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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先生请赐教全文阅读

作者:沐清公子     小先生请赐教txt下载     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折桂令3

    郓王方至堂上,见孙夫子行礼,忙亲去扶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夫子何须如此?”郓王道,又行一揖,“学生诚不敢当。”

    才说罢,他又亲自搀着孙夫子往讲台去。

    孙夫子倒欣然受得,不见推辞。如此瞧来,方才他的礼数,莫非只是一番敷衍?

    待孙夫子坐稳,郓王才一脸温和地让众人坐下。

    七娘双手紧握,隐在袖中,不想孙夫子竟有这样大的脸面。

    她原也是无心之举,不过在闺中随性惯了,脱口而出。可方才那番诡辩,夫子许是极生气的。

    郓王看了看帘幕上二位小娘子的身影,只向孙夫子道:

    “夫子,学生方才在门外听了半晌,可是小娘子唐突了?”

    孙夫子看看他,又看看七娘的影,笑道:

    “这谢家小娘子,心思聪明着呢!”

    七娘听他说起自己,急忙认怂,此番算是栽了!都道祸从口出,如今总算知道厉害。

    从前家中惹事,总有婆婆撑腰。眼下济济一堂,孙夫子最大,她又能靠谁去?

    她忙起身行一万福,弱声道:

    “七娘年少无知,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夫子管教。”

    七娘这话说得也讨巧。

    一来,她将所有错处,皆归到一句“年少无知”。既是如此,谁还没个年少无知的时候,又如何原谅不得?

    二来,“若有”二字,不过是试探孙夫子的心意。七娘的行径是否不妥,于孙夫子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

    三来,“管教”一词最是狡猾。她既不领罚,亦不请罪。仅是管教,便不能把她如何。

    孙夫子又看向她的影。

    他与七娘虽是初见,可对陈酿,却是极熟悉的。孙夫子桃李遍天下,郓王之后,也只陈酿最得他心。

    眼前的小娘子,到底是陈酿教出的。她心思奇巧不说,方才一句话,倒逼得孙夫子不好发作。

    孙夫子沉吟片时,心底笑了笑,可面上依旧是怒目圆睁的严肃。

    他道:

    “小娘子诡辩的功夫了得,也不知从何处学来!不过,你既入太学,不论一日也好,一月也罢,便都是与众人一般的学生。老夫断不会因你是女流之辈,而许你懈怠。”

    七娘又行一礼,连声称是。

    孙夫子又转向郓王:

    “想来,陛下命二位小娘子来太学,也是这个意思?”

    这便是拿圣旨压郓王,让他不得插手了。

    郓王虽心下无奈,却面不改色,依旧一副温润模样。

    他只作揖道:

    “自然了,夫子的学生,当由夫子管教。”

    孙夫子点点头,又向七娘道:

    “谢七娘子,你方才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并未讲透。”

    七娘猛抬眼看着他,虽只是一个模糊人影,言语之间,却比方才和气了许多。她遂放下半颗心来,只细细听孙夫子说。

    孙夫子又道:

    “既有道理,不如作篇文章,同窗们一处论一论。”

    七娘心下一紧,又作文章!上回那篇鳏寡孤独,已是费尽心思,况且还有酿哥哥修改。

    如今怎生作来?

    她忙道:

    “七娘才疏学浅,恐污了夫子慧眼。”

    孙夫子笑了笑:

    “你明日先交来,老夫看过也就是了。天下文章,各有见地,好坏难论,谢小娘子是过谦了。”

    陈酿闻言,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在孙夫子不计较,不曾为难于她。

    学上散去,他正欲与七娘嘱咐几句,却是郓王追了上去,只拦着她们,似有话说。

    陈酿蹙了蹙眉,又立了半晌,遂转身兀自去了。

    还不待郓王说话,却是朱凤英呛白道:

    “还当殿下多大本事,竟被一位小小夫子吓成这样!”

    “小小夫子?”郓王笑问,“莫说是我,父皇在这小小夫子面前,亦是恭恭敬敬。尤其谢小娘子,胆子也太大了!”

    七娘亦是无奈,只道:

    “确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此番入得太学,多谢殿下成全。日后,不会与殿下添麻烦了!”

    她说罢,正要行万福,却被朱凤英一把拦住:

    “谢他作甚!他恨不得你日日麻烦他呢!”

    她也不待七娘言语,也不待郓王说话,拉着七娘便直去了。

    七娘无奈地摇摇头,上回王贵妃殿里是如此,如今在太学,又是如此。

    这朱二表姐与郓王,究竟是多大仇怨?

    “表姐,郓王似乎,只是好心。”七娘劝道。

    “你懂什么!”朱凤英一面进屋,一面没好气地哼道,“别提他了!说来,你那篇文章,打算如何作?”

    七娘步至案前,装模作样地执起笔,犹疑半晌,又咬着笔头发呆。

    学上那番言论,本是她信口胡说,哪来什么道理?还要作一整篇文章来论,岂不是太折磨她了?

    这个孙夫子,瞧着虽不与她计较,偏偏出了最能为难她之题。

    这些老学究,迂腐得很,不比酿哥哥。七娘亦不敢照从前的路子作文。

    如此,捱至二更天,依旧不成一字,一无所得。

    朱凤英已是困得呵欠连声,见七娘屋中仍灯火通明,到底有些不忍。

    她披上件绫丝褙子,提了盏琉璃灯,绕至七娘屋中,轻声道:

    “可作出了么?”

    朱凤英朝案上探头,见纸上空空如也,不由得摇头。

    七娘一脸倦意,耷拉着眼看向朱凤英。

    “别看我!”朱凤英忙摆手,“我至多陪着你不睡,别指望我替你写些什么!”

    七娘失望地一叹,又开始咬着笔发呆。

    琳琅正进屋,见七娘这副样子,只笑道:

    “小娘子快别愁了,我替你送锦囊妙计来!”

    七娘忽抬眼看她,又带着些许的狐疑。

    琳琅掩面笑了笑,递上一摞写满字的纸。

    那字迹,七娘再熟悉不过了。她忙双手捧着接过,多日不见,竟是酿哥哥的字。

    她粗粗翻来,他虽为替她作文,却先说了此文章该如何作,立意在何处。

    这也罢了,往后翻去,直看得七娘感激不尽。其后一页页,记录了太学之中各位夫子的所长、性情。

    眼瞧着墨迹未干,应是怕七娘再无知惹事,特意写来。

    朱凤英亦认出字迹,只惊道:

    “你这个小先生,也太尽职尽责了!”

    七娘猛站起身,直问琳琅:

    “酿哥哥人呢?”

    琳琅被她下了一跳,不及反应,只愣愣地指向门边。

    七娘一时急色,忙提起丝裙便朝院门去。

    院中早已熄灯,只盈盈一怀浅淡月光,依稀照着前路。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惜春郎1

    方至门边,七娘忙催着丫头们开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个婆子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夜已深了,小娘子还要出去么?

    七娘自不及理她们,一把夺过钥匙,自开了院门。

    正一阵风扑来,七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扶着门环,探头看去。似见着陈酿背影,俊逸若仙,渐行渐远。

    她心绪上来,正要唤他,却猛闻得“咚,咚咚”。

    只听有人高声道:

    “春风三月,花鸟移情,莫疏文章,兀自勤勉。三更!”

    七娘像只受惊的鸟,忙背身躲着。她呼出一口气,抚了抚心口,原是打更人。

    待打更人去后,她又隔着门偷偷瞧去。花叶依稀,月色俨然,庭院空空如也,已然不见了陈酿身影。

    她垂下头来,步回屋子,朱凤英依旧趴在案上,一脸倦意地等她。

    “你呀!”朱凤英摇摇头。

    七娘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坐下。她依着陈酿所写,提笔作文,不多时,竟成了一篇。虽不至多有见地,到底也能勉强应付。

    次日学上,孙夫子果拿了七娘的文章与众太学生探讨。

    因是小娘子所作,到底罕见,一时太学激辩四起。陈酿自入太学来,还不曾见过这阵势。

    事情传至城中,越发玄乎。

    有说七娘遇着神仙施药,才转了性子,人也变得聪慧。城中骗子闻此,借机施展骗术,靠着庸医假药祸害百姓。

    也有说七娘从前不过藏拙,这会子方显露出来。

    此事之后,七娘声名鹊起,竟也成了汴京城中能排上号的才女。闺中逢她诗文,皆要论一论,似乎自己成了太学生一般。

    至于七娘那篇文章,除去当日在场的,却是鲜有人读过。

    众人皆是好奇羡慕,唯有谢家人心中明白,此番定是陈酿从中相助。否则就凭七娘,哪来这等才学?

    此事传至王府,绍玉心底自然也清楚。本当带她去太学一回便罢,她也该死心了!谁知,竟成了眼下的境况?

    倒是郓王奇怪得很。遇着小娘子闯太学,他不审不问,还请了道圣旨成全她?

    郓王本也是绍玉表兄,对他的性情,绍玉自然知晓几分。虽说他待人温润儒雅,可断不是毫无原则之人。

    眼下看来,莫非,是对七娘动了心思?

    绍玉一时急不可耐,摩拳擦掌。太学是个好地方,他亦是读书人,又如何去不得?

    正想着,他也不及更衣,直要出门寻他父亲。

    方至院门,却见王闯了进来。

    多日不见,她倒瘦了些,亭亭而立,裙带飘飞,也见出些小娘子的韵致来。

    “三哥哪里去?”王拦道。

    绍玉行得急,差些撞上她。

    他猛顿住道:

    “今日没空陪你玩,你寻旁人去!”

    说着绍玉便要走。

    王一把勾住他腰间革带,卯足了劲地朝后拖。

    她耍无赖道:

    “不许走!不许走!”

    绍玉无奈回头,只蹙眉瞪着王。

    “你又要作甚?”绍玉故作生气。

    “哼!”王一声冷哼,“不就是谢七姐姐不在么?瞧你急得那样!”

    “我急我的,你别添乱!”他一面道,一面掰王的手指。

    王瞥他一眼,嘴角忽勾起一笑,趁他不备,蓦地松开手。绍玉直直向后踉跄,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模样着实有些不像样子,王只哈哈大笑起来。

    “王!”他指着她,“你别太过分了!”

    她也不生气,只仰头笑道:

    “无妨啊!你若不理我,我便同谢七姐姐告状,说你欺负我!”

    绍玉又急又气,趋步至她面前,指着她便道:

    “少拿你谢七姐姐压我!她虽任性,却知是非!而你,在西蜀做的那些事,别以为三哥不知!此是汴京,天子脚下,你最好给我收敛着些!”

    王闻得此话,一瞬黑了脸。她双眉立起,直直瞪着绍玉。

    西蜀之事,家中已言明不许再提。绍玉此番,是犯了大忌。

    这副模样,绍玉最是熟悉。幼时也不见这般顽劣,怎的长大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摇摇头,想是西蜀偏远,又近着蛮夷之地,才养出这等凶悍的小娘子。

    绍玉只正色道:

    “你别这般看我!我是你兄长,自然能管教于你。”

    王面带不服,又近了几步,挑衅道:

    “那你管我一辈子啊!”

    绍玉从来也是个混世魔王,哪吃她这一套。

    他冷哼道:

    “王家管不得你,日后自有夫家管!一辈子?我操那个心?”

    王气得粗喘着气,直直跺脚,一面恨恨看着他。眼前这二人,今日算是杠上了。

    只见王忽轻笑了两声,道:

    “王绍玉,你是见谢七姐姐入了太学,坐不住吧?”

    绍玉只负手看向别处:

    “与你何干?小孩子家家,自己玩去!”

    “你这般对我,可别后悔!”她斜眼看着绍玉,只兀自去了。

    王行过他身旁时,带着怪异的笑。绍玉心下一瞬毛骨悚然,这孩子,怎能笑得这般可怕?

    他甩甩脑袋,拍拍脸,似乎可以振作些。这才惊觉,自己原是不曾更衣。

    待他换过,便径直往他父亲那处去。

    一切比预想之中还顺利。从来插科打诨的混世魔王,竟自己提出入太学,王大人自然求之不得。

    他心中也明白,这多半是七娘的缘故。不过那有何妨?既入太学,夫子为大,便由不得他不学无术了。

    王大人只嘱咐他备几篇得意文章,回头与孙夫子过目。

    从前,绍玉极厌烦这些经济学问,治世文章,好在被逼着作了些,此番倒派上用场。

    他端端的春风得意,想到很快便能见着七娘,只觉草木有意,花鸟含情,整个人亦精神了不少。

    绍玉遂一刻也不耽搁,直往书房去。他盘算着,挑几篇受用的文章,夫子跟前一过,便大功告成。

    因正想着,他竟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时至书房,只见有丫头成群地迎上来,一面高声道:

    “小郎君回来了!小郎君万福!”

