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异常身份
时近傍晚,洗去灰尘晦气的将士们都开始饥肠辘辘,萧百善安排大军沿河扎营生火做饭,几位将军围坐在篝火边谈天说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不是没想那么多吗,萧将军说要问问今晚是不是赶回正路,我想着大将军那会儿应该没什么事就跑了过去,谁想得到……唉!算我倒霉,这回不知道大将军要瞪我多少日子。”一脸愁苦的梁宫倒碗酒仰头灌下,旁边萧百善、陈安等人笑得东倒西歪。
“大将军也算是年轻有为的奇才了,皇子妃更胜一筹,一介女子竟然有这般胆识智慧,若是生为男儿身,想来又是白家一代豪杰。”笑过之后,陈安长叹感慨,“不过这样也好,我大遥一直缺少年富力强的出色将领,大将军熟读兵法擅用战术,加上皇子妃奇谋迭出从旁辅佐,为皇上一统中州指日可待。”
萧百善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满怀憧憬,语气脸色里似乎都有一些隐忧,说起话来也是语焉不详。
“那也要她能一直坐稳皇子妃之位才行啊……”
平缓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易宸璟拉着白绮歌凑到篝火边,平和面色下隐有一丝笑意:“聊什么这么开心?几位将军难得齐聚,是打算好好喝一场吗?”
“大将军不在,我们怎么喝的好?来来来,快坐,这河里有鱼,等会儿抓住就送来了,烤着下酒正合适!”
一路行军到现在,众人对易宸璟也算有了许多了解,战事之外的平易近人使一众将士对他少了分敬畏多了分亲近,交谈时也很少客套,更像是朋友之间闲聊。
“饿了吧?先坐下休息休息。”拉过白绮歌坐在篝火边,易宸璟温柔不尽,这让几位副将、参军面面相觑,彼此相望的目光意味深长——年轻就是年轻,纵是带兵打仗老练如神,夫妻关系上遥国著名的皇子将军依旧青涩,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忽而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忽而又如胶似漆难以分割,与所有年轻夫妻别无二样。
被梁宫搅乱情调从湖中出来后,白绮歌和易宸璟坐在湖畔晒了小半个时辰的太阳,烈日炎炎使得衣衫很快就彻底干透,松软轻飘,也没了讨厌的酸臭之味。心情大好的易宸璟早把梁宫鲁莽行为抛到脑后,现在只感觉肚子里万鼓齐鸣,单是听到“鱼”字就快要流出口水。
行军打仗风餐露宿,能有足够的干粮吃已经很好,那些鱼肉瓜果只是梦里才有的东西,眼看不远处河中一堆士兵弯着腰四处摸鱼,不止易宸璟,就连白绮歌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目光频频向河边瞄去。
二人如出一辙的行为动作表情引得萧百善等人忍俊不禁,憋着好半天终是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笑得白绮歌脸上两团绯红。
“笑什么,饿了要吃,渴了要喝,人之常情。”易宸璟没有丝毫羞愧,反而当着众人的面揽在白绮歌纤腰之上,似是在宣布她的归属权。
白绮歌飞快瞥了一眼,不动声色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拧。
这人……脸皮太厚。
“对了,怎么不见宁公子?”四周打量一圈,白绮歌忽地问道。早上行军时还和宁惜醉打过招呼,到了大河附近就再没见过,难道他不需要清洗沐浴么?
对白绮歌的问题易宸璟颇为不屑,背着她眼一瞪,方欲开口的陈安和梁宫立刻老老实实憋了回去。
不过,有些人总是不请自来的,不管有没有人提到,也不管是不是有人不太欢迎。
“白姑娘是在找我吗?”清亮嗓音由远及近,白绮歌抬头,萧百善身后,正是宁惜醉抱着一坛酒缓步而来,白皙面容上笑容温和淡然,“我族风俗是不能在河中沐浴的,所以车上早有准备木桶,平时都是烧些水在帐中清洗,白姑娘不介意可以把木桶拿去用,我和义父共用一个——”
“脏兮兮的东西,拿它做什么?”易宸璟不咸不淡打断,搂在白绮歌腰上的手臂紧了紧,低头看着篝火而不看宁惜醉。
这两个人碰到一起,军中必然会弥漫极大醋味。
白绮歌暗暗捅了易宸璟一下,挪出身边一片空地向宁惜醉笑道:“宁公子一起坐吧,这些日子辛苦了。”
“不苦不苦。”宁惜醉摇摇头,“苦的是义父,所有货物都是义父负责置办的,我只管收银子。”转身让开一步,站在宁惜醉身后的封无疆出现在众人眼前,宁惜醉仍是一副散漫表情给众人介绍:“这位就是在下的义父,祖姓封。不只是军中贸易物资,就连在下的生活起居也都是义父一手照料的。”
众人一一与封无疆打过招呼后客气让座,封无疆木着脸也不知推脱或是感谢,直愣愣坐在宁惜醉与白绮歌中间,惹得易宸璟又是一阵冷眼横飞。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是因为难得放松的原因么?为什么感觉每个人都暴露出鲜为人知的本性并且都不知觉呢?易宸璟的率直,宁惜醉的玩世不恭,萧百善等人的不着调……总之,一切都与往日不同。
“绮歌代大将军多谢封老先生援手,有了这两车军资的确为我遥军增添不少方便,可谓助力极大。”
封无疆似是没有听见白绮歌的道谢,头一扭,低声与身边宁惜醉交谈起来。白绮歌尴尬笑笑,她不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这张脸让老人家食欲不振,不然干嘛一副欠他钱的样子?换做别人白绮歌早就直白询问了,然而封无疆毕竟是宁惜醉的义父,于情于理都不宜冒犯,自嘲轻笑,白绮歌打消追问念头,转换话题问向宁惜醉:“早上我听萧将军说,宁公子打算这几天就要离开,可是事实?”
“嗯,是事实。”宁惜醉点点头,碧色双眸淡淡盯在白绮歌面容上,“我和义父商量过,再走几天就是霍洛河族边境了,我们曾与霍洛河族有过往来贸易,此番作为敌军商人出现不是太好,再说运来的军资也基本用完,多留无益。我们打算明天收拾好东西就往回走,在灵芸城逗留些时日后再赶往周边小邦小国,看看是不是能淘得些稀罕货物。”
白绮歌颇有些失落,却还是支起笑容:“也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日宁公子再到遥国,希望还能相见。”
“那是自然,有如此红颜知己,就算没有买卖也要常去才对。”
瞬间,一片寂静。
敢把皇子妃称为红颜知己的男人有几个?除了皇子外还有吗?真的可以有吗?萧百善眉头拧得快要烂了,拼命向宁惜醉使眼色也得不到半点回应,翠玉之色的美妙双眼只盯着白绮歌,其他一切皆不见。
这是找死!众人眼神交流,一致认定。
正尴尬着,士兵送上一篮活蹦乱跳的新鲜河鱼,白绮歌急忙抱着篮子离开篝火堆,借口去收拾鱼躲得老远——再不躲,不知道口无遮拦的宁惜醉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言论,她可不想今晚面对易宸璟听一整夜酸气十足的抱怨。
白绮歌落魄逃跑,宁惜醉没了说话的人,看起来也有些失落,易宸璟打量封无疆片刻,忽地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风老先生和宁老板是哪国人?碧目白肤在中州大地并不多见,我记得十多年前灭亡的夏安国就是碧目族人为主。”
一语发出,萧百善等人都是气息一滞,目光齐刷刷看向封无疆。
夏安国,中州拥有碧目臣民最多的小国,也是十多年前被遥国大军踏破的异邦,因国王拒不臣服,遥皇一怒之下下令屠城三日,斩首数万,之后,碧目之人于中州再难见到。假如宁惜醉和封无疆真是夏安国遗民,那么他们接近遥国大军的目的就十分可疑了。
少顷,浑厚笑声打破沉默,封无疆抚着长须指了指宁惜醉:“大将军,你可曾听说夏安国有这等发色之人?夏安族,碧目白肤,发直而乌,若说老朽是夏安族尚有人相信,但要说惜醉是夏安族,呵,孤陋寡闻一词老朽是真不想加在大将军身上。”
“孤陋寡闻么?我的确有这缺点。”面对封无疆直白且毫无敬意的嘲讽,易宸璟不怒反笑,淡淡语气有若平静流水,“宁老板或许与夏安国无关,那么封老先生呢?您可是标准的夏安族特征,难不成……封老先生真是夏安遗民?”
躁动与怀疑气氛弥散开来,陈安收到萧百善眼色,悄悄将手放到身边长剑上,只要宁惜醉或者封无疆有所异动,必会在第一时间遭到诸人格杀。
仿若凝滞的时空下,长而干净的手端起酒碗,澄净酒液洒在篝火上,一大蓬火光忽地窜得老高,映亮周围心思各异的众人面庞。宁惜醉脸上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紧张神色,平静,安定,一如既往。
“义父是夏安国遗民又能怎样呢,大将军?”神秘碧眸微挑,和煦笑容比落向西山的阳光更加温暖,宁惜醉单手托着下颌,遥遥望向河边白绮歌单薄身影,“是打算杀掉我们以避免潜藏危险吗?大将军认为,我们接近遥军是为了向遥国复仇、为夏安国百姓报仇雪恨?”
第124章 河畔鱼香
白绮歌抱着篮子回来时只见篝火边不见了宁惜醉与封无疆身影,好奇问起才知道刚才就二人身份一事易宸璟又加以为难,幸而那二人看起来并没有动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篮子被重重放在地上,易宸璟挑眉看去,白绮歌不满回视:“你非要与宁公子作对不可?他们父子二人真有心害遥军,在提供的酒肉里下些毒药不就可以,何必费尽心思追随大军这么多天吃尽苦头?总这样疑神疑鬼,再好的人到你眼里也变成敌人了。”
“安全起见,不得不防。”易宸璟淡道。
他性格如此,苛责也无济于事。白绮歌摇摇头,往远处看去,一缕青烟缭绕升起,当是宁惜醉父子在自己的小帐篷外生火做饭。
“最后结论是什么?真的是夏安族遗民?”
易宸璟低头倒酒,语气略显沉闷:“应该不是,你的宁公子一头浅金发色,而夏安族都是黑发,我也只不过是怀疑那个叫封无疆的老者而已,既然宁惜醉说那老人从小到大都跟在身边照顾他,自然也不是什么夏安遗民了。”
“不是最好——等等,”忽地察觉出易宸璟话中问题,白绮歌斜过眼睛,“什么叫‘我的宁公子’?你又胡乱猜忌什么?”
易宸璟耸耸肩,抢过篮子往里摸去,挑起嘴角岔开话题:“手脚够麻利的,这么快就都收拾好、串好了,以前弄过?”
篮子里的鱼整整齐齐串在树枝上,外面鳞片也都已经拔除洗净,白绮歌自豪地扬起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河边那些士兵都在忙着烤鱼,一边看他们怎么弄的我就跟着学了,这东西又不难。”
半天插不上嘴的一群人终于有话可说,一个个直勾勾盯着篮子里的鱼口水横流,目露绿光。
“皇子妃天资聪颖,学什么会什么,小小鱼儿有何困难?”
“大将军有妻如此,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实在是福气啊福气!”
“男人这辈子也就指着有个好媳妇,吃得饱穿得暖,冷了热了有人心疼,末将看见大将军与皇子妃伉俪情深羡慕不已啊。”
“就是,皇子妃这般文武双全性格又好的妻子哪里寻去?啊,当然,大将军这样威武夫君也不可多得……”
一时间奉承美话不绝于耳,听得白绮歌自己都觉着心虚,最后还是心直口快的梁宫吞了口口水,将众人心思一语道破:“皇子妃啊……鱼,能烤了吗?”
千言万语,其实都是为了那一条条洗得干干净净等待上火下肚的鱼啊!
从没下过厨房的白绮歌难得过把主妇瘾,把着鱼说什么也不肯交由他人烹烤,篝火上架起一排排树枝,瘦削身躯靠得极近,认认真真盯着鱼,隔片刻就要翻一翻,生怕烤焦了或者烤不匀影响众人评价,没过多久细密汗珠就从光洁额头上低低滚落。
易宸璟就坐在一旁看着,不说不动,眼眸含笑,目光由始至终未曾离开白绮歌面容分毫,萧百善等人索性当他们两个不存在,自顾自喝酒等着大餐奉上。
阵阵香气慢慢溢出,篝火边众人轮流咽口水,白绮歌不急不慢继续翻烤着,直到确定鱼已经烤透才满意点点头打算拿下,手刚伸到一半却被易宸璟拦住。
“少了些东西。”迎着白绮歌困惑目光,易宸璟拿过篝火边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捡起盐块捏碎细细洒在鱼身上,又撕了几片香叶揉碎放上,这才伸伸手,示意白绮歌亲自给几位副将、参军拿去。
那些副将、参军都是比他们年长的,论辈分皆在二人之上,作为晚辈,白绮歌亲自奉食理所应当。易宸璟是希望借这种细微举动拉近白绮歌与诸将的关系,行军艰苦,能多个人帮忙真心实意照顾她总是好的。
把鱼都分派下去后,白绮歌回头招了招手:“乔二河,你也过来一起。”
她不说的话,易宸璟都快把后面尽忠职守的乔二河给忘了,点点头命拘谨的乔二河一同坐下后似乎有些拥挤,平和暖意却多了许多。
烤至澄黄的鱼肉外焦里嫩,香气扑鼻,梁宫第一个忍不住,捧起鱼吭哧一口狠狠咬了下去。看着梁宫饿虎扑食的样子旁人都是食指大动,也紧跟着纷纷捧起,斯文些的用手撕下鱼肉,大部分则与梁宫如出一辙,一口咬下。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白绮歌没有忙着吃,而是满脸期待地看着众人,急切表情就如同新嫁娘做了第一顿饭等待公婆评价。
“……”萧百善古古怪怪地看了白绮歌一眼。
“哈哈,哈哈……”陈安面带微笑,只是,好像有些痛苦表情暗藏其中。
“唔……”顾参军也神色复杂地看着白绮歌。
白绮歌终于沉不住气,期待目光瞟向易宸璟。
易宸璟倒吸口凉气,刚放到嘴边的鱼也不知道该不该咬下,打量众人表情后愈发犹豫:“怎么都不说话?好还是不好?”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放开金口,于是重任与信任眼神便落到一向惯于有话直说各种得罪人的梁宫身上。梁宫抬起头,眼圈微红,惋惜地盯着鱼肉,咧开的嘴角痛苦异常:“苦……胆……”
“苦胆?”白绮歌半信半疑抢过易宸璟手中的鱼,“不可能啊,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把所有内脏都掏出去了,怎么可能还有苦胆呢?”赌气似的一口咬下后,白绮歌不说话了,表情与易宸璟之外的众人完全同步。
她不知道,原来光去除鱼胆是不够的,摘除的过程中一旦鱼胆破裂,那么沾到胆汁的地方仍旧会苦死个人。
所有人中只有易宸璟没有吃那鱼,见白绮歌耷拉脑袋精神颓靡,心里既有不忍又觉好笑,扭头无奈低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啊……”
等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大概所有人都要历经人世间饮食地狱之后才行吧?
