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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安抚,依你说来,外势如何?”呼延庚好歹位列安抚使,王庶和折彦质都不敢以武臣视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军坚守延州,是为了其余四路能够集结援兵。但眼下自金贼入寇陕西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四路援兵不见踪影,想来必有别的变故,此乃外势已变,我军退出延州,不得不为。”
折彦质长在将门之家,心底自是认同呼延庚的判断,但对呼延庚和呼延彦康参与折家内乱的那股怨气,始终在心中盘桓不去。
“四路援兵不来,定是被西夏牵制住了,若是我等放弃延州,金兵抚我军侧背,该当如何?”
“京兆延州,如河西双门,京兆府已失,门户洞开。我若是粘罕,定从京兆府直上西北,切断西面与延州的联系。”
“这样的妙计,不知粘罕为何不用。”折彦质讥笑道。
“好了,”王庶叫住两人的争吵,“呼安抚言之有理,我军当退往山中,呼观察,如何阻截追兵,保护全城老幼退往山中,就看你的了。”
“老朽定不辱命。”
居民早已撤走,呼延骤作为延州主官,带着断后的五千人撤退。他望着黑烟冲天的延州城,不由得老泪纵横:“吾家世代镇守此城百余年,竟弃于我手。”
“伯父休得懊恼。”呼延庚与呼延骤并马而行,“金贼占了延州,却得不到一弓一箭,一粒粮食,一名丁口,可谓占领即失败。而我们带出了人,军械粮草毫无损失,这就是胜利。”
“庶康,找你这么说,我们还打胜了?”
“正是,有一种失败叫占领,有一种胜利叫撤退。我们与金贼,绝不是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重在内积力量,外蓄大势。”
“内积力量,老夫还明白,外蓄大势又是如何?”
“金贼起于苦寒之地,兵精,心齐,耐苦,敢战。而我大宋承平日久,耐苦敢战自不能与金贼相较,只怕人人各怀心思,心齐一条也比不了金贼。”
“连人心都不如金贼了?”
“伯父可见府州折家事,若非三哥在府州,兴许折家就投金了。”
“这么说来,也有些道理。那该如何外蓄大势呢?”
“索虏虽然兵精,但终归是个小部落,又是夺了契丹的基业,其治下的各个部族,契丹人,渤海人,蒙兀人,塔塔尔人,都要靠女真本部去压服。以寡凌众,必生乱也。而金贼又占据广大的中原疆土,河北诸路,人口何止三千万,只要人人心怀愤恨,金贼不足亡矣。”
“人人心怀愤恨?真是件知易行难的事情。”
“故而,这就是外势了,先贤有云,如何教育民众,如何唤醒民众,是我们工作中唯一的大事。”
“这先贤说话,倒不酸文假醋,不知是哪一位先贤?”
“号燕山书斋主人的便是。”
“唉,老夫身为武夫,真是才学简陋,居然没有听过这位大贤的名号。按这位先贤所言,该当如何教育民众,唤醒民众呢?”
“侄儿到时有心,在保安寨设立一座学院,培养文武兼资之人,以为抗击金贼,恢复河山的骨干。”
“此议甚好,不过为何选在保安寨。此地并非险要。”
“侄儿夜观天象,保安寨人杰地灵。”
“喔,庶康还会观天象。”叔侄二人谈笑这,焚毁放弃延州的惆怅在呼延骤心头慢慢散去。
鄜延经略使王庶在延州军民在窑洞中安顿下来以后,自己带着卫队直奔河西六路都统制曲端所驻扎的淳化。
王庶带了一百多骑兵到达淳化,曲端没有驻扎在城里,而是在城外立起大寨。听闻王庶到来,曲端故意传令,设起五重岗哨。王庶每经过一重岗哨,卫士就要减半。
到了曲端帐前,王庶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王庶甩鞍下马,大步走进帐中。大帐中空无一人,曲端派来亲兵,请王庶坐下。
王庶的随从对王庶耳语道:“都统制用意不善,经略小心。”
王庶轻蔑的一挥手:“他还敢对文官动手不成?”
这时,就听见叮叮咣咣的铠甲响,端先以戎服趋于庭,即而与张彬及走马承受公事高中立同见帐中。他们三人站着,俯视着坐着的王庶。王庶抬起头来,和曲端对视。
良久,端声色俱厉,问庶延安失守状,曰:“节制固知爱身,不知爱天子城乎?经略愧乎?”
庶曰:“延州军民,皆竭力抵抗,势穷而退守,何愧之有?敢问将军,吾数令不从,谁其爱身者?”
端怒曰:“吾自有方略,经略书生尔,岂可知之?”因起归帐。庶留端军,终夕不自安。
曲端扣押了王庶,连夜赶往宁州,去见两河宣判张浚。说之曰:“延安五路襟喉,今已失之,《春秋》大夫出疆得以专之,请诛庶归报。”
张浚曰:“使事有指,今以人臣擅诛于外是跋扈也,公为则自为。”曲端见张浚不愿替自己承担责任,他又不敢擅自杀文官,怏怏不乐的回到淳化。
没想到王庶换了一副姿态,自称要弹劾自己。曲端大喜,收了王庶的印信,扣押了王庶的随从,派人押解王庶前往扬州论罪。
在赶走了王庶之后,曲端也不知会在环庆的西河访察使张灏,自行收取了六路兵权。
曲端做这一切的时候,张浚默不作声。待尘埃落定,张浚问::“公常患诸路兵不合,财不足;今兵已合,财已备,娄宿以孤军深入吾境,我合诸路攻之不难。万一粘罕并兵而来,何以待之?”
端曰:“不然,兵法先较彼己,今敌可胜,止娄宿孤军一事;然将士精锐,不减前日。我不可胜,亦止合五路兵一事;然将士无以大异于前。况金人因粮于我,我常为客,彼常为主。今当反之,按兵据险,时出偏师以扰其耕获。彼不得耕,必取粮河东,则我为主,彼为客,不一二年必自困毙,可一举而灭也。万一轻举,后忧方大。”
张浚见曲端仍旧不愿意主动出击,心中不乐。他派人往扬州,打听朝廷的风向,再作打算。
“侄儿到时有心,在保安寨设立一座学院,培养文武兼资之人,以为抗击金贼,恢复河山的骨干。”
“此议甚好,不过为何选在保安寨。此地并非险要。”
“侄儿夜观天象,保安寨人杰地灵。”
“喔,庶康还会观天象。”叔侄二人谈笑这,焚毁放弃延州的惆怅在呼延骤心头慢慢散去。
鄜延经略使王庶在延州军民在窑洞中安顿下来以后,自己带着卫队直奔河西六路都统制曲端所驻扎的淳化。
王庶带了一百多骑兵到达淳化,曲端没有驻扎在城里,而是在城外立起大寨。听闻王庶到来,曲端故意传令,设起五重岗哨。王庶每经过一重岗哨,卫士就要减半。
到了曲端帐前,王庶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王庶甩鞍下马,大步走进帐中。大帐中空无一人,曲端派来亲兵,请王庶坐下。
王庶的随从对王庶耳语道:“都统制用意不善,经略小心。”
王庶轻蔑的一挥手:“他还敢对文官动手不成?”
这时,就听见叮叮咣咣的铠甲响,端先以戎服趋于庭,即而与张彬及走马承受公事高中立同见帐中。他们三人站着,俯视着坐着的王庶。王庶抬起头来,和曲端对视。
良久,端声色俱厉,问庶延安失守状,曰:“节制固知爱身,不知爱天子城乎?经略愧乎?”
庶曰:“延州军民,皆竭力抵抗,势穷而退守,何愧之有?敢问将军,吾数令不从,谁其爱身者?”
端怒曰:“吾自有方略,经略书生尔,岂可知之?”因起归帐。庶留端军,终夕不自安。
曲端扣押了王庶,连夜赶往宁州,去见两河宣判张浚。说之曰:“延安五路襟喉,今已失之,《春秋》大夫出疆得以专之,请诛庶归报。”
张浚曰:“使事有指,今以人臣擅诛于外是跋扈也,公为则自为。”曲端见张浚不愿替自己承担责任,他又不敢擅自杀文官,怏怏不乐的回到淳化。
没想到王庶换了一副姿态,自称要弹劾自己。曲端大喜,收了王庶的印信,扣押了王庶的随从,派人押解王庶前往扬州论罪。
在赶走了王庶之后,曲端也不知会在环庆的西河访察使张灏,自行收取了六路兵权。
曲端做这一切的时候,张浚默不作声。待尘埃落定,张浚问::“公常患诸路兵不合,财不足;今兵已合,财已备,娄宿以孤军深入吾境,我合诸路攻之不难。万一粘罕并兵而来,何以待之?”
端曰:“不然,兵法先较彼己,今敌可胜,止娄宿孤军一事;然将士精锐,不减前日。我不可胜,亦止合五路兵一事;然将士无以大异于前。况金人因粮于我,我常为客,彼常为主。今当反之,按兵据险,时出偏师以扰其耕获。彼不得耕,必取粮河东,则我为主,彼为客,不一二年必自困毙,可一举而灭也。万一轻举,后忧方大。”
张浚见曲端仍旧不愿意主动出击,心中不乐。他派人往扬州,打听朝廷的风向,再作打算。
第一百八十七节 斩首
这时天色大亮,几员宋将都已看清,这员番将才十余岁左右,面颊瘦削,两目如电,侧影如同鹰隼,镔铁头盔,乌油铠甲;两道狐尾拖在脑后,手提一柄浑铁点钢枪,柄部粗如鸡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员宋将说:“敌方兵力有限,步行的签军也逃不出多远,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挥动全军猛力冲击搏杀,定能斩得几百颗首级。”
另一员将领不以为然地说:“不然,这员番将既然敢于离开大队,单人独骑殿后,正是想引诱我们上钩,我见他背后丛林中烟尘浮动,隐隐如有杀气,必然屯有重兵,我们若冒然出击必遭埋伏。”
五员宋将正踌躇间,忽听身后有人像暴雷般地大吼了一声:“不劳各位将军动手,待俺去收拾了他!”说罢打马直向阵中冲去。众人看时原来是坐营指挥使,只因他身材高大肥胖,军中给起了个绰号叫‘方大块儿’,真名反而被人们忘了。平日仗着力大气粗,常在军中称雄,无人敢惹,今天想在两军前扬威露脸,便舞动大斧,直扑朴散忠义而去。
两马撒开只斗了三五回合,方大块儿斗志已减了一半,只有慌乱招架,再无还手的余地,甚至有几次连连露出破绽,险些落马。
宋将见不是头,手中的火把一招,大队宋军蜂拥而上,与五百金军混战在一处。
朴散忠义斩了方大块儿,力战五将毫无怯惧。在五员宋将当中,有的被迫上来应付一下差事,只是在外围比量个架势,对朴散忠义根本形成不了任何威胁;有的虽然素称勇猛,但留着力气收割战果连平时的一半武功也发挥不出来。
因此朴散忠义抵挡五人并不显得特别吃力,他把一柄铁枪舞得风雨不透,将五人逼在圈外团团乱转像走马灯一般。这样过了约莫半顿饭的时间,却听到后金军中一阵发喊,酣斗中的朴散忠义急忙偷眼看时,一排铁骑军阵像一堵大墙一样,已列在了阵前。
他情知纥石烈志宁援军已到,便越战越勇,把铁枪舞得更加凌厉迅猛。宋军这时也发现了敌方已经大量增兵,一时不知对方来了多少援军,是不是有埋伏,只好下达了退军命令。
回军路上查点了一下,总共才割到后金签军七十六颗首级,宋军在战斗中死亡十三人,还包括一名指挥使。
筹措多日、拼死麋战,最终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大家全都感到窝火丧气,更不知道在张俊统制那里将要受到何种处置,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派到高邮的眼线早已回来向张俊做了报告。他听后立即拍案大怒,声言定要重责五将以泄胸中之气。
师爷当即劝阻说:“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凭首级报成头功,因此应当责令他们立即设法弄来首级,这些将领都是大人的手足,还要仗着五位将领上阵御敌呐!因此吓唬他们一下倒可以,千万不可动真格的。”
张俊想了一会说:“就照你说的办,每人二十颗人头,限三天之内交齐,交不上的挨八十军棍,罚银一千贯,怎么样?够照顾的了吧?”
师爷笑一下说:“统制果然有仁者胸怀,不过照数量还显了些。现在叫他们去弄首级,逼得急了,有人可能就会在百姓身上打主意,一旦引起民变,传到王殿帅那里,反而会弄巧成拙,再说弄得太多也没有用,我军是最先与金贼接战,只要凑够一百余级。让他们每个人在三天之内交出五颗人头,这样对于方方面面都能说得过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张俊啧了一下,流露出很不满足的样子说:“是不是太少了点?忙活了这么多天,总共才整了一百颗,也太苛碜了!”
“无所谓什么多少?一百颗是头功,一千颗也是头功,为什么不捡那个既省力而又麻烦小的。再说了也不能把百姓惹急眼了,望大人三思。”
张俊好像联想起什么,无奈地叹口气说:“好吧!就这么地吧!”