    绍玉待下人虽不算极好,倒也随和,哪里摆过夹道欢迎的架子?

    他狐疑地看着她们,又瞧了瞧虚掩的书房门。

    “谁在里面?”他蹙眉问。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敢答话。

    绍玉已知有鬼,忙一把推开她们。

    刚至门边,忽闻得浓烟阵阵,蓦地涌出。绍玉忙抬起手臂,掩住口鼻,一脚踹开房门。

    只见王屈身蹲在房中,旁边正放着一方烈火熊熊的铜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惜春郎2

    王着茜色掐牙褙子,一手托腮,一手朝盆中丢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偏着头,极是天真的模样,嘴中还细细嘟哝:

    “什么劳什子?还是烧了干净!”

    绍玉见此情景,猛地心下一沉,别是那些文章!他直冲过去,一把拧起她来。

    “你烧什么?”他忙高声问。

    见绍玉满脸急切,王竟呵呵笑起来。

    她拍了拍手,又掸了掸裙上的灰:

    “三哥一向不喜欢的。我替你烧了,想来,大伯父亦怪不到你头上。”

    绍玉一瞬只觉喘不过气来。眼见着还有残章未燃尽,他毫不犹豫,直要伸手去捞。

    丫头们见着,皆吓坏了。一个个蜂拥上前,或是伸手拦他,或是好言相劝,只使出浑身解数。

    绍玉双拳难敌四手,被丫头们围得无法动弹。他若伤着分毫,丫头们哪还有命?故而,她们只得拼了命地阻拦。

    绍玉心中窝火,实在无法。他心一狠,只一把甩开众人。

    只见他怒道:

    “你们到底是谁的丫头!”

    几个丫头已然摔了,有胆大的却依旧立在绍玉身旁,随时防着他做傻事。

    又听一丫头怯怯道:

    “小娘子硬闯的,我们也拦不住啊!”

    绍玉瞥丫头们一眼,也懒得说什么。王是什么性子,他这个做哥哥的最清楚,就凭几个小丫头,如何拦得住她?

    他冷眼看着王,她一副不知悔过的模样,直叫人生气。

    “你究竟要干什么?”绍玉铁青着脸问。

    王倒是悠然,她踱步至绍玉案头坐下,又随手翻看他的书本。

    只见她微微一笑,道:

    “我说过啊,三哥会后悔的。”

    绍玉箭步上前,一把夺过书本,生怕她再动甚么歪心思。

    “你走!”绍玉没好气地望着她,“日后不许进我书房!”

    王故作惊怕模样,只抚着心口道:

    “三哥好凶啊!”

    绍玉冷哼一声,不与她说话。

    “三哥真要如此待我?”王轩眉问,“你信不信,我将你的书房整个烧了?”

    绍玉一惊,她怎能说出这番话?他瞪大了眼望着王,一瞬有些难以置信。可他知道,她做得出。

    他无奈摇头:

    “你究竟要怎样?”

    王叹了口气,噘嘴道:

    “娘不过是想让三哥多陪陪我。人家才回汴京,你却要入太学去,是否太无情了?”

    绍玉有些愣,不想,她竟是如此心思。

    “妹,”他过去扶她坐下,语气也变得温柔,“三哥并非置你不顾。你也知道,如今你谢七姐姐在太学呢!那么些个太学生,还有咱们的郓王表兄,三哥不放心啊!”

    王摇摇头:

    “谢七姐姐岂是那般没见地、没决断之人?”

    “我总怕她惹事,又没人护着!”绍玉叹道,“上回她骂孙夫子老顽固,侥幸混过。日后不定有这等运气!”

    “三哥的担忧还真多!”王撇嘴道,“我倒听闻,她的小先生护着解围呢!”

    绍玉闻她提起陈酿,只微蹙着眉。他最忧心之处,可不正是这个?

    七娘入太学的目的,绍玉最是一清二楚。为着陈酿,她二话不说,连太学三门的高墙,亦是说翻便翻!

    如此,她还有何事做不出?

    绍玉看着王,囫囵解释道:

    “你走了这些年,哪知汴京的事?我若不看着她,总不放心!况且,咱们的贵妃表姑,何尝不是惦记着她?你谢七姐姐若再胡闹,可不是好玩的!”

    王一声冷笑:

    “说到底,三哥还是担心这个!”

    绍玉一时不知如何说,总不能俱实相告吧?

    他定了定神思,带着一丝慎重: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你满意了?”

    “呸!”王一脸不快,“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说罢,她忽地起身,兀自趋步而去。

    绍玉望着火盆中漆黑的烟灰,又不能真同王计较,只觉无奈。

    又因着他拿不出平日文章,王大人极是生气,免不了又添一顿打。

    要入太学的是他,拿不出文章的也是他,是将读书当做儿戏么?

    王大人一时气急,也不顾绍玉的面子,只高声斥道:

    “没心肝的混小子!为父同你讲,谢七娘子离开太学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家用功!要入太学?哼!一月后再说!”

    如此,绍玉心中虽不服,也只得一面在家中养伤,一面又不得不加紧用功,生怕父亲再生气。

    也不知是否于心有愧,王竟日日来看他,还总带了他爱吃的点心来。

    这会子,又像个乖巧的王小妹妹了。

    见她如此,绍玉也无从责怪。似她年纪的小娘子,谁还没个胡闹的时候?

    况且,他上回口无遮拦,提起西蜀旧事,难免惹急了王。

    也怪家中太宠,疏于管教。如今来了汴京,时时看着,再容不得她胡来了。

    这日,王正从绍玉屋中出来,隔窗又朝里面望去。

    她转过头,竟露出得意的笑,带着奸计得逞后的满足。

    只闻得她低声笑道:

    “这下,三哥只能在家中了!”

    一旁的小丫头显出不安来:

    “小娘子,此事若被三老爷知晓,定绕不得你!”

    王哪里怕来?她面带嘲讽的打趣:

    “说你脑子笨,还真算抬举了!挖了喂鱼也白遭嫌弃!”

    那小丫头猛地心下害怕,忙护住自己的头。

    王又笑了笑:

    “此事三哥不说,我不说,谁能知晓?便是知晓,又如何呢?父亲日日忙于朝政,才没心思管这个!眼下三哥心软,正好能在家中陪我!”

    想来她母亲早逝,父亲又日夜忙碌,才纵了她这刁钻古怪,无法无天的性子。

    绍玉既入不得太学,王夫人倒也安心。此时的太学,谢家、朱家、王贵妃,皆掺和其中,指不定有什么浑水!

    想来王大人打绍玉那一遭,亦是心下谨慎,不愿他去。

    只是想起王,她又有些懊恼。

    王夫人向来性情温和,只柔声向王大人道:

    “老爷,听闻三郎的文章,是娘烧的?”

    王大人应道:

    “我亦听丫头们讲了。只是三弟不管,咱们亦不好多言。”

    王夫人无奈:

    “话虽如此,可娘自小没有母亲,从前远在西蜀,不得教导也便罢了。如今既回汴京,再如此下去,怕是王家受累,门风有损。”

    她今日敢烧绍玉的要紧文章,还扬言要烧了书房,日后还烧什么?

    王夫人一想着她的模样,心中便隐隐地毛骨悚然。好好的小娘子,怎的如此顽劣无方?

    “不如,”王夫人有些犹疑,“先订下一门亲事,待到及笄,尽早出嫁也便罢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探芳信1

    王大人亦是无奈,只道:

    “她母亲不在,你身为她大伯母,自然要多费些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若有合适的,不妨与三弟一番商量,只别委屈娘就是。”

    “这个自然。”王夫人道,带着满面的悲悯,“她再顽劣,也总是个可怜的孩子。老爷放心,一应嫁妆珠奁,只有多的。”

    王大人点点头,遂也不愿再说这个。

    绍玉虽未去太学,可二位小娘子在此,太学又何曾风平浪静?

    “老顽固”的风波才过,七娘又有些坐不住。

    她日日戴着帷帽出入,人也憋闷坏了。又碍于小娘子的身份,这去不得,那去不得,还真像来此做学问的。

    好在七娘料到如此,早有准备。

    这日,她与朱凤英才下学来,她便从衣箱底层拎出件直袖袍服。

    那袍服带雪竹暗纹,瞧着像是月华锦的。其上掐牙精致,滚边齐整,应是簇锦坊的手艺。

    朱凤英一时好奇,踱步过去,又细细看来,竟蓦地一惊!

    七娘见她模样,只将袍服在自己身上比划,又笑道:

    “表姐,我新做的,好看不好看?”

    朱凤英趋步过去,一把夺下,直往塌上随意丢开。

    闻得她道:

    “这可是男子衣物,你怎往此处带?可别叫我猜着!”

    七娘宝贝地拾起袍服,拍了拍,一面道:

    “我与表姐同在一个屋檐,本就没想瞒你!”

    “你要做什么?”朱凤英狐疑地看她,“可别乱来!”

    七娘狡黠一笑,自至镜前端详:

    “日日在学堂与庭院来回,好没意思!表姐是来长学问的,我可不是!来了这些时日,我连酿哥哥的面,亦不曾见得,岂不叫人笑话?”

    朱凤英不知该说她什么!她就知道,七娘带上男装入学,总没好事。

    此处规矩大的很,若被有心人发觉,岂是好玩的?

    “不行!”朱凤英斩钉截铁,“你这个模样出去,也太……”

    她说不下去,神情中,却是极力阻止。

    七娘至她身边,有条不紊道:

    “表姐放心,此处哪有人见过咱们?太学之中,小郎君数不胜数,多出两人,谁会在意?”

    朱凤英猛向后一缩,惊愕地望着她:

    “我们?两人?”

    七娘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谢蓼!”朱凤英忽而站起,“你要发疯,可别算上我!”

    七娘也不理她,只在衣箱中翻来翻去,竟又拎出件小郎君的直裰。

    她兴奋地举至朱凤英跟前,邀功似的:

    “表姐你看,我可是时时念着你呢!”

    朱凤英又将脖子向后缩了缩,满脸嫌弃鄙夷。她何曾穿过这样的衣物?

    七娘故作不懂,又端详那直裰一阵,只道:

    “不好看么?这可是托绍玉,特地去簇锦坊订的,听闻皆是宫中时兴的料子呢!”

    “谢七娘!”朱凤英正色看着她,又拉她在塌上坐下,端出一副审问姿态。

    只听她道: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要这样出去,不行!要拉上我,更不行!”

    七娘已知她要如此说,心中早有对策,只从容道:

    “那个满是颜如玉、黄金屋的藏,表姐不想去了?”

    藏!朱凤英心心念念的便是这个,如何不想去?

    这个七娘,如今知道拿藏钓她了!

    朱凤英只道:

    “赵楷那厮说了,过几日便带我去。我又不急,你少拿这个说事!”

    七娘又叹道:

    “郓王日理万机,指不定就忘了!求人不如求己,还是自去的好。况且,几日光景,能读多少书了?表姐还说不急么?”

    这是头一回,朱凤英被她驳得哑口无言。七娘所言不假,一想起藏,她真是一日也不愿多等。

    想来,藏离她们的住处也不远,或许快些,去去便回,并不会引人注意?

    朱凤英看向七娘,迟疑地拿起直裰,一时犹豫不定。

    七娘见她动心,忙怂恿道:

    “表姐怕什么?我已扮过许多回了,定不会有人在意的!”

    自打七娘知道,去年上元,她女扮男装被陈酿识破,便拉着绍玉苦心学习。

    这学的,便是小郎君的姿态嗓音。大半年来,总算学有所成。

    如今,她扮起男装来有模有样,若非熟识之人,必是认不出的。

    二位小娘子倒也不耽搁,相互梳妆起来。

    朱凤英看着镜中的自己,直觉别扭。她眉目未画,发髻束在头顶,镯子璎珞已尽褪去,俨然一个玉面少年郎。

    适才,七娘已将丫头们皆赶了出去,这会子拉着朱凤英便要出门。

    朱凤英头一回这副模样,她看着脚下皂靴,三寸金莲自然成了大马脚。

    她蹙蹙眉,只道:

    “七娘,不如算了?”

    七娘转回身直瞪着她,故意道:

    “那好,我自去藏,你可别羡慕!”

    说罢,她便抬腿要走。

    朱凤英见此,忙拦住她,无奈道:

    “罢了罢了!你一人我也不放心,可不得看着你么?”

    七娘转而笑道:

    “表姐是挂心你的颜如玉与黄金屋吧?”

    朱凤英竟一瞬被她怄笑,她见七娘越发像个小郎君,亦笑道:

    “什么表姐?应是表兄!”

    一时,二人只笑在一处,又健步如飞地自小门出去。

    朱凤英倒是学得快,没走多远,已然比七娘还自如。许是挂心着藏,行路也越发快了。

    “表弟,”朱凤英笑道,“你怎的也去藏?”