就在众人都在为失败的烤鱼惋惜时,欢快咀嚼声清楚传来,一圈目光循着声音望去,集中落于乔二河身上。
大半条鱼已经吃完,只剩下一小块还在树枝上串着,乔二河仿佛没有味觉一般,开心地继续去攻克最后一小块鱼肉,满脸幸福表情。
“难吃就不要吃了,我去那边再要几条重新烤。”白绮歌低声道。
“不难吃,真的。”乔二河傻笑,抹了抹嘴边残渣认真望向白绮歌,“只要是皇子妃烤的就都是最好的,黄连也能变成蜜糖,比什么都好吃。”
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白绮歌默然,看着乔二河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喉中哽咽酸涩。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将她捧得高高的人,并且是真心实意而非阿谀奉承。乔大河已经为她舍命,身为弟弟的乔二河非但不恨她害死哥哥,反而接替遗愿寸步不离守她平安,把有关她的一切都视为最美好的东西……这样的情债,她穷尽一生也无法偿还。
许是乔二河的神情让众人心生愧疚,被放下的鱼又重新拿起,仔仔细细去品尝其中滋味。
易宸璟也举起树枝上的鱼轻咬一口,染满唇舌的腥苦味道十分浓烈,然而他还是咽了下去。乔二河只是个仰望白绮歌光芒的普通人,因为憧憬所以忘却了所有苦痛,他为什么不能?他是她的夫君,理应是世上最护着她、最爱着她的男人,没理由在这点上落于人后。
是他爱的还不够吗?
“丢了吧……”
白绮歌实在忍不住伸手去抢,易宸璟侧过身子躲开,顺手按住清瘦肩头:“想吃自己烤,这是我的。”
一圈人大反常态个个吃得兴高采烈,好像那苦味从不曾有过一样,有的只是香,是人间难得珍馐,或者说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一种感情。
“哦,对了。”易宸璟忽地想起什么,从篝火上拿出两串烤鱼交给传信兵,指了指远处轻烟升起方向,笑容纯净温良,“去,把这两串鱼给宁老板送去,同甘共苦,少不了他们一份。”
动容表情僵在脸上,白绮歌瞬间火冒三丈。
“易宸璟!”
“只是想让宁老板也品尝品尝你的手艺,别多心。”易宸璟勾起唇角,一幅无辜表情。
苦,那也得拉着宁惜醉一起苦!
传信兵捧着鱼飞快向宁惜醉帐篷方向飞奔着,数百里外,另有一辆奢华马车向着大遥征军营地疾驰,车内半闭着眼小憩的男子一身儒气温文尔雅,对面面容精致更胜女子的碧眸青年则面无表情,麻木淡漠。
车轮下一小块石头引来马车颠簸,易宸暄睁开眼,挑起窗帘望向窗外一片辽阔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瑾琰,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追来,我走时应该没有告诉任何人要去哪里才对。”
“殿下带着白灏羽还能去哪里?”
“这倒是个线索。”抬脚往下一踩,落足不是坚硬车底板而是柔软身躯,一声闷哼低低响起。易宸暄直起身稍稍低头,满脸血迹的少年不停*着,声音被脏兮兮的破布堵在口里怎么也出不来,多少降低了易宸暄的烦躁:“那你也该说说追来的原因是什么吧?别告诉我是七七让你来的,她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苏瑾琰闭上眼,似乎有些困倦。
“有七皇子在,我担心殿下被他所伤,所以才赶来保护。”
“哦,是么?”易宸暄轻敲车窗,笑容意味深长。
第125章 为君解衣
清洗净身放松一整天,一夜好觉自是不能缺少的,夜幕刚一降临易宸璟就下令三军入帐,除轮班巡逻的士兵外全部休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日里勤务兵将几位将军的被褥都拿出去晒过,干爽轻柔令人躺下就想舒服入睡,白绮歌扯过薄毯盖在身上,困意潮水一般汹涌袭来。世上最难抵挡的东西之一就是困倦,任你是英雄豪杰也好还是小人奸臣也罢,玩得转天下江山的人不一定能与睡眠较量,困意一来,全部放倒。
“好歹把皮甲脱掉,这样睡怎么睡得舒服?”易宸璟推了推白绮歌,换来一声闷哼和不耐烦甩手。
荼毒过众人肠胃后还能睡得这般安稳,这女人狠毒起来丝毫不逊于与杀戮为伍的将军们,想想以后很有可能一辈子囚禁在能用饭菜摧残身心的可怕妻子身边,易宸璟不由惨兮兮苦笑。
卸去擦洗一新的光亮铁甲,被烤鱼闹得根本无心睡眠的大遥征军主将躺在妻子身边久久不能入眠,盯着帐篷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后忍不住捅了捅身侧女子:“绮歌。”
没有回应。
“再有两天就要到达邦高地霍洛河蛮国住地了,害怕么?”
还是没有回应。
“乔二河与战廷有些像,憨厚近乎呆傻,倒不失为忠心之仆,北征归国把他调入敛尘轩如何?”
继续悄无声息。
“也不知娘亲她们现在是否安好……”低低一声轻叹,发现白绮歌呼吸均匀沉稳分明是进入梦乡后,易宸璟愈发无聊,干脆侧过身面相她,手指卷着柔顺发丝自寻乐趣。
以前他经常这样躺在红绡身边,在宁静湖畔,碧绿草地上,眯着长眸笑吟吟卷起黑发,等着活泼的小丫头狠狠瞪他一眼,然后扑进他怀里嬉闹。年年岁岁往矣,物是人非,朝朝暮暮相似,谁记旧情?还守着那段纯真时光的就只剩他一人了,红绡已故,白绮歌记不得过去,世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活在昭国十年里,寂寞冷清。
手指流连划过白皙面庞,触及长长伤疤时一阵心凉。
刚才他说“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时,分明见白绮歌眼中一丝黯然闪过,尽管只是一瞬间而后便神色如常,他却是知道的,坚强如她,一样无法把那道伤疤当做不存在。纵是她学得一手厨艺下得了厨房,这张被他毁掉的脸要如何入厅堂为人称颂?
若时光倒退而他又早知道自己会爱上这个女人,当初绝不会伤害她,可惜,一切都无法回头,更不可能改变。
指尖换做薄唇轻吻,细腻皮肤带着的平和气息让易宸璟贪恋不已,明知不该吵醒她熟睡却怎么也停不下,从脸颊到额角,从额角到耳畔,又从耳畔辗转至双唇,越是想要停住就越难以克制,身体里似乎有一团烈火在胡乱冲撞,寻不到地方冷却。
“绮歌……”沉浸梦中的瘦削身子动了动,下意识偏头躲开滚烫唇瓣,易宸璟轻轻扳过白皙面颊,忽地冒出不再克制的想法。
两相憎恨时他强宠过她,后来她若即若离不肯委身大概是因为不信任或者害怕,现如今再没有什么阻碍在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需要克制忍耐的呢?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女人,床笫之事再正常不过,便是征军途中也没人说不可以有男女之情,那份克制究竟是要给谁的?
轻手轻脚翻过身,健硕身躯悬在半空,一只手撑着地面保持距离尽量不压到白绮歌令她惊醒,另一只手抚过侧脸,游移到颈项间,轻轻拨开衣襟,无暇玉肌朦胧映入眼帘。易宸璟稍稍伏低身子,细微磕碰也没有让白绮歌从沉睡中醒来,倒是被因为胸口压迫呼吸不畅,从微张的双唇中挤出一丝无意识低吟。
那声低吟仿佛是响亮信号,藏在易宸璟体内紧绷的弦刹那断裂,爆发出的热量让浑身瞬间发烫,热吻如细雨密集落下。
再深的梦境也该醒了,白绮歌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想要呼喊也发不出声音,胸口一片滚烫似火,热得她浑身难受。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气息,同样的火热,记忆最深层被封闭的某处,男人健硕身躯数次重重压下,线条流利的腰身狠狠冲撞着她,毫不怜惜。那是她最不愿想起的噩梦,每每提及都会再次身临其境一般感到身体里撕裂疼痛,还有,寄人篱下的耻辱,被无情碾碎尊严的痛苦。
猛地睁开眼,惊恐目光直直望向面前模糊面容,一声急促低鸣,白绮歌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身上缠吻的男人。
“嘘——”易宸璟急忙捂住白绮歌的嘴示意她不要乱喊,毕竟是在军营里,这种事传出去虽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名誉上终归不好。紧紧抱住惊坐而起、大口喘着粗气的白绮歌,易宸璟轻轻拍着瘦骨嶙峋的脊背低声安慰:“别怕,是我。”
当然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
惊魂未定的白绮歌摁着胸口,所有困意全被朦胧噩梦与刹那惊魂驱走,一身冷汗几乎浸透中衣。
“你干什么?”勉力压下惊慌失措的心绪,白绮歌皱起眉头,语气里埋怨之意赫然,“你吓到我了。”
易宸璟只道她是被惊醒有些害怕,心里并未多想,笑容在几乎看不清东西的黑暗中扬起:“见你睡得熟就没喊你,想不到还是把你惊醒了。怎么,以为是别人闯进了营帐想要对你不轨?你也不想想,有我在这里谁敢进来?”
白绮歌无心与他说笑,他的无意之举触动了她最大噩梦,尤其是在两人独处的夜里,尤其……尤其身边的人仍旧是他,曾经粗暴夺走她处子之身的大遥七皇子,易宸璟。
“好了,别怕,什么事都没有。”易宸璟点亮油灯,昏黄火苗仆仆摇曳,映着白绮歌略显苍白的脸孔明灭不定。紧贴白绮歌身旁坐下,易宸璟轻柔拉起冰凉手掌贴在脸侧,低声细语仿若怕惊了她魂魄一般:“做恶梦了还是怎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害怕,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
“这与胆量无关,我只是……”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腹中,白绮歌不想告诉易宸璟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噩梦正来源于他,已经过去的事不该再被提起,特别是有关红绡,有关曾经发生的惨剧那些。
白绮歌的欲言又止看在易宸璟眼中不过是羞涩罢了,想想周围睡着数以万计的将士们,最近的营帐不过几百步远,宁静夜幕下有个风吹草动都容易把旁人惊醒,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翻云覆雨的确很冒险……也很令人期待。昔日一个被舍弃在他国的卑贱质子竟敢与一国公主产生感情,从小易宸璟就注定是个喜欢挑战且不畏流言的人,但这终归是他一个人的想法,生长在礼教之家的白绮歌怎么可能轻易接受?
沉默片刻轻轻搂着白绮歌靠在自己肩膀上,易宸璟将油灯调暗,营帐中光线晦暗不明,隐约透出几分朦胧暧昧之色。
“我不打算问你北征后愿不愿意继续做我妻子,这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不能拒绝也不会拒绝。既然如此,你应该可以放开一切再无顾忌才对,我不愿总是见你把事情藏在心里,开心的也好,不开心的也好,没必要所有事情都独自承担。”捏了捏不足盈握的肩头,易宸璟轻吻柔软耳垂,“白灏城手握三军兵权,连昭王都要畏他三分,没有人可以伤害到白家一根汗毛,你也不必继续为白家忍辱负重,不管是易宸暄还是谁,没有人能威胁到你,就算是有,我也会为你铲平一切威胁。”
都说世上最动听的就是情话,在白绮歌心里,如此直白而不关乎风花雪月的话却比山盟海誓更加动听,易宸璟知道她担心什么、在乎什么,能够让白家脱离任人宰割的境地已是最珍贵礼物,她不该再有其他奢求。可是,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不受她心意控制,明明愿意将身心都交付于他,偏偏每到肌肤相亲时就忍不住战栗抵触,她不想,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深吸口气闭上眼,白绮歌顺势倒在易宸璟怀里,紧紧抓住温热手掌抱在胸口:“并非我有什么顾忌,你想要什么我也明白,只是我不能承诺你能顺利得到——先听我说完,”扬手止住急上眉梢想要追问的易宸璟,白绮歌很认真地看着他,“有些东西你还不了解,我亦无法完全控制,能做的只有尽量去做。让我试试吧,好吗?”
这种事有什么要试的?所谓的控制又指什么?易宸璟听不懂白绮歌话中含义,男欢女爱自然而言,至于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气氛凝重吗?
