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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先生请赐教全文阅读

作者:沐清公子     小先生请赐教txt下载     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离别难1

    顾氏自尽的消息传至太学,已是两日之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夜,七娘与朱凤英依旧靠在一处读家书。此是五郎递进来的,七娘思念五哥,自然要细细读来。

    只见其上写到:

    “近来阖家安好,母亲亦病愈。唯八妹心有戚戚然。顾氏葬后,余尝过院探望,其面容神色,多有憔悴之态,终不似往常……”

    读至此处,七娘方感叹道:

    “顾姨娘虽惹人厌弃,可到底是菱儿生母。她们平日里闹得再厉害,终究逃不过骨血至亲一说。”

    朱凤英亦点头:

    “从前只当谢菱多心狡猾,不想此事之上,倒见得些真情来。”

    “这样的时候,本该陪着她的。”七娘低头道,“可怜菱儿遭遇此等变故,却无姊妹在侧。”

    朱凤英摇摇头:

    “如此也好。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躲得远远的,别去那滩浑水。”

    对于顾姨娘之事,五郎信中并未细说。去年谢芝之死,七娘已然吓得睡不着觉。何况此番情景,更是可怕!

    姊妹二人往下读来,又见五郎提起何斓。近日,他们多在一处,或是有心邀约,或是无意偶遇,总能时长见着。

    七娘掩面笑了笑。看来,于卞大娘子之事,五哥已彻底放下。

    何斓温和谦恭,待五哥颇是上心,想来,也算得一良配。纵然何学士府并非世族,左右是官宦之家,也便没那么要紧了。

    朱凤英笑道:

    “看来,五表兄好事将近啊!”

    七娘憋笑道:

    “待我回去,定要好生审他一审。何小娘子那里,亦要去逗她一逗!”

    朱凤英摇头打趣:

    “你呀!成日里尽想着捣乱!还是早些睡吧,明日下学,不是约了魏林他们论道么?”

    七娘这才想起:

    “是了是了!表姐不提,我倒忘了!我这就睡去,明日,定要论出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说罢,她只翻身下床。只见她脚著轻罗袜,竟忘了穿鞋,垫着脚,捻上丝裙便往自己房中去。

    琳琅见此,忙提起床榻前的绣花鞋,直直追在后边。

    朱凤英看着她离去,竟不由自主地欣慰笑笑。

    来太学这些时日,她总算不再缠着陈酿。想来那夜的谈话,多少有些用处。

    不论她故意赌气也好,真心放下也好,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了。

    他既已拒婚,从此两不相见,才是正经道理。

    况且,近来她们真将自己当做太学生,不时与人论道,也不似前些日子乏味。郓王亦常来相陪,不至无趣。

    已近四月,牡丹极是繁盛,汴京盛产牡丹,正是花开时节动京城。

    魏林约了三五人齐来茶聚,正在牡丹从下辟出一块地方,席地而坐。

    七娘她们则带来郓王。时日久了,众人见着郓王也不似从前拘束。

    郓王善烹茶,今日兴致甚高,竟随手折下一枝牡丹,就地取材,以做茶资。

    “楷兄果然好雅兴!”魏林道,“以花入茶,虽古来有之,却不似眼下随性自然。”

    原是郓王怕他们拘礼,故而私下只以姓名相称。

    有人亦附和:

    “倒见出些魏晋风流来。”

    朱凤英先接过一盏饮来,细细品后,只点头道:

    “碧螺春配着牡丹,清淡中显出浓烈来,淡泊中自有国色风华。嗯,好茶。”

    郓王一面烹茶,一面笑起来:

    “冯婴一向不说我的好,今日难得的夸赞,该要立碑纪念才是。”

    朱凤英亦低头一笑:

    “从前楷兄不留口德,着实让人生厌。然牡丹新蕊难得,不可辜负。我只为这一盏茶,岂是楷兄之故?”

    一时众人皆笑作一处。魏林性情最是不拘小节,笑起来收不住,只猛拍身旁的七娘。

    她正要躲,却见郓王一把抓住魏林的手。

    他又推一盏茶至魏林跟前,笑道:

    “魏兄,吃茶。”

    魏林这才罢了,却有些不知所措。

    七娘感激地朝郓王看了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且不提男女之妨,魏林常日习射御之术,一掌下来,只怕七娘早去了半条命!

    郓王亦看向七娘,温润一笑。他亲自舀了一盏,盛在犀角杯中。罢了,又伸手试过杯温,方递与七娘。

    只闻得他道:

    “犀杯最宜春茶。”

    朱凤英见此,忽审视着郓王。犀角与碧螺春皆属凉性,又如何是最宜?

    她低头一笑,不过是为着一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众人只道犀角名贵,可灵犀深意,大抵是无人在意的。

    七娘接过,只道:

    “此前我在家时,用犀角盏饮寿眉,也是极好的。”

    “寿眉亦甚好。”郓王点头,“莨弟喜欢寿眉?”

    寿眉素有白首不离,举案齐眉之意。为求个好意头,女子多爱饮此茶。

    七娘却摇摇头,她又饮一口面前的茶:

    “寿眉太俗,楷兄之茶,倒更见清爽些。”

    “莨弟果然与众不同。”郓王笑道。

    方才净花之时,有花瓣落在碧瓷盥盆中,浮于水上。风过游移,也见出落落之姿。

    朱凤英瞧去,颇觉有趣,只笑道:

    “你们只饮茶,却不得这浮花的趣处。”

    众人好奇,皆望着那处。

    她接着道:

    “浮花或邻或散,分分合合,人生至味,大抵如此。”

    适时,浮花又兀自飘移。

    魏林见了,遂道:

    “昨日与孙夫子论春秋战国之事,眼下浮花,倒显出合纵连横之态。”

    众人见了,齐齐点头,果是一花一世界。小小盥盆中,竟装得天下兴亡。

    郓王笑了笑,伸手拨一拨水。

    朱凤英也算略通国策,听罢他们言语,只笑道:

    “眼下倒见得围困之势。”

    郓王正待饮茶,此话既出,他忽顿了顿,也不言语,只拿余光看着朱凤英。

    魏林凑近些看,忙到:

    “冯婴兄弟好眼力,也好见识啊!”

    七娘亦凑过去,点头附和:

    “中有一花瓣,瞧着最大,势不可挡,却受多方牵制,不易突围。表兄,此当如何呢?”

    朱凤英只道:

    “若要突围,必先扰其阵法,攻其不备。再乱其筹划,使鹬蚌相争,我为渔翁。而后,方能以仁相待。”

    “攻心为上,恩威并施,果然妙极。”郓王亦点头称赞。

    七娘掩面一笑,打趣道:

    “小弟记得,楷兄从前说过冯婴是绣花枕头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郓王笑道,“莨弟亦然。”

    朱凤英只瞥郓王一眼,还是这副德行!

    “我非亦然。”七娘笑道,“我倒觉着,墨家所言非攻,是为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离别难2

    却是魏林笑起来,只闻他道:

    “这是昨日讲的诸子百家,奇谋战术,想是小祁莨听痴了呢!”

    郓王看向她,弯着眉笑道:

    “是么?莨弟竟对这些有兴趣?”

    “非也非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七娘摇头,只觉与他们讲不通,颇有些不耐烦。

    她又道:

    “奇谋战术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妆台前……”

    妆台!七娘猛住了嘴。

    她见众人还不及反应,想着囫囵浑过去。

    倒是魏林听得仔细,还不待七娘言语,只好奇问道:

    “妆台?小祁莨房中竟有妆台?”

    霎时,众人只拿异样的目光看着她。祁莨平日里本就娘里娘气的,不会真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朱凤英忙帮着解释:

    “我这表弟,自小体弱,遂常与姊妹们养在一处。所言妆台,想必是姊妹们的?”

    七娘吓得有些呆愣,直直点头,又故作生气模样:

    “自是我家妹妹的,小弟堂堂男儿,怎会有那东西?”

    见着她生气,魏林忙领着众人赔不是。

    既如此,七娘自然无度不丈夫,不计前嫌也就是了。

    她遂道:

    “都是兄弟,又非故意,不打紧的。适才小弟是说,奇谋战术,不及妹妹妆台前的胭脂金簪,亦不及妹妹窗前初生的海棠。”

    闻听这等言语,在座之人只面面相觑。

    众人来此太学,本是为着求取功名。祁莨这般淡泊性子,又来此处作甚?

    况且,金簪海棠,皆是女儿家之物。他骤然说出这话,到底见得些靡靡之态。

    果然,他还是那个娘里娘气的小祁莨啊!

    魏林文采虽不佳,却有报国之心,是最听不得人说这等靡废话的。

    他蓦地来了兴致,辩道:

    “皆如小祁莨所言,岂非世风日下?便是都城汴京,亦作一片纸醉金迷?”

    七娘不急着反驳,反是点了点头。

    她道:

    “魏大哥所言在理。天下之大,若只信奉一家之言,难免有失偏颇。天下需魏大哥这般仁爱之人,亦容得祁莨这般无为之人。”

    无为,原来她心属道家。

    魏林思索半晌,遂问道:

    “祁莨是说无为而治?”

    七娘低头笑笑:

    “并非无为而治,而是无为。治者,已是有为,非真无为也。”

    魏林还欲再辩,七娘却不再理他。

    他心中觉得莫名,倒是郓王了然一笑。

    只闻得他缓缓道来:

    “道法自然,道可道,非常道。不可道者,方是宇宙之道。故而,莨弟不再与你说了。”

    魏林虽不大研读道家,却也不曾听过七娘方才的歪理。

    从前与祁莨论道,总觉他言语奇巧,道理怪异。今日郓王解来,却头头是道,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

    七娘偏头看向郓王。同样的道理,怎么他说来,便是醍醐灌顶的透彻,而自己,却解释得囫囵不清呢?

    只见郓王亦微笑看向她:

    “莨弟,可是如此?”

    七娘重重点头。他生得好看,心眼也好,果然是雪中送炭的郓王啊!

    她又偷偷瞧了朱凤英一眼,这个表姐,依旧一副不待见郓王的模样。

    她适才还吃了人家的茶,夸过人家的茶技,眼下却是翻脸不认人,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许多年后,七娘时常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多也是忍俊不禁。

    各方争执,滔滔不绝。这般不拘男女,只为着学问的论道,似乎只有在太学这一月,方聚得几回。

    日后,论道众人或外出做官,或落第回乡,皆飘离四散。许多人,至此也再没见过了。

    时近暮春,杨柳飞絮漫天,皆作了片片鹅毛,苍苍如也,翩翩俨然。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谢菱靠在窗前,伸手拂过。这些杨絮柳絮,竟是抓不住的。

    钏儿正捧了金剪与素纸来,她悄然至谢菱身旁,轻声唤道:

    “小娘子,你要的东西取来了。”

    谢菱似是一惊,抬眼看向案头。金剪耀眼,素纸凄然,不觉间,她眼中竟包了一汪泪。

    顾姨娘身为妾氏,谢菱本不得为她披麻戴孝。只是朱夫人怜谢菱孤苦,前三夜遂许她守灵。

    既如此,谢菱只脱簪褪钗,换上素色衣裙。眼前的金剪素纸,正是为着剪些白花,左右在自己屋中祭一祭,也算尽得孝道。

    她拿起金剪,忽想起顾姨娘的死因,又缓缓放下。

    只闻她叹道:

    “从前只道姨娘聒噪,骤然不在了,倒见出些念想来。”

    钏儿只得在一旁安慰:

    “小娘子节哀,人各有命,姨娘去了,也不必再看他们脸色过活。”

    谢菱蹙蹙眉,伤心归伤心,可顾姨娘死得突然,其间必有隐情。

    顾姨娘这样的人,怎会为失手杀了丫头而自尽?纵使珍儿真犯下大错,折磨她的法子多了去了,又何须亲自动手?

    况且,家中对此事讳莫如深,丧事也只草草办了。到底是两条人命,想来,却是有些不合常理的。

    谢菱又拿起金剪,细细剪起花来。便是再多疑问,眼下也只得埋在心底。

    顾氏一死,家中虽无人为她惋惜,可那等死相着实吓人,谢府上下自是有些阴郁之态。

    朱夫人的病亦逐渐好起来,这日正要往老夫人处请安,却遇上同来此处的周夫人。

    周夫人早知她坐不住了,只上前笑脸相迎:

    “现下瞧着,大嫂的病已然大好了?”

    朱夫人亦笑道:

    “难为你记挂着,也不是什么大病。本想再将养些时日,只是母亲怕弟妹操劳,才赶着我来重理家事。”

    周夫人自然明白,上回不过是给朱夫人一个教训,并非有心惩戒。

    她微笑着迎上去,妯娌二人遂携手往老夫人屋中走。

    一时见着,老夫人又有些不好。想是她年纪大了,近来又听过血腥之事,只一味地经不得。

    二位夫人忙上榻前伺候,又是喂药,又是递茶,一派的婆慈媳孝。

    周夫人只道:

    “这些年家中连年出事,还尽是血光之灾,便是康健如母亲,近年亦时常病下。媳妇想着,是否是冲撞了什么?”

