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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武夫全文阅读

作者:引弓     大宋武夫txt下载     大宋武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一节 拒绝

    呼延庚出发了,经过高鹭的反复考虑,她提供给呼延庚的是一条“险路”:先到河东,然后穿过金兵控制区西行,从井陉直驱雁门,然后转向府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妹子,你给我选的这条路,真是要一路杀过去呀。”

    “金贼又不是排得密不透风的一堵墙,只要呼将主真有本事,可以一箭不发到达雁门关。再说,还有你家三娘子帮你呢。”

    呼延庚带着背嵬军在孟津渡河,三年前,呼延庚曾在此鏖战。今日再到渡口,只觉物是人非,再也找不到船家搭建浮桥,只得安排兵士伐木,搭建浮桥。幸好完颜粘罕已退,完颜兀术又已从卫州南下,孟津左近没有金兵。

    在孟津耽搁了一天,背嵬军渡过黄河,黄河北岸就是孟州,孟州就是呼延庚与折月岚约定的汇合地点,折月岚还未到,因此背嵬军全军驻扎。

    回到故乡,身在教导指挥中受训的施恩不由得一阵心情激荡。

    “老父的骸骨该当在孟州城内,提辖,小的要告个假,入城一趟。”

    主管教导指挥的是郝思文:“我军在此等待汇合人手,随时都可能开拔,不许出营。”

    此时,呼延庚带着高鹭王彦淑,在自己的大帐中休息。高鹭没有丫鬟,王彦淑将自己当做滕妾,跟过来服侍高鹭。

    “真是见缝插针往上爬呀。”呼延庚心中暗嗮,但王彦淑这样做,正表明她将呼延庚当成了唯一的靠山和支柱,是他的男主人。她这样想这样做,对呼延庚只有好处,呼延庚也就没有阻止她。

    看着睡在身侧的两位美人,呼延庚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这就是我来的目的么?醉卧美人膝?”随即自我安慰,“至少他们可以嫁给自己愿意嫁的人,有一份安定的生活。既不用流离失所不知所踪,更没有被金兵掳走,关在浣衣院中。”

    第二天,全军辰时起床,埋锅造饭,正在吃饭的时候,外围的岗哨引进来一匹探马。

    “三娘子已经到了?”呼延庚问探马。

    “三娘子带着孩儿们到这里已经三日,昨日将主过河,我等便知晓了,今日一早,三娘子就派小的来打探。小的立即回去禀报,让三娘子前来汇合。”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折月岚带着两百多亲卫到来。呼延庚大喜,将她迎入帐中。高鹭虽然不情愿,但在王彦淑的劝说之下,借口督促士卒整备启程,退出帐去。

    呼延庚先问了一些河北东路的情况,折月岚道:“政务自有张运使打理,定期都有文书送到汴梁,一切都很安稳,折氏不敢多言。”

    呼延庚碰了一个软钉子,又转头问鸾阁的情形,这是折月岚当管,她总推脱不得了吧。

    “赵掌书入主鸾阁以来,选材修文,编撰经典,融合教规,考评锐士。鸾阁内外,人人心悦诚服。现在河间的锐士,已经有六千人,人人皆愿为将主效死。众锐士皆知赵书记,而不知折三娘。”

    这件事呼延庚知道,赵伯臻当上鸾阁掌书记后,一面按照呼延庚的要求,完善锐士的条例,编成《鸾阁典章》,又在公孙胜上梁山后,接管了轩辕教。轩辕教目前已经变成了鸾阁和锐士的一个分支。

    “听话听音,三娘子有怨气啊?鸾台现在,除了女子的联合会,还并入了士农工商的组织,三娘子出身武勋世家,这等文官的琐碎事情,好生烦人。不若等赵伯臻把架子搭好了,再请三娘子主持大局。”

    “话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说我出身武勋,又是女子,比不得赵伯臻这个进士出身,鸾阁都是将军门生,我压不住。”

    “三娘子哪里话,我这里真有一件大事,要借助三娘子的威望和家门。”

    “什么事?麟府军?”

    “正是。”呼延庚故作神秘,凑到折月岚耳边,“我告诉娘子一件秘闻,令叔要作壁上观,坐收渔利。”

    “幺叔,我折家乃是大宋的臣子,永兴军有难,我军怎可不救?何况鄜延军是幺叔的姻亲,两军约定一同出军,幺叔也不能驳了呼观察的面子。”府州,河北河东宣抚副使折彦质劝说他的叔父,现任折家家主折可求。

    折可求拈须笑道:“呼观察。当初我把三姐儿嫁给呼延彦康,一来是鄜延、麟府两军百年来并肩作战的情分,二来我那亲家当时与我一样都是观察使,位次还在我之前,有望世镇延州。也算门当户对。可这些年下来,呼家什么也没落着。”

    折彦质不说话,现在背地里评价呼家将领,他说什么都不合适。折可求的意见明确:延州呼家已经没落了,他身为世镇府州的节度使,没必要为了讨好呼家去做什么。

    可这不是讨好呼家的事情呀。永兴路京兆府被围,同州、华州失陷。永兴安抚使唐重传檄六路,让六路一起救援。

    而在这时候,秦风、泾源、熙河、环庆都面临西夏入侵,只有鄜延路经略使王庶以横山围猎震慑了西夏,有能力腾出一半兵力救援永兴军。但五千人面对完颜娄室的数万人,显得太单薄了,这才派出了呼延彦康,到府州请援。

    按说以折彦质身为两河宣抚副使,这时候就该拿出气度来,用宣抚印强压折可求。但折彦质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弱弱的问了句:“永兴唐抚求援,不动不好吧。”

    “什么不好,唐重是传檄关西六路,麟府三州,不归他管。”折可求看到折彦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口气软化:“八哥儿不用担心朝廷责备,麟府军的正事,是切断西夏和辽国的联系,只要把正事做好了,朝廷也没话说。”

    折彦质见叔父的态度似乎变软了,又大着胆子说:“可是侄儿身为宣抚副使,若是永兴路失陷,实在有负朝廷厚望。”

    “八哥儿,你糊涂啊。当初家里见你喜欢读书,就借着请荫官的机会,加上祖祖辈辈这么多年的功劳,给你请了个文资,让你到朝中做官。朝里有人好办事,是让你为家族办事,不是倒过来,拿我折家两万子弟兵,数万百姓,去争你的官位。”

    折可求这一番话义正言辞,折彦质不敢再争,只得起身受教,待缓两天再来劝说叔父。

    折彦质出得门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呼延彦康和折月茹夫妇正在此等他。见到折彦质回来,呼延彦康站起来问:“怎样?”

    折彦质摇摇头,但在呼延彦康这个“外人”面前,他还要为折家家主遮掩一二:“幺叔说,金贼和西虏有密谋,将麟府三州划给了西夏,他担心我军主力一出,西虏趁机来攻,丢了老家。”

    “金贼和西虏划分麟府三州,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为了三州事,两虏早已刀兵相向。”

    呼延彦康说的是靖康二年,金兵主力南下围攻汴梁,夏酋李乾顺还派军由金肃、河清渡河夺取了金国控制下的天德、云内、武州河东八馆之地。

    天德、云内均为控扼蒙古高原与西域交通的战略要地。西夏的这一举动令金国十分恼怒,金国主力在返回大同后,立刻派完颜希尹率数万骑,“阳为出猎,掩至天德,逼逐夏人”对夏军发动突然袭击,一举夺回河东之地。

    西夏恼怒之下,断绝了与金国的马匹交易——西夏拥有当时中国最好的战马河曲马。由于金军大部还陷在宋朝战场,金国对西夏的逼人态势也无可奈何,于建炎二年三月,单方面划定金夏边界。西夏拒绝承认。

    在这样的局面下,西夏要趁着宋朝腾不开手,派兵来捡便宜,倒也可能。但是要说金夏两虏有密谋,要一起图谋麟府三州,很难令人相信。

    折彦质道:“待吾再想办法,劝服幺叔。”

    “那就有劳八哥了。”折彦质和折月茹起身告辞,起身回自己住处。

    见呼延彦康闷闷不乐,折月茹安慰夫君:“小妹有一计,可以让爹爹出军?”

    “说来听听。”

    “我折家世代忠良。彦字辈有三十余人,人人都是热血男儿。而让折彦卿、折彦威、折彦文等兄弟是折家下一代的将门种子,是爹爹的心头肉,让他们先跟着郎君到军前报效,爹爹岂敢不跟着来?”

    “月茹,如此胁迫岳丈,真的好吗?”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到呼家,就要为郎君着想。何况我折家乃八叶之家,河西有事,折家军岂可落于人后?”

    “岳丈一定会跟来?”

    “我可是他最贴心的亲女儿呀”

    天色已经晚了,折可求心中烦闷,将随身的铁锏握在手中,在府中巡视,他突然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便走了过去,见是府中的铁匠铺的管事,在打造青唐瘊子甲的甲片。

    “为何今日如此勤快,天色已晚,还在打铁?”他看见边上摆着几套有破损的铠甲,“这是哪几个小子的铠甲?甲叶坏了平日也不修补,要让杜师傅你连夜赶工?”

    “这是十郎,十五郎,十九郎的铠甲,小将军们报国心切,明日就要去永兴军与金贼厮杀,好歹不过三五片甲叶,一夜就好了。”

    折可求须发皆张:“他们要出军,我怎么不知道?他们还有我这个家主吗?”

第一百七十二节 西伯

    折可求怒气冲冲来到大堂:“击鼓,聚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折家的家教名不虚传,三通鼓罢,包括身为文官的折彦质,折家子弟都都到了。

    折可求高高上座,不怒自威:“老十,十五,十九,你们修补铠甲,是要去做什么呀?”

    折彦卿折彦威折彦文三人对视一眼,折彦卿带头出列:“幺叔……”

    “嗯?”折可求眉头一皱,“军议之中,岂没有阶级之分?”

    “节帅,孩儿们……末将几人要去援助永兴军。”

    “末将?不过几个小使臣,称什么将,你们真当自己翅膀硬了,要去做关云长,赵子龙?我既是家主,也是节度。谁给你们的胆量,私自出营?”

    说完,折可求斜眼看向坐在侧面的折彦质,这个位高权重的折家二代最可疑。折彦质惊慌的摆着手:“不是我。”

    折彦威迈上一步,拜倒:“都是小的们自己的主意,小子们思量不对,请节帅责罚。”

    折彦文也跟着折彦威拜倒。

    折可求的目光在折家子弟的脸上一一扫视过去,冷冷的道:“战守进退,自有本帅做主,岂有小儿辈胡闹,每人杖责三十。”

    折彦质站起来,想给几个堂弟求情,被折可求一瞪,又坐了回去。

    折彦卿三人被打完,折可求亲自验过伤,确认他们三天不能上马,这才喝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日后谁要敢瞒着本帅私自出营,定斩不饶。”

    解散之后,折可求回到自己的卧室,见到卧室中跪着一人:“哎呀,三娘,你怎的在这里?”

    折月茹啜泣道:“特向爹爹辞行。”

    “嗯,你们小夫妻来搬救兵,没搬着也不用急着回去,在家好好住几天,享享福。在延州光顾着伺候公婆了吧。延州那里,也不缺彦康一条枪。”

    “爹爹,呼家是大宋的臣子,呼家子弟都要为国死战。尽然请不到援兵,彦康就要回去助战。夫唱妇随,女儿也自当回去。女儿向向爹爹辞行。”

    “胡闹,彦康呢,他不来辞行吗?”

    “女儿今晚先和爹爹说一声。明早我夫妇一同辞行。”

    折可求怒道:“好好好,都走,都走,都赶着去死。”

    “爹爹这是怎生说来?”

    “大宋天子失德,短短几年时间,就丢了半壁江山,连石敬瑭也不如。我折家为大宋守云中门户百余年,对大宋已经仁至义尽,眼看大宋要亡了,我家难道不该自保吗?”

    折可求越说越气:“你们一个个,都把自己当做大宋的家犬,要与他陪葬。”

    “爹爹,我们是宋人呀。”

    “我们不是宋人,我们是党项人。身为党项人,我们没有站在西夏一边,已经足够对得起大宋了。”折可求说完这话,突然愣住了。

    中原的民族观本来是非常清晰的,孟子曰:“臣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也”,即我华夏是文明正统,用华夏文明把夷狄都“变过来”。

    韩愈说“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春秋》以“礼”作为判别夷狄与中国的标准,凡是言行符合“礼”的,夷狄亦可视为中国,反之,则中国亦可视为夷狄。所谓礼,即以“周礼”为核心的道德规范。

    这两句话的核心,就是以夏变夷,以华夏的典章制度同化周边夷狄。比如后唐,本来是沙陀人,但已经被唐朝同化,穿汉服,说汉化,以中原之主抗击塞北夷狄的进攻,被后世历朝历代都认为正统的汉族政权。

    更不用说杂血鲜卑的隋唐,被视作正统汉族政权的第二个高峰。宋朝立国以后,也是这样做华夷之辨。因此同样是党项人,西夏就是夷狄藩属,折家就是宋臣。

    折可求的本意,是想推卸掉救援永兴军的责任,手握私军,待价而沽,但被女儿缠得烦了,说出“我家是党项人”之后,突然脑洞大开,自己是党项人啊。

    在这风云际会的改朝换代之计,自己为什么不能争取一个更高的位置呢?西夏之祖李继迁也不过是一个节度使而已。

    “三娘,你先出去,和彦康说,明天先不要走,为父不是不去救永兴,只是要慎重,要万无一失,折家列祖列宗一百来年的心血不能赔进去了。”

    在劝走了女儿之后,折可求开始脑袋发痛。他本是武人,最擅长马上厮杀,却不善于错综复杂的势力倾轧。

    “你是说,我们折家是党项人,就不会忠于大宋?”折月岚质问呼延庚,她有些气急:“呼延氏还是匈奴人呢。”

    两人并马而行,高鹭在呼延庚的另一侧骑着马。

    呼延庚向折月岚解释:“不是我说的,是折可求真的这么想。其实党项人也罢,鲜卑人也罢,匈奴人也罢,六百年了,早就归于华夏。我所创的轩辕教,你也不是不知道,只有轩辕子孙和夷狄的区分。匈奴是黄帝苗裔,鲜卑是西陵氏之后。”

    呼延庚说到这里,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匈奴归汉是众所周知,但西陵氏就有些生僻了,比如折月岚就不知道,趁着折月岚对西陵氏还没反应过来,呼延庚改口,换了一种说法:

    “党项人是鲜卑的一支,鲜卑是西伯的化音。所以你们鲜卑人是周文王之后。”

    “当年周文王有一百个儿子,到武王伐纣的时候,有几个武王的兄弟不同意,说这是这是造反呀,要灭九族的。于是几兄弟要为周文王留一支遗脉,他们带着部落一路北行,终于在塞北的一处草原上停下来,繁衍生息。因为是西伯侯的遗脉,故而那里就被称作西伯利亚,那里的人就是西伯人,即鲜卑人。”

    “哼!”见呼延庚总是哄着折月岚说话,高鹭在一旁插嘴道:“西伯好说,利亚又是什么鬼?”

    “利指益处,水草丰美之地,亚则是次支,盖武王为正支,北上者为亚。”

    “上次和公孙胜不是这么说的。”

    “别闹。”呼延庚轻喝一声,高鹭就不做声了。

    “既然是周文王后裔,那你干嘛疑心我家要造反?”

    “大姐,不是疑心你家,是疑心折可求,怎么不用争,到了府州,自然知晓。”

    三人在中军并肩骑马前行,突然后面有人来报:“武松、施恩回来了。”

    “他们回来就好,先给我绑上,到宿营时在发落。”

    昨天上午出发的时候,就发现陷阵营指挥使武松,以及教导指挥的受训锐士施恩不见了。呼延庚听到汇报,一想到这是孟州附近,对武松施恩两人去干什么了心下了然。也不等待两人,照常上路。

    过了一夜又一天,武松和施恩追了上来。安下营寨之后,呼延庚在帅帐里审问两人:“去了鸳鸯楼?”