幽幽一声浅叹,瘦削身躯从怀里离开站起,易宸璟目光紧紧追随。
那番话懂与不懂都不重要了,他只要懂得眼前场景足矣——白绮歌站在软榻前,静默身姿背着油灯投下淡淡影子,皮甲系带素手轻解,与易宸璟铁甲并排放在矮脚案上,干净服帖的劲装凸显出玲珑腰身,柔而不媚,妖而不俗。
玉手柔荑局促不安地虚掩胸口,缓缓跪坐,白绮歌贴近易宸璟清俊面孔。
“今晚,我把自己交给你。”
第126章 春风入帐
易宸璟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可一直以来既要忙碌接连不断的战事又怀着对红绡公主的执念,除却那两次怀揣恨意对白绮歌强取豪夺外再没碰过任何女人,积攒的欲·火可想而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眼前是心仪女子温柔眉眼、微红脸颊,若雪红颜近在咫尺,连细微呼吸都清楚可闻。易宸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只觉得口舌干燥浑身炽热,与白绮歌的宁静相比,喘息足可用粗重来形容。
白绮歌静静跪坐在易宸璟对面,低垂眉目盯着紧张交缠的手指,肃穆表情仿佛这不是夫妻之间当有之礼,而是一场她要作为祭品的仪式。这样说也没错吧,用她所有来订下与他生死相守的契约,自愿将身心奉上换他情深意笃,唯一需要忍耐的就是条件反射般抗拒,无论他粗暴也好,温柔也好,必须要竭尽全力让自己接受。
手指轻轻抬起尖削下颌,易宸璟深邃目光落在白绮歌明眸内,四目相对,道不尽的嗔痴眷恋。缓缓贴上的唇瓣不似白日在湖中那般激烈,而是极其小心、温柔地啄吻——许是对白绮歌只属于他一人深信不疑吧,这一刻易宸璟没有心急感觉,倒是希望能就这样细细品尝,沉浸在她独一无二的气息之中。
淡如清水的吻摩挲过淡色唇瓣,一路游移至脸颊、耳垂,所过之处一片湿润微凉,白绮歌紧紧攥着衣角不让自己做出任何反抗动作,滚烫唇瓣在耳边停留时,洁白贝齿悄悄咬住下唇,把差点喊出的喝止声吞回腹中。
忍着,要忍着,不该再让他一次次失望。
“可以么?”呼出的热气扑在白皙脸颊上,易宸璟声音压抑低沉,带着试探的询问之意。
白绮歌轻轻点头,纵是千百次告诉自己这没什么,身子仍止不住发僵发硬,尤其是当滚热手掌的温度隔着衣衫传来时,她几乎忘了该怎么呼吸。好在易宸璟并不急于得到她,缠吻依旧轻柔,慢慢引导着把簌簌发抖的身躯放倒在软榻上,得到她肯定回答后才逐渐加重力度,起伏胸膛紧紧贴靠。
易宸璟的温柔只是对身下带着紧张不安的女子而已,对自己则没那么多耐性,急急解开系带甩脱衣衫,结实胸膛带着剧烈起伏尽现白绮歌眼前。
没有故事里盖世英雄的古铜色皮肤或者比例匀称的健硕肌肉,甚至在某处还有一道细长伤疤,那些都是他曾经遭受过苦难的见证,是他作为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的证明。
凌乱衣衫彻底被扯向两边,露出平坦小腹与层层白布包裹的胸口。易宸璟深吸口气,他居然从没注意过白绮歌像极男子的矫健身姿竟是委屈束缚自己才能得来的,难以想象她要耐着炎热缠上一圈圈布帛才能套上小巧皮甲,这么多天了,她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
“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不需要你与士兵们一样穿着甲衣,”一层层解开白布,易宸璟低低叹息,在白绮歌耳边浅浅一啄,“有我在,你不需要任何防御,我会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
束缚已久的布帛卸去,身上瞬间轻松许多,白绮歌长出口气扭头看向旁边——她无法直视身上温柔不尽的男人,特别是他的目光,饱含期待与柔情,那样的目光让她难以自持却又忍不住想起最可怕的两晚,细微颤抖悄悄回归。
觉察出瘦削身躯又开始发抖,易宸璟无声叹息。
误会太多,畏惧太多,拼尽全力抵抗过也怨恨过,两人之间总在兜兜转转中一次次交错、重合,从第一次亲密接触到如今,究竟有多少该有的温香软玉被浪费?又有多少次孕育结晶的可能生生消弭?恨也好,爱也好,总之易宸璟不想再失去什么,一直以来他等待的不过是白绮歌能够将自己从恐惧阴影中解放。
而这一刻,他终于等到了。
“看着我,绮歌。”扳过绯红面颊低低絮语,易宸璟认真看着白绮歌双眼,漆黑瞳仁深邃明亮,“我们都忘掉过去好不好?所有一切都忘记,谁都不要再纠缠过去那些恩恩怨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如果没有放下昔日爱恨,她怎么会安安静静躺在这里由他任意妄为?白绮歌抬起眼眸,目光碧波荡漾,映出清俊容颜:“你的天下呢?倘若与皇位相比,你还会这样肯定许诺吗?”
“盛世江山与神仙眷侣并不冲突。”易宸璟轻笑,“我若为王又只认你为唯一妻子,谁能奈我何?别顾忌太多,你若不离我便不弃,我最怕的就是你担心这担心那,生生把自己逼入绝境。”
白绮歌垂下眼睑沉默不语,她心思太细,考虑太多,远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天真活泼惹人疼爱,许多年后,当易宸璟得到皇位天下,一统九州社稷,还会如此柔情蜜意誓言不悔吗?她的眼看不见未来,能做的只有相信此刻,默默祈祷一切都不会改变——无论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安宁闭眼,身上所有颤抖不知所踪,白绮歌微微颌首,薄削唇角勾勒出浅淡笑意。
爱意如箭在弦,蓄势待发,坚硬与柔软两两相触,易宸璟啄了下汗珠细密的圆润鼻尖,深深吸口气。
“我想要的人,只有你。”
最无间的接触在那句话之后降临,尽管先前有细心安抚,白凤隐仍是紧张得过度,两只手紧紧攥着拳头,额上冷汗涔涔低落。
没有什么痛苦,可她终归是怕,越怕就越疼,心理作用远远大于身体感知。两声低声呜咽滚在喉咙里,易宸璟急忙埋头堵上,压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动作变得温和而体贴。
如瀑黑发凌乱纷飞,扬洒在软榻上丝丝缕缕,汗水与青丝纠缠不休,剪不断,理还乱。
夜色宁静,帐中温黁未尽,意兴阑珊。
他自然是想要索取无度的,无奈白绮歌很适时地低声轻叹:“还要早起行军,睡吧。”
易宸璟耸耸肩又躺回原位,怀中珍宝搂得更紧。
尽兴如何?不尽兴又如何?喜欢一个人,总是看不够,想不够,念不够,恨不得两个人合成一个人才好。然而他也明白,过去那些恩恩怨怨给了白绮歌太多伤害,想要让她忘记一切并不容易。
即便如此,他并没有任何不满。
两个人相互信赖、魂魄相靠,这便足矣。
喜欢,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能够在一起,能够亲密无间,能够得偿所愿。
哪怕只这一晚情欢,他心满意足。
第127章 醋香缕缕
说是要早些睡,然而直到长夜将尽,两个人仍交抱在一起毫无睡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想什么?刚才的事?”易宸璟挑起眉梢调侃。
照着结实胸膛一记重捶,白绮歌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下流无耻?我是在想经常做的一个梦。”
“梦?什么梦?梦里有我么?”
面对易宸璟从骨子里透出的厚脸皮本质,白绮歌选择性无视,闭上眼轻靠温暖怀中,眉眼间满是幸福憧憬。
“我梦到我们有了一双儿女,女孩儿像玉澈,古怪精灵的,男孩儿像战廷,憨厚淳朴。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卷入手足相残的夺位之争中,答应我,不管这梦会不会成真,永远不要把皇位交给我们的孩子,好吗?”
易宸璟没有回答,片刻前开怀心情一瞬沉进谷底。
她还不知道自己可能永远做不了母亲的残酷事实,若是知道了,她能否坦然接受?怕是不能吧,她那样喜欢孩子,对舍弃亲生骨肉的易宸暄恨之入骨,直到现在仍对没能来到人世的他们的孩子抱着深深愧疚自责。上天不仁,偏偏给了她最难以承受的惩罚,而他连说都不能说……
“孩子自然要像你我,怎么会像外人?”轻轻抚着柔顺长发,易宸璟深深掩藏眸中晦暗,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我们的孩子肯定是要做天子的,不过手足相残兄弟相争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因为,此生此世,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也只会有这么一双儿女。”
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能如此,自是最好。
闭着眼捱到天亮,军号嘹喨响起时两个人才匆匆穿好衣服简单梳洗,掀开帐帘,外面一片金光灿灿,朝阳似火。
“宁公子和封老先生今天就要走,好歹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去与他们道个别。”猜到易宸璟不会喜欢看见宁惜醉,白绮歌直接把送别的差事揽到自己身上,得到不干不脆的允许后直奔营地边缘与众不同的小帐篷而去。
见到宁惜醉时,有着好看眸色的异族青年行商正打着哈欠坐在帐前,惺忪睡眼昭示他尚未睡够的落魄状态,帐篷后则是忙于收拾东西装上车的封无疆,一脸铁青好似被人狠狠气过一通。
“封老先生似乎不太高兴?”白绮歌不无担忧地看了一眼,“是下面士兵招呼不周怠慢了吗?”
“不不不,跟别人无关,是义父自己的问题。我都说晚些再装车启程了,义父非要趁着天未亮就起床收拾,等我睡醒他就这幅模样了。唉,人老了觉轻,脾气也怪怪的。”宁惜醉摇摇头,无奈语气好像受委屈的人是他一样。
年轻力壮的在里面安然睡觉,让老人家起早贪黑在外面忙碌,换做谁也不会高兴吧?白绮歌搬过圆椅挨着宁惜醉坐下,从腰间摸索出一张银票塞到宁惜醉手上:“这是大将军让我送来的,这段时间将士们吃你的喝你的,所费花销想来不比你这趟战乱财赚到的少,别的不说,单是那两坛凝香酒就值个五十两了。行军在外金银带的少,这一百两银票权当大将军给你的补偿,总不能让你大老远随军帮忙却赚不上几个钱。”
“不要。”宁惜醉想都不想一口拒绝,“就算赔了老本儿我也不能收白姑娘的钱。”
“是大将军——”
白绮歌还想辩解,不料宁惜醉听也不听直接打断:“你那位小气夫君才不会给我补偿呢,没把我和义父连人带货扣押已经很不错了,怎么会性情大变让你来送银票?白姑娘不过是碍着你我之间关系不愿我吃亏罢了,这份心意宁某领下,但这银票绝不能收——知己之间莫谈钱财,谈了那便是虚情假意伪君子,这份情谊不要也罢。”
惨遭拒绝还被人一眼看透心思,白绮歌有些尴尬又觉暖心,宁惜醉是真的把她当成朋友,而非利用她与遥军交易谋取利益。
既然宁惜醉都这么说了,白绮歌也不好继续相劝,索性收回银票,眼中更加真诚:“能有宁公子这样的知己至交是绮歌这辈子最大幸事,他日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凡是绮歌能做到的绝无半分推辞。”
“不用他日隔年的,现在就有需要白姑娘帮忙的地方。”宁惜醉碧眸荡漾,笑容明亮如皎洁月光,“宁某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白姑娘帮我找个贤妻吧,也不需要什么名门大户倾国佳人,一切条件能与白姑娘相当就好,果然我还是喜欢白姑娘这样的女子呢。”
意外言语让白绮歌一瞬楞然。
宁惜醉静静看着她,唇边笑意宁和简单,浅金发端垂在胸前反射出阳光耀眼红芒,晃得人看不清他表情。
沉默片刻,宁惜醉噗地笑出声:“开个玩笑,白姑娘不要介意。”
幸好是开玩笑,不然这种话被易宸璟听见不知要捅出多大篓子,“小气夫君”连别人盯着她看都要目露凶光,敢说喜欢她,那岂不是主动挑起祸乱自讨苦吃?
看向仍然铁青着脸忙碌的封无疆,白绮歌指了指地上一堆货物岔开话题:“宁公子怎么不去帮封老先生一起装车?也许能让封老先生高兴高兴也说不定。”
宁惜醉连忙摆手,一脸理所当然。
“我懒,不爱动。”
“……”白绮歌倍感无力,她发现,宁惜醉与易宸璟在某方面惊人相似——同样的厚脸皮,伯仲之间,不相上下。
说话间,宁惜醉目光一直盯在白绮歌脸上不曾挪开,歪着头想了片刻后起身走进帐篷,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条毛色纯净的蓝狐围领,不由分说套在白绮歌脖子上:“这是我去年路过琴湖沙漠时从漠民手中买来的,自己留着用不上,丢了又觉可惜,今日就当做分别礼物送与白姑娘吧。”
那围领一看便知是上好狐皮制成,手工也精巧得很,蓝狐本就是罕见灵兽,这东西放在大遥不说值个三百两市价也得有二百多,随随便便送给素昧平生、才见过几次面的人,是不是过于贵重了?再说大热天的,谁会带这么热的东西行军赶路?
白绮歌想解下围领还给宁惜醉,还不待伸手,宁惜醉先一步断了她后路:“白姑娘若不接受就是表示不承认我这个朋友,那么他年或隔日宁某再入大遥,我看也就没有再相见把酒言欢的必要了。”
这意思摆明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想想一个头脑聪明的年轻行商定然不缺钱才,也许旁人看来贵重的蓝狐围领在他眼中只是普通物品,根本不值一提吧。迟疑片刻,白绮歌点点头,将围领圈在颈上系好。
再热也忍得下,这是宁惜醉一片心意,她不愿辜负。
“时间不早了,我和义父还要赶着上路,白姑娘记得替我向几位将军告别,顺便也向白姑娘的小气夫君道个别。大军马上启程,白姑娘赶紧回去吧,莫要耽搁行军。”宁惜醉笑吟吟作别,目送白绮歌身影回到主将营帐后仍不知疲倦似的挥着手,一双翠玉眼眸暗藏失落。深吸口气打起精神,神秘的异族行商伸了个懒腰,眼睛眯成细细一条缝隙:“期待下次再会吧,白姑娘……绮歌。”
一路顶着将士们诧异眼神回到营帐,白绮歌掀帘而入并没有看见易宸璟,想来是去几位将军那里了。摘下快要热出汗的围领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小匣内,收拾妥当后拿起布帛想要对着镜子擦去颈上汗珠,目光掠过铜镜,白绮歌蓦地顿住。
终于明白大热天的为什么宁惜醉会执意送她蓝狐围领。
白皙纤长的脖子上,一块块红色吻痕赫然密布,从胸口到耳垂,一夜激荡过后的欢愉痕迹无处不在,异常醒目。
白绮歌深吸口气,心乱如麻。她并不希望宁惜醉知道昨夜她与易宸璟的翻云覆雨,不只是宁惜醉,所有人都不知道才好,只是宁惜醉特别一些。可以说重生于这个时空后,那位碧目浅发的温和男子是最令她感到投缘之人,与他的身份、性别无关,单单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轻松,有许多聊得来的话题,这是连易宸璟都无法给她的特别感觉。
当然,与对易宸璟的感情不同,她不过是把宁惜醉当成朋友、知己,而易宸璟是她爱着的男人,两者没有任何可比性。
宁惜醉一定是看到她脖子上的吻痕猜测出昨晚发生过什么,尽管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白绮歌依然相信,行军途中与易宸璟沉浸男欢女爱之中是非常可耻的,宁惜醉心里必然有所隔阂疏远。在这个崇尚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一个女人连行军时都不忘勾搭主将一夜**,若是传出去肯定被冠以荡·妇之名。
帐帘掀起,一道阳光落地。
“傻站着在想什么?”结实双臂缠上纤细腰身,帐外的紧张与帐内柔情似水对比鲜明。见白绮歌对着铜镜,两只手都捂在脖子上,易宸璟好奇地扳下她的手,雪肤之上点点红梅映入眼帘,不由失声轻笑:“害怕被人看到?早知道能看见你如此委屈表情,昨晚我就多留一些了。”
“……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白绮歌仰头侧看,目光里满是质疑与鄙视。
“没办法的办法。”易宸璟撇撇嘴,长眸微眯,星眉高挑,唇边得意笑容丝毫不见大将之风,只余彻头彻尾的无赖气质,“不这么做,那位宁公子似乎总也记不住你是谁的女人。”
第128章 生死约定
经过一天一夜彻底放松,遥国二十万征军将士精神满满再踏征程,两位阅历丰富的副将萧百善和梁宫紧随主将易宸璟身边,旁侧是一身士兵皮甲女扮男装的皇子妃,白绮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将军今天是怎么了?从起程开始就一个人闷笑不停。”梁宫拉着马缰靠近萧百善,偷偷捅了捅共事多年的同僚。
“你脑子都用来吃饭的吗?自己不会看?”萧百善瞟了眼衣领高竖、大热天还带着头盔的白绮歌,眼底几许古怪笑意,“倒也是,怪不得你,谁让你都一把年纪了还没个媳妇呢?”