    听着这声“表弟”,七娘只憋笑道:

    “表兄有所不知,藏日出而开,日落而闭。酿哥哥那等用功,还不趁着开楼多多研读!”

    “原是如此。”朱凤英瞥她一眼,“就知道,你定有别的心思!”

    二人方至藏下,竟一下子被镇住了。

    说是藏,其实几座楼阁相邻,俨然一方雅致庭院。

    主楼楼高三层,飞檐斗拱,琉瓦盈盈,灵动雅致,不似唐时雄浑。其藏书极丰,自是别处不可比拟。

    又见旁有耳楼,地域开阔,专供太学生们借阅古本经典。

    二人越发心向往之,遂直往大门去。

    可待临近之时,她们方才惊觉,太学生们往来出入,皆有特制木牌为凭。

    七娘与朱凤英面面相觑,倒不曾顾着这个!

    既已出来,也总不能就灰溜溜地回去。二人正无法间,却见一小郎君健步过来。

    他身着宽袍,淡眉圆脸,瞧着极好说话的模样。

    只见他一面冲七娘拱手,一面道:

    “祁兄弟,果然是你!”

    朱凤英不知所措地看向七娘,她怎么还认得太学生?

第一百二十五章 探芳信2

    来人原是魏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上回为着七娘闯太学之事,绍玉只骗他说,七娘是个姓祁的小郎君。

    不想,虽只得一面之缘,魏林倒记得清楚。

    他满面带笑地过来,只道:

    “祁兄弟,又偷着来太学?”

    说罢,魏林只朝四周看了看,生怕有人察觉。

    七娘心中笑开了花,此时遇着魏林,真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亦拱手道:

    “魏大哥,你小瞧兄弟了吧!自那日回去,我苦心作文,夫子见怜,终是入得太学。”

    魏林既惊又喜:

    “祁兄弟如愿以偿,恭喜恭喜!”

    他又见着七娘身旁的人,一脸傲慢,贵气逼人,似乎任谁也不放在眼里。

    七娘笑道:

    “这是我表兄,冯婴。他亦才入太学,想来魏大哥不认得。”

    魏林行了一揖,又审视她一番,只觉她瞧上去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朱凤英被他看得心下发毛,急色道:

    “喂!你看什么看!”

    魏林这才知是自己无礼,忙作揖赔罪。

    七娘眼睛滴溜溜地转,一面卖乖地,

    笑向魏林道:

    “魏大哥,我兄弟二人出门匆忙,忘记带木牌。不知,可有什么法子?”

    魏林又看了看他们,面露难色。

    七娘忙道:

    “常听王三哥说,魏大哥入太学已有时日,是极有办法之人。太学之中,还没魏大哥做不来的事!”

    魏林最经不得捧。旁人随便一夸,他脑袋一热,便什么事都应下了。想来,这才是绍玉真正同七娘嘱咐的。

    眼下,正是魏林头脑发热之时,只见他拍着胸脯道:

    “别的不好办,此事倒容易。三郎的兄弟便是我兄弟,包在你魏大哥身上!”

    七娘朝朱凤英使了个眼色,二人遂紧跟着魏林去了。

    他功课虽平平,偏在这些人际往来上颇是受用。

    时至侧门,核对木牌的官员,见着魏林来,亦拱手相待,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

    “魏郎君,今日竟有闲情来藏!夫子又留了为难的功课?”那官员笑道。

    魏林指了指七娘她们,道:

    “新入学的小兄弟,带他们四处转转。”

    那官员打量她们几眼,又道:

    “藏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去处。将木牌予我对对,我这就放行。”

    那二人一下子愣住了。

    魏林只搂过那官员便道:

    “因才入学,木牌还未制成。”

    说罢,他又递了些散碎银两上去,又道:

    “小郎君好学,不过先看看罢了。我你还信不过么?改日木牌下来,我也就不麻烦你了!”

    七娘与朱凤英便那边看去,也不知魏林嘀嘀咕咕说些什么,那官员竟欣然放行!

    看来,绍玉所言不虚,魏林果然是个地头蛇!如此,她们身在太学,今后靠他之处还多着呢!

    七娘继续拍马,只道:

    “魏大哥好大本事!日后,可要多多护着小弟啊!”

    魏林听着颇觉舒心,一面大笑:

    “好说,好说!”

    朱凤英只看着七娘摇摇头,唬人的功夫,是越发厉害了。

    她拿手肘推推七娘,低声道:

    “那人是谁?”

    七娘笑了笑,看了魏林一眼,悄声回应:

    “是三郎的远房表兄,上回我偷着来太太学,便是他帮忙。”

    朱凤英饶有兴味地笑笑:

    “原是王三郎搞的鬼!他对你啊,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七娘只作充耳不闻,趋前几步,忙紧跟着魏林去。

    进得藏外院,竟不似她们所想的古板。

    廊桥玉树,池亭俨然,尤似世家庭院。太学生们行走其间,或独自研读典籍,或二三成群,自有一番思辨。

    更有着宽袍广袖者,铺展茶席,对饮观花,颇得魏晋遗风。

    朱凤英不由叹道:

    “还当藏刻板,不想,竟是这般治学之风,当真羡煞人也!”

    七娘凑过去,得意道:

    “如何?出来这一遭,表兄可后悔?”

    朱凤英感慨颇深,摇头道:

    “若知是此等天地,不待你劝,我也早来了。”

    七娘笑了笑,又见魏林在前边催,忙携了朱凤英过去。

    三人正齐齐站在主楼脚下,仰头望去,天色浑然,瓦檐巍巍,更添严谨之态。

    七娘正要抬腿进去,魏林却一把拦住她:

    “此处亦需木牌的!你们随我来。”

    三人延一条斜坡而上,不知哪里一方侧门,入得主楼,竟已是二层。

    只见书架齐整,各有名牌,以供检索。此层多藏历代史书,版本齐全,亦是自家所不及。

    朝下看去,太学生们随意游走翻阅,自得惬意悠然。

    朱凤英看得出神,自是常理。倒是七娘左顾右盼,引得魏林心生疑惑。

    “祁兄弟?”魏林唤道,“你寻什么呢?”

    七娘忙抱歉笑笑:

    “不过好奇,四下看看,四下看看!”

    魏林点点头,这也难免。

    记得自己头一回进藏,也是这副模样,瞧什么皆觉新奇,便一味立志要做国之栋梁。

    到如今,经年已过,不觉还是浑浑噩噩的好。

    魏林又看了看七娘与朱凤英,嘱咐道:

    “祁兄弟,冯兄弟,我还有事,便不作陪了。你们若厌烦了,自从正门出去便是,出门是不必木牌的。”

    那二人忙点点头,又是作揖相送。

    七娘正是恨不得他早些去,她自己的正事,亦还不曾做呢!

    见魏林走远,七娘只向朱凤英耳语道:

    “表姐,你可曾见着酿哥哥?”

    说罢,她又四下张望。

    朱凤英只道:

    “这么些藏书,我还看不过来,谁替你寻他来?”

    七娘早知她如此说,只讪讪道:

    “罢了!我自寻去。”

    “诶!”朱凤英到底有些不放心,“藏甚大,可别行远了。我便在此处观书,你快些回来!”

    还当朱凤英不许她去,原是被书迷住,无暇顾她了。

    七娘转而一笑,边去边道:

    “知道了,表兄!”

    朱凤英还欲嘱咐,却见七娘已转过几个书架,兀自去了。

    此处太学生甚众,寻了一圈亦不见陈酿身影。

    七娘只垂头丧气,走一步没一步地行走。莫非他今日在房中作文,没来此处?

    正思索间,忽略有人抓住她的发带。她一时行不动,猛回过头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眼前的人负手而立,一身老竹青袍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俊逸无方。

    又隐隐见他手中握着书卷,书页泛黄,像是有些年份的古籍。

    他微蹙着眉,低头凝视着她。

    不是陈酿是谁!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探芳信3

    七娘有些微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方才还四处寻他,这会子猛然见着,却是相对无言。

    她只木然站站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见陈酿亦不说话,七娘遂夺过自己的发带,兀自理了理,只朝身后轻轻一抛。

    “陈兄!”

    她忽而仰头唤道,尽量显得理所当然,像个太学生的模样。

    陈酿蓦地一愣,谁教她这般唤来?

    他定了定神思,严色道:

    “好生说话。”

    七娘刚架起的气势,被他如此一说,她只颓然垂下头来,噘嘴道:

    “酿哥哥。”

    陈酿带着她,往人少之处行去,方道:

    “你如何混进来的?”

    七娘眼神闪烁,只嘟哝道:

    “不要你管,我自有我的法子!”

    她带着些怨气,虽是为见陈酿而来,可拒婚之事,亦不是说过便能过的。

    陈酿冷眼看着她,摇了摇头:

    “不论是你银钱贿赂,还是求了什么人,我只同你讲,太学不是好玩的!”

    七娘撇撇嘴,就知道他会如此说。

    陈酿又道:

    “你此番奉旨而来,这副打扮若被察觉,丢的是皇家颜面!怎如此不知轻重?”

    七娘一时哑口无言。

    这些道理她如何不知,不过心中念着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她偏头,试探地看他:

    “蓼蓼知道,上回孙夫子的事,人前人后,都是酿哥哥解围。”

    人前,是他在学上的无所顾忌,挺身而出。人后,则是他夜里踏月而来,交与她匆匆写下的嘱咐。

    只是,还有一层,七娘从不曾知晓。

    原是陈酿私下寻过孙夫子。他先作一番身为人师的自责,又好言相劝,代她认错解释。

    陈酿本是孙夫子的得意门生,既然开口,少不得卖他一分薄面。否则,岂是一篇文章得以混过的?

    陈酿只叹道:

    “上回是我在,得以护着你,孙夫子亦不曾计较。可你岂能回回走运?”

    七娘见他着急模样,心底却一味偷笑。想来,他也并非毫不在意。

    她看了看他,又道:

    “酿哥哥是怪蓼蓼了?”

    陈酿不答。

    怪她么?似乎他也并未生气,唯有满满的忧心忡忡。

    只见她仰面相对,额发有些乱,陈酿惯了似的抬手要理。

    忽见七娘眉目,他只将手停在半空中。默了半晌,又垂下右臂,依旧是负手而立。

    七娘神情颤了颤,心底亦颤了颤,一时不知为何,只低头朝别处看去。

    “你……”陈酿忽道,“为何来此?”

    是问她为何来藏,还是为何来太学?七娘笑了笑,可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低声自语,似是嗔怪:

    “酿哥哥不知么?”

    陈酿只见她唇齿微动,却并未闻着声音。

    他又道:

    “你若不为读书而来,又这般胡闹。我明日便修书与你父亲,不论称病或是别的理由,总要将你接回去!”

    七娘心下猛地一紧。

    她费尽心思进来了,什么也没做,断不能就这样回去!

    她一时着急,也忘了生气,又真真耍起赖来,直扯着陈酿的衣袖不放:

    “我不回去!人家现下叫‘祁莨’,才不是蓼蓼!”

    “祁莨?”陈酿上下打量着她,只无奈扶额。

    七娘正色点头,狡辩道:

    “偌大的藏,为何我来不得?即是来此读书,日日只听学上讲,便能学好了?”

    陈酿惯听她的歪理,自知应对。

    他只笑道:

    “此话倒也有理。你要看什么,直让琳琅与我说,我自借来给你便是。”

    七娘见他不吃这套,又辩道:

    “我亦是太学生,这不公平!”

    她这会子倒计较公平了!世上女子,也只她与朱凤英入过太学,那时却丝毫不言公平二字。

    只是,陈酿自然知她闷不住。

    从前在谢府,纵有姊妹旧友往来,她还日日想着出府玩乐。

    如今太学之中,只朱凤英一人在侧,陈酿又不得时时相见,她哪里就能安分了?

    他又瞧了一回她身上直裰,簇锦坊的定制,精巧合身,显然是早有准备。

    陈酿拗不过她,若一味预览,只怕她再惹出事来。

    他只得道:

    “也罢,祁莨!好在无人认得。日后你若出门,先让琳琅来说与我知。我若不得空,你只乖乖待着,不许出门。”

    七娘听他言语,眼神忽直直发光,像是做成了什么了不得之事。

    她抿嘴笑道:

    “若是酿哥哥得空呢?”

    陈酿叹出一口气,轻轻笑了笑:

    “那便寸步不离地看着你!”

    七娘再忍不住,竟笑出声来。

    陈酿忙做了禁声手势,七娘一瞬捂着嘴,笑声戛然而止。

    他又正色嘱咐道:

    “只一处,断不可独自外出。”

    七娘丝毫不犹豫,端端地点了点头。她心道:谁要独自外出了,不是为寻酿哥哥,哪值得这一番功夫?

