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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先生请赐教全文阅读

作者:沐清公子     小先生请赐教txt下载     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宴清都7

    七娘看了那小娘子一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适才,确是隐约闻着酿哥哥的声音。

    至于他说了些什么,阿珠亦有去打听,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七娘。

    七娘见那小娘子阴阳怪气的,只正色道:

    “正是我先生。”

    那小娘子笑了笑:

    “我说呢!真是好嚣张啊!”

    蔡五娘一向莽撞,闻着这个,自然饶不过七娘。

    她一脸怨气,直至七娘面前:

    “你是何意思啊?好好的寿宴,太学生们来捣什么乱?”

    这样的怨怪,着实没道理了些。

    说来,陈酿虽是七娘的先生,可他所作所为,七娘也未必事事知晓。

    况且,还是流民之事。

    只听蔡五娘又道:

    “初时姐姐下了帖子请你,你还不置可否。我心下正奇怪呢,怎么说来也便来了?还当你是好心祝贺,谁知是来看戏的!”

    她鼓着一张腮帮子,看来,是真为她姐姐打抱不平。

    蔡云衡摇了摇头,只斥道:

    “五娘,别胡闹!”

    “姐姐!”蔡五娘道。

    蔡云衡正色道:

    “此事不与七娘相干,更不与咱们相干。”

    蔡五娘这才闭嘴,却依旧很是不服气。

    座中多是与蔡云衡交好的小娘子,眼下的境况,自然对七娘有些侧目。

    不过,她到底是谢家的小娘子,旁人也不敢说得太过,唯有低声议论。

    七娘扫了她们一眼,倒像极了陈酿方才的神情。

    只见她起身,遂道:

    “你们要说什么便说,何必遮遮掩掩,小人行径!”

    有人酸道:

    “姊妹们欢欢喜喜地与云衡祝寿,偏出了这般扫兴之事。谁心里能好受?”

    “难受了么?”七娘轻轻笑了一下,“咱们是该好生难受难受!”

    此话一出,一众小娘子皆抬起惊愕的眸子望向她。

    纵使她身份尊贵,也不该这般言语啊?

    七娘又道:

    “正如咱们打听到的。眼下流民四起,无家可归。见着那三件贺礼,你们若不知难受,那该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七娘极少这等正色地说话。

    她自幼娇养在朱门之中,锦衣玉食,也是惯了的。又如何会有方才的言论?

    七娘也不知为何。

    许是受男客那边情绪的影响?或是曾与太学生相交,潜移默化之故?

    蔡云衡看了看她,只默然放下碗筷。

    七娘又道:

    “我的先生,是位正直的君子。流民之事,亦是真实存在!”

    说罢,她又兀自坐下,再不多言语。

    一众小娘子被驳得哑口无言,皆有些讪讪,只面面相觑。

    蔡云衡默了半晌,方道:

    “听了这样一番言论,倒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生辰啊!”

    众人皆看向她,不知她心中作何想。

    蔡云衡垂下眸子,又道:

    “其实,邀太学生赴宴的主意,还是我出的呢!”

    蔡云衡的本意,不过是想趁着此番,冰释前嫌。日后相见,也不至于冷眼而对。

    只是不承想,这让爷爷与父亲那般难堪。

    可他们趁着她生辰之故,笼络官员,也是蔡云衡看在眼里的。

    权贵家的小娘子,到底还是有许多的不得已啊!

    “姐姐也真是的,好好的,邀他们来做什么?”蔡五娘抱怨。

    蔡云衡方道:

    “他们行事虽是不妥,可本意却不坏。说来,那三份贺礼,我听着亦是心惊。”

    她顿了顿,又朝身后丫头道:

    “既是给我的贺礼,取来与我一观吧。”

    “小娘子……”那丫头有些犹疑。

    “去吧!”蔡云衡道,“若有人问起,便说我要看的。”

    不多时,几个小丫头已取来贺礼,一一呈于蔡云衡面前。

    由于好奇,众小娘子亦围上去瞧。

    那些树皮、衣衫、草履,不仅破旧不堪,还隐隐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小娘子们皆是娇娇恰恰的,哪里见过这个?皆猛地退后了几步。

    更有甚者,早已拿出丝绢掩住口鼻,满脸的难以置信。

    莫说小娘子,便是丫头们,谁又听说过这些物件?

    “这树皮,竟是吃的么?”有人惊叹。

    “会噎死的吧?”

    “瞧着已入冬了,”有小娘子看着那件衣衫,“这般衣物,岂不冻死了?”

    “那是鞋子么?粗糙成那样,小足如何能受?”

    她们哪里知晓,流民女子的足,因着行路,自然是粗茧遍布,又肥又肿,何来小足一说?

    小娘子们看得心惊胆战。

    她们虽不曾受过这些苦,一一瞧来,无不是心有戚戚。

    心性较弱的小娘子,已然啜泣了起来:

    “着实太可怜了!我从不知,天下竟有以树皮为食之人!”

    “是啊!”有人附和,“咱们桌上的佳肴美酒,我恨不得此时便分与他们!”

    “咱们将穿剩的衣物亦拿去吧!眼看着冬日将至,总要先熬过去啊!”有人道。

    七娘看了看眼前的小娘子们,只觉心中一股暖流,直冲上眼眶。

    她们平日里虽是骄纵惯了,时有口角,也是常事。

    可此时,倒也见出众人的良善之心来。

    与男客那边不同,流民之事,他们需权衡利弊,分析局势。

    一会子怕动了户部的银钱,一会子又怕乱了刑部的治理。

    而小娘子们,却不会想那般多。

    大抵是人之初,性本善,见着可怜之人,又力所能及,也总是要帮上一把的。

    “姊妹们,不如,咱们设粥棚吧!”

    不知是谁突发奇想地说了一句,四下的小娘子皆齐声附和。

    唯有蔡云衡,默不作声。

    设粥棚之事,她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是响应太学生们的行径,谁知,会不会让爷爷与父亲多想呢?

    况且,小娘子们如今说的厉害,回到家中,家人或有权衡,她们有敢又何异议呢?

    小娘子们正说得热火朝天,阿珠忽一把将七娘拉出来。

    只见她低声道:

    “七娘子,王小郎君亦在呢!”

    七娘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他在庭院里呢!问了我许多话,比平日更嗦了!”阿珠道,一面学着绍玉的样子。

    七娘戳了一下她的头,嗔道:

    “何时轮到你这般说三郎了!”

    阿珠吐了吐舌头,又道:

    “他问你是否得空,正巧遇着,想见上一见。”

    七娘一愣,正好!

    他给蔡云衡的贺礼,还不曾问他呢!

    七娘又回头看了一眼小娘子们。

    为着设粥棚之事,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似乎明日便能指点江山一般。

    她转头笑了笑,又向阿珠道:

    “走吧!见三郎去,看他还要瞒我到几时!”

    阿珠虽是不解,亦跟着笑了笑,便领着七娘去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宴清都8

    七娘方至蔡府的一处庭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间灯火重重,亦无扫兴捻酸之人,倒比堂上更有寿宴的氛围。

    只见绍玉来回踱步,每回等她,便是如此。也不是不来了,作甚么急成那样?

    七娘掩面笑了笑,她提起裙子,垫着脚,便悄悄上前。

    至绍玉身后,七娘只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又闪向另一边。

    绍玉猛地回身,转了几次,这才看见她。

    这是七娘惯爱玩的把戏了,十多年来,却是乐此不疲。

    只见他摇头道:

    “你想吓我,好歹换个新招数啊!”

    七娘摆摆手,作出一副学究模样:

    “可三郎却回回中招啊!招数不怕老,管用才是正经。”

    绍玉憋笑。

    再好的招数,用了十来年,也早被识破了。

    她能得逞,不过是因着他愿意中招。

    绍玉只笑道:

    “还当你今日不来的,早知道,便能同行了。”

    七娘不语,只拿审视的神情看着他。

    绍玉兀自打量一番,也没见什么不妥啊!

    他顿了顿,又道:

    “自秋社一别,父亲便天天逼着我做文章,实在是不得空来看你。五郎亦知的,你可别恼我!”

    七娘点了点头,依旧含笑审视着他。

    绍玉有些不解,七娘的神情,直看得他发毛。

    僵持了一阵,绍玉终是忍不住,方道: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七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得不得空看我倒是不要紧,可别耽搁了替人家备着生辰之礼!”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绍玉一时不知何意。

    七娘的生辰,不是早过了么?又备甚么礼来?

    七娘见绍玉一脸茫然,只偏头望着他。

    她忽而狡黠一笑,只道:

    “你是自己招,还是要我说?”

    绍玉心下一惊。自己待她一向坦荡,又招什么来?

    七娘负手仰面,方道:

    “某人给蔡三娘子的礼,我可是见着了。”

    不待绍玉答话,七娘忽上前一步,抬手指着他,笑道:

    “你说,是否是秋社那回,我与酿哥哥先回去了,你们……”

    七娘故意拖长了尾音。

    谁知绍玉一瞬黑了脸,斥道:

    “你胡说什么呢!”

    七娘一愣:

    “不是么?”

    绍玉瞥了她一眼:

    “不过一件寻常贺礼,你也太能拉扯了!”

    “不是我拉扯,”七娘撇撇嘴,“你与她素日并无交情,送份礼来,难免叫人多想。”

    七娘看了看他,又道:

    “说来,云衡也是位极好的小娘子啊!”

    “谢蓼!”绍玉厉声道,有些忍不得,“她再好,不与我相干!”

    被他一凶,七娘只讪讪,嘟哝道:

    “那谁与你相干?”

    绍玉看着她,一时只觉无奈。

    与谁相干,不正是眼前的谢七娘么!

    他摇了摇头,只道:

    “那贺礼,是母亲让我备的。”

    “王伯母?”七娘道。

    绍玉点点头:

    “你也不看仔细了!礼单上虽是我的姓名,可有我的私章?”

    七娘思索半晌,其上印章,确是王府的公章。

    而七娘从前收的礼,有一份是王府印了公章送的;而另有一份,是绍玉印了私章送的。

    其间情谊,自不可同日而语。

    “抱歉,”七娘有些不好意思,“确是冤了你。”

    绍玉看了她一眼,这等捕风捉影的功夫,偏用在这些事上。但凡她从前能多谨慎些,少吃多少亏啊!

    七娘忽忆起五木观之事,又道:

    “看来,王伯母看中云衡,不只是说说而已。”

    一提起这个,绍玉更是来气。

    他只道:

    “你以为,他们为何会逼我来赴宴?”

    “逼?”七娘只望着他。

    “不然呢?”绍玉扶额,“诚如你所言,我与蔡三娘子,不过是一面之缘,也没什么交情的!”

    七娘垂下眸子。

    不是他的交情,便是王府的交情了。

    果然,此事还真有些端倪可见。

    七娘叹了口气:

    “原来,三郎亦是会为家中的安排烦恼啊!”

    绍玉忽怔怔看着她。

    短短几句,七娘应是明白了来龙去脉,故而有了这话。

    这等清灵心思,也只她了。

    绍玉方笑道:

    “也算不上烦恼,不过是来送份礼。况且,还有好戏看,不算无趣!”

    他口中的好戏,无疑是太学生们的义举了。

    七娘瞥他一眼,事关酿哥哥,绍玉这等打趣态度,她很是不喜欢。

    “那可不是戏!”七娘只道,“当得‘大义’二字。”

    绍玉这才发觉自己失言。

    太学生们的举动,他亦是佩服的。

    虽说绍玉身后有着王家,不敢轻易发表言论。可到底是热血方刚的少年郎,岂有不为之动容的?

    眼前是自小一处长大的七娘,说一说自然无妨。

    只见绍玉点头道:

    “陈二哥此人,向来于大义无亏。”

    七娘亦点点头:

    “酿哥哥说过,待人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绍玉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只笑了笑。

    于行事上,陈酿倒是无愧。可待人呢?对于七娘,他真就无愧么?

    若真无愧,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剪不断,理还乱。

    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唤打断思绪。

    “蓼蓼。”

    忽闻得一声,温润如水,柔软似雪。

    七娘莞尔一笑,回过身去,果是陈酿。

    她三两步行至他跟前,仰头卖乖道:

    “酿哥哥!”

    陈酿亦笑了笑,又朝绍玉拱手:

    “王小郎君也在。”

    不待绍玉还礼,七娘便拉着陈酿,笑道:

    “酿哥哥来寻蓼蓼的?”

    陈酿点了一下头,道:

    “适才见着阿珠,方知你在此处。已让她去取你的斗篷,夜来寒气甚重,莫着凉了。”

    七娘乖巧地点了点头,很是听话的模样。

    绍玉见他们如此,方道:

    “我……回席上去了。”

    “王小郎君,”陈酿忽道,“宴席已散了。”

    “哦。”绍玉兀自点头,“那……我且回去了。”

    正待转身,七娘又道:

    “三郎!天色已晚,你惯不看路的,骑着马,仔细行走啊!”