    施恩惊疑不定的看了看武松,武松虽然跪着,双手绑在背后,仍旧昂然道:“原来将主探知了消息。”

    “杀了多少人?”

    “冤有头,债有主,杀了张尧佐这汉奸官儿,又打杀了蒋忠这恶棍。”剧情有点不一样啊。武松没有遭受冤狱之灾,也没有被人试图暗杀,心中还没有被报仇之心充满。汉奸,是他在呼延庚这里新学的词。

    “你二人可知罪?”

    “知罪,私自出营,当斩。”

    呼延庚不说话,一挥手,就叫军汉把二人拖出去。

    高宠拜倒:“请将主念在他二人往日的功劳,还有斩杀了汉奸,施恩又是为父报仇,饶他们一命。”

    “高宠,你是背嵬军统领,施恩不论,武松这个指挥使偷跑出营,你居然没发现。”

    “末将知罪,愿罚。”

    “好。高宠御下不严,二十军棍。”

    “武松私自出营,当斩,念在斩杀汉奸,三十军棍,免去指挥使,剥夺八品小使臣衔,除去锐士、公士,充作军汉,阵前效力。”

    “施恩私自出营,当斩,念在为父报仇,其情可恕。三十军棍,剥夺进义副尉,除去锐士,公士,阵前效力。”

    “武松,施恩二人,在颈后插牌游营,以儆效尤。你二人可心服?”

    “末将|小人心服,领罪。”

    待军将们退下后,高鹭道:“你怎么又打我弟弟呀?”

    “高家将门,要重振声威,我这是教他为将之道。”

    “动不动就打军棍,哪有这种教法。”

    “当然有了,为夫是胸奴人嘛。”呼延庚把高鹭按到在帐篷内的毡子上,要好生抚慰他。

    “哎呀,大帐里,我们回寝帐吧。”

    “回寝帐?趁着天色还早,我们出去走走吧。不带卫兵,也不带着彦淑。”

    “私自出营啊,被人抓住要打军棍的。”

    “那你小心些,不要被人抓住了。”一场小风波就这样被消灭在萌芽状态。

    第二天,呼延庚率领全军,小心的从隆德府边上绕了过去,隆德府可能是那个金将的封地,只有一个猛安的金兵,即使探知有数千宋军经过,也不敢单独出来拦截。而从隆德府到别出去求援,呼延庚早就率部走远了。

第一百七十三节 重回平定军

    在远离隆德府之后,呼延庚面对两条路,一条向西北面,去太原,另一条向正北面,去平定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太原有完颜银术可驻扎,而平定军在被金兵攻破后,已成废城。

    为了避开金兵的主力,呼延庚选择了荒凉的平定军。

    在距离平定军十余里的时候,呼延庚就闻到一股腐烂的气息。“三年多了,这尸臭气还能闻见,只怕还有疫病。”呼延庚让大队绕开平定军行进,自己带着教导指挥前往平定军查看。

    平定军早已荒废,三年了,被金兵摧垮的城墙也没有修缮,大块大块的夯土散落在城墙周围。周边的壕沟里,堆满了骸骨。

    平定与太原一样,坚守多日,金兵后来驱民填壕,损失民壮数万人,才得以打破城墙。

    教导指挥的受训士卒们,相视无语。

    呼延庚与史进领着教导指挥,率先进入平定城中。城中还保留着当年厮杀的残迹,城北的十字街上,也同样堆满骸骨,有些骨头在窗口探出头来,老鼠在骸骨堆中穿来穿去,一股酸臭的气味挥之不去。

    教导指挥的军汉都在战场上立过功,手上至少数条人命,但闻到这酸臭的气息,看到成堆的骸骨,许多人不由得呕吐起来。

    呼延庚强忍着不适,跳下马,走到一具骸骨边上,伸手抓起半个骷颅头:“这还是个小孩子,被打碎了脑袋。”他走到打头的史进身边,把颅骨交给史进:“向下传,都看看。”说完拍了拍手上的尸虫。

    史进接过去,看了一会,交给自己身边的欧鹏,欧鹏传给邓飞。

    在教导指挥五百人里转了一轮,有些人早已耐受不住,都要晕倒了。呼延庚眼见再待下去,要把疫病带到军中了,这才带领整个指挥出城,追赶大队。

    “金贼不是人,是豺狼。”

    “,是人面狼!”

    “如果我们不去打仗,我们的妻儿都会变成白骨。”

    往日再多的教育,也抵不过眼见为实。军队的士气并没有突然变得高昂,但一种雄浑悲壮的气氛在队伍中弥漫。什么都不用说,面对吃人的豺狼,就要将他们消灭光。

    但在府州,麟府军经略使正迎来了两位客人。

    “高先生何必自谦,国相派高生前来,足可见对先生的信重。先生在国相身边,便是那诸葛亮一般的人物。”

    在书房之中,折可求对完颜粘罕的密使高庆裔勉力恭维着。在得知完颜粘罕正在西来之后,折可求就派出心腹,与完颜粘罕联系,表示愿意归顺大金,“得一孛堇,足矣。”

    完颜粘罕的目的,是完全控制云中与河东,占领麟府三州,只是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在见到折可求的投诚信之后,他对手下第一汉官高庆裔道:“还需先生亲自跑一趟。”

    高庆裔笑道:“将军的信,收是收到了,国相大人也想赶紧和将军联系上。立马叫小臣赶来。要知道,大金国中,精兵强将无数,要是哪个贪功劳的,一不小心把府州打下来了,杀了府州全家,那真是追悔莫及啊。”

    他这一番话,两层意思,一来是大金国不止粘罕一路军马,要灭你折可求容易得很,你折可求若是不知趣,灭你满门。

    折可求枯树皮一般的脸居然涨红了,“对的,对的。”折可求点头,表示理解,他叹了口气,“战火纷纷,受到涂炭的可尽是生灵百姓。我心有戚戚然也。”

    两个人对答如流,没一个说实话。

    高庆裔也不会真的就以为,折可求被他的恐吓吓住,跪地投降。而折可求被高庆裔这么恐吓,老着脸皮附和,他这丢的脸怎么找回来。

    重要的是,完颜粘罕想要的,折可求给不给得了。折可求想要的,完颜粘罕答不答应。

    “将军身处宋室,孤悬塞外,心忧百姓。国相大人看过将军的信后,说过一句话。”

    “甚么话?”

    “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敢当,不敢当。国相大人谬赞了。”

    高庆裔正色道:“将军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片忠心,尤为可嘉。国相大人的话,本官十分赞同。”

    身在曹营心在汉,说的不错,折可求没再谦让,含笑道:“国相大人派尊使来,不知如何处置府州、麟州、丰州?”

    高庆裔道:“将军所求,无非要国相开了金口,给将军一个国主,与西夏李乾顺平起平坐。国相大人答应了,将军弃暗投明,一个国主如何道哉。”

    “如此,多谢国相大人。”

    “不过,有件事儿,国相大人不明。”

    “请讲。”

    “将军虽然是麟府军经略使,但实际只是驻扎府州一地。本官听闻,麟州杨家对我大金极不恭顺,丰州为西夏所侵夺。将军名下,实际只有府州一州之地,那将军这个,率麟府三州全军来投,便难免有点名不副实呀。”

    折可求连连称是。他道:“尊使讲的极对,实不相瞒,我也正有想扫平西贼,夺回河东八馆之地,还有丰州。奈何有个难处,有劳尊使指教。”

    “请讲。”

    “麟州杨家的家主杨震,和其子杨居中,已为大金所杀,不足论。西夏贼子,号称带甲十万。区区我府州人马,兵微将寡,又失了麟州军,实已为强弩之末,要是进攻,没有国相大人的协助,万难功成。假如国相大人愿意出军的话,我请为先锋。”

    高庆裔道:“西夏跳梁小丑,国相要收拾他,反掌之力尔。只是我大金眼下的大敌,是宋国的关西六路,我军向西南进军,折经略,你可愿为先锋。”

    折可求要投降,完颜粘罕当然不会立马全盘照收,他会怀疑,折可求究竟是不是真心投降?

    折可求真心与否,空口白牙不好判断,不如试上一试。就算他是假的,眼前的形势,也非要逼他成真不可!

    折可求道:“南下?为先锋?不知国相大人要走哪一路?”

    高庆裔道:“自然是先占领麟州,再取晋宁军,经绥德军入关西,然后直下永兴路。折经略,你可愿为先锋?”

    折可求心头咯噔一跳,道:“这一路颇为艰难,容老夫斟酌。”他若答应为先锋,那就要一路向南杀过去,不符合他保存实力的本意。

    而宋军自相残杀,这才是完颜粘罕想要的。

    若是折可求答应率军南下,那皆大欢喜,在靖康元年,金兵第一次破麟州的时候,为了集中力量作战,曾将麟、府、丰三州划给西夏。

    而时任知晋宁军(晋宁军与三州接壤)兼岚石路沿边安抚使的徐徽言看出此次割地是金人矫诏,而不是来自宋庭的命令。于是他在金军撤走后率军出击,将西夏军赶出河西三州。

    徐徽言遂居黄河上游咽喉,收集河东路的宋军残军,“阴结汾、晋土豪数十万,约复故地则奏官为守长,听世袭。条其事以闻,俟报可,即身率精甲捣太原,径取雁门,留兵戍守;且曰:‘定全晋则形胜为我有,中原当指期克复,投机一时,会不可失。’”

    徐徽言与折可求是姻亲世家,折可求要带领折家子弟进攻晋宁军,于情于理,都没法服众。而且徐徽言晓畅军事,又深知河东形势,凭着两万折家军未必有胜算。

    高庆裔笑眯眯的,等着折可求做决定。

    折可求踌躇再三,终究下不了决心,与家族内部人和姻亲撕破脸,加上他也不是铁了心要投靠金国,于是他将高庆裔礼送出境。

    这一切早在高庆裔的算中,来之前完颜粘罕就和高庆裔约定,如果折可求拒绝做前锋,金兵就主动后撤,给以足够的距离,等着折家军内乱。折可求反像已现,在折家内部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泄露。

    现在折家老一辈只剩折可求一人还有精力,年轻一代中,领头的折彦质又是个草包,一旦内部闹起来,这两人肯定压不住。折家要么元气大伤,要么不得不投靠金国,无论如何,完颜粘罕都能以较小的代价全取麟府三州。此乃曹操取河北之计也。

    高庆裔走了,折彦文一下子就窜进折可求的书房来:“爹爹,那两个人是金贼?”

    “呃……是金国的使者。”

    “爹爹怎么交通金贼?”

    “胡说,我麟府军位于金、夏交兵之地,当谨慎处置各方关系,来一两个使者,何必大惊小怪。”

    “与此索虏,有何可说,待孩儿去斩了他们。”

    “回来!”折可求大怒,“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这小娃娃,不要坏了军国大事。”

    “爹爹,索虏毁我城池,杀我百姓,掳走二帝,又有何话可说?我去与八哥和姐夫说。”

    “混蛋,居然连爹的话都不听了。”折可求叫进来两个亲兵,“把十九哥看住了,只许在自己房里,不许他到外面瞎胡闹。”

    “爹爹,孩儿没有胡闹呀,金贼诡计多端,爹爹你不要上金贼的当啊。”

    折彦文挣扎着,被亲兵们架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四节 前途

    “我将主力都调到河北,五台雁门一带,就劳兄长勉励支持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忻县小做休整之后,呼延庚告别马扩,率军向西北行进。大约在十月底的时候,抵达岢岚县。前哨去岢岚县打探回报:“县城四门大开,城内静悄悄的,没有人烟。”

    呼延庚心想:不会是已经被屠了城吧。他让郝思文亲自去查探,小心埋伏。郝思文回报说:除了倒闭在城中的几具尸体,不见一个人影,鸡犬无声,整整一座空城。

    呼延庚在城中查探了一遍,感觉是居民已经提前撤走了,因为城中各家各户房门紧闭,不像是都被掳走当民壮的样子。

    “走,赶紧走。”呼延庚吩咐,全城居民撤走,意味着肯定有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也许是金兵马上就要来了,更大的可能,是宋军和金兵达成了什么交易,已经放弃了这座县城。

    “要不要在城中搜些补给?”郝思文建议。

    “不行。敌情未明。为了区区补给,被金兵大队咬上就了不划算了。”

    背嵬军赶紧向西北方向撤退,到了酉时,到达府州一百二十里外,安营下寨。待军汉们安顿下了,呼延庚召集高宠、史进、郝思文、折月岚和高鹭开会。

    “从今夜起,我等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千万小心,就当我等身在敌境。”众人领命。

    呼延庚又问:“郝思文,在附近查探如何?”

    “将主,既不见居民,也不见敌踪,不像有埋伏的样子。”

    呼延庚对“井木犴”的战场警觉还是比较信任的,嘱咐道:“不能丧失警惕,各类明哨,暗哨都要安排好了。”随后安排探马,去府州方向打探。

    探马在第二天的中午回到宿营地,禀报说:府州左近一片肃杀,盘查严密,探马进不了城。

    “三娘子,可知城中有什么古怪。”呼延庚只知道折可求在另一个时空投降金人了,但性格习惯一无所知,只好求教于折可求的远宗侄女。

    “吾家远在代州,与府州的叔父们素无来往,折太尉何种心思,猜也猜不到。”

    这可难办了,府州盘查严密,定然有大事发生,但无从打探。呼延庚总不能带着背嵬军一头扎进府州去,万一折可求已经投了金兵,那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折月岚抿了抿嘴唇:“我去府州查探一番吧。”

    “三娘子,这样太冒险了。”

    “不算冒险呀。我毕竟是折家侄女,父亲战死去投靠本家,合情合理,不会引起疑心。而我又是女子,定不会被折太尉重视,还能以拜见老太君的名义进内宅打探消息。”

    呼延庚犹豫着,折月岚已经站起身来:“高家妹子,高长史,你可有随身的丫鬟,借我一用,必要时可以帮我传递消息。”

    “姐姐,我不带丫鬟呢。”

    “那就只好就路眉随我去府州了。”

    高鹭低头想了一会,说道:“姐姐多带些亲卫吧。”

    “若是真有不测,吾身在府州城中,若是凭着一杆枪,一张弓也杀不出来,那再多亲卫也无济于事。”折月岚当即挑选了十名亲卫,就出发了。

    到了府州城下,折月岚让亲卫去喊门。听说代州折家三姐到来,城上扰动了一会儿,随后城门打开,一员二十多岁的小使臣迎了出来:“折家三姐在哪里?小弟折彦文特来迎候。”这里姐、弟之称只是宋代的惯称,不涉及两人年纪大小。

    折彦文将折月岚引入府州折家府,折可求高踞在上,折月岚拜倒:“见过叔父。”

    “代州三娘子,好大的名头,折八若是泉下有知,定然欣慰。”说完,折可求从座位上走下来,“听说你去了河北,怎么到府州来了?”

    折月岚先将折可与传给她的信物交给折可求,折可求默默地看了一眼,还给折月岚。两人都没有就此说什么,但凭此信物,折可求已经验明了身份。

    折月岚道:“侄女到代州收拾族人尸骨,被金贼阻断归路,万不得已,只好来求叔父。”

    “这说什么话来,什么万不得已。到了叔父这里,断不能亏待了你。你先带着丫鬟去后堂拜见老太君,文哥儿,将三姐儿的住处安排下了。眼下兵荒马乱的,三姐儿好生安歇,不要乱走。”

    折月岚去拜见老太君,折太君头发花白,神智已经不大清醒,听到丫鬟跟她说三姐儿来了,口齿不清的儿呀心肝儿一阵哭泣,问道:“你夫君可好,可曾将孩儿带回来。”

    折月岚尽到礼数,就退了出去。

    折月岚客随主便,在客房坐下,待折彦文告辞后,折月岚也觉得疲惫,毕竟赶了大半天的路,她让路眉打些水来,主仆俩准备洗漱睡下了,就在这时,外面一阵轻柔地声音:“三妹妹睡下了吗?”