    她又自顾自地笑了几声,正得意间,却猛想起朱凤英来。

    “哎呀!”只听七娘忽道,“我忘了朱二表姐。”

    陈酿蹙眉,这个蓼蓼,总在不停地给他“惊喜”!

    “她也在此?亦是这般模样?”陈酿问。

    “嗯!”七娘点头,“她眼下,叫‘冯婴’。”

    “你倒是周全!”

    他遂朝七娘额上轻轻敲了一记。

    七娘猛地愣住,那一瞬,她只觉忽而回到了谢府。

    那时,他还是她的小先生。

    他们一同读书论文,他会为她,从瑟瑟亭折一枝白玉兰花,会彻夜陪她行过繁盛的荼靡架。

    还会,对她说“无妨”……

    七娘神情迷离,思绪飘得很远。

    见她模样,陈酿亦痴愣地望着自己的手指。

    如今,似乎不能再如此了。他不过,只是她从前的先生。

    二人各有心思,却相互望着不言语。那样子着实怪了些。

    陈酿定了定神,收回了手,只轻声道:

    “我们去寻你二表姐,罢了,再送你回去吧!”

    七娘木愣地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还未行几步,只见郓王站在前头书架旁,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七娘与陈酿相视一眼,心道不好,却也只得过去见礼。

    七娘看四处人多,学着陈酿的样子,亦行揖礼。

    郓王上下打量她一番,还未曾见过她这副模样。脱簪褪粉,素面朝天,倒也极是俊俏可爱。

    他面色严肃,来回踱步审视,倒不急着言语。

    陈酿亦看了眼七娘,怕郓王怪罪,正待解释,他却抬手阻止。

    忽而,只见郓王嘴角斜勾,显出一抹深沉笑意来。

    他直直看着七娘,问道:

    “听闻,你如今叫‘祁莨’?”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探芳信4

    七娘怔怔望着郓王,一时不知所措,又有些心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他如何知晓她的诨名?

    朱二表姐!

    定是她说的!七娘一脸恨恨,本想着同她一道来藏,哄她开心。早知如此,便背着她自己来了!

    七娘又抬眼看了看郓王,他似乎并未生气,依旧是满脸的和善。

    见她畏惧模样,郓王更柔声了些:

    “不怪‘冯婴’,是本王硬问的。你也不必怕,这没什么。”

    这没什么?

    七娘与陈酿对视一眼。女扮男装混进藏,还被逮个正着,这叫没什么?

    郓王笑了笑:

    “本王初时还想,如何让你们登楼阅书?太学生们往来不绝,小娘子总是不方便。待人散去,却又落锁了。若要重开,很是费事。”

    七娘与陈酿皆狐疑地望向他,他究竟想说什么?

    郓王又道:

    “倒是你这个法子好!本王若再不安排你们登楼,凤娘,不!冯婴,怕是又不知怎么骂本王了。”

    说罢,他递上一方木牌,其上刻着“祁莨”二字,还有太学的官印。

    短短两个时辰间,他是如何做到?太学办事,也太快了些!七娘直觉得难以置信。

    自然,上传下达,郓王殿下的吩咐,谁人又敢不用心呢!

    七娘颤抖地伸出双手,又骤然停在半空。

    接,还是不接?

    她转头看着陈酿,他虽一直蹙眉,却还是点了点头。

    七娘战战兢兢接过,又翻来覆去地看。此时,木牌真真切切握在手上,她却还有些不敢相信。

    郓王今日着了件葱白云锦袍,玉冠博带,还如往日一般风雅温润。

    他转头看向陈酿,带着审视的意味。

    只听他问:

    “你便是她的举子先生?”

    谢家七娘有个举子先生,汴京城内何人不知?

    陈酿拱手作揖,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学生陈酿,见过郓王。”

    “唔。”郓王点了点头,又摆手示意免礼。

    这个先生,衣饰单调,却将发髻梳得极规整。在他这个郓王殿下面前,却也是身姿挺拔,不卑不亢,断无丝毫惶恐畏惧。

    难怪教得谢七娘子这等胆大,又这等惹人喜欢!

    “陈先生,”郓王道,“上回学上,本王见识过先生的风采。”

    这便是说孙夫子课上,陈酿挺身而出,替七娘解围一事。

    “学生惶恐,”陈酿又拱手,“还请殿下训斥。”

    惶恐?

    郓王有些想笑,眼前的陈酿,岂有惶恐之色!

    他言语虽谨慎,眼神却直视前方,不偏不倚。似乎他的所作所为,很是理所当然。

    “训斥不敢当,”郓王带着些玩笑语气,“本王又不是先生的夫子。”

    “只是,”只见郓王紧接着又道,“先生如今,亦不是祁莨的先生。她奉旨入学,自有皇命管教。”

    陈酿转而笑笑,倒惹得郓王一愣。

    他先不答郓王,只向七娘问:

    “管不得么?”

    七娘本一脸无知地看着他们,也不懂他们所言何意。

    确是陈酿忽来问话,弄得她心下一急。

    她忙不停点头:

    “管得的,管得的!”

    酿哥哥若不再管她,从此陌路,那她来此又有何意义?

    陈酿自不必再说什么,只浅笑看着郓王。

    郓王依旧神情温和:

    “太学之中,自有规矩。祁莨天真可爱,可别管迂了。”

    “祁莨!”郓王又转向七娘,“今日之事,你是否该同本王好生解释解释?”

    七娘手中紧紧握着木牌,询问似的看向陈酿。只见他绷着脸,神情淡漠,倒又见出往日的清高模样。

    她见他不理自己,思索片时,方向郓王道:

    “不如,寻着冯婴,再一处与殿下解释?”

    酿哥哥说过,小娘子是不好与男子独处的。

    “冯婴她……”

    还不待郓王说罢,只见朱凤英正从一旁阶梯上来。

    她满脸不快,一面过来一面道:

    “我在那头等了许久,你们怎么一个也不回来?”

    忽见着陈酿,她看了七娘一眼,遂拱手道:

    “陈先生也在。”

    “朱小……”陈酿正拱手,转而一笑,“冯婴兄弟。”

    七娘憋笑,如今此处,当是四位小郎君。

    “表兄!”她上前唤道。

    七娘如此娴熟地脱口而出,倒叫两位正经小郎君忍俊不禁。

    朱凤英一脸无奈,只道:

    “好了好了!咱们回去吧!”

    “可郓王要的解释……”七娘指着郓王,却看着朱凤英。

    “解释什么!”朱凤英瞥郓王一眼,“他既给了你木牌,自然心中明白,何须你来解释?”

    七娘惊讶地看向郓王,原是被他耍了么?

    郓王笑了笑:

    “冯兄弟还是一如往常啊!可此事自祁莨而起,总要她亲口说来,方是个明白道理。”

    此话倒也不错,左右是七娘自己惹出的事,也总要自己担着。

    朱二表姐既已来了,自然也不是与郓王独处。想来,应是无妨的。

    她又看看陈酿,他神情缓和许多,只朝她点点头。

    那日夜里,七娘蹑手蹑脚跑到朱凤英床上,要同她挤着睡。

    似乎为了白日里的因祸得福,七娘兴奋地不停说话,吵得朱凤英亦不得入睡。

    “表姐表姐,”她拉扯着朱凤英的被子,“我说没事吧,你初时还不愿呢!”

    “是是是!”朱凤英有些不耐烦,“都念叨一夜了!”

    “你别睡嘛!”七娘撒娇道。

    朱凤英本就睡意昏沉,被她闹了一夜,很是头痛。她猛掀了被子,直坐起来,倒是吓了七娘一跳。

    “谢蓼,我忍你很久了!”她直瞪着七娘,“你若再吵,便自己回屋睡去!”

    说罢,她又倒头睡下。

    七娘只嘟哝道:

    “可表姐不开心么?你日日能去藏,我日日能去寻酿哥哥呢!”

    朱凤英睡眼惺忪,只抱怨道:

    “也不知你那小先生有什么好,说起来也没个完!你别忘了,你们上回遇着山贼,可是他连累的你!”

    提起此事,七娘的神情一瞬黯淡下来,也不言语了。

    忽闻不见她的声音,朱凤英心下奇怪,忙转过身看她。

    见她面带忧思,朱凤英忙道:

    “好了好了!你的小先生最好,行了吧?”

    还不待朱凤英再说话,只闻得一声长长叹息。

    夜里已然熄灯,只月光撒进来,隐隐约约见着七娘的轮廓。

    她一如往常娇美,唯独眼角泛着微弱的光。

    朱凤英有些吓到了,遂坐起身来细细审视。这个七娘,怎么好好的便哭了?

    七娘蜷起腿,双手环抱,只弱声道:

    “那回的事,还有一处,是表姐不知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探芳信5

    莫非那回遭遇山贼,是另有隐情?

    朱凤英搂过七娘,柔声道:

    “没事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若愿意,便说来一听,若是不愿,表姐只陪着你便是。”

    七娘伏在朱凤英肩头隐隐啜泣,却又迟迟不言语。

    今日藏之上,她与陈酿,皆对拒婚之事只字未提。竟似不曾有过!

    他依旧如先生般管束,如先生般担心。她亦一如往常,娇纵又任性着。

    有时七娘觉得,拒婚之事,是否只是她毫无由来的幻觉?

    可他停在半空的手,七娘看向别处的慌张,皆历历在目。

    他们,再不能如从前一般了。

    从前,她总不愿陈酿把她当作孩子,如今看来,还是做个孩子的好。

    她叹了口气,心中越发憋闷,只将拒婚之事的来龙去脉,尽说与朱凤英听。

    至于朱夫人与二郎施计的事,虽是亲表姊妹,到底家丑不可外扬。

    朱凤英听得目瞪口呆,本当七娘是寻常的亲近依赖,不过一时心性,过阵子也就罢了。

    谁知,她竟有这般深沉的心思。

    而对于陈酿,朱凤英总觉得他像个谜,似乎永远也看不透他心底所想。

    他不过一介商人之子,姨娘的侄儿,有什么底气拒婚?

    况且,这并非寻常婚事,那是谢府最受宠爱的小娘子!别的不说,仅在仕途之上,他必能事半功倍,平步青云。

    朱凤英依旧搂着七娘,对她亦很是不解。那么些高门世家子,怎就偏偏看上了陈酿?

    她有些无奈,只向七娘道:

    “七娘,这不值!”

    七娘正靠着她,默然垂泪,竟猛地愣了一瞬。

    值不值?

    她似乎从未想过。

    谢七娘子生来娇贵,有任性的本钱,想做便去做了。至于值不值,要付出什么代价,原不是她考虑之事。

    然情之一字,岂能同日而语?

    犹记陈酿走时,她作过一阕《一七令》:

    情,易动,难平……

    值么?

    从前惹事,要么家中替她兜着,要么绍玉替她兜着,陈酿来后,亦为她兜过不少事。

    偏偏情事,只能自己兜着。

    付出自己的真心,耗费自己的时光。

    这样的失去,看不见摸不着,却最是锥心刺骨,任日后多少念想,也再换不回了。

    七娘神情空灵,只缓缓摇头。

    值不值,她不知道。

    她似乎从未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过责,而此番,却要一力承担。到底,有些莫名的惶惶。

    “表姐,”七娘弱声道,“我真是,好生没用啊!”

    “却是何必呢?”朱凤英蹙眉,“你们本就不是一样的人。”

    七娘垂下眸子,声音低得似习习凉风:

    “可我……”

    她一时哽咽,说不下去。

    可她,不甘心啊!山贼也遇着了,太学也为他闯了,怎么表姐,偏说不值呢?

    朱凤英将七娘搂得更紧,只把头抵着七娘的额,亦低声道:

    “七娘,算了吧。”

    她声音虽低,却猛然砸在七娘心上。这句话,像一根刺,缓缓扎来,一寸深似一寸。虽不见血,却是钻心的痛。

    “睡吧。”朱凤英又道,“明日,天依然亮呢。”

    七娘轻轻点头,靠着朱凤英,神思恍惚,竟也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朱凤英便看着“祁莨”的木牌发呆。七娘刚醒,她忙将木牌藏了起来。

    七娘虽见着,却也不说。这样也好,或许她是该冷静些时日了。

    她唤了声“表姐”,朱凤英忙转身相对,微笑看着她。

    七娘亦微笑着朝朱凤英去,只装作忘了昨夜之事。

    “瞧着天气甚好。”朱凤英试探道,“赵楷那厮差人来说,今日有射御之课,问咱们要不要去看。”

    “表姐,别如此说郓王。不过,射御……”七娘道,“从前在家中,倒见二哥与五哥摆弄过,想来,应是极有趣的。”

    这便是应下了。

    朱凤英心中高兴,拉起她就要梳妆,一面道:

    “射御之所,多是骑马弄箭的。咱们寻常模样去,还是不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昨日的法子甚好!”