    绍玉望着她,浅浅含笑,只道:

    “好!”

    说罢,便也兀自去了。

    七娘望着他的背影,自语道:

    “三郎今日,有些奇怪。”

    陈酿笑了笑,朝她额头轻轻敲上一记:

    “蓼蓼怎来了?”

    被他一敲,七娘蹙了蹙眉,忙护着自己的额头。

    只见她委屈道:

    “只许酿哥哥来,不许蓼蓼来么?蔡三娘子亦邀了我呢!”

    陈酿从来便拿她的歪理没办法。

    他摇摇头,又看了看前头散去的宴席,遂道:

    “罢了,我送你回府吧!”

    七娘低下头,笑意更深了些,只乖乖跟在他身后。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宴清都9

    “酿哥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七娘微笑着唤了一声。

    陈酿转过头看着她,她却又不再接着说。

    这一瞬,倒像极了一年前的鲁国公府。那夜亦是寿宴,二人亦是这般并排行着。

    而七娘,亦是软软糯糯地唤他“酿哥哥”。

    似是自语,也不说别的。

    陈酿低头一笑,轻声唤:

    “蓼蓼。”

    七娘仰头看着他,他却也不言语。

    她只觉莫名,抓着他的衣袖摇起来:

    “酿哥哥?”

    陈酿有些憋笑,又唤:

    “蓼蓼。”

    七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陈酿原是在逗她!

    从前她总爱自语地唤陈酿,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忽猛地顿住,只鼓着腮帮,却耍赖地不走了。

    陈酿回头看着她。

    七娘这副模样虽是惯见的,却依旧好笑得很。

    他清了清嗓,俯身道:

    “怎么,不走了?”

    七娘摇摇头:

    “不走了!酿哥哥如今变坏了,欺负蓼蓼!”

    “嗯……”陈酿立起身子,负手道,“那酿哥哥便自己走了?”

    他说着便要举步。

    谁知刚迈出半步,七娘又猛抓上他的衣袖,死死盯着他。

    “酿哥哥骗人!”她有些生气,“你此前才说,不论何时,皆不会丢下蓼蓼的!”

    陈酿笑了起来,随性而自然,竟天然如孩童一般。

    “自然不会。”他笑道,“那你走是不走?”

    七娘抿嘴一笑,眼波流转,只点了点头。

    二人复前行去。

    只是,七娘抓着他衣袖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

    她随着他的步伐行走,心中像是吃了桂花蜜糖一般。

    是许久不曾同酿哥哥一处,无所事事地闲步了。

    七娘一时心绪荡漾,只举目望天。

    新月悬在高空,稀疏的几点星,格外静谧。

    她只用气声唤:

    “酿哥哥,好美的月色啊!”

    陈酿看看她,亦举目望去,只点了一下头:

    “是啊!李太白诗云:玲珑望秋月,便是此时了。”

    “秋月……”七娘喃喃念着,“原是如此意境。”

    陈酿低头望向七娘,四周静得足以闻见她的呼吸。平缓而舒心,是江天一色无纤尘的纯粹。

    此情此景,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娘子,陈先生!”

    阿珠的声音,终是将这静谧打破。

    一时,只觉四周聒噪了起来。

    她捧着七娘的攒翠羽斗篷而来,身后两个小丫头,一人捧着风帽,一人抱着宝鸭暖炉。

    七娘讪讪地看她们一眼,真来得不是时候!

    阿珠替她披上斗篷,正欲绕到前面系带子,却见陈酿随手接过了。

    阿珠一怔,看了看二人,只微笑着退得远些。

    陈酿低下头,将绳带细细缠绕,所成之结虽不精巧,倒也干净利落。

    七娘含笑咬着唇,面颊有些微微泛红。

    陈酿望着她笑了笑:

    “看看,可还能入眼?”

    七娘双手抚上那个绳结,迟迟不愿松开。

    古语有云: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那般情思,七娘如今也尝得了。

    她低头,莞尔一笑:

    “酿哥哥真好。”

    直待陈酿挥手,丫头们方才上前,自做一番收拾,便拥着二人上车去。

    马车驶出蔡府,街市上更见得热闹来。

    杂耍艺人又多了几个,那个演傀儡戏的,也换了好些新人偶。

    沿街又闻着不少叫卖声。

    “荔枝糖水,杏脯蜜饯,来尝一尝啊!”

    “新鲜出炉的羊乳酥烙!”

    “老李家的炙烤鸡胸!”

    “徐十二娘家的芡汁腐乳!”

    ……

    这一声两声,此起彼伏,听得七娘直咽口水。

    她再忍不得,只拉了拉陈酿的袖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自然,她这副模样,不必言语,也知她想如何了。

    陈酿只道:

    “今日有些晚了,改日吧。”

    七娘哪里肯依,只辩道:

    “可宴席是提前散的,本也不会这般早回去。缤纷夜市,且逛一逛吧!”

    她这一耍赖,陈酿如何招架得住?

    他掀帘看了看外头,好在仆妇随从跟着,想来也没什么妨碍。

    陈酿看了七娘一眼,遂转头向车夫道:

    “停车。”

    此话既出,七娘只高兴地拍起了手:

    “酿哥哥最好了!”

    陈酿笑着摇了摇头,遂扶着她下车。

    自打五郎成亲,七娘是许久不曾来夜市逛了。

    从前她最爱扮作小郎君,混迹在人群中,总要人认不出的才好。

    而今日,她作小娘子打扮,身旁是她的酿哥哥,难得多了一份安静与温柔。

    陈酿低头看着她,一面叮嘱:

    “可不许自己胡乱走了!只得紧紧跟着我,知道么?”

    七娘正色点了点头,隐在帷帽后的小脸,已然笑开了花。

    她只道:

    “蓼蓼知道的,蓼蓼亦不会抛下酿哥哥一人!”

    陈酿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是有些滑稽,可他心中却蓦地生了一丝暖意。

    不多时,丫头仆妇们,手中已抱得满满的。七娘挨个吃过去,倒像是饿了许久。

    她正欲再吃一块酥烙,陈酿忙摁住她的手:

    “不行!”

    七娘又故作可怜地望着他。

    “不可再食了!”陈酿正色道,“当心吃坏肚子!”

    七娘见他始终不允,这才作罢。

    看着这琳琅满目的小食点心,七娘忽想起流民之事。

    她抬眼向陈酿道:

    “对了,酿哥哥今日所言流民之事,我在那头亦闻说了。”

    陈酿方道:

    “可是吓着你了?”

    七娘直甩着头:

    “小娘子们听闻,皆是同情万分,嚷着要设粥棚呢!”

    “哦?”陈酿有些微惊,“小娘子们竟有这等见识?”

    忽而,他眼中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连小娘子们亦知的道理,偏偏身居高位的蔡太师装聋作哑。

    到底可笑得很!

    七娘又仰头道:

    “酿哥哥小瞧我们呢!我亦要设粥棚的。”

    陈酿笑了笑,又轻抚她的发髻:

    “蓼蓼很是良善,这很好。”

    陈酿蓦地夸她,七娘只含羞地垂下头去。

    “什么好不好的?”忽听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

    二人闻声望去,果是朱凤英!

    只见她笑语嫣然地行来,身后跟着穿常服的郓王。

    “表姐怎么来了?”七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二人。

    朱凤英上前拉着她,只道:

    “谁叫你们的宴席散早了!阿楷难得空闲,便来接我逛夜市了。”

    她又看了一眼陈酿,倾身向前,只捏着眼笑道:

    “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七娘羞涩一笑,只作敷衍,也不与她细说。

    陈酿见郓王亦在,正欲行礼,却见郓王抬手道:

    “不过是寻常相遇,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陈酿点头了然,二人遂相视一笑。

    而这一笑,似乎又是一番不言而喻。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宴清都10(加更)

    二位小娘子亦是许久不曾见,这般遇着,只拉在一处说个不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七娘又分了自己喜爱的小食与朱凤英。陈酿与郓王看着她们,皆摇头笑了笑。

    只见傀儡戏艺人又换了新人偶,是从前不曾见过的。

    七娘一时双眼发亮,忽回身,指着傀儡戏艺人便笑道:

    “酿哥哥,我与表姐去那处看看!”

    陈酿朝那处瞧去,只道:

    “别走远了。”

    七娘点了点头,遂与朱凤英携手而去。

    陈酿与郓王跟在她们身后,总不离开视线也就是了。

    郓王看着台上傀儡戏,只笑道:

    “咱们眼下只管的玩乐,也不知,太师府那头,是个什么境况?”

    陈酿亦浅笑了一下:

    “又一个无眠之夜。”

    郓王顿了顿:

    “今日之事,只怕已传到父皇那里。”

    “也好,”陈酿道,“左右,《汴京流民论》算是呈上去了。”

    “如此一来,太学便于风口浪尖。”郓王沉吟一阵,“先生要事事当心些。”

    陈酿点点头。

    郓王又道:

    “眼下瞧来,父皇依旧有心护着蔡氏一族。倒是太子,于流民之事上,颇见出些敦厚仁慈来。”

    陈酿略微怔了怔:

    “那殿下心中,是已有决断了?”

    郓王长长舒出一口气,只道:

    “北地战事吃紧,朝中奸佞当道。这个时候,内廷再经不得动乱了。”

    易储是件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默了一瞬,又道:

    “太子,会是位仁君。”

    闻着此话,陈酿霎时有些愣然。

    不多时,他忽退后一步,朝着郓王恭敬行了一礼。

    只闻他道:

    “殿下如此心胸,是苍生之大福。”

    “先生过誉。”郓王忙扶起他,又道,“太子虽仁慈,可行事过于温吞。日后,还需你我齐齐辅佐才是。”

    “学生自当尽力。”陈酿道。

    郓王点点头,又道:

    “至于,谢大人那处……”

    陈酿遂道:

    “大人心忧战事,明日便上书安置流民。殿下放心。”

    郓王笑了笑,又望向正看傀儡戏的朱凤英。

    她与七娘此刻心无烦恼,无忧无虑,似乎也是极好的。

    陈酿看了看郓王,又扫了一眼热闹繁华的汴京城。

    这偌大的江山,富庶无边,众皇子中又有谁不心动?

    而眼前的郓王,本可以搏上一搏,却骤然拱手相让。这分怀抱苍生的胸襟,不得不叫人佩服。

    正感慨间,只见七娘已举着几个糖人过来。

    她笑得极是天真,是由心而发的欢喜,并无半分杂质。

    “酿哥哥,给!”她举至陈酿眼前。

    也不知是否被她的笑容感染,陈酿竟接过吃起来。

    七娘又将剩下的递与郓王和朱凤英:

    “这是表姐与楷兄的。”

    一时四人皆笑起来,尤其二位小郎君,似乎还从未这般孩童心性过。

    时有行人侧目不解,怎么两个大男人,竟吃起糖人来?

    四人也不管不顾,天近子时,方才兴尽而归。

    这样的时候,极是难得。

    日后,陈酿思忆起来,总是感慨万千,似乎也只此一回了。

    至于蔡府寿宴上的闲话,在小娘子之间,是传得最快的。

    一时,闺阁之中,谁人不知?

    谢菱自然也不例外。

    这日,她午睡正起,自换了一炉香,又理了一回额发,只觉天气比昨日寒凉了不少。

    已是午后,窗棂上却还见得些残霜,暖炉只熏得其上雾气重重。

    她随手取了枕边的袄子披上,恰见着钏儿进来。

    钏儿本是出门打听,一番收拾,她只将昨夜太师府之事,与谢菱一一说了。

    谢菱倒也不见惊讶神色,只抚了抚心口,方道:

    “还好不曾去,这滩浑水,我哪里敢来?”

    谢菱素有午后刺绣的习惯,丫头钏儿又往绣架旁行去,替她理着绣线。

    一面笑道:

    “还是小娘子机灵!我从前还为此不平呢!看来,世间之事,总是来来回回,并无定数的。”

    谢菱笑了笑:

    “自然了。那些热闹,我若眼巴巴地凑上去,也没什么好处。可若出了什么好歹,我却脱不得干系!”

    “不过,”钏儿又道,“只是小娘子们商量着设粥棚,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谢菱看着钏儿,摇摇头:

    “七姐姐在席上,那般义正言辞地说话,不定有人不服呢!尤其蔡府那些女孩子!我若在场,能不帮着七姐姐?”

    钏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谢菱又道:

    “她们不敢得罪七姐姐,可对于我,却是不怕的。”

    只见钏儿冷哼一声,噘嘴道:

    “七娘子自己惹下的事,凭什么波及咱们小娘子来!”

    “故而,还好我不在。”谢菱淡淡道。

    她一脸轻松神情,只于妆台前做了。一番弄粉调朱,似要梳妆的模样。

    钏儿忙上前帮忙,又问:

    “小娘子要出门去?”

    谢菱拿起一只金钗比了比,笑道:

    “去七姐姐那里。”

    钏儿一愣:

    “不是说不浑水么?怎么又要去了?”