    朱夫人蹙眉:

    “这是什么道理?”

    周夫人看了看老夫人,又道:

    “我知母亲不喜鬼神之说,只是心中不安,也私下寻人看过。咱们家多年不曾办喜事了,难免积下些阴气。”

    老夫人听着不语,倒也不见生气。

    周夫人遂接着道:

    “不为别的,放眼咱们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大多已是适婚年纪。如此拖着,只怕不妥。不如趁着此番,张罗起来,热热闹闹的也就是了。”

    老夫人亦点点头。

    她虽不信怪力乱神,可周夫人所言孙辈们的婚事,却是老夫人最挂心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离别难3

    老夫人撑起身子,只道:

    “你说的不错,家中常年没有喜事,难免见着晦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远的不说,倒是二郎君……”周夫人笑起来,“大嫂在此,本不该我多嘴的。只是与二郎同龄的小郎君,皆妻与子俱全,可二郎……”

    朱夫人深深看着她,怎么骤然提起二郎的婚事?

    “劳弟妹费心了。”朱夫人道,“二郎朝堂事多,遂没那心力顾着。我亦替他相看过几回,也总不见合适的。”

    老夫人点头道:

    “二郎这孩子,主张大呢!”

    周夫人正待劝说,却见朱夫人抢道:

    “倒是五郎,也不小了呢!”

    “说起五郎,这些日子也不来请安,又是跑何处贪玩去了?”老夫人问道。

    周夫人笑了笑。看来,仪鸾宗姬与二郎之事,朱夫人果然知情。至于老夫人,虽不至太清楚,也应见得些端倪。

    眼下既言及五郎,周夫人遂顺水推舟道:

    “母亲,五郎正是去‘何处’呢!”

    “此话怎讲?”老夫人满脸疑问。

    周夫人又笑起来,俨然已有喜事:

    “媳妇听闻,近来,五郎与何小娘子颇是亲近,隔三差五地遇着,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缘分使然。”

    老夫人闻此亦笑道:

    “五郎平日胡闹惹事的,不想竟自有主张!这个何小娘子家源何处?”

    周夫人答道:

    “是何学士府上的。虽不至大富大贵,到底是门楣清白的书香之家。想来,教养亦好的。”

    老夫人点头,瞧着很是满意的模样。

    朱夫人隐有不安,又看向周夫人,只道:

    “不过是小孩子们闹着玩,弟妹也太认真了些。”

    她又道:

    “倒是蔡太师家的三娘子,端庄温和,颇得古时淑女之风。”

    “蔡太师……”老夫人沉吟片时,只蹙着眉。

    “蔡三娘子,我也见过几回。”周夫人道,“像是不大与咱家小娘子往来。五郎怕是不认得她。”

    朱夫人道:

    “蔡三娘子谨守闺阁,自然少见生人,何况乎小郎君?这等大家氏族,才是有风有化,门楣相配。”

    老夫人见她们一来二去的,只觉无奈。

    自她嫁至谢府,家中的妯娌向来亲近,何时成了这个样子?明抢暗箭,含沙射影,竟见得些小人之态?

    她面上也不见生气,只道:

    “你们争来争去,有甚么意思?不论何小娘子,亦或是蔡三娘子,终究是五郎自己过日子。小郎君总要有自己的决断,我等深闺妇人,话说到也就是了。”

    朱夫人与周夫人面面相觑,不知老夫人所言何意。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人忽来的言语,倒叫人不知所措。

    二人看向老夫人,见她有些倦意,遂齐声道:

    “母亲说的是。我等这就告辞了。”

    老夫人摆摆手,也不言语,只兀自睡下。

    朱夫人回到庭院,心中有些不安。

    这些日子她深居闺卧,想着复权,哪有心力管五郎他们?还当七娘去了太学,五郎便跟着安分些。谁知,他竟还是惹些事!

    朱夫人忙唤了金玲来:

    “听闻,五郎近日与一位姓何的小娘子走得近?”

    金玲点点头:

    “我也是前日才听说,是何学士府的小娘子。她母亲早年间去了,如今在继室手下讨生活,倒也可怜。”

    朱夫人摇摇头,一声冷笑:

    “这等身份,如何配得上咱家五郎?我初时还奇怪,学士府的小娘子,怎会长日不安于闺中?原是她生母早逝,疏于教养。到底,这不是书香之家的礼数。”

    金玲忙连声附和,频频称是。

    不过说来好笑,朱夫人只道何斓不得教养,可七娘更不安于闺中。

    女扮男装,元夜醉酒,私闯太学,样样皆能编排出花来。可朱夫人不是一样疼,一样爱么?

    到底是亲疏有别,内外有差,世间人心,大抵是如此的。

    而周夫人这头,却显得悠然许多。

    虽说因着操持顾姨娘的丧事,朱夫人****,可今日一见,周夫人心中蓦地来了底气。

    她刚回屋,却见钱氏在此。一见着她,便上前抱怨:

    “母亲,听闻大伯母病愈,要重新执掌家事了?”

    “意料之中的事,你急什么?”周夫人瞥她一眼。

    “可咱们近来的功夫,岂不皆白费了?”钱氏不悦。

    周夫人笑笑不语,只让钱氏稍安勿躁。听老夫人的意思,似乎已有不满。

    上回山贼的事,累及七娘,此番又提及五郎的婚事。想来,五郎如今与何小娘子要好,对于朱夫人的安排,必多有不服。

    到时真闹起来,也不知老夫人是护着孙儿,还是由着朱夫人,求个官官相护,门当户对。

    听闻谢府有意为小郎君张罗婚事,媒人们皆排着队地要来说亲。

    朱夫人自然不是谁都见的,虽拒下许多,可成日来来往往,总比寻常喧闹。

    这日,五郎正外出归来,见着这等情景,再忍不得。也不顾时宜,直往朱夫人处去。

    朱夫人正与谢诜用饭,见着五郎闯进来,着实一惊。

    她见他才外出的样子,忙问道: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可用过饭了?金玲,上副碗筷来。”

    五郎不知谢诜在此,初时的神气与愤懑,全化作了耗子见猫的害怕。

    “父,父亲也在。”五郎行礼道。

    谢诜先晾他一阵,方道:

    “成日疯疯癫癫,像什么样子!这个时候,你所来为何?”

    五郎看朱夫人一眼,心下有些犹疑。只是想着每日来往的媒人,实在不堪其扰。

    左右不过一顿打,他心一狠,遂正色道:

    “我不愿娶亲,你们别瞎张罗!”

    朱夫人正唤人加菜,闻听此语,只骤然愣住。谢诜亦罢了用饭,只将象牙筷放下,不曾言语。

    霎时屋中一片寂静。

    五郎偷瞧父母几眼,心下只猛地打鼓。

    谢诜抬眼看他,只道:

    “为何?”

    五郎声音有些抖:

    “我听二婶母说了,母亲心属蔡三娘子,可儿子不认得她!又谈甚姻缘之份?”

    “那你认得谁?”谢诜声音低沉,似压着火气。

    五郎一时不语。

    “哼!”谢诜瞪着五郎,“没用的败家东西!此事家中自有主张,你先回去!”

    五郎审视着谢诜。他语气虽硬,神情却不见怒色。方才言语,似是而非,总让人难解。

    五郎不是硬碰硬的人,此处行不通,他自有别的法子。

    他遂行一揖,便告辞而去。

    谢诜转向朱夫人,冷语道:

    “夫人心中既已有人选,门外那些媒人,是作给为夫看的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离别难4

    只见谢诜一脸默然,神情是不可逾越的权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直直看着朱夫人,更像是一种审问。

    朱夫人行了几步,至他身旁坐下,却回避着他的目光。

    “老爷,只是见过蔡三娘子几回,心中喜欢。于外人面前,却不曾提过。”她轻声道。

    谢诜依旧看着她,神情中带着无奈,又带着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

    他蓦地叹了口气:

    “夫人啊,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是瞒着为夫的?”

    朱夫人骤然一惊,心生惶恐:

    “老爷何出此言?”

    谢诜只默然不语。

    谢芝的死,陈酿与七娘遇害,皆把家中闹得鸡犬不宁。而这些,无不与朱夫人息息相关。

    谁知才安生没多久,又出了顾姨娘之事。顾氏之死颇是蹊跷,只怕,与她也脱不得干系。

    朱夫人看了他半晌,乍然一声低笑:

    “老爷,是不信为妻了。”

    谢诜只道:

    “前番我已言明,不论何事,你都不该瞒着我!这信与不信在我,而可不可信,则在你。”

    他看了朱夫人一眼,又道:

    “蔡太师是何等人,你当真不知?我与他时常针锋相对,与他家结亲,等着被百姓骂么?”

    朱夫人不服:

    “蔡太师位高权重,与咱们才是门当户对。况且,冤家宜解不宜结,别的不过一群愚民,能成什么事?”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你自小亦读圣贤书,怎么不知这个道理?”谢诜深蹙着眉,“你且看他如今风光,不定何时便会殃及府上!况且那等奸邪小人,为夫亦不耻!”

    朱夫人叹了口气,心中更是憋屈。

    从前,谢诜也是叱咤朝堂,无所畏惧的。功名利禄,门客幕僚,还不是手到擒来。

    怎么人到中年,便这等瞻前顾后,不见丝毫气魄?

    “老爷变了!”朱夫人低头似自语。

    谢诜见她如此,难免心疼,遂一番安抚,道:

    “为夫话说重了。好在,你的心思未曾与外人道。此事便就此作罢!不过,与五郎说亲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若无结果,却也不好收拾。依我看,何家小娘子就很好!”

    朱夫人闻言,猛抬起头:

    “何小娘子?她如何配得上我们的五郎?”

    “五郎!”谢诜直摇头,“不过是家世好些,脸蛋好些。一无学问,二无功业,人又只图安逸,不思进取。夫人也太高估他了!”

    “五郎还小!”朱夫人不服。

    谢诜知她心疼小儿,难免宠溺太过,遂道:

    “大郎这个年纪,已独自领兵了!慈母多败儿,你再惯着他,日后更成不得器。”

    朱夫人一声冷笑,分明是他畏惧党争,只寻些配不上的人。七娘如是,五郎亦如是。

    她直直望着谢诜,眼圈已然红了:

    “老爷已委屈过七娘一回,还要再委屈五郎么?”

    霎时,只见她默然垂泪,一双眼睛满是不服与傲慢。

    她身为朱氏长女,本该一世荣耀,儿女之事,又岂能受此等委屈?

    谢诜见她这副模样,又是气又是怜。从前她也温恭贤惠,明理聪颖的,怎么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他又看朱夫人一眼,她依然傲慢,怒目相对。

    谢诜无奈,只道:

    “你若这等执迷不悟,家中之事也别管了。至于五郎的婚事,自有母亲做主。”

    说罢,他再不看朱夫人,只拂袖而去。

    偌大的厅堂,只余朱夫人一人在此。她望向桌上的饭菜,已然凉透了。

    掌灯的侍女毕至,点燃烛火,谢府又是一片灯火辉煌的繁华。

    朱夫人举目四顾,心头寒意四起。儿女忤逆,丈夫不解,她堂堂安国夫人,怎么落到如今的地步了?

    她在床沿坐下,兀自落泪,忽想起这些年在谢府的日子,只觉好没意思!

    朱夫人思索半晌,方唤道:

    “金玲,收拾收拾。”

    “大夫人?”金玲试探道,却不敢多言一句。

    “回朱府。”朱夫人冷言。

    金玲闻言,只呆愣着不敢动。方才也不见怎么闹,何至于匆匆回娘家呢?这可是犯了大忌讳啊!

    远的不说,大娘子谢芝便是个例子。老夫人虽不是不讲理的人,却也难免伤心生气。

    金玲劝道:

    “大夫人息怒,便是再委屈,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谁让你多嘴!”朱夫人斥道,“凭你也想拦本夫人?”

    朱夫人此时的模样,极是任性无方。七娘那般为所欲为,焉知不是同朱夫人学的?

    金玲自幼跟着朱夫人,也深知她的性子。

    她遂又劝道:

    “夫人不为自己,也要为小郎君小娘子们想想啊!夫人一去是自在了,可府中如何看他们呢?况且,时近一月,七娘子不日也就回来了。到时,她铁定哭着闹着要寻夫人的,那旁人又该如何说呢?”

    提及七娘,朱夫人忽抬起眸子,只怔怔望着金玲。

    五郎一向是个不争气的,如此也便罢了!

    可她还有七娘。

    作得文章,入得太学的准郓王妃!

    金玲所言不错,七娘不日也就回来了,朱夫人心有牵挂,多受两日委屈又何妨呢?