    七娘掩面笑了笑,表姐昨日还满脸忧色,眼下却是再不忌讳了。

    她亦点头道:

    “也好!我还是祁莨,表姐还是冯婴。”

    此番郓王亲自带着他们,倒不必靠着魏林。

    时至射御之所,只见地域开阔,一望平平。

    有太学生打马而过,正挽起弓箭,发弦之时,颇是专注。

    嗖!只见鹅羽箭飒然而过,正中把心。

    七娘直看呆了,忙拍着手,高声道:

    “好箭法!”

    她这一喊,那人闻声,遂调转马头。说来也巧,竟是魏林!

    “祁兄弟!”魏林亦挥臂相唤。

    他打马过来,靠近些,才知郓王在此,遂忙下马行礼。

    郓王笑向七娘道:

    “你们认得?”

    她点点头。

    说来,魏林与郓王也挂着表亲呢!不过,王府世家大族,儿孙满堂,有不认得的,也是常理。

    郓王心道:原来,这便是上回带七娘与绍玉闯太学的小子!

    七娘过去,上下打量着魏林。还当他不学无术,不想竟有这个本事!太学这地方,果不是寻常人能进的。

    “魏大哥好厉害的箭法!”七娘道,这回却是真心夸赞。

    魏林得意笑笑,这可是真本事!

    “祁兄弟今日没课?”魏林问。

    七娘看了郓王一眼,不如拿他掩护:

    “这不郓王在此么?他想来射御之所看看,总要有人相陪的。”

    郓王一时憋笑。分明是他陪着她们,七娘却说是陪他!

    他只得点头,还未说别的,却见此处的太学生们已齐齐行礼。

    朱凤英见此,低声打趣道:

    “还说怕我们太显眼,原来事最多的,还是你!”

    郓王低头笑笑,亦很是无奈,这番尊贵,生来便形影不离,甩也甩不掉。

    他只一挥手,示意免礼,又让底下人打发了太学生们,说不必拘礼。

    他于太学巡视已许多日,太学生们亦惯见他,故而适才的举动,也不过一番虚礼。

    七娘倒不顾这些,她对弓箭着实好奇,只伸手戳了戳弓弦。

    “这东西,当真如此厉害?”她常日深闺而居,自是满面不解。

    魏林更是惊讶,还当自己听错。

    他只道:

    “祁兄弟,不会没使过弓箭吧?”

    七娘一时语塞,似乎小郎君们没有不懂这个的。

    “魏大哥有所不知,”朱凤英忙接道,“我这表弟自小体弱,家中当女孩子养着,故而从未碰过这些。”

    魏林愣愣地点点头,如此倒也讲得通。难怪祁莨一副娘里娘气的模样。

    郓王看了看七娘,忽问道:

    “小祁莨,你是否想试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探芳信6

    七娘审视了弓箭半晌,似乎有些跃跃欲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凤英已然看透了她,忙阻止道:

    “有什么好玩的?看看也就是了。”

    却是魏林听不下去:

    “冯兄弟此言差矣!保家卫国,当是男儿之责,怎么叫玩呢?况且,此射御之术,祁兄弟早晚也要学的,光看看,不过纸上谈兵。”

    朱凤英也不知如何接下去。

    他的话在情在理,还真将她们当做了小郎君,竟说起保家卫国来。

    郓王见朱凤英担心,只笑道:

    “若只试一试,倒也无妨。”

    朱凤英虽不好言语,却狠狠瞪他一眼。

    郓王依旧带着暖如春风的笑,似乎看不懂她的生气。

    他只道:

    “魏小郎君,可否借你弓箭一用?”

    魏林受宠若惊,忙双手恭敬递上。

    郓王点头道:

    “是把好弓。”

    才说罢,只见他也不拿箭,却是对准远处草丛,发了一回空弦。

    霎时草丛涌动,群鸟惊飞。

    眼见着鸟儿振翅,七娘只目不转睛地看,再不能移开一眼。

    太学生们亦随着鸟儿朝空中瞧去。有的已然忍不住,挽弓要射。

    却听让旁人道:

    “郓王的鸟也敢射?”

    那些太学生这才一惊,讪讪罢了手。

    只是,郓王这等好箭法,怎么偏偏发了空弦?

    这边三人亦是不解,莫非只是吓鸟玩?

    只闻得郓王微笑道:

    “攻而不杀,是为仁。”

    此话既出,太学生们无不拜服。从前只道郓王才学无双,谁知竟这般心境宽广,胸怀天下。

    七娘亦附和:

    “射御为仁,我为太学生,自当习仁。”

    “小祁莨甚是通透。”郓王赞许道。

    说罢,他这便带着七娘至靶前,要教她射艺。

    朱凤英看着她直摇头。

    七娘倒也罢了,谁不知她是这般性子,没轻没重。可郓王明知她身为小娘子,怎也纵着她?

    朱凤英无法,只得跟上去,总要有个不胡闹的人才好!

    郓王先说了一通何为箭,何为弓,又唤人取了把更轻的予她。

    七娘笨手笨脚地试着拉弦,才拉开一点,却又稳不住,直弹了回去。

    她蹙蹙眉,倒同这把弓较上了劲。

    又试了几回,终是不得,七娘垂下执弓的手,一脸沮丧,却见郓王在一旁憋笑。

    虽是憋笑,他却还带着儒雅温润的神情,到底可恨。难怪朱二表姐每每见着他,便要拌嘴几句。

    七娘只噘嘴道:

    “殿下别笑,祁莨不曾学过这个。”

    “执起弓来,”郓王温和道,“应是如此的。”

    他在前边示范,七娘跟在后边做,却还是学不会。

    郓王挽弓何等潇洒,而七娘,正应了魏林那句话,娘里娘气的。

    郓王回头看她,倒也不恼,只步至她身后,手把手地教她。

    朱凤英一瞬瞪大了眼!

    只见郓王一手托着七娘执弓的臂,一手同她一起拉弓。远远看着,脸已快贴上了。

    她恨地直咬牙,赵楷这厮!

    又见他们拿起一枝箭,直直射出,正中靶心。

    七娘一时高兴,蓦地转头,直对上郓王。

    他正垂眸看着她,还是那张精致无方的脸,近得不到分毫。

    她心下猛地慌乱,手一松,不提防,却恰被弓砸了脚。

    “啊!”只闻得一声叫唤,七娘忙蹲身捂着脚。

    这双脚,真是多灾多难啊!被划伤过,装着扭伤过,这会子又被砸!

    她心疼地看着被塞成马脚的足,忽而一声轻叹。

    郓王也吓着了,亦蹲身看她:

    “可是伤着了?”

    朱凤英与魏林也趋步过来,担忧地望着她。

    七娘抬头看郓王一眼,又忙脸红地垂下头去。方才挽弓时还不觉,他二人竟这样近地靠着。

    她正心虚间,忽觉头顶上压来一个人影。

    众人缓缓抬头看去,竟是陈酿!

    只见他负手而立,蹙眉看着七娘。

    七娘猛地起身,似乎脚也不痛了。

    她直直摆着双手,忙道:

    “我不是淘气,我……”

    不待她说罢,陈酿已然蹲下,检查着她的脚。

    “可还疼么?”他打断她,语气冷淡,面无神色。

    七娘咬唇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一番确认,陈酿方起身与郓王行礼。

    “陈先生。”郓王认出他来。

    “殿下,你也知道,祁莨自幼体弱,不大能使箭。”陈酿正色道。

    朱凤英亦在一旁附和点头。

    “她自己要学的。”郓王笑道,又转向七娘,“对不对?”

    七娘一时为难。

    因又想起朱凤英昨夜的话,她定了定神色,赌气似的,只仰头向陈酿道:

    “是,殿下教得很好,是祁莨自己笨。”

    是啊!都是她自己笨!

    若非昨夜提起,她似乎已忘了,他那句“齐大非偶”,可是自己真真切切,亲耳听着的。而他能给的忧心与在意,也终不过是仅有的师徒情分。

    表姐既已没收她的木牌,他常去的藏,如今也去不得了。有些事,哭过闹过,便算了吧!

    又何苦惹那一句不值呢?

    说罢,她也不理陈酿,只捡起弓,一面对郓王道:

    “殿下,要诲人不倦啊!”

    诲人不倦,他亦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她有些倦了。

    他的平湖雪柳,他的灯谜,他的……齐大非偶……

    种种这般,皆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真的厌倦了。

    郓王微笑点头,又似玩笑地向陈酿道:

    “如今,多一个先生了!”

    倒是七娘一愣,她转而又挽起弓,摆出一副认真姿态,直要郓王教她。

    陈酿的眉头蹙得更深,他们一个教,一个学,全然不将旁人放在眼中。

    他心中满是疑问。昨日藏,七娘还缠着他,怎么短短一夜,竟又不理他了?还明里暗里地抬杠!

    朱凤英看向陈酿,他僵直着背脊,依旧如来时般立着。

    她手握折扇,在掌心敲打,行至他身旁,遂低声道:

    “陈先生……是在兔死狐悲么?”

    陈酿闻言,心下一沉,只转头看着朱凤英。

    她又道:

    “先生对七娘有多狠心,先生心中没数么?”

    陈酿语塞,自不说话。

    朱凤英冷笑一声:

    “七娘入太学的真正缘由,先生果真不知么?那夜送手书的嘱咐来,先生也知避而不见。连在孙夫子面前解围,亦是点到为止。怎么,昨日她一耍赖,便忍不住纵着她了?”

    陈酿面色沉沉,负在背后的双手,正将衣袖抓出皱纹。

    朱凤英又看向七娘与郓王:

    “昨日我与她说了些道理。她在学着放下,学着一个‘忘’字。先生放心,祁莨的木牌在我手上。至于藏,还请先生放心出入,绝不会有人缠着你。”

    才说罢,也不待陈酿言语,她端端行一揖礼,正色道:

    “先生慢走。”

第一百三十章 探芳信7

    陈酿挂着僵硬又不失礼貌的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凤英依旧傲慢的神情,说话层层递进,很是不留情面。

    这也难怪,她连郓王都喊呛白,何况乎一个陈酿?

    他遂自嘲地一笑,也不说什么,只轻挥衣袖,兀自去了。

    却是魏林,什么事都蒙在鼓里。

    他疑惑地望着陈酿的背影,只道:

    “陈兄怎么刚来便走?”

    七娘箭在弦上,忽闻听魏林言语,猛地一颤。羽箭无力,只落在了不远的地方。

    她握弓的手紧紧攒成拳头,深蹙着眉。不能再看他,不能再追着他跑了!那不过,是仅有的师生情分。

    郓王却将一切尽看在眼中。

    虽不知七娘为何如此,想来,与那陈先生,多少有些关联。

    正思索间,却见七娘一跺脚,骤然挽起弓箭。

    也不管姿态是否潇洒,也不管弓是否拉满,她只一支一支,不停地射。

    虽说支支脱靶,却还不见丝毫倦意。

    众人又一次看呆了。

    适才郓王空弦射鸟,显的是高超技艺。而这位小郎君,回回不在靶上,偏无自知之明!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入的太学?

    祁莨这个身份,本就鲜为人知。

    朱凤英怕节外生枝,正要去拦她,却见郓王不停往她箭筒中加箭。

    她忙上前,拽住郓王的手臂:

    “赵楷你疯了!”

    郓王满脸尴尬,看了看四下,无奈道:

    “这许多人呢!你倒是给我留几分脸面。”

    “哼!”朱凤英一声冷哼,“你也知许多人,却还纵着她!她的身份若被察觉,你担着么?”

    郓王却笑了笑:

    “也不是担不起。”

    “是!”朱凤英低声酸道,“你权势滔天,没什么担不起的,可那是七娘的闺誉!”

    “唔。”郓王点头,“这倒好说,左右,我不在意也就是了。”

    “你……”

    朱凤英抬手指着他,堵得说不出话。

    他言语之中,虽带着轻薄,可他的心思,朱凤英也不是第一日才知,怎的这等生气?

    况且,他句句所言,皆是七娘,纵然朱凤英是她表姐,也不至这般护着!

    郓王见她急色,再不玩笑,安抚道:

    “这没什么,太学无趣,全靠这个消遣了。我看她似与那陈先生闹了不愉快,故而如此?”

    朱凤英看了七娘半晌,又瞥郓王一眼,遂道:

    “她有何不快的!家中皆纵着她,要什么有什么。便是入太学这样的难事,不也还有郓王你么?”

    郓王无奈地笑起来:

    “你今日火气怎这般大?纵是我评过你的诗作,那也是多少年的事了,便不能对我有个好脸么?”

    朱凤英双手环抱,来回踱步地打量他:

    “哟!求个窈窕淑女,已然求到太学来,还硬拉着我!这可是严肃学堂。脸?郓王您还要么?”