五员将领一进大帐就感到气氛不对,两厢的卫士全都刀剑出鞘虎视眈眈而立。张俊坐在大堂正中,脸上像结了冰。
坐在侧下首,一付悲天悯人的神情。宋文鉴心里一阵惊恐,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磕头不止,其余四将也先后跪下了。
“咋回事?为啥不说话?”张俊口气略带讥讽。
将领们开始讲述战斗经过,想尽量避重就轻推卸罪责,说得颠三倒四,驴唇不对马嘴。从语音里听得出他们浑身抖得厉害。
“东拉西扯地讲了半天,到底斩了多少?!”张俊一声断喝。
“七…七十六颗。”
“嘿,真个牛的使个大劲,放了个小屁儿。”张俊一声狞笑,“出动七千精兵,战斗了一个整夜,才斩了七十六级,够不够你们几个吃一顿的,还他妈有脸来见我!”
“战斗不到一半,他们来了救兵,因此……”
“损兵折将、灭我军威,留你这种东西有啥用?来呀,给我绑出去砍了!”张俊话音未落,帐下卫士齐声响应,声震屋宇。上来几个人不容分说就把将领们捆绑起来,拖了就往帐外走,五人声泪俱下,大声嚎哭求饶。
周围的将领们纷纷跪下求情:“统制大人,这次高邮一战,虽然只斩获七十六颗首级,但也是一次小捷,诸位将领也有血战之功,差的首级,让他们再去斩来,若限期之内交不足额,那时再一并进行责罚,请大人法外开恩。”
这种敲山震虎杀鸡吓猴的路子,本是张俊想好了的。
张俊假意思考了一阵才说:“好吧!暂且饶尔等不死。今限令尔等五人,于三日之内,每人上交百五颗首级,限期再交不上的决不宽贷。怎么样?这样的要求不算难为诸位吧?”
众人两泪长流,连连叩头答应不迭。
五人在营寨里商议,有人提议杀良冒功。
“这是大损阴德的事,谁干了,活着梦魂难安,死后罚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也就是咱们这些人死抱住圣人的教诲不放,其实在军中杀良冒功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平常。我听说,张统制破张遇那时候,若嫌首级数量不足,回军时宿在村寨里,强令百姓拿出酒食犒劳军队,饮到半醉时故意进行挑衅,引得村里有血性的青年出面顶撞,以挑起事端,趁机拔刀屠戮,将村寨中细软枪光、妇女淫遍,青壮年的首级用来冒功,最后反诬陷是村民叛乱。所以当时民谣里说:‘不怕整年不下雨,就怕自在的大兵住一宿。’怎么?人家张俊还不是照样封妻荫子,至今也荣宠不衰吗。”
“是啊是啊,张统制麾下,最善鱼肉百姓,天天快活,号称自在军。”
众人决定洗几个村庄,弄来首级。这件事说干就干,当天晚上就动手了。五人率领自己的亲兵,半夜时分摸进了一个叫扑老屯的小村子,几十座破茅屋蜷缩在一个楔形的山坳里。后半夜起了风,天际涌起了浓云,大地像扣在一口大锅里,黑暗如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一场灭绝人性的大劫难,悄悄降临到这个北方熟睡的小村落里来了。
五员宋将先安排人将村子里各道出口全部严把起来,然后挨家搜掠,破开柴扉和门户闯进屋里,把家里的男人统统带走。犬吠声和孩子们惊恐的哭声在夜色中不安地此起彼伏,男人们被拉到村头一片打谷场上,在寒风中悉瑟地挤在一起。
领头的将领站到人群前面宣布说:“大家不用害怕,我们是统制韩世忠大人帐下的,奉命去办军务,需要些民夫帮着搬运点东西,就要五十个,只要青壮年,运送完了就回来。”说罢,手拿一盏白纱灯笼在人们脸上逐个照着。
选足了五十个人,让剩下的老幼回家睡觉。五十个青壮年用一根小麻绳连成一长串拉到河岸上,砍杀之后割下首级带走,尸体全都抛入浑河里,随水漂流而去。
三天以后,五位将领将首级上交到帅帐里,张俊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了两百个头颅。
首级运回来集中到一个地方,还要经过改装处理。那是一个绝对偏僻隐秘的院落,参加的人都是张俊亲兵里最贴心的。
在晚冬暖洋洋的阳光下,他们一边唱着淫词俚曲,一边慢条斯理地把这些汉家百姓的头颅,精心进行着乔装改扮,把他们的头发打开后,像女真人那样剃掉了前半部份,然后在脑后上梳一条鼠尾辫子,其耐心细致的程度,有如匠人在制造一件艺术品。而改装过的首级,让一般人很难辩出真伪。
在整理完了首级,张俊向王禀和黄潜善报功:“高邮一战,焚毁金兵的粮草,斩首三百余级,大捷。”
自打王禀接手的全部军务之后,黄潜善乐得无事日日筵宴,张俊嘉木湖大捷的军书报来,随后三百一十颗首级到达了幕府。
黄潜善果然喜出望外,他即席阅读了捷报之后,又将押送首级的人叫到面前亲自询问。
高邮空前大捷,加之黄潜善的态度所产生的感染,使宴会上的人全都亢奋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节 梦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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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行在西暖阁里灯火阑珊,照耀得这个金堆玉砌的辉煌空间里一片朦胧,斓银雕花烛台下,堆满了斑驳的蜡泪。帷幕低垂,珠帘纱窗已经透进了晚冬的凉意。
御榻上,赵谌正做着一个奇怪而恐怖的噩梦:一所空阔的大殿里,墙上琳琅地挂满了书画,室内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在流连地欣赏着。
他在道君皇帝画的一幅‘听琴图’前面停下来……
身后传来一点古怪的声响,回头看时,一个人已经逼近了。看去像个蛮夷妇人,身材高大、披头散发、手执一支长枪……他惊骇之极,一面拔步逃跑一边大喊来人。可是竟没有一个人来,两腿已经酥软……夷妇扑上来,他仰面跌倒在地,夷妇趁势骑在他身上,手执枪尖直刺他的咽喉,慌乱中,他双手握住了枪缨,用力向外推拒,同时大喊救命,两臂已酸软得支撑不住了,枪尖离喉咙只有一寸左右……
童穆听见声音,进了屋来,看见皇上的脑袋在枕上左右滚动,啊啊地发出可怕的叫声,知道他又魇着了,便连推带喊地想把他唤醒。
赵谌醒过来了,还在瞪着一双眼睛惊恐四顾,待了好一会才完全清醒了,看清了伺候在一旁,赵谌紧张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
“皇上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啊,没有什么,朕做了个梦。”赵谌轻描淡写地说,但一颗心还在急剧狂跳。
“啊,什么时辰啦!再睡一会吧!”赵谌向里面侧过身去。他不愿说出梦里的情景,身为皇上,被一个梦吓成这样,他感到有伤自尊。
赵谌用力闭上眼睛,可是毫无睡意,脉搏在耳旁怦怦地响个不停,刚才这梦使他感到十分蹊跷,五天以前他也梦到一个夷妇在追杀他,情节和这次大同小异,为什么总是夷妇?道君皇帝的书画又是什么意思?古往今来画家成百上千,为什么单单梦见赵佶?而他做了金国的俘虏。
自从靖康年间金兵围城以来,他惊恐无眠,与太后和呼延庚郊外时微感风寒,后来虽然痊愈,身体却有隐患。亲政以来,越发感到精神恍惚,身体羸弱不支。
他的头脑像失控的潮水一样,沿着这条线索就漫无边际地泛滥开了……他感到这两场噩梦就是一种警示和预兆。是不是他要走上祖父的命运了?
越想就越感到恐怖,深信梦境里就是一种暗示,他顿时感到一股寒气直透脊梁,睁眼惊恐地向四下张望,残灯辉映,仍是一片黄澄澄的色调。
在众人面前,赵谌竭力做出一种励精图治的模样,但经历了符离被围,寿州大败两次挫折,在赵谌的内心,对是不是真的能够兴复基业又怀疑起来。为此,虽然亲自决定了亲征,赵谌却没有随大军出发,而是留在扬州,观望风向。
未来的结局将是怎样?据说虏酋现在兵力更盛,已经远超当年的完颜阿骨打,若是这一次在江北战败、虏酋会不会长驱直入?黄潜善和王禀能挡住他们吗?……看来还需重赏,如其不然,若果真如张铨奏折上说的:“封疆不守,二帝北迁,国朝赋税山积徒为资敌之财,又悔之何及?!”
何栗急忙重新更换了朝服,带了一名长班,慌忙地奔向行在所在的转运司而来。
他感到有很多话要向皇上面奏,除了补员、发帑、请皇上临朝理政等那些陈旧话题之外,他还要找机会,让皇帝疏远康王。
宰相李伯纪为人太正,又是太后任命,不为皇上所喜,自己和孙傅算是帝党,而康王作为宗室,和皇帝走得太近,危害了所有文官的利益……何栗默想和整理着,在心里暗暗打着腹稿。
但赵谌没有问他任何政务,而是让他解梦。
赵谌讲述着梦中的情景,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何栗老态龙钟低着头专心听着。皇上讲完了,他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心里盘算着怎样能使皇上转忧为喜。
“微臣以为这是好梦,是个大吉之兆。”
“噢?!为什么是大吉,你说给朕听听。”
“皇上还记得春秋时晋、楚城濮之战的前夜,晋文公所得的那个梦吗?!”
赵谌脸上露出惶惑。
“晋文公这一梦与皇上的倒非常相似。他梦见与楚王相扑,自己仰面摔倒了,楚王骑在他身上,砸破了脑壳吸食他的脑浆,惊醒后十分惶恐,将梦境告知大臣狐偃,狐偃圆梦后认为是大吉之兆,因此皇上也必是大吉无疑了。”何栗不愧才子,才思敏捷才想起这个历史典故。
“噢?!这个梦狐偃是怎么圆的?”赵谌一付急切的样子。
“狐偃说文公仰面倒地乃是得到上天看顾,楚王成骑伏之状意味着跪地请罪,脑浆是柔软之物,楚王取其柔是柔顺屈服之意。次日决战果然大胜楚军应了梦兆。皇上梦中的夷妇显然是指女真,她骑伏在皇上身上,竟和晋文公梦里的楚王完全相同,正是表明他日必将大胜索虏。”
“那么,夷妇用枪尖来刺朕的咽喉又是什么意思?”皇上已有喜色,但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微臣以为,枪尖乃是枪的最前端,刺喉是伺候的谐音,合于一起就是‘抢先伺候’之意,说明努酋虏首之后,女真人会率先向我表示臣服朝贡,其他夷虏各部也将蜂起效法,从此我将出现一派四境安定娱乐升平的大好局面。”
赵谌半信半疑:“但愿一切如相公吉言。”
天亮时分,报捷的快马驰入城中,旗杆上高书“高邮大捷”四个字,是露布飞捷。
何栗再次被召入行在,这一次,皇帝容光焕发:“一切皆如先生所言,果然大破索虏,斩首三百。朕决意亲征。”
何栗拜倒:“既然王殿帅已经告捷,皇上又何必亲赴险地?”
这时,赵谌的少年心性已经完全压制了他的怀疑恐惧,他决心效仿晋文公,亲自取得城濮之战的胜利
“朕以天下重任劳烦先生了!军前粮草,万万勿要耽搁。”皇上用力握了一下次相的手,喟叹地说。
“微臣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以不负陛下重托。”何栗的心中还有点小激动,皇帝没有把留守的重任交给宰相李纲,而是交给了自己这个次相。他正想进言,让皇帝小心康王,赵谌却打断了他。
“相公,大江南北,近千万流民,如同遍地干柴,相公筹措粮草,须得小心应对,休得坏了朕的江山。”
“微臣死罪,决不敢掠夺良民。”
何栗诺诺地应着,心想:皇上召见一刻千金,皇上既然关心军饷,那军饷的真是情形,也要让皇帝知道。
于是就硬着头皮,说出了那十万火急的请求:“扬州为了赈济流民,库存粮草已经不多,军中欠饷已近半年,新调援兵粮饷尚无着落。‘韩白之勇,非粟不战。’七万大军出征,每日耗粮五百石。如今江宁府库库粮业已告罄,江南交征尚未运抵扬州,为今之计唯望皇上下旨,请扬州、金陵的官宦富户捐赠,以救燃眉,暂慰大军望梅之思,以勉励将士折冲之气,则东夷丑类不难殄灭。”
“兵饷至关重要,还应多方努力,勿致缺乏,贻误军机。”赵谌半闭起眼睛缓缓说道。
求告半晌皇上只是虚应故事,令次相深感失望,便进一步恳求说:“如今东夷之患、切近剥肤,军饷已成十万火急,皇上何独惜于今日。请皇上下旨,让宗室官宦每户捐赠粮一万石,无粮可用钱抵”
“让宗室官宦捐赠。”赵谌一拍大腿,“妙啊,靖康年间围城之时,呼延庚也曾让宗室捐赠,朕立即下旨。”
皇帝找来中书舍人,也是扬州知府的汪伯彦制词,汪伯彦大叫:“此乱命也,臣不敢草诏。”汪伯彦是将扬州作为巢穴来经营,岂可得罪本地的官宦?
