滑稽可笑!”
“赵鹏,李兄本就是两榜进士,你个小小秀才也配随意指摘?”
“就是,跳梁小丑,还敢妄议他人是非,当真是不自量力!”
杨清二人反唇相讥,毫不客气地各自回敬了一句。赵鹏登时更为恼怒,一张稚嫩的面容登时便是一沉,转而却又仰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买了首《沁园春》来充门面,就敢自诩才学不凡了?真是笑话!”
“你敢出言诽谤------”
杨清当即便要反驳,李谦却是摆手制止了他,看着赵鹏只是哂笑不已。他能明白赵鹏对自己的恨意,毕竟此前对方曾挨了自己两记耳光。
说实在的,自己和赵鹏之间并没什么深仇大恨,最多只能算是些小摩擦而已。只是这人确实很烦,自己一直懒得理他,他却总是跑到自己面前来瞎蹦达,跟个跳梁小丑似的------
若是李谦知道,自己对于赵鹏来讲,还有个“夺妻之恨”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认为了------当然了,严格说起来,这仍然不算是太大的仇恨,毕竟李、林两家的亲事是早就定好了的。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说是赵鹏欲夺妻而不得还差不多。
眼下,赵鹏的怀疑也并非全无道理,李谦虽是浙江解首,一手文章倒是写得花团锦簇,诗词方面却着实没展现出过太多天赋,以往所作的寥寥几首诗词,也只能给个“中平”的评价,并无其过人之处,甚至相较于个别的生员还略有不如。
“我说诗词乃是小道,敢问赵公子,此话可有错?”
李谦的目光中充满了戏谑,心里在暗暗盘算着,今天要不要再赏赵鹏两记耳光------对方要是实在不大情愿的话,一记也行啊,这种事情大家还是可以商量着来决定的。
小赵啊小赵,快出言不逊,快破口大骂,快出口成脏------
“------”
面对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赵鹏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似乎有些明白了李谦的意图,因此并不敢轻易回答。转而,又觉得自己有些窝囊了------
有什么好怕的?
自己带了两名家仆在身边,此刻就候在门口,就在自己身后视线可及之处。而李谦今日出行也就带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娃娃,真要打起来,吃亏的也不可能是自己才对------
想到这里他便镇定了下来,唇角轻轻一勾,冷笑道:“既是小道,‘李大状元郎’何不为我等展示一番,也好让楼上诸生心服口服?”
“这又有何难?别的我不敢说,比你的好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谦笑眯眯地看着他,犹如见到了至交故友一般,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不过此话一出口,便相当于已经接受了赵鹏的挑战了。
他今日的态度,其实和以前不太一样。
可以肯定的是,并非是受了赵鹏的言语刺激,一怒之下才做出来的决定。相反,李谦其实很冷静,他有着自己最深层的考虑。
之前他一直都非常的低调,也一直很怕出名,所以自打回到杭州以后,便一直深居简出,很少与人有来往。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自己更加出名。
对于一个不想当官的人来说,名声太大了没什么好处。相反的,还会给自己带来一些坏处。
如今好不容易才逃离了官场,若是名声太过响亮的话,搞不好将来还会被举荐入朝为官,那就不是自己所想要的结果了。这绝非是在杞人忧天,从朱元璋对待自己的态度里,就可看出些许端倪来。
然而事与愿违,如今的李谦确实是出名了,很有名气!
若说“生子当如李仲卿”这样的评语出现,是因为朱元璋的墨宝和朝堂上那首词传回来的原因,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字是朱元璋写的,词也是自己当着他的面亲口吟诵过,自然不会对自己产生太大的影响。
可《逍遥游》被人给翻了出来,用来诽谤自己,就真的是在为自己扬名了------不管好名还是恶名,只要大范围地传播出去,就会不可避免地使自己出名。世事就是这般无奈,总有人在自己背后推波助澜,搅弄风云------
李谦本来还苦无对策,不知该如何去避免今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眼下赵鹏的出现,却是让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想到了应对之法。
既然已经出名了,不如就让自己更加出名好了,区别在于这不仅仅只是好名或恶名而已。更确切的说,是让自己成为一个有名的“狂士”,言行里都要透出自己对于功名的不屑态度,让朝廷,让朱元璋对自己失望透顶,从此再也不会起复自己入朝为官。
只需要一首恰到好处的诗,就能避免今后的麻烦,何乐而不为?
因此,今日便顺手而为之,也权当是教训教训眼前这个跳梁小丑好了。
赵鹏听得这话,心里竟是没来由的一惊,倒也没有直接表现在脸上。不过此时越是看着李谦的那张笑脸,他便越发感到有些心虚,不禁有些怀疑起自己今日的言语相激到底对不对。
不太可能呀,这李谦若是真有诗才,早就为杭州士林所知了,他也不可能把好的诗词留到现在。他以前所作过的那些诗词,不是都很一般吗?
定了定心神,赵鹏故作不屑道:“既如此,本公子便拭目以待了!”
“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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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酒家,五楼宴客大厅。
徐雄力压群雄之后,自然要轮到最后一个出场的人,也就是苏子阳来作诗词。
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之下,苏赫起身离席,来到了大厅的中央,团团一个罗圈揖外加两句谦虚的话,提起笔来酝酿了一番,正待将心中的作品落于笔端时,不经意间却是发现了重新上楼来的赵鹏等人,身后还多了个李谦。
“唔?”
他眉头微微一蹙,搁下笔来,对着正往这边走来的李谦拱手道:“原来是李公子,幸会、幸会!”
在场的很多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随即互相交头接耳,打听起了李谦的身份。很快便有人认出了李谦,甚至还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道了声“李大人”。
林秋芸也站在人群中,只是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现场倒是鲜有见过她的人,最多就是赵鹏和几个狐朋狗友见到过她的容颜,因此根本就没人会注意到这里,进而识破她的女子身份。
当她得知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后,不禁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发现李谦眉清目秀的,模样也算英俊,至少比周围所有人看上去都要顺眼得多。
小兰在看到了李谦的俊秀样貌后,立马就凑到自家小姐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嬉笑道:“小姐,姑爷长得还挺英俊的呢,与您也算是般配------嘻,小姐要不要过去和他打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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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丶Tiffany丶】的打赏。)
第022章 此为败笔!
“死丫------”
林秋芸刚要笑骂一句,突然意识到场合不对,只好生生止住了话头,狠狠地瞪了丫鬟一眼。
对于李谦的第一印象,她心中并无泛起几分波澜,这个夫婿也就是看上去不会让自己反感而已,长相还并未达到祸国殃民,貌若潘安的地步------
这会儿厅内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谦身上,因此并没人注意她们主仆二人,也只当是一位面生的士子和他的书童罢了,并不值得众人去过多关注。
两榜进士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具有轰动效应的,一群儒生纷纷挤上前来向李谦拱手见礼。不过这只是少数,更多人则是满脸不屑,因为他们已经听说了李谦剽窃他人诗词及篡改经典的传言。
不过背后怎么议论都成,当着别人的面,还是不好说出些讽刺之语的。
再怎么说,那都是一个有过官身的致仕乡宦,且还是两榜进士的出身。作为后生晚辈,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哪怕只是表面上的虚伪客套。
围上来的人实在太多,李谦只能是冲着周围团团作揖,虚应了一下便算是完成了回礼。
苏赫见李谦没空理会自己,心中顿时就有些不悦了。
再怎么说,自己都是杭州府里有名的才子,小东坡之名早已传遍士林,眼前这个前途尽毁的进士,居然敢不给自己面子,真是岂有此理------
沉吟片刻,他便再次拱了拱手,开口道:“不知李公子今日到来,可是要赋诗一首?”
“既是苏才子盛情相邀,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谦能听出他言语里的嘲讽之意,当下便淡笑着答了一句,便径直来到了他的身侧。苏赫心中就纳了闷了,我那只是一句客气话好不好,难道你真听不出来么?我这哪里算是盛情相邀了,你竟然就开始喧宾夺主了?
真是个狂妄的人呐,难不成,他今天还真能做出好的诗词来?
这个想法只在心中一闪而逝,苏赫摇了摇头,显然不太相信今日将会发生如此荒谬的事情。他一直都坚定不移的认为,李谦做不出好的诗词,不沦为打油诗就不错了。
真若是当着在场那么多人的面做出一首狗屁不通的诗词来,他李谦的名声可就真的臭了,不让人给笑死才怪。
当下,苏赫只好退回自己的席位上。为了体现自己的风度,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微的笑容,心中却是冷笑不已:“呵,倒要看你会不会做出一首打油诗来!”
不单是苏赫,实际上在场众多人的想法都和他差不多,毕竟李谦没有诗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厅内众人神色各异,李谦也没心思去过多理会,当仁不让地站在了书案后方,提起苏赫刚刚才搁下的那支狼毫,重新浸润了饱满的墨水后,一手挽起袖袍,笔端落于纸上。
“桃花庵歌------”
哗------
诗名一出,满堂哗然。
很多人见了这四个字,心中就忍不住想笑,却又不好如此肆意去嘲笑一位乡宦,因此只能是强自憋着,以袖掩嘴在那低低地窃笑着,互相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呵,桃花庵歌------未免有些俗气了吧?”
“谁说不是呢?让李仲卿写写文章还成,诗词的话,嘿嘿------”
“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不擅于作诗还要逞强,唉------”
“------”
人多嘴杂,再小的声音也小不到哪里去,李谦还是听到了这些人的讥笑声。对此,他也不以为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人呐,只看诗名就敢妄下结论,认定这首诗平平无奇?
------
林秋芸也站在中间书案的周围,只不过她并不在第一排,而是被挤到了人群后方第三排的位置上。
在江南女子中,她的身材也算是比较高挑的了,因此即便是站得靠后一些,也不至于被淹没在人群中。只是眼下在场的全是男人,她也只能透过前方人群的缝隙,才勉强看得到李谦的一个侧身,以及纸张的一小部分。
她秀眉微蹙,然后使劲儿踮起了脚尖,这才看到了李谦所写的那四个字。
相比之下,护在她身前的小兰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小丫鬟个子不高,连站在书案前方的李谦都没法看到,面前堵着一道人墙------
“桃花庵歌?”
李谦的字迹让林秋芸感到有些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何处看到过这样的笔迹。
“小------公子,你看清楚他写的什么了吗?”小兰小声问道。
“看清楚了,诗名为《桃花庵歌》。”林秋芸两手搭在她的小肩膀上,低声答道。
“咦------和风筝上的那首诗名好相似呢。”
“唔?”