    折月岚应了一声,一名女子挑帘进来:“三妹妹,我是月茹,嫁在延州呼延家的。给妹妹拿些女儿家的贴身物事,也不知合不合用。”

    “姐姐快请。”

    折月茹坐下,两人家长里短的聊了一通。

    “原来姐姐也是呼家的媳妇啊。”说出一个“也”字,折月岚脸色一红,幸好折月茹没发觉。

    折月茹轻轻叹了口气:“唉,呼家媳妇很难做呀。”

    “呼家规矩很大吗?”

    “那倒不是,我这夫君,和他爹爹一般模样,要保扶大宋的,可是我爹爹,却别有心思?”

    “姐姐说什么?”折月岚故意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叔父要投降索虏吗?”

    “妹妹小声些,”折月茹做出捂住折月岚嘴巴的样子,又把手往下挥了挥,“倒不是要投降索虏,按彦康的话说,是拥兵自重。”

    “那姐姐和我说这些……”

    “听我家彦康说,妹妹是在河北呼安抚手下为官?女中豪杰,了不起。”

    “姐姐谬赞了。”

    “呼安抚以六千疲弊之兵,占据河北千里之地,居于朝廷和索虏之间屹立不倒,倒是比我家爹爹走得远些。”

    “原来姐姐是打探窍门来了。”折月岚正色道,“妹妹只是在河北安抚救助妇孺,其他一概不知。”

    折月茹碰了个软钉子,却毫不着恼。“妹妹想错了,姐姐已经嫁到呼家,郎君想做成什么事,那就是妹妹自己的事情。”

    折月岚不说话,等着折月茹继续往下说。

    “彦康他想,请折宣副出来主持大局。”

    喔?折月岚知道折彦质已经到了府州,还打算明天去拜访这位堂兄。但听折月茹这么说,莫非折彦质归隐了?

    “哪有归隐这种笑话,”折月茹压低了声音:“折宣副被我爹爹押起来了。”

    折月岚腾的站起来:“这是府州家事,姐姐休得再说,天色晚了,妹妹也乏得厉害,姐姐请回吧。”

    “好吧,妹妹早些休息。”

    折月茹走了,让路眉打水,主仆两人洗漱之后,齐身睡下。折月岚一直没有说话,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在翻江倒海。

    自己今天刚到,折月茹就来找自己,一面说自己亲爹要拥兵自重,一面说自己丈夫要把宣抚副使救出来,反折可求。她话说得这么急切,会不是是折可求派来试探自己的呢?

    听到话头不对,折月岚将堂姐请了出去,如果是折可求派来试探自己的,自己倒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眼下还是安全的。

    但如果不是试探自己,那可就糟糕了。按照折月茹所说,折可求要拥兵自重,而且已经扣押了宣抚副使折彦质。自己刚到,折月茹就急着来求援,可见局面已经让呼延彦康慌不择路了。

    自己该怎么办呢?给呼延庚偷偷送消息?但他手头现在就两千人,再怎么善战,也不是府州两万人的对手。

    折可求的书房里,折彦文正在向折可求报告:“四姐去看望过三姐儿,随后三姐儿就睡了。”

    “她刚来,自然不会乱动,你且把她盯紧了,国相大军这两天就路过府州,去取晋宁军,千万不能出乱子。”

    折彦文嗯了一声。

    折可求看看儿子的神态,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服气,不信爹爹的话。爹就跟你说,至少北边,大宋已经亡了。”

    “爹爹。”

    “可我折家不能给大宋陪葬,与其拿这两万孩儿和大金国硬拼,不如为大宋保留一分元气。”

    “这些你已经说过了。可是……”

    “没有可是,折月岚从河北来,河北呼延庚现在是什么样?你可以问问她。虽然他还带着大宋的安抚使这顶帽子,其实大宋和大金,他谁也没放在眼中。咱们府州老家处于大金和西夏的夹攻当中,不比河北靠海,只用对付金国一面的敌人,老爹我只是把呼延庚做的事情反过来做而已。”

    折彦文颓然的低着头:“怕我折家,要受万民唾骂了。”

    折可求道:“孩儿休得苦恼,若是大金国最终成了,咱们都是开国元勋,若是有一天大宋兵能打回来,咱们都还是忍辱负重的功臣呢。”

    “孩儿就怕万一……”

    “万一大宋也容不下咱们,咱们还可以和呼延庚联起手来,安心做一个藩镇。”折可求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只要有这两万折家军在手,咱们父子都有光明的前途。”

第一百七十五节 设计

    折月岚再次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其实她习惯在五更天的时候起床练功,但今早第一次醒来,她不想显得过于机警,加上昨天赶路确实有些疲惫,于是又睡过去。

    天亮之后,折月岚洗漱完毕。她现在住的厢房,是折家的内眷住的地方。折月岚想出府去看看,却被门口守着的两个婆子挡住:“老爷有令,今日有大事发生,内眷不许出二门。”

    “我不是你府上内眷,我要见折太尉,有公事与他说。”

    “太尉未曾吩咐,若是放姑娘出去,老婆子的头颅就不保了。”

    路眉跳出来:“我家娘子乃是代州折家家主,与你们折太尉也是平起平坐的,你们吃了豹子胆,敢囚禁我家娘子?”

    正在争执时,折月茹闻声赶来,劝解道:“好叫妹妹得知,今日全城戒严,我等也不能出去,并非针对妹妹。”

    “不知今日有何等大事?”

    “妹妹不如来我居处,我们喝茶玩棋,好过在自己房中枯坐。”

    折月岚就跟着折月茹去了。两人坐下之后,折月岚问:“还未见到姐夫。不知姐夫现在何处?”

    “不是说了今日有大事吗,府中所有男子,都出府公干了?”

    “不知是什么大事,如此兴师动众。”

    “妹妹,你把耳朵放进些,我跟你说。”折月茹压低了声音,“今日金国大军从府州过境,去打晋宁军。府州全城戒备,防他假途灭虢之计。”

    折月岚把茶杯咣的往桌子上一放:“金国大军?连索虏都不能叫了吗?”

    “妹妹小声些。”折月茹对自己的丫鬟说:“你去门口守着,休叫生人走近。”

    她又压低声音:“彦康也说这事情不对,不过我们在这,总是客居,有力也使不上呀。”

    折月岚警觉起来:“妹妹也是来投亲靠友的,也帮不到姐姐什么。”

    折月茹道:“这里的几个哥儿,老十,十五,十九,都不愿意和金国妥协,只是折宣副被软禁后,群龙无首,也没有名义。”

    “妹妹也只是个白身女子,帮不了姐姐。”

    “这倒无妨,只要妹妹有心,待几个哥儿回来,和妹妹合计一番,再做决断。”

    金国大军已经直奔晋宁军而去了。整整一天一夜,包括签军在内的七八万金**队,停驻在府州城外,让城墙上的每一个军汉,都感到紧张。所幸平安无事,他们终于走了。

    折可求亲自在州衙坐镇,出去公干的折家子弟,还有呼延彦康这个女婿,在完成了监视金兵的任务之后,陆陆续续的返回州衙大堂复命。在长子折彦武最后一个返回,报告尾随金兵大队,确认他们一天之内绝无可能杀个回马枪之后,折可求终于松了一口气。

    “很好,大郎,你先下去歇息吧。”

    折彦武去睡觉了,但他的兄弟折彦文却强打着精神,与折彦卿、折彦威、呼延彦康与折月岚这个表妹磨叽。

    “十哥,家父只是想保全折家的实力,何必走到这一步呢?待小弟找到机会,好好劝劝家父……”折彦文求援的看着自己的姐姐折月茹,希望她说句话。

    折月茹道:“是啊,都是一家人,再好好劝劝爹爹,何必动刀兵呢?”

    呼延彦康咳嗽,一声,折月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道:“我去给你们备些宵夜,今晚慢慢商量,总归是有个解决办法的。”

    待折月茹退出房去,呼延彦康道:“这边有时间慢慢劝,可是晋宁军不能等,永兴军更不能等。若是让完颜粘罕和完颜娄室汇合,河西六路必失。诸位兄弟,可要把得失轻重思量好了。

    折月岚看了看呼延彦康,这个姓呼延的也够狠,似乎比呼延庚还要果决,这是要对付他的老丈人呀。

    折彦卿突然问折月岚:“三姐,呼安抚在河东可有兵马?”

    “在代州还有一些乡兵弓箭手,只是现在去调,来得及吗?”

    “乡兵弓箭手,那就不做指望了。那我再问三姐一件事,若是万一,我等错手,没有救出折宣副来,能不能请呼安抚发个名义,以北洋安抚司之名,接管麟府军。”

    “这……”

    见到折月岚犹豫,折彦文道:“我就说嘛,呼安抚的名义,不是那么好借的,我们还是安心等待机会,让我劝说家父。”

    折彦卿道:“不行,时不我待。反正找呼安抚也是最后的办法,不一定用得着。”他这样说了,众人都看着折彦文。

    折彦威道:“只是将叔父麻翻,又不是取他性命,十九休要担心。”

    待折月茹回来,众人已经达成一致,折月茹咬咬牙:“你们仔细些,休得混入了毒物。”

    府州平静的渡过了三天,没有听到金兵掉头攻打府州的消息,折可求慢慢放下心来,看来女真人是默许他保有府州一地了,城中的戒备也慢慢松弛下来。

    折可求从州衙回到自家府中,今日无事,但他心中总有一丝不安挥之不去。他在书房里转悠了一番:“去把姑爷请来。”

    折可求将呼延彦康叫过来:“彦康,你在我这呆的时间也不短了,明天就帮我带一个口信给亲家翁。”

    折可求让延州呼家不要与金兵硬抗,而是与折可求互为呼应。

    呼延彦康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便冷着脸答应了。

    折可求见他的神态,大笑道:“年轻人有血性,只有你有一日坐到节度使的位子上,才会明白,凡事须得从权。”

    “谢泰山教导。”

    “天色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和四姐儿一起收拾,今晚就不用来辞行了。”

    呼延彦康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找了折彦威,折彦威又通知了其余人等。折彦文道:“今晚一定要动手吗?”

    “正是。”

    众人商定,折月岚去马廊取了自己的坐骑,提枪带弓,出了折府。门口有家人问了一句,折月岚回答:“心中烦闷,出去跑跑马。”

    已经是戌时了,按照折可求日常的习惯,已经睡下。可是,他心中总有一丝不安和烦闷,这是三四十年的戎马生涯养成的警觉,他觉得就在自己身边,有一股暗流涌动。

    他提起自己的铁锏,在府中巡视,见到府邸的偏门还半开着。他不由得大怒:“叫管家来,怎么门也不关上?”

    管家慌慌张张的赶来了,见折可求发怒,赶紧拜倒:“三姑娘出去遛马,还没回来,给他留着门呢?”

    “岂有遛马到半夜的道理?还是城门关了进不来?”古代戌时就已经很晚了。

    折可求将四城城门吏都找来询问,南城的城门吏说:“确有一个女子出城了,但她身着轻甲,枪、弓俱备,不像是遛马,要么是练习武艺,要么就是出远门了。”

    “哪有大晚上练习武艺的,看来是出城办事,可她总该知会我一声吧。三姐儿不像这么不懂事的。”

    突然,折可求一个激灵:“她要出城,却不告诉我,那这件事就是要瞒着我的,她莫非有什么阴谋?”他将折月岚的行止反复想了一通,却没有半点头绪。

    “四城都看好了,小心敌人偷袭。若是在天明之前放进半只苍蝇进来,唯你们是问。”

    折可求回到书房,越想越是不对,派了个婆子去折月岚的住处,发现折月岚的丫鬟还在,折可求下令把路眉带过来,问她:“你主人去哪了?”

    “小姐说出去遛马。”

    “胡说,遛马怎么会弄到这么晚。”

    “那奴婢也不知道呀,小姐不回来,奴婢正着急呢。”

    折可求本来只是有些疑心,见路眉什么也不说,心中开始做实折月岚是针对自己,他点点头,“老夫好生问你你不说,偏要吃些苦头。”他指使一个婆子:“把她给我吊起来,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折可求在书房里闷闷地坐着,路眉的惨叫声不停的传进来,折月茹闻声赶来,对折可求说:“将她的丫鬟打了,三姐儿面上须不好看。”

    “折月岚存心害我,可曾顾忌面上不好看。”

    “爹爹息怒,三姐儿能害到爹爹什么呀?”

    “你怎的替她遮掩,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孩儿也不知道呀。”折月茹分辩了几句,慌乱的退出来。她回到居处,问呼延彦康:“爹爹已经发觉了,我们该怎么办?”

    “娘子,你心中有事,才疑神疑鬼,没事的,你照常去做,不过一碗麻药而已。”

    夜已经深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路眉头垂了下来,婆子们向折可求禀报:“这丫头只说不知道,打得这样厉害了,想来不是假的。”

    折可求道:“那你们把她送回房去吧。”他忧虑的在书房里转来转去。这时,折月茹端了一碗汤进来:“爹爹,女儿做了一碗鲜汤,孝敬爹爹。明日女儿就回延州去了,特向爹爹辞行,以后就不能在爹爹身边敬孝了。”

    折可求盯着这一碗汤,看了一会,“你放在这吧,我一会喝。”

    “爹爹,汤凉了就……”

    折可求抬眼一瞪,折月茹不敢与他对视,垂下眼睛。折可求又随口问了几句,折月茹慌慌张张的退了出了。

    许久,折可求的书房里都没有声音了。

第一百七十六节 相残

    “也不知爹爹睡着了没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折月茹对自己的丈夫说。

    “你没叫人看着他?”呼延彦康疑惑地问。

    “怕下人不仔细,露出破绽,没敢留人。”

    呼延彦康提起佩剑:“我去看看。”他说着走出房门。

    折月茹跟了出来,“郎君,你拿剑做什么?”这时,就见到一队兵丁朝这边走来。

    呼延彦康道:“不妙,露馅了,娘子快随我走。”

    他拉起折月茹,掉头就跑。绕过一幢房子,然后逃到马廊,牵了两匹马,夫妇俩跳上马就走。

    “什么?屋子里没人?”折可求大怒:“这是做实了要害我,快去老屋,休得走脱了折彦质。”

    呼延彦康带着折月茹逃出来后,立即赶向老屋方向,他们到那里的时候,折彦卿、折彦威早已经带着自己的亲卫到了,将被软禁的折彦质解救出来。

    折彦卿看了看仓皇而来的呼延彦康夫妇:“叔父呢,不是说把他麻翻了带来吗?”

    “被爹爹识破了。”

    折彦卿略一思索:“我们快带了八哥走。”

    正说话间,外面放哨的亲兵进来报告:“似有兵马朝这边过来。”

    呼延彦康道:“我们快走。”

    “来不及了,关上院门,死守。”

    院门刚刚关上,折可求派来的人就到了门口,喊门不开后,这队军汉将这栋老宅的两个大门堵住,派人去向折可求汇报。

    “唉,”折可求长叹一声,“劳只想保住我折家富贵,这几个小子如此泯顽不灵,就不能怪我了,大郎,去将折宣副请来。”

    折彦武振衣而起,抽刀出鞘,狠狠劈在案几之上,带倒了案上油灯。他嗔目、奋声,铠甲沉沉,马刀闪亮,他道:“爹爹,这几个小子不知好歹,折家一百多年攒下的家业,决不能毁在他们手里。亲卫跟我走,砍他娘的!”

    室内堂外,拔刀出鞘的声音嘡啷啷不绝于耳,数十人纷纷昂首、扬声,声震屋瓦:“砍他娘的!”