    从前朱凤英也爱骂他,今日却真有些过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纨绔!”

    朱凤英一声冷语,便仰头往七娘处去。

    谁知,她亦挽起一把弓,胡乱射起箭来。这一个发发不中的也罢了,怎么又来一个?

    此处俨然已成了太学的奇观。

    太学生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自入太学,何曾见过这样的!

    有人已打听起来,只低声道:

    “那都是谁啊?”

    另一人见郓王在侧,遂道:

    “跟在郓王身边,像是大有来头的样子!”

    又有人见着魏林:

    “魏兄也在呢!回头问问他去。”

    还有爱传闲话的小郎君,得意道:

    “你们不知吧?我听说了,是表兄弟二人。矮的叫祁莨,高的叫冯婴。从前也不曾见过,听闻是才入学的。”

    “娘里娘气的,”有人道,“这个郓王,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一时众人哄笑起来。

    至于祁莨与冯婴的来历,是否真是太学生,有人说见过,有人也说没见过,传来传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却是二人的名号,在太学已然人尽皆知,都想看看那日射箭的奇观呢!

    既是如此,二位小娘子横行起来,也就更无所顾忌了。

    学上,她们自是端庄文静的世家闺秀;学下,她们便霎时成了祁莨与冯婴。

    二人或是与人论道,或是随处闲逛,短短十来日,竟也结识下几位相谈甚欢的同窗好友。

    至夜里,又时有家中书信往来。姐妹二人遂就着一盏灯,披了单衣,偎在一处看。

    读至得趣之处,像是五郎又受了罚,她们也相视一笑,颇觉温馨,也勾起思念来。

    日后,七娘与朱凤英说起这段日子,都很是感慨。对于从未离过亲人的小娘子,这便是她们第一段乡愁。

    如此看来,太学,似乎也并非原想的那么无趣。

    而谢府之中,对七娘入太学之事,总是有不同议论。

    王贵妃明里暗里也与谢淑妃透过口风,此番的事,原是郓王从中成全。

    传至谢府这里,且不论旁人如何看,朱夫人却是极欢喜的。

    她称病已有些时候,这日正午睡起,只见仪鸾宗姬与陈姨娘结伴来探望。

    朱夫人心中高兴,忙让金玲迎了她们进内室,连陈姨娘亦得了座。

    陈姨娘很是受宠若惊。自打陈酿拒婚,又错过春闱,朱夫人待她便与以往不同了。有时过话,也只叫上仪鸾宗姬,并不大把她放在眼里。

    不想今日,朱夫人却好性。

    陈姨娘忙赔笑道:

    “妾身瞧着,夫人似已大好了?想来适时春来,人亦舒爽不少。”

    朱夫人在妆台坐下,一面对镜自视,一面道:

    “就你会说话!”

    陈姨娘低头笑了笑,忙上前伺候她梳妆。桂花头油并着多宝金钗,一样也马虎不得。

    仪鸾宗姬审视一阵,想来朱夫人已放下心结。

    那些事,本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又关陈姨娘何事?此时朱夫人不得势,若还一味地嗔怪陈姨娘,那才是蠢笨至极。

    仪鸾宗姬亦至妆台前,替朱夫人配耳坠子。

    她看着镜中的朱夫人,只笑道:

    “前些日子母亲病着,心绪不佳,吓得我也不敢来了。”

    朱夫人似不经心地抬眼看她,这是替陈姨娘说好话呢!

    她拉起仪鸾宗姬与陈姨娘的手,模样很是亲昵:

    “我时时念着你们呢!若不敢来,我可该伤心了。”

    一时三人笑作一处,似乎从未有过任何嫌隙。

    “说来,”朱夫人忽问道,“这些日子我不管事,二夫人与钱娘子可说什么了?想想上回,只怕下人们受苦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子夜歌1

    仪鸾宗姬点头应道:

    “母亲仁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是此番,她们倒不曾惹什么事,想是有了上回的教训,四弟妹也收敛了些。”

    “只是,”陈姨娘接道,“那些趁着上夜,吃酒赌钱的,又多了些。”

    “噢?”朱夫人转头看着她。

    陈姨娘点点头:

    “有次五郎晚归,在门外等了许久,方有人应声。”

    朱夫人蹙了蹙眉,又显出一丝笑意。

    仪鸾宗姬接着道:

    “那回本也罚过了,那几个下人也尽打发到庄子上。只是不多时日,便又没管没束了。”

    “老夫人不管?”朱夫人微惊。

    “也不是不管。”陈姨娘扶她至案前坐下,又亲自递过茶盏,“老夫人虽心疼小郎君,只是您病着,家中也没个能立住的人,还指着二夫人管事呢,遂也不好说太重。”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上回钱氏吃了苛待下人的亏,这回管起家事来,难免畏手畏脚。

    朱夫人吃了口茶,只道:

    “别又是你们闹的!”

    “哪能啊!”陈姨娘笑道,“下人们见掌家的不管,得寸进尺也是有的。初时还畏惧着钱娘子的余威,时日长了,胆子越发大起来。”

    仪鸾宗姬亦附和:

    “尤其年老的嬷嬷嫂子,仗着跟过老夫人,带过小郎君小娘子们,左右也不能赶了出去,就更无所顾忌了。”

    听她们言语,朱夫人沉吟半晌,又思索一阵,只道:

    “我养病这些时日,不想家中竟是这等境况。”

    她放下茶盏,忽想起一人,忙道:

    “八娘子倒时常来看我,却不大说这些。”

    陈姨娘笑道:

    “她一个小孩子,之前是莽撞些,可终究是没什么胆量的。”

    朱夫人点点头。

    自从她安排了鲁国公府的婚事,谢菱做事,便不再如往常一般上心了。

    想来,是得知自己要嫁人,尘埃已然落定,她遂不在谢府这里费心思了。左右,做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安安分分也就是了。

    朱夫人遂不再说什么,对于谢菱,本已是物尽其用,没什么好念着的。

    想来,病了这些时候,也该痊愈了。

    自朱夫人那里出来,别过仪鸾宗姬,陈姨娘只往自己房中去。

    过会子,又是婆子们来回话的时辰。朱夫人近日不理事,周夫人又分走些轻松的肥差。这别人不愿做,不愿管的事,都尽落到了陈姨娘头上。

    她在榻上歪坐着,兀自揉了揉太阳穴,当真是疲惫不堪啊!

    丫头玉络正端了午后点心来。她特意挑了陈姨娘寻常爱吃的提子玫瑰酥酪。

    谢府的酥酪不同别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最精致之处,是真仿了玫瑰之态,以假可以乱真。

    合该就着新得的明前碧螺春,细细品味,颇是爽口。

    只是陈姨娘此时正心烦,哪有闲情吃这些?

    玉络轻轻将茶点放下,又替她按头,一面试探道:

    “姨娘方才去大夫人那里,可还过得?”

    陈姨娘叹道:

    “大夫人面上倒没什么,她是个明白人,不会真怪我。”

    玉络舒了口气,笑道:

    “那就是了,咱们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

    陈姨娘点点头。只是一想起陈酿拒婚,她便心中不安。

    “酿儿也是太任性了!”陈姨娘摇头道,“终身大事,也不与我商量一声,便自去回绝。还当他年少看成,真是越大越不知轻重!”

    玉络想起那夜大老爷与陈姨娘说起此事,姨娘很是高兴,谁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忙安抚道:

    “好在大老爷不计较,对陈先生依旧看重。先生入得太学,高中是早晚之事,姨娘又忧心什么来呢?”

    “麻烦就在此处呢!”陈姨娘一脸无奈,“如今,七娘子亦在太学,二人难免碰上。你说,酿儿又该如何相对呢?”

    这确是尴尬了些。

    陈姨娘本指着婚事,让陈家翻身,早日摆脱商户的名号。如今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商户之子,纵然高中,也必会遭人看不起。更莫提,陈酿那本该青云直上的仕途。

    “罢了,罢了!”陈姨娘扶额,“此处还一堆事呢!”

    她正起身,想往外屋去,却见周夫人带着钱氏来了。

    “敢是不巧?”周夫人见她将出门的模样,又道,“我刚一来,陈娘子便要去了。”

    她们怎么来了?

    陈姨娘带着满心疑惑,趋步过去扶她,忙赔笑道:

    “这是哪里的话?二夫人与钱娘子贵步临贱地,我盼也盼不来的。”

    她一面请她们坐,一面又吩咐玉络换好茶来。陈姨娘只一番忙乱,脚不沾地,是极热情的模样。

    “姨娘快别忙了!”钱氏笑着去拉她,“咱们坐下一处说话。”

    陈姨娘作出一派受宠若惊的神情,心中却暗自嗤笑。

    今日一个二个都让她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只行礼道谢,又看了看钱氏。

    钱氏为人一向高傲得意,不喜与姨娘们打交道。此番要她拉陈姨娘坐,只怕心中是千百个不愿呢!

    陈姨娘坐稳,又向周夫人笑道:

    “二夫人近日一向忙碌,怎么有空上此处来?”

    周夫人亦玩笑道:

    “怎么,就大嫂能来,我便不能来了?”

    “二夫人这是折煞我呢!”陈姨娘道,“我是盼着你们来,偏你们贵人事忙,哪里记得我这号人物?”

    陈姨娘说话风趣,钱氏只掩面笑了笑。

    她遂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春来日暖,想着给四郎新裁件寝衣。听闻姨娘针指好,特来请个样儿。”

    “难为钱娘子看得上。要说夫妻琴瑟和谐,还是用鸳鸯、并蒂的好。虽俗了些,到底这意头不怕老的。”

    陈姨娘忙打发了玉络去取绣花样子,又让带上屋中几个小丫头,说是多取些来。

    一时,屋中只得陈姨娘与周夫人、钱氏三人。

    寒暄许久,又说了那么些有的没的,也是该进入正题的时候了。

    周夫人见此情景,忽笑了起来。这个陈姨娘,果然是心思通透的聪明人。难怪朱夫人身边那么些人,也只她站稳了脚跟。

    她只带了些打趣,道:

    “陈娘子将丫头都打发去了,谁伺候咱们呢?”

    陈姨娘低头笑了笑,起身自斟一盏茶与周夫人:

    “我来伺候二夫人就是。”

    周夫人忙拦住她:

    “与你玩笑,你还当真了!我不过是来问问大嫂的病,听闻你与宗姬午后去瞧了一回,可是大好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子夜歌2

    陈姨娘心中哂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周夫人若真问朱夫人的病,自去看她也就是了,何至于问到她这里来?

    况且,陈姨娘与仪鸾宗姬不过午后才去,周夫人知晓得这样快,必是早留心着的。

    到底她初初掌家,还是有些畏惧朱夫人的手段。

    陈姨娘只道:

    “这病好不好,左右也是按部就班地治,二夫人倒不必太过忧心。”

    周夫人问病,分明是问朱夫人是否有心再次掌家。可陈姨娘这回答,模棱两可,到底使人费解。

    周夫人看了她一眼,她既无心说,只好想别的法子。

    周夫人遂道:

    “说来,陈先生入太学已有些时日。如今七娘也去了,府中许久不见他们师徒二人,倒有些不习惯。”

    提起陈酿,也算是陈姨娘的一块心病。连日来的忧思不安,可不皆为着这孩子么!

    陈姨娘只勉强应道:

    “也时有家信往来,说夫子们个顶个的好学识。只道入了太学,才知自己从前浅薄的很。”

    “也不是这个道理。”周夫人嗤笑道,“想必是陈先生谦逊,如今连小娘子亦入得太学,思来想去,我倒不敢让四郎去了。”

    这样的酸话,从前陈姨娘也没少听。只是周夫人此话也不错,小娘子亦入得,那太学岂非如儿戏一般?

    陈姨娘只道:

    “酿儿入得太学,那都是大老爷的决断,想来自有考虑,也不是我等妇道人家好议论的。”

    周夫人心中冷笑,这是与她论贤良淑德了?陈姨娘跟着朱夫人这些年,虽不至坏事做尽,却也并非一清二白。

    她骤然说出这样的话,到底可笑了些。只怕是言及她引以为傲的侄儿,陈姨娘自乱了阵脚。

    周夫人方道:

    “老爷们朝堂忙碌,也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凡事若连自己也不打算,那便更无人相助了。”

    陈姨娘垂下眸子,有一瞬不曾言语。

    周夫人这是有意拉拢。

    于朱夫人,陈姨娘是左膀右臂。拉拢她,虽不至要了朱夫人的性命,但就治家之权而言,到底还能搏上一搏,赌上一睹。

    可陈姨娘到底是大房的人,按理也不会这等糊涂。

    周夫人虽不是极聪明通透,却也不蠢,岂会连这个道理也不知?