林秋芸闻言不禁一愣,继而也想起了这事来,还真别说,这诗名里都带了个“歌”字呢------似乎,字迹也有些相似?
一想到这里,她就准备拿出那只风筝来仔细地比照一番,遗憾的是风筝让小兰给存寄在了楼下,并没有随手拿着。
她立即又踮起脚尖,再次看了一眼那李谦所写的那几个字后,心中终于确定,自己捡到的那只风筝,肯定是李谦的!
这个结果显然让林秋芸诧异不已,一时有些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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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赫坐在席位上,手中端着一杯葡萄酿,脸上一直保持着一抹淡然的微笑。李谦的诗名一出,他便听到前方的人念了出来,心道果然正如自己所料!
为了体现自己等人的不屑,青枫诗社的人并没有围在李谦周围,都各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其实都差不多,即便不围上去看,也一样能很快就知道前面的李谦写了什么,他们还真没有凑上前去的必要。
此刻眼见前场中的士子们议论纷纷,他也扭头看着身旁的赵鹏笑道:“这个李谦还真不怕丢人,难不成,他今日真打算当众写出一首庸俗不堪的诗作来?”
“呵呵------他李谦本就没有诗才,这不是骑虎难下了么?”
赵鹏此刻一脸的得意之色。开始时他还隐隐有些不安,毕竟李谦答应得太干脆了,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手中恰好有首不错的诗词,才会如此痛快答应作诗。
在楼下时,李谦甚至还放出了豪言,说他的诗肯定比自己的好云云------如今看来,不过是受了自己言语所激而已。
“唔?”
苏赫眉头一皱,再一想到刚才赵鹏也和李谦等人一起上楼,便大致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于是他眉头舒展开来,赞道:“赵兄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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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李谦的身周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站在靠前位置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书案上方的那张宣纸上,等待着他的继续发挥。很多人心里都想看看,这么庸俗的诗名,究竟能写出什么样的诗句来。
李谦微微低头,在纸上写下了首句,立即便有人跟着吟诵出声。
“桃花坞里-----桃花庵------”
“桃花庵下桃花仙------”
“扑哧------”
终于有人忍不住,当众笑出了声来。这一声,犹如抗洪的堤坝被洪水撕开出的一道口子般,顷刻间便决堤了。
“哈哈哈------”
满堂哄笑出声,士子们旁若无人地大笑了起来------没办法,他们本就憋得够辛苦的了,脸色都涨得通红通红了,这会儿再也憋不下去了。
这样的首句的确不够惊艳,还隐隐有流于打油诗的趋势。真要是做出一首打油诗来,这位两榜进士,今后怕是再也没脸见人吧?
苏赫与赵鹏相视一笑,随即开始小声地讨论起了这句诗文作为首句,有何不妥之处。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莫说首句是败笔,在他们俩人看来,就连这诗名都是一个大大的败笔,后面就算写出花来,都挽回不了了。
李谦------今日注定要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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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聒噪!”
李谦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继而开始笔走龙蛇,大开大阖,“刷刷刷”地挥毫泼墨了片刻后,几句诗文便行云流水般跃然纸上,一气呵成。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现场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集体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几句诗文,口中轻轻念诵了一遍后,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赤橙黄绿青蓝紫,大厅正中的位置,迅速形成了一道由人脸汇聚而成的道道彩虹。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几句诗文行云流水般跃然纸上,一气呵成。也是在这时候,现场的众多士子才看出些端倪来,这诗似乎有点韵味?
咚------
毛笔蘸墨的声音传出,本是十分轻微的一点声响,在此刻鸦雀无声的宴客大厅中,却是十分清脆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第023章 画者十境,人生九境
不知从何时起,一朵朵乌云从天边飘来,逐渐汇聚于西子湖畔的上空。方才还是春日融融的天气,这会儿却是乌云密布,风起云涌,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诡异的是,此时的西湖酒家五楼宴客大厅中,竟是鸦雀无声,显得异常的安静。近百人同时屏声凝气,耳边只有风声划过,以及李谦手中狼毫蘸入砚台墨水中的声音。
咚------
毛笔蘸满了墨水后,李谦继续落笔,发出了“刷刷刷”的轻微响声------
苏赫和赵鹏终于坐不住了,俩人此刻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前方没人把李谦所写的诗文吟诵出来了。
难不成------后面的诗文比首句还要庸俗,还要不堪,因此才没人愿意念下去了?
可若真是如此的话,也不该会是这样的反应呀!难道是后面的诗文,成功挽回了首句的“败笔”?
当下,苏赫赶紧向边上候着的书童打了个眼色,书童立即会意,娇小的身子十分灵活地窜向了前方围拢着李谦的人群,见缝插针般的一钻,很快便淹没在了人潮中。
很快,这道小小的身影又钻了出来,无声地快步走到了苏赫身前,低声向他汇报了一番。
赵鹏只见苏赫瞳孔猛地一缩,心中不禁大为疑惑。
究竟发生了什么?!!
由于书童的声音不大,即便是坐在身旁的他都听不清楚,只能从苏赫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侧耳倾听的过程中,苏赫的脸色阴晴不定,变化多端,最后终于成了一片铁青之色,赵鹏暗觉不妙,忍不住出声问道:“子阳兄,究竟发生了何事?”
“唉------”苏赫沉沉的一叹,随后挥手打发了自家书童,口中喃喃道:“我们猜错了------”
“唔?”
“我说,我们都猜错了。”苏赫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正如他此时的心情一般,令人感到无比的压抑。
沉吟片刻,他才轻声解释道:“那首句根本就不是什么败笔,后面的诗文一出,整首诗的意境突然就拔高了------”说到这,他又无奈地苦笑了起来。“赵兄,我们------真的猜错了!”
赵鹏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突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低吼道:“什么诗文?!!快快念与我听!”
“好吧,赵兄且听------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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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趣,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这边,李谦刚刚写下了后面的这几句诗文。不经意间的抬头,却发现周围的众人已经全都石化了------
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奋笔疾书------
惊艳!
这首诗写到这里时,才顿显惊艳之感。一眼看去,满篇尽是“花、桃、酒、醉”等字眼,却胜在朗朗上口,且还毫无低俗之气,反倒是笔力直透纸背,让人有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之感。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大俗,即为大雅!
没有人出声吟诵,此时无声胜有声。
桃花,仙人,无一不美,无一不妙,尽显逍遥自在。
那字里行间所塑造出来的绝美景色,简直就如同浮现在了众人眼前一般,让人分外陶醉,不能自拔------
要有何等的胸怀气魄,才能如此般,将功名利禄视作粪土一抔?
人常说画有十境,诗词中所描绘出来的人生境界,目前也被归类为九境。最高境界,是为旷达之境,语出苏东坡:“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样的境界,很少有人能体会得到,可观之李谦这首诗中所描绘出来的景象,想来也是相去不远矣。若要严格归类于其中一境的话,应该------属于第八境的深邃境界吧?
岁月中皆为过客,我自逍遥天地间!
“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宴客大厅里,这样的念头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成为此时他们心中最为一致的想法。
看来传言不实呀!这个李谦,诗词方面的造诣恐怕早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而反观自己等人,似乎就连第一层的脱俗境界,都还未达到?
先前徐雄徐案首的那首七言绝句,如今看来,尚在九境之外徘徊呢------
苏赫安静地坐在席上,却是颓丧地垂下了头。自己目前的境界,勉强也只能摸到门槛,达到了第一层的脱俗之境而已。
心远地自偏,如此------而已。
萤火之光,还妄图与皓月争辉!先前的挑衅,如今想来又是何等的可笑?俨然如跳梁小丑------
赵鹏的脸色同样也是阴沉无比,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宛如身在梦中。
高下立判,胜负已分!
自己是真的输给了他------
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不大,却将这一方天地都笼罩其中。雨帘覆盖下的万物,此时都变得不那么真实起来。
阁楼上,众人也恍如置身于梦境之中,只觉眼前全是虚幻的场景。
满目所及,皆为虚妄。
如水中月,似镜中花。
那一袭锦缎华服,立于大厅中央挥毫泼墨的身影,此时只让人觉得神圣而不可侵犯,恍如谪仙降世,文曲下凡------
怎么可能?
杭州这块方寸之地,竟也有人能达到深邃之境?难道说,仙人也甘愿屈身于小庙中了?
长案前,李谦挥毫泼墨,写下了最后一句诗文。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惊为天人!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这一笔,有如神来之笔,又如画龙点睛,将整首诗的氛围全然烘托了起来,境界直线上升------
这一次,所有人都不再怀疑,这是否称得上深邃之境了。
毋庸置疑,这------就是深邃之境!甚至,有远远超出深邃之境的感觉,隐隐直追东坡居士的旷达境界!
此刻已经没人能判断,李谦这首诗究竟属于第八境还是第九境了------他们还没这评定的资格。
那可是旷达之境啊!
也无风雨------也无晴。
林秋芸一双秋水美眸,定定地落在那张宣纸之上,一眨未眨。
古色古香的小窗之外,正好吹入一股轻风,将众人从幻境中拉回了现实。她回过神来,扭头再看向李谦方才所站立的位置时,却没能再见到那道飘逸洒脱的身影------
目光一转,便发现那道身影正往门口的方向行去。经过一扇小窗前时,窗外又是袭来一阵清风,卷起他的衣衫下摆。
飘渺------若仙。
是的,如此才惊艳绝之人,不是那九天之上的谪仙,还能是什么呢?
正如诗中所描绘的那般,他便是那逍遥自在,悠闲慵懒的桃花仙人!
“李谦!”
一声怒喝传来,赵鹏拍案而起。
被人直呼其名,李谦也并不恼怒,他知道这个二世祖的德性。因此只是回过头来,唇角轻轻一勾,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怎么样,我方才没说错吧?”
“------”赵鹏哑口无言,没说错------指的是诗词乃是小道那句话,还是比自己强的那一句?不管是哪一句,都让此刻的他感觉脸如火烧,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他总归还没忘记,自己仓促间准备好的刁难之词,当即便冷声笑道:“今日当着在座诸生之面,你竟是再次行那剽窃之举,似你这等无耻之徒,抄袭他人诗词之下作行径,我是不吐不快!”
剽窃?抄袭?
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
他们饱读诗书,不敢说能背诵出古往今来所有诗词,却也熟知其中的一些名句。李谦的这首《桃花庵歌》,没有任何的着意模仿之处,剽窃之说又是从何而来?