    折彦武走出大堂,跨上战马;府门大开,一行人滚滚涌出。

    折家老宅中,折彦卿、折彦威都只带着自己最贴心的几十个亲卫,加起来不到一百人。他们见堵门的也就几十人,本想杀出去,但折可求派出来的人也是精锐,折彦威一时大意,不仅没杀出去,自己还中了一箭。

    等他们整顿军马再往外冲杀的时候,折彦武已经带着援兵来了。

    这几乎是折家内战了。家丑不可外扬,折可求也不想惊动外人,因此只有折彦武带来的一百多亲卫,加上原先堵门的人,并力攻门。折彦武并且带来了几架梯子,搭在墙头,遣派悍卒抢上。

    折家老宅内,折彦威穿着盔甲,满头大汗,布置防线、催促亲兵防卫。

    爬上墙头的折家军,发射火箭,折彦威闪避不及,险些中个正着。那火箭擦着他的耳边射过,烧着了头发,焦味难闻。折彦威大叫:“折可求叛国,若是让他得逞,坠了祖宗的威名,咱兄弟们就死在这里,也有面目去见祖宗。”

    他的亲卫齐声大呼:“为十五郎效死。”

    折彦威身中两箭,奋不顾身、兀不肯退。他挥刀催战,宅子外的军汉同声大叫:“只捉拿劫持宣副的叛逆,余者放下武器,听候发落。”

    “折可求投降索虏,囚禁宣副,唯有救出宣副,才能晓瑜折家军,继续与金贼作战,不坠八叶折家之威名,兄弟们,死则死矣,断不可降。”

    “以死而报将军;以死而报国家!”箭矢加身不退;火燎衣甲不退;枪戈毙命不退。前仆后继,死而不退。

    府门受了火,眼看坍塌。折彦威嗔目大呼,十数人砍断院中大树,推积门前。

    折家老宅内,折彦质木然的坐着,脸色惨白。他听见前面传来的阵阵杀声,说道:“不若我去见叔父,和他摆明道理,把副使的印信交给他,清他带兵去救援晋宁军吧。”

    “我的八哥呀,折可求肯听你的劝,就不会把你软禁起来了。你要再出去,肯定被乱兵杀了灭口。”

    “可是,就这么守着,也不是办法。”

    “三姐儿说她去想办法,请援兵。我们只要坚持下去,就有希望。”

    折彦武亲自上阵。他们从邻近民家,拆了梁柱,几根并在一起,用来撞门,效果不大。折彦威砍的树干,比他们的梁柱要粗壮的多。

    他气急败坏:“废物!一群废物!上马,冲!”

    四五个军汉上了马,退出一段的距离,纵马冲刺。避开了府门,他们操着梁柱,强大的冲击力,使之重重撞击在院墙上,院墙动了。他们折回去,第二度、第三次、重复撞击。

    墙,就要塌了。

    这时,在折家老宅的墙头上,出现了一名女子的身影。折彦武连忙喊停:“都停手,快撤回来,不得放箭,墙上是四妹。”

    借着折月柔挡在墙头,宅子外的军汉们消停了大半个时辰。这时就听见墙外传令:“凡是劫持宣副者,无论男女,统统杀了。”

    折彦武收到这个命令,心中一凛,他对着墙头喊道:“四妹,你过来吧,我去给爹爹求情。”

    折月柔道:“爹爹心中如铁,还有何话可说。”她面朝院内,纵身跳下。

    眼看这院子再也守不住,折彦武指挥大力攻打,突然,院门大开,几匹背着烧着的柴草的战马冲了出来。烟熏火燎,一时间将阵型冲乱了。

    紧接着,几十名骑兵从院子里鱼贯而出,折彦武淬不及防,让他们冲杀出去。

    折彦武回过味来,率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二更天的府州,街上已无行人,只见一前一后,前面十几骑士,后者五十几骑兵,在十字街上飞驰。

    “快到城门了,他们逃不了。”

    这时,前面逃命的人分出三骑,回身来阻截追兵。折彦武看的分明,领头的是折彦威。他们二人威武并称,是折家新一代中最勇猛的两人。

    折彦武看着对手渐渐到了面前,好不避让,驱马挺矛,直接撞了上去。他避过折彦威刺过来的长枪,自己的长矛却被折彦威一把抓住。折彦威双臂用力,折彦武暗叫不好,两人一起摔下马来,厮打到一出。

    追兵们怕踩到折彦武,急急勒马,乱做一团。一名亲随在旁边瞅准了,一枪扎下,折彦威大叫一声,中枪身亡。

    折彦武甩开折彦威的尸体,上马把枪一挥,继续追击。

    就这一会儿功夫,逃走的人已经抢下了城门,逃跑者们大部冲出了城门,折彦武正准备冲着洞开的城门冲出去的时候,突然听见卡卡卡的声音。这是城楼上的绞盘,城门居然又关上了。

    折彦武派人上城去开城,却被人把尸体扔下来。

    “折彦卿,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折彦武,折可求叛国,你不要丢了祖宗的脸。”

    折彦武不再废话,带领亲卫杀上城楼,占着人多,乱刀将折彦卿解决了。折彦武站在城楼上望去,夜幕之下,折彦质等人已经逃得不见踪影。

    他暗叹一声,带着亲卫回去复命。

    “折彦质没有拦住,印信也没有拿到?”折可求将手中铁锏在屋里乱砸一通。“一不做,二不休,再也不能含糊着过了,只能投靠到金国一边。”折可求一咬牙,“折彦质,这是你逼我的。”

    “爹爹,折彦质,折彦卿等人的家小,还有折月岚的那个丫鬟,都已经拿下,该如何处置?”

    “都奖赏给士卒吧。”

    折彦文道:“爹爹,终归是折家人,让她们受辱,丢的是折家的脸。”

    “那就先关押起来,再做理会。”

    呼延彦康带着折彦质等人,按照预先与折月岚约定的方向,马不停蹄,一路疯跑,终于在第二天的下午时分,迎面撞上了正在赶往府州的呼延庚的背嵬军。

    呼延庚将自己的堂兄等人安置下,让他们休息吃饭,到了晚上,等呼延彦康情绪稳定了,才问明整个来龙去脉。

    “居然想靠一碗麻药,就夺了两万府州军。”呼延庚心里暗叹。

    其实这计策本身,没什么破绽,但折可求人老成精,折月茹和他斗心眼,怎能是对手呢。被折可求看穿是必然的事情。

    “三哥先在营中休息,待小弟派出探马,知晓了折可求的动向,再做打算。”

    从折彦质逃出去的那一天起,折可求就立刻整肃府州军,将与折彦质、折彦卿、折彦威等人关系比较密切的将领都抓捕起来,说他们奉了大宋朝廷的命令,要坚壁清野,放火烧城。

    “朝廷不给我们活路,我们迫不得已,只好去投靠大金了。”折可求下令全城辫发易服,正式投靠金国,凡不从者,斩首示众。

    随后,折可求带领一万余折家军的主力,前往协助完颜粘罕,攻打晋宁军。

    晋宁军的守将徐徽言正在与完颜粘罕僵持。虽然以他的兵力,可能打破完颜粘罕的包围,但能为鄜延军争得一些时间,也是好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折可求到达晋宁城下。

第一百七十七节 吾为建炎天子守

    折可求在十月底到达晋宁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晋宁城已经被金兵围得水泄不通。完颜粘罕一见折可求,学着汉话文邹邹的说:“君来,吾可免杀孽。”遣折可求至城下劝降。

    折可求本想推脱,他和徐徽言是儿女姻亲,拉不下这个脸。

    完颜粘罕把脸一沉:“君乃顺天应命,投我女真,当以此大义,教徐徽言迷途知返。岂有害怕徐徽言的斥责的道理?莫非在君的心中,仍旧以大宋为正统?”

    折可求叹了一口气,硬着脸皮来到晋宁城下:“吾乃府州折可求,请你家经略上城答话。”

    城上扰攘了一会,徐徽言从女墙之后探出头来:“城下何人,胆敢冒充府州折家名号?”

    “君不识吾焉?吾乃折可求呀,去年麟州失陷于贼……归于大金,还与君面晤过,何来不相认?”

    “吾所知府州折家,忠义为国,仁宗皇帝赞曰‘八叶之家’,岂有叛国投敌之理?吾只知尔定是冒充的。”

    “徐公。吾家老幼为金人所迫,不得已,请徐公救我阖家性命。”

    “你阖家性命?大河以北的百姓,尸横遍野,他们的性命不重要么?看看你身后的士卒,已经辫发羊肩,有何面目面见祖宗?”

    可求仰曰:“君于我胡大无情?”

    徽言摄弓厉言曰:“ 尔于国家不有情,我尚于尔何情?宁惟我无情,此矢尤无情。”

    这一箭射中了折可求,折可求打马转身便走,徐徽言纵兵追击,折可求所部大乱,向后逃跑时冲乱了金兵的队列。

    负责监视折可求的是完颜粘罕的假子,他催马上前试图维持秩序,被徐徽言抓住机会击斩。

    完颜粘罕大怒,命令全军强攻晋宁,让折可求所带的折家军为前驱,填平壕沟。

    折可求先是将随军的民壮——也是来自府州的百姓——让他们背负柴草土袋填壕。

    看到府州百姓一排一排的倒在壕沟里,折彦文对着折可求大叫:“爹爹,不要逼他们了。”

    折可求冷着脸,不为所动。

    “爹爹。”

    折彦文见喊不动折可求,自己催马上前,对督战对说道:“撤退,撤退,不要让咱们的人送死了。”

    督战队的头领见少将军下令,以为命令来自折可求,便率队撤回了。没了督战队的约束,填壕的民壮们一窝蜂的跑散了。

    完颜粘罕前来问罪,折可求斩了督战队头领的首级,请粘罕息怒。

    徐徽言“坚壁持久,抚摩疲伤,遣没人泅河,召民之逃伏山谷者几万众,浮筏西渡,与金人鏖河上,大小数十战,所俘杀过当。晋宁号天下险,徽言广外城,东压河,下堑不测,谯堞雄固,备械甚整。命诸将画隅分守,敌至则自致死力,以劲兵往来为游援。”

    金军连续强攻不克,便改变策略,将晋宁团团包围,同时截断佳芦河的上游,切断晋宁水源。晋宁无水井,

    “城中水乏绝,储偫浸罄,铠仗空敝,人人惴忧,知殒亡无日。徽言能得众心,奋枵饿伤夷之余,裒折槊断刃,以死固守。既自度不支,取炮机、篦格,凡守具悉火之,曰:‘无以遗敌。’”

    “爹爹,岳丈如此坚韧,真让孩儿无地自容,孩儿也对不起府州的百姓,没有面目见妻子。孩儿要入城去,与伯父一同守城。”

    折可求沉吟一番:“也罢,人各有志,你要为大宋尽忠,就去吧。”折彦文和自己的亲兵说了,要入城去守城,亲兵都不愿相随。

    只有折可求派了自己的两名家将,随同折彦文来到城下。

    徐徽言在城上厉声问道:“孽障,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婿。”

    “孩儿自知家父所为,无颜见祖宗,孩儿劝说不了家父,只好来助岳丈守城,以证清白。”

    “花言巧语,焉知不是奸细。”

    “不敢奢望泰山大人开城,泰山大人若是与妍妹有相见之日,孩儿战死沙场以明心志。”

    折彦文在城下厮杀了一阵,徐徽言想到自己的女儿,派人出城将他接应回城。

    “孩儿何苦到城里来陪老夫送死,还望你给我家留下一支苗裔。”

    徐徽言口里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派人监视这折彦文和他的随从。

    “姑爷这几日在城里,和谁也不通气,老爷不让他上城,他就呆在房里动也不动。”监视的人向徐徽言汇报。

    “唉,”徐徽言叹了口气,“不让他上城,倒不完全是不放心,只是想着他是我女婿,最好还是能留条性命。还是不许他上城,但监视他的那些暗桩,可以撤了。”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两天,就在十一月的中旬,跟随折彦文到城里的两员宋军裨校打开晋宁外城城门投降金军。

    完颜设合马、完颜赛里、完颜拔束、完颜协保率军冲入。

    徐徽言在住处召集卫士,折彦文也到了,徐徽言道:“孩儿,勿枉死,混出城去,带妍儿南下吧,将来有孙儿,以一子姓徐,便对得起我这把老骨头了。”

    徐徽言率军与金军巷战失利,退入内城。金军强攻内城,徐徽言知大势已去,“置妻子室中,积薪**。”他仗剑坐堂上,慷慨语将士:“我建炎天子守土臣,义不见蔑敌手。”

    这时,折彦文不知从何处抢出来,打掉徐徽言的手中剑:“泰山,且留有用之躯,以待来日。”

    完颜粘罕颇有些敬佩这位敌将,他亲自劝降,粘罕就见徽言,语曰:“ 二帝北去,尔其为谁守此?”

    徽言曰:“吾为建炎天子守。”

    粘罕曰:“汴梁城中不过孤儿寡母,威严不可服众,我兵己南矣,中原事未可知,何自苦为?”

    徽言怒曰:“吾恨不尸汝辈归见天子,将以死报太祖、太宗地下,庸知其他!”

    粘罕又出金制曰:“能小屈,当使汝世帅延安,举陕地并有之。”

    折可求在边上听见,眼睛一亮。

    徽言益怒,骂曰:“吾荷国厚恩,死正吾所,此膝讵为汝辈屈耶?汝当亲刃我,不可使余人见加。”

    粘罕长叹一声:“以汝正吾射。”

    于是,完颜粘罕命令将徐徽言悬在高杆之上,命令四个儿子各显本事,放箭射之。

    完颜拔束叫道:“吾先来。”他骑马上前,完颜粘罕叫道:“休得一箭射死了,失了乐子。”

    完颜拔束弯弓搭箭,一箭射在徐徽言的肩膀上,徐徽言一声不吭。

    完颜协保道:“休要得意,看吾射。”他嗖嗖嗖射出三支连珠箭,都射中了徐徽言。

    完颜赛里骑着马冲过去,先一箭射中了徐徽言,骑马冲过长竿后,回头又是一箭,也射中了目标。

    完颜设合马先用左手弯弓,射中徐徽言一箭,又用右手弯弓,再中一箭。

    完颜粘罕大喜:“吾家儿郎俱善射。折经略,不若也展示一番。”

    折可求也不知道怎么忽然话题就转到自己身上,他推脱道:“老朽双臂无力,不敢与诸位孛堇争锋。”

    完颜粘罕道:“经略何须自谦?”他把目光转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折彦文:“不若就让令郎献艺吧。”

    “末将不才,不善弓矢。”折彦文拒绝了。

    完颜粘罕道:“好胆,当我不知道你是徐徽言的女婿吗?看在你为大军开城的份上,只要你射上徐徽言一箭,就证明了清白,不然本相就以为你心怀宋朝了。”

    折可求道:“孩儿,为了折家老小,你就射上一箭吧。反正亲……徐徽言已经是个死人了。”

    折彦文紧紧握着手中的弓,一言不发,完颜粘罕冷笑一声:“来呀,把折彦文押下去,这等反复小人,留来何用?”