赵谌大怒:“朕还未出京,尔等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请李相来,请李相公来。”
宰执廷议,争执不下,皇帝的老师孙傅也不赞成让宗室官宦捐赠,他潜意识里认为,得罪士绅绝非一件好事,本地的官绅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此次廷议没有结果,四位宰执各自出去找寻盟友,准备再次较量。
晚上,旅居在扬州的韩肖胄,韩赝胄兄弟府上,来了一位访客,是宰相李纲的门生,也与韩赝胄有旧。他受李纲之托,来拉拢韩家兄弟,让他们带头捐赠。
依李纲想来,韩家五朝为相,世受国恩,正是倾其所有以报君王之时。而且韩家家资丰厚,人丁殷实,区区一万石粮食,韩家根本就不会在乎。他只派了一个门生来,就足以说服韩家。
第一百八十八节 太皇太后
韩行胄送别了李纲的门生,回到内堂向韩肖胄禀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李纲既然只派门生来,韩肖胄自恃身份,也只让庶支的堂弟韩行胄去接待。
“怎样?”
“打发走了。”韩行胄大大咧咧的说,“李伯纪好大口气,开口就是一万石。我韩家凭本事收上来的租子,为什么要给他。”
与此同时,童穆也在送康王赵构离开行在:“陛下号召宗室百官捐赠,大王愿为表率,率先响应,不愧为宗室之首。”
赵构道:“可惜南来,置办田宅不多,只能缴纳区区千石粮食。陛下似乎有不满之意,还望中官多多斡旋。”
两人说着话来带府门前,赵构的随从捧着一个盒子上前,赵构道:“这时福建路送来,用倭银打制的银鸟,小小玩物,望中贵人笑纳。”
童穆也不推辞,双手接过这个盒子,和赵构告辞,一面往府内走,一面暗自冷笑:“康王贵为皇叔,自随驾南巡以来,在江南东路,两浙路买田置地,落下好大产业,却只出一千石粮食。更可气的是,居然拿几个银器就想收买我童穆。罢了,罢了,只怕这大宋江山,不是他赵家的。”
赵谌兴致所至,要让宗室百官捐粮,但少年人的兴致来得快也去得快,赵谌将征粮的事情交给宰相李纲,“李相公,何相公,捐粮犒军,义之所至。二位相公可用任何办法筹粮,朕绝无异议。”留下了这句话,皇帝施施然的御驾亲征去了。
李纲是焦虑前线的军粮,何栗则是因为皇帝的嘱托,两位宰相一同推动向宗室百官征粮,但遇到了孙傅和汪伯彦两位执政的阻扰和抵抗。
康王赵构明里带头捐赠,暗里却和百官串联,互倒苦水。
“我等抛弃祖业,追随陛下南下,生计困顿不堪,还要捐赠万石粮食,陛下绝非如此不恤下情,这都是李伯纪搞出来的恶政。”
“不错,吾当弹劾之。”御史中丞李回道,“但此去汴梁,路途遥远,缓不济急啊。”
“中丞,这扬州城里,还有一位太皇太后,还有一位皇太妃啊。”
“你说的,可是郑太后和杨太妃?”郑太皇太后是赵佶的皇后,曾在靖康二年与朱凤琏一同秉政,后备朱凤琏架空,杨太皇太妃则是康王赵构的生母。
“朱太后远在汴梁,当在扬州请另一为太后监国,陛下又已出征,请大王率领百官,请郑太皇太后,杨太皇太妃并肩秉政。”
在康王赵构府中,汪伯彦半躬着身体,向赵构建议道。
赵构大怒,将手中的折扇摔在地上:“公欲陷本王于不忠不义乎?”
“李伯纪,何栗二人,盘剥宗室百官,全无宰相的体统。若不加制止,只怕大伙都要家破人亡了,眼下只能请太皇太后出来,阻止他们胡来。”
赵构挥挥手:“李相、何相公忠体国。汪左丞,你说些什么呀。你请回吧。”
“大王,李何二人如此逼迫百官富户,是要出乱子的。”
“休得妄言,圣君贤相当朝,是我大宋百姓的福气。”
“小臣只是担心而已。”
“呵呵,”赵构干笑几声,“左丞也是用心国事,万一真的有不妥之处,到时候再想办法,眼下,仍需让李相公放手施为。”
汪伯彦会意。他立即同意了向宗室百官富户逼捐,同时向粮店和买粮食。
虽然汪伯彦兼着扬州知府,但逼捐的事情,却不派出一个衙役,全都让李纲派遣军汉去做。一时物议沸腾。
赵谌全然不知在他身后扬州发生的这些事情,他已经在天长与王禀汇合。宋军和金兵在东到运河,西到大别山的漫长战线上展开了战斗。
已经是二月初了,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武松在站笼里看着外面柳条上的嫩芽,心里的烦躁稍稍解了点。没想到屋漏偏逢梅雨天,那天折家军和本地的呼家军干起来,让索虏给偷袭了,这次挨上的坎不知道能不能过去呢。
当天傍晚,武松所部吃过晚饭,席地而卧,大伙是又累又乏,正准备呼呼大睡,突然来了一伙军汉,四处乱砸,看见米桶就要抢走,发现米桶是空的,饭已经吃光了,就把米桶砸了个稀巴烂。
武松问:“怎么回事?自家兄弟,有话好说。”
“谁跟你自家兄弟,你们在好酒好饭的享受,咱们府州人就只有霉饭吃。”
武松听话不是头,一声大喝,如同晴天霹雳,将场面镇住,随后一把抓住领头的人,详细询问。
原来这伙折家军实在东北面的山口防守的,今日大营送了晚饭来,却有一半是霉的。这伙人临时的都头,正是背嵬军教导指挥出身的邹渊。邹渊处事粗枝大叶,说了句:“霉饭也吃不死。”
折家军前来援助延州,却被打乱建制,受外人统辖,早就有一股怨气,这下又明显是受到了本地人的歧视,多日积累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一声呼喝之下,沿着防线一路打砸。
武松道:“俺武二郎最爱管不平之事,但军法森严,岂容尔等胡来,随我去见上官。”
就在这当口,索虏打过来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只听见哨兵的几声惨叫,接着就是密集的马蹄声。这边大伙骇住了。
武松心说要坏菜,再看着后边不远处就是老百姓的营地,没到山里去的百姓都还在那儿睡着呢。武松眼睛一扫,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施恩还在那儿卖呆,上去一把拉着:“看带弟兄们上去顶住。”
他又叫刚刚被自己拧住的那个折家军领头的,去帮助百姓逃走。
那头目喝了一声:“额乃是府州邢蛟,好汉子,怎的称呼。留下名字日后讨教。”
“武松。”
邢蛟去掩护百姓逃走了,武松指挥所有在场的军汉,就地利用地形设好伏击,几百支弓弩已经张开,准备好了招呼小索虏。
忙忙叨叨的,一眨眼的工夫,施恩已经退回来了。金兵嗷嗷叫着往山口这边冲,武松一挥手,近三百支箭射往金兵。
索虏被射懵了,他也没想到宋军还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因为冲得急,金兵全都是轻装,铁浮屠和盾牌手也在后面,只能眼睁睁地挨箭,一点辙都没有。
金兵蒲里衍也急赤白脸,前面就到山口了,老百姓背着财物的身影就是到嘴的肥肉,不能给抢了,就下死命令,一定要把山口给夺下来。
金兵不顾伤亡地朝上冲,等冲近了,索虏喊着叫着,提着狼牙棒像条被打疼了的恶犬般往阵地上扑。而此时的宋军,缺兵少将,战斗力已经大打折扣了,再加上山口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工事,武松一急眼,一声大喝,左手锤,右手斧,第一个与索虏白刃接战。
宋军杀红了眼,一个反冲锋把索虏生生给打回去了。
这是个多么悲壮的画面,不过三十丈见方的山口,每隔几步就有兄弟倒下去,其他兄弟去照顾,自己又被金兵打杀,倒在自己弟兄边上。
负伤的、没负伤的,都在和金兵拼命,还是冒死回去背自己的兄弟。能救回来的,要背下去;不能救回来的,哪怕是具尸体了,那也是自己的弟兄,舍了命,也要把自己的兄弟背回来。
正在胶着之时,突然在宋军的后方,马蹄骤然响起。邢蛟,就是刚才去救老百姓的那个府州军官,骑在马上,也没有穿盔甲,只拿了一杆马槊,身后跟了十来个骑兵,冲了过来。
金兵总兵力也不过五百多人,和宋军鏖战了这么久,阵型早已散乱,骑兵的冲击力是巨大的,将这股金兵冲得七零八落。
邢蛟兜马回来,对着武松大叫:“兄弟,我武艺不比你差,不过只擅长马战。”
武松苦笑。
在一切安定下来之后,对折家军的这次骚乱当然有惩处。但为了安抚呼家军和折家军的军心,却没有过重的处罚。只是要严惩双方几个带头的。
武松作为呼家军这边“带头闹事”的,也难逃池鱼之殃,被罚站笼一天。
武松在站笼里站得笔挺,站笼边上,军汉百姓们都围着看,眼见武松如同铁塔一般,怒目圆睁,一动不动,百姓们纷纷议论:“这莫不是罗汉下凡?”
“折宣副,呼观察,”呼延庚慢条斯理的说,“此次折家军闹出好大事端,其实都是心病闹的。他们身为客军,如同无根之木,我等还需想办法让他们安心。”
“那以安抚看来,该当如何是好?”
“当整编。”
“整编?”
“正是,不要再分什么呼家军,折家军,而是整编成一支军队,才能如臂使指。”
折彦质的面容扭曲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了:“只怕整编是名,吞并是实吧。”
“宣副何出此言。呼家军也好,折家军也罢,终归是朝廷军队。”
“何况整编之后,该当以宣副为首。”
“折家子弟在军中为官者,立即上调一级。”
“呼安抚,将吏升迁自有朝廷做主,你逾制了吧。”
“吾已在河北建藩,七品以下,皆有权任命,七品以上,还请宣副报知汴梁。”
第一百八十九节 密谋
整编?张浚望着手上的抄文,有些哭笑不得:“呼延庚这就把麟府军和鄜延军给吞并了?”
折彦质、呼延庚联名送往汴梁的奏章也给西河访察使张灏,两河宣抚判官张浚抄送了一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是奏折,因此张浚也就只能看看,不便发表意见。
“鄜延、麟府两军整编,加上北洋安抚使在河北气候已成,只怕往后北洋尾大不掉。宣判何不上奏朝廷,阻止两军整编。”
“在汴梁监国的那位,对呼延庚极为信重,我上书反对,只怕难逃嫉贤妒能之讥。”
“何不派信使将奏折送往扬州。皇上断不能容忍北方精兵归于一人之手。”
张浚抚须思量:“有道理,王庶被送往扬州待罪,也不知结果如何,这样,师爷,劳烦你亲自跑一趟,代我送一封奏折去扬州,并为我打听扬州风向。”
“学生定不辱命。”
这个师爷向南行,从武关进入蜀中,随后沿江东下,到达扬州的时候,已经是建炎四年的三月了。他在扬州城外弃船登岸,路过扬州西门的时候,看见一个高大的汉子被关在站笼中,周围围着百姓指指点点。
“这是怎么回事。站笼中的是谁?”
“这厮是禁军的都统制王渊,”一个老百姓见读书人居然向他请教,得意的摇头晃脑解释起来,“王渊在淮南作战,诬称老百姓是叛贼陈通的余党,将好几个村子屠灭了,搜刮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被屠灭的村子里,有个小媳妇儿逃过一劫,在行在前面滚钉板喊冤,皇上圣明,让李相公惩治。”
“屠灭村庄,真是死有余辜。”
“是啊,李相公罚他在站笼中三日,再行处斩,以儆效尤。”
张浚的师爷暗暗摇头:“这贼将,杀了也就杀了,在站笼中羞辱却是让其他军汉心寒。”
“王渊屠灭村户,死有余辜,末将恨不能手刃此贼。为百姓报仇” ”戚方,本是王渊的部将,现在是一军统制,他对前来安抚军将的文官表明态度
来的使者是韩赝胄,他叹了口气:“王都统制虽有不当之处,但罪当其罚也就是了,岂可关在站笼当中,让泥腿子羞辱。”
戚方听出话语不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面前的宰相子弟:“相公,王将军冤枉呀,去年寿州大战,王将军带领我等舍命相博,才让陛下逃出生天,相公们就不念一点功劳吗?”
戚方的确是个草莽武夫,韩赝胄几句话就套出他的真实想法。
兔死狐悲。韩赝胄很满意戚方的表现:“有些事,还需请太后主持公道呀。”
太后?戚方有些糊涂,太后好似非常支持李纲为首的宰执,钦差大人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呢?但他也懒得往深了想,只是唯唯是诺。
韩赝胄道:“戚将军,若是听到太后的旨意,你会怎么做?”
戚方拍着胸口:“只有有太后的懿旨,末将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断不皱一下眉头。”
“戚将军果然是忠臣。王渊真是可惜了。”
“王渊死有余辜。当悬首示众。”李纲痛斥孙傅,“执政何必要为此等人收敛尸骨。”
孙傅讪讪而退,公事房的衙役进来通报:“苗刘二位将军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现在就请他们上来吗?”