林秋芸回过头来,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赵鹏,便迅速别过头去,生怕让他这样的无赖污了自己的眼似的------此物辣眼睛?
赵鹏鼓动父亲退婚的事,她也是后来才无意中得知,心中更是为自己感到无比的庆幸。嫁给谁,都不能嫁给这种品行不端的人!
李谦只是笑笑,并未出言反驳------人家说的本来也是事实嘛!
回头望一眼窗外,发现雨势渐大,这么走出去非得淋湿了不可。可这里又实在不是个稍作停留的好地方,且还有不少看不惯自己,想要品头论足地贬损一番,却又不好意思当面说出来的那一张张欲言又止的嘴脸。
当下只好再次迈动步伐,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嘈杂之地。
“怎么?你心虚了?”赵鹏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不已。想要继续纠缠时,门口处却是传来了一道略显惊喜,却又不太敢确定的声音。
“李谦?”
林秋芸也正要迈步上前,听到这声音后便止住了脚步。望着门口进来的那人,目光有些复杂,内含几分猜疑,几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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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写桃花庵歌,其实是很早就有的想法了,练笔将近一年,青田才终于将之变成一个剧情,得以呈现于笔端,希望能让诸君喜欢。
如今很多穿明朝的小说里,也会写到这么唐伯虎一个人物,对其褒贬不一。我想说的是,个人对唐伯虎的才华十分叹服,也很喜欢这样一个形象,尽管他在仕途上有诸多的不如意。想来,不拘礼法和放荡不羁,也是他最大的缺点吧------
噢对了,推荐票留下呀各位!^_^)
第024章 孺子不可教也!
李谦只见一袭身影挡在前方,却不知来人是谁。抬眼望去,才发现那人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乃是之前在金陵时,乾清宫里站着的三位官员之一。
来人正是沈溍,官拜兵部尚书!
李谦知道沈溍之名,却没机会见过这位同乡的高官,致仕当日在皇宫大殿之上,都没能把对方给认出来。沈溍却是对他印象深刻,也没办法不深刻,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妖孽了,大殿上那一首词,可谓是惊为天人,让人久久无法忘怀。
因此今日乍一见面,沈溍一下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李谦?”
“正是在下。”李谦忙向他拱了拱手,浅笑道:“请恕在下眼拙,不知大人是------”
“真的是你!”沈溍几步来到他的身前,伸手一拍他的肩膀,赞道:“果然是咱们杭州城里的骄傲,当日那首《沁园春》,做得真是太好了!”
沈溍今日才刚刚回到杭州,便出门前往李家,打算亲自登门拜访李谦来着。不想到了李家庄后,才知道李谦并不在家,只好暂时作罢。
之后,他又听说郊外西湖边正在举行的一场诗会。
生员间的诗会,对于沈溍来说本就算不得什么有趣之事。关键是他得知儿子沈天佑也在这里,这才打算过来看看。
说起来,沈溍和自己儿子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因为去年春节他并未回乡。久未见到儿子,倒也着实想念的紧,当下便坐上自己的车驾,赶到了这西湖酒家。
本来,他是过来找儿子的,哪曾想到会在此见到李谦?如今乍一见面,便把自家儿子都给忘到了脑后------这还真算不上是个好父亲。
此时,沈溍只顾着一个劲地夸奖李谦,浑然没有顾及在场众人的感受。
现场的诸多生员包括儒童,也都在互相打听着,眼前这位有些眼生的“大人”身份,很快便都得知了他的身份。
对此,众人更是诧异不已。
自己等人连见上这样的大人物都难,凭什么这李谦却能和他谈笑风生,如同久未见面的故友般,还得他当面如此盛赞?
要知道,这可是当朝兵部尚书,堂堂正二品的高官吶!
赵鹏迟疑半晌,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上前见了礼后,直言不讳地道:“今日正好部堂大人也在,就更该给咱们杭州士林主持公道才是!敢问大人,剽窃诗词此等恶劣行径,是否为我辈文人所不齿?而这无耻之徒,又当如何处置?”
沈溍闻听此言,不禁有些疑惑,看着李谦问道:“这诗会上,竟还有人剽窃他人诗词?你既是咱们浙江解首,又恰好在此,理当为诸生主持公道才是。”
“呃------”
李谦讪笑不已,支支吾吾道:“这个------今日这个公道,晚辈还真不好主持------”
“这却是为何?”
“大人有所不知------”李谦瞥了一眼赵鹏,很老实地答道:“盖因此人所说的剽窃之人,正是晚辈。”
“------”沈溍愣住了,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他干咳了两声,随即失笑道:“你?剽窃他人诗词?有这必要么?”
赵鹏傻眼了,在场的众人也是一阵无语,这沈大人偏袒李谦都偏袒到什么程度了?简直是令人发指啊------
李谦只是摇头轻笑,却见沈溍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摊开的手掌,不禁有些发怔。
这是什么意思?
由于帮我说了句好话,所以要收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贿,不太好吧?
私下里也不行!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算了,如果真要命的话,自己还是乖乖给钱吧。
今日就算没有你老人家给我拉偏架,人家也奈何不得我啊,又不可能真对我动手,都是斯文人嘛!顶多就是让他们骂几声剽窃狗罢了------呃,骂剽窃可以,骂狗不行!太侮辱人了,谁家狗有我这么英俊帅气?根本就不可能嘛!
“拿来!”
“啊------啊啊?”李谦不解其意,或者说他是在故意装傻充愣,就是不想谈钱------谈钱多不好啊,伤感情!
沈溍这才恍觉,原来是自己没把话给说明白,只好再次开口道:“诗词!今日你又做了什么诗词?快取来老夫看看!”
“呃------噢!”李谦总算是听懂了,心里却是腹诽不已,这老家伙说话没头没尾的,真怀疑他是如何当上六部尚书的------难道老朱有某方面特殊的癖好?
不待李谦亲自去取,沈天佑已经适时地走上前来,将那首诗递给了父亲。
“爹,这便是李兄的诗作。”
“嗯------”
沈溍轻轻颌首,若有所思地看了儿子一眼,没想明白他是何时与李谦认识的,看起来关系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果然不愧是我儿子,眼光和我一样准!
接过纸张打开,看了一眼诗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平平无奇,并无任何惊艳之感。
然而当他再往下看去时,却是眉头渐渐舒展,脸上更是微微露出喜悦的笑容来。嘴唇轻动,将全诗先行念过一遍后,他才抬起头来,大手重重地一拍李谦的肩膀。
“好诗!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哈哈,妙哉,精美绝伦!”
赵鹏听了这话,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难看了,刚想提醒沈溍这是剽窃之作时,对方却是目光一扫全场,最后定格在了自己身上,不悦地斥喝道:“你也是本府生员,怎能无故贬损他人,造谣生事?!!”
“大人明察,并非是晚辈造谣生事,此诗确系剽窃!”
“孺子不可教也!”沈溍冷冷一笑,看着他反问道:“你既说此诗是剽窃之作,那么本官倒是想向你讨教一番了,此诗出自何人?”
“这------”
赵鹏本就是胡诌一通,压根就没考虑到那么多细节问题。此刻猛地一让沈溍问起,不免有些心虚,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便一指身后的苏赫道:“苏子阳可为此事佐证,这首诗他曾见过,并非出自前人手笔,而是李谦向那人买来的诗作!”
苏子阳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就能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过赵鹏话已出口,他也不得不站出来了,当下便开口道:“正是如此,晚辈曾见过此诗,现在便当众吟诵一番,以辨真伪!大人且听------”
一首诗念完,竟是一字不差,李谦都不得不佩服他那过人的记忆力。毕竟这首诗不短,寻常人初见上一次,确实是难以一字不落地背诵下来的,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单凭这一点,就能认定自己是抄来的诗作了?
未免太过牵强,太过儿戏。
果然,这样的理由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在场众人立即向他投去了鄙夷的目光。这青枫诗社的二人分明是犯了红眼病,才会在此胡说八道!
沈溍又是问道:“那你便说说看,这诗是杭州那位文人所作?本官将他找来,问上一番便可证实真相!”
俩人哑口无言。
“哼!”沈溍一甩袍袖,不屑道:“你们这等品行不端之人,是如何考上的生员?”
赵鹏没想到,沈溍竟会如此不给赵家面子,当面斥责自己品行不端------这样的话说出来,接下来是不是还打算革了自己的功名?
虽说他是朝中高官,可自己赵家也是一方豪强,身后可是站有不少本地势力的,且在京里头还有靠山,他真要当面撕破脸?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杭州城里,一位京官还真没必要与自己为难,结下仇怨。毕竟他将来总还是要致仕还乡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较劲对谁都没好处。
然而沈溍却是脸色一缓,没有再接着说出要上报到督学衙门,革除功名一类的话。只是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两句,让他们俩回去好好反省,便揭过了此事。
其实不是沈溍不想,要依着他以往的性子,还真有可能会修书一封,让人革了赵鹏俩人的功名。只是他如今也已经是虎落平阳,有名无实了。
半个月前的兵部一事愈演愈烈,最终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而首当其冲的兵部尚书沈溍,也因此事被勒令致仕还乡。
也就是说,如今的他和李谦半斤八两,都成了致仕的乡宦------区别就在于,自己致仕的官位高些,仕途之上还有些老同僚罢了。虽说还不至于会受人欺压,却也不好再轻易去得罪人了,特别是本地的这些豪绅,更是开罪不得的。
此事尚未传开,因此现在知情的人很少,突然见到沈溍家小回到家乡,家里的下人们当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六年的宦途生涯就此结束,沈溍心中也是感慨万分,只是还不至于达到十分失落的程度。但眼下李谦的这首《桃花庵歌》,同样也很符合他的心境。
只是那字里行间,虽看起来逍遥自在,却终究难掩赋诗之人心头那一抹淡淡的失意。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李谦大好前途还在,怎会生出厌倦仕途的想法来?
毕竟,同样是致仕乡宦,自己和他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沈溍,如今也确实是看淡了名利,真正的想当一个隐士了。
而李谦却是才学惊人,又得天子器重,尽管眼下正赋闲在家,却难保哪天就会被起复,一路高升的。他还这么年轻,何至于做出如此言论呢?
难道真是对当今圣上怀有怨言?