    粘罕的亲兵就围了上来,要拉折彦文走,折可求跪地哀求:“老朽……老奴愿意亲自射箭,国相不要为难我孩儿。”

    折彦文含着眼泪:“好,就射一箭你们看看。”

    他拿着弓,瞄了一瞄,一箭射出,正中徐徽言的心口。

    完颜粘罕道:“嗯,还算可以。你父子退下吧。”

    折可求和折彦文回到自己占据的民宅里,折可求道:“孩儿,今天可真险呀。”

    “爹爹,在金人眼皮底下忍辱偷生,孩儿真的做不到。”

    “既然如此,”折可求沉吟着:“你就先回府州吧。”

    折彦文失魂落魄,骑着马回到府州。府州城头,“折”字大旗仍旧高高飘扬。他感觉府州城头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心想:“看来我在金贼那里憋屈久了,回到家乡才觉得亲切。”

    他喊开城门,骑马入城,这才发现自己感觉不对的地方在哪——城中百姓,又换回了大宋的装束。

    “是大哥让你们改回来的吗?”折彦文问给自己带路的军汉。

    “呃……是呢。十九郎去了州衙,一切自然明了。”

    折彦文兴奋的打马:“那就快去,只是金贼若是回头杀来,还需商议个计策。”

    折彦文一刻也等不及了,他快马加鞭,来到州衙,甩鞍下马,大步流星冲到衙门的大堂上:“大哥,我回来了,可是你做主……”

    他看见大堂之上,两河宣抚副使折彦质高高端坐,折月岚坐在一旁。却不见折彦武的影子。

第一百七十八节 折家人,折家军

    “八哥,你回来了?那可太好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折彦文隐隐觉得不对,但没往最坏的情况去想,“有你宣抚司的名义,又据有府州,一定能劝服爹爹弃暗投明。”

    折彦质干笑了几声,从小作为文官培养的他应付这种局面还算游刃有余:“十九,北洋安抚使呼防使率军取了府州,在攻城之时,老九一时糊涂,以逆抗顺,挥刀自尽了。”

    “什么?我大哥死了?你,你们……”

    折彦质道:“快给十九哥搬个凳子来,十九,你且坐下。待八哥和你细说。”

    呼延庚在与折彦质等人汇合之后,就一直埋伏在府州左近,等待时机。探马刺探到折可求率军去晋宁军,呼延庚便布置背嵬军准备攻城。

    折彦质、呼延彦康对折家军的号令旗帜非常熟悉,让一个指挥的人装成从前线返回的折家军并非难事。

    武松又上演了一出单刀抢城的好戏,高宠和郝思文带领轻重骑兵鱼贯而入,一战而克府州。

    折可求在府州辫发易服,怨声载道。见奉大宋名义的宣抚副使杀了回来,人人欣喜。虽说折可求在城内安有暗桩,但似乎没把消息带给折可求,折彦文就已经回来了。

    折彦文听明白了城内的形势,明白了城中有决定权的人是呼延庚,便问道:“呼安抚呢?我要面见呼安抚,看他对我折家如何处置。”

    折彦质突然对折月岚莫名奇妙的一笑,折月岚板起脸:“府州城中,自有折宣抚主持,何况呼安抚,只怕没心思搭理你。”

    在州衙的后宅,呼延庚已经堂而皇之的住进来了,路眉躺在床上,呼延庚一小勺一小勺的喂她喝白粥。

    “虽然挨了顿打,但是后来和折家的女眷关在一处,也没有受什么苦。将主你不要这么伏低做小,奴婢受不起的。”

    “打在你身,疼在我心呀,来,让我看看。”呼延庚把碗放到一边。

    路眉把身体缩起来一躲,呼延庚笑道:“就我们两人,我又不是没看过。”

    “都结疤了,好难看的。”

    “说起来,你这一次还是有功的。”呼延庚轻轻按着她身上的鞭痕,说道:“伤得这么重,也没有说出来背嵬军就在左近。”

    “唉,我只是吓得不知道说什么了,可没想为你隐瞒什么?”

    “嘴硬。不过呢,你这次有功劳,应该奖赏你的,你想要什么?”

    “那是不是要什么都可以呀。”

    “要我自尽什么的,你就不要指望了。只要合情合理,我都会答应。”

    “那我还是不说了。”

    “那怎么行,不管多么荒谬,说出来听听,万一我答应了呢。”呼延庚把路眉的衣服剥掉,将她抱在怀里,抚弄着她。

    “你收了折姐姐吧?”

    “什么?”

    “我要你把折月岚收房,嗯,折磨她,凌辱她。让她害怕,痛苦,求饶。让她在我面前羞愧,抬不起头来。”

    “这就是你的要求?折月岚对你不错吧,你要这么害她?”

    “当然只是羞辱她而已,可别真的把她弄伤了。”

    “小妮子果然有颗黑暗之心。”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这要求很荒谬吧。就知道你不会答应”

    “你说说要这么做的理由,也许我就答应了呢?”

    “我嫉妒。她家世那么好,武艺高强,雍容大气,却又温和娴熟,待人亲厚。人人都喜欢她,尊敬她,爱戴她。还记得张益谦之乱吗,你不在的时候,她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折月岚与你情同姐妹……”

    “是啊,情同姐妹。我本是叛贼之女,按说折月岚救了我,照顾我,我该谢谢她才是。但我就是心有不甘,我爹爹一时糊涂,我就要带着罪名做奴婢,而要受折月岚的同情。折月岚对我若是不闻不问,我还好受些,她偏偏对我嘘寒问暖,我心里像蚂蚁在爬……”

    路眉说着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呼延庚把她的头抬高了一些,,亲吻着她的额头。路眉抽泣着说:“我太恶毒了,我知道这样不对,你别伤着她。”

    “你怕弄伤了折月岚,说明你心底十分善良。”呼延庚道,“我答应你。”

    “你答应我?”

    “嗯,不过我也有要求。”

    “奴婢遵命。”

    “不是对奴婢的要求,而是对家人,你迟早要嫁给我的,对不对?”

    “嗯。”

    “我要把折月岚收房,那你和她就是一家人了,你刚才说的事情,是我们夫妻三人之间才玩一玩,是闺房之乐,出了闺房,折月岚永远是你的主人,你仍旧要敬她爱她。”

    “好,这不用将主你说,我本来就敬爱折姐姐,刚才所说的,不过是另一层的小念头罢了。”

    “我知道的,不过这种念头,现在要罚你,用你的小嘴巴好好服侍我下。”

    和路眉温存了一番之后,呼延庚走到州衙大堂,折彦文已经回他自己家去休息,呼延庚问:“怎么样?他可愿合作?”

    “他同意写信了。”

    在清理的晋宁军,将晋宁城里不愿意辫发易服的人都斩首,摆成一座京观之后,完颜粘罕对折可求道:“折经略,明日与我一同向西南,进攻鄜延路,可好?”

    折可求还能有别的选择吗,只好答应下来。

    他回到自己征用的民宅,见着面前的年轻人,责备道:“你到军中已经好几天了,今天才露面,若不是摆出京观让你忍不住气,是不是还要继续藏下去?说吧,府州有什么变故?”

    这年轻人是折可求安插在府州的暗桩,三十郎折彦绝。他在呼延庚偷袭了府州之后,就赶来报告折可求。

    折彦绝到达的时候,正好看见百尺竿头射杀徐徽言的一幕,他本身就对辫发易服不满,对徐徽言慷慨就义心生敬佩,便没有立即惊动折可求,而是藏起来暗中观察。

    今日眼见金人筑成京观,折彦绝全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他并不是恐惧,而是出离愤怒,他向折可求表明身份之后,就在住处等他。

    折彦绝道:“幺叔,八哥回来了,他拿着宣抚副使的大印,九哥不敢和他硬扛。”

    “没出息的东西,”折可求笑骂,“我写封信回去,叫大郎砍了折彦质的脑袋,送给金人。”

    “幺叔,九哥要是敢动手,又岂是缺您一封信?这事,还得你亲自回去才行。”

    “也对。我亲自走一趟。”

    “幺叔,这里离不了你呀,你若是一个人回去,这里折家军万余儿郎,岂不是任金贼折腾。”

    “也对,看来只得率军回去。”

    “你要回府州?”完颜粘罕狐疑的看了折可求一眼,“临阵脱逃,在我大金可是重罪。”

    “实不相瞒,府州几个孩子,对归顺大金转不过弯来,又在闹事,非得我回去教训他们一顿。”

    “我自然是信得过经略的,但若是相欺,这城外的京观就是榜样。”

    “老朽决不敢欺骗国相,国相只要一伸指头,府州顿成齑粉。”

    “想来你去府州,十日往返已经足够,再饶上五日,本相就先去延州,十五日内,你要在延州城下,与本相汇合。若是失期,定斩不饶。”

    “谢国相。”

    “这个年轻人是你折家子侄?”完颜粘罕一指折彦绝。

    “是三十郎。”

    “本相看着欢喜,就留在本相身边做个假子吧。”

    折彦绝露出喜笑颜开的神色:“谢义父恩典。”

    折可求冷笑:“这么快就贴上去了,可惜完颜粘罕不过是留你做个人质。”

    折可求率军返回府州,在半道上,遇见了府州派来的信使,他看完信,一刀将信使劈在马下,下令:“全军不眠不休,直薄府州城下。”

    按照折彦绝计划,是他把折可求带回去,然后想办法将他孤身一人诓进城里,然后把他拿下,便大功告成。

    但折彦绝是折可求留在府州的暗桩,逃离府州的时候并没有和呼延庚等人交代清楚,折彦绝又被粘罕留作人质,这条计策便行不通了。

    呼延庚派信使来,送来的是折彦文的手书,告诉折可求府州已经反正,而金人不可信,折可求是进退两难,应该早点弃暗投明。

    但折可求将折家军的主力握在手中,岂是那么容易劝降的?他读完书信,怕信使扰乱军心,当机立断斩杀了信使,率军赶往府州。

    在派出的信使杳无音信之后,呼延庚感觉自己的劝降失败了,他让折彦质召集大家,一同商议。

    听说一万五千名折家军杀回来,高宠满不在意:“杨家枪,折家锏,好大的名头,且让我高家枪会他一会。”

    在场的折家子弟众多,都面露不豫之色。折月岚道:“何须折家锏,宠哥儿你知我箭法,余不过是个女子,折家军中,箭法在我之上的,比比皆是,一人射你一箭,宠哥儿你也受不了。”

    高鹭轻轻地将桌子一拍,呼延庚伸手阻住她:“休论武艺,我大宋将士岂可自相残杀,我等当取了折家军,让他们随折宣副杀敌才是。”

    “叔父的军马,不动刀兵,又怎能取得?”

第一百七十九节 不问苍生

    “折经略若是回来,有两种可能,”呼延庚给大家做分析,“一是单独率军回来,二是和金贼一起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家都是一种鄙夷的表情,这话等于没说。想不到声名鹊起的河北呼安抚也不过如此。

    呼延庚道:“不过我以为,金贼定然着急赶往延州,不会帮折经略料理这等家事。折经略也不会把折家子弟留给金贼。故而出现在城下的,定然只有折家军。”

    在座诸人中,有一些的确在担心如何应付金人,见呼延庚这么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既是折家军,那他们便不敢冒死攻城,因为他们的家眷都在城内。”

    “那我们只要向士卒们晓以大义,再让各家亲眷上城呼喊,只怕幺叔的兵马就溃散了。”

    “这么做也不是不行,但这样有两个后患,一是军队溃散一次,折家这支精兵就受挫一次,不利士气。二来折可求可能狗急跳墙,杀人以震慑军心,强迫部属攻城,反而不美。”

    话说得急了,呼延庚就没有避折可求的讳。听到狗急跳墙几个字,折彦文的眉毛抽搐了几下。

    “那以安抚看来,该当如何?”

    “当于两军之前,以折家祖宗的名义,夺去折可求的折家家主之位,请折宣副继任折家家主。”

    “于阵前夺位?”

    “正是。折家军的家眷俱在城中,折可求一定不敢贸然攻城。只要在城上宣布折可求的罪状,然后说这时折家的家事,当由自己人决之,只要城上不出兵,折可求一定没法驱使他的手下。”

    “安抚,你是说,让八哥和幺叔争位?争断珏剑?”一名折家子弟问道。

    “对呀,折家人自己去争,一般的军汉,岂可插手?而且我相信,折家军中的士卒,都不愿意自相残杀。”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折彦质。折彦质犹豫着,不做声。他虽然出身折家嫡子,但自发蒙起,就按文官来培养,虽然学习过弓马刀枪,但折可求沙场宿将,可谓身经百战,打他这种从没亲自厮杀过的文官岂非如同杀鸡一般。

    但这个原因还不能宣之于口。

    呼延庚鼓励折彦质道:“折可求已经年过五旬,宣副正值壮年,当胜券在握。”

    折彦质憋红了脸,突然灵光一闪,开口道:“吾以宣抚副使,摘取折可求的兵权,以顺击逆,理所当然。但若是我亲自动手杀了他,反而让人误会,以为是家族争权,让祖宗蒙羞。若是我出手,当献断珏剑于朝廷,请朝廷另请高人领军。”

    呼延庚道:“眼下军情紧急,哪里有空等候朝廷回复,看来宣副是不便出马了。”

    折彦文道:“不过让我去会会爹爹,以死相劝,让他回心转意。”

    “令尊逼着满城的人辫发易服,他早就心意已决,不会听你劝的。”

    “他若是不听,我便与他死战一场。”

    “折制使,你与亲爹苦战一场,有何好处?若是你输了自不必说,就算你赢了,不孝的罪名你可就背上了。”

    又有几个折家子弟自告奋勇,要去与折可求单挑。但这几人算不得折家嫡脉,就算胜了,也不能服众。

    这时,呼延彦康站起来:“我代娘子出战,如何?”

    呼延庚道:“哥哥,你就别添乱了,你枪挑老丈人,以后还想有安生日子过吗?”

    高宠道:“不若我来。”

    “宠哥儿,高都尉,我们要把这件事当成折家的家事,才能不把普通的军汉们牵连进来。单挑一场,谁赢就,是折家正主,才能避免伤亡。你出手,算哪一头的。”

    折月岚抿了抿嘴,下定决心似的说:“代州折家,也有资格继承断珏剑。我不贪这把剑,只是说,若各位兄长不嫌小妹武艺低微,我可以上阵。”

    “折可求经年宿将,不是光靠箭法就可以解决他的。三娘子枪法也不错,可是力气上,难免……”

    折彦质道:“何况三妹已经出嫁了,尊夫又不在场,可惜杨大郎已经为国捐躯,不然也可以代三妹出战。”

    “不过是交换了三书六礼,还未拜堂呢。何况国破家亡,今日我就退亲了吧。”折月岚取出一块红帕,应当是喜礼之一,用佩剑划断。

    在场的除了折彦质,高鹭,都是武将,大部分是折家人,自然没人为杨家说话。折月岚说退婚,便当场成了。

    折月岚眼含泪水:“这下,我可以为折家出战了吗?”

    “三妹,别哭,都由你。大家只是担心幺叔武艺太强,你不是他的对手。”

    “小妹大不了拼得同归于尽,也要将断珏剑抢下来交给八哥。”

    折月岚这话一出,举座皆墨。她毕竟是代州折家仅余的传人,家族身份与折彦质近似,她要争,折彦质不拦,其他人也拦不住。

    “那就依三妹所言。趁着幺叔还没回来,三妹早些准备,断珏剑事关天下兴亡,三妹又是女子,不需有什么禁忌,弓弩毒药,需要的,尽管提出来。”

    众人散去,折月岚强忍住眼里的泪水,昂着头往大堂外走。呼延庚紧追几步:“稍后我去拜会三娘子。”

    说完,呼延庚挽住高鹭的手:“鹭妹随我来,为夫有大事与你商议。”

    两人回到居处坐下,高鹭坐着,盯着呼延庚看了一会,不由得噗嗤一声笑起来:“你这么一本正经的和我商量,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呼延庚忧心忡忡的道,“折可求沙场老将,我怕折月岚不是他的对手。”

    高鹭叹了口气:“折姐姐没有兄弟,她一个人支撑折家,也怪可怜的”

    她突然灵机一动:“不是说了么,暗箭下毒,无所不可。你稀奇古怪的东西多,说不定能帮到她。”

    “真正能帮到她的东西我倒真有一件,还是折月岚从河北给我带来的呢。可是这东西,只有我会用。”

    “乘着这几天,你教教她便好了,我不吃醋。”

    “这东西只是件试验品,全靠手工打制出来,用过一次,只能拿回河北装……修理。”

    “那你有什么坏心思?”

    “我要代折月岚出战。”

    高鹭笑道:“这时折家的家事,只有折家人……”她突然想明白了:“你要娶折月岚?”

    呼延庚不做声,算是默认。

    高鹭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已经给你伏低做小,你还不知足吗?”