    到那时,谢府蒸蒸日上,才真叫谢诜后悔今日所为!

    那夜过后,五郎的婚事很快便定下了。

    对于何斓,他总模棱两可的。偶尔遇着,倒也能一处说笑,若遇不着,也便罢了。

    他不知自己究竟作何想,竟这样稀里糊涂地便定了亲。

    只是,依谢诜所言,婚事是必须订下的。五郎自然要选最熟悉、最亲近的何小娘子了。

    喜事传到太学已是一日后。

    七娘与朱凤英捧着家书,欢喜得睡不着觉。家中许久没这样的喜事了,免不得又是一番高朋满座的热闹。

    七娘最是兴奋:

    “我就知道,他们定然会成亲的。”

    朱凤英亦笑起来:

    “是,谢半仙!你又知道了!”

    七娘掩面笑道:

    “表姐不知,上回去近郊的海棠林,是五哥邀的何小娘子呢!不,从今该唤她五嫂了!”

    一时,二人只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提及得趣之处,她们又想象着五郎穿婚服的模样,恨不得明日便是他的婚礼。

    只是,想着要离开太学,姐妹二人又生出些伤感来。

    七娘垂眸道:

    “就要回去了,也不知如何与魏大哥他们道别。”

    “正是呢!”朱凤英点头,“骤然离去,到底有些不舍。”

    七娘看着她,似有些晃神。

    待朱凤英言罢,七娘方正色道:

    “表姐,我有一事相求。”

第一百四十章 离别难5

    朱凤英见七娘神情认真,似有正事要说,遂端坐了身子,要将听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七娘轻咬着唇,垂下的眸子看向一边。

    只闻得她低声道:

    “祁莨的木牌,表姐可还我么?”

    朱凤英沉吟半晌,又看了眼书案。祁莨的木牌,她并未锁来,只置于书案右侧的屉中。七娘若真下了决心拿,却也不必同她说这一声。

    朱凤英叹了口气,又蹙眉看向她:

    “你又心有不甘了?”

    七娘摇摇头,她不知道。

    只是她想着,此番去了,便是三年不得相见。三年后,是个什么境况,谁又知呢?或许,他一朝外出,这就是一生的分别。

    “表姐,”七娘叹道,“只是见一见,悄悄见一见,并不与他过话。”

    朱凤英拉着她的手:

    “七娘,你诚不必如此委屈自己的。木牌我自可以给你,你若真放不下,直去见他也就是了。又何必偷偷摸摸呢?”

    “表姐不懂。”七娘忽想起许道萍来,“他已拒过我一回,我若一味缠着,只怕仅有的师徒情意,也会尽变作厌弃吧!”

    朱凤英霎时一惊。

    原来,七娘这些日子的避而不见,不闻不问,竟不是放下!

    而是,更放不下……

    她无奈地望着七娘,一时不知如何相劝。

    朱凤英是时常出入藏的,亦总在那处见着陈酿。

    有时逢着,不过寒暄一句,点头之交罢了,并不多过话。他若问及七娘,她只敷衍说一切安好,也就是了。

    七娘见朱凤英不语,只唤道:

    “表姐?”

    她这才回过神,遂嘱咐道:

    “你要去便去吧!只一处,不论发生何事,皆不许瞒着我。”

    七娘自知她心存担忧,安抚似的点了点头。

    既得木牌,她也不耽搁,次日便往藏去。

    她仍作祁莨的打扮,有认识的太学生见着,也玩笑说:

    “从不见小祁莨来藏,眼下却也知用功了。”

    七娘无心理会他们的打趣,一时,只在藏下猛顿住了脚步。陈酿是不难寻的。他总爱寻个无人角落,兀自看书。若往冷清之处去,定能见着他。

    可她真要登楼么?

    她仰头望着藏,区区三层而已,却显得那般高不可攀。

    藏占地宽阔,气势雄伟,斗拱雕栏颇得天家风度,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将祁莨的木牌拽在手中,越握越紧,一双纤纤小手已然勒得通红。

    去,或是不去?

    七娘忽紧闭双眼,深深蹙眉,世间怎会有如此难以决断之事?

    正气恼间,忽闻得耳畔有人,七娘一瞬睁开眼,却见那人靠得很近。

    他好奇地审视七娘,问道:

    “这是作甚么?真想做太学生,要拜书神?”

    七娘一惊,本能地向后缩了缩,谁知她脚下不稳,眼见着就要摔下去。

    那人忙拉住她的手臂,往回一拽。七娘踉踉跄跄,险些撞上他胸口。

    只见那人又将她扶稳,微扬嘴角,有些憋笑地看着她。

    七娘这才回过神,忙一把推开眼前的人,又兀自向后退了几步。

    她缓了缓气息,负手而立,正色望着他,像是审问:

    “楷兄寻小弟有事?”

    郓王低头憋笑,她如此模样,倒也天真可爱。

    他只道:

    “本王方才路过,见莨弟模样奇怪,一时好奇。”

    七娘撅着嘴,又看了看藏,只道:

    “楷兄便当我是拜书神吧!”

    “却也难得。”郓王点头微笑,又道,“你与冯婴不日便要家去了,本王想着,叫上魏林他们与你二人践行,也不枉同窗一场。不知莨弟,意下如何?”

    “好是好。不过,他们不知我与冯婴的身份,又当如何说呢?”七娘道,骤然离开太学,总该想些可信的说辞。

    郓王笑了笑:

    “方才听冯婴说了,你家有喜事。兄长成亲,自当回家祝贺,以此为由,想来,也不算骗人。”

    七娘点点头,这倒恰巧了。

    只是,来此不久,竟到了要践行之时。聚散离合,这等古人情思,今日竟也落到了她谢七娘头上。

    她又望了一眼藏,适才郓王若不来,她会登楼见陈酿么?

    她蹙了蹙眉,自知无解。

    果然,这见与不见之间,是太难了。

    郓王见她发愣,遂问:

    “莨弟想什么?”

    七娘倒忘了他还在,只摇摇头,又道:

    “没什么,不过是忽生了些离别愁思。”

    郓王点头:

    “自古多情伤离别,想来,是最断人心肠的。”

    “断肠……”七娘幽幽吟来。

    原来,这便是诗中所言断肠。从前虽读过许多,到底不知世事,也不大懂。

    如今,望着面前偌大的藏,七娘只觉若有所失,心生戚戚。此时所感所尝,原来便是断肠滋味。

    这滋味,不苦不甜,不酸不辣,却又五味俱全,食过方知。

    她神色显得黯淡,只向郓王问道:

    “我离去之时,是会有人相送的吧?”

    只是她最想相送之人,怕是再见不得了。

    郓王见她满目离愁别绪,细眉俨然,只道颇是动人。

    他方道:

    “旁人不知,我是定要来的。”

    七娘闻言,心下一动,忽而抬头看他。郓王依旧微笑相对,自有一分温润气度。

    那般沉稳,波澜不惊,似乎再大的事,再浓的愁,亦可化在他的微笑之中。

    “楷兄,”七娘唤道,“多谢你。”

    至于为何而谢,她亦说不清。

    或许为着他说要来相送,或许为着他帮她入太学,亦或是,只为他方才那一抹安抚人心的笑。

    郓王却是一怔,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只道:

    “莨弟今日,像是颇多感慨啊!”

    七娘低头笑笑:

    “莨弟?我已做不得几日祁莨了。”

    这话听着很是伤感,郓王仔细看她,低头之间,倒见出难得的温婉来。

    他望着她,柔声道:

    “可我,却一直是你的楷兄啊!”

    七娘抬头望着他,忽觉心头一阵暖意。从前宫中,是他雪中送炭,如今太学之中,亦是他雪中送炭。

    离别之期转眼已至,七娘与朱凤英坐上各自的车驾,太学生们皆排排端立相送。

    谁也不知,他们寻常一处论道的祁莨与冯婴,竟是眼前两位世家小娘子。

    七娘透过帘缝,又看了太学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他亦在的吧!

    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似乎这一月的事,都显得荒唐可笑。

    七娘回过头,端然而坐,只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陈酿隐在人群之中,负手而立。他想,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她是不会注意的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贺新郎1

    七娘的车马渐行渐远,透过太学的大门已望不见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太学生们亦四散而去,不作流连。

    小娘子入太学的事,本就像一场闹剧,如今总算落幕,皆化作了汴京城的闲话家常。

    陈酿登上藏顶层,立在窗边。残阳正浓,屋舍的影被拉扯得极长,隐隐还见着七娘的马车扬起尘土。

    夕阳西下,倒也觉出几分苍凉来。他垂下眸子,也不知该做何想。

    诚如朱凤英所言,他是不该再见她的。可一年来,陈酿惯了地护着她,骤然抛离,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适才她踏上马车那一瞬,往日种种竟似皮影一般,直往他脑中一齐涌来。

    不知为何,他心下蓦地酸楚。

    而谢府这头,却是一派的热闹红火。

    五郎的婚期临近,全府上下自然极尽所能地张罗。一时仆婢往来,穿行不绝,迎来送往俱是笑脸,熙熙攘攘无不道喜。

    七娘自一回府,便见着这阵势,惊奇得不得了。从前大郎与四郎娶亲时,她还太小,没什么映像,倒是此番,见着什么皆觉新奇。

    绍玉听闻五郎婚事,自然也紧赶着来凑热闹。三人又凑在一处,家中也只是无奈扶额。

    七娘坐在五郎床沿,双腿交叠着来回晃,不时又拨一拨他新换的床帘穗子。

    五郎见着,忙去赶她:

    “起开起开,都忙正事呢!你在此处捣什么乱?”

    七娘依旧坐着,掩面笑道:

    “分明是帮五哥筹备婚事呢!”

    又见五郎面色泛红,一副闪烁神情。

    七娘又笑道:

    “五哥该不会是害羞吧?呵呵!五哥,堂堂七尺男儿,还怕成亲呢!”

    “去去去!”五郎摆手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啊?”

    “好哇!还没成亲呢,就学会欺负妹妹了!”七娘偏头望着他,“待五嫂进门,我只同她告状去。”

    “越发口没遮拦地胡说!”五郎斥道,又忍不住笑了几声。

    正此时,只见绍玉从外边进来。他手执鎏金多宝牛皮鞭,也来不及去了斗篷,一身风风火火,满面堆笑地就往里走。

    他倒不饮上一口水,直直便道:

    “我今日往近郊转了一圈,遇上好些相熟的小郎君,皆说要来贺你新婚呢!算来,你倒是咱们之中最早成亲的。”

    五郎近日最怕人提起婚事,到底还带着有些少年郎的羞涩与兴奋。

    他只道;

    “来便来吧!你少说些,七娘在呢!”

    绍玉与七娘相视一眼,笑道:

    “那有什么!七娘可比你坦荡!”

    七娘轻跳着下床,只趋步至绍玉身旁上下打量,又道:

    “不过,三郎这副春风满面的模样,不知道的,还当是你成亲呢!”

    五郎只在一旁憋笑,饶有兴味地看着绍玉:

    “他倒是想!”

    七娘笑了笑:

    “待三郎大婚之时,我可要送份大礼!定是比给五哥的大!”

    绍玉闻言,只看她一眼,霎时黑了脸。他只将马鞭与斗篷丢给身旁的丫头,赌气似的在案几旁坐下。

    七娘一愣,不知哪里得罪了他。绍玉近来脾气越发大了,有时不知说错了什么,他又不说话又不理人的。

    七娘试探着看他,又拿手肘戳他:

    “三郎,不会是嫌我的礼小吧?”

    绍玉白她一眼,亏她想得出!

    他只道:

    “我才不成亲呢!你的好礼,都尽给你五哥吧!”

    五郎看着那二人,直直摇头: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你们倒吵起来,可不是给我添堵么?”

    还不待绍玉与七娘言语,大丫头只领了裁喜服的绣娘来,要替五郎量身。可巧,这事也算是混过了。

    一时,十来位绣娘捧着各式绫罗、绣线而至。

    领头的绣娘约莫三十出头,眉清目秀,十指纤纤,正是一位绣娘最好的年纪。

    这个年纪的绣娘,手艺已是精巧娴熟,又不至老眼昏花,劈不得线。

    她只笑道:

    “这都是老夫人、大夫人细心挑过的,让拿过来与小郎君看看,若无不妥,咱们也就比着制衣了。”

    五郎与绍玉皆是小郎君,哪懂这个?

    倒是七娘,踱步上前,一一看来。她自幼不喜女红,是全府皆知的事,否则,张夫人如何就不教她了?

    绣娘们皆觉着奇怪,只面面相觑,又有人偷笑。

    七娘伸手抚上那些绸缎、绣线,从前也不觉得有何不同,今日瞧来,却是这般好看。难怪天下女子皆盼着成亲那日了。

    “五哥!”七娘回眸道,“你的喜服,定然是极华美的。”

    绣娘笑道:

    “这个自然。咱们府上多年不办喜事,老夫人特意嘱咐过,倒不拘着多铺张,热热闹闹的也就是了。唯有新郎官的喜服,却是马虎不得的。”

    七娘点点头,仰头得意道:

    “婆婆可是顶疼五哥呢!”