    谢菱对镜自插上金钗,一面道:

    “此番又与昨夜不同了。”

    钏儿只一脸不解。

    谢菱掩面笑了笑,道:

    “昨夜,是弹打出头鸟。而如今,设粥棚之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咱们不去,倒显得没了怜悯之心,总不大好。”

    她又拿起手边胭脂,一面抹一面道:

    “左右水已浑了,也就看不清旁的了。”

    钏儿一向对谢菱的筹谋很是佩服,亦附和着笑了起来。

    要说聪明,七娘子哪比得自家小娘子呢?偏偏家里宠上了天,却对自家小娘子不闻不问。

    钏儿一向有些不服,却又不敢言语。

    还好有个赵小郎君,待八娘子极好。否则,她也太可怜了些。

    钏儿看向那胭脂,只笑道:

    “我瞧着,这胭脂是上回赵小郎君送来的吧?”

    谢菱瞥了她一眼,低头含笑道:

    “多嘴!”

    钏儿对着铜镜,只低声道:

    “小娘子抹这个胭脂,是最好看的了。”

    谢菱掩面一笑,竟见出些少女神色。

    忽而,她又顿了顿,方道:

    “说来,昨夜一闹,到底不是闺阁中事。你去问问赵小郎君,看他是否有什么打算?”

    钏儿日日跟着她,心思自然也深了一层。

    她点点头,问道:

    “现下便去么?”

    谢菱思索半晌,又看了看窗外:

    “先去七姐姐那处吧。你不跟着我,总惹人疑虑。至于他,迟些时候再去就是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钏儿自然很是听吩咐,打点一番,主仆二人遂往七娘处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厌金杯1

    方至七娘庭院,只见丫头们穿行往来,总是热热闹闹的一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七娘坐在廊子下,垫了白鹅羽毯子,身上一件天水碧氅衣,领口袖口皆拿银貂软毛封了。

    她一手拿着朱红洒金册页,一手捻着象牙勺,正食蜜滚白果团子。

    琉璃盏中还见着热气腾腾,应是才做好出锅的。

    廊下的挡风帘子亦半放下,身旁四个小丫头举着熏炉,怕她受凉,自是谨慎仔细。

    七娘一时手酸,又唤了阿珠替她举着册子。待她过目,便再翻一页。

    谢菱举目瞧过去,只轻轻笑了笑。

    七姐姐还是这等奢靡骄矜的做派,竟想着设粥棚来?到底有些可笑。

    她近前了几步,转而笑着唤道:

    “七姐姐!”

    七娘闻声抬头,亦笑了起来,一面招手道:

    “菱儿!大冷天的,你怎么来了?快来坐!”

    正说着,只见丫头们已在廊下又铺了方鹅羽软垫。

    谢菱端端坐下,只拉着七娘的手:

    “我可听闻了,七姐姐要做大善人呢!”

    七娘掩面笑了笑:

    “这是哪听来的?竟这般抬举于我!”

    “小娘子们约着设粥棚一事,城中早已人尽皆知了!”谢菱笑道。

    她侧身瞧了瞧阿珠手上的册子,又接过细细看来。

    只闻她道:

    “册上这一件件,一桩桩,皆是姐姐安排的?”

    七娘点了点头,转而又摇了摇头。

    谢菱只作不解。

    七娘方道:

    “设粥棚一事,不过临时说起,我也不敢善做主张。”

    她又食了一颗白果,一面朝阿珠吩咐:

    “去替八娘子盛一盏来。”

    罢了,七娘又接着道:

    “今晨,我去回了婆婆与母亲。她们皆道不错,还拿出些体己与我张罗。如此,却不算我一力安排了。”

    谢菱点了点头。

    老夫人与朱夫人既已表态,自然也是谢府的态度。

    谢菱没有不应和的道理。

    她又看了看那册子,只道:

    “其间细致打点,总是姐姐费心。我瞧着,倒很是周全”

    七娘得意笑了笑。

    谢菱看她一眼,亦低头一笑。

    从前,她只当七娘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位只知吃喝玩乐的小娘子罢了。

    眼下瞧来,诚如册子上所写,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众多丫头们亦往来不乱。

    这般妥帖的安排,自不是一日所成。

    不论是朱夫人有意栽培,或是自陈酿处学得;七姐姐,于治家理事上,确是有些能耐的。

    到底是世家嫡女,还真能一无是处了?

    “七姐姐,”谢菱又道,“听闻流民之事,我亦想出一份力的。”

    七娘转过头看着她,只笑道:

    “那再好不过了。此是积善积德之事,菱儿有心,自然是好的。”

    谢菱面带微笑,一时,又有些为难地低下头:

    “只是……”

    “菱儿有何难处,只管与姐姐说便是!”七娘很是仗义。

    谢菱轻咬着唇,方道:

    “姐姐也知道,我是个身无长物之人。拿出的东西,只怕姐姐笑话。”

    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直惹人心疼。

    七娘遂道:

    “这是什么话?多多少少,总不过是一分心意。真以斤两论,岂不太俗了?”

    “姐姐说的是。”谢菱道,“是我小家子气了。”

    她抬眼看了看七娘,又道:

    “不过,妹妹闲人一个,长日无事。于出力之上,应是能多分担些的。”

    七娘点点头,很是开心,只笑道:

    “银钱谁没有,正缺有心出力之人呢!”

    话音才落,只见庭院中又行来两个人影。

    “既是缺人,何不算咱们?”

    七娘与谢菱齐齐望去,来人原是仪鸾宗姬与何斓。

    “大嫂!五嫂!”二人皆唤。

    何斓手中捧了两个精致锦袋,只递与阿珠,一面朝七娘道:

    “白的是大嫂的,蓝的是我的。”

    七娘先拉她们坐了,又掩面笑道:

    “你们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是要将粥棚筑成一座庭院么?”

    这话说的好笑,仪鸾宗姬亦忍不住笑出声:

    “筑成庭院?那流民们也不必领救济了。只在咱们的庭院中做个下人,好吃好喝的,岂不强上许多?”

    这显然是打趣了。

    谢府的下人向来身家清白,又岂会以流民充数。

    何斓笑了笑:

    “大嫂如今也坏了,什么稀奇法子,也能脱口而出。”

    七娘只笑道:

    “正是呢!若真有那样的粥棚,我倒也要去见识见识。到那时,流民的日子,只怕比咱们还好呢!”

    仪鸾宗姬被她逗得上气不接下气,只道:

    “这个七娘,也太口无遮拦了。回头当心母亲罚你!”

    七娘只无所谓地笑了笑。

    倒是何斓,见着七娘院中一对梅花鹿,便指着道:

    “要筑庭院,岂是这两袋银钱的事?就看它们,不几时,也能将这些碎银子吃得空空如也!”

    此话确是不错,众人一时皆笑在一处。

    何斓初来谢府时,还有些拘束。谁知时日长久,潜移默化的,倒也越发像谢府的人。

    如今她一身雅贵气度,总是与从前不同。

    所谓飞上枝头,也要像个凤凰,才能长长久久。

    如此一来,设粥棚之事,便也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

    自皇帝下令安置流民,不独谢府,汴京城中有些脸面的人家,无不效仿。

    似乎唯有如此,方显得自家的怜悯之心。

    小娘子们自是最热枕的。她们曾在太师府夸下海口,如今也总要圆得漂亮才是。

    一时间,汴京城郊粥棚林立。

    一座比一座大,一座比一座好,俨然已呈攀比之势。

    反倒是谢府的粥棚,中规中矩,不至太盛,也不至太过寒酸。

    四周流民闻讯而至,隔得远些的,也都巴巴着赶来。

    流民虽多,可粥棚更多,眼看着早已供过于求,着实有些奇怪。

    而粥棚之间,只见一便服小郎君穿行了一整日。

    他披着皂色细葛斗篷,天色将暗,只寻了个茶舍坐下。

    解下风帽一看,原是赵廷兰。

    他看了一整日,事无巨细,皆已尽收心底。

    只听他喃喃念道:

    “这小小的汴京城,当真是富庶得很。”

    身旁随从抱拳道:

    “小郎君,可有吩咐?”

    赵廷兰又看了几眼,嘴角勾起一抹笑:

    “既然他们有钱没处使,咱们就帮他们用用。”

    他将手边一碗粗茶一饮而尽,又道:

    “明日,你带着我的信笺,去告诉谢八娘子的丫头,咱们又有钱赚了。”

    随从只点头应声,也不多问什么。

    赵廷兰的信笺传至谢菱这里,已是次日清晨。

    谢菱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只莞尔一笑,摇头道:

    “奸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厌金杯2

    钏儿一时不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分明见谢菱面带笑意,怎么说出的话,却是骂人的呢?

    “小娘子,你怎么骂他啊?”钏儿问道。

    谢菱看她一眼,笑道:

    “不是骂他,是实话实说。”

    钏儿俯身审视着她:

    “那小娘子是欢喜,还是恼?”

    谢菱收起信笺,只就着昨夜残烛烧了,一面道:

    “有钱赚,自然是欢喜的。”

    闻着有钱赚,钏儿面上现出惊喜神色:

    “赵小郎君可真有本事!”

    “不过,”谢菱顿了顿,“此番这个钱,赚得不大光彩,咱们更要守口如瓶了。知道么?”

    这便是叮嘱与告诫了。

    钏儿正色地点了点头,又笑道:

    “跟着小娘子这么些年,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

    谢菱朝她浅浅一笑。

    也对,自顾姨娘离世,身边便只得这个可信之人了。

    “可眼下,咱们要做些什么呢?”钏儿问。

    “什么也不必做。”谢菱道,“且看吧。”

    她顿了顿,忽而又笑道:

    “或许,咱们可以想一想,如何吃树皮?”

    钏儿更是不解。

    那树皮本是流民吃的,怎么小娘子蓦地提起这个?

    她一时蹙眉,只摇了摇头。

    谢菱笑了笑,也不理她,只往七娘那处去,帮着张罗粥棚的补给。

    如此过了几日,本也风平浪静。

    近郊的粥棚,虽有些不合常理的热闹,好在流民得以安置。

    可眼前的汴京城,却是一刻不得闲之地。

    前些日子,七娘忙着安排粥棚琐事,费了不少心神。

    如今好不容易得空,便拉着谢菱外出吃茶。

    马车于街市上慢悠悠地走,百姓们见是谢府来人,也自知避让。

    只是,行过一间茶坊时,马车忽猛地顿住。

    七娘与谢菱皆朝前倾身,险些摔着。

    只听阿珠骂道:

    “谁赶的车呢?不知七娘子在么?这般不谨慎来!”

    后边的婆子忙趋步上前,一面点头哈腰,一面朝着车窗道:

    “小娘子可惊着了?都怪老奴不谨慎,回头定将那驱车的小子打发了去!”

    阿珠却是一声冷哼:

    “小娘子身娇体弱的,哪经得住这个?你这个妈妈,办事也太不上心了。待我与大夫人说,可仔细你的皮!”

    那婆子吓得直行礼:

    “小娘子赎罪!小娘子赎罪!”

    阿珠还欲再抢白,却是七娘拦住了:

    “罢了!她们听差办事,想来也并非有心。”

    七娘又朝窗外问:

    “这位妈妈,可是前头有事?”

    听七娘轻言细语的,那婆子才放下半颗心来。

    只见她恭敬回道:

    “是一间茶坊,挤满了人!也不知怎么的,平日倒不见这般热闹!”

    有热闹啊!

    七娘转而一笑,吩咐阿珠道:

    “你去瞧一瞧。”

    阿珠自知七娘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忙笑着应声而去。

    七娘是个胆大的。她掀起车窗的帘子,直直看去。

    只见茶坊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又有几个小二维持着秩序。难怪马车难行。

    不多时,阿珠便轻喘着气回来,只道:

    “小娘子,太新奇了!”

    七娘瞪大了眼:

    “怎么?你快一一道来。”

    阿珠面上依旧带着惊讶神情,接着道:

    “你猜,那茶坊里,卖的是何物?”

    七娘一愣,只与谢菱面面相觑。

    她遂道:

    “左不过是茶叶点心,还能卖什么?”

    阿珠摇了摇头:

    “便是这点心上有文章!”

    七娘更是好奇,直直看着阿珠。

    见她这个模样,阿珠再不卖关子,遂直言道:

    “是树皮羹!”

    此言一出,车中之人无不惊愕。

    七娘蹙了蹙眉,怎会有人卖这个?

    她问道:

    “菜谱之上,可有什么别的话?”

    阿珠摇摇头:

    “方才很多,倒不曾细看。”

    谢菱见七娘心有所思,只道:

    “七姐姐,咱们还走么?”

    七娘看了看窗外,遂道:

    “不去玉福楼了。此处吃茶,也是一样的。正巧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七娘临时起意,忙碌的皆是车外的下人们。

    前有家院开道,后有仆妇相护,未与人群相挤,倒也顺顺利利地进来。

    进得茶坊,只见座中许多相熟的小娘子。

    她们桌上除了寻常茶饮与茶点,皆多了一份羹汤,用青瓷小盏盛了。

    想必,这便是所谓的“树皮羹”。

    二楼之上,有人见着七娘,忙招呼着同坐:

    “这不是七娘与菱娘么?快来坐!”