    呼延庚挥挥手:“大敌当前,国事为重,这些慢说……”

    “我不管,我偏要说。”高鹭突然就爆发了,数落着呼延庚的不是,呼延庚连连认错。

    “罢了,你爱娶谁便娶谁,我出家做尼姑去。”

    “这是怎生说来。”呼延庚赶紧一通安抚,又把高宠搬出来,说有这个姐夫在,一定让高家重振门楣。

    高鹭毕竟出身勋贵之家,深受封建礼教的毒害,男子三妻四妾她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刚才真情流露才发脾气,慢慢静下心来,就带入到小妻的身份里:“你要娶谁,自有你家大妇管着你。”

    “放心,为夫不会亏待娘子的。”

    高鹭往床上一躺,侧身背对着呼延庚:“我倦了,你别吵着我。”

    呼延庚从屋里出来,去见折月岚。折月岚问道:“安抚此来,可是为了对阵折可求的事?与折太尉单挑,折三自知生机渺渺,若是其他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正是为了与折可求的挑战而来。我,呼延庚,愿替娘子出战。”他故意把“三”省掉了。

    “什么?安抚,说笑了。此乃折家家事。”

    “为了娘子,我愿入赘折家。”

    “安抚说什么笑话。”

    “娘子可以当我说的是笑话,可是对阵折可求,娘子可有把握?”

    “并无把握,唯有以命相搏。”

    “就怕娘子白白拼掉性命,也拿不回断珏剑,让折家列祖列宗蒙羞。”

    “安抚小觑余的武艺,莫非安抚有必胜之法?”

    “正是如此,唯一可虑,就是我不是折家人,干涉不了折家的事情,若娘子执意一力承担,慢说折家的名声,这府州的百姓,只怕生灵涂炭。”

    “那安抚又有什么办法?”

    “娘子还记得将作司托娘子转交的铁鞭吗?必胜之计,就在于此。可惜只有一件,只能使用一次。没法教会娘子使用。”

    折月岚站起身来,走到屋外,十一月的朔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呼延庚跟了出来,站到她身边。

    “安抚,你这是何苦?堂堂北洋安抚,定州防御使,横海团练使领并州刺史,开国勋贵之后,要做一个赘婿。为了折家声名不坠,我嫁给你便是。”

    呼延庚站到折月岚面前,双手按住她的双肩:“娘子要肩负折家传承,岂可做小妻,我入赘折家,娘子正可当起门户。”

    “你入赘?”折月岚觉得不可思议,也有些感动,“那你家大妇怎办?高家姐儿怎办?”

    “我有多重人格,每一个人格都是独立的。”

    “你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听不明白。”

    “不用明白,反正你和婵妹、鹭妹的关系,我会处理好的。”

    折月岚道:“呼安抚为了府州百姓,舍身入赘,月岚拜服。”

    呼延庚道:“不是为了府州百姓,我就是为了娘子一人,让娘子高高兴兴的嫁给我,不要半点委屈。”

    折月岚还要说什么,呼延庚已经吻住了她。

第一百八十节 历史上留下名字

    折可求已经回到了府州城下,面对紧闭的城门,折家军毫无回到家乡的解脱感,低落的士气和紧张的情绪充斥全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折可求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根本不可能攻城。他派了一名信使进城去,对折彦质说,只要让他入城,一切既往不咎。呼延庚让信使传话:“请折经略阵前答话。”

    一万五千名折家军在府州城下摆开一字长蛇阵,鼓角争鸣,但压抑的气氛笼罩着全军。如果折可求一声令下,他们真的要强攻府州,玉石俱焚吗?

    城墙上号旗飘扬,一行将领们依城墙站立。谁也不说话,看谁先熬不住。

    折可求发觉自己好似背了千钧重担。如果城上始终不开口,难道再把一万五千部属,折家军的老底子,再带回大营去吗?且不说士气,这样一天一天的耗下去,粮草能坚持几天。

    他催马上前,在一箭之地外停住马,大声问道:“老八可在城上,出来答话。”

    折彦质手扶女墙,身体探出半边:“下面可是幺叔?”

    “老八,出息了,趁着老夫不在,就敢窃城?你就不怕家法吗?”

    “幺叔,折家乃八叶之家,你叛宋降金,早该受家法惩处,我已开了祠堂,革去你折家家主之位,断珏剑还望你交上来。”

    折可求气得手发抖:“小子,好大胆,且不说我是折家家主,你就不知道军中阶级之分吗,我才是折家军的统帅。”

    “吾乃大宋宣抚副使,折可求,我命你交出军权。将断珏剑也交给十九弟保管。”

    “要拿走断珏剑,且看我麾下儿郎答不答应。”

    “折可求,我们不认你这个折家家主,你当折家军还听你的么?你让他们攻城看看。”

    折彦质一挥手,几十个折家军的家眷站上城墙,冲着城下喊:“大郎呀,别跟着折令公了,他投降金国,就不是折家人了,儿呀,回来吧。”

    “大郎,回来吧,咱们是宋人呀。”

    “郎君,可不能跟着折可求了,投降金国,怎么在爹爹面前上香?”

    几十名家眷的哭喊声,在折家军的队伍里引起了一阵骚动。隐隐听得到军官的弹压声。这时一个小使臣从从阵列里跑出来,到折可求马前半蹲下。

    呼延庚在城墙上看见了,暗暗赞叹一句:“折家军,真了不起。这样的局面下,阶级不乱。”

    那个小使臣在在折可求马前半跪着,祈求着什么,折可求突然提起长枪,向下扎去。这小使臣大叫一声,丢了性命。

    折彦文皱眉道:“那好像是七支的十二,爹爹连折家子弟就这么杀了?”

    折可求在下面呼喝的声音顺着大风传来:“乱我军心者,如此例。”

    折家军阵中又传来一阵骚乱声,但折可求积威犹在,他向身后呵斥一番后,军阵里暂时平静下来。

    城墙上的诸人看得分明,折彦质在城墙上喊道:“幺叔,你交出断珏剑,永不闻兵事,我可以留你在籍。”

    “小子狂妄!”折可求须发皆张,我才是折家家主。

    “幺叔,你没退路了,你让儿郎们攻城,你看他们听你的吗?”

    折可求双手紧握枪杆,咬牙切齿。如果他下令攻城,只要有一个小使臣抗命,他的威望就垮了。

    就在折可求进退两难的时候,听见城墙上一声高喝:“折可求,城上城下都是折家子弟,何必让他们自相残杀。不若折家人阵前较量,胜者得断珏剑,败者远走他乡。”

    折可求回头看看折家军,他对指挥这支军队攻打自己的家乡毫无信心。他心想:“你们以为老夫年老,可以欺上一次,可年轻一代里,除了威武二人,老夫自信其余皆可拿下。”

    折可求道:“老八,你要和老夫单挑吗?”

    “宣抚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岂可与你单挑。”折月岚在城墙上喝道,“与你接战的,是余的……夫婿。”

    “莫非杨居中又活过来了。”

    折彦质道:“三娘子并未出嫁,她已经退了杨家的婚事,由我为她择了一门好亲。”

    折可求还要继续取笑,折月岚道:“折可求,你废话连篇,可是怕了。”

    “老夫束发以来,大小百余战,岂有害怕之事。教你家小儿前来送死吧。”

    城门打开,呼延庚带着高宠及一个重骑指挥,蜿蜒而出。高宠带着重骑停在一箭之外,呼延庚驱马上前。

    折可求看了一眼,没见到旗号,便盯着对面武将的鬼面,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子?姓甚名谁?”

    “我是折三娘的夫婿,此事又是折家内部德争夺,我便姓折吧。”

    “哈哈,无名鼠辈,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一定不会是你。”

    “折可求,”呼延庚取出一根铁棒,酒盅粗细,三尺来长,他摆弄着,“你一定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因为你是古往今来的汉奸中,第一个,被枪毙的!”

    折可求提起长枪,摆好了架势,准备冲锋了,突然……

    嘭的一声炸雷响起,呼延庚手中的铁棒冒出火光和黑烟,一蓬铁砂对着折可求劈头盖脸打下。铁砂打透了鬼面和甲衣,让折可求浑身疼痛。

    在折可求从骤然的打击中反应过来以前,呼延庚挺枪而上, 一枪扎了折可求一个透心凉。他靠上去,左手将折可求的尸体推下马,右手抽出他的佩剑,对着折家军高呼:“吾乃河北安抚使呼延庚,断珏剑在此,大家还不下马拜倒,归顺朝廷。”

    见折可求已死,折彦质也带着一千人从城中出来:“折家的儿郎们,你们回家了。”他从呼延庚手中接过断珏剑:“麟府军现由我接掌。”

    随着军汉们陆陆续续的放下武器,麟府军终于重归大宋。

    就在与此同时,东南的亳州,宋军也迎来了一场大捷。

    金兵围住亳州,久攻不克。王禀调集军马,趁着完颜兀术师老兵疲,在十一月初出现在金兵的背后,与亳州城中的宋军内外夹攻,赢得一场大捷。完颜兀术无奈,退往寿州。

    王禀在亳州州衙落座,刘光世等大将也坐在两旁,知州不卑不亢的站在堂下。

    “参见殿帅。”

    王禀称赞了知州坚守亳州两个月的功绩,让他报上名来。

    “下官陈规。”

    王禀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感觉,只是惊讶于他守城的才能,要向朝廷报功,举贤,并让陈规将亳州守城的方法记录下来,传阅军中,让军将们学习。

    陈规道:“规有守城器械图,献于殿帅。”

    “此物叫做突火枪。”陈规指着图册上的物事解释说:“以巨竹为筒,内安石丸,点燃药火烧放,焰绝然后石丸发出百五十余步,如炮声远闻。”

    “南方有用毛竹做的突火枪,而我这杆突火枪,是用铁铸。”呼延庚向折彦质等人解释,“铁铸枪筒坚固,可以放入更多火药和铁砂。”

    呼延庚并不记得突火枪的发明时间,但北宋已经有了管状火药武器的雏形,突火枪的原理与松树炮一般无二,他军中又有使用火箭和虎蹲炮的先例,拉发式引信也有了,手工打制,封装好的突火枪好不困难。

    “这等利器,想来是呼家的家传之秘了。”折彦质道,“只是眼下金贼进逼,当献之朝廷。”

    “宣副,这突火枪的造法太过简单,恐怕被金贼学了去。末将已经嘱咐工匠,加紧研制更好用的火器。”

    折彦质点点头:“眼下,麟府军已经反正,本抚将亲率主力,去延州与呼观察取齐。”

    呼延庚心说:“你去?你打仗可不怎么样啊。而且你宣抚副使地位又高,去了反而添乱。”

    “宣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当在府州主持大局。”

    “那何人领兵为上?”

    呼延庚本想毛遂自荐,但他已经是北洋安抚使,再接掌麟府军,那真是不造反都不行了。

    折彦质看了一眼折彦文,折彦文连连摆手。毕竟叛变的是他亲爹,他身处嫌疑之地,不便领军,而且他对呼延庚还心怀芥蒂,只是没表现出来。

    折彦质又将目光转向呼延彦康,心中叹道:“延州呼家,北洋呼延庚,如果再把麟府军交到呼延彦康手上,呼家干脆封王吧。”

    折彦质看呼延庚也给不出答案,哈哈大笑:“可惜三妹也嫁到呼家了,本抚不出马,还真是无人领军。”

    折彦质领军出发,折彦文权知府州事,呼延彦康以姐夫的身份帮助他。呼延庚领背嵬军,为折彦质的前锋。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永兴军京兆府也坚守了两个多月,城中只剩下一千多残兵败将。

    “已经发出了十余封求援信,鄜延路王经略回信说,东北面完颜粘罕逼近,无法调兵前来,而其余四路都被西贼牵制。”永兴军安抚使唐重长叹一声,“援兵,是来不了了。”

    杨宗闵道:“安抚不可灰心,金贼在城下,师老兵疲,已是强弩之末了,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就有转机。”

    寄镇在此的河东经制使唐重道:“眼下,须得严防城中有人投敌。”

    正说话间,中军官来报:“金贼又准备攻城了。”

第一百八十一节 内变

    呼延庚在十二月初到达延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延州,又称延安府,号称五路襟喉。东联河东,南接永兴,北抗西夏,西守关西四路。在陕夏之间,是一个十字路口般的地方。

    呼延庚到达的时候,完颜粘罕正在攻打延州,但延州城里有九千呼家军,数万民壮,人数上并不居于下风,又能据城而守。现在延州正是局面胶着。

    呼延庚在自己兄弟的掩护下,带领背嵬军本部进入延州。拜见了父亲和伯父,又将高鹭正式的介绍给内宅,呼延庚就被叫到大堂之上参与军议。

    虽然仍保留着两河宣抚司走马的差遣,呼延庚目前采取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策略。完颜粘罕兵力不占优势,伯父和父亲的指挥眼下看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并不需要他站出来指正什么。而且他在家中是庶子,在河北又另辟基业,犯不着在延州指手画脚惹人疑心。

    这种和谐的局面在折彦质到来之后被打破了。

    “本抚带来了一万五千人,延州有四万人,加起来与粘罕的兵力相比,都快要翻倍了。”折彦质坐在正中,呼延骤呼延驰分坐两旁。

    折彦质主张集中兵力,与完颜粘罕决战。府州折家被粘罕折腾得父子兄弟相残,折彦质要找粘罕出一口恶气。

    在心底下,折彦质对呼延家也有一些怨怼,折彦文对他的八哥私下抱怨过,若不是呼延家的人在其中挑唆,未必会弄到父子相残的地步。

    “都是为了来延州救援你们呀,你们呼延家还不赶快把老本拿出来拼命?”

    在这样的情绪之下,折彦质对呼家的两位家主措辞严厉,尽管呼延骤与折家上一辈平辈论交,还是折可求的姻亲。

    呼延庚在堂下站着,心中起了一阵无名火,他正想反唇相讥:“你是打仗来了,还是找茬来了?”

    就听见呼延骤道:“我军相对索虏的优势,在于坚城,而非人多。我鄜延军和宣抚带来的折家军马俱为精锐,粮草亦足供数月之用。金贼虽锐,其劣势亦然明显。远道而来,粮草运输不便。老夫斗胆进一言:守。”

    折彦质道:“守?如此僵持下去,何来胜算?”

    “我延州城方数十里,分作东西二城,周围的州县,已经坚壁清野。金贼远道而来,粮草匮乏,现在已是腊月,隆冬时节将金贼冻上几日,金贼冻饿交加,我军也大可以主动出击。到时候,老夫亲自引三千精悍,出城奔袭,抄起后路,断其粮道。如此,无须数日,则贼军必自相溃散!吾敢断言,半月之内,我军必胜。”

    “既然太尉作保,那本抚就等上一等。”

    散堂后,呼延庚去拜见伯父。呼延骤嘿了一声:“庶康,你这么跋扈,我们可得往回拉呀,不然我呼家就做不成忠臣了。”

    什么叫忠臣?呼延庚正想来一段辩论,用现代理论给伯父洗脑。呼延骤挥挥手:“我倦了,明天还要商议怎么对付金贼,庶康,你也回去休息吧。”

    呼延庚转身要走,呼延骤叫住他:“你手下才两千人,这次与金贼的大战你就不必参与了。”

    “太尉……伯父,为何这样,末将自保有余。”

    “我看折宣副对你有怨气,怕他一时糊涂,下些对你不利的军令。害了你不说,恐怕会误了大局。”

    呼延庚争辩了几句,被呼延骤驳斥了回来,呼延庚道:“末将就在城内给太尉掠阵了。”

    又这样迁延了几日,百余匹快马从南面驰来:永兴军失陷。

    建炎三年十二月十三日戊戌,金人娄室陷长安,安抚使唐重战卒,总管杨宗闵,运使桑景询,通判曾谓,提刑郭忠孝皆被害。只有寄居永兴的河东经制使傅亮逃脱,到鄜延路来报信。

    “永兴军丢了,京兆府丢了。”军议之上听到这个消息,人人面面相觑,永兴军一失,意味着包围长安的完颜娄室所部可以全力北上,进攻延州。

    若是完颜娄室与完颜粘罕合军……即使不算签军,也有七万金兵。

    “金兵于本抚,土鸡瓦狗尔。娄室与粘罕合兵,七万之众,粮食就更少了。以本抚看来,过不了新年,金贼必败。”折彦质说完,傲慢的站起身来,转过身去,不让众人看见自己脸上的忧色。

    “爹爹,娄室派人送信说,已经击破永兴军京兆府,不日便率部来相会。”完颜设合马禀报。

    “娄室这厮,独占了永兴军还不算,还想在延州分一杯羹。”

    完颜粘罕沉吟了一番:“你们说,用整个延州换整个永兴,是不是合算?”