梁宫想不通大将军反常表现跟他有没有媳妇怎么能扯到一起,被萧百善鄙视一通也不好意思再问,目光愈发频繁地往白绮歌与易宸璟身上投去。
白绮歌的直觉十分敏锐,被人盯着自然有感觉,至于为什么,不说也知道。横过胳膊朝着易宸璟肋下狠狠一撞,炎热天气还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皇子妃百般遮掩还是被精明副将发现端倪,脸色绯红如霞。
易宸璟挑起眉梢,难得在行军中露出微末笑意:“萧将军,你再开绮歌的玩笑她真会发火,到时候全军上下都要陪你吃苦胆鱼,连累众将士身心受苦,你就不怕被军法处置?”
一提起“苦胆鱼”,萧百善和梁宫都是浑身一震,暧昧笑容转眼变成苦笑,似乎昨天在胃里闹腾一夜的白绮歌特制烤鱼又蹦到眼前。
他们可亲可敬的皇子妃什么都好,就是厨艺令人不敢恭维,想想自己不过是偶尔吃到一顿特制野味就这般叫苦连天,以后要忍受一辈子的皇子将军要如何呢?是痛苦忍受抑或是甘之如饴,像乔二河一样把最苦的黄连也当成蜜糖痛快咽下?萧百善渐渐没了笑容,他比梁宫年纪轻,却对遥国皇宫内的事情看得更清楚。
再恩爱两不疑,终是要过了皇上那关才行。
兵行两日,鸿雀原的干燥炎热走到尽头时,硝烟也即将到来。达邦高地紧挨鸿雀原,中间一条宽阔长河相隔,一边是数丈高的陡峭山坡,一边是虽有高地之名却明显低洼下去的邻国异邦,这样一线之隔天差地别的景象让白绮歌叹为观止。
“传令下去,三军原地扎寨,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易宸璟挥挥手,表情凝重,“萧将军、梁将军,大战在即,原定计划有诸多改变,今晚还请二位辛苦辛苦来我帐中,有许多东西需要从长计议。”
“为大将军马首是瞻。”梁宫、萧百善齐齐拱手。
放眼望去,辽阔平原尽头乌云密布,滚滚惊雷不时炸响,竟是一场暴风雨酝酿其中。白绮歌深呼吸,身为特种兵的她经历不少不见硝烟的战争,这样真刀真枪、血光相搏的战争却是第一次面对,她能熬过战火活下去吗?再悬殊的兵力差距终会有伤亡产生,到最后,她身边将有多少熟悉的面孔此生不再见?
失去,获得,一切都如轮回般在历史长河不停上演,她挣扎其中,只能做一个过客。
小巧手掌被紧紧握住,熟悉温度伴着平和声音,用尽力气平复她的波涛心绪。
“绮歌,很快就会结束了,什么都不用怕。”站在山坡顶端,易宸璟揽着白绮歌瘦削肩头,目光坚定,“我们会一起回到大遥,去昭国看你的父母,之后你要亲眼看着我一步步走上大遥帝位,一统天下。”
封疆路,帝业途,那是多少人穷尽毕生都无法触及的,他需要多少年岁去完成?她又有多少年华可以等待?白绮歌知道自己劝阻不了他的野望,能做的就只有竭尽全力帮他,哪怕后世提起她白绮歌的名字只会引来骂声一片,说她红颜祸水,说她助纣为虐。名留青史流芳百世谁人不想,但若与所爱之人愿望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她的性格本就如此,宁为至亲至爱碧玉击碎,不为苟且偷生留得瓦全。
指尖轻轻扫过温热掌心,白绮歌无声叹息。
“别让我等太久。”
倘若等到红颜消逝、人老珠黄,她怕再没什么可以留住他的东西,她什么都没有,没有惊世容颜,没有纯洁天真,如果说易宸璟天性多疑患得患失,那么,她也是一样的。
开战前夜,暮色四合,易宸璟避开最后畅饮的众将士们与白绮歌单独坐在营地外,一摊篝火,几条鲜鱼,噼啪燃烧的火光见证了白绮歌奇迹般突飞猛进的烹饪水平。酒足饭饱后静静靠坐,温度相近的十指交缠,谁也没有谈起近在眼前的烽火狼烟。
“说给萧将军他们听肯定不会信,才两三天而已,你居然能烤出这么好吃的鱼。”
“总是要进步的,我可不想看你们皱着眉头拼命吞下的痛苦表情。”白绮歌倒了碗酒送到嘴边,淡淡味道并不刺激,“你若喜欢,等回到大遥之后我再烤给你吃,吃到你吐为止。”
易宸璟无奈:“就不能说些好话?夫君就要上战场了,做妻子的不能给些鼓励吗?”
“鼓励你勇往直前不要命去杀人或者被杀?”放下碗,白绮歌倚在易宸璟肩头,犹豫少顷低低开口,“不可以带我一起去么?我会保护自己。”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提起要一同奔赴沙场了,也不是易宸璟第一次干脆拒绝,他说要在一起生死不离,但不包括危险之处,连他都自顾不暇的地方,谁能来代替他保护白绮歌?宁愿忍受分别之苦,绝不教她有半点危险。
得到毫不犹豫的否定答案后,白绮歌不再强迫,而是仰起头轻轻吻在单薄唇瓣上。
“我等你。”
“嗯。”低头回吻,眼前颤动眉睫令易宸璟喜忧掺半。曾经冷硬如冰、恨他入骨的白绮歌终于能坦然接受他,在红绡离世后,他孤寂数年又得到另一份令他动容的感情,然而一路行来,霍洛河汗国表现出的智谋不得不让他多了七分担忧——与那个骁勇而不乏聪慧的民族交战,万一他回不来怎么办?娘亲,素鄢,战廷,荔儿,那些依靠他活着的人要怎么办?白绮歌又该怎么办?
天地之大,谁能代替他保护最重要、最珍视的人们?
“绮歌,如果我有什么意外……”
习惯性一拳捶下,白绮歌横眉冷目:“怎么,想让我找个好人嫁了?”
“不。”易宸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摸着白皙面颊上那道伤疤轻轻划过,字字清晰,“如果我死了,我要你陪我一起。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绝不许其他任何人拥有你。”
白绮歌先是一愣,而后出奇平和地从甲衣内解下短剑举到易宸璟面前。
“你活着,我会努力活下去,你死了,我亦不会苟且偷生。易宸璟,不管面对什么敌人你都给我记好了,你身上牵挂的是两条人命,胆敢轻言放弃我决不饶你,便是到了阎罗殿、轮回台也要找你算账!”
要多狂野的女人才会说出这种话?刚刚聚集起的凝重气氛被白绮歌一瞬击破,易宸璟哑然失笑,捧着倔强面庞深深吻下。
这才是他易宸璟的女人,勇敢,坚强,敢做他人不敢做的事,敢爱他人不敢爱的人。也唯有她,能教他在江山佳人之间摇摆不定,眷恋不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绮歌觉得时间忽然变得缓慢,早晨一个轻吻送别,看着易宸璟大步离去,一整天记不住多少次传来前线消息,记不住多少次在营帐中心急如焚来回踱步,直到他带着疲惫眼神归来一切才又恢复正常。
与霍洛河汗国已经小小交战不下四次,遥军有胜有败,易宸璟与梁宫、萧百善每夜都要商议至很晚,从中军大帐回到住宿营帐,其他人都要摸黑进入帐内,唯独易宸璟的帐前有摇曳光亮等候,还有急切深藏的瘦削身影,一碗热茶,一袭暖铺。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交战第四日,遥军基本摸清了霍洛河族的行动方式与习惯战术,易宸璟将萧百善、梁宫以及几位参军叫到中军大帐商量何时发动大规模袭击,外面传信兵忽然来报,说是大军后部有马车赶来,非要见主将易宸璟不可。
敢这般摆架子直言要见主将的人应该来头不小,易宸璟担心是宫里有什么事,匆匆放下手中地图来到营地后部,只见一辆奢华却沾满泥土污渍的马车停在外面,驾车的人面目有些眼熟,似是见过。
“车内何人?”长而坚毅的剑眉微皱。
驾车的仆人见易宸璟来了急忙下车磕了个响头,战战兢兢敲了敲车门轻声道:“七……大将军来了!”
马车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精工细绣的锦衫一角荡出门外,玉珠落盘般清雅声音听不出半丝感情:“战中打扰七皇子实在抱歉,只是殿下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当面告知,所以——”
“所以,我就不请自来了。”优雅笑声自车内传来,易宸璟心头一沉,目光蓦地盯向车门。面无表情的苏瑾琰走出车外,躬着身手臂平伸,修饰光洁的手掌搭上玉色锦袖,久不相见的面容出现眼前。
“我有大礼相送,怎么,七弟不欢迎?”
出现在易宸璟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让他在遥远沙场上也不得安宁的大遥五皇子,易宸暄。
第129章 战中惊涛
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两国交战前线,萧百善等人愣怔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躬身行礼,易宸璟则阴沉着脸,冰冷目光寒气缭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易宸暄出现,绝没好事。
饶是心里提防警惕,易宸璟仍不动声色笑脸相迎:“五皇兄不在皇宫帮父皇忙碌内政,怎么跑到前线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可是父皇的旨意?”
“父皇近来龙体安康,许多事也不需要我再代劳,这才有时间穿过鸿雀原来看看七弟你——兄弟一场,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七弟尽管开口,宫内的事自有我照看着,不必担心。”
“有话到大营再说吧,天气炎热,进去喝杯凉茶。”易宸璟暗中向萧百善使了个眼色,萧百善琢磨片刻会意,趁众人不注意悄然离去。
易宸暄并不急于进入大营,而是淡笑着侧身指了指马车:“瑾琰,把礼物给七皇子送上,这份大礼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七弟笑纳。”
一声虚弱*,苏瑾琰利落地从马车里拖出一个人,那人手脚都被紧紧绑着,脸上、手上、腕上,凡是露出皮肤的地方都难再见到正常颜色,均是充满淤血的青紫伤痕,就连梁宫这样从军多年见惯残肢断臂的老将也不忍看去。
“这是……?”易宸璟沉吟片刻,困惑之色愈发浓重。
那人隐约可看出是个少年,破损的衣衫亦是华贵织料制成,看样子也是富贵之家后代,易宸暄千里迢迢跑到前线就是为了把这么个陌生人交给他看?稍微靠近仔细打量,脏污的眉眼脸庞引起易宸璟注意,那样子,竟与白绮歌有些许相似。
难道……
易宸暄把踉跄站起的少年一脚踢倒,冷笑着抬起眼:“七弟不认识吗?我还以为凭你的精明敏锐一眼就能认出呢。”隔着汗巾揪起少年散乱长发,易宸暄逼迫少年仰头面相易宸璟,语气平淡得仿佛手中只是一只蝼蚁:“小少爷,还不快见过皇子将军?哦,我差点儿忘了,论辈分你还该叫他一声‘姐夫’才对。”
姐夫?
联想少年似曾相识的眉眼与易宸暄所说称呼,易宸璟倒吸口凉气,终于确定眼前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年是谁。
白家三少爷,白绮歌的亲弟弟,白灏羽!
从相识开始白绮歌就一直以保护家人为所有事情前提,为了保护亲人,她甚至可以忍受屈辱委身于他,如果让她看见最最珍惜的亲人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定会心疼不已。
易宸璟的脸色愈发阴沉冰冷,言语间也少了面子上的客气:“五皇兄这是何意?他既是绮歌的弟弟,算起来便是我的亲人,名动天下的白家将门之后,就算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五皇兄也不该私自抓人、滥用刑法,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
“七弟先别着急。”易宸暄乐得欣赏易宸璟阴沉脸色,故意不急不缓拖拉时间,“鸿雀原的天气确实很热,先到中军大帐如何?反正说来话长,一两句也解释不清。”
不待易宸璟回应,苏瑾琰已经单手提起白灏羽,拖在地上的双脚下几滴血珠蜿蜒出长长殷红痕迹。
“去把大夫领到大帐。”易宸璟低头吩咐旁边小士兵,再直起身,面色不像刚才那般冷硬,“五皇兄请。”
凡事欲速则不达,易宸暄面上亲近,实际心里恨他恨得要死,这一点他们兄弟二人是完全一样的。易宸璟懂得这时候不宜表露感情,否则会被狡猾的易宸暄当做软肋,当务之急是确保白灏羽性命无忧并保护白绮歌——他还深深记得,在遥国皇宫易宸暄是怎样伤害她的。
被“温柔相劝”尽量不要离开营帐的白绮歌枯坐在矮脚案边翻看兵法书,帐帘掀起还以为是易宸璟回来了,满怀期待抬头看去,却是一脸急切的副将萧百善。
“萧将军?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殿下他——”
“大将军没事。”萧百善急急打断,“是五皇子,五皇子突然来到营中,大将军让末将来知会皇子妃一声。”
“易宸暄?!”这消息仿若惊雷,惊讶中忘记应该尊称一声五皇子才对,白绮歌攥紧手掌,与易宸璟的反应一模一样。易宸暄也算是她的一场梦了,令人作呕的梦,比起易宸璟在身体上的伤害,易宸暄对她的欺骗与玩弄更让白绮歌无法忍受,孩子的事也与他难脱干系。深吸口气定下心神,白绮歌直直看向萧百善:“萧将军可知道五皇子来这里做什么?”