    茶坊的侍女领着七娘上去,不出所料,她们亦正饮树皮羹。

    七娘审视了几眼,待坐定,方道:

    “今日好生热闹啊!”

    那小娘子掩面笑了笑:

    “可不是,皆为着这一盏儿来的。”

    她抬起玉手,指着眼前的树皮羹。

    七娘看了看,似乎无甚特别之处。

    她只道:

    “适才在外头,闻着树皮羹一说。心下好奇,遂进来看看。不想众人皆在。”

    那小娘子摇了摇头:

    “也不知你这几日忙什么去了,竟连它也不认得!”

    正说着,只见侍女捧了菜谱来。

    七娘接过,翻开头一页,便是树皮羹。

    只见其上有云:

    “本店特制食树皮羹,与流民同苦。每售百盏,便让利一贯,尽捐与流民。望善人不弃,同积此德。”

    谢菱见着,只道:

    “七姐姐,这是好事啊!”

    罢了,她又朝侍女道:

    “两盏树皮羹。”

    侍女遂点头微笑而去。

    七娘只望着桌上的羹汤,却迟迟不作言语。

    这件事,眼瞧着是做善事,行善举;实则不过是打着流民的旗号,赚不义之财。

    百盏让利一贯,可省下的钱,岂不皆被他揣进腰包?

    七娘只冷眼道:

    “不过是骗术!”

    同桌的小娘子却很是不以为意,只笑道:

    “这道理,谁不知道?可到底图个新鲜,这树皮制的羹汤,咱们不也没食过么?”

    七娘叹了一声:

    “流民们是迫不得已,才以此为食。咱们拿这个取乐,总不大好!”

    “咱们吃咱们的,也不与流民相干!”一小娘子笑道,“况且,不是已设了粥棚么?还管咱们吃什么了?”

    另一小娘子端起树皮羹,食了一勺,只点头道:

    “还不错!”

    正巧,谢菱方才要的两盏树皮羹,亦送了来。

    只听一小娘子笑道:

    “你们也尝尝,不比寻常羹汤差!”

    又有人附和:

    “看来,流民们的吃食也不赖。咱们还设粥棚呢!不是听闻空出许多么?”

    七娘看着她们,心头似压着一口气。

    她骤然起身,只冷语道:

    “不吃了!菱儿,咱们回去!”

    谢菱一脸无知,只忙着起身,随七娘而去。

    待七娘走远,那群小娘子又议论起来。

    “这是何意?甩脸子与咱们看呢?”一人道。

    “她撺掇着设粥棚,咱们也设了,又生什么气来?”

    “谁知道呢!”一人边吃边道,“不过一盏羹儿罢了,何至于如此?”

    “罢了罢了!许是寻常闹脾气吧!”

    “咱们且吃吧,莫理会!”

第二百一十七章 厌金杯3(加更)

    七娘拉着谢菱出来,只气冲冲地上了马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仆妇们见小娘子脸色不好,也不敢言语,只听吩咐办事,越发谨慎小心。

    谢菱试探着看了看七娘,只道:

    “七姐姐这是同谁赌气呢?”

    七娘噘着嘴,只不说话。

    谢菱有些委屈,又道:

    “可是我方才要了两盏树皮羹,姐姐觉着不妥?”

    七娘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菱儿,倒不关你事,也不关她们的事。”

    谢菱只微蹙着眉,望向她。

    七娘又道:

    “我只是心中有些难过。”

    谢菱轻轻叹出一口气,只道:

    “我知姐姐心善,可树皮羹一事,也怪不得谁。人心如此罢了,姐姐何必自苦呢?”

    七娘点了点头:

    “确是怪不得谁。咱们自是锦衣玉食,见着人家落难,也并非要与之同受,才叫作善意。”

    她缓了缓,又道:

    “只是,拿人家的痛处牟利,总是狠心了些。”

    谢菱只安抚道:

    “所谓无奸不商,商贾之家,大抵如此。”

    此话既出,谢菱遂猛闭了口。

    一个不提防,倒是忘了。七姐姐最在意的陈小先生,亦是出身商贾之家啊!

    她忙道:

    “不过,道理是道理,却非全然如此的。”

    七娘看了谢菱一眼,知她无心,自不与她计较。

    默了半晌,七娘又道:

    “商人重利,倒也罢了。只是小娘子们,皆出身世家官宦,如此淡漠,总是叫人心寒的。”

    谢菱笑了笑,只当七娘犯了痴症,遂劝道:

    “可这与咱们,又有什么相干呢?”

    七娘摇了摇头:

    “风水轮流转,谁还没个落魄的时候?若来日易地而处,也不知她们该作何想!”

    谢菱微怔,只道:

    “七姐姐何来这般言论?”

    七娘自己亦是有些讶异。这样的话,总不该从她口中说出。

    她振了振精神,遂道:

    “许是近日操持着设粥棚,流民之事听多了,难免胡思乱想。吓着菱儿了吧?”

    谢菱摇摇头,只笑道:

    “姐姐没事就好。对了,听闻簇锦坊来了新衣料。不如,咱们去看看?”

    “好。”七娘点了点头。

    去买些衣料也好,是许久不曾出门逛了。

    方至簇锦坊,这里亦比往常更热闹些。

    时近冬日,各府皆忙着裁新衣,簇锦坊自然是财源滚滚,客似云来。

    见着谢府车驾来,掌柜的忙赶着出门。只将车中小娘子迎进内室,又上了好茶来。

    簇锦坊的内室,是专为官宦小娘子备着的。

    其间自有帘帷遮挡,时兴布匹,亦有丫头托着出入。

    因有帘帷,七娘与谢菱遂自揭了帷帽,只将送入的布匹细细端详起来。

    这些自然不比得家中绣娘的手艺,不过做个玩物,买回去凑个趣儿。

    七娘一一看来,唯有一匹,倒有些意思。

    那布匹,乍一看像缝缝补补而来,却是由各色锦缎拼接,是极费工夫的手艺。

    到底是生意往来之地,簇锦坊的丫头也比别处更懂得察言观色。

    见七娘目光停留,那丫头忙堆笑道:

    “谢小娘子好眼力,这是咱们簇锦坊新上的料子。很是别致。”

    七娘见她机灵,只笑道:

    “你且与我说一说。”

    那丫头遂道:

    “这一块,是月华锦;旁边的,是三色锦;依次下来,又拼了五彩绫、玳瑁罗、流光锦……”

    她接连说了一大串,竟分毫不差,亦不混乱,到底难得。

    七娘点了点头,有些微惊:

    “果是极华美的料子。”

    反观谢菱,倒不见什么惊讶神色,似乎从前便见过的。

    七娘又道:

    “曾听闻,你家的料子皆是宫中时兴的。可这一匹,宫中亦不曾见过。”

    那丫头笑道:

    “要不怎说,谢小娘子是见过大世面的。这匹料子,是咱们簇锦坊自己产的,外头皆不曾有。”

    七娘更是来了兴致:

    “可是有什么出处么?”

    那丫头遂回道:

    “谢小娘子可曾听闻,近来郊外流民甚众。”

    七娘点了点头,又看向那料子。莫非,这也与流民有关?

    那丫头又道:

    “流民的衣物,可不是缝缝补补的么?我们掌柜想着,小娘子们心善,若能效仿,也是一番心意。”

    她笑了笑,又接着道:

    “只是,总不能真叫小娘子们穿了那破烂衣物去!这才想了这个法子,既彰显善心,也不失体面。”

    七娘听及此处,方才的好奇,直化作了如今的冷脸。

    又是个借流民发财的!

    这匹料子,虽比不得宫中的明珠绡,却也是华美非常。

    扯上流民,总觉得讽刺又可笑!

    谢菱自知七娘心头的疙瘩,遂打发了那丫头。

    她看了看七娘,只道:

    “七姐姐,这……”

    七娘神色忽黯淡下来,只低声道:

    “菱儿,这人心,果是好凉薄啊!”

    “七姐姐,都怪我,我不该提议来逛的。”谢菱有些抱歉,“咱们回去吧。”

    七娘叹了口气:

    “粥棚设的再多,到底不是真心的。”

    谢菱还欲再劝,只听帘外有人道:

    “二位谢小娘子,有位赵小郎君求见。”

    赵小郎君?

    七娘与谢菱相视一眼,除了赵廷兰,还能是谁?

    七娘一向有些怕他,只向谢菱道:

    “许是寻你来的吧?”

    那二人既已订亲,偶尔见上一见,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之事。

    谢菱摇了摇头,只作不知。

    她看了看帘外,只道:

    “可说是何事了?”

    帘外人方回道:

    “并未交代。只说途经此处,见着谢府车驾,来与二位小娘子问个安。小娘子们若看上什么,只记在他账上便是。”

    谢菱心中笑道:他哪是途经此处?分明是来看看自己的生意如何!

    那匹拼了许多锦缎的料子,他此前已送过一匹与谢菱。

    七娘虽是不喜,可别的小娘子,只怕是要趋之若鹜的。

    谢菱又朝帘外看了一眼。

    因在人前,她倒有些羞,只道:

    “既无事,便请他回吧!”

    说罢,她又转向七娘:

    “七姐姐,咱们回府吧!”

    七娘看着她,只问道:

    “你当真不要见上一见?”

    谢菱摇摇头。

    她一向是最谨守闺仪的,能不见,自然是不见了。

    一时,二人只朝马车行去,不做多想。

    谁知,刚欲上车,却见赵廷兰蓦地拦在车前。

    他身着朱红锦袍,头戴玛瑙发冠,一只手肘只闲散地撑在车窗边。

    算来许久不见,他却依旧一副无赖模样。

    只见他咧嘴笑道:

    “小谢兄弟,别来无恙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厌金杯4

    七娘一怔,猛退后一步,又将谢菱护在身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瞥赵廷兰一眼,只厉色道:

    “呸!谁是你兄弟!”

    阿珠方才不及反应,这会子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步,一贯地凶,直瞪着赵廷兰。

    只听她怒道: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去去去!”

    “阿珠!”七娘低声斥道。

    到底谢菱在此,为着她的脸面,也总不该这样说话。

    果然,谢菱面色有些窘迫。

    赵廷兰笑了笑,方立直身子,恭敬作了一揖。

    七娘与谢菱只得回礼。

    不过七娘的礼,倒是敷衍得很。

    只见她正色道:

    “此处没有小郎君的兄弟!今日看着妹妹的脸面,才不与小郎君计较。望小郎君也好自为之。”

    赵廷兰依旧带着一副厚脸皮的笑:

    “七娘子这张嘴,越发厉害了!”

    “八娘子,”他又转向谢菱道,“跟着这样的阿姊,你日后不会也凶我吧?”

    谢菱心中憋笑。

    他近日生意越发好了,得了空闲,又出来浪荡!

    谢菱只摇了摇头,纵使意欲见自己,何必这般张扬来?

    可他言语轻薄,却是众人皆闻着的。

    七娘上下打量他一番,只问:

    “你是来寻八妹妹的?”

    赵廷兰嘿嘿笑了两声:

    “我与八娘子到底是……见一见,总也没什么不妥吧?”

    谢菱只羞怯地躲在七娘身后。

    七娘回身替她理了理帷帽,低声道:

    “菱儿,你要见么?”

    谢菱摇了摇头。

    赵廷兰又道:

    “七姐姐,你在此处,我们怎么见啊?”

    七娘一愣:

    “别胡说!谁是你姐姐!”

    一会子称兄道弟,一会子又唤她姐姐!这个赵廷兰,哪有半分鲁国公府的体面?

    赵廷兰又笑了笑:

    “早晚是的。”

    七娘再不理他,拉着谢菱便要上马车。

    忽而,只闻得簇锦坊外一阵喧闹,车马滚滚。

    其中一个声音倒是明晰:

    官府办事,闲人回避!

    众人皆朝那处看去。

    只见街市上看热闹的颇多,拥着一队车马,很是气派。

    官兵齐齐在前开道,后另有护卫亲随。

    中间轿里坐的,应是正主了。

    车马行过簇锦坊,人群又跟着拥上去,只朝近郊的方向渐行渐远。

    七娘认得那排场,是开封府尹的仪仗。

    她的大姐夫,孙九郎。

    孙九郎端坐轿中,即使无人在侧,他依旧保持着儒生的礼仪体面。

    轿中置了两个暖炉,初冬的天气,却是太过了些。

    可开封府的下属们皆知道,府尹大人身子不好,不得不更谨慎。

    孙九郎紧紧裹着狐裘,面色带着不属于他这年纪的沧桑。

    他手中捧着一本册子,像是新装订的。其上书了朝中官员的姓名、官职、籍贯。

    奇怪的是,姓名之后,却还跟着一串数字。

    他合上册子,又闭目养神,只朝窗外道:

    “外面是个什么境况?”