“好,叫他们来。”
苗傅和刘正彦到了公堂,他们本是王渊的部将,李纲和何栗以害民之罪斩了王渊,就把王渊的部众交给苗刘二人统带,今天李纲面见他们勉励一番。
孙傅离开公堂,闷闷不乐。他上了轿子,嘱咐轿夫:“去望江楼。”他到了酒楼里,和小二打了个招呼,小二就把他领到一间厢房中。汪伯彦、韩肖胄、李回等人早就到了,还有扬州本地的几个士绅。
李纲何栗在扬州强行逼捐,早已惹得当地士绅物议鼎沸,而宗室官绅从汴梁阖家南逃,也出了一大笔血。与大宋以来历朝历代不同,以往百官士绅对宰相不满,可以上弹章,乞骸骨。但现在皇帝亲征,监国太后远在汴梁,百官的弹章都不知道往哪递。
在这样的情势下,扬州暗流涌动。汪伯彦等人,想请康王赵构站出来主持大局,赵构一直未置可否。但宗室官员士绅,已经慢慢勾连起来。
“康王不点头,终究是难办。”韩肖胄轻声叹道。
这时,坐在桌上的一个宗室子弟剔着牙,含混不清的说道:“当年在陈桥驿,太祖也没有点头呀。”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韩肖胄一拍桌子:“赵鼎,孟浪。”
赵鼎做了个鬼脸,不再说话。
但他提到当年陈桥兵变,赵匡胤也没有明示,算是把窗户纸捅破了。
汪伯彦转口提起不相干的事情:“当年仁宗病危,托孤忠献公,忠献公略施小计,就让曹太后撤帘,这等忠心,这等机巧,真是令人敬佩。人人都说,韩公行事,有忠献公之风。”这是说,韩肖胄做事和他祖先韩琦一样,暗示韩肖胄也可以帮助皇帝亲政。也许稍有不同,是帮助亲王摄政。
韩肖胄低着头,慢慢的喝茶,他早有此心,派他的弟弟去宣慰前线诸军,打探诸军的态度。但他现在不表态,要看康王拿出什么样的价钱来交易。
“韩家乃历朝股弘之臣,康王早已举荐韩公为宰相,奈何陛下不能纳谏。”
价钱开出来了,一个宰相的位子。韩肖胄说了个笑话,旁顾左右而言他,不置可否。
又过了几天,戚方营中又来了一位客人。戚方一见,大叫:“哥哥,你不是守运河吗,怎的到此,莫非王殿帅有军令?”
来者乃是张俊,他和戚方在寿州之战中逃走,也算患难之交。张俊又得了扬州城内的暗示,得知要带着戚方一同行动,便来找他。
张俊道:“非是王殿帅的军令,而是来自汴梁的旨意,为兄要找个靠得住的人,兄弟,你靠得住吗。”
戚方感到一种危险的气息,但他硬着头皮说:“哥哥尽管放心。”心想万一不对,便在自己营中将张俊拿下便好。
张俊身材高大,而且身材结实,他视线下垂,盯着戚方说道:“戚兄弟,听说你对太后的懿旨,绝无二话,我现在有旨意,要你带兵跟着我走。你可愿意?”
“太后的旨意?”戚方一愣。太后怎么会直接下旨给张俊,更不会下给他。
现在突然间太后就有了旨意,还是交给武官张俊的旨意。这不能不让戚方感到极为意外。他心生疑,却也不能直接质疑。想了想,戚方说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抱上了宫里贵人的粗腿?”
张俊哈哈大笑:“以后你自然知晓,有一场大富贵送给你。”
说完,张俊从怀掏出了一份诏书平举在手,用庄重的声音说道:“戚方听旨!”
戚方愣住了,他怎么也不相信张俊这个草莽能够直接拿到太后的懿旨。
“戚方,你不相信这是太后的懿旨么?”张俊语气森然的说道,“若不是太后的懿旨,我敢这么不顾生死的擅离职守到你军么?”
“这……”戚方被张俊身上的那股气势所震慑,沉默了一阵,戚方终于跪下说道:“臣戚方接旨!”
接过张俊手的诏书,戚方打开一看,他一个字也不认识,但是诏书落款,是一个大大的飞凤印章,看起来绝不像假的。
戚方恭恭敬敬的给诏书磕了个头,激动的说道:“懿旨我也看不懂,大哥,你怎么说,我怎么办。”
“好,那你就整顿兵马跟我走吧,只带你最亲信的军士。”
“那剩下好几千人,就这么扔在这里,被金贼偷袭了怎么办?”
“傻啊,办成这件大事,朝廷还不是任你招兵,几千人算什么。让他们继续在这里扎营,别惊动了王禀。”
“什么?王殿帅不知道?”
“废话,太后密旨,怎么能让王禀知道。”
戚方感觉这话有点问题,但现在也顾不得了。
第二天一早,戚方立刻挑选出他的铁杆部队两千余人,其他数千兵马先由副将带领就地驻守。
走出三十里地,和张俊的部队汇合,两人加起来大约有五千人。大军从运河南下
部队登岸后直奔扬州城北门方向,走到半路就有人接应。戚方等人打着别的部队旗号,大摇大摆的直奔南边,终于几天后的天黑时分抵达扬州城的北门外。
张俊这才将所有部将召集起来:“奉太后懿旨,进城诛贼。”
“贼人为谁?”
“宰相李纲、何栗,图谋篡位,奉太后懿旨,入城诛贼。”
五千人马列着整齐的队列向着扬州城北门直扑而去。在夜色,北门紧密。然而随着这支部队的接近,高大的城门先是震动了一下,接着缓缓打开。等戚方与张俊带兵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城门已经完全向这支部队敞开了。
城门洞里面黑黢黢的,戚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张俊喝道:“点火!”
身后的部队拎着火把的官兵立刻点燃了手的火把,火光照亮了周围,戚方见到整个北门也没有任何把守的人。
“走!”张俊拔出长剑,带头冲过扬州城门,直奔城内杀去。
第一百八十九节 报信
“什么,李……李相公不见了?”汪伯彦看到颓然坐在地下的右仆射何栗,“李相一个文官,他走不远的,紧闭城门,全城大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行辕,即淮东转运司中,皇帝的位置仍旧空悬,但侧后方多了一道帘子,帘子后方,则是赵佶的郑皇后端坐在那里。
汪伯彦对着帘子上奏:“陛下远征在外,宰相造反,此非常之局也,臣请慈圣遴选宗室,以为摄政,内安人心,外御强侮。以待陛下回銮。”
“准!”郑太后没有亲生儿子,朱凤琏曾与他并肩监国一段时间。但赵谌是孙辈,与祖母隔了一层,朱凤琏很快就架空了郑太皇太后,郑朱两人因此想恶。
郑太皇太后本人倒没有什么野心,她只要恢复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就很满足了。赵构的生母韦妃,出身低微,以郑太皇太后想来,赵构绝不敢抛开她这棵大树。
在获得了监国的许可之后,汪伯彦制词,孙傅副署,太皇太后用印,就在行辕当中,康王赵构成为了摄政王。
赵构,现在是摄政王了,发下的第一道均旨,就是召集扬州群臣到行辕见驾。
群臣熙熙攘攘而来,赫然发现,在皇帝的御座边上,多了一套桌椅,赵构站在桌子后面,而在御座侧后,则有一位太后垂帘。
汪伯彦令群臣参见摄政王,下列的群臣中,有三分之一是与韩肖胄官宦元老交好,也听到一些风声,有三分之一是扬州本地官员,对李纲逼捐之事早已不满,还有三分之一虽然愕然,却因为李纲本人不在,群龙无首。
韩肖胄、汪伯彦领先下拜,百官或踊跃,或勉强,或犹豫,都拜倒在地,高呼摄政王千岁。
赵构面露喜色:“各位卿家,快快平身。”然后端坐到摄政的椅子上,“汪左丞,孙右丞,有事速奏。”
汪伯彦道:“李纲、何栗二人,身为宰相,有负圣恩。当即行拿捕,交付有司论处,何栗已然就擒,李纲在逃,臣已下了榜文追捕,不过,二相乃朝中魁首,不可虚置,殿下当速择良才,以为补位。”
赵构有意沉吟了一番:“此事还需皇上抉择,在皇上返回行在之前,就要多多劳烦汪左丞和孙右丞了。”
孙傅上前一步:“无论如何,有元老重臣为主心骨,才能安定人心,至少两相之位,只空置一个也好。臣举荐吏部尚书韩肖胄为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韩赝胄为签枢密院事。”
这些都是早就讲好了价钱的。韩肖胄,韩赝胄兄弟谦逊的推却了一番,在其余官员诚挚的推戴下,两兄弟才勉为其难,就任次相和枢密院的主官。
而身为同知枢密院事的许翰一言不发。最开始,他是被朝堂上的突然变故惊呆了,脑子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应对。麻木的按照汪伯彦的号令,下拜站起。等一切尘埃落定,许翰浑浑噩噩的走出行辕,回到住处,猛喝了几口水,才回过神来:“韩肖胄、汪伯彦,这是造反呀。眼下皇帝还在淮南,自当去投奔。”
许翰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往城门去,在城门口被军汉们拦下来,许翰拿出文官的威风,大加斥骂。城门官陪着笑脸,告诉许翰,城中正在搜捕逃走的反贼李纲,不许开城,还请枢密见谅。许翰始终不得出城。
淮南天水大营,赵谌见到了从扬州逃出来的童穆等人。在汪伯彦,韩肖胄等人私下联络的时候,童穆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他曾经私下暗示提醒李纲,李纲却告诫童穆:中人休得干政。
当张俊和戚方杀入城中之时,童穆早已收拾停当,听到风声便乘乱出城,直奔天水大营。
赵谌是秘密的面见童穆,边上没有旁人。赵谌听到童穆说完,压抑住脱口而出“那怎么办呀。”的冲动,故作镇静的说:“大伴,你说此事,是错在李相公,还是错在汪伯彦?”
童穆逃出来早,还不清楚赵构即位摄政王的事情。
童穆心想:“这还谈什么对错,胆敢提兵进行在,肯定满门抄斩。”他对着赵谌一躬身:“陛下,是非曲直可以以后再说,眼下先要平定叛乱。”
“平叛?”
“正是,陛下速速召见王殿帅,请他分出一支军马,前往扬州讨逆。”
“带领军马去扬州讨逆?”赵谌犹豫着,“那当面的金贼怎么办?”
“眼下的局面,淮南是守不住了,只能先解决了扬州的反贼,然后去金陵。”
“淮南怎么能放弃呢?朕与金贼,寸土不让。”
“陛下还是召王殿帅来,好生商议。”
赵谌沉吟了一下:高声叫道:“来呀,去请王殿帅和黄枢密来。”
童穆轻呼一声:“黄潜善这厮,他来有何用?”
“童穆,此非内侍可言。”赵谌突然厉声训斥。
童穆心下一惊,看了看赵谌的面容,恭顺的行礼:“奴婢失言,机密大事,内侍不当与闻,奴婢告退。”童穆走出赵谌借住的房子,抬头看看天空,眼中酸楚的流出泪水来。
他受童贯所托,为恢复燕云选择明主追随,赵家人中,貌似只有这个小皇帝还堪用,虽有无数少年人的缺点,童穆都尽 力忍耐,只为有朝一日能辅佐皇帝经略幽燕,名垂青史。
没想到他如此尽心,不声不响为赵谌收拾了许多事体,赵谌也亲切地称呼他“大伴”,但只是将他视作一个奴仆,最多只是一个玩伴,而非经略燕云的智囊。
“竖子,且再观望一番,若是真的朽木不可雕也,咱家就要另觅高枝了。”
过了一会,赵谌派人来叫童穆回去,童穆心中一喜,以为赵谌有所愧疚。他回到行辕,见王禀和黄潜善,还有赵谌的两个侍讲张伯奋、张仲熊都在。赵谌道:“童穆,你把扬州的情形,再向王殿帅,黄枢密详细说说。”
童穆向王禀、黄潜善两人行了礼。便把逃出扬州当日的情形说了。
黄潜善听完,对赵谌施礼:“臣有些许疑点,还要请教中贵人。请陛下恩准。”
“枢密但问无妨。”
第一百九十节 龙威
“童贵人,你说多日之前,就知道汪左丞,韩尚书等人私下勾连,图谋作乱,可是你亲眼所见,你有什么凭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童穆心说“早知道你会捣乱。”面上仍旧恭恭敬敬的回答:“李相力推捐输,颇让高门大户不快……”童穆条理清晰,将宗室百官与扬州本地富豪联合起来反对逼捐的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黄潜善道:“童贵人,依你所说,是李相公逼捐惹出来的祸端?”
“奴婢不敢乱说。”童穆的态度,像是默认。逼捐这件事,是小皇帝赵谌亲口同意的,而且前线确实需要粮食。童穆要看一看,赵谌会怎么处理。
黄潜善果然转向赵谌:“陛下,听童穆说来,这不是造反,只是李相公逼迫太甚,官员和士绅们都受不了啦。”
赵谌道:“无论如何都不该作乱,何况他们捐的粮食,正是前线所缺。”
“陛下,以微臣对汪左丞的了解,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作反。多半是李相公太过严苛,让官绅们炸了锅了。”
黄潜善循循善诱,分析李纲的恶政。童穆在一旁低着头,静静的听,看黄潜善如何解释汪伯彦绕开王禀调兵的。宰执有能力直接调动军队,这可比武夫跋扈严重多了。
赵谌问道:“张俊、戚方二人入行在,王殿帅并不知情,他们是奉何人的命令。”
童穆听到这个问题,稍稍感到宽慰,赵谌毕竟没有放过这个最重要的问题,算不上昏君。
黄潜善道:“微臣也不知道,陛下只要下一道圣旨,让汪左丞到天水面陈,就一切水落石出了。”
赵谌问王禀:“殿帅怎么看?”