“末将刚与五皇子见面就被大将军谴来通告,其他一概不知。怎么,皇子妃与五皇子有过节?”萧百善小心翼翼问道。
白绮歌勉强一笑:“没什么,都是些陈年旧事,算不得过节。”
当然不算过节,是仇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刻骨积怨。
易宸暄突然出现必然意味着阴谋与灾难,白绮歌不敢耽搁,穿上皮甲跟在萧百善身后来到中军大帐,到门口时却迟疑起来,压低声音让萧百善独自进去,自己则在外面侧耳细听。
帐中传来的果然是易宸暄声音,那声音曾伪装温柔,对她说过许多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如今听来,竟是那般刺耳恶心。
“事关重大,各位将军是不是回避一下?下面要说的事我想七弟一定不希望外人知道。”大帐中,安坐椅上的易宸暄微微笑着,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虽然,他本身就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易宸璟挥挥手命萧百善等人退下,帐中只留易宸暄、苏瑾琰以及白灏羽,退出大帐的梁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见外面偷听的白绮歌更是惊讶困惑,正要开口询问,被后面跟上的萧百善一手堵住嘴巴拖走。
萧百善有双毒辣眼睛,他看得出易宸璟与易宸暄兄弟二人内有嫌隙,而易宸璟马上让他通知白绮歌的反应也侧面说明,皇子妃与五皇子之间亦有特殊关系,并且应该是不小的矛盾。然而他更明白,这些都是皇家人、皇家事,他们这些负责征杀战伐的局外人不该管也不能管,明哲保身远离权力烽烟才是上上之策。
众人都撤去后,白绮歌让门口守卫的士兵也去休息,又与前来报告前线战事的陈安费了番唇舌让其暂时离去后才又紧贴大帐继续偷听,而这时帐内似乎已经有过不少交谈,听不到易宸璟的声音,只听得易宸暄得意而又嘲讽浅笑。
“怎么样,七弟,这份大礼是否满意?”
易宸璟没有回答,而是压低声音,嗓音沙哑:“你说的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七皇子、皇子救我……”另一个惶恐男声喘息哽咽,似是十分虚弱,听起来十分熟悉。白绮歌出神片刻,忽地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一口气没提上来,胸口憋得有若撕裂。
小羽,白灏羽,帐内声音虚弱的人是她的弟弟白灏羽!
为什么小羽会在这里?易宸璟不是信誓旦旦对她保证没人能动白家人一根汗毛吗?!毫无疑问是易宸暄带小羽来的,可是小羽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他的声音挺起来有气无力近乎衰竭,是受伤了吗?任性的三弟一向娇生惯养,他怎么能受得了残忍对待?
无数问题萦绕脑中,直到最后白绮歌才猛然想起,还有另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杀害红绡公主的事……暴露了?
慌乱目光惊了向来平静镇定的神色,白绮歌真希望能立刻冲进大帐保护弟弟,也保护好她费尽心机隐瞒下的残酷事实。好不容易她才与易宸璟走到今天这步,纵是他承诺过无论真相如何都不再追究她的罪孽,可是,小羽呢?他会放过小羽吗?曾经担忧不尽的问题再次摆在面前,白绮歌脸色发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静静地站在大帐外贴耳倾听。
要忍着,还不能闯进去,倘若小羽并没有说出那件事的真相,自己这样贸然闯入岂不是惹人起疑吗?
帐内审问仍在继续,易宸璟脸色空前之差,紧攥拳头青筋毕现。
“他是绮歌的弟弟,对她做过什么再清楚不过,没有事实他又怎会凭空捏造陷害自己的亲姐姐?那对他没有半点好处。”易宸暄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座椅扶手,对着易宸璟冷冷嘲讽,“还是说七弟你鬼迷心窍,除了绮歌外谁都不相信了呢?”
“闭嘴,你没资格叫她的名字。”
没有外人在场,易宸璟的厌恶毫不掩饰,阴冷语气根本看不出与之对话的是他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负手走到白灏羽面前,易宸璟眸冷如霜,执着长剑重重杵在虚弱少年肩头:“我再问你一遍,刚才你说的都是事实吗?敢有一句假话,我——”
“你想怎样?杀了他,还是杀了我?”人未到,声先至,白绮歌的质问打断了易宸璟冷厉威胁,掀开帐帘,表情漠然地踏入大帐。
只几句话她就听得明明白白,没有秘密了,关于红绡公主之死,再不是秘密。
这就是易宸暄千里迢迢赶来这里的目的吧,告诉易宸璟让他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此不惜把除了她之外唯一活着的当事人抓来作证。本打算北征后再找机会想他坦白真相,看来她又晚了一步,白绮歌可以想象得到,被人捷足先登后易宸璟会是怎样的恼火,因为她又一次瞒着他,骗了他。
低下头,白绮歌轻轻扶起瘫在地上的弟弟白灏羽,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悲喜。
“不必再逼问小羽,易宸璟,你没听错,害死红绡公主的人,是我。”
第130章 柔情末日
白绮歌的出现显然让易宸暄兴致更高,尤其是当她挡在白灏羽面前,而易宸璟手中长剑并没有因此而放下的时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场好戏少不了主角,在易宸暄看来,眼前即将上演的劳燕分飞好戏其主角是白绮歌而非易宸璟,毕竟当年害死红绡公主而今顶替其位成为皇子妃的白家三小姐如麻雀一般飞上枝头化为凤凰,这种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子若是摇身一变成了罪魁祸首,那么这出戏才有看下去的价值。
冷眼旁观的易宸暄抱着什么样态度白绮歌怎会不知?那人唯恐天下不乱,但凡能让易宸璟痛苦的事他都会乐此不疲,简直就是个变态。
“听说云钟缙被人打成重伤,瑾琰去看他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天大秘密。七弟,如今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这个害死红绡公主又不知廉耻爬到你床上的女人,你还打算捧在手心里吗?”易宸暄故作惋惜,“可怜那位名动昭国的月蓉公主了,年纪轻轻死于非命,而且还是那种……那种惨不忍睹的死法,换做是我,根本不能接受与仇人同眠共枕,红绡公主若泉下有知,死也不得安宁啊。”
“说够了么?这是我的家事,与外人无关,说够了就给我滚。”长剑斜指门口,易宸璟冷着脸丝毫不留情面。
易宸暄不恼不怒,站起身双手负在背后:“原本也没打算多作逗留。收好这份大礼吧,你追查多年的真相终于有了结果。哦,对了,”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易宸暄拍了拍额头:“忘记告诉七弟你了,云钟缙我已经替你收拾掉,反正留他在人世也只会让你想起红绡公主被那群猪猡糟蹋时的惨状——”
寒光一闪,冰冷剑刃紧贴颈侧。
事实也许会很糟糕,易宸璟早就想过,但他没有想到竟会可怕到这般地步,听白灏羽断断续续说出事情经过时,整颗心彻底跌入冰冷湖底。
的确,红绡不是白绮歌亲手杀死的,可是她所作所为比亲手杀了红绡更加残忍——是她把红绡带到河边,是她勾结白灏羽对红绡不轨,也是她,眼睁睁看着红绡被一群男人糟蹋蹂躏!那是与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红绡啊,她怎么忍心下此毒手!
呼吸仿佛都带着疼痛,执剑的手止不住颤抖,反不如被剑架在脖子上的易宸暄镇定。易宸璟已经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也只能控制到这地步。
“滚出去,立刻。”
“走吧,瑾琰,七弟对我们送的这份大礼喜欢得紧。”易宸暄神色自然地躲开剑锋,走到大帐门口向苏瑾琰微微抬手,笑容依旧那般毫无温度,“把时间留给他们一家人,我们就在营地静候好了。”
与白绮歌擦身而过的刹那,易宸暄挑起嘴角露出无声冷笑,长久以来想要疯狂报复却不能的憋闷终于有所缓解,一双眼眸中阴鸷满溢。
走出大帐很远,紧随身后的苏瑾琰忍不住开口:“殿下不怕他们二人依旧如故,不为此事所动吗?”
“他们倒是想像从前一样,可惜的是,七弟做不到。”摇起手中折扇,易宸暄悠然自得,“他信不过任何人,白绮歌亦不例外。何况他对红绡执着得令人费解惊叹,而逍遥法外多年的真凶又是白绮歌姐弟,一而再再而三被同一个人欺骗,他那样心高气傲又多疑的人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白绮歌于兵械上的造诣连偶大将军都赞不绝口,殿下不是也说过么,从没想过她竟会有那样高的利用价值。对七皇子来说,立军功著战绩比什么都重要,我觉得他有足够理由隐忍不发,至少等到大获全胜后才会追究红绡公主一事。”
一声轻蔑浅笑,易宸暄合上折扇握在手中,回望中军大帐的目光胸有成竹:“你不了解他。七弟与我最大不同就在于,我不在乎失去任何人,而他,尽管一直想要成为杀伐决断干脆利落的王者,却始终放不下性情二字。倘若今天跪在地上的是白绮歌,他或许会出于种种原因按捺情绪假装不在意,可我们送给他的凶手是白灏羽,一个与他没有什么利益关系的蝼蚁,他的怒火远比白灏城的微末价值更高——这也是我想要的结果。”
苏瑾琰终于明白易宸暄的真正目的,从一开始他想要易宸璟杀死的人就不是白绮歌,而是白灏羽。
真相大白于天下,无论易宸璟对白绮歌是真心还是假意,企图借此机会除掉白绮歌的可能性小之又小,易宸暄对此了然于心,之所以还要千里迢迢将白灏羽带到前线,为的是搅局。
即便易宸璟容得下白绮歌活着,定然容不下白灏羽苟且偷生。
“殿下是想让他们产生分歧,进而决裂?”苏瑾琰碧色眼眸一荡,一丝狠厉转瞬闪过。
易宸暄笑而不语,正了正衣襟,往不远处将帐走去。
暗潮得见天日化作惊涛骇浪,此刻正在中军大帐内上演,无可隐藏的事实摆在面前,不知有多少记忆打碎,誓言崩毁。
“小羽,把你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告诉我。”把白灏羽扶到椅子上,白绮歌没有过多袒护满身伤痕的弟弟,而是焦急询问白灏羽所知道的一切。云钟缙终归是半路杀出的凶手,到底为什么自己会与红绡发生争执,又为什么要设下埋伏导致红绡公主惨死,一切的一切,她需要最真实、最完整的答案。
“够了!你觉得我还没听够是吗?还想再满心欢喜地回忆自己肮脏嘴脸是吗?”白绮歌的要求令易宸璟勃然大怒,他的心都快要疼碎了,而她还要往他的伤口上撒把盐,一遍遍听着红绡如何惨遭凌·辱杀害……眼前女子忽地变得陌生,易宸璟无法确定她就是夜夜安睡身边的妻子,她的模样又变回了过去,变回他最憎恨的时候,丑陋无比。
“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辩任何事情。”白绮歌淡淡道,“你有知晓真相的权力,我也有,就算我犯下滔天大罪,至少也该让我死得瞑目。给我些时间让我听小羽说完,你不想听的话可以走,没人强迫你在这里发疯。”
长剑重重收回鞘内,易宸璟死死盯着白绮歌看了许久,目光渐渐变冷。
“好,让他说。你一直都说自己失去记忆什么都记不得,那就让他帮你想起过去你犯下的罪孽。我不走,我会仔仔细细一个字不落地听着,直到你无话可说为止。”
这两句话说得白绮歌心冷如冰,当她以为波折都已经过去时他们却又回到原点,一个无辜迷茫,一个恨意深刻。
原来,他对她的感情终不如红绡那般浓烈。
“说吧,小羽,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强忍住心里酸涩,白绮歌低低开口问道。
被折磨数日之久的白家三少爷如惊弓之鸟,满眼都是惊恐慌乱,睁眼闭眼都能看见大遥五皇子森森冷笑以及那个碧目青年冷漠无情的眼神,直到白绮歌问他第三遍方才稍稍有所反应,蜷起身子窝在椅子里,双臂紧紧抱着膝盖。
“姐姐说的……是姐姐你说的啊,如果我真的喜欢红绡公主,你会帮我,不是吗?你说就算红绡公主不同意,找几个人吓唬吓唬她就可以了,所以、所以我才叫蔡老六他们跟我一起在河边埋伏……见红绡公主和你吵架我才忍不住跳出去的,也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听了蔡老六的鼓动就想……我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她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谁会想到突然蹦出来个云钟缙!姐姐、姐姐你救我!我是按照你说的做的啊!”战栗不停的少年触及易宸璟几欲杀人的目光,浑身筛糠一般剧烈抖动,连滚带爬从椅子上跌下来,跌跌撞撞爬到易宸璟身边,脏污手掌紧紧攥住朱红衣角,“殿下,殿下你放过我,放过我吧!不怪我,是姐姐的错,是姐姐让我这么做的啊!那时我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我不知道红绡公主是殿下的人……殿下你放过我,只要你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白绮歌闭上眼,仰头深深吸了口气。
这就是事实吗?令她在痛苦中煎熬不断,令白家陷入水深火热,令整个昭国国破家亡的真相?!命悬一线,怯懦怕事的三弟不会说谎,他说的便是事实,是无法自欺欺人的真相。
三年前,那时的白灏羽不过是个没有判断能力的孩子,她居然利用一个孩子根本做不得真的喜欢之情去害红绡公主。如果不是她的设计,白灏羽怎么会带着几个男人埋伏草丛后,又怎么会受人怂恿对红绡公主犯下那等卑鄙无耻的罪行?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纷纷扰扰,悲悲喜喜,所有一切都是她亲手酿成。
“听懂了?是你引红绡到埋伏之中,是你让她失了身又丢了性命!”嘶哑近乎低吼的声音响彻大帐,震耳欲聋。易宸璟忽地拉过懵然的白绮歌,一双铁手死死攥着纤细胳膊,两眼赤红如血,“白绮歌,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想抵赖狡辩说不怪你、不是你亲手害死红绡的吗?如果没有你她根本不会死!”
“还不如,是我杀了她……”
苦涩笑容漫上苍白脸颊,白绮歌无声哑笑,苍凉绝望。
他,还是恨她。
第131章 决裂眼前
双臂在钳制之下渐渐麻木,白绮歌想要挣脱束缚却抵不过那样巨大力量,易宸璟憎恨的力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再说,好吗?”近乎哀求的语气没能打动怒火中烧的大遥七皇子,白绮歌贴在身前的低沉声音入得了他的耳却入不了他的心,压抑近四年的恨,追求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结果,他已经濒临极限,再不能控制自己。
红绡死讯传来,他经历过一次生不如死。
而今,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再度加诸身上,比前番更加痛苦剧烈。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红绡……”脑海里一片空白,除了恨意痛苦再无其他,易宸璟语无伦次喃喃自语,手上的力度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卸去。
解脱带不来任何轻松之感,白绮歌抱着双臂,高墙一般挡在白灏羽和易宸璟之间,她也痛,她也恨自己,可是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那就是保护白灏羽,保护她的弟弟。
尽管只是个不成器的弟弟,终日贪图享乐拈花惹草,可他依旧是爹爹娘亲最爱的孩子。二哥常年与征战为伴,随时随地有可能马革裹尸,她远嫁昭国,成为屈辱与卑贱的代名词,两位老人膝下只有白灏羽可以略尽孝道,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爹爹和娘亲要怎么活下去?