    打发了绣娘们,三人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方才生气的事,早已抛之脑后。

    七娘与绍玉瞧上去,倒比五郎更是兴奋。到底小孩子爱凑热闹,此番又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热闹。

    五郎大婚那日,正是入秋,已然惊动了半个汴京城。

    老夫人虽嘱咐不必铺张,可该置办的,皆是礼数,一样也少不得。况且,谢府向来是用顶好的,何至于委屈五郎?

    如此,银子依旧流水似的花,礼又流水似的收,场面终究小不得。

    百姓们皆挤在街道两旁围观。有更甚者,还闭了门市,专程要看。霎时间,只道万人空巷,亦不为过。

    街道纵横,被堵得水泄不通,有出城的车马,也需等上好些时候。外地的生意人见此场面,颇是好奇,左右马车也是堵着,正好看看热闹。

    四周一片喧嚣,可唯有一辆马车,却不为所动。

    只见车夫从容停车,遂往前边打听。

    拉车的马儿亦不胡乱嘶叫,一副训练有素,英姿宝辔的模样。其车身颇是华美,满覆绫罗。

    瞧来,当是达官显贵之家。

    车众人已不见焦躁,待车夫回来,只闻得他问道:

    “怎么不走了?”

    听他音色语气,像是位年迈男子。

    车夫趋步至窗前,方回道:

    “大人,是谢府娶亲,围观的百姓堵住了去路。”

    “谢府……”车中之人沉吟半晌,又轻抚胡须,只道,“那便再等等吧。”

    车夫失落应声。他只道平日里皆是有人开路,何曾受过这等罪?

    他又抬头,焦急地望了望前方。

    人烟骤聚,车马成群,这样下去,也不知要待到何时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贺新郎2

    在五郎的婚事上,众人皆是真真切切地替他高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纵使朱夫人初时有怨,见尘埃落定,也只得作罢。

    唯有五郎自己,几月来,却是最糊涂的。

    与何斓相识,不过是上元节的事。一年不到的光景,她竟骤然成了自己的妻。

    对于何斓,五郎似乎并不排斥娶她。

    或许是习惯了她对他的好,或许是习惯了她的出入相陪。到底,她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娘子。况且,与她成亲,总也好过素未谋面的蔡三娘子。

    何斓虽算不得绝世美人,却也占尽温顺二字。自成亲以来,她日日早起请安,人又谨慎知理,实在无半分不妥之处。

    如此,三朝回门之日,谢府自然给足了她面子。除去应有的回门礼,老夫人又着意添上许多。

    五郎待她亦颇是上心,如今既为夫妻,自然与从前不同。

    何斓正待上车,又回头望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回门礼。有些东西,她从前连听也不曾听过,眼下竟能随意赠人。

    到底是不同了!

    她带着满意的笑,又含情脉脉地看五郎一眼。五郎亦微笑相对,扶她上车。夫妻二人遂朝何学士府去。

    何学士府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自打媒人来说,何学士便成日地想,自己祖上究竟积了什么德,方能得此贵婿!

    谢府的车马方至,只见何学士与何夫人端端而立,亲自于正门相迎。仆婢两排,分列左右,虽没什么气势,倒也是诚心诚意。

    五郎方扶着何斓下车。

    只见她已换做妇人发髻,头上一支卧凤点翠步摇极是华美,还坠着米大的珍珠串。行动间,柔光细细,是极考究的功夫。

    又见她裙摆飘飞,正一条五彩菱花绡六破裙,玛瑙禁步轻轻压上,眼见着便是世家风度。

    何夫人见此,满面堆笑,趋步着就要过来:

    “小娘子可算回来了,瞧瞧这一身的气度,果是与从前不同。尤其这支点翠步摇,我可是连见也没见过呢!”

    何夫人的为人,初一早与五郎抱怨过。她这会子来巴结,只怕晚了些。

    五郎与何斓遂相视一笑,他只道:

    “这是宫里淑妃姐姐赏下的,不比市井之物,难怪夫人不认得。”

    这般言语,只呛得何夫人说不出话,她讪讪一笑,只低着头想要去扶何斓。

    何斓忙朝五郎身后退了退,五郎遂道:

    “岂敢劳烦夫人,斓儿自有丫头的。初一!”

    说罢,初一亦挺身向前,护着何斓。

    何夫人又吃了个哑巴亏,这分明是说她连个丫头也不如!若在往日,她早上手打何斓了,偏偏她如今是谢府的人。

    真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想这小蹄子,竟有如此造化!

    夫妻二人亦不再理她,只朝何学士去。

    端端行过礼来,五郎方正色道:

    “岳丈大人,日后便由小婿护着斓儿,还请岳丈大人放心。若有不妥之处,岳丈大人只管教训!”

    五郎最是嘴甜,何学士激动得喜极而泣,老泪纵横,忙抬起袖子揩眼泪。

    他点头道:

    “好好好!得婿如此,老夫遂也安心了。斓儿自幼丧母,不得教导,贵府高门大户,日后还请贤婿多担待。”

    五郎忙去扶着何学士,一面进门一面道:

    “斓儿很好,家中长辈甚是喜爱,皆道岳丈大人教女有方。”

    一时众人入府,回门礼跟着流水似的进去。四下街坊见着,皆频频称奇,无不羡慕。

    五郎自在堂前与何学士过话。何斓得嫁谢府,族中叔伯无不想攀附,堂中霎时挤满了人。

    各人皆围着五郎寒暄见礼,又偷着打量。他周身的锦缎绫罗,世家气度,人又生得俊郎,俨然天神一般的人物。

    “斓娘自小便见出福相来。”何家十三叔道,“今日得见谢郎君,这等贵婿良配,想来斓娘后福无边啊!”

    何学士引荐道:

    “这是十三叔。”

    五郎遂作揖,只道:

    “十三叔过誉,五郎至今无功无业,颇觉愧对斓儿。”

    何十三叔笑道:

    “有心不怕迟,眼见着谢郎君便是有大出息的。”

    这些恭维,五郎自然惯听的,并不大在意。只是,为着何斓的体面,他只得一一敷衍。

    何斓回府,自然往后宅去。

    这府中的一亭一阁,一花一叶,如今看来,竟是这般不同。

    她挺直了背,微扬起下巴,手中握一把湘妃竹柄缂丝团扇。

    这些年,似乎从未如今日一般悠闲恣意。

    何斓轻摇团扇,只道:

    “从前,我只道厌极了府中。此番回门,却见春景甚好。”

    身旁的初一亦满面得意,笑道:

    “可不是!如今再无人敢欺负娘子了。”

    见何斓笑了笑,初一接着道:

    “方才在府门外,看她那谄媚样,连我一个丫头亦看她不上!呸!拜高踩低的小人!”

    “既知是小人,又同她计较作甚?”何斓不在意地摇摇头。

    如今,她可不再是在何夫人手下讨生活的可怜遗女了。纵然她敢得罪何斓,也不没胆子罪谢府!

    何斓又道:

    “听闻姊妹们来了?”

    初一连声称是:

    “她们皆等着恭喜娘子呢!”

    “她们岂有这等好心?”何斓冷笑,“不过也是一番攀附。见见便见见吧,咱们多留个心眼也就是了。”

    才行几步,只见一群小娘子聚在廊下。她们似没见着何斓,正悄声过话。

    何斓与初一对视一眼,遂轻步凑上前去。这般交头接耳,定不是好话。

    “你们可听婶母说了?”一蓝衫女子道,“斓娘从前本有门亲事,是她自己要死要活地退了,才有了今日姻缘!”

    另一位粉衣女子又道:

    “那事怎么不知?听闻还是谢府哪位姨娘的亲戚。这兜兜转转,不还是在谢府么?”

    众女子皆掩面笑起来,似乎贬低何斓,便显得她们更高贵些。

    初一低声抱怨:

    “这群小娘子,别的本事没有,偏是极会编排人!还姊妹呢,不过与夫人是一丘之貉!”

    “那又如何?”何斓道,“嘴长在她们身上,咱们也管不着。只是,从前她们敢当着面说,如今却只敢偷偷地说。咱们心中明白便是,既如此,今日倒也不必再见。”

    何斓转身便走,又故意弄出些动静。

    廊下的小娘子们闻声,皆齐齐看过来。只见得何斓的背影极是华贵,渐行渐远。

    她们面面相觑,忙相互捂着嘴,也不知何斓是否听见。

    何斓却不大在意这些。只是她们的话,倒叫她想起从前与顾显说过亲的事,这才更让她提心吊胆。

    转眼已是深秋,本当日子便这般过下去。谁知,何斓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摸鱼儿1

    那日清晨,天刚见白,谢府门前还留着昨夜的残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见一男子裹着棉衣,风帽残破而不体面。他弓着腰,抄着手,在府门前不停徘徊。

    经了从前谢芝的事,门房再不敢随意奚落这些人,指不定便是什么大人物呢!

    新来的门房小跑着上去,先上下打量一番,遂拍了拍他的肩:

    “小哥在此处游荡作甚?此是谢府门前,若非寻人,还是远些吧!”

    那人抬起头来,着实吓人一跳。

    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骨瘦如柴。面容已瘪下去,唯一双眼睛,直鼓了出来。

    他抬头龇牙笑道:

    “劳烦小哥通传一声,是实在亲戚。”

    另一位门房亦过来,低声冲新来的门房耳语:

    “这副模样,小心贵人们发火!”

    新来的门房道:

    “可听过从前大娘子之事?是不是亲戚的,里面人自有决断,咱们通报一声,也算是两不得罪。”

    说罢,他们又问道:

    “小哥可报上姓名?我等与里边通传。”

    落魄男子连忙作揖:

    “谢过了,谢过了!便说姓顾,是谢府的表亲呢!”

    表亲?门房一听,似乎有些来头,再不耽搁,只往里边通传。

    自朱夫人被谢诜罢了管家之权,自然是周夫人接着管。她心中得意,便时长邀着娘子们吃茶,自作一番笼络。

    这日,七娘、谢菱、何斓、钱氏皆在,只见周管事家的匆匆进来,神情闪烁,只一副欲语不语的模样。

    她夫家与周夫人同姓,也算拐着弯的亲戚,故而如今很是得脸。

    周夫人吃一口茶,只道:

    “小娘子们与新妇面前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还是府中的老人呢!”

    周嫂子看了一眼谢菱,只频频称是。周夫人心道,原是与谢菱有关。一个庶女的体面,倒不必刻意顾及。

    她遂道:

    “在座皆是家里人,有事你便说来。”

    周嫂子会意,行了一礼,只道:

    “是顾家来人了,说是……是……八娘子的表兄。”

    何斓正欲饮茶,忽闻此语,手猛地一颤,只将茶洒在了案几上。

    四下安静,众人皆朝她看来。

    何斓缓了缓神情,浅笑道:

    “茶太满了些。”

    谢菱蹙了蹙眉,只见她忽地拍案而起,不必想也知是顾显了!

    她厉声道:

    “周嫂子糊涂了?他是我哪门子的表兄?我母亲为汴京朱氏,哪来个姓顾的表兄?”

    顾显那人,七娘是听过的。

    闻说是个游手好闲,吸血蚂蟥一般的人物。从前来谢府时,便惹得人人厌弃,难怪谢菱这等生气。

    况且顾姨娘已死,这样的亲戚,实在不必再来往。

    周夫人看了谢菱一眼,只试探道:

    “到底是顾姨娘的侄子,这样,是否不大好?”

    谢菱气得说不出话,七娘方行至她身旁,一面搂着一面道:

    “二婶母亦糊涂了么?”

    七娘心底是明白的。母亲失了管家之权,虽是因着五郎的婚事,这明里暗里,也是婆婆与父亲的意思。

    可其中,岂能少了周夫人的事?若非她来来回回地挑拨,父母之间何至于误会极深?

    故而,她心中难免不平。只是尊周夫人是长辈,不好发作。

    如今她却又想着作践菱儿,断断使不得的!

    七娘又向周嫂子道:

    “还不打发了去!”

    “这……”周嫂子一脸犹疑,只望着周夫人。

    周夫人看了看七娘,只见她鼓着腮帮,颇是生气。这个小丫头,向来无法无天,早该整治了!

    奈何她颇得老夫人喜欢,倒不好用强。

    周夫人只笑道:

    “小娘子们莫急,好歹也先问清楚。若真有正经事,却也不能放任不管啊!咱们家大业大的,可不最怕那些闲话么?”

    周夫人转而又向周嫂子道:

    “如今人在何处?”