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沈溍便只是随口赞扬了一番,便拉着他一块儿离开,打算私下里再提点一番,免得他今后又发出什么惊人之言来,徒惹圣上不喜。
李谦刚才上来时,便将宝儿和两个丫鬟给留在了外面,此时也正打算离开,便也任由沈溍拉着出了宴客大厅。
眼见他们离开,林秋芸秀眉一蹙,刚刚迈开的脚步只好再次放下,心下发出轻轻一叹。
第025章 少女情怀总是诗
五柳巷,林家。
出身书香门第的林秋芸,在其闺房的布置上,也是十分整洁兼具有书卷气息。
闺门里的芙蓉暖帐自不必说,每个大家闺秀的卧室,布置得大抵都相去不远。卧室通往外间的门帘处,左边墙角立有一高脚的木制盆景架,上方摆了一盆春兰,墨绿色的叶子衬托着那几朵紫色的花瓣,带来满室的馨香------
外屋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装裱起来的横幅牡丹刺绣,七八种牡丹花的颜色尽展于画中,旁边还挂有几幅稍小的花中四君子。
另一侧,则是一面靠墙的榆木书柜,一摞摞书籍被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归置了起来。四书五经一整套,其中涵盖了《五经传注》、《孝经》、《周礼》,以及朱熹所著的《四书章句集注》等儒家典籍。
除此之外,还有《女论语》,《女诫》和《女德》等女子必读书籍,再有便是一些魏晋文赋,唐诗宋词乃至元曲杂剧等闲暇读物了------难得的是,书架上除了少数的几册珍本善本外,甚至还藏有异常珍贵的孤本,足见书香门第的底蕴。
下方是一张榆木书案,笔墨纸砚自不必说,案牍上还放了一只青瓷茶盏,此外便再无他物。书案的边上,还摆有一张长长的琴案,琴案上有一张纹路精美流畅,光泽似金非金的古筝,以及一卷琴谱------
此时,林秋芸一身儒杉打扮,手上拿着一只风筝,正在屋里不停地来回踱步,脸色显得有些焦急。
自打那日诗会回来后,那一袭淡雅的身影就时常在眼前晃荡着,每每想起他挥毫泼墨时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她就为之感到心醉不已。
窗外的细雨蒙蒙,窗内的男子闲庭信步,赵鹏的有意刁难,他的从容应对,表姑父的欣赏赞叹,两首诗歌,一种逍遥------
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印刻在了脑海当中一般,挥之不去;当日的那一幕幕场景,都深深地印入了心底里,有些恼人。
可惜的是,当日表姑父没能认出自己,便拉着那人匆匆离去------
林秋芸恍然惊觉,不知不觉间,自己似乎已经成了那人的“俘虏”。以前怎么没发现,才子还能如此的有味道,如此的与众不同呢?
少女情怀总是诗。
林秋芸自己都不知道,以往的她对那些所谓的“才子”不感冒,其实只是因为见过的优秀少年太少,加上她自己又学识渊博,看过的儒家典籍数不胜数------但凡满腹诗书之人,哪怕是对外表现得再谦虚,骨子里或多或少会带着一股子傲气,只是其本人自己都不容易察觉到罢了。
这样一位不让须眉的女子,普通的才子,又哪能轻易入得她的法眼?
一见钟情这种事,确实没有发生在她身上过,看对了眼却也是真的。
奇怪,真是奇怪!
为何仅仅只是见过一面,就轻易对他产生了好感呢?难道,自己就真是那般没羞没躁,不懂得矜持为何物的女人吗?
或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又或者,因为自己早便是他未过门妻子的缘故,所以心理上更容易接受他一些?
林秋芸如是安慰着自己。
在犹豫了几天后,林秋芸毅然决定,要将这只风筝还给其主人李谦------
“小姐小姐,老爷已经出门了!”
屋外传来小兰雀跃的欢呼,随即闺房的门也让她给一把推开。林秋芸几步来到门口,略带紧张地看着问道:“车子也准备好了吗?”
小兰点点头,补充道:“对了,听说这几日李公子都不在家,而是在德庆坊的那所宅院里头,摆弄他的桃花庵呢。”
“那咱们这便过去吧。”
“可是小姐------”
小兰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小心地提醒道:“咱们就这么过去,会不会让李公子觉得------觉得有些唐突?再者老爷回来后,若是知道了此事,也会训斥你的。”
林秋芸微微眨了眨眼,笑道:“没事,他又不知道,我是林家的姑娘。”
小兰恍然大悟,脱口道:“噢------我明白了,小姐真聪明!”
“得了得了,咱们快走吧,鬼丫头!”
“小姐,婢子还没换装呢!”
“噢,那就赶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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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自打当日诗会过后,这首朗朗上口的《桃花庵歌》,很快就成了杭州城里大街小巷都在传唱的歌谣,就连只有几岁大的孩童都学会了。
有那好事者,还送了李谦各种各样的雅号,譬如“桃花仙”,譬如“桃花公子”、“桃花居士”或“桃花进士”等。总之,这些称呼全是根据诗歌里的“桃花”一词来取的,这回他算是彻底出名了。
李谦听到这些,也只是一笑置之,随即便做出决定,将自己在西湖边上的那处居所,打造成为真正的“桃花庵”!
戏要做全套,既然有了桃花庵歌,桃花庵又怎能少得了呢?
至于沈溍的提醒,他自然也是毫不在意的,那本就是自己当众写下《桃花庵歌》的本意,刻意做给朝廷看的,本来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自己所向往的是隐士般的生活,对于那些追求功名利禄的人,也是带着些许鄙夷之心的。
如此一来,朝廷又怎么可能再推荐自己这样的人,入朝为官呢?
尽管李谦此举表现得很是轻狂,其才华却是难以掩盖的,林北冀却是没想到那么多。
李谦的这位未来老丈人,可不认为单凭一首诗就能绝了李谦的仕途,自然不肯放过这么一个人中之龙。于是乎,沈溍又受了这位亲戚的嘱托,登门拜访了李谦,为林家说好话来了。
这么一位大人物登门造访,李谦却没表现出半点受宠若惊的样子,随口扯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来敷衍了一番,便算完事。
只是,他对于林家的观感却是越来越差了。
有这必要吗?
自己也没有强硬要求过,非得退了这门亲事吧?
事实上,对于这门婚事,李谦如今也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的。他了解自己父亲的性子,这婚怕是不好退了,这年代的人最是看重孝道,自己倒不如将就着些吧。
反正这个年代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只是正妻的地位比较高而已,真要是碰到了喜欢的姑娘,干脆就收为妾室好了------
相敬如宾的夫妻,在这年头可不少,大都是“父母之命不可违”之下的产物。
这种门当户对的联姻方式,夫妻之间其实也是不容易产生真正的爱情的,男人们要么纳几个自己喜欢的小妾,要么就养外室------养外室的情况,通常是由于正妻的娘家很有势力,迫不得已而为之。
管他呢,就当是娶回来尊菩萨,对她敬而远之就是了------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李谦一边哼着自己老早就听过的歌曲,一边自己动手栽植着桃花,边上帮忙的还有几名下人,以及花钱雇佣来,自称是所谓“花把式”的俩人。
看着眼前满院的桃花幼苗,李谦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将来那满院桃红的场景来。
到时,自己坐在桃树底下,置身于这满院淡雅幽香的环境中,品着小酒,下下棋抚抚琴什么的,倒也算是逍遥自在了。
“少爷少爷,噢不,桃花庵主,有客人来啦!”正在前院忙活的子佩一路小跑着,前来禀报道。
“客人?又是那些个文人吗?就说我不在!”
李谦头都没抬,随口便赏了对方一碗大大的闭门羹。他实在是很不喜欢脸上带着假笑,去应酬每天前来登门拜访的那些所谓士子文人,互相之间说着一些诸如“今天的天气哈哈哈哈”之类的无聊话题。
还让不让人安生了,没正事你上门干嘛来了,就为了说几句废话么?谁有那功夫和你们扯闲篇啊!
“可是,这人不是文人呀------”
子佩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该如何形容那上门之人,只好俏皮地笑道:“少爷当真不见吗?那人家这就去回了他,到时你可别骂我哟!”
“唔?”
李谦还当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不见似乎也说不过去。思索片刻,便起身来到门前的水缸边上洗净了手,亲自出门迎客去了。
身后的子佩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吃味地跺跺脚,又低下头来,小声嘟囔道:“那个姑娘,也太漂亮了些------哼,人家才不会告诉你,你的衣衫下摆上还沾着泥土呢!”
独自在那嘀咕了片刻,等到她再次抬起头来时,才发现李谦已经不见了人影,心说坏了,自己得看着点自家少爷才行,别轻易就让外边的那些狐狸精给骗了!
“哎呀少爷,你等等我呀!”
小丫头确实是让李谦给惯坏了,如今已经越来越不懂得规矩为何物了,特别是不在庄里时。她嚷嚷了一声,便一路小跑着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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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就是这么6666】的打赏。)
第026章 佳人一笑,春暖花开
西子湖畔上的诗会,由于李谦的横空出世,导致青枫诗社落了败。
本来,苏子阳对此还不甚服气,认为停云诗社此番违反了提前定下的规定,拉了外援襄助,胜之不武。
对此,商贾子弟杨清,将商人那厚脸皮的特质,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给出了一个很不要脸的答复——李谦早就入了他们停云诗社!
苏赫一听就火了,说这也是违反规定,诗社招手的不都是生员吗?
杨清当时只是两手一摊,无奈地答了一句,就让对方无话可说了。
“我们并没说过,诗社只收生员,我自个儿就连功名都没有,何来这种规定?”
自此后,杨清与沈天佑二人,和李谦的关系倒是越走越近了。今日,他们再一次登门,打算邀请李谦出去喝酒。
俩人步行而来,一路上说说笑笑,刚好聊到了那烟花柳巷间的话题。
“沈兄,近来杭州城里可是开了家春风一笑楼,那里边的头牌姑娘柳如烟,听说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此外还有一副好嗓音,啧啧------”杨清说着,扭头对身旁的沈天佑眨了眨眼,提议道:“哪天咱们过去瞧瞧?”
“还是算了吧,我爹可是致仕了,如今都赋闲在家,让他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
“诶,风花问月乃是雅事,只要不在那里边留宿,令尊应该也不会太过计较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家父待我甚是严厉,从不让我去这等风月之所------”
沈天佑摇了摇头,说道:“金陵秦淮河知道吧?那会儿在金陵时,我曾受好友相邀,去了那画舫之上,喝了回花酒。结果家父知晓后大发雷霆,当时若不是有家母拦着,我这屁股早该开花了!”
“那这么说,今后你都不能再去这些地方玩了?”