谁都不可以死,除了她——谁让她本就是个罪人呢?
不着痕迹退到白灏羽身前,白绮歌深呼吸,尽量让自己面上看起来冷静安定:“你打算怎么办?我不期盼你会格外开恩放过小羽和我,若能有其他方式弥补,任何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去做。”
“弥补?你用什么补?用什么弥补能让红绡完好无损地回来?”易宸璟冷冷看着姐弟二人,浑身满是杀气,“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足以代替红绡,就算你们两条贱命合在一起都抵不过她。”
答案在意料之中,他早就为红绡公主疯魔了,白绮歌比谁都清楚他的恨与痛足可毁天灭地。
然而哪怕只要有一丝可能,她必须保护弟弟直至最后一刻。
“我知道自己只是烂命一条,生生死死不会有人在乎,可是事情总要有解决的一天,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究竟怎样才可以平息你的怒火憎恨?一句话就好,我想知道答案。”
易宸璟陷入沉默,不是因为冷静下来,而是他在想,想要如何报复。
他在墓碑前发过誓要替红绡报仇,哪怕令天下动乱、战火不熄也没关系,爱她一世的诺言已经毁了,这一条不管怎样都要坚守到最后——哪怕,挡在他面前的是白绮歌。
薄削唇瓣色淡如水,挑起的微笑冰冷森凉:“白绮歌,我答应过你不会为这件事杀你,但是,我没说过不杀其他人。”
心头蓦地一沉,最不希望听到的答案偏偏从他口中冷漠说出。
“我不会让你杀小羽。”
“你拦得住么?”长剑再度出鞘,森森寒光映在营帐粗布之上,雪亮刺眼。易宸璟抬起手臂,剑尖直直朝向白绮歌身后的白灏羽,如他眼眸一般锋利:“谁挡我,谁死。”
果然,什么生死不渝、什么忘记过去都是假的,只要事情与红绡公主有关,他不吝于撕毁诺言赐她一死。心已经凉得不能再凉,白绮歌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毅然决然死守白灏羽身前。
“那么,先杀了我。”
“好。”
没有丝毫犹豫,曾染敌血无数的剑锋直奔白绮歌胸口刺去。
白绮歌闭上眼,淡然面容仿若平常。
他要杀谁没人能阻止,她是在赌,赌易宸璟还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眷恋,哪怕只是因为她曾委身于他也好,因为她能给他江山策也罢,赌那一剑不会穿透她胸膛再刺死白灏羽,用她的性命与所有去做一场豪赌。
赢了,至少保得住弟弟性命;输了……
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连他都转身离去,活着又为了谁?莫不如以此身躯换爹爹娘亲不加埋怨,换她为家人不惜舍弃性命的圆满结局。
剑身飞快袭去,带着缭绕冷息如噬魂恶鬼,就在白灏羽呆若木鸡等待溅满一身鲜血时,剑尖却戛然停在距离白绮歌胸口不到半寸之处,没有预想的血光飞溅,亦没有倒下的躯体。
悬在半空的手骨节青白,颤抖竟比白灏羽还要剧烈,袖中掌握成拳,青筋毕现。易宸璟喉结轻动,牙齿几近咬碎,赤红双目狂乱痛绝,扬手狠狠将长剑摔到地上。
他下不了手。
睁开眼是她绝望神情,闭上眼是她一颦一笑,是她日夜陪伴的沉默无声却付出不尽,耳中嘈杂,一句句山盟海誓钻入脑中挥之不去。
爱她或是红绡,时至今日易宸璟仍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更偏重哪个女人,一个是青梅竹马,在最艰苦的日子里不嫌弃他、给他无尽温暖快乐的异国公主,一个是突然出现却能助他夺取皇图霸业、性情相投的明媒正娶之妻,他以为更爱红绡时偏无法伤害白绮歌,他以为更爱白绮歌时又禁不住因红绡之死怨她恨她……
没人能告诉他该如何取舍,该爱的,又是谁。
长剑落地许久之后白绮歌才缓缓睁开眼,她赌赢了,易宸璟不舍得杀她,可是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轻松感觉,相反地,无比沉重。
她赢了就意味着他输了,输了对红绡公主的专一痴恋,输了不惜一切报仇的誓言承诺,他的表情从未有过地痛苦,痛得她不忍看去。现实如此残酷,她重生得到的这具身躯背负着沉重罪孽,而要报仇的男人偏偏与她纠缠不休,从恨到爱,从假到真,举步维艰一步步走来后才发现面前是更黑暗的未来。
“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走。”回身抱住颤抖不停的弟弟,白绮歌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害死红绡公主的罪魁祸首是我,与小羽无关,他只是被利用了而已,你想报仇的话,任何时间、地点,悉听尊便。”
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断裂,断掉的两端在白绮歌与易宸璟心口各自留下深不可测的伤痕,汩汩流血。
现实不允许他们思索自己所作决定是对是错,人心难测,亘古不变的真理。白灏羽呆愣半天才回过神,听白绮歌句句袒护、看易宸璟步步紧逼,被家人当宝贝捧在手里的白家三少爷何时受过如此惊吓?两道浑浊泪水混着脸上脏污滚滚而下,毫无男子傲气。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红绡公主!”软骨头作祟,刚刚才被白绮歌扶起的白灏羽再次跪倒,爬到易宸璟脚下死死拉住衣角不放,涕泪交流,狼狈窝囊之状令人不齿。
“小羽,起来!”
“别管我!你少管我!都是你,要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对易宸璟贱如奴隶的白灏羽面对白绮歌如换个人一般,粗暴凶狠,咒骂不断,“是你嫉恨红绡公主,恨喜欢的人却向她提亲,你算什么姐姐啊,利用我、害我!白家沦落至此都是你害的!”
一霎间,白绮歌脸色惨白如纸。
本以为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厌恶她、恨她,至少还有家人在,爹爹娘亲和二哥保护她疼她,没想到最伤人的话居然发自血脉至亲口中。
谁骂她都可以,她有罪,她该死,可是小羽最最不该、最最不能啊!她拼了命在保护他不被易宸璟伤害,可他非但不领情,反而如此说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刺破,一刀下去,血流如注。
凄然惨笑让憔悴面颊刻满悲哀之色,白绮歌踉跄倒退,一脚绊在椅子腿上跌倒在地。
别人犯的错,她来偿还;别人的恩怨,她来承担;别人的爱恨,恨是她的,爱却不见踪影。只想平平淡淡与家人在一起终了一生,这么简单的心愿都无法实现,她还要再受多少苦、遭多少罪才能真正解脱?难道她再世为人就是为了受尽苦难给上天看?
天地不仁,万物不仁,世间不仁!
“滚。”一脚踹开不停求饶的白灏羽,易宸璟冰冷目光无意间看向白绮歌,心忽然被紧紧攫住。跌倒的白绮歌没有站起,而是扶着椅子不停颤抖,一只手按着小腹无力地弓起腰身,他蓦地想起大夫说的话,白绮歌小产留下严重遗症,一旦情绪激动起伏过大便会引发小腹剧痛,疼起来比死不如。
双脚·交错,易宸璟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两步,伸出的指尖就要触及瘦削身躯时却又停住,冷冷放下。
还关心她做什么?不值得。
“来人。”掀起帘帐叫来远处守卫士兵,易宸璟指了指瘫成一堆的白灏羽,“把他关进囚笼,没我命令任何人不许接近。”
已然浑身无力的白绮歌抬起头,嘴唇如脸色一样惨白,连声音也失去力气微颤:“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你当我是佛光普及的圣人还是大贤良师?”低头站在白绮歌面前,易宸璟刻意不去看她因脱力而虚弱的身子,只看她眼底无可奈何的坚定决绝,这样,他才能让自己变的冷硬。
拾起长剑收入鞘中,此时此刻的易宸璟一如初见时那样阴冷淡漠。
“白绮歌,我不杀你是因为曾经许下约定,这辈子毁一次诺就够了,我不想因为你这种人再次辱没自己。白灏羽我一定要杀,要死要活随便你,不过给我记好,想死滚去没人的地方死,别脏了大遥三军将士眼睛!”
第132章 各有计划
五皇子易宸暄的到来给大战在即的遥国征军蒙上一层阴影,没人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只知道自从他踏入军营那一刻起,形影不离的大将军与皇子妃势同水火、分崩离析,两个人从如胶似漆变为分席而居,形同陌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或许比陌生人更不如,四目交接时连旁人都感受得到那股阴冷肃杀,当五皇子出现时更甚。
萧百善看着易宸璟忽然间沉默下去心急如焚,他是主将,是二十万大军的头领,如果易宸璟精神状态不佳,连带三军气势都会受到影响。可是能有什么办法?每每提心吊胆开口询问只会得来一句“莫问闲事”,终日徘徊于营帐与囚笼间的白绮歌亦不肯吐露分毫,众人唯有从被关在囚笼里那少年有着与白绮歌一丝半缕相像的面相猜测,是不是白家出了什么事。
三天三夜,白绮歌滴水未进,夜不能寐,好几次趁着夜色跑去看白灏羽,只因毫无来由的不祥预感。易宸璟的性格她虽了解却并非彻底摸透,譬如她想不到他如此绝情,更想不到他恨意入骨,快四年过去了依旧不能放下过去那段恩怨。
她也恨白灏羽,恨自己的弟弟不争气,小小年纪一身纨绔气息色胆包天,居然敢对一国公主下手,可是最恨的还是自己,或者说,恨这具身体的主人,真正的白绮歌。从白灏羽口中得知当时情同姐妹的二人吵架已不下十数次,全都是因为易宸璟——天真的红绡满以为说服易宸璟娶白绮歌为妾三个人就能继续开开心心在一起,却不料,早有人心生变,嫉恨横飞。
那天白绮歌说服白灏羽带人去河边埋伏,将红绡公主引去后便直白坦白,要么二人都为妾室不分大小,要么让易宸璟同娶双妻。红绡公主没想到好姐妹会提出这种得寸进尺的要求,情急下出语过重起了争执,躲在草丛中的白灏羽见情况不对便听了下人怂恿冲上前去,后面的事就与云钟缙说得八·九不离十了。
说到根源,终是她的设计与冷眼旁观害死了红绡公主。
白绮歌从没像这样失落过,未得到的东西,即便不曾拥有也不会觉得可惜,已经得到的再失去,那种痛楚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了解。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她渐渐流失的力量已经无法承担,白家,亲人,战争,还有易宸璟的反复无常……
就连想要休息的**都没有了,只希望陷入沉睡,永不苏醒。
“我早说过这世上不会有男人真心待你,你不信,所以才会落到这般田地。”酷烈阳光下,易宸暄找到距离囚笼不远处直直站着的白绮歌,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煞是惹人嫌恶,“现在懂了吗,七弟心里根本就没有你,跟红绡公主相比,你不过是个稍具利用价值的影子罢了。”
白绮歌并不理会,依旧默默看向囚笼中不停*的弟弟。
“你可以当做听不见,但是早晚你会明白我的意思。绮歌,我曾经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欺骗你呢?”指尖贴在苍白面颊上细细游走,易宸暄嘴角微斜,嘲讽目光以温柔为伪装,低低声音近乎耳语,“你只是红绡的影子,什么叫影子懂吗?她死了,留下生前接触最多的你,再加上你的性格与她如此相似,所以七弟才会情不自禁想要得到你。得到了又能怎么样?他终归对你没有半分感情,透过你这张丑陋容貌他看见是红绡,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
不想听,偏偏话语句句入耳,不想看,偏偏眼中藏不得假。
始终在动荡中未曾停歇的心痛随着易宸暄的话愈发强烈,白绮歌恍然发现她忽略了很重要一件事——易宸璟爱她何处?
聪明如她,却忘了如此关键的问题。
也许,是她根本不想问吧。
囚笼在大营边缘,四周是粗略扎起的木栅栏与马厩,除了几十丈开外有两名士兵守着囚笼外周围空无一人。易宸暄借着清静愈发放肆起来,低头不停摩挲白绮歌鬓发凌乱的侧脸,语气低靡暧昧:“放弃他如何?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只要你不再帮他,我可以救你和你弟弟离开这里,后半生——”
“后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吃香喝辣,呼风唤雨,是吗?”冷冷打断易宸暄言语,白绮歌目不转睛盯着囚笼,嘴角意义不明的笑容看着便令人从心里冰凉,“我若再相信你说的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白绮歌软硬不吃的脾气易宸暄有所了解,刚才的话也不过就是顺口试探,既然碰了钉子也就不再相劝,负着手退离她身边,依旧那幅无所谓的样子:“给你机会不要怪不得我,其实我完全没必要帮你什么,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你和七弟也回不到原来那样的关系了。白绮歌,我很期待你们二人反目那天,是他心狠手辣将白家彻底除去,还是你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呢?我会好好看着,看你们给我演一场最可笑的悲剧。”
“就算是悲剧,结局也不会有你的好处。”
如果命中注定她非死不可,那么她一定会把易宸暄拖下地狱,刀山火海,阎罗酷刑,唯有他,绝不放过!
冷寂空地上又只剩下白绮歌独自一人,秀拳紧握,坚定目光一扫沉郁,苍白脸上露出莫名笑意。
“大将军,那少年再暴晒下去怕是熬不了几天,是不是……”中军大帐内,萧百善犹豫开口。
易宸璟漫不经心挥了挥手:“不用管,生死有命,是死是活全凭天意。”沉吟片刻,埋首战图中的易宸璟终于抬起头,眸中几许晦暗,“皇子妃这几天怎么样了?”
“依旧不吃不喝不休息,晚上会趁着士兵懈怠小憩时偷偷送些食水给那少年,大夫想给她好好脉也不成,不是在囚笼那边站着就是闷在营帐里,末将担心继续这样下去皇子妃会支撑不了啊!”
卷起战图放在一旁,易宸璟疲惫地靠坐椅中,神色倦怠。
“萧将军,众多副将参军中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萧百善不明所以,却还是机灵地单膝跪地:“末将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起来吧,你是前辈,跪我便是让我折寿。”易宸璟苦笑,清俊面庞似乎沧桑许多,然而那笑容转瞬即逝,目光又恢复阴冷如初,“传令下去,白家三子白灏羽通敌叛国,企图扰我大遥战事,后日午时处以火刑,以震我大遥军威!”