    周嫂子见小娘子们急色,声音更低了些:

    “小的也知小娘子们忌讳,遂安置在外院的茶房了,并不在正经的待客厅堂。”

    谢菱一声冷笑,瞥周嫂子一眼,方道:

    “凭他也配?他能有什么正事,不过是要钱!我告诉你,若敢与他一厘一毫,我定然不依!”

    周嫂子蓦地被一通抢白,只得讪讪笑道:

    “小娘子这话说的,还真不是要钱。”

    谢菱与七娘面面相觑,很是惊讶。

    顾显这人,也没什么大胆量。左右,不过是赌输了没钱还,逛窑子没钱使,莫非还能惹上更大的事?

    倒是何斓双手紧握,已然渗出汗来。她愁眉紧锁,心下跳得极快,却是不敢言语。

    周嫂子倒没注意她,又接着道:

    “他说,咱们府上强娶了他未过门的媳妇,要往衙门告去!问……问私了……还是公了……”

    初时,周夫人也只当是赌输了要钱。她想着顾姨娘已死,顾家恰好来人,倒能让仪鸾宗姬露些破绽。

    可突来的言语,却更叫她好奇:

    “这是什么话?”

    周嫂子只摇头:

    “小人也问过,他偏是不说。只道此事事关重大,要待个能做主的人,方可尽数告知。”

    这些话听上去极是荒唐,谢菱只道:

    “周嫂子就这般信他?赌钱的人,什么话不能信口胡说?依我看,只管赶出去!饿死也好,冻死也罢,大家清净!”

    七娘一直立在谢菱身旁,不停安抚。余光中,似见着何斓脸色越发难看,身子亦瑟瑟发抖,已然有些喘不过气的模样。

    “五嫂,你怎么了?”七娘轻声唤,一面担心地望着她。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脸色一片煞白。

    七娘与谢菱对视一眼,忙过去陪着,生怕她出什么事。

    “初一快去请大夫?”七娘忙道。

    何斓似受了惊吓,猛地摇了摇头。初一正待去,忽而又不敢动了。

    七娘怒视着周夫人,又向周嫂子生气道:

    “你吓着我五嫂了!小心五哥不饶你!”

    谢菱看看何斓,又看看周嫂子,沉吟了半晌,只斥道:

    “还不快打发了去!”

    周夫人方缓缓起身,行至周嫂子跟前,作出一副斥责模样:

    “这些话,如何能在娘子们跟前说,嫂子将规矩尽忘了!”

    周嫂子只得频频称是。

    周夫人又打量了何斓一番,遂道:

    “罢了,我自去问清楚,莫再吓着她们。”

    她说罢,便缓步往门外行去。

    谁知何斓闻声,也顾不得体面,竟猛地站起。

    她深吸几口气,忙唤道:

    “二婶母,您莫去。这件事,我说与你听。”

第一百四十四章 摸鱼儿2

    七娘不知所措地看向何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怎会知晓?莫非真有其事,还与她有关联?

    何斓缓缓低下头,避过众人的目光,只将从前的事一一道来。

    说来也清楚,不过是继室逼着何斓下嫁,她誓死不从罢了。最后双方僵持,她以死相逼,方才得以退婚。

    不过,既已退婚,顾显又有什么理由找上门来?

    七娘从前本就受何斓的鼓舞,那番为自己做主的话,如今还记忆犹新。

    她只正色道:

    “五嫂别怕。既已嫁入谢府,自有府上为你做主。岂容小人放肆?”

    谢菱亦附和:

    “事出有因,想来婆婆与母亲,皆不会怪五嫂的。”

    一想起老夫人与朱夫人,何斓便心下打鼓。此事虽不是她的错,到底事关名节,说出去,也是极不好听的。

    周夫人听罢,心下只笑小娘子们单纯无知。

    这样大的事,无论孰是孰非,皆是何斓没脸。何斓又如何不知,故而,方才吓得脸也白了。

    周夫人面上却作出安抚之态:

    “你们别急,此事,还是先禀明老夫人,再作决断。”

    一时,周夫人只得安顿好顾显,先不让他胡说,又自往老夫人处去。

    方至老夫人处,只见朱夫人亦在。

    她因近来赋闲,没什么事,遂常来与老夫人一处说话。

    周夫人先请过安,看了看朱夫人,方将事情据实相告,要清老夫人示下。

    老夫人听罢,倒未见惊讶,只道:

    “是有此事。当初五郎成亲前,也着人去查过何娘子。不想那姓顾的无赖,会以此事要挟!”

    周夫人一惊,本当老夫人会极是生气,谁知她竟早知晓了。

    朱夫人虽不喜何斓,可到底是大房的体面,五郎的体面,她也只得护着。

    朱夫人方笑道:

    “户籍官那处也查过,婚事早退了,并无不妥。当时,母亲还夸何氏贞烈,心中有主意呢!”

    老夫人点点头:

    “何氏是个好孩子,一心待咱们五郎的,你们也都日日看在眼里。这件事,决不能让她受半分委屈!”

    周夫人又道:

    “只怕五郎心中不好受。”

    “五郎也是个好孩子!”老夫人护道,“这点道理岂能不懂?”

    她又转向朱夫人:

    “你同五郎说,叫他不许胡闹,要护着他媳妇。”

    朱夫人遂点头应声。

    这样的大事,到底瞒不住五郎。何斓心中又怕五郎嗔怪,只拉着七娘一同回房。

    还未进屋,只见五郎已然暴跳如雷。

    他的影子在窗前来回移动,一面闻着他道:

    “方才回府便听说了!顾显那小子是没被打够?竟然还敢来!”

    屋中另一人像是绍玉,他劝道:

    “你冷静些!不过是个泼皮无赖,打发去也就是了,生什么气来?”

    见着五郎发火,何斓只吓得不敢进去,双手紧紧抓着七娘。

    七娘拍了拍她的手,正色道:

    “婆婆已发过话,五哥若敢为难你,她第一个不放过!”

    说罢,七娘只拉着何斓便往里闯。何斓却只低着头,亦步亦趋地由她拉着去。

    “谢润!”七娘才进屋,便是当头一喝,“你吼什么吼!作出这样子吓五嫂么!”

    见何斓来,五郎忙闭了嘴。

    她半躲在七娘身后,只偷偷瞧着五郎,像极了从前怯怯懦懦的模样。

    五郎忙拂开七娘,拉过何斓,只一味地上下打量。

    “你可还好?可听了什么难听的话?”五郎满脸担心,“可受什么气来?”

    这一连串的询问,倒叫何斓蓦地一愣。

    “你……不怪我?”何斓轻轻抬眼,试探着问。

    “怪你?”五郎不解,“为何怪你?”

    何斓这才将悬下的心放下。七娘亦长长吐出一口气,只在五郎榻上随意坐了。

    她轻抚心口,只道:

    “还当你生五嫂的气呢?”

    五郎牵着何斓,一齐在椅上坐了,只白七娘一眼:

    “我岂是那样糊涂的人?”

    “那你方才吼什么?”七娘亦白他一眼。

    五郎一时又有些生气,忽起身道:

    “我吼什么?顾显那无赖,还有脸找上门来,竟这般编排你五嫂!你说我吼什么!”

    一旁的绍玉摇了摇头,在七娘身旁坐下:

    “生气归生气,你也说说该如何处置啊。”

    五郎一声冷笑:

    “拔了他的舌头喂狗去!叫他胡说!”

    七娘却是笑了起来,只向何斓道:

    “五嫂,你看,初时你还怕呢!眼下见五哥如此,是否心中已乐开了花?”

    闻此,绍玉亦笑了起来。

    五郎方知自己有些过激了。

    他指着那二人,讪讪道:

    “你们就笑吧!回头有我笑你们的时候。”

    二人不理他,只兀自笑得前仰后合。

    过了半晌,绍玉方道:

    “如今那人关在府中,也没处胡说。想来,不过是要些银钱。不如打发了去,别将事情闹大的好。”

    五郎见何斓无恙,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只向何斓道:

    “斓儿,不如你说,要杀要剐,一句话的事。”

    何斓正待劝他,却听七娘摆手道:

    “婆婆正是怕你冲动!你杀了他,官府是瞎的?母亲那里,也是三郎方才的意思。”

    “岂非太便宜他了!”五郎心有不甘。

    何斓亦劝道:

    “你照母亲说的做吧,那样的无赖,还是少惹为妙。”

    何斓既已发话,五郎也只得讪讪应下。

    几人正待散去,去见阿珠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面还道:

    “不好了!小娘子,不好了!”

    七娘瞥她一眼:

    “做什么不好了?不是让你跟着母亲,看看如何处置那姓顾的么?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

    阿珠缓了缓气息,五郎的丫头又递上一杯茶与她吃了。

    她方道:

    “我是按着小娘子的吩咐,跟着过去的。”

    “那顾显如何了?”五郎有些坐不住,只急急要听。

    阿珠又道:

    “大夫人先跟他说了一通道理,说顾姨娘已死,他与谢家没什么干系了!罢了,又许了他银钱,只让他莫要胡说。谁知,他竟一把拂开!说甚么,咱们仗势欺人,抢了他未过门的媳妇,要咱们赔呢!”

    “这是什么话!”五郎怒目相视。

    阿珠吓得打了个寒颤,接着道:

    “当时,大夫人亦是这等反应。他却说,咱们家害死顾姨娘,又抢他媳妇,一味地要让赔!”

    何斓只紧紧抓着五郎,七娘方问道:

    “左右,这人已成亲了,他钱也不要,是想如何赔的?”

    阿珠神情闪烁,不敢看七娘,只吞吞吐吐道:

    “他要……要……求娶七娘子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摸鱼儿3

    “什么!”绍玉直跳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屋中皆是一片震惊。

    “五郎!”绍玉粗喘着气,“你说得对!这样的人渣,便该生吞活剥了!”

    五郎只白他一眼。方才还劝五郎冷静,闻听这一出,他自己亦是暴跳如雷。

    “三郎!”五郎方道,“你冷静些!”

    劝他的话,与适才绍玉所言如出一辙。

    七娘却不似何斓那样怕。

    她依旧坐在榻上,伸手拽了拽绍玉的衣摆,笑道:

    “喂!不过说说罢了,当是个笑话!你还跟阿珠一般,认认真真地着急?”

    绍玉转过头,正色看着她:

    “说说亦不行!”

    七娘摇摇头,三郎这个人,脾气倔起来,九头驴也拉不回。

    她又向阿珠问道:

    “那姓顾的有没有脑子,怎会说这样的话?”

    阿珠趋步至她身边,听七娘言语,倒是自己瞎操心了。

    她点点头,只道:

    “小娘子说得不错。他初时本想求娶八娘子,说是自家表妹,有何不可?可得知八娘子已订了亲,他便提起了你。”

    “菱儿亦非他能觊觎的!”七娘不平道,“赵廷兰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不至有这等小人行径!”

    阿珠亦连声附和:

    “大夫人亦如此说。还说她听了个笑话,差些笑出声来。”

    “不过,”七娘看了看何斓,“他既存着这份心思,只许他银钱,必是打发不走。便是走了,也免不得随处胡言。”

    五郎将何斓搂得更紧些,嗤笑道:

    “他算什么东西!从前编排咱家的人多了去了,还不是一个个收拾干净!”

    绍玉此时方冷静下来,又坐回七娘身旁,只道:

    “此番不同。”

    “怎么?”七娘偏头望着他。

    绍玉遂道:

    “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要体面,他要什么来?从前那些,多少有些利益牵扯,不敢轻举妄动。可顾显那厮,是个地地道道的亡命之徒!”

    五郎亦点头:

    “三郎这般说,确是有些棘手。”

    他又问向阿珠:

    “母亲可说什么了?”

    阿珠摇了摇头:

    “当时二夫人亦在的。我见她们冷笑了一声,给了些银钱,说要商讨商讨,让顾显明日再来。”

    七娘霎时脸也白了!

    这算什么事!此事还需商讨么?莫非母亲还真能让她嫁了不成?竟然还让他明日再来,不怕脏了府上的地方么!

    见她着急,绍玉忙握着七娘的手:

    “你别怕!阿珠这丫头,常常迷糊得很,听话也听不全。想来,你母亲与二婶母定有后招的。”

    何斓此时方道:

    “七妹妹,此话不错。母亲连我亦舍不得,何况乎你呢?你可是母亲嫡嫡亲亲的女儿啊!”

    五郎亦点头:

    “我想,母亲不过是稳住他,不让他四处胡说罢了。”

    七娘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事情波及自身,她依旧心有不安。

    方才为何斓出头的神气全然不在,取而代之的,不过是满脸的惶恐揪心。

    “七娘,你放心。你母亲何时出后招我不管,不过,我这会子就去替你教训教训那厮!”绍玉显然已是怒火中烧。

    五郎忙赞同:

    “三郎,你我同去!敢编排斓儿与七娘,我亦忍不得了!”