“民政之事,禀不敢置喙,只是书信往来,费时日久,我军军粮仅够支撑一个月。接下来便是春耕时节,也收不上粮食来,若是日子这么一天天的耗下去,我军必败。”
赵谌又问童穆:“大伴,你是说城内有叛乱,调大军回去平叛,不过黄枢密说,只是官绅们不满闹事,以你看来,该当如何?”
童穆心想,皇帝你刚才不是很明事理吗?怎么这下又糊涂了,便回道:“奴婢以为,擅调大军,就是谋反,谋反就该满门抄斩。不管什么缘由,奴婢请求陛下,先平定叛乱,再将谋反之人,细细审问。”
赵谌沉吟了一番,问王禀:“殿帅,若是现在回师扬州,淮南是不是就守不住了?”
“岂有后方不稳而获捷哉?”王禀苦恼的说,“安定朝局为重,暂且放弃淮南也是没有办法。”
赵谌突然问张伯奋,张仲熊两兄弟:“二位爱卿,常对朕说,疆土不可弃。眼下可赞成放弃淮南?”
张伯奋、张仲熊兄弟官职低,没想到赵谌会让他们发表意见,也没仔细考虑,就依照自己本心说了出来。
“当继续与金贼作战,另派一支偏师,回京平叛。”
“金贼本就人马众多,我军若是再分兵,绝非金贼对手,陛下,当暂时放弃淮南,全师返回扬州,然后以长江为池,抵御金贼。”
张叔夜两个儿子的意见也不一致,一时莫衷一是。
赵谌阴沉着脸,突然发作起来:“朕的江山,一寸也不能放弃。”
王禀躬身:“臣有错。”
童穆做最后的努力:“陛下,即使放弃淮南,只要陛下还是皇帝,以陛下的决心,还可以打回来。可若是行在有失,则……奴婢不敢言。”
黄潜善道:“臣也赞成回师平叛,唯恐后世有内残外忍之讥。”
童穆喝道:“好胆!”
赵谌脸色通红,顺手抄起一见物事砸在黄潜善头上。黄潜善哎呀叫了一声,捂着额头跪下请罪。心中暗暗后悔:“汪伯彦只是把你推到幕府顶缸而已,你何必为他说话?在不多说一句废话。”
赵谌却没有继续发怒,而是慢慢的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朕不胡乱杀人,不迁怒于人,黄潜善,你说的对,的确是内残外忍。你站起来吧。平身。”
黄潜善的胆子又大了起来:“方才张大公子所言,派一支偏师平叛,倒也不无可取。”
“那要带多少人走?殿帅,眼下能分出多少人马,还能在淮南支持?”
王禀道:“只要留下五万人,微臣一定勉力与金贼周旋,待陛下重临前线。”
赵谌沉吟着,黄潜善道:“陛下宽心,无需分兵。”
“如何?莫非你要说全师而回?《呼家将演义》上说,仁宗皇帝的时候,呼延守信曾在延州摆下空城计,待狄武襄的援军赶来,殿帅,你可会弹琴?”
王禀还未回答。黄潜善道:“非也,陛下,空城计只是话本,骗不过金贼的,臣以为,王帅率领全军,在淮南与金贼作战,而陛下只带着卫队回扬州便可。”
“你说什么?”
“陛下乃九五至尊,紫微正主,天下军民,无不仰望景从,岂有人胆敢一指加于陛下?汪伯彦,张俊之流,休说他们只是不满李相公,就算他们真的造反,只要陛下回銮,有岂敢阻挡陛下的龙威?”
在场众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黄潜善所言,也太不靠谱了。
黄潜善道:“陛下,靖康年间您曾流落四野,听说,只不过将宫中的物件朝百姓亮了亮,百姓们宁可吃老鼠,也不动陛下分给他们的干粮。此事确否?”
“确有此事。”
“还是嘛。百姓难道是怕陛下身边的呼将军吗?当时要讲兵多,呼将军能比过围城的金贼吗?”
听黄潜善提到呼延庚,赵谌不由得握了一握拳头:“不错,百姓们不是怕呼延庚,他们留下食物,只是因为朕是太子。”
“陛下,臣民们尊敬陛下,绝不是因为害怕军汉,而是为陛下的王霸之气所折服,是问,哪一个见到陛下,不是两股战战,纳头便拜呢?”
“那黄爱卿的妙计是?”
“陛下只带着卫队回扬州,扬州的军汉们岂敢阻挡?陛下直入行在,然后在大堂之上,将汪伯彦、张俊还有李相公叫来,当堂对质,若汪伯彦、张俊真的有罪,推到城门斩首,若是李相为政太苛,便改弦更张即可。”
童穆叫道:“黄潜善,你欺三岁小儿乎?”
第一百九十一节 回銮
童穆叫道:“黄潜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欺三岁小儿乎。”话刚出口,就发觉不对。
他的本意,是黄潜善这套说辞太过简单,连三岁小儿都骗不住。可是皇帝赵谌却最是忌讳别人欺他年幼,听到童穆如此说话,心中勃然大怒:“原来在这阉货眼中,朕不过是三岁孩童。”
不等黄潜善回答童穆,赵谌大喝:“国家大事,岂容内宦干政,将这阉货拖下去,重打一百大板。”
童穆的声声惨叫从堂下传来,黄潜善心中笑道“这个不自量力的阉人。”这时,他就见到张伯奋张仲熊兄弟拜倒在地,替童穆求情。张家兄弟知道童穆在不经意处对呼延庚和张叔夜帮助良多,不忍眼见他被打死了。
黄潜善心中一动“留着这阉人一命,兴许将来还有些用处。”他也开口求情。
赵谌道:“那就停了吧,把那肮脏货提上来。”
童穆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了,赵谌问道:“阉货你还敢干涉朝政吗?”
“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万岁爷饶命啊。”
赵谌变得和颜悦色:“大伴,朕只是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内侍的本分,来呀,将大伴抬下去休息。”
童穆被抬下去后,赵谌道:“吾意已决,明日亲自回扬州,看看汪伯彦在弄什么玄虚。殿帅安心在淮南与金贼周旋,朕必定抚平内争,为殿帅送粮草来。”
“臣领旨。”
“臣这就去准备回銮的事情。”黄潜善道。
“黄枢密,不急,你也留在天水,为殿帅出谋划策,望你们将相相和,大破金贼。”
“臣不敢有负圣望。”
张伯奋张仲熊兄弟去探望童穆,童穆精神挺好,呵呵一笑:“我这皮肉伤,除了不能坐,没什么大碍,我倒有几句话要送给二位公子。”“”
第二天,赵谌起驾,童穆趴在一张抬床上随驾,却不见了张伯奋张仲熊两兄弟。
杨沂中带着三百卫士护送赵谌,只用了五天时间,就到了扬州城外。赵谌命令:“大伙把仪仗都打起来,让城里知道朕回来了。”
车驾到了扬州北门,康王赵构率领群臣,在城门口迎接皇帝。
“要是听我的,在半道劫杀车驾,哪用现在这么麻烦。” 汪伯彦一面心中碎碎念,一面拜倒下去。
赵谌施施然进了城,心想:“满朝文武倒还恭顺。”他不由得看了趴在抬床上的童穆一眼,“哪里有童穆说的那么糟糕,倒是黄潜善猜对了。”
张俊、戚方两人也在迎接的百官当中,戚方问道:“摄政王怎么就让皇帝回来了,他才带了三百人,如果我们点起一千人在半道……”
“住嘴。”张俊闷声喝道:“就是皇帝站在你面前,让你砍他,你敢动手吗?”
戚方细细思量,脖子往后一缩:“还真不敢动手,那是天子啊。除非先给一笔天大富贵。”
“天大富贵?你知道三国时候,有人替司马家杀了曹家的皇帝,这个杀手什么下场吗?凌迟处死。反正这种事,我是不会接的。”
“那是,那是。摄政王也没有要杀天子嘛。”
赵谌的车驾回到行辕,他跳下车来,大步走到大堂上,发现自己的御座周围的布置有了些变化:前面多了一个坐席,后面多了一道熟悉的垂帘。
“母后……慈圣到了扬州?”
“是慈圣,却不是陛下的母后。”赵构在旁边解释说,“陛下,请随我一同拜上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赵谌愣了一愣,才记起祖父的皇后郑氏也在扬州,“她,她……她老人家怎么出来了?”
“放肆。”帘子后面,传来老太后呵斥的声音,“就是靖康皇帝,也不敢在哀家面前无礼。”
听出来确实是郑太皇太后的声音,赵谌只得跪下:“孙儿问祖母身体可安好?”
“哀家身体不好,被你气的。你身为皇帝,肩负九重之重,居然私下出征去了,你母后不在身边,还没有人能管得了你了。”
“孙儿不敢。”
“你母后说得对,你还年幼,的确需要有人监国,有人帮你。你母后远在汴梁,老身只得勉为其难,替她,也提赵家,把这江山好生照看。”
赵谌一下子跳起来:“这不行,只有朕的母后才能监国。”
“好胆,你这个不孝子孙。”听到这声呵斥,赵谌又跪了下去,大宋以孝道治国,作为皇帝如果被带上不孝的罪名,皇位真的坐不稳。
他一面跪着向郑太后磕头认错,一面心中急中生智:“先答应下来,坐回到御座上之后,立刻派人把李纲叫进来,让他把老太婆喷出去。”
郑太后的口气也缓和下来:“孩儿,只是你年幼,哀家才替你看着江山,等你学习治理朝政之后,这江山还不是你的。”
“孙儿明白。”
“明白就好,唉,你小孩子不懂事,终归要找个亲近的人帮你,老九,靖康皇帝一辈以你最能干,前几天大臣们也推戴你为摄政王,你就多担当些,帮帮官家。”
“什……什么……摄政王。”赵谌毕竟才十四岁,这么剧烈的变化已经超过了他的处理能力。
赵构已经拜了下去:“谢母后和陛下的信任,微臣一定肝脑涂地,以报圣恩。”说完,他一把扶起赵谌,将他半提半拖弄到了御座上坐好,自己往摄政王的位置上一坐。
汪伯彦喊道:“群臣拜贺。”
在场的官员们是早就串通好的,听到汪伯彦的号令,整齐的俯身下拜,三呼万岁,赵构的这个摄政王就算做实了。
杨沂中带着卫士站在堂外,也将堂中情形看了个大概,他结结巴巴的问旁边的童穆:“这就多了个摄政王?皇上也能答应?”
童穆懒洋洋的回答:“杨提辖,你手下三百卫士能保着陛下毫发无损杀出去吗?”
杨沂中嘟囔了几句。
童穆笑道:“陛下决定不带兵回扬州的时候,就注定了回到扬州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时,就有内侍来传话:“传御龙直指挥使杨沂中觐见。”
第一百九十二节 耳光
杨沂中来到大堂上,向皇帝,太皇太后和摄政王行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不敢抬头,把额头伏在地上的青砖上,感到青砖上的凉气直冲自己脑门。
摄政王温和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杨沂中,乃是杨业玄孙,天波府一脉。”
杨沂中心想,我家早就出五服了吧,不知道杨家先祖带来的是福是祸。
赵构称赞了杨家世代忠良,又好生褒奖了杨沂中一番:“正甫自担任御龙直以来,尽忠职守,该当嘉奖,特晋殿前司勾当公事,管勾,监管御龙直事。”
杨沂中本以为自己要被铲除掉,没想到居然升官了。
汪伯彦上奏:“杨沂中年轻有为,当放外人,另择良将值守行辕。”这是要把杨沂中调开,用赵构信任的人守在身边。
杨沂中心想:“调我出去,好啊,再也不想趟禁中的浑水了。”
赵构笑道:“行辕与本王身边,倒真需要杨正甫这种忠勇双全的人。”
杨沂中心中赞叹,摄政王真是大度,有容人之量,莫非真是明主?
杨沂中谢恩退下了。赵构道:“自太祖以来,都门禁军就分作三衙。但一番辗转,除了殿前司,其余两衙都是虚设,这次平定李纲谋反的奸谋,多亏了张俊、戚方两将。微臣请陛下恩准,令此二将提举马步二衙。”
“一切都听皇叔的。”
赵构满意的点点头,又道:“淮南王殿帅那里与金贼周旋日久,当另择一员大将,去替换殿帅。”
赵谌道:“不可。皇叔,你既是摄政王,就该为江山着想,岂可……”
“官家一路奔波,现在也累了,此事也不急在今日,官家先去歇息吧。”
赵谌急道:“皇叔,真的不能急招王帅。”
“好了,官家,我等明日再议。”赵构站起身来,招呼群臣拜辞。赵谌这才站了起来。
赵构陪着赵谌往后堂走,一面走,一面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官家身边有两位崇政殿侍讲,是张枢密的两位公子,不知眼下在哪里,没有随同陛下一起回来?”
赵谌冷冷的道:“《呼家将演义》断更许久,他们催更去了。”
“区区一个话本,需要两位七品官同去?”
“皇叔,这你就不知道了,《呼家将演艺》一共有十部,和宣祖结义的呼延综传是汴梁的茶楼先讲,破西夏的呼延守信传是河间的茶楼在说,话本在的位置不一样,当然要几人同去。”
赵构心想:“张家二少一去河北一去汴梁了?”