“……末将不敢领命。”迟疑少顷,萧百善战战兢兢答道。
白家三子白灏羽,果然那少年与皇子妃有着莫大干系,可是他怎么会被五皇子带来又为什么惹得大将军盛怒?不管怎样,杀白灏羽不仅会得罪白绮歌,还会牵扯到名震中州的白家,要知道白家威望在中州将士心中可谓无人能及,即便是敌人也鲜有说其坏话的,若是杀了白灏羽,白家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萧百善思虑重心思细,看白绮歌与易宸璟关系急转直下,正值壮年的副将越来越担心,说什么也不敢领下烧死白灏羽的命令。
易宸璟似乎早就料到萧百善反应,长眸微眯,声音冷了三分:“说什么万死不辞都是空话吗?让你传个命令都推三阻四,罢了,你不传自然有人传!”
“末将斗胆请大将军三思!皇子妃身份不同常人,杀白家三少爷便是与皇子妃、与白家两位将军为敌,这般毫无缘由痛下杀手只会教外人猜疑,对我军军心不利啊!”
“利弊得失我自己会考虑,用不着你来提点!”易宸璟也随着萧百善提高音量,语气似是十分不耐,“按我说的去做,这是命令,你若还想当这个副将就别管些不该管的事!”
军令如山,戎马半生的萧百善更是将军命二字视为一切,哪敢不从?纠结半天终是重重点头,满目无可奈何。
原地踟蹰许久,待易宸璟冷然望来时,萧百善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低道:“那……这件事是不是要瞒着皇子妃?”
“不,不必瞒她。”毫不犹豫否决,易宸璟的干脆利落仿佛白绮歌与他从无瓜葛,“行刑前日许她与白灏羽再见一面,另外备好饭菜给白灏羽送去,上路之前怎么也要让他吃饱喝足,免得到阴间地下说我苛刻狠毒。”皱眉思忖少顷,易宸璟再度吩咐:“对了,看守囚笼的士兵换些可靠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万一,唯你是问。”
“末将……领命。”痛苦回应后,萧百善悄悄抬头看向靠坐椅中的易宸璟,希望能从年轻主将眼中看出些什么,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易宸璟并不如预料那般满眼憎恨抑或是露出除去眼中钉肉中刺的痛快表情,而是显露出于年纪不相符的老练深沉,似笑非笑的目光隐隐藏着些东西,眸中闪着深谋远虑的熠熠光亮。
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萧百善不由自主苦苦猜测,他发现,原本被认为年少无知的皇子将军绝非浪得虚名,易宸璟的聪明与果断在行军途中展露无遗,而那份足智多谋、难以揣测更引人遐想,禁不住想要更进一步接近易宸璟,看看这位大遥七皇子究竟是个怎样的奇才。
是为国泰民安、开疆扩土不惜舍弃心爱女人的冷酷将军,还是……
倘若是后者,那还真叫人期待。
第133章 愁入骨髓
临时腾挪出的营帐中,温文尔雅的男子闭目侧躺于软榻上,帐中异香袅袅,缭绕扑鼻,榻前单膝跪地的碧眸青年头颅低垂,双肩克制不住微微颤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七皇子已下令后日午时处死白灏羽,白绮歌这会儿被软禁在帐内,由陈安亲自看守。”
“我早说过,老七虽擅于隐藏忍耐,但终归是个性情中人。”易宸暄睁开眼睛,白秀手掌向苏瑾琰招了招,苏瑾琰迟疑片刻跪到他身边,脸面埋得更低。轻抚精致脸颊,易宸暄满意浅笑:“跟那种丑陋的女人朝夕相处,想来他已经忍到极限,有红绡公主之事推波助澜激起他怒火,那两个人想不分道扬镳也不行,不管怎么说,红绡公主可是老七痴恋十年的女人呐!”
苏瑾琰木着脸,语气一如既往淡如流水:“七皇子只下令处决白灏羽却并未对白绮歌下手,殿下不打算斩草除根吗?”
“不斩草除根必后患无穷,可是白绮歌这根草我偏要留着。有她在,老七绝对没办法专心于与霍洛河汗国交战的事上,只要有一点点差错纰漏,他掉脑袋的可怜结局指日可待。”
祸人身不如乱人心,领兵打仗最忌急躁盲目,如果能以战败将军身份令得易宸璟身败名裂从此一蹶不振,岂不是远好过处心积虑冒着被父皇发现的危险暗中害他?易宸暄心里盘算得很清晰,白绮歌死了不如活着,背负白灏羽性命的她说什么也不可能再帮易宸璟,甚至有可能与其为敌,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不,是棋子、是工具,不善加利用就太可惜了。
一连串咳声打断易宸暄思考,抬起眼睑,苏瑾琰苍白脸色与越来越剧烈的颤抖清晰可见。
“没有解药的滋味如何?欲死欲仙,好受得不得了吧?”嘲讽低笑,阴鸷声音回荡帐内,“瑾琰啊,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若不是有这药限制,你肯定早就把我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了。可惜你这辈子都逃不掉——”指尖划过长而卷翘的眉睫,易宸暄笑得愈发阴冷:“我只有你和七七,就算我死,你们也要陪着我下地狱,懂吗?”
苏瑾琰抖得厉害,牙关紧咬根本说不出话,瞳眸渐渐涣散。
易宸暄从腰间翻出瓷瓶,倒出一粒药硬塞进苏瑾琰口中,不过片刻,苏瑾琰脸色慢慢恢复,战栗也逐渐停止,按着胸口长长出了口气。
这种痛不欲生的经历他已经忍受太多太多次,数不清几百几千,每次都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以捱过去,可最后,仍抵不过易宸暄施在他体内的霸烈之毒。也许直到这一世风平浪静、万物湮灭也不会有人知道,堂堂大遥五皇子,竟是极其擅长制毒用毒的可怕男人。
气息甫定,苏瑾琰正打算离开,忽地被易宸暄叫住:“这几天你暗中监视老七可有被人发现?”
“论功夫军中最好的人就是七皇子,他都不曾发现我在暗处,其他人自然也不知道。”
“那就好,众皇子中当属老七最为狡诈,假如被他发现有人监视,很有可能将计就计反咬我们一口。凡事多加小心,我不想回帝都时被父皇斥骂,更不想那群低贱士兵在背后指指点点。”
“我小心便是。”苏瑾琰面无表情回应,转身离开营帐。
远处一群士兵正忙着搭设木台,再有两天,白家三少爷就将在那座高台上被熊熊烈火吞没,而白绮歌必须在一旁看着,或心痛欲绝,或愤恨于心,总之,不会再与易宸璟有任何感情纠葛。
望着已经初见形状的木台,苏瑾琰罕见地挤出一丝笑容,清淡,充满期待。
“为了他的大业,你必须消失。”
山雨欲来,没有风满楼,只有愁入骨。
听闻易宸璟所下命令,白绮歌本就跌入谷底的心更加冰冷绝望,她知道,他是恨到尽头无法劝回了,等待她和弟弟白灏羽的唯有疯狂报复,宽恕这个词早在红绡公主死去时就于易宸璟心里彻底破碎。
掀开帘帐,外面是恪尽职守的陈安,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我想见大将军。”低低开口,白绮歌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至极,难听得要死。
“这……”陈安犹豫不决,快速扫了眼渐黑天色以及忙着享用晚饭的将士们,这才点点头答应,“皇子妃请换上皮甲跟我走,莫要让人发现。”
白绮歌感激道谢,她很清楚陈安是冒着被易宸璟责罚的风险带自己前去的,按照易宸璟命令,便是她烧了这营帐翻天覆地也不肯与她相见——决绝至此,果真是个无情的男人。
路过囚笼时白绮歌定定看过去,白灏羽正坐在囚笼中发呆,脸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眼中却染满更多悲切。毕竟是将门之后,白灏羽懂得不远处那木架是用来做什么的,还有忽然送至面前的好饭好菜,所有迹象都表明,他的路,走到了尽头。
“皇子妃跟紧些,一会儿大将军还要与梁将军、萧将军议事,去晚就再没机会了!”陈安小声催促。
幽幽一声叹息,白绮歌收回目光低着头继续跟在陈安身后走向易宸璟营帐,她多希望白灏羽不要那么惊恐害怕,希望心里的话能被他听到。
我是你的姐姐,哪怕舍掉性命也要救你!
见到易宸璟时他正埋首于高高一摞书卷中,旁边灯座里已没有多少油,昏黄光亮晦暗摇曳。陈安悄悄摆摆手示意白绮歌独自留下,自己则转身离开营帐在外守候——人家家事,掺合多了无疑于自讨人厌。
易宸璟只知道有人进来却不知是谁,还以为是士兵进来填灯油,随手将灯座推向一旁,闭上眼疲惫伏在案上。
白绮歌没有直接开口说白灏羽的事,而是拿过摊在案上的布兵图凝眉沉思,提起笔在某处一点,神态动作宛如早时在敛尘轩他的书房里一般。
“净找些没用的书来看,这‘铁燕’阵是《花氏兵略·六卷守型章》里记载的,其他书籍从未提及,任你翻遍也找不到。”
压在额下的手臂一僵,易宸璟猛然抬头,这才发现站在身侧的不是别人,正是应该远在营地另一端帐内的白绮歌。眼中神色数次变化,最终停留在冷漠微怒之上:“陈安呢?死了吗?还是听不懂人话?”
“我用剑逼着他来的。”
“凭你?三脚猫功夫,只会丢人现眼。”
放在平时,这席话或许会博白绮歌一个白眼儿几记轻拳,现如今两人关系僵硬如石,白绮歌哪还有心思听他是打趣还是嘲讽?放下笔,澄净目光静静落在易宸璟眼中:“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放了他。”
“小羽是爹爹娘亲最疼的孩子,你杀了他势必惹怒爹爹和二哥,届时易宸暄见缝插针拉拢他们与你为敌,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是说要一统天下,为了夺得皇位什么都能忍吗?既然能容得下我活着,为什么不能连小羽一起容下?”
连番逼问并没能打动易宸璟,那双眼依旧冷漠无情:“容你,是因为被你骗了,你三番五次保证不会再骗我却全都是假话,早知如此我当初绝不会说出放过你的承诺。事已至此我不想多说,你,我不会杀,白灏羽,我也不会放。”
白绮歌仍不死心:“小羽是听了我的怂恿才会做出混事,罪不至死,你非要找人报仇也不该找他。”
“你真的是白绮歌么?”易宸璟忽地冷笑,站起身低下头,与白绮歌四目相对,“我想折磨死你的时候你偏要活着,我让你活着的时候你一心寻死,是不是你活着就为了与我作对?坦白告诉你,放过白灏羽这件事绝不可能,你再怎么求也是没用。”
软话硬化都说遍了,他还是不肯放人,白绮歌长叹口气,目光也冷了下去。
“如果你杀了小羽就是我的仇人,就算我死也不可能为仇人利用,是执意要报仇不惜失去一枚好棋子还是放开恩怨,你自己决定。”
冷笑声蓦地高扬,易宸璟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长眸如月,大掌伸到白绮歌脑后,手指微动,束起发髻的发带翩然落地,如瀑长发泻至腰际,宛若黑龙。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你以为,离了你我就如同呱呱坠地的婴儿什么都做不了?白绮歌,你太高看自己了。”
对易宸璟的冷嘲热讽白绮歌不以为意,本该焦躁烦乱的情况下反倒露出笑容,然而任谁都看得出那笑容凉薄得很,根本毫无快意可言:“我从不高看自己也不会妄自菲薄,为了什么才接近我的你自己不明白么?或许我不是你争权夺位的关键棋子,但没有我,你必定会走许多弯路。”
“你以为我是为了——”气怒之下喝出的反驳戛然而止,易宸璟咽下后半句话,冷俊表情转向旁侧,“够了,我不想与你废话,好自为知吧。”
到了这种地步再没什么好说的,反正白绮歌并不曾寄希望于他的仁慈宽厚,要救白灏羽,她另有办法。
掀起帘帐,瘦削身影在落日余晖映衬下显得更加单薄,而帘帐落下时留给帐中满面疲惫男人的话却坚定无比。
“铁燕阵破阵法记载在《花氏兵略·九卷破阵式》里,还有……我就是我,与红绡公主没有半点关联。”
第134章 逃亡追逐
遥国征军驻扎达邦高地后数日,首次大战即将来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次试探性的交锋后,霍洛河汗国率先拉开战线排兵布阵,擂鼓声声,直逼遥**营。之前的偷袭让遥国损失不少兵力,那些失去兄弟手足的士兵们咬牙切齿眼红如血,恨不得生生撕裂叫阵的敌人为亲友报仇,若不是易宸璟明令禁止出兵,只怕两方交战早已开始。
烽火将起,如箭在弦,紧张气氛让所有遥国士兵把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抛在脑后——明日,五皇子带来的白家三少爷将执行火刑。
那是皇子妃的亲弟弟啊,前几天还被颂为神仙眷侣天作之合的皇子夫妇,怎么转眼便形同陌路?一个将门少年又犯了什么大错要以死谢罪?
答案只在涉事者各自心里。
白绮歌已经不期望撼动易宸璟决意,他的脾气如此,认定的事极难劝服,尤其有关红绡公主的事,他……他恨不得把世间所有都一手摧毁,只为让那缕玉殒芳魂感受他的入骨相思,全然不顾谁在身后独守毁诺之伤。
罢了,凡事求人不如求己,易宸璟既然不肯放手,那么只能靠她自己。
白灏羽,她一定要救!
是夜,多日憔悴不曾梳洗的白绮歌容装一新,带着饭菜来到囚笼前,同行而来的萧百善使了个眼色,负责看守囚笼的士兵恭敬点头退到远处,望向囚笼内外姐弟二人的眼中充满疑惑。
“皇子妃有话尽快说,大将军只许你们姐弟最后见一面作别,时间太久末将不好复命。”
“多谢萧将军。”白绮歌强作笑容颌首道谢,眸中一抹愧疚转瞬即逝,“这坛酒是宁老板留下的,拿去给他们暖暖身子吧,这几天多亏他们照顾小羽,我也没什么可报答的,权当一点心意。”
顺着白绮歌所指看去,偷偷望向这边的两名看守正期待地咽着口水,见二人回望忙慌张遮掩。萧百善低声一叹:“难为皇子妃这时候还想着他们。也好,夜里风寒,我带他们到营帐里休息休息,皇子妃若是说完了便去那边找我们好了。”
点头目送萧百善魁梧背影离去,白绮歌唇角一丝苦涩,脸色愈发惨白,迅速抹去黯然表情后方才转过身蹲在囚笼外低声轻唤:“小羽,小羽?”