    见着这阵势,何斓只吓了一跳。她满脸茫然并着担忧,也不知他们要作甚么。

    七娘却一把拉着绍玉,只道:

    “既然家中已有决断,你们可别闹出人命!”

    绍玉笑道:

    “放心,我们自有分寸。走!”

    “走!”五郎应声,“看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正说着,二位小郎君便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何斓惊恐地趋步至七娘身旁,又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觉不安。

    她问道:

    “他们这是……”

    “五嫂放心,闹不出什么事,”七娘拍了拍她的手,“不过揍那姓顾的一顿罢了!”

    何斓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她轻抚心口,只笑道:

    “人也吓死了。看他们的阵势,还当要大开杀戒。”

    七娘掩面轻笑:

    “五哥从前惯打人的,回来不过挨父亲一顿板子,过几日又活蹦乱跳了。”

    别过何斓,七娘遂也回房去。

    谁知谢菱已然在此。她端坐在案几前,深蹙着眉,刚见着七娘,便委屈地哭起来。

    七娘吓了一跳,便是顾显无赖,那值得谢菱哭得这般伤心。

    她忙上前搂着谢菱:

    “菱儿,这是怎么了?快与姐姐说来。”

    谢菱掏出丝帕,一面拭泪一面啜泣道:

    “七姐姐,那无赖要求娶你的事,我听丫头说了。我只恨姨娘有这样一个娘家,这样一个侄子!”

    她哭得梨花带雨,七娘身为女子,见着也不免多心疼几分。

    七娘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气,只道:

    “菱儿莫哭。这都不与你相干。便是顾姨娘,也不过只是生了你。你是谢家的女儿啊,你的母家可是汴京朱氏。”

    谢菱点点头,依旧满脸自责:

    “只是,此番累及七姐姐,也不知婆婆与母亲,是否会怪我。”

    “不会的,菱儿想什么呢?”七娘直摇头,又替她拭泪,“用三郎的话说,那不过是个泼皮无赖,放在谁家不糟心。可别为着这个跟自己过不去啊!”

    “七姐姐说的是,”谢菱终于止住了落泪,“姨娘有那样的娘家,本就无可奈何。如今姨娘去了,他还偏赖上咱们家,真是个无赖!”

    “既知是无赖,也就别再难过了。”七娘劝道。

    送走谢菱,七娘只点上一盏豆灯,倚在窗边。

    窗明几净,月色俨然,真是好美的秋日啊!偏偏又有这么些烦心事。

    她回府不过月余,先是知晓朱夫人被夺了管家之权,如今又来了个讹人的无赖,怎会有这样多的事呢?

    到底还是太学好。读读书,论论道,日子也就这般过了。若哪日论出个所以然,还能治国平天下,名垂青史。

    初时,她还嫌太学无趣,如今瞧来,倒是愿留在太学,做个娘里娘气的小祁莨。

    思及太学,也不知酿哥哥此刻在做些什么,应是写孙夫子留下的功课吧?孙夫子那个“老顽固”,亦是位有趣之人呢!

    七娘这般思忆着,竟也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五郎与绍玉便结伴而来,还带着何斓,只向七娘描述着昨日的义举。

    “你是没见着,”五郎笑得前仰后合,“那厮被揍得鼻青脸肿,一味地求饶,只道再也不敢了。”

    “是了是了,”绍玉亦憋笑道,“那厮……”

    不带他说完,却见朱夫人身边的金玲直闯了进来。

    她冷面冷口,只正色道:

    “大夫人请二位小郎君至正堂过话。”

    “二位?”绍玉不解。

    “是,”金玲道,“王夫人亦来了。”

    屋中之人面面相觑,不就打了人么?何至于这等劳师动众?

    金玲瞥他们一眼,这些个孩子!

    她只道:

    “顾显死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摸鱼儿4

    屋中四人一时不及反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是打了一顿,临走时还求饶呢!怎么死了?

    二位小娘子只吓得不敢言语。从前再怎么闹,总不会摊上人命,那叫惹事。若真如金玲所言,便是惹祸!

    惹祸,事情就大了!

    绍玉仔细将昨日的经过回忆一番,并无不妥。

    他遂问:

    “敢问金玲姐姐,那顾显,是如何死的?”

    金玲轻声冷笑:

    “王小郎君还问呢?留着精神,与夫人们解释吧。”

    只见二位小郎君不肯就走,屋中四人正相互使着眼色。

    金玲方道:

    “怎么,何娘子与七娘子亦想去凑个热闹?”

    她们只愣愣地摇摇头。

    金玲又道:

    “外院已有十来位家院候着。小郎君们若执意不走,就别怪他们惊扰小娘子了?”

    绍玉与五郎相视一眼,只得跟着金玲去。

    “润郎!”何斓弱声唤道,满面的提心吊胆。

    五郎回头,朝他露齿一笑:

    “我与母亲说清楚便回来。你们可别散,我还要说书呢!”

    他嘴上虽硬,心中却已打起鼓来。莫不是真打死了人?

    绍玉只看了七娘一眼,也不说什么,二人遂跟着金玲去了。

    方至堂上,只见谢诜、朱夫人,并同王大人夫妇皆在。

    四位大家长端然而坐,俨然四尊不可抗衡的佛像,直压得五郎与绍玉心慌。

    这也罢了,只是客座的方位还有一人,约莫四五十的年纪,也不知在何处见过。他神情温和,倒比谢诜他们可亲些。

    五郎额上已开始冒汗,他抬眼偷瞧谢诜,又匆匆低下头去。

    谢诜捋了捋胡须,声音低得如一声闷雷:

    “说说吧,昨日的事。”

    二人面面相觑,五郎只道:

    “昨日,揍了顾显一顿。”

    王大人亦审视他们一番,又问:

    “三郎,你说呢?”

    绍玉缓了缓气息,强撑着面不改色,方道:

    “五郎所言不虚。听闻,是死人了?”

    王大人一声冷哼,倒是王夫人坐不住了。

    她忙道:

    “你们快快从实说来,一条人命,岂是好混过的?”

    “母亲,”绍玉作揖道,“我们确是打了人,却并不曾取人性命。”

    “那人为何死了!”王大人怒道,“年纪轻轻,下手没个轻重,不少人看着你们出的手!”

    绍玉心下跳得极快,却依旧稳住神情:

    “我们临走时,清清楚楚听他连声求饶。若是将死之人,岂会如此?”

    王大人脾气上来,直要上手打他。

    客座中的中年男子忙趋步上前,拦道:

    “大人且慢。二位小郎君,你们打人之时,可见他有醉态?”

    二人回忆了半晌,皆摇了摇头。

    四位家长相互看了看,一时放下心来。

    那人又道:

    “仵作验过,说死者生前饮过烈酒。若非你们打死的,那必是有旁人出手。或是仇家,见着他醉态如此,一时起了心。”

    王夫人亦附和:

    “正是呢!可怜两个孩子,被这等冤枉。”

    谢诜只看向客座上的中年男子,笑道:

    “邓少尹,事情已然清楚了。至于真凶,便要靠你们了。”

    原来,那人便是开封少尹邓大人。

    今晨接到报案,说街边见着一具新尸,一看是顾显,不少人都道出了绍玉与五郎当街殴打之事。

    按律,本当直接提人审问。只是,此事到底事关王、谢二府的小郎君,蔡府尹便着邓少尹亲自跑一趟。

    邓少尹只作揖赔笑道:

    “下官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例行公事。倒是打扰了二位大人,也叫小郎君们受惊了。”

    王大人只笑道:

    “为朝廷办事,自当尽责。邓少尹不必自责。”

    说罢,二位大人便亲自送了邓少尹去。

    一时,夫人们心疼小儿,忙拥上去上下打量。

    朱夫人看了看五郎,只低声道:

    “人已走了,你们说实话,适才没哄人?”

    谢诜一走,五郎倒不怕了。

    他只正色道:

    “母亲,这点分寸,五郎还是知晓的!”

    “谢婶婶,”绍玉亦道,“我们不过是为七娘与五嫂出口气,何至于杀人?”

    他们所言不无道理,二位夫人又将当时情景细问了一番,才真正放下心来。

    罢了,只打发了他们回去。

    一路上,五郎只对邓少尹嗤之以鼻:

    “什么东西!我们说,他便信,哪有个做官的样子?”

    绍玉笑了笑:

    “怎么,你还盼着他不信呢?”

    五郎撇撇嘴:

    “咱们本就是清白的。如今这般,倒像是依仗着家中的权势作威作福。也不知外面又编排些什么,倒不如同那姓邓的往府衙走一趟,也好调查清楚!”

    绍玉摇摇头:

    “咱们才躲过一劫,你便别折腾了。也不知真凶是冲着咱们,还是顾显?”

    此话一出,倒叫五郎倒吸一口凉气。

    诚如绍玉所言,若是冲着顾显,倒也罢了。可若是冲着王、谢二府,日后行事,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顾显之死,也很快传到了谢菱这里。

    二人到底有层表亲关系,遇着她房里的丫头,也都愿说与她们知。

    谢菱正于房中刺绣。也不知怎的,今晨心下发慌,已连着错了许多针。

    只见她神情焦虑,一旁伺候的丫头也不敢言语,只等着钏儿回来。

    钏儿刚到,便打发了小丫头们出去。

    她俯首过去,只轻声向谢菱道:

    “小娘子,干净了。”

    谢菱紧紧抓着绣绷,只问:

    “果真干净么?我怎么听闻,今晨开封少尹来家中问及此事。还扯上五哥与王三哥?”

    钏儿点点头:

    “不过,据说五郎与王小郎君只是打了人,并不曾取他性命。”

    谢菱沉吟半晌,却笑道:

    “谁知道呢!”

    钏儿拉着谢菱至床前,只道:

    “赵小郎君的人说了,没有比此番更干净的了。”

    “这是何意?”谢菱不解。

    钏儿只递上一封手书,瞧着是赵廷兰的左手字迹。

    谢菱笑了笑,这个赵廷兰好生谨慎,竟连她也防着,故意拿左手书写。

    她展开读来,信中所言,却颇是蹊跷。

    本是谢菱怕被顾显缠上,托赵廷兰解决了他。

    谁知,当夜顾显醉酒,却直直倒在街头。眼见是难得的好机会,赵廷兰的人正待下手,却见他已然断了气。

    如此,他们既不曾动手,自然是前所未有的干净。

    不过,醉酒而亡,似乎也太奇怪了些。赵廷兰的人亦有疑虑,还仔细查看过。

    只见得顾显唇齿微青,指尖发紫,似有中毒之象。

第一百四十七章 摸鱼儿5

    “中毒?”谢菱喃喃念道,“这个无赖,仇家还真多!”

    “不过,既是中毒,为何少尹大人还要来府上走一趟?”钏儿不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菱笑了笑:

    “想来,这样的案子,牵扯到王、谢二府,必然成个糊涂案。一来,仵作不用心,将中毒的青紫与打人的青紫混为一谈;二来,许是府尹大人想卖咱们府上一个人情,故意而为。”

    “原是如此。”钏儿点头。

    “别想了,”谢菱又道,“不论是谁出的手,左右,皆与咱们无关。”

    她心中高兴,竟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此人。那样的人,贪得无厌,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说来,那时她亦是气糊涂了。其实,哪里用她出手呢?中毒之事,总逃不过朱、周二位夫人。命如草芥之人,还敢觊觎谢府女儿,真是找死!

    深秋的天气,积霜越发重了。有时白日,亦见着窗棂上白蒙蒙的一片。

    这样的天气,本该因寒冷而添衣,可周夫人这里,却急得满头大汗。

    大丫头阿璇正进来,直往周夫人身边俯首过去:

    “二夫人,开封府来过人了。问过一通话,适才刚走。”

    周夫人转眼看着她:

    “可有说别的?”

    阿璇摇摇头。

    “手书呢?竟无人察觉么?”周夫人神色紧绷。

    阿璇只道:

    “似乎,并无人提及。”

    周夫人心下一沉,脚下发软,猛坐在椅上。她体态僵直,怔怔望着前方。

    “夫人?”阿璇见她如此,忧心并着害怕,试探着唤她。

    周夫人却似充耳不闻,粗喘着气,只喃喃道:

    “完了,完了……”

    正此时,却见仪鸾宗姬正进来。

    她一身清素褙子,峨眉淡扫,不施脂粉。宜春髻子挽在头顶,横插着青玉凤钗。正一位寡居之人的模样。

    她不慌不忙,缓步而行,至周夫人身边,遂俯身道:

    “二婶母这是怎么了?”

    见她满脸关切,瞧来也真心,却不知为何,只叫人不寒而栗。

    阿璇忙护着周夫人。

    仪鸾宗姬瞥她一眼,立直身子,忽变作审问语气:

    “二婶母,我自问不曾得罪于你,为何这般害我?”

    周夫人还未曾回过神,仪鸾宗姬又是一番质问:

    “二婶母是要至我于死地么?”