    陈姨娘微蹙眉头。这是头一回,她对着周夫人觉得心慌。

    她只敷衍道:

    “妾身不比夫人们,打不打算的,也由不得我做主。”

    周夫人闻言笑了笑,来此许久,颇是费神。

    又见陈姨娘面上始终挂着微笑,对她们很是防备,再坐下去,似乎也无甚益处。

    她又看了眼帘外,仆妇成群,已然等得焦急。

    周夫人遂缓缓起身,一边道:

    “适才来时,见院中站了许多婆子媳妇,想是等着回话请示下的。我们这就告辞了,省得那些轻狂的,又编排咱们苛待下人,故意让她们久等。”

    陈姨娘的笑忽有些僵住。苛待下人的典故,可不正是她与仪鸾宗姬的杰作么?

    她忙起身相送,又赔笑道:

    “她们什么身份,哪敢说二夫人与钱娘子的不是!”

    周夫人与钱氏出得屋门,只见仆妇们皆在日头底下站着。见着她们,恭敬地行过礼,也便忙赶着进屋回话。

    钱氏挽着周夫人,刚出院子,只朝那里边白了一眼:

    “那些婆子媳妇,好生下贱的模样。见着是咱们在屋中说话,指不定又心生怨念呢!”

    周夫人看钱氏一眼,无奈摇摇头。这等笨肚肠,当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奈何她与四郎已然成亲,还是自己一手促成,不扶持她,又扶持谁去?

    周夫人只道:

    “如今的她们,不会。那一回,是你铁腕之治,她们想着大嫂回来告状。其间,指不定还有陈氏与宗姬的事!”

    “此番呢?”钱氏不解。

    “咱们先前已给过她们许多好处,她们舍不得。”周夫人扯了扯嘴角,“况且,此番是大嫂自作自受,她还想着翻身呢!有甚闲心管下人们?她们又与谁告诉去!”

    见钱氏若有所思地点头,周夫人又接着说下去:

    “不过,你此前的话也有道理,这些下人总是太过了些。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眼下,咱们站稳了,日后再慢慢收拾去。”

    “母亲所言甚是。只是,秀娘尚有一事不解。”钱氏问道,“陈氏本是大房的人,咱们再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总不能背弃旧主的。母亲,咱们何苦走这一遭呢?”

    能明白这个道理,钱氏也总算开得些窍。假以时日,周夫人一番调教,许是就能独当一面了?

    周夫人拍拍她的手,得意笑道:

    “那群仆妇,见着咱们出来,虽不至下绊子,私下多少有些抱怨。只要有人说这个话,还怕传不到你大伯母耳中么?”

    钱氏一惊,原来,母亲的心思在此处。

    “母亲,这招离间计,可真是漂亮极了!”钱氏满脸的佩服。

    周夫人的笑容却越发深沉:

    “非也,此为一石二鸟之计。”

    “一石二鸟?”钱氏不大明白。

    射了一个朱夫人,还有谁呢?

    只听周夫人从容言道:

    “你以为,陈氏心中,真就那般淡若止水?”

    钱氏只瞪大了眼看着周夫人。

    周夫人又道:

    “说到底,还是你大伯母做事太狠了些!那陈先生到底是陈氏的亲侄儿,是她老陈家的盼头!”

    钱氏亦冷哼道:

    “大伯母做事一向不留余地,否则,大姐姐怎会……”

    她正说着,忽见周夫人脸色不好,只猛地住了嘴。

    谢芝的事,虽已过去经年有余,可仍是周夫人的大忌。有时夜里,骤然惊醒,只觉得历历在目。

    那时周夫人抱着谢芝的尸身,看着她死不瞑目的双眼。就那样直勾勾的,狰狞,又可怜。

    而此时的周夫人,似乎依旧能感到女儿的体温在一丝一丝地流逝,留不住,亦抓不到。

    尽管她拼了全力要去挽回,可于生死面前,却是无能为力的。

    最熬人之处,莫过于此。

    周夫人渐行渐缓,心中已只颓然叹了一声。

    “芝儿死得冤枉啊!”她感慨,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悲愤。

    周夫人抬眼四顾,春景春莺,尤是尚好,雕栏画栋,何曾冷清。

    这谢府的一切,自己看了近三十载的一切,本该亲近易感,而此刻,竟显得陌生而疏离。

    她乍然一声低笑,都荒唐得很!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子夜歌3

    且说二郎这里,自他与朱夫人一手策划出山贼之事,谢诜便对他多有训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险些害了自己的亲妹妹,亦是他不曾想到的。

    好在他朝堂得力,于大事无亏,谢诜遂不好再过多苛责。

    只是,自史雄逃走,二郎到底有些惶惶。派去的人也寻了月余,终是不得。

    史雄知道的事太多,一朝脱离自己掌控,不得不防。

    况且,从前之事,也不知他是否觉出端倪。当初,到底不该留着他的。

    二郎起身闭门,遂朝家祠行去。

    家祠的厅堂是谢府最气派的所在。

    穿过前廊,便至正堂所在。正堂颇是端重,漆红大柱,齐齐而开。列祖列宗俯仰无愧,先贤俱在。

    两侧亦有耳房,梁檐齐整,雀替雕花精致细巧,一派大家氏族之风。

    进得厅内,只见一人跪立牌位前,身着玉白春绡褙子,发髻温婉,单插一支点翠凤鸟簪。

    她背影似柳,裙腰纤纤,透过褙子,竟见出一分别样的韵致。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当是如此。

    “大嫂。”忽闻得二郎轻唤。

    他行上前去,在仪鸾宗姬身旁跪下,亦望着谢源的牌位。

    他恭敬地拜了三拜,也不起身,只与她一处跪着。

    仪鸾宗姬忽而轻叹:

    “他走了这些年,我时时看着牌位,却似他还在。他看着我,亦看着这个家。”

    二郎点头:

    “大哥为国捐躯,是死得其所,无愧于天地之间。只是,大嫂到底难了些。”

    仪鸾宗姬轻笑,神情淡然,又带着些莫名的无奈。

    大抵,是家祠的光暗得很,只压得人说不出话,亦流不出泪。

    “听闻,”二郎轻声道,“大嫂近来多至此处。”

    仪鸾宗姬点头:

    “尽一尽哀思罢了。”

    谢源英年早逝,生前又多因公在外,夫妻恩爱的时日自不长久。

    来谢府这些年,仪鸾宗姬多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她闲来帮着料理家事,也算得贤良淑德,实在没半分宗室女的架子。

    一时,只见她欲起身,却不见有丫鬟在侧。

    二郎只得伸手去扶,却垂着眸子,不去看她。仪鸾宗姬似惯了一般,只由他扶着起身。

    罢了,她只俯身一福,神色淡然,不见羞恼,亦不见喜色。寡居之人,可不正该这个模样么!

    二郎见她如此,方道:

    “近来家中多事,想来大嫂颇是忙碌,总要兀自保重才好。”

    仪鸾宗姬点点头,又看了眼门外。家祠重地,冷冷清清,少有人往来。

    平日里,也只她一人爱往此处走。或是祭奠亡夫,或是顾影自怜,这个家祠,似乎是最合适的所在。

    她寡居谢府多年,气韵神情,似乎也带了家祠的冷清。

    只闻得仪鸾宗姬缓缓道:

    “家祠是越发冷清了,今日我来了许久,门外却不见一人。”

    二郎亦朝门外看了一眼。家祠虽鲜有人烟,可照看祭品香火的下人,总是日日来此的。

    今日一人也不见,着实怪了些。

    二郎心下了然,却只低头笑了笑。

    他压低声音道:

    “到底还是大嫂心细。”

    说罢,二郎遂与谢源上了一炷香,又燃上一盏长生灯。

    他又道:

    “我许久不来看大哥了,心中过意不去,劳烦大嫂多费些心。”

    仪鸾宗姬作出一副送客姿态,行礼道:

    “未亡人理当如此。”

    二郎带着浅笑,沉吟片时,便出门去了。

    见他走远,仪鸾宗姬遂唤出丫头琉璃,只正色问道:

    “可有不妥?”

    琉璃点头道:

    “好在宗姬谨慎,门外确有蹊跷。”

    仪鸾宗姬示意她禁声,一面出门一面道:

    “你随我往西厢房去,整理大郎君的衣物。”

    她目不斜视,端端行来,瞧着是与往常一般的模样。

    进得屋中,却见琉璃紧闭了门窗。

    她行至仪鸾宗姬身旁,俯首耳语道:

    “似乎是跟着宗姬来的,也不知是谁,只一副鬼鬼祟祟,贼眉鼠眼的模样。”

    仪鸾宗姬思索片时,问道:

    “是男是女?”

    “应是个丫头。”琉璃回忆道,“衣裙虽不比大丫头们,可瞧上去,也有些稳重在。”

    仪鸾宗姬微蹙眉头,这会是谁呢?于家人眼中,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寡妇,又有什么可跟的?

    琉璃是她娘家带来的丫头,自然深知她心意。如今连对方是谁也没个决断,如何不叫人心慌?

    琉璃抿了抿唇,试探道:

    “二郎那里,是否要去说一声?”

    “万万不可!”仪鸾宗姬忙道,“不论来人是谁,正是为抓我的把柄而来。你此时去寻二郎,岂非自投罗网?”

    琉璃恍然大悟,倒不曾想着这个。

    她只道:

    “那眼下,该如何呢?”

    “总要知己知彼才是。”仪鸾宗姬道。

    “那我这就着人打听去!”琉璃说着便要去。

    “回来!”仪鸾宗姬呵斥住她,“切莫打草惊蛇。”

    “那……”琉璃一时两难,不知所措。

    “以静制动,不变应万变。”仪鸾宗姬自端庄坐着,一派从容气度。

    况且,她不去查,还有二郎呢!方才她一个眼神,短短几句言语,他自知何意。

    又见得二郎神情,不需点破,他显然也瞧出端倪。

    往日朝堂之上,闻听他使的尽是铁血手段,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此番,那些小人犯在他手中,怕也只得自认倒霉。

    而仪鸾宗姬,不过深闺妇人,自有人护着,又何须担心呢?

    她缓缓起身,只道:

    “走吧,咱们回去等消息。”

    出了西厢房,却见她又作出一副忧愁模样。适才整理亡夫遗物,心中思念渐生,自当是如此的。

    时至夜里,二郎坐在书案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案头。

    笃……笃……笃……

    他向来惜物,夜里只点上一两盏灯,左右能视物也就是了。

    屋中由于少灯,显得昏暗阴沉。二郎整个人亦半隐于昏暗之中,面色铁青,不怒自威。旁人见了,难免有几分怕。

    便是如此,可他连一盏豆灯,也不愿多点。似乎多燃上一盏,便是骄奢淫逸,挥霍无度。

    一时,有人进屋回话。

    那人低着头,早见惯了这样的昏暗,一面抱拳道:

    “大人,家祠的人已有眉目了。”

    二郎闻言,骤然停下敲击的手,“笃”声戛然而止,一时屋中鸦雀无声。

    他也不说话,只渐渐抬眼看着对面之人。

    那人接着道:

    “大人放心,不过是府上妇人作祟。家祠门外之人,正是姨娘顾氏的大丫头,珍儿。”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子夜歌4

    顾姨娘?

    二郎忽愣了一下,继而又低声笑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初时还当是多厉害的人物,不想,竟是府上最招厌弃之人。

    对付她,只怕还失了自己的体面!

    二郎忽觉,仪鸾宗姬与自己,都太过小心了。小小顾氏,便是被她觉出端倪,又有甚好怕来?

    那珍儿丫头,也不过是拦着往来的侍女,说要帮她们做事。丫头们哪个不是贪玩的,这样的好事,岂有不答应之理?

    况且,家祠的丫头,平日里本就闲。若无祭祀,她们也只一处说话玩笑,不亦乐乎。不过,家祠的供奉香火需看着,若无旁人,她们却是不敢随意往别处去的。

    如此,珍儿才赶走了那几个丫头,方便行事。

    二郎遂打发了禀报之人,让他与宗姬通个消息也就是了。到底是内宅之事,仪鸾宗姬自然知道该如何。

    而顾姨娘这里,满心的着急,只伸长了脖子盼着珍儿回来。

    她不住地来回踱步,也不知外面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珍儿回来时,倒不见平日的机灵沉稳,反是面色惨白,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顾姨娘见她不似寻常,忙上前询问:

    “怎么样?可见着宗姬了?说上话了么?”

    珍儿直直望着前方,呆愣地摇了摇头。

    顾姨娘等了半晌,自然不耐烦。她捻起手指戳着珍儿的头,一面道:

    “小蹄子,你傻了是不是!”