    “当然合算,永兴京兆府是唐朝时候的旧都,听汉官说比辽国开国还早三百年。有龙气,可行王霸事。”

    “汉官说?是高庆裔说的吧。”看着四个儿子眼中流露出热切的目光,完颜粘罕摆摆手,“不要贪图虚名,我们家世袭个国相就够了。”

    “娄室要来,就让他来,他都快要入土了,我看活女是个只知道打杀的,守不住家业。”

    完颜娄室骑在马上,勒住缰绳,向前看了看,又转头往后看了看。他所率的乃主力,有三万多人。俗云:人到一万,无边无际,好似滚滚洪流,前后望不到边际。延州在前,永兴在后。阴天黑旗,尘土弥野。

    五天后,完颜娄室率军到达延州城下,他带着儿子活女,壹英来到完颜粘罕寨中。

    两人在大帐门前,把臂长笑,互道欣喜之意,随后并肩进入大帐。

    “延州乃五路襟喉,宋人为抵挡西夏,经营日久,城池坚固,兵马精良,粮秣充足。若他长期坚守,固不出战的话,我军粮草不足,将奈之何?”完颜粘罕问。

    “国相,你当我娄室打下永兴军是白打的么?正有一件大礼送给国相,三日之内,延州必破。”

    “计将安出?”

    “佛曰:不可说。”

    完颜粘罕会意,顾左右而言他:“那攻取延州一事,不若交给都统来指挥,我麾下儿郎,悉听调遣。”

    “定不负国相所望。”

    完颜娄室不及休息,引了四五将校,悄然出营,观看延州虚实。

    远天的浓云密密层层,遮掩住星月,半点光不教露出来。旷野上漆黑一片,渐渐变大的风像是被漆黑紧紧困住了似的,左右挣扎,突围不出。这漆黑染的连那空气都好像变作实质了。

    延州城,便耸立在辽阔无垠的三陕大地上,每一个城垛都打起了火把,亮腾腾,火焰冲天。这光焰照亮了前后周围数里的方圆,也只照亮了前后周围数里的方圆。

    如果从空中望下来,从那前推后涌、仿佛波涛起伏的乌云中望下来,那么,这座城池便如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沉夜晚中,唯一闪亮的烛光。这烛光看似明亮,却又似乎细微的风就能够把它吹灭。

    朔风如刀刮一样,吹得人睁不开眼,什么都看不清楚,战马也不敢肆意奔腾。

    完颜娄室众人没打火把,静悄悄地靠近了延州城外。他们在暗处,宋兵在明处,城头上的延州军卒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呼延骤久为宿将,延州军的将校,皆为久经战事,城头上的布防安排的井井有条。

    投石机、檑石、滚木、瓦片、滚油等等防守的器械,各安其位。刀斧手、枪戈手、弓弩手、等等各类的兵种,搭配得宜。时不时有军官带着明盔亮甲的巡城部队,一边大声地吆喝小心戒备,一边大摇大摆地招摇而过。

    “延州军的士气看起来还不错。”

    完颜娄室不以为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城头,说道,“且待明日开战之后,再看他士气如何。”

    次日一早,女真军队展开就展开的攻势。进攻的地点,完颜娄室好似随意的选择了的东城门。而完颜粘罕所部从其余三面进攻。

    这战事从一展开,就直接陷入了激烈的鏖战。

    东城门守将,不到两刻钟,便向呼延骤求援了三次。战不及午时,城墙坍塌两处。完颜活女、完颜壹英轮番上阵,率队冲城。飞石如雨,箭矢如蝗。烟火弥漫,杀声震天。

    女真军究竟远来,只休息了几天,力气未能完全恢复,战至下午,后劲稍微不足。然而,完颜娄室的帅旗却半步不退,女真诸部皆不敢退,奋战不休。

    延州军方面,呼延驰早就坐不住,他让呼延叔康亲自登上城头,冒着矢石,临阵指挥。

    东城门的防守力量本来最强,奈何完颜粘罕在城下准备的投石机、巢车着实太多,女真士卒又人人悍不畏死,从交战起,未尝或有稍退,攻势委实太猛。呼家子弟轮番上阵,力保城门不失。

    敌我两方势均力敌,拉锯战似的搅洒出漫天的血肉。

    战死的尸体倒满城头城下,血流成河,投石机打出的凹陷遍布城墙与地上。破烂的旗帜与城头上交相辉映,城墙下满面尘土与血污的旗手,争先恐后攀爬云梯,去抢夺头一个上城的荣耀。

    交战将近傍晚,城头上骤然一片大哗。却是一队身穿宋军服饰,手臂上裹着白巾的士卒,增援到城上来,然后对着城上守军胡乱砍杀。

第一百八十二节 收编

    “永兴军陷,河东经制使傅亮率叛卒百余夺城以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在这个时空,发生了一些微小的变化,傅亮在永兴军被金兵俘虏了,经过完颜娄室送衣推食一番之后,傅亮便答应完颜娄室到延州来做奸细。

    至于傅亮离开永兴军京兆府之后为什么不逃走,而是按照历史的轨迹继续投靠金人,就不是呼延庚浅薄的知识所能分析的了。

    呼延庚在背嵬军的驻地得知东城门被攻破的消息,他马上将将领们都召集起来:除了折月岚和高鹭,就只有带轻骑的郝思文,带重骑的高宠,带着教导指挥的史进以及陷阵营的指挥虞侯。

    “东城城墙虽失,但我呼家子弟绝不会就此散去。传令轻骑沿十字大街巡城,收容溃卒,阻挡金兵,陷阵营与教导指挥去选定的民居,准备与金贼巷战。”

    在另一个时空,金兵攻破东城以后,延州仍旧坚持了一年才陷落。这个时空,呼延庚能够比呼家真正的英雄们坚持得更久吗?

    在延州待的这些日子,呼延庚也没有闲着,他隐约记得延州是沦陷了的,自行做些准备。他本就熟悉延州的地形,又带着教导指挥好生考察了一通,早已为各面城墙被攻破之后,在城内如何阻击定下了地点。

    在延州的正中,延河从北向南穿城而过,将延州分作东西两城,金兵虽然攻破了东面的城墙,连带着南北两面的城墙都丢失了一半,但在延河的西岸,整座西城还是完好的。

    呼家的主宅和州衙一起,处在延州西城,呼延庚让教导指挥以都为单位,占据了南北两侧城墙,以及延河上的几座桥梁。这并不能阻挡金兵过河,因为河水已经上冻了。

    这些分散出去的教导指挥,主要任务是带着他们从九品和无品的印信,就地收容从东城逃过来得散兵,然后依托延河两岸的民居,与金兵巷战。

    武松和施恩也在教导指挥中。自打被剥夺了官职,他们都从底层的士卒从头干起。

    这时,他们在城中的十字大街靠近延河河岸的地方,

    “大哥,有酒吗?”施恩问。

    “金贼就在河对岸,你还敢要酒?”武松本也好酒,却是个精细人,进军队后从不随意喝酒。

    “这几天在营里,整天想着和金贼打,眼下金贼进城了,却没精神了。我知道哥哥带了个酒葫芦,给兄弟提提神。”

    武松无奈的叹了口气:“瞒不过你这牢头的贼眼睛。”说完,把葫芦递给施恩。

    施恩拔出塞子,仰脖就喝,一口下去,大声咳嗽起来:“哥呀,你这什么呀?舌头都麻了。”

    武松哈哈大笑:“这是花椒泡水,比喝酒还精神吧。”

    两人正说笑间,都头过来传令:“都准备了,东边有一群老百姓要过河,我们到河对岸去,看后边有没有金贼的追兵。”

    这一都人过了河,顺着民居往东边走,没多远,就看见一波老百姓,有好几百人吧,拖家带口的往西边跑。

    都头一挥手,这些人都躲到大路两侧的民房里。

    这时,传来一阵几哩哇啦的女真话,施恩暗喝一声:“还真的有金贼。”

    人喊马嘶,百姓的哀嚎,不断地从东面传来,这时,又一队军马从东面跑过来,是穿着宋军服饰。

    武松一个箭步,跳到大道中央:“尔等哪里去?”

    这队宋兵正在向身后张望,武松的出现和吼声吓了他们一跳,正要四散而逃,见穿着宋军服饰,领头的才答道“兄弟是第九将第四指挥的,在东城墙被金贼打散了,正要到西城取齐。”

    “我等奉命在此阻截金贼,尔等可以留下,与我等并肩对敌。”这时,武松的都头也站出来,大声说道,他手上举着自己从九品的官印。

    听见面前的都头说话不是延州口音,而且不过一个都头,那领头的人说道:“对不住,奉太尉军令,要到西城取齐。”

    “呸,你这厮胆敢以下犯上,不尊军令。”武松一步跨上前去,单手将那个领头的提了起来,啪啪就是几个耳光,随后将他扔在地上,“念在你是太尉部属,饶你性命,还有胆敢违抗军令者,斩立决。”

    就这样,武松的这个都陆陆续续的收编了几百名溃兵,在延河东岸建立了桥头堡。

    虽然靠武松的武力,轻易的就压服了这些溃兵不敢乱跑乱动,但要他们一门心思的跟着背嵬军战斗,显然是不够的。

    “弟兄们,你们有多少是鄜延军的,有多少是麟府军的?鄜延军的举下手。”

    众人吵吵嚷嚷的,有三百多人举起了手。

    “我是河北军的。”都头自我介绍说,“是呼延庚安抚使的部下,咱们呼家军折家军是一家人呐。”

    “兄弟的家,已经被金贼给毁了。”都头说的是亲身经历,他本是河北敢战士,像这些军汉一样逃回家后,发现家里已经是断壁残垣,只见到孩子的尸体,而妻子不知所踪。

    这个都头说着说着,就动了感情:太原、隆德、洛阳、大名、真定,金贼所到之处,俱成齑粉。

    “兄弟们,你们家就在延州啊,刚才还有兄弟就是带着家人往西城跑的,若是西城丢了,你们跑到哪里去啊?”

    这时,远方的民居射出一支响箭。

    “金贼就要过来了。”都头摘下自己的头盔,面向东方跪下:“祖宗啊,俺就在在延州,为延州老百姓而死了,俺变成了孤魂野鬼,祖坟里要收下俺呀。”

    “兄弟们,你们要是丢下延州的百姓逃走了,你们自家祖坟,能容下尔等吗?”都头质问着,鼓动着。

    “不能给祖宗丢脸,不能让老婆孩子受害,和金贼拼了。”

    杀!杀!杀!

    这时,远方已经出现了金兵的前哨。都头喝一声:“武松,去抓个活的过来。”

    武松轻轻诺了一声,手脚并用,就爬到房顶上去了,他顺着房顶一溜烟小跑,这时,几个金兵已经推开民居,进屋劫掠。

第一百八十三节 僵持

    武松从屋檐上,如同展翅一般飞扑而下,一个人就解决了这几个金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傅亮作为内应攻下东城墙之后,金兵以为全城已破,放松了戒备,不然武松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但武松的攻击提醒了金兵,延州还有半座城没有攻下呢。

    这时重新整队而来的金兵离武松等人的防守地已经很近,都头示意弓矢准备,其他的人都跟着拽出手雷候着。对面的看见这边的宋军阵地,叽里呱啦地怪叫,排出简易的阵型冲了过来。

    金兵还是老样子,正军和签军分作两队,签军拿着简陋的木盾在前面挡着,女真渤海等族组成的正军跟在背后。

    都头下令:放箭。

    教导指挥的人,都是训练出来作为骨干的,箭术都数上成。采用抛射的方法,射中了一些签军,把他们驱散,但后面的金兵没伤到几个人,已经迫近了。

    嗖的一声,一支长尾箭从武松边上擦过去。武松一激灵,往边上一歪,顺着劲趴到一个土坷垃后面。看来被人盯上了,武松并不慌,扭头一看,有一个收容的延州军汉正吓得抱脑袋蹲地上呢。武松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小跑过去,一脚踢他脑袋上。

    “孬汉,抱什么脑袋呀!”武松最见不得这号放软的。那军汉被踢了,也胡乱放了几箭。

    都头看到金兵越来越近,一扭头正好看见施恩,这个被剥夺了本官的军汉,都头有点印象。都头手一指:“你带几个人对冲过去,把索虏的阵型打乱。”

    施恩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活儿,但连个啵也没打,带着几个人就冲了上去。金兵的箭矢不长眼睛的在身旁乱飞,施恩脑子一片空白。施恩什么也顾不上了,脚步乱得恨不得左脚踩右脚,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一头就撞进了人堆里。

    这时候,什么武艺都忘光了,举着刀左劈又砍。其他的几个兵已经跑到了,也跟着砍杀起来。

    他们这么一冲,金兵的势头真的被遏制住。

    武松是勇猛,但却是个精细人,脑子并不乱,他看准索虏的头目所在,大步流星的冲上去,把挡路的金兵一斧一个劈倒,直冲到那头领面前。有个长刀子脸的小索虏手一抬,长枪斜斜地劈过来,武松用左手的七叶锤一挡一翻,再往外一挂把他长枪给扣住了,右手一斧头砍了他的脑袋。

    金兵头目趁机挥舞着狼牙棒打来,武松左右手的兵器都被卡住,他干脆丢下双手的兵刃,闪身避过狼牙棒,欺上前去,左手抓住狼牙棒的长柄,往怀里一拉,右手伸出去,拧断了金贼头目的脖子。

    全都的兵受到武松的感染个个都不要命地往前冲。

    这波金兵人数也不是太多,被攻破一角之后,头目又被杀死,阵型是一片混乱。整个河岸边宋军的红袄和金兵黑色号衣的扭打在一起,两种不同语言的喊杀声、咒骂声混在一起。

    与另一个时空一样。金兵破城太过轻松,也不太清楚延州城内的布局,不知道延州被延河切为两半。他们入城后,以为大功告成,没有快速的夺取全城,而是忙于劫掠,让城西的宋军有了重整的机会。

    与另一个时空不同,呼延庚带来了五百名锐士,也是五百名受过训练的低级军官,他们被迅速分散到呼家军与折家军中,成为被打乱的军队的骨干。

    “庶康,好好折家军的兵卒,转眼间成了你的部下,这样不太好吧。”折彦质兴师问罪。折家军本来在协助守城,城破之后损失了很大一部分骨干,而教导指挥中的锐士们拿着从九品和无品的官印,顶替了空出来的虞侯、都头的位置。

    “宣副休要疑心,折家军各营的指挥使都是折家子弟,我手底下的儿郎加入折家军,只是权宜之计,若是宣副不高兴,我让他们撤出来就是。”

    撤出来?怎么撤?眼下宋金两军沿着延河犬牙交错,许多分属各部的宋军杂乱的编在一起,若是现在将教导指挥中的锐士全部撤出,不仅折家军,整个延州宋军就会变成被抽了骨头的蛇。

    折彦质无法,只得暗中叮嘱折家子弟,牢牢把住位置,休要被人再将军队拉走了。

    宋金两军就在延河之畔相持下来。

    在亳州解围战之后,暂且退却的完颜兀术经过一个月的休整,重新向扬州进发了,不仅他本部六万人,还得到了完颜讹里朵从河北派来的四万人的增援。完颜兀术率领十万大军,直取扬州,要将宋国皇帝抓住,彻底灭亡宋朝。

    “殿帅,你是说金贼要来进攻扬州?”皇帝赵谌,将手中的一幅画像交给身侧的童穆,“他来得正好,这几个月来,朕厉兵秣马,倒要与金贼决一胜负。朕要御驾亲征。”

    王禀道:“完颜兀术不过跳梁小丑尔,臣请率虎翼,虎贲,以及新连成龙武,龙捷四军,前往击破完颜兀术。”

    童穆在一旁劝道:“陛下,此事有王殿帅出马即可,陛下当在扬州主持大局。”

    这件事就暂且定下了,赵谌请中书舍人草旨。而中书侍郎张诚伯留守汴梁,奉命制词的是新任命的中书舍人汪伯彦,汪伯彦听到这个命令,当即跪下道:“臣不敢草诏。”

    “汪卿,为何呀?”