    忽而,只见仪鸾宗姬自袖中掏出一封手书,她左右翻看一时,便直往周夫人面上砸去!

    阿璇猛地一惊,不敢言语。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仪鸾宗姬,何时变得如此凶狠?

    周夫人冷汗冒得更厉害,不必看也知那是什么。

    顾姨娘临终留下的手书!

    琉璃拾起那封手书,就着案头的灯火,一霎时滋滋燃烧,字字化为灰烬。

    原来,昨日朱、周二位夫人便商议着解决顾显。

    周夫人自诩如今当家,主动请缨。

    她先让人灌顾显毒酒,做成醉死之态。以应付谢府。其间,却也留下中毒的蛛丝马迹。

    事成之后,她又命人将顾姨娘的手书,放在顾显身上。

    如此,待人报案,便知是谢府为掩饰府中丑事,杀人灭口。

    她心中明白,于开封府而言,谢府若真要杀人灭口,必不会杀了人还留下手书。故而,草菅人命的罪名是坐不实的。

    况且,还有一层官官相护呢!

    可谢府的丑事,却会人尽皆知。

    这便够了!

    谁知时运不济,前有添乱的五郎与王三郎,后有仪鸾宗姬这只黄雀!

    周夫人只笑道:

    “宗姬的手段果然厉害!”

    仪鸾宗姬亦笑了笑:

    “不过是母亲不放心婶母,让我着人跟着看看。谁知,二婶母果然叫人信不过啊!”

    仪鸾宗姬又道:

    “让我猜猜,二婶母并非意欲对谢家不利,而是旨在我与二郎。二婶母是否以为,害了我与二郎,母亲亦受牵连,您与四弟夫妇便能就此扶摇直上了?”

    周夫人的心思一一被她猜中,面色显得更加难看。

    仪鸾宗姬忽而摇头,作出一副怜悯姿态:

    “二婶母,我是皇家的体面,二郎是谢府在朝堂的体面。你说,你动得了谁?”

    时至此时,周夫人方恍然大悟。

    “况且,”仪鸾宗姬嗤笑,“皇后不管,婆婆不管,母亲亦不管,您操哪门子的心呢?”

    仪鸾宗姬的话,直叫周夫人心下发毛。她只道自己败了,殊不知,她所做的一切,从来皆是在大房的眼皮底下。

    前些日子的风光,此时乍然变作南柯一梦。

    周夫人不过想为谢芝讨个公道。她的女儿受尽屈辱,死后亦被人诟病唾弃。凭什么,仪鸾宗姬这等逆伦,却能高枕无忧?

    那二郎谢汾,披着一张人皮,却做着禽兽不如之事,为何还能朝堂内宅风生水起?

    她抬头看向仪鸾宗姬,乍一声低沉的闷笑:

    “你们这群疯子!”

    仪鸾宗姬依旧高傲地仰着头,端端一派皇家气度。这般傲然,亦是皇族体面。

    她微笑看着周夫人,却不言语。

    她们若是疯子,周夫人便是个傻子了!

    仪鸾宗姬又笑了笑,只道:

    “二婶母此番做的,是有损谢府之事,二叔叔亦保不得你。况且,王家那处亦需有所交代。婆婆已发过话,婶母怕要委屈些时日了。”

    那日之后,周夫人便没再出过院门。

    开封府本想早早了解此案,只作醉酒猝死判下。顾显这般无赖,顾家亦无人为他申冤。况且王、谢二府,又岂是轻易能惹的?

    钱氏虽未受牵连,却心有戚戚。她再未上赶着管理家事,见着仪鸾宗姬,便同见鬼似的,总绕道而行。

    至此,朱夫人又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当家大夫人。

    五郎的婚事既定,她也受过了教训,再不随意提起与高门结亲之事。

    如此,谢诜只当朱夫人想通了。自然是放下成见,夫妻和好如初。

    倒是新妇何斓,却被顾显之死吓得不轻。

    她只隐隐觉着,顾显死得蹊跷。为何他才登门闹事,当夜便死于非命?周夫人又为何忽而称病不出?

    太多的疑问堵在心间,这些事情与谢府,是否另有关联?

    她不敢往深了想。

    时至夜里,何斓夜里与五郎说起此事,他也只囫囵敷衍,似乎亦不愿深究。

    若多问了几句,五郎便道:

    “这般在意,你可是后悔退那门亲事了?”

    何斓最怕五郎多心,只觉又委屈又冤枉,急得差些发誓,倒也不敢再问了。

    经过此事,王家只道绍玉胡闹的功夫越发厉害,差些牵扯上人名官司,免不了又是一顿打。

    这日,绍玉正趴在榻上养伤,只听帘外丫头道:

    “小郎君,谢七娘子来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被花恼1

    绍玉正吃时令果子,半搭着锦丝薄羽毯,几个丫头捏肩捶腿,好不惬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忽听闻七娘来,他一个翻身将起。谁知恰碰着伤口,只闻得蓦地一声惨叫。

    七娘还未进屋,猛吓得直愣在门外,与丫头们面面相觑。

    “三郎!”七娘回过神高声唤道,忙趋步进去。

    只见绍玉捂着伤口,遮遮掩掩,又呲牙冲着她笑,眉头却因疼痛而紧锁。

    那模样奇怪而滑稽,七娘掩面一笑,遂过去扶他。

    “没事没事!”绍玉摆手,故作轻松,只笑道,“这点小伤算什么?”

    七娘扶他至榻上,自己亦在榻沿坐下,一面憋笑道:

    “别嘴硬了!王伯伯下手一向重得很,我又不是不知。”

    绍玉低头笑笑,又道:

    “说来,五郎怎样了?”

    提起五郎,七娘遂叹了口气,摇头道:

    “还不是一顿打!不过比你好些,如今已活蹦乱跳了。倒是五嫂,母亲说她不能劝着五哥胡闹,莫名被训斥一通。”

    “你别忧心,”绍玉劝道,“好在五郎待她好的。”

    七娘只点点头。

    她又看了看绍玉,见他这般受罪,亦心有不忍。到底是为着七娘,他才落得如今的状况。

    “三郎,”她柔声道,“可还疼得厉害么?”

    听她言语,绍玉蓦地愣着。她端端而坐,垂下眸子,倒是难得的温柔。

    七娘今日着了件浅血牙金丝掐牙褙子,下系散镶玳瑁月华裙。白琉璃璎珞映出五彩的柔光,恰照着她肉粉的面颊,正一位盈盈润润的玉人儿。

    绍玉一瞬看得痴了,只望着她,一时竟不知言语。

    忽见窗外飞来一方玉扇坠,正中绍玉额头。他蓦地回神,已然不及躲躲避。

    七娘亦吓了一跳,试探着朝窗外看去。

    只见王梳个双环髻,双手撑在窗棂,正托腮望着他们。金步摇长长垂下,她偏头一笑,晃得步摇清脆,似闻仙乐。

    绍玉一见是她,狠狠瞪上一眼,又抓起扇坠朝窗边丢去。

    上回焚书之事还未曾与她计较,现下又来捣乱。也不知三叔还管她不管?

    王回身一闪,遂进了屋中。她瞥绍玉一眼,自去挽着七娘。

    只见她朝七娘甜甜一笑,便唤道:

    “谢七姐姐!”

    还不待七娘答话,却听绍玉没好气道:

    “你来做什么?又没事找事?”

    七娘笑了笑,看了一眼地上的扇坠,只搂着王:

    “可是你三哥得罪你了?”

    王撒娇似的倚着七娘:

    “姐姐不知,他前些日子还凶我呢!”

    “怎么?”七娘不解。

    王狡黠一笑,直视绍玉:

    “三哥,我能说么?”

    绍玉白她一眼。他欲追着七娘入太学,却并未成事,说来到底有些难为情。

    他脸色发红,闪烁其词:

    “有什么好说的?去去去,别总缠着我!”

    七娘对着绍玉审视一番,转头向王憋笑道:

    “你看,你三哥脸都气红了。想来,娘定是做了了不得的事。”

    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谢七姐姐打趣人的功夫,着实叫人佩服!

    她掩面笑道:

    “不过是烧了他几篇劳什子文章,跟要了他命似的。”

    “什么文章这样宝贝?”七娘瞪大了眼。

    王绍玉这个混世魔王,竟会为了文章着急!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若同五郎讲,他能笑上半年!

    绍玉撇撇嘴:

    “不是什么要紧文章,你听她胡说呢!”

    七娘看着绍玉,又想着他为几篇文章生气的模样,再忍不住,猛然哈哈大笑起来。

    王见此,亦跟着笑。

    二位小娘子乐得前仰后合,唯绍玉趴在榻上,冷眼看着她们。

    他讪讪道:

    “便当我从此用功,可行了!”

    用功?二位小娘子笑得更是厉害。

    七娘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绍玉:

    “你用功?只怕待酿哥哥考上状元,你还没做出一篇像样的文章呢!”

    此话刚一出口,却见绍玉猛黑了脸。

    七娘忙收了笑,紧闭嘴唇看着他。

    他也不管王还在,只正色向七娘道:

    “是否在你心中,便没人比得上你酿哥哥?”

    七娘不敢看他,兀自垂下眸子,神色一瞬黯然。

    不是说了要忘么?怎么就这般脱口而出呢?太学一月,她强忍着不同他说话,强忍着不上藏,种种这般,竟都是徒劳么?

    “你还是不死心。”绍玉一声冷笑。

    “我没有!”七娘转过身,双手直撑在榻上,厉色看着他。

    酿哥哥已然拒婚,她还有什么不死心的?

    绍玉不欲与她辩驳,是否死心,她自己何尝不清楚?

    这便是谢七娘,自欺欺人,死不承认。自小便是如此,她若有不顺心之事,总有人替她解决。解决不得的,她便装作不曾发生。

    她故作洒脱天真,足以骗得旁人。可眼前之人,是王绍玉。

    一处长大,知根知底的王绍玉!

    见绍玉不语,七娘的声音更高了些:

    “我没有!”

    绍玉嘲笑也懒得笑,只由着她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越是厉色,越是心虚。

    七娘讨厌他此刻的眼神,那般不容置疑,像是将她看透了。

    她蓦地站起身,拉起王便道:

    “娘,我们走!”

    说罢,她只死死瞪着绍玉,却不曾移步。

    放在往日,绍玉早好言相劝,要死要活地拦她。或是赔笑,或是赔礼,总要劝住她的。

    可此时,绍玉任她瞪着,自己只看向别处,一面还拿起手边的时令果子要吃。

    “哼!”

    七娘气性也上来了,一跺脚,拉着王便要出门。

    正至门边,却撞上迎面而来的李蔻。

    她是六娘谢蕖的陪嫁大丫头,性情和善,倒是个好相与的人。

    见七娘气冲冲的,李蔻忙上前搂着安抚。

    她又看了看绍玉,心下了然,只笑道:

    “这是怎么了?小娘子刚来便要走?小郎君怎不好言留一留?”

    绍玉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吃果子。

    七娘瞥他一眼,依旧黑着脸:

    “蔻姐姐,王绍玉的屋子金贵,容不得我!”

    闻着这话,绍玉忙转过身:

    “你自己要走,我可没说过!”

    七娘仰头冲着门,也不看他。

    李蔻掩面笑了笑,知是他们小孩子闹脾气,从前也惯见的,遂不以为意。

    她又道:

    “七娘子来了,也不想着看看蕖娘子,她该伤心呢!”

    “是六姐姐让姐姐来的?”七娘这才笑了。

    李蔻点点头:

    “本是来寻小郎君与娘子的,正好七娘子也在,且一处去吧!夫人有好事要说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花恼2

    屋中三人皆是好奇,不论如何问,李蔻只挂着神秘的笑,任是不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三人随着李蔻,方至谢蕖这里。绍玉带着伤,由两个丫头扶着。

    七娘心下奇怪,分明是王夫人有事要说,怎么将他们带至六姐姐的庭院?

    一进正堂,只见王家女眷皆拥着谢蕖,笑作一片。

    王夫人最是高兴,见七娘进来,忙去拉她往里走:

    “七娘也来了,这倒正好!”

    到底是长辈面前,七娘不敢怠慢。

    她先行过万福,一双大眼盛满了好奇,方笑道:

    “王婶婶,何事这等开心?也说来与我们听听?”

    王夫人满面堆笑,拉着七娘便至谢蕖跟前:

    “还是你姐姐亲自同你说吧。”

    谢蕖牵过七娘,拂了拂她的发丝,有些羞涩地笑起来。

    七娘不明所以,只偏头看着她。姐姐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奇怪模样?

    谢蕖又看了看七娘,方柔声道:

    “七娘,要做姨母,开心不开心?”

    七娘一愣,还未曾回过神。做谁的姨母?怎就蓦地升了辈分?