张伯奋的确是去了汴梁,但张仲熊却没有去河北。在赵谌决定回銮的当日,两兄弟去探望被童穆,童穆道:“若是陛下禀国十年,身带天子之威,只身回扬州平乱也无不可。可现在人人都视陛下为一童子,这下去扬州就是羊入虎口。”
“那我兄弟再去劝诫陛下。”
“万万不要,哎呦。”童穆说话费了点劲,牵动了伤处,疼得叫了一声,才接着说道:“陛下正值冲龄,最忌讳别人视他幼小,咱家一时口误,惹来这顿板子,二位公子还是别去触霉头了。”
“难道就这样坐视陛下往火坑里跳?”
“要救陛下也不是没有办法,二位公子,你们找个理由,往北边去吧。”
“去哪里?汴梁吗?”
“大公子你去汴梁。真正的监国太后就在汴梁,传国玉玺也留在汴梁宫中,只要太后还在位,陛下的至少能保住性命。”
“大哥去汴梁,那我呢?”
“对太后最忠心的呼延安抚现在延州,整顿鄜延军和麟府军,二公子,你去找呼延安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就行。以呼延安抚的见识,他会相机行事的。”
张家兄弟便找了个借口,向赵谌告辞。张仲熊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不到二十天十年,在三月初赶到了延州。
“这么说,官家回了扬州,定然是被汪伯彦扣起来了?”呼延庚看着坐在对面的张仲熊:“二公子先去歇息,待我等来想办法。”
汪伯彦?这个人呼延庚在另一个时空的时候就知道他,但对此人的印象就是和黄潜善并称双璧,两人联手把朝政弄得一塌糊涂,将长江以北的土地全部丢光。
没想到在这个时空,汪伯彦居然还能掀翻李纲。看来李纲也是名气大于实力啊。韩肖胄?这个人在历史上倒是名声不显,不知他在此次大变当中出了多少力。
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些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呀。呼延庚稍稍有些懊悔,应该早点找机会把这些著名人物都解决掉的。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该当如何亡羊补牢?
延州已经丢失了,目前呼家军和府州军退到保安寨一带。金贼继续追击,也得不到什么收益,而呼折两军反攻延州也不现实,因此处于一个僵持状态。
在汴梁的朱凤琏在得知儿子被软禁后,不知道会有些什么反应,会不会突然失了智:“只要皇儿平安,皇位也不要了。”虽然有张所、张诚伯、张叔夜三位老臣在汴梁留守,但也不得不防。
“我要尽快回到汴梁去。”呼延庚做了决定。
既然要走,有些事情就要预先安排好了。现在鄜延军和麟府军已经申报朝廷,要联合整编,但朝廷的回复还没有来,就发生了李纲被逐的事情,那呼延庚一旦离开鄜延路,联军的指挥权归谁呢?
从官位上看,无疑以两河宣抚副使折彦质为最高,但呼延庚不信任折彦质。伯父呼延骤只是观察使,都统制,只是个统兵的武职,完全不能与折彦质敌体。呼延庚只得修书一封,给在环庆路的西河访察使张灏,请他来鄜延路主持大局。
西河访察使本是为救援太原临时设的一个差遣,但一直没有撤销,张灏又是文官,对折彦质还能牵制一二。
在写好了书信,又对父亲嘱咐了一番之后,呼延庚又去见折月岚。他在折家军中,只能信任折月岚。
“安抚放心,妾身一定竭力维系鄜延、麟府两军的和睦。”
呼延庚道:“娘子,这就辛苦你了。”说完上前想抱住折月岚亲一亲。
折月岚反手给了呼延庚一耳光:“天子囚于行辕,百姓填于沟壑,将军就不能收敛一点色心吗?”
第一百九十三节 历史的惯性
“教导指挥已经被打散,有四百余人分布在全军的虞侯和都头岗位上,三娘子,你尽可依靠他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呼延庚又向折月岚交待了一番,两人细细商议了各种局面的应对,气氛慢慢缓和过来。
折月岚叹了口气:“我已对安抚许婚,绝不会反悔,只是眼下的局面……安抚还要把心思放在大事上。”
呼延庚抓起折月岚的手,握了一握,两人告别了。
这次急着回到汴梁,呼延庚从来时的原路返回:从府州下代州,再向东南出井陉。到了邢州,留守在邢州龙岗的庞山诺闻讯来迎接背嵬军。
“山诺,在此可有什么难处?”
“没什么难处。金贼贪图安逸,只驻扎在各个县城当中,兵力也不多,我藏在各村打探消息,金贼全然不觉。”
“那就好。”
“有一条消息,不知对将主是否有用?”
“什么消息?”
“完颜蒲鲁虎率军远征大漠,被合不勒击败,割让三十六帐部民给合不勒,加封合不勒为‘蒙兀国王’。”
室韦、室兀、鲜卑蒙兀、蒙兀、蒙古,都是同一个鲜卑部落名的不同读音。合不勒则铁木真的曾祖父。前年歩鹿孤乐平纵马大漠,提起过与合不勒结盟的事情。
上次因为是歩鹿孤乐平主导,呼延庚没有在意合不勒,但这一次,合不勒居然正面击破了完颜蒲鲁虎,还让金国割让部民,这就不能小视。
铁木真名头虽大,但他的曾祖父的事迹,呼延庚穿越以前一点也不知道。这一次合不勒称“蒙兀国王”,虽然在另一个时空也发生过,却让呼延庚有些担忧:蒙兀人就在那里,第三次游牧民族对欧亚大陆的横扫还有八十年就要开始了。
但担忧也只是能在头脑里想想,难道和金兵去建立统一战线吗?而且合不勒、俺巴孩,也速该到铁木真,俺巴孩是到金国朝贡的时候被钉死在木驴上,也速该连部落头领都没当上,只是个副手。蒙兀人还要经历草原上的七个主要部落的争霸的考验。
而在自己有生之年,大约也就到俺巴孩主政蒙兀,尊重历史的钉死他,再超越历史解除后患就是了。
呼延庚这么愣愣的想了一会,庞山诺也不敢打断他,直到呼延庚又问:“南下的道路可通畅?”
“虏酋完颜讹里朵率领援军南下,增援完颜兀术。沿着太行东麓一直到洛阳,金贼都没有大军驻守,唯一可虑,就是虎牢关不好过。另一条路,则是从大名府附近往东走,在白马津渡河,大名府留守的金贼也不多,都被完颜讹里朵带走了。”
呼延庚全无路途轻松的欣喜,却对庞山诺话语中的另一条信息感到震惊:“完颜讹里朵全军南下了?”
按照呼延庚对金兵的了解,完颜讹里朵、完颜兀术这两个重兵集团,都有四万人的骨干,加上签军,两部加起来说不定有二十万人,这下全都到了淮南?
“陛下,大王,非是臣贪生怕死,但二十万金兵,末将手上才八千人,实在是挡不住啊。”辛企宗跪在赵谌和赵构面前,磕头请罪。
“胡说,王殿帅手中,有八万军马,又不是要你一个人去挡。你丢下军队,一个人跑回来,还有什么脸面。”赵谌训斥道,“将他绑了,送回天水,交王殿帅发落。”
汪伯彦上前一步:“陛下,大王,辛家累世为将,辛兴宗、辛永宗、辛康宗、辛彦宗均为国捐躯,念在他这几位兄弟的份上,陛下将他贬官罚俸,也就够了,治罪太重,恐寒了将士之心。”
赵谌眼睛一瞪,正要反驳,赵构突然插嘴说:“左丞说得是,如何处罚,就请宰执议定吧。”
“谢大王饶命。”
待辛企宗被押下去,韩肖胄上奏:“淮南张俊戚方两部已经退回扬州,变成了步军司和马军司。他们和王殿帅生了芥蒂,断不会再返回殿帅麾下,眼下辛企宗又败,金贼势力猖獗,以微臣看来,王殿帅也支持不了多久了,还请陛下和大王早做示下。”
“韩相公,你有何高见?”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请陛下将行在撤往杭州。”
“还要跑?”
“若是行在设在扬州,金贼一个包抄,就断了王殿帅的后路,以陛下之抱负,也不愿如此吧。”
赵谌低头思考,被摄政王架空以后,他已经对下面的一干大臣都不再信任,总觉得他们有什么阴谋。
赵构道:“到杭州去,隔着两条大江,的确稳妥一些,就这样定了吧。黄彦节,给官家好生收拾收拾,尽快定下出发的日子。”
黄彦节接旨。童穆被打伤,赵谌也没说对童穆最后的处理,于是童穆不明不白的退出了赵谌的视线,黄彦节成为皇帝身边第一内侍。
“朝廷要走,汪左丞,你可要把扬州守好了。”
“微臣自当随驾前往杭州。臣举荐一人……”
汪伯彦还未说完,赵谌就大吼一声:“不用你举荐,朕有意以杜充为扬州留守。”杜充是被罪之人,赵谌提出他来,是个汪伯彦出个难题。
谁知道汪伯彦一躬身:“臣也有意推荐此人,没想到杜公美简在帝心。”
君无戏言,皇帝自己的建议,宰执也不阻拦,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杜充留守扬州,就这么定下了。
赵谌“哼”的一声站起来:“朕乏了,退朝。”他转身就走,但堂下的群臣都不动。
待赵谌已经走了,韩肖胄躬身道:“大王,退往杭州只是权宜之计,王禀在淮南以寡敌众,粮草不续,断无胜理。为今之计,只有与金人讲和了。”
“金贼掳走本王父兄,本王与金贼不共戴天。只是……”赵构露出沉痛的神色,“干戈扰攘,生灵涂炭,本王愿暂息兵戈,与金人讲和。只怕金人不愿和呀。”
“大王勿忧,讲和讲和,和是讲出来的,无非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钱,大王只需派一个使臣,到淮南去见见金人三太子,四太子。”
第一百九十三节 苟和
耿延禧奉命出使了,他肩负着摄政王交给他的重任:不惜任何代价,让金人退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的老爹耿南仲为了求和,至今还被金人扣押着,也不知这一次,能不能生还。
完颜讹里朵和完颜兀术的大营设在寿州,耿延禧在路上遇见金兵的巡逻队,报明身份,巡逻的金兵不敢怠慢,将他绑了起来,倒吊着送到寿州。
“哎呀,你们这是作甚,好歹也是一国使节。”完颜兀术用汉话喊道,“快将使臣放下来,上酒宴,好酒好肉招待。”
耿延禧坐在酒宴的南面,只有一张小桌子,一把矮凳子,桌子上放着半生的肉块。
“使臣胃口可好?为何举箸不食?”
“回三大王,四大王,菜肴精美,只是小臣旅途劳顿,吃不了太多。”
“使臣此来,为了什么事体?”
“为了两国百姓,只待讲和。”
“讲和?自天会三年以来,尔等要讲和,反反复复派了十几个使臣来,却没有一点讲和的诚意,先不割三镇,后又不同意画河为界,现在我等已到长江边上,尔等要如何讲和?”
“两位大王,朝廷派小臣来,万事好商量。”
完颜兀术哈哈大笑,顺口就提了一堆割地纳贡的条件,耿延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此事好办……此事也不难办……”
待完颜兀术说完了,耿延禧已经全部答应下来。完颜兀术道:“这些都是小事,倒是有另外一件事,只怕贵使不便处理呀。”
“四大王请说。小臣一定勉力照办。”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缚送首谋。”
“首谋?”
“不错,我大金敬尔宋乃是礼仪之邦,屡次想与贵国修好,总有小人作祟。这次一定要惩办首谋,以儆效尤。”
耿延禧眼珠一转,走到大堂中央拜倒:“三大王,四大王,这个要求,乃是正理,本朝早有心惩办这些挑起两国纷争的奸邪,小臣一定把这件事办好,宋金两国永结盟好。”
“太后当下旨,让康王进京面圣,以定摄政王之位。”当呼延庚到达汴梁的时候,关于扬州的大致情形也已经报到了汴梁。
朱凤琏望着面前躬身上奏的呼延庚,心中百感交集:“庶康,你终于来助我,不枉我对你托付身心。”张伯奋到达汴梁已有二十多天,朱凤琏初得消息时,六神无主。幸好中书侍郎张诚伯,知枢密院事张叔夜,留守都御史张所都是干练老臣,向她担保皇帝定然性命无忧,才让朱凤琏稍稍宽心。
但如何应对,三位张相公却莫衷一是。
张叔夜主张立即昭告天下,定汪伯彦等人为叛逆,令天下士民勤王,以雷霆之势,平定扬州。
而张诚伯以为不可,大宋的大敌始终是金人,强敌未退而内讧,只会让天下士民寒心。
张所以为,只需一纸诏书,痛斥作乱反贼,则乱臣贼子惧,定然绑缚首谋,归还大政。他这个主张又被张叔夜阻止。
在几位相公和群臣的争执当中,呼延庚适时返回了汴梁。
“庶康,听你之言,是同意张天官的做法,下旨痛斥?”
“是也不是。”呼延庚解释说:“各种传回来的消息,都说是李相公逼捐太苛,让当地士绅不满,韩肖胄,汪伯彦趁机作乱,李相公失踪,何相公被拘。而直到最后,康王才出来收拾局面。从表面上来看,康王并没有参与,若是直接下旨痛斥康王,则让士民心中不服,也会让扬州的士绅更加离心。”
“那让康王回京面圣是为什么?”
“康王若是心中无愧,自然依令回京,可若是参与了韩肖胄,汪伯彦的密谋,他心中有鬼,便会找百般借口推辞。那康王在扬州之变中起了什么作用,就暴露出来了。”
朱凤琏沉默了一会,又问道:“若是康王故弄玄虚,故意回京,以示清白,该当如何是好?”