杨清停下脚步问了一句,见到对方点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片刻,他突然计上心来,一拍折扇道:“有了!”
沈天佑愣愣地看着他,静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挨近过来,凑在沈天佑耳边,小声道:“你看,你爹不是让你今后多和李兄来往吗?咱们这样------”
沈天佑听完了他一番耳语,脸色不禁一喜,转而又是蹙眉道:“这样,真的成吗?若是让我爹知道,是我怂恿了李兄去那种地方,我不更加讨不着好了吗?”
“没事儿,相信我,准成!”
杨清一拍胸脯,再次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你想啊,你爹如此看好李兄,到时你就说是他领着咱们去的,不就没事了吗?”
“有道理!”沈天佑恍然大悟。
此时俩人已经来到大门前,见到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挂了块匾额,是李谦亲手所书的“桃花庵”三个大字,边上还站着一个小厮。他们走上前去,让其代为通传一声。
身后的拐角处,鬼鬼祟祟地站着主仆二人。
丫鬟小兰压低了声音,向林秋芸汇报道:“小姐,那杨清怂恿沈公子,要带李公子出去寻花问柳,花天酒地呢。”
“我也听到了。”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那你还不赶紧想想办法,李公子可是咱们林家的姑爷呢!”
“我能有什么办法,还能跑过去拦着他不成?”林秋芸苦笑着答了一句,心里却在想着,李谦到底会不会去的问题。
“这个嘛------”
小兰细细想了片刻,提议道:“要不,婢子去一趟沈家,把这事禀报给沈老爷?就是到时候,怕是沈少爷知道了,会记恨咱们的------”
林秋芸却是展颜一笑,只觉此计甚妙,点头道:“没事,你把此事向舅父一说,表兄可就自身难保了,谅他还不敢上门来找咱们麻烦!别再耽搁了,你现在就赶紧过去吧。”
“那小姐你呢?”
“我一会儿再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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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沈天佑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回头向身后扫了两眼,一脸的狐疑。身旁的杨清见了,便问道:“沈兄,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应该是昨晚着凉了吧------”
李谦出来时,恰巧就见到了杨清二人,一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心说子佩这丫头,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李谦走上前去,向俩人打起了招呼。
“你们二位怎么过来了?”
“怎么,李兄不欢迎我们吗?”
杨清向沈天佑打了个眼色,之后才拱了拱手,对李谦笑道:“是这样的,我们看今日这天气甚好,便想着过来拜访李兄------顺带着,出去喝喝小酒什么的。”
“喝酒就等改日吧,我这正忙着呢。”李谦笑着拒绝。
“那些粗活,何须劳烦李兄亲自动手,不是有下人呢吗?”
杨清本就怀着“特殊”目的而来,自然不肯就此放弃。他上前两步,又是在李谦耳边叽里咕噜了一通,卖力地为对方介绍着春风一笑楼的花魁,口中还不时地发出啧啧赞叹------
终于等到他把话说完,李谦赶紧抬袖擦了擦耳朵上残留的口水,弄得对方一脸尴尬。
转而,杨清脸上又是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试探着问道:“怎么样,咱们这就过去?”
“这个嘛------”
李谦略一沉吟,便摇头道:“还是不去了吧。”
“这又是为何?”
杨清感到有些奇怪,心说这李兄该不会真没去过那等烟花之地吧。不过从李谦的眼中,他还是看出了些新奇之色,应该也是想去的才对。
李谦确实是有些跃跃欲试的,对于那些地方他还真不太熟悉,也想见见所谓的“花魁”,又是何等的绝色。
怎奈李家家教甚严,凭着那些模糊的记忆,他隐约记得,原先的李谦就是因为这种事情挨了打,唯独去的那么一次,就让老爹打的屁股开了花------
要知道,因为那首《桃花庵歌》,自己已经惹怒了父亲,加上此前还有退婚之事。逛青楼喝花酒的念头,还是暂时放下为好。
念及于此,李谦便解释道:“家严不让我去那种地方,还是算了吧。”
杨清登时就愣住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天佑,心说这读书人果然都一样,管的倒是挺严苛的。
当下,俩人只好不再提及此事,跟着李谦进屋喝杯茶水。
拐角处,一直观察着这一幕的林秋芸暗暗松了口气。想着想着,唇角却是忍不住微微翘起,缓缓露出了一个格外明媚的笑容,可惜无人有幸得见。
佳人一笑,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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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谦的亲自引领下,俩人步入中庭。
追出来的子佩,看到跟在李谦身后进来的不是那个“狐狸精”,而是杨清和沈天佑二人后,也是惊呆了。
怎么是他们呀,那个小狐狸精呢?
李谦狠狠瞪了她一眼,暗暗责怪这小丫头的“故弄玄虚”。他不知道的是,前面过来拜访的本来是自己的未婚妻,却因为沈天佑俩人的误打误撞,把人给吓得躲了起来------
看着眼前一片桃花幼苗,沈天佑忍不住赞道:“仲卿兄真是好雅兴!相信再有两三年后,这满院的桃花盛开之时,绝对会是一番盛景------”
杨清本就喜好附庸风雅,当即也是跟着赞叹了几句,突然心思一动,目光看向李谦笑道:“李兄,是否介意我也当一个桃花庵主?”
“什么意思?”李谦不解道。
“今日见了李兄这桃花庵,我倒是也想在这德庆坊里买一所宅子了,到时想还请你帮个忙,给我也种上一院子的桃花。”杨清笑着解释道。
“这想法不错!”
不等李谦开口,沈天佑也抢着说道:“我也有这么个打算,到时也想请仲卿兄帮帮忙------”
李谦这才知道,敢情是这么一回事,刚才还以为这杨清是想搬过来小住呢。
沈天佑说完,便客气地问了一句:“呵,就是不知仲卿兄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不愿意。”李谦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
俩人面面相觑,心说这人又不按套路出牌了。
对于杨清和沈天佑,李谦还是蛮有好感的。这二人虽说有些不着调,人品却是不差,他们搬过来和自己做邻居,倒也不是坏事。
刚才他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见到这二人一脸郁闷的表情,顿时觉得------有点爽?
“呵呵------我你俩要来和我做邻居,我自然还是欢迎的------”李谦此话一出,俩人脸色便是一喜,然后又听到了他还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要收钱的。”
“------”
既然李谦不愿出门,俩人也不好多加叨扰,只喝了一盏茶就出声告辞离开了------主要是李谦不会聊天,还总喜欢敲人竹杠,他们哪敢多待?会倾家荡产的!
李谦亲自送二人到了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后,正欲转身回去时,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李公子且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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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位看官且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没有------真不记得了?好吧,票留下再走!周末一开心,就多码出了几千字,还是多更一章吧,千金难买爷高兴嘛------不是托大,这句子是捡来的,懒得改了。^_^)
第027章 你认识花满楼?
“李公子且等等------”
李谦回身看去,却见是一位男装打扮,二八芳华的少女------这次是真正的二八年华,不是二十八-----嗯,没毛病。二八芳华的少女正向自己快步走来,手中还提着一只风筝。只不过眼前这女子面容甚是清秀,导致他只顾打量佳人,而不自觉地忽略掉了那只风筝。
若不是方才那一声娇唤,只匆匆扫上那么一眼的话,李谦很可能也只会单从衣着打扮上,认为对方是个男子。
如今这么细细一打量,自然就不可能会看走眼了。
这女子五官极为精致,身材在江南女子当中也足可称得上是高挑了,至于身段线条------李谦没有透视眼这种神器在手,从那身宽袍大袖中看不出什么来,倒是胸前的那对饱满格外惹眼。
容貌姣好倒不算什么,江南地区最不缺的就是美女了。
不说别人,但是子衿子佩那两个小丫头,就长得很是娇俏可人,比起眼前这女子来,也只是略有逊色而已。可她们胜在年纪尚小,正所谓“女大十八变”,搞不好将来身子骨长开了,同样也会出落成两个大美人的。
只是眼前这位女子,最特别的不是容貌,也不是声音,更不是其他不可描述的部位------她最特别的是气质!是那种由内而外,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浓郁的书卷气息,以及举止间那种曼妙优雅的韵味。
李谦敢对天发誓,这是自打他来到这个时代,所见过的最吸引人的女子。当然,他并不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见到美女时,也不可能会表现出垂涎欲滴------猪哥相?
只是片刻,他便回过神来,拱手笑道:“小娘子可是在唤我?”
“嗯------”林秋芸俏立于他身前,轻轻点了点头,却又不说话了。
“------”
李谦有些发愣,这女人喊住自己,又不说明原因,这话题还怎么进行下去?还会不会聊天了------
转而,他才注意到了对方手上的那只风筝,恍然大悟道:“原来那天------”
“那天------”
俩人同时开口,随即又都是一愣,最终只是相视一笑。为了避免尴尬,李谦可不会说出什么你先说之类的话来,那是电视剧里的套路------
他语速轻快地问道:“原来那天,是你捡了我的风筝呀?”
“嗯,今日才打听到公子的住处,特地前来物归原主。”
林秋芸答了一句,李谦便点点头,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她到屋里去坐坐。作为一个“热情好客”的人,李谦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非常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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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来到前院,一看到那满院的桃树幼苗,林秋芸也和刚才的杨清俩人一样出言赞叹。李谦只是谦虚的一笑,然后便领着她往堂屋走去。
院子里的子佩见到她后,又是一阵惊讶,同时心中也是纳罕不已:“奇怪,真是奇怪!方才我还特意看了看外边,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呢?这会儿,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来,回头得找门房的李全问问去------”
堂屋里,李谦和林秋芸分主客而坐。
林秋芸以袖掩面,动作很是优雅地小饮了一口茶水,而后轻轻放下茶杯,看着李谦说道:“那日捡了公子的风筝,本当立即奉还,只是奴家当时还不知道,风筝的主人是谁,这才有所耽搁,还望公子莫要介怀。”
“些许小事,何须挂怀------”李谦摆了摆手,却是忍不住问道:“敢问姑娘是如何发现,这只风筝是在下的呢?”