    轿外亲随方道:

    “百姓们拥着,行不大快。”

    孙九郎点了点头:

    “那就慢些行。百姓们想看,便让他们看。”

    亲随应声,轿子便行得更缓了些。

    孙九郎依旧不曾睁眼,只微蹙了眉。

    他双手垂于膝上,又渐渐握紧,簇新的官府已然有些皱了。

    开封府尹这样大的动静,谢府自然也闻着风声。

    而此时,谢诜正于书斋练字,一笔一划间,倒也颇得神韵。

    待成一字,他顿笔审视,只笑道:

    “若论姿媚豪健,到底不如蔡元长。”

    元长是蔡太师之字,他的书法,向来冠绝天下。皇帝近年对他颇为赏识,未必没有这个缘故。

    正想着,只见二郎三步并作两步地行来。

    面上虽瞧不出焦急之态,可额间两滴冷汗,倒将他的心绪暴露无遗。

    算来,他一向冷面冷口,还从未在人前这般模样。

    “父亲!”二郎刚一进屋,便似如鲠在喉。

    谢诜却不在意地抬了抬手,面色有些难看:

    “把气喘匀了再说!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谢诜对他,少有这般严厉的训斥。

    二郎自知有些失态,他缓了缓神,方道:

    “孙九郎,正朝近郊粥棚去。”

    谢诜神情黯了黯:

    “是敲锣打鼓地去,还是偷偷摸摸地去?”

    二郎回道:

    “虽不至敲锣打鼓,倒也是人尽皆知,张扬得很。”

    这般人尽皆知,可不是给百姓看的,而是给那些设了粥棚,攀比太过的官家看。

    提醒着,皇帝要查了,都悠着些。

    那些设粥棚的人家,不过是为了讨好皇帝,挣些脸面,却忘了过犹不及的道理。

    一来,此事极费银钱,皇家还需备上好些时日。

    可汴京城中的官员,竟似信手拈来,大方得很!

    二来,近郊粥棚林立,多有空置,摆明了媚上成风。

    有些整治,是早晚的事。

    自太学生往太师府送贺礼,至皇帝颁发设粥棚的旨意。一环扣一环,不过是为了揪出以蔡太师为首的大贪之众。

    可如今,孙九郎的行径,面上看着是彰显皇威,实则是与蔡太师党羽提醒。

    “也好。”谢诜忽松了一口气。

    孙九郎自升任开封府尹,便摆明了是蔡太师的人。

    如此行事,也在情理之中。

    他若攻其不备,真抓了那些贪污之人,一时倒分不清他心属何方了。

    “父亲!”二郎又道,“如此一来,查倒是能查着些,只怕尽是替罪羔羊。太师之流,依旧逍遥啊!”

    谢诜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你急什么?”

    他又道:

    “蔡太师盘踞朝野多年,哪是那么容易的?”

    二郎点点头,却叹道:

    “若此番错失良机,日后他们有所防备,怕是难啊!”

    谢诜摆摆手,笑道:

    “只要在朝,总有错处。二郎啊!你近日太鲁莽了!”

    二郎沉了沉气息,回想起近来种种,确是有些焦躁。

    他方道:

    “父亲教训得是。”

    谢诜抬眼看了看他,又道:

    “说来,怎的让孙九郎办此差事?近日朝上亦无风声,想是陛下临时的决断。”

    二郎点头。

    被谢诜一训斥,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面。

    “二郎,”谢诜又唤,“你来看看,为父的字,比太师如何?”

    二郎恭敬上前,一番端详,只道:

    “豪健有余,姿媚不足。”

    闻此言语,谢诜忽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儿子,不论使的手段是否君子,总是于大节无亏的。

    别了谢诜,二郎又回想起父亲今日的提醒。

    他何尝不清楚,自己连日的焦躁,也不是没来由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厌金杯5

    前些日子,对于史雄的行踪,终是有些眉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闻是往苏北去了,可人究竟在何处,却尚未知晓。

    大郎谢源的死,是二郎终其一生也解不开的心结。

    既然解不开,便只能瞒。而知晓真相之人,只能死。

    这一夜,汴京下了今年来的第一场雪。

    谢府上下皆忙着紧闭门窗,早早入睡,生怕寒气进来。

    而七娘却支在窗棂边,就着一豆灯火,呆愣愣地望着窗外。

    琳琅添了件妆花袄子,只呵着气自外边进来。

    她放下帘子,又搓着手,朝七娘道:

    “小娘子看什么呢?”

    七娘浅浅笑了一下:

    “赏雪。”

    琳琅方至窗边替她铺床,又笑道:

    “小娘子还是快些歇下吧!我才从大夫人那处回话来。一路上,除了上夜的嬷嬷丫头,倒没见几个人影,想是都冻得不愿出门。”

    “怎就出不得门了?”七娘笑道,“偏要夜雪才好呢!”

    琳琅亦笑起来:

    “这是什么道理?”

    只听一旁阿珠接嘴道:

    “小娘子的道理可多着呢!前日说什么‘秋月’,如今又说什么‘夜雪’,敢是要做个风流雅士?”

    七娘掩面笑了笑:

    “真名士,自风流。不如,咱们上院里赏雪去?”

    琳琅哭笑不得,只劝道:

    “我的小祖宗,你这一句话,外边的小丫头们又不得安生了。还是早些歇下,明日去吧!”

    “这话我不爱听。”七娘道,“我去我的,自不惊扰她们也就是了。”

    阿珠方笑道:

    “你这一去,她们又是上帘子,又是备暖炉的。待折腾齐全,指不定你又没兴致了!”

    七娘翻身下榻,拿了斗篷自披上:

    “何必这样麻烦?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这般随性的,才有趣呢!”

    丫头们拿她没办法,只得应了。

    “便只在廊下,可莫出院子啊!”琳琅嘱咐道,“看一会子就是,别误了睡眠。”

    七娘点了点头,遂步出房门,于廊下缓步行走。

    她虽说随性,可丫头们哪敢怠慢?

    软垫、手炉、吃食,皆是备上了,她若一时兴起,开口要来,也不至手足无措。

    七娘倚上朱红柱子,偏头靠过去,只看着片片夜雪不说话。

    她难得有这样安静地时候,竟也见出一分温婉来。

    一旁的阿珠看看七娘,又看看雪,只觉与往年无异。

    “小娘子,好看么?”阿珠侧头望着她。

    七娘微微颔首,又垂下眸子,神情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伸手摩挲着斗篷的绳结,亦是个干净利落的结子啊!

    片片飞雪,不急不慢,只将她的思绪带到城中另一处地方。

    这样的夜,陈酿亦是不惯早睡的。

    他端坐案头,就着一盏灯,做些闲散文章。

    忽觉一丝寒意,举目看去,原是外头下雪了。

    汴京的雪,与别处是不同的。

    不似北地的狷狂,亦不似江南的温润。

    大抵因着他客居于此,总比旁人多几分感慨。

    他搁下笔,负手朝窗边行去。

    不知此时,家乡是个什么境况?应也下雪了吧。

    再过些时日,兄长又会不辞辛劳地往高山上采雪水。制成一坛坛“玉雪醉”,埋在地下。

    待来年春来,便是不可多得的佳酿。

    思及此处,陈酿嘴角染上浅笑。

    他忽忆得一句“佳酿湮红玉,香腮晕粉团”。

    那是初来汴京的上元夜,见着女扮男装的七娘。

    她正饮酒,微醺神色间,作下了这一句词,是阙《女冠子》。

    想来,那也是许久的事了。

    他兀自思忆间,不觉天已大亮,竟是熬了一夜未眠。

    陈酿伸了伸手臂,舒了舒筋骨。

    正欲梳洗一番,忽见魏林冲了进来。

    “陈兄!”魏林直喘着气,看了看陈酿,只吃瘪道,“你还有心思打扮呢!朝上出大事了!”

    陈酿一愣,随即又笑了笑:

    “天大的事,也不能这般出门啊!”

    魏林扶额。

    陈酿见他着急,速速收拾了,便也随他出来。

    只见太学生们皆聚在院子里,七嘴八舌,议论得热火朝天。

    陈酿方道:

    “与昨日孙府尹出巡有关?”

    魏林一怔,原是早料到了啊!难怪那般不紧不慢的。

    他只道:

    “今日早朝后,陛下下了道圣旨,要彻查近来贪污之事。好些官员皆在列中,搞得人心惶惶的。”

    陈酿点头。

    孙九郎来查,又哪里查得出蔡太师党羽?

    况且,昨日已招摇过市地告诫,不该查的,自然是藏好了。

    至于惶惶的人心,许是怕蔡太师故意冤枉好人,借机肃清异党。

    只见魏林一脸恨恨:

    “咱们费心费力地呈上《汴京流民论》,本是想请陛下查他的!谁知被他捷足先登!怎就偏派了姓孙的去查?”

    陈酿只道:

    “孙府尹任职于开封府,此事自然该他管。”

    “谁不知姓孙的是他蔡太师的人!”魏林愤愤。

    陈酿笑了笑,拍拍魏林的肩:

    “不论谁来查,总能查出几个货真价实贪官污吏。否则,于陛下那里,又如何交代?”

    况且,彻查贪腐之事,本与银钱相关。

    既与银钱相关,必然绕不过二郎谢汾所在的户部。

    若有意行构陷之举,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层,魏林自然思及不到。

    他依旧不服气,只道:

    “本应端了蔡党,如今,于他不过是毫发之损。咱们一番筹谋,总觉可惜了些!”

    陈酿摇了摇头。

    端了蔡党?他说的倒是轻巧!

    蔡太师盘踞朝堂多年,起起伏伏,党羽甚众。

    仅凭太学生们的一场闹剧,一篇《汴京流民论》,便能端了蔡党?

    也太天真了些!

    况且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连陛下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慎之又慎。

    何况忽太学生们?

    只是,蔡三娘子寿宴上的一闹,却也并非无用。

    陈酿又看了看魏林,他依旧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

    这般直率性子,若生于乱世,做个英勇武将便罢了;若在京为朝臣,未免太心直口快,招人记恨。

    陈酿方道:

    “既然是陛下的决断,想来自有深意。魏兄倒不必太过介怀,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魏林只深蹙着眉,气得一跺脚,“留着那奸佞一日,百姓便遭难一日,说什么来日方长啊!”

    陈酿顿了顿,又问道:

    “魏兄信不信天道?”

    “天道?”魏林一脸不解。

    陈酿点头:

    “天道轮回,多行不义必自毙。”

    魏林只讪讪笑笑。

    真有这样的好事,奸佞之人还能逍遥至今?

第二百二十章 厌金杯6(加更)

    开封府尹惩治贪官污吏一事闹得很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不至将官员们齐齐抄家,可罚俸贬谪的,却不在少数。

    时人都道,孙府尹瞧着是个文弱儒生模样,可这铁腕手段,堪比谢汾谢大人。

    一时推崇颂扬,很得民心。

    百姓们哪里晓得,被查的小官小吏,原伤不得正主的皮毛!

    蔡太师依旧颇有闲情,金鱼池中又添了些难得的上品。

    他正喂鱼,笑得像自家慈爱的长者。

    只听他道:

    “九郎啊!听闻百姓对你多有爱戴,此番也算是立威了!”

    孙九郎恭敬地立在蔡太师身后,一身常服,只比旁人穿得厚些。

    他作揖道:

    “皆是太师成全,下官不敢居功。”

    蔡太师笑了笑,又回身看他一眼,又道:

    “老夫看你年纪轻轻,怎这般畏寒?”

    孙九郎怔了怔。

    思及从前被贬之苦,总是心有戚戚然。

    他叹了口气,方道:

    “不瞒太师,黄州偏远苦寒。那会子去了,缺医少药的,想是积弱所致。”

    蔡太师面露同情神色,只道:

    “难为你了。”

    转而,他又笑道:

    “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如今载誉而归,也算是苦尽甘来。”

    “全仗太师提拔。”孙九郎抱拳。

    蔡太师笑着摆摆手:

    “这倒不值一提。不过,你是吃过一回亏的,想必也能明白些道理。”

    孙九郎一时不解:

    “还请太师明示。”

    蔡太师神情沉了沉:

    “冬日来了,该除的杂草,也留不得了。省得来年,春风吹又生啊!”

    孙九郎默了半晌,只道:

    “下官谨记。”

    蔡太师看他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遂道:

    “你这孩子!与你说种花养鱼的道理,又谨记个什么来?”

    孙九郎一时愣然,遂附和着笑了笑。

    开封府尹的整治,总算告一段落。

    城中贵人们却依旧心有余悸。树皮羹之类,也就无人问津了。

    连日来,风雪越发大了。

    谢菱这里亦是暖炉生烟,鲜少出门往来。

    闷了几日,只听钏儿不满道:

    “本是极好的生意,如今倒做不成了!”

    这是抱怨树皮羹的财路断绝。

    谢菱将数好的银票放入妆奁,只笑道:

    “这本不是长久生意,不过他心血来潮,捞上一笔。已是多赚了,你又有甚不足的?”