“圣人,康王若是回到汴梁,那还由得他么?”
“此事你与诸位相公细细商议,不可露了破绽,让天下士民耻笑。”
呼延庚拜别朱凤琏,出了大殿后,转身去政事堂,与当值得张诚伯商议,随后他出了宫,在朱雀大街上转了一圈,又从侧门进入宫墙。
“庶康,你肯来看我,自是很好。”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朱凤琏却没有投怀送抱,“只是……天子虽非我所生,但十余年的养育,却情同亲子。他受困行辕,吾……”
“圣人不必太过担心。”呼延庚又说了一番皇帝性命无忧,宽慰了朱凤琏一番,离开了皇宫。
扬州,赵谌准备起驾前往杭州,赵构在自己府中,正在叮嘱一个姓吴的使女:“吴娃,此次你随驾前往杭州,一来要好生照顾陛下,二来,要与陛下身边的人多做往来,本王已经为你办好籍本,你已不是使女,而是名门之后,又是本王的养女。待时机成熟,本王便请陛下册封你为后。”
“大王的恩情,奴婢没齿不忘。”这个吴娃,就是另一个时空中的三朝监国的吴太后了。在本时空,康王妃邢秉懿没有被金人掳走,赵构也没有纳了吴娃,而是将他送到赵谌身边,充当女官。
吴娃千恩万谢的拜别,自有邢秉懿安慰和交代嘱咐她入宫以后的规矩。赵构可没有心思在府中耽搁。赵构现在已经是摄政王了。他心里想不想再进一步呢?谁也不知道。将义女送到皇帝身边充当女官,甚至成为国丈,无非是一步闲棋罢了。
将闲棋留在府中,赵构来到行辕,也不去拜见皇帝,赵构直接来到一处签押房。汪伯彦早已等候在这里。
“启禀大王,去寿州求和的耿延禧回来了。”
“那就快请。”
耿延禧上来,行了礼。赵构说道:“起来说话。”
当耿延禧汇报了割两淮、增岁币等金人提出的四项条件以后,变得欲言又止。赵构问:“还有什么?”
“这件事却有些棘手,金人要惩办首谋。”
“首谋?谁是首谋?”
第一百九十五节 首谋
何栗呆在这间房子里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身为次相之尊,被软禁在这栋房子里,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除了不许出屋,倒也没受什么苦头。
这天,何栗突然被两个小校架住,带出屋来,突然见到阳光,何栗颇有些不适应,他正眨巴着眼睛,突然发现面前站了两个人。何栗定睛一看,是康王赵构,和尚书左丞汪伯彦。
“大……大王,汪相公,你们这是何意?官家如何了?”
“官家已经前往杭州避敌,扬州事务,皆有摄政王主持。”
赵构还没有篡位,官家至少性命无忧,何栗心中一宽,这时就听见汪伯彦道:“金人势大,眼下只能屈身事敌以求万全。自靖康之变起,何相公就尽力与金人斡旋,此次与金人议和,还望何相公重抄旧业。”
“议和?”何栗不由得想起汴梁城中那一段屈辱的,窝囊的议和经历,每派出一位议和的使节,金人所提的要求就更加过分,最后再汴梁城下,自己和两个皇帝一同被俘,被迫答应全城投降的条件。回到城中,王孝迪、王时雍身死,而自己则成了靖康议和的替罪羊。
在何栗心中,“议和”就是投降,他早已下定决心,要保扶新皇,抗击索虏,绝不议和。而现在汪伯彦对着何栗所说,就是要他去议和。
“上个月耿侍讲已经去拜会过金人,无非献土纳饷,连称臣都不用。”汪伯彦洋洋得意,“古今议和的条件,从未如此宽厚。相公只要到金营走一遭,大功可成。”
“既是如此好事,汪左丞怎么不去?”
赵构苦笑道:“实不相瞒,金贼提出的要求,好不严苛,还需何相公这等大才,去与他据理力争,折服与他。”
何栗看着前倨后恭的两人,不知道他们在弄什么玄虚。
耿延禧将议和条件带回来之后,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割地不用说了,反正也不是江南士绅的土地,但纳饷就要收税,大家赶李纲下台,就是为了交税的吗?
赵构不再将议和之事拿到廷议上讨论,而是与汪伯彦私下定下方略,让何栗作为议和使臣,就是方略的重要一环。
何栗痛斥赵构等人,赵构陪着笑脸,请何栗为使臣,出使金营。
汪伯彦则在一旁扮作白脸,做些威胁之语,又激将道:“莫非相公是怕了。”
“为国出使,就算身首异处,老夫又有何惧。只是尔等戕害皇上,老夫断不与尔等干休。”
“皇上安然无恙,相公不必担心。相公若是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斥退金贼,则城中无需捐饷,士绅安泰,本王便可大政奉还了。”
赵构和汪伯彦两人好说歹说,何栗心想,就是到金营走一遭,又能怎样。便质问道:“出使的诏书告身何在?仪仗何在?”
“都与相公备齐了。”汪伯彦拍拍手,“送上来让相公一观。”
各色仪仗告身,的确是备齐了,赵构又好生抚慰了何栗一番,又将何栗领到大堂,召集百官,宣布何栗为正使,耿延禧为副使,一同出使金营。在出发之前,还用三牲祭祖,以示隆重。
何栗好生发散了一番被关在小黑屋里的怨气,这才带着耿延禧和一干卫兵出发了。赵构带着群臣,在三十里外相送。告别了赵构之后,何栗与耿延禧并马而行。
“耿侍讲,此去金营求和,你我须同舟共济呀。”
“相公,那是自然,小侄有一计,想献于相公。”
“贤侄快说。”见耿延禧态度恭谦,何栗的态度也软化下来。
“小侄与相公,扮作红白脸,小侄与那金贼据理力争,寸土不让。待金贼发怒之时,相公便代为斡旋,最终能少割点地,少纳些贡。”
“这是什么话来,吾四朝老臣,岂可卑颜事敌。自是老夫刚直不阿,视死如归,贤侄在其中转圈,把话头圆回来”
“相公,若惹的金贼发怒,相公可有性命之忧啊。”
“呃……老夫一把年纪,不怕。”
两人一路上有商定了和金人谈判的各种细节,在四月中旬的时候到达寿州。
何栗好歹是大宋的少宰,完颜讹里朵与完颜兀术也摆出了合格的礼仪欢迎宋使。何栗心中稍定,看来索虏进入中原后,受到些教化,并非完全不可理喻。
“相公前来,可是答允的前次提出的条件?”
耿延禧冲着何栗使了个眼色,何栗便按照两人商议好的方式开腔了。他痛陈金人背信弃义,违背盟约,妄造杀戮等等罪行,他深信,自己越强硬,留给耿延禧辗转腾挪的空间就越大。
“即是如此,相公来此作甚?”完颜兀术终于被激怒了,“各自点兵厮杀便了。”
“老夫正有此意,汴梁也罢,河北也罢,我大宋也未落下风。”何栗站起身来,假装拂袖要走。他就等着耿延禧来拉住自己了。
完颜讹里朵和完颜兀术也看向耿延禧。耿延禧站起身来,一拱手,说道:“三大王,四大王,当日有缚送首谋一说。但官家以为,抵抗贵军不为错,也就谈不上首谋。以往在淮南的拒战,都是何相公力主,故而请他自行到贵军营中陈情。”
“首谋?陈情?”何栗疑惑地看着耿延禧。
耿延禧叫道:“何相公,若是金贼议和条件太苛,朝廷便要与金贼决一死战,是也不是?”这是两人商量好向金人表明态度的话。
何栗刚才言辞刚烈,一时之间也不能大调头,刚才金人对他以礼相待,也让何栗稍稍安心,他心想:“小子,回去再和你理论一番。”何栗挺直了胸膛,抚须笑道:“不错,老夫倒要和贵军较量一番,且看鹿死谁手。”
完颜讹里朵干笑几声:“何相公如此烈性,在汴梁城下,倒是没有看出来呀。”
耿延禧不待何栗说话,抢先叫道:“首谋已经送到,请两位大王遵守承诺,准许议和。”
何栗这才完全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怒发冲冠:“奸贼,安敢陷害老夫。”他这时也发了性子,对着完颜兀术道:“索虏,你我不共戴天。任你有千万军马,我大宋自有贤臣志士,岂会与尔等议和。”说完,何栗抓起茶杯就向完颜兀术扔去。
“来呀,把这老匹夫带下去。斩首示众。”
第一百九十六节 退军
赵构看着装在匣子里,被耿延禧带回来的何栗首级,不由得思绪万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日耿延禧带回金人的条件,要“缚送首谋”,一时之间让康王赵构犯了难。自己和新立的宰执韩肖胄、汪伯彦是绝对不能送去的,太宰李纲已经不见踪影,若是把小皇帝赵谌送去,只怕失尽天下人心,自己摄政王的位置也坐不稳了。
若是地位低于宰执,说他是首谋,金人也不会信。找来找去,正好有一位被软禁的少宰何栗,抓在手上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就是他了。
但把宰相绑了送给敌人,于情于理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幸好“缚送首谋”这一条,在朝野未曾传开,便以议和正使的名义,将何栗骗到金营,算是给金人一个交代。
赵构收拢思绪,问道:“金人可曾满意,可愿意议和了?”
“贺喜大王,议和之事已成,赔偿大金一千万贯,我朝与大金以长江为界,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割地倒还好说,吾现在哪有一千万贯去赔他。”
“大王勿忧,小臣有一计,只消将何相公这人头在朝中展出,说为金人所害,然后让文武士绅认捐,谁不捐便派他去与金人还价,看他们可有胆气。”
“只怕扬州的士绅会闹将起来。”
“江北之地已经割让给了金人,扬州士绅都要做丧家之犬,又哪里有底气闹事。”
赵构想了想,说道:“此议甚好,你就捧着何相公的头颅,在群臣面前,将金人的凶残讲述一番。各种说辞要想清楚了,何相公为国尽忠,还需保住他忠烈之名,也不枉本王素来与他亲近。”
耿延禧会意,何栗连性命都拼上了,还要割地赔款,绝非摄政王无能,乃是金人太凶残呀。
耿延禧退出去以后,赵构问汪伯彦:“韩相公怎么没来当值?”
“韩相公在扬州左近,置办了不少产业,既然要将江北割让给金国,韩相公要把这些产业尽快脱手,待消息泄露,就卖不起价了。”
“韩家累世为相,乃朝廷股弘之臣,当嘱咐扬州知府,尽量给韩相公性格方便。”
“大王盛德,韩相公定然感激。”
“说道割地,该当如何进行。”
“割地之事,倒也不难,两国相商,以长江为界。也不用勘界,只要将大军百姓撤过长江便好。”
“那……执政,拟旨吧。”
汪伯彦道:“还有一事,大王要小心些。”
“何事?”
“汴梁送来太后均旨,大王什么时候接旨?就怕这均旨里有对大王不利的东西,毕竟圣人监国……”
“执政,不必说了,本王日理万机,无暇接旨,将均旨留下,把送信的人好吃好喝招待一番,让他回汴梁复命。”
“大王英明。”不管朱凤琏的均旨里写了什么,赵构根本就不看。
沿江居住的士绅富户,都得到了衙门的通知:因为要防备金贼,故而让大家带着财产迁往江南。真正的原因也通过谣言在流传。至于穷苦的百姓,管它呢。
四月下旬,王禀所在天长大营来了一位信使。
“什么?将全军撤往江南?”王禀身为宿将,在接旨之后,居然失声大叫。
“殿帅久经战阵,何故惊惶?”黄潜善作为监军幕府,早已从老友汪伯彦那里得到了消息。
王禀道:“金贼虽然人多势众,但粮草必定匮乏,本将在淮南再周旋几月,金贼定然退走。”
“金贼粮草不足,难道我军就足够吗?王渊因为筹粮已经被问斩,张俊戚方也为筹粮之事赶跑了李相公。我军再这样僵持下去,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行在也是胡闹,张俊戚方目无宰执,居然就这么压下去了,还不把二人明正典刑?”
“殿帅,休得指斥乘舆,还是尽快退兵吧。”
王禀沉吟了一会,毅然说道:“若现在退兵,北方军民必然大失所望,民心必然不复我有,恢复河山再也无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绝不退兵。”
“殿帅此举,难逃跋扈之名。”
黄潜善劝了几句,心中冷笑,派人向摄政王复命。
“行在要与金贼议和?”在汴梁主政的留守中书侍郎张诚伯已经见到了从扬州返回的使者,他听使者说完,气愤去找枢密张叔夜商议:“召康王入京陈情,他不来也就罢了,居然还要与金贼议和。”
张叔夜听完,点点头:“老夫正有一事,要告诉中书。探马来报,何相公为金人所害。”
“这是何故?”
“据传言,是何相公到金营去议和,刚正不阿,惹恼了金人,被金贼所杀。”
“何相公?听闻在扬州兵乱后闭门不出,怎么又到金营议和去了?若这是康王的安排……”张诚伯与张叔夜对视一眼,心有所悟。
“来人啊,有请张天官,和呼延安抚。”张天官就是留守都御史张所,是汴梁御史台的最高官员了。
呼延庚听着三位留守相公商议,心里已经有了定计,待看三位老相议论得差不多了,呼延庚站起身来,向三人拜了一拜:“三位相公,末将要提一个事关国本的请求。请相公不要怪罪。”
“庶康你但说无妨。”
“立储。”
“立储?”张所不由得惊叫起来,“官家有生命之危?”