林秋芸温婉一笑,举起风筝向他晃了晃。
李谦看到上面的那些字体,先是眉头一皱,转而又释然了。
自己并未在上面留下落款,她却知道风筝是自己的,那么也就是说,当日的诗会她也在场,是通过自己写诗时的字迹认出来的。
真是个细心的女人。
“其实我觉得,公子在这上面所题的诗歌,也是禅意十足呢,且比那日诗会上所作的《桃花庵歌》,也差不了多少------”林秋芸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只风筝,随后自嘲地笑笑,接着说道:“说来不怕公子你笑话,奴家很是喜欢这首诗,才会拖了这么长时间,直到今日才来物归原主。”
李谦看到了她的这个举动,心中一动,看着她笑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姑娘若是喜欢,这风筝就当是我送你的好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
“不妨事的。”
“那便谢过公子了。”林秋芸笑着起身,本想裣衽一礼,却醒觉自己今天穿的不是衣裙,只好改为拱手作揖。
又是闲聊了几句后,李谦貌若不经意地问道:“未敢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林秋芸早有准备,此时便微微一垂首,略带羞涩地答道:“奴家姓陆,陆小凤。”
李谦闻言一愣,也不知脑袋里哪根弦突然搭错了,脱口就问道:“你认识花满楼?”
“啊?”
林秋芸眨了眨眼,茫然道:“什么花满楼?”
“噢------没事没事,花满楼是我一朋友,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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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男女有别,她也只是小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李谦亲自起身相送,一直到了大门口才停了下来。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从这女人的举止上看,应该也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才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杭州城又这么大,不让对方留下个地址什么的,往后想再见上一面,可能就真不大容易了------为什么这年代没有电话呢?
此刻,李谦很有一种发明电话的冲动------
从对方的年龄来看,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再不出手的话,自己似乎就没机会了?
心里一着急,他便忍不住出声喊住了对方。
“敢问姑娘------”
“唔?”林秋芸回过头来,面带疑惑地看着他。
李谦讪讪的一笑,问道:“敢问姑娘家住何方?”
林秋芸闻言不由得一愣,转而又是嫣然一笑,随口说了个地址,却并不在五柳巷中。担心对方会真的很快就找过去,赶紧又略带俏皮地补充上一句。
“我爹可不知道我偷跑出来呢,你一个陌生男子,可不要轻易上门来才是。不然的话,我也要跟着受罚的。”
“嗯,我明白的。”李谦郑重地点头。
躲在门后,暗中观察着这一幕的子佩忍不住跺了跺脚,小手一拍额头,心说完了完了,少爷真让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回过身来,李谦便敏锐地发现了门后躲着的小丫头,当即故作严厉地喝斥道:“鬼鬼祟祟的,躲在那儿做什么呢?”
“呀,少爷!”
子佩惊呼一声,忙站出来,慌慌张张地解释道:“人家不是故意的啦,人家只是------只是------”
李谦见她神色惊慌,便也没忍心再吓她,笑着吩咐道。“备车吧。”
“啊?”
“我说备车,少爷我要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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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杭州城里,空旷的青石板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在街上闲逛着,大部分都是些游手好闲的混子。
踢踏、踢踏、踢踏------
马蹄声远远传来,伴随着车轮快速滚动的声音,街上行人见了纷纷避让到两旁。一驾双骡拉着的豪华车子,在车把式的驱使下飞快地向前狂奔,很快便来到了杭州城的北门。
松木制的车厢里,子佩满脸疑惑地问道:“少爷,怎么突然急着要回庄里呀?”
“回去退婚!”
“啊?就为了那个女------那个姑娘,你就要退了林家的亲事?”
“是,也不是。”
李谦笑笑,也不和她过多解释。他确实是因为见了那女子,才这么急迫地想要退婚来着,但也并非是因为对其一见倾心,非她不娶------
他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少年郎,八字都还没一瞥的事,当然不会看得太重。初次见面,彼此都还不算有多了解,自然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往谈婚论嫁方面去想。
不过李谦觉得,自己如今已经受到了那门亲事的羁绊,以前的想法确实有些简单了。若是看上个家境普通的女子倒是没什么,纳回来做妾就好了,可眼下自己想要追求的,八成是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断不会有嫁给自己做侧室的可能。
也就是说,这样的女人是必须要明媒正娶的。
李谦确实生出了几分追求之意,也是到了此时,他才算是真正的醒悟了,知道原来自由之身对自己竟是如此重要。
有妇之夫,还妄想追求好女子?
难如登天啊------
退婚,必须要退婚!
这当然不是为了报复林家,李谦的心胸还没那么狭隘。他是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着想,才会有此决定的。
与其守着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未婚妻,还有那么一个极品的未来老岳父,倒不如当断则断,今后也好放开了去追求自己所钟意的女子。
这一次,李谦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哪怕是那女子最终看不上自己都好,将来指不定还有别的好姑娘呢?
这门亲事必须得退,越早越好!
子佩还想再开口追问几句,一旁的姐姐却是悄悄拉住了她的小手,并用眼神制止了她。
虽是心有不甘,但她也知道,作为下人的自己是不应该多问的。当下只好闷闷地闭了口,低下了自己的小脑袋------
第028章 风风火火
少主人归心似箭,车夫也不敢懈怠,开足了马力向李家庄奔去。十里的路程,以骡车全速奔跑的速度,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回到了李家庄。
李谦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把个庄子里的人都给整懵了,不知这位素来温文尔雅的李家二少爷,今天这是犯了什么病------似乎有点反常。
在门口时问过下人,得知父亲目前所在的位置后,李谦穿堂过室,须臾功夫便来到了书房门口。
“爹!”轻轻敲了敲门,李谦唤了一句,待得到屋里的父亲许可后,立即推门而入。
“哼,火急火燎的赶回来,有什么事吗?”
李经纶看得出来,今天这小儿子的举止与以往大有不同,肯定是有什么急事。此刻他还有些怒气未消,这个混账儿子做了首离经叛道的诗也就罢了,还真的摆弄出个什么桃花庵来------真是胡闹!
不当官,能有什么前途?
隐士就是那么好当的么?
然而李谦的一句话,又是差点把他气个半死,直想一巴掌把这小子给拍死。当年,自己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混帐东西?
“爹,我要退婚!”
“简直胡闹!”
李经纶一拍书案,嚯的一下站起身来,怒斥道:“你作《桃花庵歌》,摆弄桃花庵我都由着你了,你现在居然又旧事重提------我今天就明摆着告诉你,此事你想都别想!”
李谦有些无奈,可他今天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退掉这门亲事的。当下,便直言道:“爹,孩儿已经想清楚了,这门亲事必须得退!你不答应,我就亲自上林家说去。”
“你------”
李经纶没想到,一向温顺听话的儿子,现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打从金陵回来后,就越来越不容易管教了,现在都敢忤逆自己的意思了。眼下他显然被这话给气得不轻,手指头哆哆嗦嗦地对着李谦点了点,厉声喝道:“你敢!”
李谦今天也是犯了倔脾气,但他还算比较冷静,没敢再继续顶撞父亲,默然地转身准备离开,身后的李经纶却是冷声问道:“你去哪儿?”
李谦仍然沉默,心中自然想去的是林家,然而李经纶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立即出声喝止道:“你今天要是敢跑去林家退婚,我就打断你的双腿!”
李谦自然不会将这种威胁的话放在心上,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就算李经纶要打断自己的腿,不能反抗也还能跑不是?
见他脚步不停,迈步就走出了屋外,李经纶这下彻底的火了,立刻就对门外的家丁下了命令:“给我拦住他,家法伺候!”
“------”
李谦无语了,想退个婚还不让,竟是连家法都用上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
还讲不讲道理了?
好歹也是个两榜进士的出身,致仕的七品芝麻官,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了,今后还怎么个逍遥法?
很显然,李经纶今天不想和他讲道理,只打算和他讲“家法”。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何须讲什么道理?
“爹,今日就算你打死我,这门亲事,我也是要退的!”李谦转过身子,看着他认真第说道。
“混帐东西!”
李经纶怒骂了一句,接过家丁递上来的竹条,又是儿臂般的大小------他想也不想,手中的竹条就朝儿子身上甩了下去。
啪------
一棒下去,皮开肉绽。李谦竟是躲也不躲,就那么硬生生地受了一记,紧紧抿着嘴唇,一声闷哼被咽在了喉咙里。
“好好好,今日我就打死你这个忤逆父命的不孝子!”
话音一落,又是一棒抽了下去。李经纶的心都在滴血,老伴早逝,两个儿子就是他的心头肉,虽说平时管教的是严了些,时不时就会嚷嚷着要动家法-----可再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打在他们身上,难道自己就不会觉得心疼吗?
“爹!”
李孝匆匆赶了过来,一见眼前这场面,也是吓了一跳,忙上前阻拦,推开了杵在那一动不动的二弟。
“浑小子,你倒是赶紧躲开呀!”
他冲着李谦急声一吼,随即又回过身去,对父亲苦苦相劝了起来:“爹,二弟都那么大个人了,您就别再打他了。如今他好歹也是个进士老爷了,您不是说过,咱们李家今后都得靠着他光耀门楣吗?”
“屁的门楣,咱们李家的门风,都要让这不孝子给败坏光了!”
李经纶怒气不减,一把拨拉开李孝,又是挥动了手中的竹条,朝李谦身上落去。又是“啪”的一声脆响,李谦仍然没想过要躲开。
“你个傻小子,倒是快躲开呀,以往你不躲得比谁都快么?!!”
李孝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面对父亲,他只能出面劝说,并不敢夺下其手上的东西,那样就真的是忤逆不孝了。
啪------
啪------
啪------
一声声脆响从书房传出,听得站在外面的下人们都是心惊肉跳,却没一个敢进去劝说。子佩也只能是看着干着急,目光一转,竟是发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李宝儿。
“小少爷!”
她赶紧跑上前去,俯身凑到了宝儿的耳边,小声说道:“小少爷,你赶紧进去劝劝老爷吧,要是他把二少爷给打坏了,今后可就没人带你出去玩了。”
“我知道呀!”宝儿望着书房的方向,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些犹豫和紧张:“可是,爷爷生气了呢------”
爷爷生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便是年纪小如宝儿,都懂得这个道理。
子佩心急之下,只好诱导道:“那你就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你二叔被活活打死吗?”
果然,宝儿一听就吓坏了,拼命地摇着小脑袋,语带哭腔地说道:“我不要,我不要爷爷打死叔父------”
“那你就赶紧去劝劝吧------放心吧,老爷是不会打你的!”
“那------好吧。”
宝儿迈着小碎步,紧张的小手心里都冒出了汗,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了书房,脚步显得很是沉重,宛若赶赴刑场一般。
子佩暗暗松了口气,不经意间的转头,却是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站着的姐姐,立即就猜到是谁把小少爷给带过来了。
姐妹俩相视一笑,彼此间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笑靥,如同在照镜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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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又是一声脆响传出,李谦站立着的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了,却仍是咬紧了牙关硬挺着。
别看李经纶一大把年纪了,揍起人来可真不含糊,好在竹条的落点都在屁股的位置上,痛是痛了些,却还不至于伤筋动骨------皮肉之苦,却是免不了的了。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我打死你这个混帐东西!”