    见谢菱不在意,钏儿也只得作罢。

    她转而又笑道:

    “说来,赵小郎君待小娘子这般好,上回在簇锦坊,小娘子却不理他来?”

    “你懂什么?”谢菱回头嗔道,“他哪里是寻我来的?”

    “不寻小娘子,又寻谁来?”钏儿不解。

    “他谁也不寻!”谢菱轻笑一声。

    她锁上妆奁,又放入衣箱中,只道:

    “急着见未婚妻子,不过是更加正了他纨绔之名!”

    见钏儿满脸茫然,谢菱忽觉颇是有趣。她今日心绪甚好,倒也愿意与钏儿说一说。

    谢菱接着道:

    “近郊粥棚林立,早晚被盯上。而靠着流民发财的树皮羹,自然也连带着被查。好在只是捞钱的小事,不会往深了去,顶多对商户一番告诫训斥。再不济,查到鲁国公府,可谁又会疑他一介纨绔来?”

    钏儿方才恍然大悟。

    她只微张着口,听得一愣一愣的。

    只见她不住点头,一面道:

    “从前我只道小娘子心思细。不想,赵小郎君堂堂七尺男儿,竟也心细如发。当真叫人好生佩服!”

    谢菱只摇了摇头,心道:日后去了鲁国公府,让她佩服的还多着呢!

    她朝窗外瞧去,已是午后了,雪势却不见小,反而愈发成疏狂之势。

    眼下还是初冬呢!怎就有了隆冬的意味?

    也不知真到年下,要冷成什么样子!

    谢菱搓了搓手,正欲往榻上打眠,却见外头隐约喧闹了起来。

    一个婆子急匆匆地进来,袍子上还沾着残雪,不及拂拭。

    她慌忙行过一礼,方道:

    “八娘子快收拾收拾,往正厅上去吧!老夫人与老爷夫人们,皆已在了。”

    谢菱还不及回神,那婆子又匆匆而去。

    她眉头微颤,一面唤丫头来更衣,一面思索着方才种种。

    寻常内宅之事,父亲是断不会在场的。

    此番不独父亲,长辈们皆在,又是正厅,想必是大事了。

    而且,是了不得的大事!

    谢菱一下子慌了神,忙趋步朝外行去。

    她一把揽过斗篷,过门槛时,还绕着结子不曾系好。

    只见她一路行来,踉踉跄跄。

    丫头们亦跟着慌了,还从未见过八娘子这般失态。

    一时行至妻梅坞,谢菱脚步一颤,恰撞上了亦匆匆行来的七娘。

    七娘一把扶住她:

    “妹妹当心!”

    谢菱慌张抬头,只见七娘面上亦有急色,却还端端持着贵女的架子。

    “七姐姐可知是何事?”谢菱少有的开门见山。

    七娘摇摇头,又道:

    “总是大事。”

    她记得,上一回这般架势,是送二姐姐入宫。

    七娘将谢菱扶稳,上下打量一番,方道:

    “天大的事,也不能失了气度!”

    说罢,她又替谢菱理了理斗篷的绳结。

    下人们见着七娘,虽不至十分泰然,大抵也算得遇事不惊。

    她们方才缓了慌张神色。

    谢菱看向七娘,也知自己失态了些。

    到底七姐姐见过许多世面,又是朱夫人的嫡出女儿,与她谢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谢菱一时神情黯淡。

    七娘又道:

    “菱儿别慌,究竟何事,咱们去瞧一瞧,也就是了。”

    说罢,她方执起谢菱的手,一同朝正厅行去。

    大雪纷纷,谢府四下尽是匆匆行路之人。

    一时衣香鬓影,卷着满院苍茫白雪。

    风声、催促声、脚步声、步摇环佩之声……

    揉作一团,杂乱无章,又极是刺耳。

    方至正厅。

    只见谢诜、谢宪兄弟,老夫人、朱夫人,便是禁足的周夫人亦在!更莫提小辈的媳妇、小郎君、小娘子们了。

    众人皆恭敬立着,正厅是黑压压的一片,直叫人喘不过气。

    七娘与谢菱自不敢耽搁,忙至朱夫人身后立着。

    七娘偷偷抬眼瞧去。

    端坐高位的似乎是个宦官,倒不像谢淑妃宫中常来宣旨的张公公。

    只见他身着官服,很是体面。眉目含笑,却不怒自威。

    通身的气派,总是与寻常宦官不同。

    既是宫里来人,想必是有旨意。

    而这样大的动静,只能是圣旨!

    谢诜一时双手交叠高举,领着家眷恭敬行礼:

    “请童大人宣旨。”

    众人这才明白,来人原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童贯!

    可这圣旨,究竟所为何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 卜算子1

    端坐的童贯,瞧上去虽是一脸和气,却并未与谢府之人过多寒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宣读圣旨,似乎只是一瞬的事。

    众人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应对。

    待童贯拂袖而去,屋中依旧是愣然一片。

    谢诜,奉旨赋闲!

    朱夫人一时站将不稳,猛地踉跄,好在仪鸾宗姬将她扶住。

    她这一颤,众人惶惶之色更是明晰。四下皆面面相觑,又不敢言语。

    正厅中眼看着芸芸人烟,却闻不得半丝声响。连呼吸,亦是小心翼翼的。

    倒是老夫人,不见什么异样神色。

    她抬眼扫过众人,只道:

    “既接过旨,都站着作甚?且忙去罢!”

    闻老夫人言语,无甚波澜,却像是寻常接旨。

    众人皆偷偷瞧着她,犹疑地不敢动身。

    老夫人从前虽精明强干,可此番变故,到底是太大了!

    况且她年纪上来,难免糊涂。

    “母亲?”朱夫人试探着唤了一声。

    谢诜沉了沉神色,方道:

    “老夫人的话,都没听着么!”

    闻听谢诜发话,众人方才定神。一时战战兢兢,只作鸟兽散。

    便如此过了半日,天色愈发昏暗。

    谢府各处一如往常地掌起了灯。

    只是风雪甚大,映衬着异常安静的谢府,显得尤其疏狂。

    窗外的寒气扑上来,朱夫人忽猛地一颤,只觉心口凉了半截。

    谢诜梳洗毕了,端坐床沿,正欲歇下。

    忽听朱夫人道:

    “老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诜闻言,又直直坐起,只道:

    “前日朝上,蔡太师参了为夫一本。”

    “所为何事?”朱夫人焦急地望向他。

    “罢了!”谢诜轻叹,“这些事,你还是莫操心罢。听了心烦!”

    朱夫人亦随他叹了口气。

    她缓步行上前去,只与谢诜并排坐了。

    只见她沉吟半晌,又道:

    “老爷,夫妻之道,本是相互扶持。又有什么不能与为妻说的呢?”

    谢诜转头看向她。

    朱夫人初来时,亦是天真无邪的女儿家。任性之处,倒与七娘无二。

    此时四目相对,倒觉出她的憔悴来。

    二十载有余,最难得的,还是这真心相待的结发妻。

    谢诜拉过她的手,遂道:

    “前日朝堂之上,蔡太师参了为夫一本。”

    朱夫人蹙眉不解:

    “老爷一生磊落,又有何处可让人编排?”

    谢诜摇头:

    “眼下北地战事吃紧,你也知道,为夫一向是主张抗衡的。”

    他顿了顿,又道:

    “可陛下心中却是犹豫不决,欲行和谈之事。蔡太师便勾结童贯,以此事参奏。说流民之祸,皆因主战,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朱夫人的眉越蹙越紧,面上直见着不平之态。

    流民之事,分明是外族所侵。若行和谈之事,岂非将大好河山拱手他人?

    “老爷,”她忽道,“为妻父亲那处,或可帮上一帮。”

    谢诜拍拍她的手,道:

    “陛下如今正气头上,莫再牵连了。保全最是要紧。”

    朱夫人深深望着他,只得点头。

    她一向是信他的,自嫁与他的那一日,她的一身心,便尽是他的了。

    只是,这件事到底来得太过蹊跷。

    想来,内有淑妃,外有朝臣,此前怎会丝毫风声亦不曾闻得?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

    还不待谢府人想通透,宫中又有消息传来。

    谢淑妃因犯宫规,禁足永兰殿!

    至于所犯何事,却又含糊其辞,不曾明白。

    谢诜为官以来,一向顺风顺水。

    此番虽未革职,可连日赋闲之事,在从前是不曾有的。如今又添了淑妃一事!

    家中从上自下,无不人人自危。

    倒是谢诜,却也不急不焦。

    他只每日与朱夫人含饴花草,品茶对诗,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老夫人那处,更是没见着什么不同。

    她只管的好吃好喝,依旧做个富贵夫人,旁人自然无处笑话去。

    可此事传至王府,却是另一般境况。

    王府众人只默不作声,皆瞒着六娘谢蕖。

    她如今怀有身孕,月份也大了。若知晓此事,只怕于胎儿有损。

    可王绍玉是什么人!

    听闻此事,哪管得这般多?直吵着要去看七娘。

    院中丫头跪了一地,又有几个大丫头拦着,皆是无用。

    只听绍玉高声道:

    “你们跪断了腿亦没用!我要出去,谁拦得住!”

    一丫头紧紧拽着他的袍子,哭着劝道:

    “小郎君若是出去了,丫头们就没命了!这样大的事,夫人再三嘱咐了,不得放小郎君去!”

    绍玉瞪着紧闭的院门,一把甩开她:

    “就这破门,拦得住我王三郎?”

    那丫头又趋步至他身前跪下,只道:

    “我们知小郎君本事大,可外头重重把守,便是出得院门,亦出不得府门!小郎君还是安分些吧!况且,谢七娘子在家中好好的,能出什么事?”

    不提七娘也罢,既提起她,绍玉更是非走不可!

    他正朝院门冲过去,却见王大夫人正厉色行来。

    “你要翻天了?”她直指绍玉,“这破门关不住你,是想着五花大绑么!”

    绍玉见着母亲,气势更是上来:

    “如今七娘定不好过的!我怎能不去?”

    王大夫人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她上前一步,又道:

    “眼下谢府是个什么境况?人家皆避之不及呢!你还巴巴的往上凑!是嫌咱们家过得太安逸了?”

    绍玉一脸不服:

    “好歹我与七娘是一处长大的,便是寻常探望,谁能说个什么?”

    说出这话,绍玉自己也没底气。

    能说个什么呢?

    偌大的一个汴京城,他能想到的,人家自能编排,他想不到的,亦有人会编排!

    只是他如今心急如焚,言语何曾过脑?

    不论如何,先赶着出门也就是了。

    “王绍玉!”王大夫人颤抖着指着他,“你是要气死为娘么?”

    她粗喘着气,一旁的丫头吓坏了,忙扶着王大夫人的背,替她顺气。

    绍玉一时无奈,最怕母亲来这一套!

    他叹了口气,只道:

    “我知谢府如今怎样!我只悄悄地去,不叫人察觉也就是了!”

    王大夫人直摇头。

    如今多少眼睛盯着谢府呢!又如何能悄悄地去?

    她正欲再劝,却听背后传来一个柔润又不安的声音。

    “如今的谢府,是怎样呢?”

    王大夫人与绍玉皆是一怔。

    二人齐齐望去,只见院门边正立着一位美妇人。

    她着嫣色云锦长袄,发髻上垂了珍珠步摇,大肚高挺,正满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不是谢蕖是谁!

第二百二十二章 卜算子2

    绍玉与王大夫人霎时皆愣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蕖一手扶着门,一手搭在肚子上,双眼中充满了疑问。

    她又问:

    “谢府,是如何了?”

    王大夫人默了一瞬,转而笑道:

    “没事,三郎闹呢!这孩子,不愿做文章,吵着要去寻七娘玩。”

    她行至谢蕖身旁,笑了笑,又道:

    “你也替母亲劝劝他。这个岁数,还如此游手好闲,怎么了得?”

    谢蕖看看王大夫人,又看看绍玉,心中愈发不安。

    她紧闭着唇,双眼已然憋红了。

    只见她又深吸一口气,似挤出的话:

    “谢府,究竟如何了?”

    王大夫人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开口。

    绍玉心下本就急躁,见谢蕖问,再忍不得了,只道:

    “二嫂,其实……”

    “三郎!”王大夫人骤然打断。

    “母亲!”绍玉蹙眉,“这样大的事,你不说,二嫂便无从得知么?”

    果然出了大事!

    谢蕖直直看向绍玉,声音有些颤抖:

    “三弟,你与我据实说来!”

    王大夫人无奈,只道:

    “你如今身子重,我与你说了,需得立住!可不许动了胎气!”

    谢蕖扶上身旁的丫头,点了点头。

    王大夫人顿了顿,终于道:

    “其实也并非多大的事!是你父亲,奉旨赋闲。”

    她看向谢蕖,又道:

    “且当作告假,想来,过阵子也就没事了。”

    只见谢蕖猛地怔住,不敢相信。

    她脚下一软,急急退了两步。一身力气,尽压在丫头身上。

    赋闲!