呼延庚道:“康王已经设计害死了何相公,又急于与金人议和,内清阻力,外媚强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张叔夜道:“康王断不至于如此,官家不在都中,市井间又有母子不和的留言,若是立储,反而让官家与圣人间生了嫌隙。”
张诚伯和张所亦有一样的担忧。
呼延庚心想:“尔等不知我来自后世,深知赵构为了皇位,连父兄妻子之仇都可以放过,半壁河山都可以抛弃。”但这话不能明说,只能找些别的由头劝说。三位相公只是不允。
呼延庚只得另想办法,他现在入宫畅行无阻,直接就去找朱凤英,太后的妹妹。朱凤涟让妹妹和外甥住在宫中,与自己做个伴儿。
呼延氦,现在表面上被称作赵氦的,已经一岁多,会叫人了。他见到呼延庚,十分欢喜,含混不清叫道“爹爹。”
呼延庚和自己的儿子亲昵了一会,让宫女抱开孩子,问朱凤英:“天子深陷危局,凤英,当劝圣人立储。”
第一百九十七节 时代的转折
朱凤英听到“立储”二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先是一愣,接着喜上眉梢,双手抓住呼延庚的胳膊,“按辈分,岂不是轮着咱家孩儿?”
朱凤英这句话一说,呼延庚却愣住了。朱凤英双手在发抖,等着呼延庚开口。
呼延庚是穿越回来的,在启动穿越的时候,志向很崇高,就是要加入一个传奇的群体,救民众于水火。但在延安经过几个月的艰苦生活,虽然对传奇仍旧仰慕和崇敬,但心已经冷了下来。
被炮弹炸回宋朝以后,连为穿越准备的一些物资都没有随身带过来,呼延庚离他习惯的生活越发遥远,1937年的人对七十年后的事情还能有一定的理解,1127的人则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呼延庚小心翼翼,用重病失忆掩盖自己行为上的种种破绽,才终于慢慢适应了这个时代。
在家人费心安排,将呼延庚安插进北征燕云的宋军中以挣取功名的时候,呼延庚还抱有一丝侥幸:历史会因为穿越者的存在而不一样吗?而在被围在太原以后,在一天天眼看着太原城破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穿越者的幸运加成”这个幻想已经完全破灭了。连王禀这样的宿将都无力改变历史的大势,一个五谷不分的军史爱好者又有何用?
从太原突围后,除开绝不投降金人这个底线,呼延庚已经是一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态度了,无论是救王禀,救隆德,守黄河,援汴梁,还是独自领军后收河北,取平卢,救陕西,再入汴梁,他可以说是随波逐流,是事到临头了才做应对。
反正这个时代,既有赵构秦桧,也有岳飞韩世忠,这是他们的时代,自己只要不投降金人,不迫害岳飞等人,而是过一过将门的瘾,顺便享受优渥的生活也能美满的结束一生吧。
虽然心头不时涌出“该做一点什么”的冲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得过且过的心态。呼延庚曾在折月岚面前自嘲说:“本将的弱点就是好渔色。”这固然是调戏折月岚,其实也是他的心里话。只要让事态不比历史上更坏,他为什么不能借机收几个美女,满足点自己的小爱好呢?
在和折月岚告别时,折月岚打了他一耳光,让呼延庚又敬重,又爱慕,又隐隐勾起了他“多做一点什么”的心思,但很快就被繁重的军务压抑下去了。
今天,朱凤英提到赵氦——呼延氦也是皇储人选,对呼延庚无异于醍醐灌顶,原来自己已经在这个时代陷得这么深了。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
五万强兵,百万保甲,东踞渤海,北薄燕云,南窥江淮,西联秦晋,中控汴梁,挟监国太后以令诸侯,取民族大义以率万方……在这样的历史进程面前,他只需要小小的奋斗一下,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推上皇位,然道不应该吗?。
唯一可虑的,是自己承担不了这样的大任,中原王朝被金人彻底灭亡,但想想还有岳飞、韩世忠、刘锜、吴玠吴璘给自己垫底,这个风险还是可控的。
呼延庚终于回过神来,按住朱凤英的手,用力握了握,点了点头。
朱凤英大喜过狂,对外面喊道:“来人,为吾更衣。”她又低声对呼延庚道:“我这就去见姐姐。”她突然又呆住,问道:“此事该由相公们提起吧,庶康,由你出面与相公们商量吗?”
在呼延庚的脑海里,已经把此事的关节滚了一轮,他先让朱凤英斥退了宫女,这才揽着朱凤英的腰,说道:“官家虽非太后亲生,但生恩莫若养恩,你我的关系,圣人一清二楚,若是由我等建议立孩儿为皇储,难免有篡位之嫌。”
“那该怎么办?”
“三位张相公也不太赞同现在立即立储,天子若是无事,我等还是要保扶天子的。”呼延庚隐隐觉得有点对不住赵谌,决定顺天应命,赵谌在皇位上,就还是保全这个皇帝,“我们当让二郎常常在圣人面前邀宠,万一天子有什么不测,圣人自然第一个想到二郎。”
朱凤英道:“就依……官人。”她发现呼延庚将呼延氦称作二郎,自己又别无生育,那自然是以在塘沽的呼延氢为大郎。换句话说,呼延庚已经将呼延氦列入家门。
朱凤英放下心来,心思就变得分外活络:“在姐姐身边,还需有人不时吹风,为孩儿说些好话,我是他生母,反为不便。”
“那什么人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呢?”
朱凤英心思电转:“姐姐对那几个小姑子,倒是不错。可不是嫁出去了,就还是年纪太幼,说不上话。除了……寡居在宫中的茂德。”
“茂德?赵福金。”在当初为邱穆陵仲廉三人选帝姬婚配的时候,呼延庚下意识的将赵福柔留在了宫中,因为赵福金和赵福柔两姐妹,是声名远播的美人。呼延庚留她们在宫中,纯粹是心血来潮,倒没有特别的目的。
不过朱凤英现在提起茂德,呼延庚随口问道:“寡居宫中,那岂不是寂寞难熬?”
朱凤英娇笑一声:“官人真是……”今天她和呼延庚之间,又亲近了几分。
呼延庚将朱凤英斜抱起来,向着里屋的榻上走去,一边随口问道:“茂德和娘子来往多吗?她愿意为二郎说话吗?”
朱凤英道:“对妾身倒是待以嫂嫂之礼,礼数周全,对孩儿却没有特别亲近。”
“那还要想想办法,将茂德拉下水才行。”
两人已经到了榻上,朱凤英身体发烫,脸色通红:“莫非官人已经想到了法子,用对姐姐一样的方法?”
“官人真是贪心不足,要了妾身姐妹,连小姑子也不放过。”
“为了二郎……不,大宋皇位的稳定,关系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我不得不舍生饲虎。”
“官人休得如此冠冕堂皇,快些……快些进来。”
雨水如幕,王禀指着窗外,问道:“四五月,梅雨天,黄枢密,你让我在这天气里撤军?”
第一百九十八节 金牌
自打上次王禀拒不奉命撤军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朝廷使者往来奔驰,除了王禀直辖的部队,其余宋军已经全部撤回了江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驻守淮西的刘光世最为过分,自己撤退不说,还以坚壁清野为名,将沿途的城镇洗掠一空,丁口也被迁往江南。在淮东的王禀部,已经成了一支孤军。
自打下达撤退命令以来,扬州行在便没有向天水大营送来一粒粮食。王禀找来幕府监军黄潜善,请他向行在催粮。
黄潜善道:“殿帅,眼下军粮匮乏,还是撤军为上。”
雨水如幕,王禀指着窗外,问道:“四五月,梅雨天,黄枢密,你让我在这天气里撤军?”
“摄政王早就让全军撤往江南,你不尊均令,落得这般困局,怪得谁来。”黄潜善不客气的说,“老夫也要回扬州复命,殿帅,好自为之吧。”
王禀面色如铁,走出房间来,细细的雨丝落在他的面庞上,连成水线淌下来。虽然在黄潜善面前说得硬气,但淮南的局面是越来越艰难了。出发时八万大军,王渊、张俊、戚方、辛企宗等部相继败退,侧翼刘光世撤走。王禀传令,在天长聚将。
王彦、岳飞、韩世忠、陈粹等将领遵令而来。在大堂之上,王禀道:“奉朝廷军令,我等要退往江南。”
“退往江南?”诸将们都发作起来,“这是为何?”
“俺们的一番苦战,岂不是白费了。”
“淮南的百姓怎办?”
王禀满意的看了看诸将的反应,伸手往下压了压:“稍安勿躁,且听本帅吩咐。眼下内无粮草,外无强援,是非走不可,但明明有力相持,却放弃淮南,任谁来都是不甘。吾等虽撤,却不能让金贼好受了。”
王禀取出一支令箭:“大军若撤,金贼定然追赶,吾要一员大将,在沿途设伏,将追击的金兵歼灭,不知谁人可担此任,立此大功?”
众将面面相视,谁都听得出来,虽然号称大功,其实是为大军断后,定然陷入以少敌多的境地,接下此任务,必定抱有必死之志。
岳飞正待上前,站在他上手的陈粹迈上一步:“某愿往。”
岳飞紧跟着上前,喊道:“末将愿往。”
王禀捻须微笑,“吾知陈子夫,岳鹏举,并称无敌,此事就交给子夫去做,鹏举,我有一件大事,教你去做来。”
“殿帅,飞绝非贪生怕死之辈,飞愿为大军断后设伏,让陈统制去做大事。”
“军令如山,岂容你挑挑拣拣?陈子夫接令。”
陈粹迈步上前,接过了军令。王禀又取出一支令箭:“岳飞听令,着你保护江北父老,撤往江南。”
看到岳飞脸上不情愿的神色,王禀道:“此事却是最难,不仅要警惕金兵的袭扰,还要约束部下,不得惊扰百姓。我麾下诸将中,唯以尔部军纪最佳,也只能派你去了。”
岳飞领命。
“王彦韩世忠听令,本帅虽奉命撤军,却与金贼没有了结,着尔等在长江北岸,各选驻地,不时北上袭扰金贼,待得有利时机,大军再行北伐。”
二将亦遵令。
“报,宋人在天长设伏,孛堇阵亡,携带的辎重也被宋人夺取,签军也被遣散。”
完颜讹里朵一拍桌子:“宋人真是无信,说好了议和,却在天长伏击我军,待我点齐兵马,”说到这里,完颜讹里朵环视一周,“可惜梅雨天道路泥泞,不利我军推进。真是便宜了南蛮子。”
完颜兀术微微一笑:“南蛮诸将,早已被我大金打服,只有这王禀,倒是个麻烦。不过在扬州,宋人生了内乱,未闻内部不靖而有立大功于外者。来呀,我们与南蛮子议和的信物也送到了,这就将他送到扬州去。”
议和使臣耿延禧已经跟随赵构迁往金陵,这天却听说金营给他送了一个人来,他诚惶诚恐的去看,发现轿子里坐的,是他的老爹耿南仲,自打建炎元年北上议和,就被金人扣押了。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耿南仲道:“儿呀,为父未曾想,能够生离塞北,金人有什么条件,你都答应了吧。”
“孩儿已经都答应了,只可恨王禀作祟,阳奉阴违,与金人作难。”
“孩儿,金人厉害呀。”耿南仲想起他在塞外所受的苦楚,不由得身上一阵颤抖,“当劝康王,速速了结王禀,以促和议。”
耿延禧去拜会摄政王赵构,赵构道:“喜闻耿相公归来,本王当设宴接风,待相公休息几天,再请到朝堂议事。”
耿延禧却抽抽啼啼,拜倒在地:“罪臣请大王救我阖家性命,也救一救江南的百姓。”
“快快请起,这是为何呀?”
“罪臣一家,已经担起莫大干系,力促议和,可惜殿帅始终在江北与金人拒战,沿江的诸多城镇,也未交割出去,若是和议破裂,金人定然追究罪臣全家。”
“爱卿休要惊惶,待本王处置。”
赵构问汪伯彦意见,汪伯彦只知让赵构反复下令,命王禀撤回江南,王禀回奏,大军早已撤回,不知江北与金贼作战的是何人。
黄潜善献计:让王禀剿灭江北的盗贼。
王禀回道:和议已成,过江剿贼,恐与金人生了误会,反而坏了和议。
赵构心中焦急,生怕王禀这番搅动,真的坏了与金人的和议,偏偏王禀不把话挑明,汪伯彦、黄潜善这两个文官的水磨功夫,居然斗不过一个武夫。
正在僵持间,杭州知府秦桧到了金陵。原来赵谌的圣驾已经过了苏州,就要过钱塘江到杭州了。秦桧上书请问迎驾的诸项事宜。但赵构忙于与金人和议,一直未能顾得上答复。
赵谌虽然一路游玩,走的慢,但终归是快要到杭州了,秦桧等不及,只好自己跑到金陵来了。
赵构见到秦桧就非常亲切,他还记得在靖康末年,秦桧弹劾李纲,差一点就让赵构在朝堂站稳脚跟的事情。自那一次以后,秦桧已经站到了赵构的船上,再也下不去。
赵构没有说杭州迎驾的事情,而是把和议的难题和盘托出,看秦桧有什么办法。
秦桧道:“区区一武夫尔,又有何难,一面金牌,便了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