“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
李经纶每骂出一声,竹条就会紧随其后地落在李谦身上,李谦只感到臀部传来一片火辣辣的疼。不过早在金陵时,他就已经挨过了一顿廷杖,那些人打的才叫真疼------相比之下,眼下父亲的这顿板子倒是小儿科了。
呼呼呼------
李经纶气喘吁吁,打的人都累坏了,挨打的人却仍不肯低头。这一回,他算是彻底领教到了这个儿子的倔脾气。
稍停片刻,他又是挥起了手中竹条,想要接着再抽时,耳边却是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声音,正是宝儿。
“爷爷!”
宝儿跨步进来,红着眼眶跑到了他的身前,跪下来哭着为李谦求情道:“爷爷,求求您别再打叔父了,把他打死了,宝儿怎么办?呜呜呜------”
“我------”
李经纶语气一滞,却也总算是有了个台阶可下,他是真不忍心再打下去了。目光望向身旁的大儿子时,重重地哼了一声,心说这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
劝了一次就不再劝了,弄得自己是接着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相比之下,还是这个小孙子最是惹人喜爱------
他俯下身来,略微费劲地抱起了份量已经越来越重的小孙子,和颜悦色道:“好好好,爷爷就听宝儿的,今天不打他了。”
“谢谢爷爷!”宝儿破涕为笑。
李谦心里也是松了口气,知道父亲这是找到了台阶,顺势下来了。当下,他缓缓跪了下来,也对父亲道了声谢。
“哼,这亲事你还退不退了?”李经纶冷哼道。
李谦没有出声,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你------”
李经纶又要破口大骂,然而终究是顾及着小孙儿也在场,到了嘴边的话又全都咽了下去。沉默片刻,他才再次出声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我奉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还要退婚,你就给我滚出李家去,我也只当从来就没生过你这么个儿子!”
“爹------”
“不必再说,你自己决定吧!”
李经纶抱着孙子就往外走去,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冷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出了这个家门后,李家的一切,都与你再无瓜葛!”
“我明白了。”
李谦缓缓地站起身来,正要走出门去,身后的李孝却是拉住了他,低声劝道:“二弟,你可莫要再做傻事了!爹正在气头上,若是你真想退了林家那门亲事的话,大哥也是赞成的,到时也会帮着你劝劝父亲,凡事都好商量嘛!”
“大哥,你别再劝我了,我可是个两榜进士呀,离了李家还不至于会饿死。”
李谦对着他笑了笑,缓缓移开了他抓在自己手臂上的右手,嘱咐道:“就是那两个丫头,还请大哥代为关照着些,别让她们在家里受了委屈。”
“二弟------”
李孝又是喊了一句,却发现在这个家里,只要是个男人他都劝不动,便也只好轻轻点头,叹道:“你放心吧,家里一切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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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枫叶(丁丁)】和【神圣骑士团长】的打赏。)
第029章 一骑绝尘!
杭州城南,仁孝坊。
这座古老的坊巷里住有不少达官贵人,杭州城里最有身份的大户人家都往这边济,其中就有好几户官宦之家。
沈家高大的门楣静静屹立于街巷中,门前石阶下分立着两尊雄赳赳、气昂昂的石狮。台基高二尺,石阶有五级之数,彰显着这家宅第的主人,沈溍那极其显赫的身份地位。
若是李谦在此,八成会由衷地感慨上一句:“万恶的封建阶级制度啊!”
沈溍身为在朝高官,居二品六部堂官之要职,哪怕如今已经致仕,其所享受的各种待遇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而且只要父祖做过官,即便是过世了,子孙都是能够继续居住的,也不需要修改房屋建筑。
当然,朝廷也是不会给致仕乡宦发官俸的。朱元璋不但给官员定的工资少,就连退休的养老保障金,都让他老人家给取消了------
一辆骡车缓缓地来到这里,在这座府邸对面的路旁停下。车夫跳下了车子,随即从车辕上取一张脚蹬放在地上,轻装简从的杨家大少爷杨清便掀帘下车了。
杨清是沈家的常客,门房早便得了沈家少爷沈天佑的吩咐,只要是杨家公子过来,无须通禀即可放其入内。
然而今天,门房却不敢像以往那般放肆随意了。如今自家老爷回乡了,该遵守的规矩还是得严格遵守的,否则遭罪的只能是自己。
杨清对此倒也不太在意,毕竟他只是个商贾子弟,在沈溍面前也是个不知名姓的小辈而已,登门拜访的基本礼仪也是要有的。
整了整衣冠,上前轻轻扣了扣门。很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出现在门后,杨清便对着他笑道:“老冯,我今日是过来找沈兄的,劳驾你代为通传一声,多谢了!”
“杨公子且稍候。”
面对杨清时,老门房的回话不卑不亢,态度却也算是十分客气的了。这也难怪,宰相门前七品官,饶是他这样的小小家仆,在来客面前都是十分有底气的,就更别说是杨清这样的商贾子弟了。
“士农工商”的森严等级制度,真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哪怕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面对官宦之家的下人时,都是不敢轻辱的------谁让你有个商人的身份呢?
杨清也就因为有沈天佑这层关系,才能得到如此礼遇,换作是旁人,不塞个“门包”都别甭想着让门房为你跑这趟腿。
须臾功夫,大门再次打开,老门房出来对杨清说道:“杨公子,我家老爷请你进去。”
“嗯------唔?”
杨清随口应了一声,一只脚刚迈入门槛便是反应过来,停下身子问道:“你家少爷不在?”
“在里边呢。”老冯答道。
“那为何是你家老爷请我进去?”
“唔------”
老冯支支吾吾了半天,面色古怪地答道:“我家少爷正在前院正堂,我进去禀报时,老爷也在边上。”
杨清直觉事情不对,抽回一只脚来,身子十分自然地挨近了老冯,拍拍对方的手臂,手腕一翻,一块碎银已经不动声色地滑落到了老门房的掌心里。
杨清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身前小声问道:“老冯,赶紧给我说说,里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咳咳咳------”
老冯轻咳几声,抬头望了望周围,随后才小声说道:“不瞒杨公子,少爷正在里边挨板子呢,打的那是一个皮开肉绽呐,小人我看了都替少爷心疼------”
毕竟是沈家的老仆人了,说起少爷凄凄惨惨的状况来,老冯都不禁红了眼眶:“少爷现在正趴在春凳上直叫唤呢,那模样,怕是几天都下不来床了------老爷还真狠得下心啊------”
杨清眼睛眨了眨,顿觉今日不宜登门造访,出门前竟忘了看黄历了------
“咳咳咳------哎呀,我怎么给忘了,今日家父还交给我桩生意去谈呢,真是不凑巧,呵呵------不凑巧,劳烦告诉沈老爷,晚辈改日再登门谢罪,这便告辞了!”
杨清打了个哈哈,然后向老冯拱了拱手,人已经飞快地窜上了自己的车子,十分知机地脚底抹油了------速度之快,令人膛目结舌。
老冯看着车子离去,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即从里面关上了大门。
他说的是实话,沈天佑今天不大走运,和李谦一样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竹笋烤肉”。这会儿,沈公子还趴在堂屋前的空地上,耷拉着个脑袋正在挨训呢。
“哼!为父不在家,你都野惯了是吧?翅膀长硬了,都敢逛青楼喝花酒了?”
沈溍和这个年代的大多数男人一样,是个十分大男子主义的人,家里的大事极少让妻子插手,包括教育儿子------
见儿子不敢答话,只用手轻抚着臀部,可怜兮兮地小声哼哼着,沈溍倒也软下了心来。抬眼见到刚刚穿过月亮拱门,正往这边快步走来的老门房,沈溍不由得皱眉道:“杨家的那小子呢?我不是说了,请他进来么?”
“回禀老爷,杨家公子说是临时有事,改日再登门向老爷赔罪。”
“哼哼------”
沈溍本想把杨清也“请”进来,连着一块儿给收拾了,不想那小兔崽子竟是溜得贼快------再看向自家儿子时,沈溍又是冷着脸训斥道:“看看你这德性,这交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让你好好向李公子学着点儿,你居然还要带他去喝花酒,真是岂有此理!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年纪越大越不让人省心------”
李谦很荣幸地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在沈溍心中形象十分的伟光正,简直就是时下年轻人的典范------若是让沈溍知道,今日北城李家庄里发生的事情,那------就很尴尬了!
沈溍训斥完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说道:“滚吧!从今日起,三个月内不许你踏出家门一步,哼!”
“啊?爹------爹你------”
沈大少爷的哀嚎声顿时一止,抚摸着屁股的手也不觉停了下来,似乎突然就不药而愈了一般------事实上,执行家法时,下人们动手时掌握的力道很好。只有沈溍前后在场时那几下落到了实处,其他时候都是假打,别看他们吆喝的起劲儿,落到沈天佑屁股上时,已经是“重拿轻放”了。
对此,沈溍多少是知道一点的,却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全当自己并不知情。他又是重重哼了一声,便一甩袍袖往内院走去。
沈天佑脸上的表情一僵,任由两名家仆抬起了自己身下的长条春凳,身子离地,口中喃喃着说完了后半句话:“不能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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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天边挂着一抹淡淡的晚霞,预示着白天的结束,夜晚即将到来。
李家老宅的大院里,李经纶正和孙子面对面地坐着,石桌上摆着一副围棋,爷孙俩正在对弈。
小小年纪的宝儿,其实只懂得最基本的下法,棋艺还属于初学者。
李经纶耐心地陪着他练棋,一步一步地教着这个小孙儿,围棋的一些路数。晚霞照在他的脸上,展现出来的是一个老人和蔼的笑容。
李孝出现在月亮拱门处,向着这边缓缓走来。
“你先自己下着,爷爷起来走走。”
李经纶站起身来,随意地伸一个懒腰,走到墙角那一株早已满树凋零的腊梅下,抬头望向了远方那一轮即将坠入天际的如火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微脚步声,他连头都没回,只是轻声问道:“那小子走了?”
“走了。”
“唉,他终究还是离开了这个家------”李经纶轻轻一叹,继续问道:“他走时,什么都没带?”