    谁知珍儿一把握住顾姨娘的手,神情里全是恐惧:

    “姨娘,我……我闯祸了……”

    顾姨娘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不过是让她跟着仪鸾宗姬,找着机会请来坐一坐。自打谢菱订亲,顾姨娘便惴惴不安,连日地睡不着。

    谁人不知,那鲁国公府的败家长孙,是汴京城里有名的纨绔。谢菱好好一个小娘子,凭什么便宜了他去!

    便是朱夫人有心糟践,顾姨娘也总是要搏一搏的。

    仪鸾宗姬到底身为赵氏宗亲,身份贵重。若她肯出面周旋,八娘子的婚事,或有转圜的余地。

    顾姨娘正打着如意算盘,忽见珍儿这没用的模样,只是来气。

    她没好气地高声:

    “让你去请宗姬,人也不见得!你是创了什么祸?”

    被顾姨娘一吼,珍儿却猛地清醒过来。她紧忙闭了门窗,又趋步至顾姨娘身旁,低声耳语道:

    “姨娘,我只悄悄同你说,过会子,你可别张扬去。”

    顾姨娘见她神神秘秘的,心下有些发毛,只得点了点头。

    珍儿细细喘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遂道:

    “宗姬与二郎,像是有事。”

    顾姨娘猛直起身望着她。话中之意,只觉荒唐得很,自己一时还不能完全理解。

    珍儿又将今日所见细细讲来。二郎是如何扶住宗姬,他们又如何眉来眼去。她越说越害怕,只颤抖着身子。

    顾姨娘默了半晌,这样的事,简直是待燃的火药,怎偏叫她们知晓了?

    “你可被察觉了?”顾姨娘忙问。

    珍儿摇摇头,又带着半分犹疑:

    “宗姬与二郎皆不见惊慌之色,想是不曾察觉?”

    顾姨娘叹气道:

    “傻丫头,那两人捏死咱们,还不跟玩似的!又何须惊慌?”

    “不如,我去请八娘子来。”珍儿道,“她一向聪明,想来会有法子。”

    “不行!”顾姨娘厉声阻止,“万不可将八娘子扯进来!”

    她垂下眸子,一脸忧色。虽说谢菱聪明,但如何能与她商量呢?

    一来,此事本是顾姨娘自作主张,谢菱全然蒙在鼓里。若她知晓,指不定又怨怪顾姨娘多管闲事。

    二来,若二郎与仪鸾宗姬真有所察觉,左右自己一力担着就是,只盼保得谢菱三年平安。待她出嫁,也就无碍了。

    珍儿自然知她的顾虑。

    虽说顾姨娘与八娘子时常争吵,抱怨连连,可她待八娘子的心,珍儿亦是看在眼里。

    为着八娘子的出身不好,顾姨娘也没少怨自己。

    此番鲁国公府的婚事,来得突然,更叫她自怨自艾起来。

    凭什么顽劣的七娘能入太学,能被当作准王妃看待!而她的菱儿,纵使聪明贤惠,却只能嫁个品行败坏的纨绔!

    说到底,还不是因着自己的身份!

    顾姨娘越想越气,急红了眼,才想着寻仪鸾宗姬的路子。谁知,竟寻出祸端来!

    她镇了镇神思,模样有些发狠,只道:

    “左右是拼死一搏,或许,咱们可以换个法子。”

    珍儿不明所以地看着顾姨娘,又有些害怕。

    顾姨娘遂步至案前,写下一封手书。次日,便直往仪鸾宗姬处去。

    仪鸾宗姬一向起得早,先与谢源供奉一炷清香,方才用饭。

    昨日之事,想来蹊跷。虽知是顾姨娘所为,可凭她那脑子,怎会骤然疑心自己?

    仪鸾宗姬在人前向来谨慎,许是其间作为,还有不妥之处?

    正待用饭,却见有丫头打了帘子进来,只回禀道:

    “宗姬,顾姨娘求见。”

    仪鸾宗姬兀自用饭,只不言语。

    琉璃正在一旁伺候,她忙拉着那丫头至帘外,低声训斥道:

    “宗姬用饭呢!还有没有眼见!”

    那丫头有些委屈:

    “可顾姨娘说有急事,赶着我来。”

    琉璃只道:

    “谁是你主子?凭他再急的事,也不该扰了宗姬用饭啊!老夫人与大夫人亦不曾如此,她是什么身份?你不是第一日跟着宗姬了,怎的这点规矩亦不知?”

    那丫头如醍醐灌顶,忙道:

    “多谢琉璃姐姐提点,我这就打发了她去!”

    “诶!”琉璃拦住她,“那倒不必,你别理了,让她等着就是。”

    那丫头自是明白,俯身一福,遂下去了。

    琉璃回到仪鸾宗姬身边,只笑道:

    “宗姬,我去看过了。顾氏很是焦躁的模样。趋步来回,可笑得很。”

    仪鸾宗姬轻蔑一笑:

    “竟自己找上门来,她以为,她有多大的筹码!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琉璃自是附和:

    “可不是么!还想探咱们的底,凭她也配?”

    仪鸾宗姬捻起手巾,擦了擦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好一个端庄无方的皇室宗姬!

    “罢了!”仪鸾宗姬柔声道,“既然来了,咱们便去会会吧。到底是八娘子的生母,多少也给她些体面。”

    琉璃亦莞尔一笑,扶着仪鸾宗姬便往偏厅去。

    只见顾姨娘依旧来回着趋步,见着仪鸾宗姬来,忙直直迎上去。

    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宗姬来了,可叫我好等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子夜歌5

    仪鸾宗姬一如往常,温和又端重,带着皇族宗室与生俱来的悲悯,似乎从不曾因着顾氏是姨娘,便看她不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姨娘请坐。”仪鸾宗姬笑道,“这样急匆匆地来,可有何事么?”

    顾姨娘在那边阴阳怪气,可宗姬却视若无睹。

    这样的蔑视,不轻不重,让人抓不到错处,却偏偏最是高傲,直击人心。

    顾姨娘就是看不惯她们这副傲气。老夫人如此,朱夫人如此,眼前的仪鸾宗姬,亦是如此。

    她也不推辞,遂在椅上坐下,作出得意模样:

    “宗姬一颗七窍玲珑心,岂能不知,我所谓何来?”

    仪鸾宗姬垂眸笑了笑。这个顾氏,竟还在试探她是否知情。堂堂宗姬,连被跟踪亦不曾察觉,岂非太可笑了!

    她既要周旋,左右也无事,便由她挣扎一番。

    仪鸾宗姬笑道:

    “我也不是神仙,姨娘的来意,我又怎会知晓?”

    顾姨娘心有戚戚,加之性子急躁,被仪鸾宗姬磨了两句,再也忍不得。

    她心一狠,两三步跨至仪鸾宗姬跟前。宗姬见此,身子忙向后缩了缩,琉璃亦赶着上前相互。

    顾姨娘虽不足为惧,可俗语有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知她能做出什么?

    咚!

    不待琉璃唤人,却见顾姨娘直直跪了下去。

    仪鸾宗姬霎时惊着,只与琉璃面面相觑。

    顾姨娘顿时没了方才的奇怪语气,倒见出些毅然决然:

    “宗姬,你救救你八妹妹,救救你八妹妹!”

    她正说着,一把扯住仪鸾宗姬的裙角。仪鸾宗姬显然受了惊吓,忙抚着心口。

    琉璃紧着上前去,拉开顾姨娘,一面劝道:

    “姨娘这是做什么?吓着我们宗姬了!”

    顾姨娘看了看琉璃,忙缩回手,却依旧跪着。

    仪鸾宗姬看着不像,无奈地摆了摆手。

    琉璃方去扶顾姨娘,又道:

    “姨娘先起来,这般跪着像什么样子!”

    顾姨娘只不依,一时却又哭起来:

    “八娘子自小便苦,总不如姐姐们受宠爱。如今适逢说亲的年纪,又要委身于那纨绔!宗姬,只你能救她了!”

    仪鸾宗姬看她一眼,那不体面的样子,直叫人厌弃。

    她蹙了蹙眉,只道:

    “鲁国公府与咱们府上也算得门当户对,八妹妹过去,总不会委屈。况且,母亲自是为着八妹妹好,这也不是姨娘该操心之事。”

    顾姨娘早知她会如此说,抹了抹眼泪,遂道:

    “那宗姬的事,我是否该操心?”

    仪鸾宗姬淡漠地看着她,原是想借此威胁。

    “姨娘,”她依旧柔声,“我的事,您怕是操不起这个心。”

    “宗姬以为,我敢孑然一身地来,竟没有半丝防备么?”顾姨娘露出些得意。

    仪鸾宗姬掩面嗤笑:

    “姨娘不会是留了什么手书,或是告诉了什么人吧?”

    顾姨娘一愣,宗姬怎知晓?她抬起惊愕的眸子看着她。

    “姨娘,”仪鸾宗姬起身行至她面前,“这些手段,怕是太粗浅了些。以我的身份,老夫人亦不敢随便质疑,何况乎姨娘?”

    这声“姨娘”,既是唤她,更是嘲笑她的卑微。

    宗姬接着道:

    “况且,姨娘也不想想,众人是信你,还是信我?这么些年了,心思细密如老夫人,果真是丝毫不知情么?”

    顾姨娘一瞬瘫软,猛地坐在了地上。她身子直直发抖,细思起来,家中连五郎的亲事都着意留心着,却迟迟不为二郎张罗。其中,未必没有这个缘故。

    不过她这样一闹,仪鸾宗姬却放下对谢菱的疑虑。若谢菱知情,必不会有眼下这一出。

    她瞥顾姨娘一眼,仰起头,又是那般的傲气:

    “我知此事与八妹妹无关,姨娘放心去吧!”

    说罢,她头也不回,只兀自去了内室。

    放心去吧!

    这是宗姬对她的处置么?顾姨娘望着仪鸾宗姬的背影,淡漠又冰冷!这个寡妇,也太阴毒了些!

    只是,知晓了不该知晓的事,顾姨娘早料到是这个下场。

    在谢府这些年,她本就活腻了。今日一闹,不过是为保谢菱平安罢了。

    琉璃故作恭敬地扶起顾姨娘,一面道:

    “姨娘照宗姬的吩咐去吧!否则,二郎的手段,可比宗姬厉害多了。”

    顾姨娘猛打了个寒颤,踉踉跄跄地出了仪鸾宗姬的庭院。

    她举目四顾,这偌大的谢府,竟无方寸之地与她安身。

    自己畏畏缩缩过了这么些年,谢府有谁拿她当人看呢?临了,却在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中,可笑得很!

    时至夜间,谢府忽而一片哄乱。丫头们来来去去,奔走相告,都念着一句话:

    “顾姨娘没了!”

    那夜,顾姨娘屋中的场景着实吓人。

    只见珍儿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手还紧抓着门檐,一把绣花金剪直插在心口。她面目狰狞,瞪大了眼,始终不愿闭上。

    顾姨娘斜倚床头,面色煞白,嘴唇乌黑。手边半碗汤药,尽洒在鸳鸯被上。

    周夫人先命人草草收拾了尸身,也懒得去看,方叫上朱夫人,一同往老夫人处请示下去。

    听顾姨娘院中丫头说,是珍儿与顾姨娘起了争执,顾姨娘遂失手杀了珍儿。罢了她又后悔,故饮毒而亡。

    老夫人年纪大了,也不耐烦听这些,只让好生安葬也就是了。

    周夫人同朱夫人自是一番安排,又让人唤谢菱守灵去,遂也各自回房,不再话下。

    顾姨娘的死,瞧着虽合情理,却也透着一股子蹊跷。

    周夫人回到房中,也不敢耽误,只向丫头阿璇道:

    “你方才跟去替顾氏收尸,可瞧出端倪?”

    阿璇轻轻点头,递上一封手书。其上所言,正是仪鸾宗姬与二郎之事。

    想来,顾氏死到临头,也急中生智了一回。她不知谁会拿着,亦分不清熟是敌熟是友,只想着把秘密说出来,赌上一把,也好死得瞑目。

    周夫人看过,也不惊讶,也不言语,只兀自将手书收了起来。

    她早知顾氏死得蹊跷,却不承想,其间是这样大的隐情。

    这等筹码,岂可胡乱使了?定要物尽其用,才是正理。

    可顾氏猝死存疑,她能想到,朱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便是看谁捷足先登了。好在苍天有眼,给了她这个机会。

    阿璇见她不语,试探道:

    “二夫人?”

    周夫人沉吟片时,遂嘱咐:

    “切莫张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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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为师,终身为夫;不论贫穷富贵,盛世乱世,就赖上你了!任性官二代少女谢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爹疼娘爱,竹马宠上天,却被一介布衣整治得服服帖帖。本文红楼风~内含原创诗词~~现在就是,见证宋朝花式撩的时刻!某女主说:其实,撩男主,我是含蓄的~小先生请赐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先生请赐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