    谢蕖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那二哥呢?可有受牵连?还有二姐姐,她独居宫中,举目无亲,想必更难!

    她一时只觉天旋地转。

    不提防间,却见她面色一白,直直晕了过去!

    恍恍惚惚地,谢蕖似觉身边有人不停往来,喧闹无章。

    王大夫人、王绍言、还并着些不熟悉的声音,搅作一团。

    待她再醒来时,见得帘闱层层垂挂,才知是自己房中。

    旁人早散去了。王绍言倚坐床头,一脸忧色并着倦意,却不敢睡。

    见谢蕖醒来,他的眼睛才又生出神情来。

    他唤道:

    “蕖娘,你醒了。”

    谢蕖眨了一下眼。

    王绍言遂长长叹出一口气:

    “你可吓坏我了!好在母子平安。”

    谢蕖看了看他,又垂下眸子,思忆起晕厥前的事来。

    她一时心中绞痛,只紧紧咬着牙。

    “蕖娘,”王绍言又道,“我知你心中难过。可身子是自己的,也总该好生保重才是。”

    谢蕖撑着起身,倚上枕屏,双眉越锁越紧。

    “绍言,”她道,又握住他的手,“父亲那处,王府亦能帮一把的,对不对?”

    王绍言面带无奈,只默然不语。

    谢蕖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绍言,你们去求求情,好不好?父亲半生鞠躬尽瘁,不该是这样的!”

    她一双眼儿,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王绍言霎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轻轻抽回手,又背转过身去。

    他双手撑着膝盖,徒然叹了口气。

    四下安静得很,只闻得风雪拍打窗户之声。

    “雪大了,”王绍言柔声道,“我去添些银炭,你别着凉了。”

    谢蕖心下一空,一把抓住他的袖摆。

    “绍言!”她的语气近乎哀求。

    高傲如谢蕖,这在从前是不曾有的。

    王绍言顿了顿,转而笑道:

    “对了,过几日,待你好些,咱们游湖去吧。熏风馆的红梅都开了。”

    谢蕖一愣,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袖。

    她冷言道:

    “风雪甚大,只怕早已结冰,又游甚湖来?”

    王绍言转回身子,揽上她的肩:

    “左右,我再凿一回也就是了。”

    凿冰!

    谢蕖笑了笑。

    凿冰悦妻,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是个典故。

    那年为贺谢蕖芳诞,王、谢二府的年轻人齐聚熏风馆,吟咏风月,好不快活。

    谢蕖素爱游湖,王绍言为讨她欢心,便将结冰的湖面生生凿了。

    一时传为佳话。

    那时许道萍还有诗云:凿冰知爱惜,挽雪解含羞。

    如今想来,当真是好可笑啊!

    谢蕖只道:

    “凿冰!你待我,当真是有情有义啊!”

    “蕖娘,”王绍言无奈,“有些事并非我能左右的,你别再闹了!”

    “我闹?”谢蕖抬眼看着他,“王、谢二府本是世交,如今倒想着避嫌了?”

    王绍言不语。

    谢蕖扯了扯嘴角:

    “我亦是谢家人。王大人,你是否也要避嫌?”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王绍言深蹙眉头。

    “还有,”谢蕖又道,“肚子里的这个,亦留着谢家的血,你要避嫌么?”

    “不是我不想帮!”王绍言直看着她,“我无能为力啊!”

    好一个无能为力!

    不过是苟且自保的借口!

    “若只是无能为力,又岂会拦着三弟去看七妹妹?”

    谢蕖幽幽道。

    王绍言无言以对。

    挨了半刻,他遂起身,只道:

    “我让人凿冰去,你好生歇下吧!”

    谢蕖心下又是一沉。

    他竟还要凿冰么?可眼下,她根本就不愿领情!

    “好!”她道,“你要带我游湖,是不是?”

    王绍言回身看向她,不知她意欲何为。

    她又道:

    “吩咐下人凿冰,不过动一动嘴,算什么深情?要凿,你亲自凿去!你凿出一寸,我便游一寸,那才见得真心呢!”

    王绍言又一声叹息。

    “你歇下吧!”

    说罢,他便径直出了房门。

    临行前,却不忘与丫头们交代一番。

    待他去了,谢蕖的陪嫁丫头李蔻,方上前来。

    只听她劝道:

    “娘子快莫生气了,当心腹中胎儿啊!”

    谢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心绪更是低落。

    她道:

    “若没了谢府,这孩子在王府,又有何立足之地呢?”

    “这是娘子自苦了。”李蔻又劝,“有二郎君在,自然有你们母子的地位。左右,他是真心待你的。”

    真心么?

    可这真心,却敌不过王府避嫌的私心!

    谢蕖冷笑一声,又叹了口气。

    真情假意,偏要如此时候,方能见得。

    “阿蔻,”她唤道,“明日你出门打听打听,家里究竟是个什么境况?我总悬着心!”

    李蔻只连声应了。

    她本是谢府的家生子,父母还在那头呢!自然也有千万个忧心。

    这样的时节,竟也挨过两日。

    外头风雪袭人,越发见着寒意。

    “不好了!蕖娘子,不好了!”

    外边有丫头急急进门,一面不住地叫唤。

    谢蕖却不为所动。

    不好了?已然这般,还会有什么不好的?

    那小丫头神色慌张,直扑在谢蕖床头:

    “蕖娘子!你快去劝劝吧!二郎君且痴了,正做傻事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卜算子3(加更)

    做傻事?

    谢蕖一时慌神,正欲相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话及嘴边,她却猛地顿住,只生生咽回。

    她又瞥了那丫头一眼,只作充耳不闻。

    一旁的李蔻见着,无奈摇头,遂问:

    “二郎君做什么了?你倒是讲清楚啊!”

    她向小丫头递了个眼色,又朝谢蕖撸了撸嘴。

    小丫头忙会意,只道:

    “二郎君他,正在湖上凿冰呢!”

    “凿冰!”谢蕖一瞬回身,瞪大了眼,只觉难以置信。

    外头大雪纷飞,王绍言这般的贵公子,哪经得起如此折腾?

    她前日的话,不过正气头上,他怎还当真了!

    “他疯了么?”谢蕖道,“你去同他讲,就算他将湖凿穿了,我亦不去!”

    那小丫头见谢蕖发脾气,只不敢动。

    谢蕖又补上一句:

    “让他别白费力气了!”

    李蔻见她略有心软,方劝道:

    “娘子还是去看看吧!你也知道,二郎君倔得很。”

    谢蕖默了半刻,又看向李蔻,只道:

    “去便去!是他对不住我,我怕什么?”

    说罢,一众丫头遂齐齐替她更衣。

    因是孕中,不得不更谨慎些。

    斗篷、风帽,暖炉、手套,挡雪的伞,乘坐的步撵,一应周全,方才出门。

    时至湖边,谢蕖一瞬怔住了。

    王绍言双手紧握冰铲,凿冰的样子笨拙至极。

    他一身织锦袍子,外披的青灰氅衣已叫丫头抱着。

    这样的雪天,他竟是大汗淋漓之状。

    四周一群丫头船娘皆围着看他。一来是指点一二,二来,是怕他伤着碰着。

    谢蕖远远看去,一时只觉鼻头发酸。

    何苦来的?平白的遭这份罪!

    “阿蔻,”谢蕖道,“你唤他过来!”

    “好,好!”

    难得谢蕖愿意见他,李蔻只忙赶着去。

    一时,王绍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

    只见他衣袖高高卷起,掌心已被冰铲磨得绯红。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只道:

    “蕖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不得么?”谢蕖依旧一副冷面。

    “来得,来得!”王绍言道,“只是风雪甚大,我怕你受不住。”

    他回头看了一眼冰湖:

    “还是快些回去吧!你放心,三日,我定给你凿出来。”

    “别凿了!”谢蕖瞥他一眼。

    王绍言愣然。

    “我说别凿了!”谢蕖又道。

    她抬头看着王绍言,忽而神情缓和了许多。

    只听她道:

    “这两日,我细细想了想,倒也明白过来。你们王家,早就盘算着与谢府分道扬镳的一日吧!如今不落井下石,已是难得。我还天真地指望你们!”

    “蕖娘,”王绍言道,“咱们别提这个了。”

    谢蕖垂下头,徒然叹了口气。

    王绍言又道:

    “官场之事,利聚则合,利散则分。可你我之事,断不能这般算计的!”

    “那要如何算计?”谢蕖问。

    王绍言忽笑了笑:

    “天下最难算计的,唯有一个情字。”

    情之一字,欠不完,还不尽。

    有的人纠缠一世,却也没个结果。与之相较,眼前的二人,是太走运了!

    谢蕖又叹一声,拉起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于谢诜赋闲一事,谢府的反应,却比旁人要小许多。

    谢菱初时的慌乱,已换做了眼下的平静。

    仔细想来,此番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反倒有些叫人生疑。

    “钏儿,”谢菱唤道,“赵小郎君那处,近日可有消息来?”

    钏儿摇摇头:

    “不过是寻常做生意,银票倒是定期送来。若说别的,却不曾有。”

    谢菱沉了沉神色。

    如他这般,无半点官职之人,竟也想着避嫌么?

    不会!

    他们本是私下往来,并无人知晓,又何来避嫌一说?

    如此看来,赵廷兰或许也心存疑虑,正隔岸观火。

    谢菱思索一阵,又道:

    “若有书信,一刻也不许等,直拿来给我!”

    钏儿点头应声,转而又笑了笑。

    小娘子这般盼星星盼月亮,看来是动了真心。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许就是眼下的模样吧!

    钏儿哪里知晓,谢菱心中,装的根本不是这些儿女情长!

    时至夜里,谢府又亮起重重灯火,却不如从前热闹。

    风雪依旧,谢菱还是没等来赵廷兰的书信。

    她心道:此时还不见,看来,他是想先听听谢菱的看法了。

    谢菱微蹙眉头。

    到底自己身在其中,知晓的状况也比他多些。

    她遂唤道:

    “钏儿,备笔墨来。”

    “小娘子要写字?”钏儿问。

    谢菱不答。

    待一应妥帖,她便匆匆写下几字,只拿信封装了。

    她又嘱咐道:

    “给赵小郎君的人,请他务必亲启。”

    钏儿偏头审视一番,只笑道:

    “是,我这就去!”

    小娘子如今胆子也大了,竟会主动与赵小郎君传递书信。

    看来,这坠入情网之人,总是会与从前不同的。

    已是后半夜,赵廷兰握着谢菱的书信,久久不能入睡。

    他披上裘衣,踱步至窗前。

    月影朦胧,隔着层层白雪,越发看不明晰。

    赵廷兰本也算着,聪明如她,最迟明日也会有书信来。

    不想,这会子却先到了。

    如信中所言,对于谢诜的赋闲,她亦觉着蹊跷,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谢诜闲适自得,家中亦无应对筹谋,便如此认栽了?

    他不信!

    他又将谢菱的书信读过一遍。

    依她的意思,不如趁着此番,去谢诜跟前表表孝心。

    一来,寻常时候,谢诜如何会将赵廷兰放在眼里。二来,他一介浪荡纨绔,为着见未婚妻上谢府去,旁人不过一笑置之,哪里还理会什么?

    汴京的清晨,早点摊子刚摆上。新出笼的腐皮包子、水晶饺儿还冒着腾腾热气。

    只见赵廷兰长鞭宝辔,悠闲地打马而来。

    他随手朝摊上丢了几个铜板,高声笑道:

    “付大叔,来一屉韭黄虾仁包!”

    付大叔娴熟地接住铜板,揣进围裙,只笑道:

    “赵小郎君,大清早的,打扮得这般精神,是要往哪里去?”

    四周行人皆投来奇怪的目光。

    鲁国公府的小孙儿,怎么与卖早点的老付这等熟络!

    可街坊们倒也习以为常。

    赵廷兰时常路过买早点,人也和气。一来二去,莫说老付,街坊四邻也没有不认得的。

    “去岳父家中!”赵廷兰笑道,“见我那未过门的小娘子!”

    说罢,他一把接过老付递上的包子,一口便吃下一个。

    随即他长鞭一挥,又匆匆而去。

    老付笑了笑,在围裙上蹭蹭双手。

    这个赵小郎君,行事大大咧咧,倒比经商的胡人还野蛮些!哪里有半点皇室族人的气度!

第二百二十四章 卜算子4

    路边裁缝铺子的大娘凑上来,一时看着赵廷兰远去的背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笑道:

    “这赵小郎君,来去匆匆的!还有匹衣料不曾取呢!”

    只见老付亦笑起来:

    “你那衣料值什么?他赶着去岳父家,自然春风得意。”

    “老付!”只听有人唤,“来半屉香蒸水晶胶儿!”

    老付忙赶着过去。

    那人一身半旧棉袍,是个市井人家的样子。

    他望着远去的赵廷兰,好奇问:

    “方才那个,便是鲁国公府的赵小郎君?”