“带了些随身衣物,此外再无他物。”
“哼,倒是有些骨气!”
他终于转过身来,向前方踱步而去,口中轻声念叨着:“走了好,走了好------离开了这个家,他才会知道,不是能做得几首诗词,就算是真有本事了。走出去看看,他才会明白,好男儿当如何立足于世间------”
李孝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有些不忍心弟弟出去吃苦,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劝。
李经纶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问道:“孝儿,你知道吗?这个世道,除了入仕别无出路!家里出个秀才,家业就能守一代;出个举人能守两代;出个进士就能守三代;可要是能当个官儿------”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他相信儿子能听得懂。只是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套理论只适用于没有天降横祸,否则别说三代五代,满门人头落地都只是一转眼的事。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对于很多事情,李经纶的体会比任何人都要深刻。虽说人有旦夕祸福,但你爬得越高,就越是没几个人敢轻易动你,尽管也有可能会摔个粉身碎骨。
李经纶考了十几年,始终都还是个落第秀才,却比任何人都更想步入仕途。自己的小儿子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惜又不懂得把握------
诚然,当今天子是残暴了些,可富贵险中求,若是人人都挤破了头去争,自己那儿子还能考中这个举人,考中这个进士吗?
这一科金榜取士,只有三十一名!
或许凭着自己儿子的才学,人再多些,应该也还是能考上的,但这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沉默半晌,李经纶又是轻轻一叹,拍拍儿子的肩膀道:“其实你二弟已经足够好了!可爹希望的是,他今后还能更好------”
“一骑------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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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或许有人会认为这里离家出走,和前面猪脚跑路的理由相矛盾。
我的解释是此一时,彼一时。
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想法是一成不变的,比如很多人以前不想读书,出社会多年后又怀念起了读书生涯,这算不算矛盾呢?
主角跑路时扯孝道的幌子,关键令朱元璋放过他的不是这个理由,老朱甚至是当场点破了他这个谎言的。所以这个理由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李父也不可能会告儿子不孝。护着他都来不及,难道不是吗?
嗯,感谢【取名字难难】的打赏。)
第030章 简在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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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芸身着一袭类似燕居常服似的浴袍,安静地坐在自己闺房外的廊檐下,望着前方天井小院里的那一株白玉兰,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
小月台上,丫鬟小兰蹲在她身旁,正绘声绘色地向她低声汇报着今天午后,李家庄里才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那神情,那动作,都活像是她亲眼看到了白天那一幕似的。
“姑爷------李公子火急火燎地赶了回去,见到了李家老爷,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要退了咱们林家的婚事------小姐您可不知道,李公子当时真是铁了心呢,他凭什么看不上小姐你呀?真是的------”
“然后李老爷就很生气,厉声训斥了他一句,然后李公子就开口解释啊,才刚解释两句呢,李老爷就气得不行------嗯,反正就是发了大火了,声音都越来越大,传遍了整个院子呢------再然后,李公子就说他已经想得很清楚明白了,这门亲事是一定要退的,再再然后李老爷就说要动家法了,李公子却是一步都不肯让呢,再再再然后------”
见她有些出神,小兰不禁轻轻推了她一把,提醒道:“小姐,李公子正闹着要退掉这门亲事呢!为此他还挨了一顿板子,最后甚至都让李家老爷给轰出了家门------现在这事在外边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着急么?”
“着急什么?”
林秋芸回过神来,朝她温婉的一笑,伸手轻轻将悬挂在额前的一缕青丝捋向耳后,整个动作随意而自然,却偏生流露出十足的韵味。
小兰有些无奈,心说那可是你的如意郎君呀!如今亲事都快要让亲家给退了,你居然还一点儿都不着急。这真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个小太监!
这也难怪,她并不知道,就在自己上沈家去打小报告的当口,自家小姐已经与她的如意郎君相见了,这才有了午后的那一出大戏------
林秋芸也没再和她打哑谜,笑着解释了一句:“我今天见到他了。”
“啊?见到谁了?”小兰略微一怔,很快便明白过来,登时惊得瞪大了眼珠子,脱口道:“真的?!!小姐,你真的见到李公子了?”
“你个死丫头,小点儿声!”林秋芸笑骂道:“一惊一乍的,还怕人家不知道,小姐我私自跑去见未婚夫了?你想让人说我幽会情郎么?”
话一出口,俏脸便微红了起来,暗暗啐了自己一口。
“呸呸呸,都是大姑娘家了,怎么能说出这种没羞没躁的话来------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伤得应该不轻吧?才刚刚挨了一顿板子,又被赶出了家门,身边连个能照顾的人都没有------”
美人出浴,脸上未施粉黛,鬓角处还残留着几滴晶莹的水珠,一颦一笑尽显柔美婉约之态------可惜的是,在这深闺中无人欣赏。
此时四下无人,又是在自己的这方天井小院中,她的坐姿便也显得随意而放松,两条修长纤细的莹润小腿就那么伸长展开着,在宽松的浴袍下半掩半露,皎洁的月光透过廊檐,落在那小半截粉嫩上,折射出一种佳人浴后的慵懒气息。
小兰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声音太大,当即便压低了嗓音,小声地追问道:“那小姐你快说说看,姑爷他人怎么样,脾气好不好?有没有对你端着个进士老爷的架子,是不是真像看上去那般温文尔雅------”
小兰说着说着,突然语音一滞,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小姐的脸,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小姐,你脸怎么红了?”
“呸,死丫头,谁说我脸红了?!!”
林秋芸轻嗔了一句,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忙话锋一转,打趣道:“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莫不是------你也看上了李公子?”
小兰打小就跟着她,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关系早就如同自家亲姐妹一般了,没有外人在时,俩人偶尔也会笑闹一番。日后,小兰更是会作为陪嫁的丫鬟,跟到夫家去继续服侍她的。
“人家这还不是在为小姐你操心呀,哪还能看上小姐您的如意郎君呢!”
小兰撇了撇嘴,转而又是想起了自己先前的问题来,便再次问道:“小姐,你既是见到了姑爷,那他怎么又急着要退亲了呢?难道是------他真把你当个大男人了?”
林秋芸只是轻轻摇头。
“那姑爷是在见了小姐之后,对你不太满意?也不能呀,小姐这么温柔善良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小丫头蹲在地上,双手撑着尖细的下巴,继续天马行空地猜测了起来:“难道是------哎呀!”
林秋芸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让她这一声惊叫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脱口嗔道:“死丫头,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呢?”
小兰却浑不在意,拽着她的胳膊就追问道:“小姐小姐,难道是李公子他------他------”
林秋芸本就不容易真的生气,也只是在小兰面前说话才随意了些,却也从来都无法对其说出重话来。只是片刻,她便恢复了从容之色,笑骂道:“鬼丫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吞吞吐吐的,有话就直说!他怎么了?”
“李公子他------”小兰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试探着问道:“他不会是和那些人一样,也喜好------喜好男风吧?”
“------”
林秋芸额头直冒黑线,彻底败给了她那异常丰富的想象力,干脆决定向她坦白了。
“你忘了,我今日并未打算表明身份吗?”
如水的月光洒满了这一方青石板,微凉的夜风轻轻拂过面颊,她坐在廊檐下,两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浴袍,心里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小兰问道。
林秋芸轻轻一叹,抬头遥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思绪飘回到了今天与李谦相见时的场景,喃喃道:“我这是一不小心,抢了自己的夫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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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帝都,皇城禁宫。
朱元璋身着一袭梨花白的便服,领角和袖口处绣着金丝的云纹花边,头上只随意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横插一簪,端坐于乾清宫的大殿宝座之上。
这位一国之君素来崇尚节俭,在衣食住行上也没有那么大的排场,除了在比较正式隆重的场合,衣着大都十分朴素。受他的影响,大明宫室自上而下,皆喜素雅的服饰装扮,连太监和宫女们也不例外。
这位帝王的勤劳治政也是出了名的,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此时才刚下了早朝,他又在亲自批阅各地送上来的奏疏了。
不过勤勉的朱元璋也很快就发现,自己一个人的精力终究还是有限的,在罢免了宰相后,又设置了几位殿阁大学士来辅佐自己,便是内阁的雏形了。区别就是,如今的殿阁学士们手中无权,只相当于顾问的形式而存在。
朱元璋看完一份山东道御史送上来的折子,提起朱笔作了批示后放到一边,再取来下一份折子一看,是浙江道送上来的,关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桃花庵一事。
那位御史也甚是细心,把整件事情的经过都给讲了一遍,从“声名远播”的李谦回乡开始讲起------揣摩圣意这种事,干得好了分分钟就能平步青云,人家自然要认真对待了。
先是船舫上吟诵改版《逍遥游》,再到林家上门退亲,之间的经过可谓百转千折,堪称戏剧化的演变,一直到李谦被赶出家门为止,奏报得十分详实细致。
当然了,李谦真正引起地方上的注意,其实是从那幅天子墨宝出现后才开始的。前面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御史后来才去打听了解到的。
风闻奏事嘛!五分真,三分假,余下两分靠脑补,这也是身为监察御史的一种天赋来着------
正如李谦所预料的那般,朱元璋对于庄子他老人家不太感冒,因此看到那首改版的《逍遥游》时,也只是一笑而过------终究只是少年人的玩乐心性使然罢了,犯不着当真。
若是李谦那回改的是孔孟文辞,事情就不那么好揭过了,最轻也是一个“离经叛道”的罪名安到他头上去------即便是一国之君,都不敢随便冒犯孔孟,亵渎圣人经典。这两位圣贤的身后,站着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代表的是天下士林的尊严!
谁敢轻易开罪?
看到桃花庵歌时,眉头不禁轻微的一皱。再到之后李谦摆弄的那个什么桃花庵,朱元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逐渐汇聚于眉心,隐隐形成了一个“川”字。
然而,当他看到李谦为了退一门亲事,竟是闹到被其父亲赶出家门时,又是忍不住一乐。
“哈哈哈哈------”
笑罢,朱元璋张口就骂道:“这个愣头青,屁大点的事儿还闹得沸沸扬扬!真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便让她当侧室不就成了?还整了退婚这么一出,这些个饱读诗书的文人呐------”
后半句话他没有再说,但无须想都知道不是好话。
太过迂腐!
始终只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朱元璋自然不会很在意,因此也只是简单做了批示后,便放到了右手边的折子中。正待继续批阅别的折子时,他却是微微一愣,伸出去的手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杭州------”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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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取名字难难】【枫叶(丁丁)】【随叶纷飞】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