    汪伯彦看了一眼旁边的王禀,说道:“臣请独对。”

    王禀恭敬的说:“臣告退。”

    待王禀走后,汪伯彦道:“眼下陛下身边,以二龙二虎四军尚可凭仗,若是都归于王殿帅一人……”

    赵谌笑道:“卿多虑了,殿帅断不至于叛朕。”

    “陛下,微臣并非怀疑王殿帅,而是提防武夫,乃是祖制,陛下若是以为臣说得不对,可以问李相,问何相。”

    “李相和何相?”

    “是啊,臣敢和陛下打赌,这份制词就算臣肯动笔,到了李相那里,也一定是会被骂回来的。”

    赵谌低头想了一会,道:“那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陛下以亲征为上。”

第一百八十四节 幕府

    新年就要到了,赵谌躺在自己的行宫——也就是以前江南东路转运使司的衙门里,辗转反侧睡不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当上皇帝已经整整三年了,但这三年里,他还没有真真行使过自己的权力。在汴京,大小事由宰相决之,还有个太后监国。出巡江南,赵谌尝试过抓取权力,却换来了寿州大败,最终还需王禀出来收拾局面。

    寿州大败之后,那些一度环绕自己耳边的历史典故:卧薪尝胆,九世之仇,封狼居胥,转眼间变得那么的可憎,自己永远不想再听。

    皇帝不是那么好做的,但皇帝就是皇帝,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诱惑,边如同野草一样滋生出来。

    在白天王禀汇报了军情,赵谌脱口而出要亲征。本来已经被童穆劝回去了。但汪伯彦一番做作,又将赵谌的心思勾了起来。

    “上一次是误信了杜充这个庸才,这次让王禀跟在朕身边,可保无虞。”想通了这一点,赵谌稍稍宽心,“只是宰辅那一关不好过,他们虽不愿见武夫独自领军,却更不会允许朕亲征。”

    赵谌一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好,第二天黄彦节伺候他起床,看见两个大黑眼圈,劝谏了一番皇上保重龙体。

    “去请童大伴来。”皇帝道。

    童穆到来,赵谌向他说了希望能亲征的意见,童穆道:“陛下有振作之心,让奴婢深为振奋,奴婢恨不得披挂上马,将完颜兀术抓到陛下面前,请陛下手刃之。”

    “不是要你们出战,是朕要出征。”

    “陛下,”童穆劝说道:“康王前几日提到了娥妃的事情,虽说太后不在,也不是迎娶皇后,但毕竟是康王推荐的人选,陛下不在扬州把仪式办完,未免有失端正,难免失礼于康王。”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朕要亲征,娥妃之事,回来再议。童大伴,如何过得宰相这一关,你好生帮朕想想。”

    童穆道:“陛下力图振作,相公们一定欣慰。只要陛下能够保证安然无恙,相公们也不便多加阻拦。”

    童穆和黄彦节并肩出了寝居。黄彦节问道:“总管为何要为陛下出主意,许他亲征?”

    “官家不过冲龄,若是现在就躲在深宫中不问战事,或者运筹深宫之中,干涉千里之外,这样的皇帝,真的是大宋之福吗?”

    童穆这样说话,可谓有些大不敬,但黄彦节知道童穆日常的悖逆之语更多,太后信任他,皇帝也称他为大伴,断不会因为这几句话而治罪童穆。

    “可是,官家亲征,无论胜负,都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胜了,便坏了太后垂拱而治的局面,让官家威压宰辅,此例一开,后患无穷。若是败了,受损的又是大宋。”

    童穆笑道:“陛下是大宋的皇帝,保住大宋江山是他的职责。亲征若是胜了,官家一言九鼎,旁人岂有话说。若是败了,误了他自家的江山,又何须旁人置喙。”

    童穆这番话说得毫无顾忌,黄彦节只有羡慕的份,若是自己说出这等话来,只怕是立刻掉脑袋的份,而若是自己把这番话传了出去,童穆会受到什么样的损害不好说,自己长期以来保持的对童穆提鞍点镫的形象可有毁了。

    “王妃,吴娃入宫的事情,被小皇帝自己后延了,还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说可笑不可笑。”康王赵构对自己的王妃邢秉懿道。

    “陛下毕竟未满十五,有此振兴之志,妾身为大王贺。”

    “呵呵,”赵构干笑了两声,“只可惜吴娃要等上一段时间,等陛下回来,才能再说入宫的事情。”

    “李相,陛下要亲征,却也说不上错啊。”何栗劝说李纲,“道君、靖康二帝北狩,民间颇有谤言,说二帝没有担当。眼下陛下决心振作,吾等做臣子的,总不能泼冷水,浇灭了陛下的雄心。”

    李纲心头也往复挣扎了好久。以他的本心,不同意皇帝御驾亲征,但他却有三重顾虑:

    一来,政事决于宰执,太后皇帝垂拱而治,虽然人人称颂,说这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皇帝就是皇帝,亲政了还不能决策,总归是大阿倒持。皇帝才十四岁,就算李纲能够把持相位到死,也难保皇帝会在他身后算账。

    二来,自金国入侵以来,虽然打过一些胜仗,但大宋是在节节败退,连皇帝都要南下避敌,还在寿州吃了大亏,确实需要皇帝做出一些举动,来振奋军民的士气。

    其三,李纲是想重振山河,赵谌要御驾亲征,亲力亲为,在心底里让李纲有几分欢喜。

    在和宰执们好生商议之后,政事堂破天荒的许可皇帝亲政,不过提出了一个条件,皇帝要将战场指挥,全全交给王禀。

    赵谌无不应允,御驾亲征得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但皇帝要亲征,也不是他带着王禀就行了,大宋以文御武有一套完整的体例。

    与明朝不同,大宋的以文御武,并不是派一个文臣运筹帷幄,武将只要上阵杀敌就行了。武臣出身的太祖太宗不论,自真宗以来的历朝皇帝,对武将的战场指挥权,都给予了极大的尊重。

    而以文御武,体现在朝廷对武将的任命和支持上。

    赵谌亲征,虽然挂着统帅的名义,指挥打仗的,肯定是王禀,而谁来支持王禀呢。这就需要幕府了。靠谁来主持幕府呢?

    知枢密院事张叔夜远在汴梁,在扬州的行枢密院,有同知枢密院事许翰,签枢密院事黄潜流,这两人肯定一人随驾,一人留守。

    李纲本想请许翰随驾主持幕府,许翰道:“翰所知,无非弹劾宵小,临阵将略非翰所长,扬州城中,猛虎再侧,若黄天章执掌枢密院,相公以为……”

    对呀,枢密院这么紧要的位置,怎么能交给黄潜流这种小人呢?而只要赵谌信重王禀,黄潜流在幕府,又能做些什么勾当呢?

第一百八十五节 勾结

    建炎三年的最后几天,在波澜不惊中过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黄潜善在出征之前,去拜访了自己的老友,现在担任扬州行在知府兼尚书右丞的汪伯彦。

    在汪伯彦府上,黄潜流递上一个盒子,作为觐见之礼。

    “你我老友,还做这些虚文。”汪伯彦一面客气着,一面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是是个银光灿灿的元宝。

    “这……”宋代的白银还未完全参与流通,但贵金属既保值,又美观,因此元宝被引做礼品。

    “这是十个银元宝,共一百两,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一百两不过二十万钱,这点菲薄的奉献,汪伯彦还未看在眼里。不过黄潜善不可与那些钻营的门徒一概而论。汪伯彦和黄潜善在河北都曾是一府太守,后又一同投靠到河北兵马大元帅康王赵构门下。

    两人身上,已经牢牢的打上了“康党”的烙印,即使现在康王深居简出,只给皇帝奉承些玩乐之事,他们两人在李纲等宰执眼中,仍旧是陌路之人。

    在家人把礼物拿下去之后,汪伯彦屏退左右,拱手道贺:“教授得以重登枢密,执掌幕府,可见君恩深重,他日以随驾之功,重列宰辅,指日可待。”

    “相公,休得取笑。学生得以重列枢密,都是康王和韩相公的恩惠。这一点,学生感于腑内。”

    赵谌只是对黄潜善为自己背锅有点好感,但远谈不上信任。能够将他提拔为签枢密院事,全靠康王和韩肖胄在皇帝面前时时吹风,让赵谌觉得黄潜善这个人还值得一用,黄潜善这才得到了复起的机会。

    黄潜善告辞的时候,汪伯彦站起来相送,黄潜善按着他的双臂让他坐下,说道:“学生明日便要随驾出征,此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辞别时有隆重一礼,望相公勿辞。”说吧跪在青砖地上隆重的叩了三个响头。

    汪伯彦与黄潜善虽为旧友,但知道黄潜善这三个响头是磕给康王的投名状,这三个头一磕,才将黄潜善,和受礼的汪伯彦绑到了康王的船上。汪伯彦口中虽然叫道:“礼重了,太重了。快快请起。”身体却端坐在太师椅上不动,受了黄潜善这一礼。

    上元节后的淮南,已经不见一点雪色,黄潜善将轿帘高高卷起,让冷风吹进轿子里,以让自己保持清醒。

    在主持幕府以后,黄潜善知道了很多军情,完颜讹里朵与完颜兀术已经合兵一处,总计有六七万正军,若说十万大军,也不是夸张。

    而大宋这边,随皇帝出征得二龙二虎四军,乃是最后的精锐,而皇帝决心带着这些人乾坤一掷。

    扬州和金陵一带,骤然涌入了数百万北方的难民,一时之间,田宅奇贵,钱米匮乏,民心浮动。幸好李纲等人竭力稳住局面。

    黄潜善虽然庆幸能够重列枢密,但了解到具体的情形之后,又感到艰险重重,二龙二虎精兵如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旦王师败绩,岂不要替皇帝顶罪,身首异处,遗臭万年?

    当初接到任命时的一腔狂喜,由于康王和老友汪伯彦对自己的再造之恩而产生的结草衔环之心,已经烟消云散了。黄潜善让家人抬着轿子,在野外吹风,以让自己清醒一下。

    黄潜善突然想起杜充来,这个也是在河北一同为官的老朋友,他去杜充府上请教机宜。

    杜充已经从寿州之败中恢复过来,面色红润。他故意拿出衣服矜持的派头,口气冰冷,言辞模棱两可。称圣上明见万里,此去定然马到功成,不提出具体的方略。黄潜善只得告辞而去。

    在苦寻无门之后,黄潜善硬着头皮在城外大营中,代表皇帝,主持了第一次军事会议。看到王禀镇定自若的给诸将布置,黄潜善又恢复了一些底气。

    “待得春暖花开,虏酋授首,天兵凯旋之日,再与诸君痛饮,到时老夫说不得还要涂鸦几许陋章拙句,效仿曹孟德横槊赋诗之举。”

    签院大人留下这一番文邹邹的话,匆匆升轿出发,给人留下悬念和希望。加上文官的百年积威,让在场的武将们觉得他学养渊深,精于韬略,必能制服虏酋,救大宋于水火之中。

    王禀的布置并不复杂,金兵已经取一条直线,向着扬州推进,王禀也只得正面迎上去,在天长一带挡住金兵。同时命令在淮西就粮的刘光世部北上,从侧后夹攻金兵。

    就在王禀与金兵相持的时候,西北的战报送到了东南,延州战局已经进入尾声。

    “我就听了一耳朵,上边过来和指挥使说,咱们要退过延河防线了。”

    宋金两军在延河之畔绞杀了一个多月,借着这点时间,延州西城的百姓在向山中撤退。陕北素有住窑洞的传统,延州的男丁大部集中在山中开掘窑洞。

    武松在心想,这是要放弃延州了,虽然这不是他武二郎的家乡,但苦战之后在放弃也挺难受的,什么时候能把索虏撵出去啊。

    武松和施恩扯着闲篇,武松其实不怎么爱答理施恩,他只是想休息。

    两个人正说着话,武松神色一紧,一下子跳起来,嘴上骂着:“索命鬼般的索虏。”

    大地跟着隆隆的巨响一下下地抖动,施恩觉得有点喘不过来气,他早已不再怕死,但金军逼近的压迫感让他的胃都有点痉挛了,他探头想喘口气,这时看见烟雾后面远处有些个黑点。

    “索虏要冲过来了,兄弟们抄家伙啊,赶快啊,索虏要上来啦。”施恩也顾不上害怕列在第一排的铁浮屠了,在阵地上来回喊。

    武松在这边听了,手搭凉棚看了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索虏日子是真不过了,阵地正面至少有两三百的索虏。第一排全是骑马的铁浮屠,金兵对他们这一个点可真够下本的。

    这里经过宋金两军的反复拉锯,周边的民居都已被烧城一片白地,倒也适合金兵的铁骑冲击。

    武松一把扯过施恩:“去叫大伙儿,各依障碍,看旗号行事。”

    都头已经战死,勇猛无敌的武松自然而然成了这个战场的领袖,无论是河北来得背嵬军,延州本地的呼家军,还是从府州来驰援的折家军,都对这个力大无穷的九尺杀神心服口服。

    金兵的铁浮屠组成一堵矮墙,缓慢地向前推进,武松取了一张硬弓,弯弓搭箭,左手如托满月,右手似怀抱婴儿,一箭射出,正中一名铁浮屠,堪堪从他护心镜的边上扎入胸前,让他一命呜呼。

    金兵的铁浮屠冲近了,宋军的一群刀盾手伏地而出,长刀专砍马脚,长枪直刺人身,跟在铁浮屠后面的金兵一拥而上,与宋军混战在一处。

    武松右手战斧,左手七叶锤,旋风一样杀进金兵阵中,浑身上下变成了一个血人,敌人的鲜血脑浆顺着武松的盔甲往下流淌。

    一番苦战杀退了金兵,武松抓紧时间清点伤亡数字,这次金兵的冲击非常勇猛,所以伤亡太大了,整个阵地,还能保持战斗力的已经不足一百人。

    武松心里很清楚,金兵不会这么轻易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重新组织一次进攻了。想到这儿,他就安排着挖一道简易的长壕,让金兵不能直冲阵地。大伙都知道,这个是性命攸关的事,都挺自觉地动起手来。长壕修到一半,命令改了,不修了,准备撤。

    武松一把抓住传令兵:“就这么跑了?这些兄弟就白躺在这里了?”他一把把传令兵扔在地上,“要走你们走,我就杵在这了。”

    施恩让传令兵先回去,然后自己沿着河跑了一圈,回来告诉武松:“整个又十多个渡口都被金贼占了,延河已经挺不住了,金贼一抄后路,不撤也不行。”

    “的确已经到了撤出延州的时候了。”呼延庚在鄜延经略使王庶和两河宣抚副使折彦质面前侃侃而谈。

    “延州的百姓,大部已经撤入山中窑洞,粮草军械军资,也都转入山中,除了这些房子,延州已经是一座空城。而等我军退出延州之后,也会将这些房子焚毁,金贼不过得到的是一片白地。”

    折彦质道:“放弃延州?呼观察,如果早知要放弃延州,又何苦打得生灵涂炭?”他对呼延庚在府州坐收渔利还是有些不甘心。

    “宣副此言差矣,”呼延庚昂然道:“吾等当有寸土必争之决心,而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

    “好一个寸土必争,又好一个不计一城一地,这两句话自相矛盾,是何道理?”

    呼延庚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等自不能让大好河山沦于敌手。但兵法有云,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隅。故而,我们既不能见敌必走,随便放弃城池,也不能固守一城,不顾大局的变化与金贼生生消耗。”

    “那现在为何要撤出呢?我军在延州城内,并未处于下风呀。”王庶开口问道。

    “可是经略,外势已经不容我军在延州坚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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