    “那可不!”老付一面递上装好的水晶饺儿,一面道,“六文。”

    那人掏钱付了,又道:

    “这倒怪了!”

    老付一愣:

    “怎就怪了?我在此处摆摊几十年了,老付家的水晶饺儿,皆是六文的。你怎说奇怪来?”

    那人笑了笑:

    “老伯误会了!我是说那鲁国公的小孙儿。”

    四周闻着赵廷兰名号,皆围上来要听。

    “怎么怪了?”有人急切地问。

    “是啊,快说来听听!”又有人附和。

    那人被问得头晕眼花,只没好气道:

    “你们都不知么?”

    “知什么?”众人一脸不解。

    那人方道:

    “他那岳父,不正是前日奉旨赋闲的谢大人么!”

    众人一时惊愕。

    只听有人嘲讽:

    “那他还上赶着去?一脸兴奋样!”

    “就是!蠢不蠢呐!”

    “话不能这么说!”有人道,“赵小郎君是什么人,汴京城中谁人不知?指不定,他那未过门的小娘子倾国倾城!他哪里舍得?”

    众人又是哄笑在一处。

    老付看着他们,只摇了摇头。

    “去去去!”他道,“你们围在此处说嘴,别挡着老汉的生意!”

    “老付,”有人又道,“赵小郎君日日来关照你的生意,可提起过他那媳妇?”

    老付冷哼一声:

    “呸!你们就指着下流事打听吧!”

    “说说嘛!”众人不依。

    “好啊!”老付道,“赵小郎君回回多给我几个铜板的。你们若也如此,我便与你们说。”

    “啧啧!”众人撇嘴,“老付也太会做生意了,真是老奸巨猾啊!”

    提及银钱,众人皆讪讪散开。

    不过是无事闲谈,哪里又有人吃饱了撑的,拿钱去听?

    汴京城的闲话,一向传得极快。

    没几日,又是一片沸沸扬扬,哪里还有官家再敢与谢府结交?

    可谢府,却依旧平静地不见半丝波澜。

    下人们似乎也缓过来,皆按部就班地做事,与平日无异。

    连日的大雪,将谢府变作白茫茫的一片。

    这会子雪停,谢诜与二郎颇有兴致,便于亭上对弈。

    谢诜捋了捋胡须,落下一子,只道:

    “我昨日往庄上去,不在府中。听闻,赵廷兰又来了?”

    二郎紧跟着落子,回道:

    “是,儿子陪着他。他新得了个扳指,说要孝敬父亲。”

    “你收了?”谢诜问。

    “自然没有。”二郎笑道。

    谢诜点头,又落一子:

    “他到底是小辈,不懂事也便罢了!别没来由地扯上鲁国公府。”

    “儿子明白。”二郎亦落子。

    棋局之上,二郎的白子已成围合之势。

    这个子一下,又吃了谢诜一片。

    二郎又道:

    “不过,他连日地来,待下人们也和气。府中倒时常闻着欢笑阵阵。”

    谢诜笑了笑,道:

    “这些日子,苦了下人们了。成日提心吊胆,话也不敢说,事也不敢做的。他来逗一逗也好,总别叫府中失了生气才是。”

    谢诜落一子,接着道:

    “说来,赵廷兰这孩子,也算有心了。从前倒不曾在意。”

    “父亲说的是。”二郎道,“这个时候还敢来,也见得些胆色。”

    要么,便是极聪明通透之人。

    可一想到赵廷兰那痞里痞气的模样,二郎只摇了摇头。

    他又道:

    “他提起八妹妹,说些话来,总叫人不大愿应对。”

    谢诜自然懂二郎的意思。

    赵廷兰那样的人,提起小娘子来,难免有些不体面的话。

    虽说二人已定亲,可礼数之事,到底也是顶要紧的。

    谢诜摇头道:

    “由他去吧!若太过了,你也提点着些。八娘脸皮薄,到底日后要一辈子的。”

    二郎点头应声。

    父子二人遂专注棋局。

    二郎棋风如人,颇有激进铁腕之势。

    一来二去,几个回合下来,已将谢诜的白子逼得无路可走。

    谢诜又捻起一子,笑道:

    “二郎的棋艺,倒是颇有长进。”

    二郎遂道:

    “承蒙父亲教导。”

    谢诜摇摇头:

    “老了!”

    二郎低头笑道:

    “父亲正值壮年,何来如此感慨?”

    “你们都这般大了,为父自然要老的。”谢诜笑道,“连最幼的八娘亦定亲了!日后这天下,自是你们少年人的。”

    二郎只道:

    “哪能啊?父亲纵横多年,要与父亲学习之事,还多着呢!”

    谢诜面色含笑,只压低了声音,又道:

    “对了,为父昨日往庄上去,见了郓王殿下一面。”

    二郎向前倾身:

    “殿下那处,可有甚吩咐?”

    谢诜摇头道:

    “咱们下棋便是。”

    他举着棋子,又道:

    “郓王殿下,果是君子大仁。日后有他辅佐,太子也能好过些。”

    二郎舒了一口气。

    父亲既如此说,此前谋划之事,看来已快到时候了。

    “父亲,该呈上去的文书,户部已整理妥当了。”二郎道。

    谢诜点了点头:

    “你别急。你户部的人,也需盯紧了。王家二郎还在呢!”

    “父亲放心,”二郎道,“儿子自有分寸。这些事,他从未沾手一件。况且六妹妹有孕,他心不在此,成日的往家中跑,倒不足为惧。”

    “话虽如此,可眼下,还是小心谨慎些。”谢诜道。

    二郎点头应声。

    这般道理,他自然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慎之又慎。

    谢诜遂不再多说,又专注于棋局之上。

    眼看着二郎的白子占得大片,俨然已成不可挽回之势。

    二郎笑道:

    “父亲,此番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吧?”

    谢诜看他一眼,笑了笑:

    “二郎啊!你这局棋,走得太莽撞了!”

    二郎一愣,又看向棋局。

    他这一局,自开始,便铺天盖地而行。瞻前亦顾后,并未觉出有甚不妥。

    谢诜捻着黑子,在指尖摩挲。

    忽而,他将棋子一瞬落下,无半分犹豫。

    此子一下,棋盘之上骤然翻天覆地。

    二郎输了!

    谢诜只笑道:

    “这一招,唤作‘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二百二十五章 卜算子5

    停了几日的雪,又开始下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却不似前阵子的猛烈,绵绵软软的,总叫人提不起精神。

    永兰殿的墙筑得很高,谢芪身披一件翠羽斗篷,只仰头望着墙檐。

    她的身边,依旧是宫娥簇拥。可永兰殿,却再不似从前一般热闹了。

    “淑妃娘子,”沈宫人道,“外头这样冷,且回去吧!”

    谢芪摇头:

    “让她们都散了吧,我独自站一会子。”

    沈宫人叹了口气,只得遣了四周的宫女。

    她又道:

    “淑妃娘子日日站着,可陛下也不知晓,又盼什么来呢?”

    谢芪不为所动,依旧漠然望着高墙。

    盼着什么来呢?自然不是皇帝。

    谢芪盼的,是他的宠幸、他的恩典,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而这一切,与他是谁无关。

    只要他是皇帝,便足够了。

    谢蕖向门边行了几步,只道:

    “从前在家中,也有淘气的时候。只觉院门高深,不得出去玩乐。可如今才知,宫墙高深,远胜于从前。”

    沈宫人又道:

    “淑妃娘子受罚于此,虽说冤枉,可到底是陛下的意思。你日日怨怼,叫人知晓,该如何是好?”

    谢芪轻笑了一声:

    “我这副样子,还怕人知晓么?”

    “不如,”沈宫人道,“咱们再想想法子,去求一求王贵妃?”

    谢芪再次摇头:

    “后庭皆知的事!王贵妃若有心相护,我早也不是这般境况了。”

    沈宫人垂下眸子,也不知如何相劝,只得陪她一同站着。

    皇帝的轿撵正经过永兰殿,他望向紧闭的宫门,蓦地怔了怔。

    一时轿撵停驻,只听他道:

    “天凉了,谢娘子畏寒,一应取暖之物可都如常添上了?”

    轿外宦官回道:

    “陛下放心,淑妃娘子虽在禁足期间,可一应用度皆与往常无异,不曾亏待。”

    皇帝点了点头。

    轿撵又缓缓抬起,只往别处行去。

    只听宦官喊道:

    “陛下龙架,闲人回避。”

    这一声,谢芪亦闻着了。

    她一时有些不敢信,只抓着沈宫人,问道:

    “是陛下来了么?”

    “是,是陛下。”沈宫人言语有些闪烁。

    她心道:自然是陛下了。可他许是经过,也不定进来的啊!

    谢芪忙趋步至门边,已然行上一礼。

    沈宫人还不及拦她,只闻得宦官之声渐行渐细,渐行渐远。

    谢芪木楞地一动不动,神情却是越发黯淡。

    沈宫人扶住她,心中不忍,只道:

    “淑妃娘子,快些起身吧!陛下已然行远了。”

    谢芪默然。

    行远了,许是再不会来了吧……

    她颓然叹了口气:

    “回屋吧!”

    她垂下眸子,再不看高墙一眼,只拖着沉沉步伐,往回而去。

    皇帝自永兰殿路过,便直向书画院去。

    一路上白雪皑皑,唯有松针,青翠如初,当真是作画论画的好景致。

    皇帝四处看来,方才的阴沉不觉一扫而空。

    至书画院时,太子与郓王已然候在此处。

    二人正看一幅《苍山覆雪图》,偶有指点说笑,一团兄弟和气。

    “看什么呢?”皇帝说笑着进来。

    他神情温和可亲,充满了父亲的慈爱,倒与寻常百姓家无异。

    太子与郓王闻声,皆回身行礼。

    只听太子道:

    “父皇,儿臣正与三弟论画呢!楷弟方才还说,此画太过平实。父皇也指点一二?”

    说罢,太子与郓王皆退后让了让。

    皇帝踱步过去,一番审视,只道:

    “此画中规中矩,没什么错处。只是,也并未见有甚出彩之处。”

    他看了看郓王,又看了看太子,道:

    “阿楷适才用平实二字,也尽意了。”

    “于书画之上,父皇果是大家。”太子笑道。

    皇帝笑了笑:

    “这是阿桓所作吧?”

    太子名赵桓,此是他的小名。

    见皇帝已然猜出,郓王遂笑道:

    “太子还想瞒上一瞒,谁知,一下子便被父皇识破!”

    太子憨厚地笑笑:

    “到底还是楷弟的画艺好。”

    “你们兄弟二人,是朕亲自带过的。”皇帝道,“各人是什么性子,能作出什么样的画,朕为人父,又如何不清楚?”

    太子与郓王点头行礼,皆笑起来。

    这般天伦之情,偏在皇家,确是顶难得的。

    朝臣们虽将太子与郓王视作两党,可二人心中明白,所谓兄弟,便是要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如今郓王既决意做辅佐之人,那便更没什么嫌隙可生了。

    皇帝看着眼前的兄弟二人,深感欣慰。

    他又道:

    “前日,你们呈上的账本,朕已看了。”

    言及账本,太子与郓王自然明白。

    此前,孙九郎调查粥棚之事,呈上过一册。

    而皇帝口中所说,依旧是粥棚的账本。不过,是郓王暗中调查。

    那可比孙九郎早了好些时候。

    皇帝接着道:

    “两套账本出入之大,却是朕此前不曾察觉的。”

    郓王作揖道:

    “蔡太师有意包庇纵容,自然作出这等假账哄父皇。”

    太子亦附和:

    “楷弟所言极是。况且,太师他自己又何曾干净?此番若非谢大人假意赋闲,他也不会如此得意,越发露出马脚。”

    皇帝点头。

    即使没有这账本,蔡太师的恶行,他也料得十之**。

    只是蔡氏党羽众多,动起来颇为不易。

    眼下内忧外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不得不慎之又慎。

    况且,对于两个儿子,他还有一些私心。

    他只道:

    “你们可知,此事之上,父皇最高兴的,并非落实太师的贪污之证。”

    太子与郓王面面相觑。

    不是这个,又是什么呢?

    皇帝扬起嘴角,笑得欣慰又沧桑。

    只听他道:

    “你们长大了!”

    此话既出,兄弟二人皆是一愣。

    皇帝又道:

    “这个天下,终究要交到你们手里的。能否坐得稳,是你们的道行。是否护得住,是你们的造化。父皇老了,见你们兄弟如此齐心,也就放心了。”

    放心?他要放什么心?

    “至于账本,朕先收着,且再容蔡京猖狂几日。”皇帝道,“将他连根拔起之前,朕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说罢,皇帝只拍拍兄弟二人的肩头,微笑着兀自去了。

    二人忙行礼相送。

    可对于父皇适才所言,太子与郓王皆是一头雾水。

    证据既全,朝堂之上亦铺排得当。

    为何还要再留蔡京几日?

    直到两日后,一道震惊天下的圣旨传来,兄弟二人方才明白了父皇的用心良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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