    却是王机灵,忙拥上去行礼:

    “恭喜二嫂。”

    谢蕖低头,笑得很是温婉。众人又是一片喧闹的笑声。

    七娘睁大眼审视谢蕖一番,又将目光停在她的肚子上。

    遂问道:

    “六姐姐,你肚子里,是有个小娃娃?”

    却是王家大嫂仪平宗姬笑了起来:

    “要不怎说童言无忌!话虽好笑,却是这般道理。”

    七娘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左看右看,却也不敢碰谢蕖的肚子,稀罕的很。

    绍玉亦激动笑道:

    “如此,我也要做叔父了。”

    却见王夫人笑着瞥他一眼,方轻声斥道:

    “要做叔父,也该有个样子,可不能这般淘气了!”

    绍玉吐了吐舌头,只讪讪点头。

    既是喜事,自然传得甚快,谢府这里自是上下欢喜。

    不仅如此,宫中亦来了不少精致赏赐。单王贵妃赏的百子千孙缂丝屏风,便是华美无方。

    通经断纬的工艺,本就极费功夫,也不知多少能工巧匠,方能制得。

    绍玉与王寻常惯爱胡闹,此时在谢蕖跟前,也不得不谨慎小心些,倒像是收敛了张狂性子。

    最兴奋的,莫过于王绍言。

    他与谢蕖也算得青梅竹马,自成婚后,更是举案齐眉,恩爱非常。

    上回凿冰取湖的典故,七娘她们至今还打趣。殊不知,这些恩爱琐事,早已传出王府,为汴京市井津津乐道。

    如今谢蕖有了身孕,王绍言更是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只伺候得她什么事也不必亲自动手才好!

    谢蕖成日倚在榻上,只望着他笑,一面打趣道:

    “你这般事无巨细地操心,倒用不着丫头们了。改日我打发她们出去,也好省几个银钱,将来养儿!”

    “哪里学得这般小家子气?”王绍言笑道,递上一盏蜜糖水,“我还要多添置些丫头呢?你这里事多,我上朝之时,可不是要仰仗着她们?”

    “哎!”谢蕖摇了摇头,“让你省钱,你偏又破费。看来,倒是我的罪过了?”

    “呸呸呸!什么罪过不罪过?自小便这般口无遮拦!玩笑归玩笑,当心冲撞了神明!”王绍言言语虽斥责,可眼中是乘不尽的娇宠。

    谢蕖这才笑笑住嘴。他在她身旁坐下,只搂着她,微笑道:

    “我的蕖娘,值得世上最好的。几个丫头罢了,也值得拿来打趣?我便是守着金钱银山,也尽供着你!”

    虽自小长在一处,又做了几年夫妻,朝夕相对。蓦然听着他这番话,谢蕖亦不由得低下头,面上泛起一片潮红。

    见她脸红,王绍言只兀自偷笑。

    谢蕖看着伶俐,却是最亦脸红之人。幼时只当她年幼,脸皮薄。谁知大了,却比幼时更甚。

    谢蕖佯装生气地瞥他一眼,又捶他一下,只嗔道:

    “说那么些好听的,原是又等着笑话我!也不知是谁,从前还尽护着我呢!如今,却变本加厉地欺负!”

    王绍言笑道:

    “你呀!已是将要为娘之人,斗起嘴来,却跟个小儿一般。”

    谢蕖得意笑道:

    “我是小儿,我肚里的亦是小儿。嗯,如此,两个小儿了!”

    她只比着二的手势,偏头看向他。

    王绍言低头一笑,顺势握住她的手,又揽上她的腰,忽猛地靠近,只在她唇间轻轻一琢。

    谢蕖霎时又红了脸,忙别过头去不看他,只低声抱怨:

    “小时候也不见这等轻狂!”

    王绍言遂轻轻将她搂在怀中,想起小时候,只觉时光匆匆。

    那时两小无猜,何其天真自在。如今他得她为妻,更是何其有幸啊!王绍言想着,竟不觉溢出笑来。

    他看向谢蕖,又道:

    “有时见着七娘与三弟,便想起咱们从前的时候。”

    谢蕖思忆起往事,亦笑起来:

    “可不是么?前番三弟为七娘出手伤人,似此之事,你从前做的亦不少呢!”

    “不过,三弟那小子到底欠道行!”王绍言摇头笑道,“这么些年,我看,七娘还是对他爱答不理的!”

    “七娘这孩子,还不曾开窍呢!”谢蕖笑道。

    她转头看一眼忙碌的丫头,忽见着案上折子,倒想起今日要问的事。

    她只道:

    “说来,你近日一下朝便回府中,是否会误了正事?我这里这么些丫头,确不必时时来的。”

    “你是嫌我笨手笨脚,连丫头也不如了?”王绍言笑道。

    谢蕖瞥他一眼:

    “人家与你说正事呢!”

    她指着案头折子,又道:

    “那么些公务,也不见你看。”

    “你便是瞎操心。”王绍言依旧宠溺地对着她,“户部那么些人,我不做,自有旁人做。可你的夫君,唯我一人,自然先顾及着你了。”

    “这算什么歪理?”谢蕖又有些脸红。

    “放心,”他安抚道,“户部还有你二哥呢!我偷些懒,只好烦他多担待。”

    谢蕖拿他无法,也只得由着他。

    而谢府这头,朱夫人刚复得掌家之权,又逢着谢蕖有孕,可谓双喜临门。

    她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挑了个日子,便往王府看谢蕖去。

    朱夫人是过来人,她的嘱咐自然是最要紧的。谢蕖也细细听来,皆一一记下。

    因不见七娘,她遂问道:

    “母亲怎不带着七娘来?上回女儿与绍言还说起,七娘与三郎,倒像极了我们从前的模样。”

    朱夫人闻此,默了半晌,遂道:

    “像你们?王家人这样说?”

第一百五十章 被花恼3

    听朱夫人言语,谢蕖忽愣了一瞬,忽而又笑了起来:

    “母亲想何处去了?不过一句戏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早知母亲多心,我便不说了。”

    朱夫人无奈笑笑,只道:

    “母亲还不知你?想着七娘过来与你作伴,便如幼时一般自在,对不对?”

    “母亲!”谢蕖只挽着朱夫人撒娇,“便是如此,又有何不可?长辈们舍不得为难,三弟亦是个知根知底的。”

    朱夫人叹了口气:

    “要搁在从前,倒也并非无影之事,可如今……”

    “怎么?”谢蕖不解。

    “一来,你父亲发过话,说不能将女儿尽予王府。母亲如今的境况,哪还敢违逆于他?二来,”朱夫人接着道,“是顾及着王贵妃与郓王。”

    谢蕖点点头:

    “郓王之事,我也闻说一二。似乎七娘入太学,便是郓王请的旨?”

    “不错。”朱夫人应道,“不论从前宴会,或是忽来的节礼,瞧上去,王贵妃很是中意七娘。只是不知为何,却迟迟没个示下。”

    “母亲便打算这般等下去?”谢蕖有些着急,“朱大表姐与太子,是陛下明理授意的,故而等得。可郓王……”

    朱夫人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那郓王看上去很是有意,便是离了太学,也时常邀七娘雅集出游。

    倒是七娘,却不大将人家放在心上。成日里,只与郓王称兄道弟。或许,正是如此,王贵妃是怕她顽劣无方,想着再看看?

    朱夫人看着谢蕖,只道:

    “你呀,少管些旁人之事,肚里那个,才是最要紧的。”

    谢蕖扶了抚自己的肚子,笑得无比柔婉,到底是要做母亲的人。

    她方道:

    “肚子里的这个要紧,七娘也不是旁人,俱要费心的。”

    “这话说的,”朱夫人只觉女儿好笑,只道,“母亲还能害了七娘不成?”

    “母亲自然是疼我们姊妹的。”谢蕖靠着朱夫人,“只一处,还需七娘顺心喜欢才是。”

    她想着自己与王绍言,不正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么?

    若单凭着父母之命,却无真心相待,只怕终究是落得个相敬如宾,陌生疏离。

    哪里能如他二人一般,成日地如胶似漆,便是整个汴京城中,亦作佳话流传。

    朱夫人见她一脸温婉甜蜜,却只道是当年自己的抉择好。

    她遂拍拍谢蕖的手,笑道:

    “母亲自有分寸。”

    至于为何未带七娘过来,一来,是防着王府多想;二来,今日郓王邀她郊外出游,又唤了五郎相陪,如何好不去?

    秋日的天气,总是令人神清气爽。七娘不常至郊外,见远处青山黄草,鲜有屋舍,只觉旷达怡人。

    五郎一时兴起,将至之时,只赶了车夫去,竟自己驾起车来。

    七娘最怕五郎驾车,弯弯曲曲,时快时慢,晃得人直头晕。

    偏他还自诩车技高超,旁人若多说一句实话,他竟能跳下车与人打一架的!

    她只紧紧抓住窗棂,任是怎么阻止,五郎依旧兴致高昂,只作充耳不闻。

    一路颠簸,总算到得郓王的马场。

    还未下车,只见一纤瘦男子骑着匹红鬃骏马,恣意驰骋。

    他身着绾色圆领袍,脚蹬八宝皂靴。霎时发带飘飞,端端的英姿飒爽,风流卓卓。

    正好昨夜空山新雨,今日云朵压得很低,蓝天白云皆簇拥着他,竟带着股不可一世的王者气度。

    可此人,偏不是郓王。

    他一回头,七娘猛惊了一瞬。

    竟是朱凤英!

    她这身行头,七娘从不曾见过,只怕是太学回来新做的。

    她架马朝这边行来,挥着马鞭,高声道:

    “七娘,怎这时候才来?”

    七娘见她这等英武,自己倒振奋得很。

    她一把掀起帘子,倾身探出头去,笑道:

    “表姐好生神气!”

    朱凤英自是得意笑笑,在她身旁停驻:

    “怎样,士别三日,可当刮目相待?”

    七娘猛地点头:

    “方才匆匆一眼,竟未曾认出是表姐来!表姐何时学的?瞒得好厉害,我竟丝毫不知!”

    朱凤英很是受用,又倾身伸出手:

    “少废话,我带你跑一圈?”

    七娘二话不说,伸手过去,一瞬便翻身上马,紧挨着朱凤英。

    “不错嘛!”朱凤英赞道。

    七娘头回上马,到底有些怕,只紧紧抱着朱凤英的腰。

    五郎见着,忙去扶着她,只蹙眉道:

    “还是快些下来吧!一个小娘子,骑什么马!”

    七娘却跃跃欲试,虽心下害怕,可终究耐不住好奇之心。

    朱凤英轩眉一笑,往五郎手上轻轻抽下去。五郎不及反应,忙下意识地缩回。

    她趁机扬鞭,只带着七娘便跑起马来。

    七娘从未这样跑过,只觉心中猛地落空,耳边风声嗖嗖。她忙紧闭了眼,整个人缩成一团,只将朱凤英抱得更紧。

    朱凤英哈哈大笑起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谢七娘,怎的怂成这副模样?”

    七娘哪里还顾得上回话,早后悔上马了!

    表姐从前是顶厌烦这些的,总说是小郎君的玩物,她才懒得碰!

    可此番也不知为何,她像是转了性子,竟将马术练得这般好。

    七娘更是紧张,双腿死死夹着马肚子,生怕掉下去。

    她这一夹,倒是马儿猛地受惊,忽狂奔了起来!马儿越是狂奔,七娘越是害怕,只将马肚子夹得更紧。

    朱凤英初时还觉恣意,眼下马儿越跑越快,早已脱离她的控制。

    她紧拽着缰绳,保持着所剩不多的理智,试图使它停下。

    她又向身后的七娘斥道:

    “你放松些,别吓着它!”

    七娘早已吓傻了,满心想的皆是如何不掉下去,哪里能听见朱凤英的话?

    只闻得红鬃骏马一声长啸,前蹄腾空,不安地上下扑腾。

    马身忽而竖直,朱凤英拼尽全力,却是再抓不住缰绳。她手一打滑,整个人连同七娘,直直坠落。

    七娘蓦地向后一仰,已然抱不住朱凤英,忙将双眼闭得更紧。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忽搂住七娘的腰,向上一抬,七娘只觉平稳许多,再无坠落之感。

    她缓了缓气息,遂慢慢睁开眼,却见自己横坐在一匹白马之上。

    她心有余悸,半分也未犹豫,一瞬又闭上双眼。

    马上之人见她神情,方笑道:

    “没事了,可还怕么?”

    七娘闻声,只觉那声音熟悉得很。她遂再一次睁开眼,只见眼前之人轮廓分明,带着温润又随和的笑。

    果然,正是郓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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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为师,终身为夫;不论贫穷富贵,盛世乱世,就赖上你了!任性官二代少女谢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爹疼娘爱,竹马宠上天,却被一介布衣整治得服服帖帖。本文红楼风~内含原创诗词~~现在就是,见证宋朝花式撩的时刻!某女主说:其实,撩男主,我是含蓄的~小先生请赐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先生请赐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