被易宸暄折磨得不成人形又遭易宸璟囚禁,北方酷烈风沙使娇生惯养的白家三少爷萎靡虚弱,看上去几欲断气,迟滞双目在白绮歌脸上停留许久才有所反应。
“姐……救我……”
沙哑无力的声音让白绮歌心头一酸,放下饭菜紧紧握住白灏羽冰凉手掌:“别怕,小羽,不会有事的。”
“你骗我……他们……他们要杀我、烧死我……”想到死,濒临绝境的少年体内蓦然涌起求生本能,声音也猛地抬高,“我不想死,姐你救我,你救救我啊!不关我的事,我都是听你的话才会变成这样!”
难道关她的事么?莫名其妙成为背负家仇国耻的罪人不说还要被人百般蔑视摧残,谁曾想过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眼见白灏羽把所有责任都推倒她身上,白绮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啊,为什么连弟弟都不待见她?就算她罪大恶极,如今所作所为不都是为了救他,为什么还要拼命在她伤口上撒盐?
人在紧张时难免激动,白绮歌亦是血肉之躯、有着凡人苦恼,再坚强,终有疲惫脆弱之时。然而她明白此时此刻由不得她抱怨,大难临头,倘若有半点动摇都会令白灏羽失去性命,弟弟死了,她要以何脸面去见爹爹娘亲,又要如何面对这具身体犯下的错误以及当初信誓旦旦要承担起一切的决心?
深吸口气将满腔心痛忍住,白绮歌捏了捏白灏羽手掌,目光里有着不容反驳的严厉:“闭上嘴,不许再乱喊。”
许是从未见过柔弱怯懦的姐姐有这般表情,白灏羽下意识打了个激灵,顺着白绮歌意思不再吵闹,眼底惊恐却是依旧如前。
“听着,小羽,姐姐拼了命也会救你出去。”盛满稀粥的碗塞进囚笼,白绮歌吹着馒头上的灰尘低道,“你先吃些东西补充力气,等一会儿我再过来带你走。”
“你……没骗我?”白灏羽半信半疑地看着面色沉暗的女子,犹疑语气里似乎还有一缕哀求。
“你是我弟弟,我怎会骗你、弃你于不顾?听话,把这些吃了,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带你离开这里。”避开那双微弱目光,白绮歌转向百步外萧百善等人休息的营帐,白皙手掌紧握成拳。
走到这一步,只怕是再无法回头了吧?
说什么白首不离相携不弃,与那人相比终归只是一番空话,而她,几度心冷了又暖,热了又寒,再不愿欺骗自己饱受煎熬。
坚定脚步迈向营帐,在帐外停滞片刻后掀帘而入。油灯晦暗的营帐内,两名看守囚笼的士兵与萧百善东倒西歪躺在地上,沉沉响起的鼾声带着醉意,旁侧三只酒碗翻倒,隐隐散发出诱人酒香。
这酒是宁惜醉所送不假,不过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麻痹受伤的士兵意识以方便治疗剧痛伤口,因此酒力极其霸烈,寻常人喝上一碗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彻底醉倒下去。救人的酒却用来害人,白绮歌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做出如此令人不齿的事情。
不这么办又能怎样?她别无选择。
从士兵身上解下横刀提于手中,白绮歌小心翼翼推了推歪头睡去的萧百善,确定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后长出口气,急匆匆赶回囚笼那边。
为了逃命,白灏羽硬逼着自己吃下饭菜又靠着囚笼坐了少顷,身上失去的力量多少收回一些,听见有马蹄声响起抬头望去,不出意料,正是去而复返的姐姐白绮歌。
“上马。”用从看守士兵身上搜来的钥匙解开囚笼锁链,白绮歌指了指身后骏马言简意赅,神色少有地凝重。
白灏城虽然纨绔不懂事却也明白正值生死攸关之际,默不作声爬上马背,心里巨石落地,说起话来也平和不少:“姐,我们是要回昭国吗?”
“不是回昭国,是回家。”翻身上了另一匹马的白绮歌语气清淡,“我会送你到灵芸城,之后的路你自己走。小羽,听姐姐一句话,别再做任何惹爹爹娘亲伤心的事,好吗?他们老了,唯一期盼就是你能平平安安成家立业。二哥和我都有各自负担,孝敬爹爹娘亲的任务只能委托给你,只要你能去了顽劣之气好好做人,姐姐就是为你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记忆里姐姐根本不是会说出这番话的人,白灏羽讶异地侧头看去,月光下,清瘦容颜如死水般波澜不惊,平静得令人心寒。
“姐,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唇边漫起一抹淡薄笑意,白绮歌不知道那是苦笑抑或是自嘲的笑:“我说了,我也有自己的负担。已经承诺的事不可反悔,我答应过易宸璟不会离他而去,那么此生此世必守约不毁。”
她说过的,会陪在他身边——当然,他也说过尽释前嫌不离不弃,而结果却是对她挥剑。
誓言这东西啊,还在坚守的人也只有愚不可及的自己了吧?不知为何,明明清楚易宸璟已不值得托付信赖,属于她的誓言始终不愿亲手毁掉。
嘚嘚马蹄声在辽阔平原空旷响起,白灏羽在前,白绮歌在后,两副同样瘦弱的身躯颠簸马上,摇曳风里,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个人竟会是名动天下的白家子女。随着月色稀薄,旭日在遥远的东方冉冉升起,初照温暖洒遍全身,带走冷夜凄寒。
灵芸城就快到了,疾驰一夜的马匹也开始降低速度,筋疲力尽的白灏羽咳声不断,白绮歌不得不停下马上前询问。
“没事,可能是冷风吹的。”白灏羽一改之前态度满面老实安分,看向白绮歌时多了分恭敬,“姐,你就这么回去了会不会受惩罚?那个大将军会放过你吗?我看你还是跟我一起回昭国——”
“我若跟你回去,昭国将永无宁日。”
沉吟少顷,张狂却并不愚钝的白家三子就明白了她所言何意,一脸愧疚难当。虽说早就被昭闵王授了少将之衔,可白灏羽终归只是个十七岁刚出头的少年,白绮歌不希望他被年幼之时犯下的错误束缚一生,刚想开口安慰,不料眼角余光瞥过,正见远处一个骑马身影鬼鬼祟祟躲入草丛之中。
白绮歌倒吸凉气。
有人跟踪他们!
“小羽,看见前面的大石了吗?等下到了那里你加快速度往灵芸城方向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到了灵芸城去找一位宁老板,他应是住在城东客栈里,你只需跟他说是我拜托他送你回昭国的就好,其他不要多问,懂了吗?”
忽而严肃警惕的语气让白灏羽颇为害怕,尤其是见到白绮歌葱白手指抚上腰间横刀的刹那,少年清秀面庞登时苍白。
“不行!姐!你打不过那些人的!”
不管是身经百战的萧百善也好,又或是阴冷邪佞的易宸暄也罢,白灏羽不认为不懂武功又体弱多病的姐姐能抵挡追踪而来的敌人。易宸暄厌恶她、视她为绊脚石,易宸璟则恨她入骨,无论落到哪一方手中绝对得不到好下场。
这些,白绮歌同样明白。
跃上马背与弟弟并驾齐驱,白绮歌仰着头挺直脊背,丝毫不给白灏羽反对的机会。
“你是我弟弟,好好活下去。”
横刀出鞘半寸,雪亮利刃映着朝阳和煦红光绚丽刺目,如同执着它的主人一般光华难掩。白绮歌调转马头朝向追踪者方向,握刀的手没有半点颤抖。
凡是想要伤害她家人者,结局无外乎你死我亡。
第135章 假戏真相
鸿雀原刚经历一场瓢泼大雨,碧绿草木如春笋般疯长,骑马追踪的人根本无法透过密密层层的草木看清逃亡姐弟二人有何动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白绮歌紧随白灏羽身后倒退而行,直到一人多高的大石旁才停住马蹄,无声示意弟弟躲到大石之后,自己则握紧刀柄贴靠旁侧。
追踪目标丢失的话,后面跟踪者一定会心急赶来查看才对。
果不其然,二人躲在石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草窠里隐藏的追踪者就迫不及待纵马飞奔,响亮马蹄声愈发逼近。侧耳细听越来越大的蹄声,在大石旁边一人一马影子甫一露头的瞬间,白绮歌挥起横刀陡然发难,锋利雪刃直直砍向不期而至的追踪者。
吭啷一声金铁交撞,用尽八分力气的横刀被长剑精准拦截,显然那人也不是吃素的,既能机敏反应又有十足经验。偏转刀锋再次突袭,白绮歌丝毫不留空隙给对方反击机会,一心想着速战速决让白灏羽安全离开,是而再不保留力量狠狠砍去。
“皇子妃!是我!是我!”急迫声音生生止住白绮歌动作,沧桑有力而不失底气,白绮歌熟悉这声音,出征以来几乎每天都听得到。
“萧将军?!”
一身铁甲朱衣,正当壮年的追踪者不是别人,正是遥军北征副将,萧百善。
萧百善可以说是军中仅次于易宸璟的大将了,既是偶大将军一手栽培又深得遥皇信赖,易宸璟待他也要礼让三分,如此身份显赫的副将来追踪她说明什么?无非是,易宸璟对白灏羽的性命势在必得——或许,还有她的这条命吧。
黛眉敛锋高挑,平日里温和的大遥皇子妃面对恭恭敬敬的副将少了亲近多了敌意,手中横刀拦在身前,眼内警戒之色半分未曾减少,语气带着嘲讽:“易宸璟未免太过高瞧我了,竟派萧将军亲自追捕,怎么,我们姐弟这两条贱命比北征大事还重要吗?”
“皇子妃误会了——”雪亮刀光逼近,萧百善有苦说出不出,只得退后一步表示并无恶意,一脸笑容比吃了鱼胆还苦,“皇子妃先放下刀,末将并非大将军派来追击二位的。”
“不是来追击,难不成是来保护的么?”白绮歌冷笑。
饶是萧百善千般解释,白绮歌始终抱怀戒备之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已经经历太多次欺瞒背叛,谁知道半生戎马为遥国鞠躬尽瘁的中年将军会不会在她放下刀时一剑刺来呢?于遥国,于易宸璟,她毕竟是外人。
看出白绮歌目光里深深怀疑之色,萧百善无可奈何只好弃了剑翻身下马,毕恭毕敬单膝跪地:“末将正是奉了大将军之命前来护送皇子妃与白公子的。”
护送?白绮歌错愕,她是用酒灌倒萧百善等人才带着白灏羽逃出遥国营地的,按道理易宸璟不可能知道,何来护送一说?再者他对害死红绡的白家姐弟二人恨之入骨,又怎么会不杀反护呢?萧百善所说难以令白绮歌信服,或者说,根本没有足以让白绮歌相信的理由。
才许下白首之诺不过几日易宸璟便拿着剑冷漠相向,他的反复无常,他的心思难懂……白绮歌已不对易宸璟的怜悯抱有任何期待,偏却在这时冒出个人说,他是想保护她。
可能吗?
恍惚神情并未持续太久,一念闪过,白绮歌仍固执地横刀平指,瘦削身躯挡在萧百善面前:“萧将军不必再为他遮掩,只要他肯放过小羽,我可以二话不说立刻与萧将军回去领罪,但他执意要取小羽性命的话——恕绮歌冒犯,就是死,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家人!”
白绮歌向来说一不二,出口的事必定做到,相处这么多时日萧百善也有所了解,眼见那张瘦削而又略显苍白的面颊浮现刚毅神色,而立之年的遥国副将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纠结踌躇半天,心里的话几度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欲言又止的复杂表现令白绮歌纳闷,身形却是丝毫不敢移动。
“皇子妃,您这在逼末将啊……”幽幽一声长叹,萧百善闭上眼摇摇头,下定决心似的深吸口气,“事到如今末将不便再隐瞒,实际上,今日所发生一切都在大将军意料之内,五皇子到来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将军了如指掌。”
白绮歌心忽地一颤,讶然失声:“易宸璟早知道我会救小羽?”
“岂止是救白公子一事,皇子妃眼中所见全部都是一场戏,而编造这场戏的人正是大将军。”
原本清晰思维混沌成一团,脑海里似有一条模糊线索却又难以抓住,白绮歌的直觉告诉她萧百善并未说谎,一切的一切,有着她不曾知晓的内幕。
悬于半空的横刀终于无力垂下,萧百善暗松口气站起身,为防再次激怒狐疑的白绮歌不得不保持三步远距离,急切语气缓和许多:“大将军待皇子妃宠爱有加,军中将士有目共睹,纵是别人猜忌揣测,皇子妃万万不该疑心大将军苛待于你啊!这几日面上看着是皇子妃与白公子备受煎熬,其实真正不好过的人是大将军,皇子妃许是没注意吧,才几天的功夫,大将军整整瘦了一圈。”
“萧将军有话明说,易宸璟到底在搞什么鬼?”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萧百善又语焉不详只说些易宸璟的好,头脑一片混乱的白绮歌放弃了独自思考,索性皱着眉头直白开口询问。
“大将军前后态度变化之大,皇子妃就没有怀疑过吗?”萧百善全然不理会白绮歌的焦急,而是慢条斯理发问。
“这……”白绮歌迟疑。
的确,经萧百善这么一说她才猛然发觉,易宸璟在易宸暄来之前的百般温柔与后来的决绝冷酷实在是天壤之别,她怒火攻心将罪名都怪在他的偏执性格与阴晴不定上,却没有仔细考虑他的心情——朝夕相处间他的变化不是都铭记在心里吗?生死当前他不是宁愿用自己性命守她安全吗?他虽食言过却一直努力坚守着不离不弃的誓言,这样的他,这样的易宸璟,有什么理由因为已明朗一半的真相而舍弃她呢?
他的变化太过迅速剧烈,如此不真实,而她激动之余竟毫不犹豫给他贴上背弃承诺的罪名。
眼中神色激烈变幻着,苍白面颊上显出迷惘之色,白绮歌的手开始发抖,抖到无力松开,横刀咯啷落地。
“他没有怪我,也没有非要小羽死不可,是吗?”
萧百善缓缓摇头:“是不是末将不清楚,末将只知道大将军深爱皇子妃,绝不会因为五皇子的出现或是什么秘事斩断情丝。皇子妃是没有看到他在人后的样子,大将军总是望着虚空发愣,茶饭不思,魂不守舍,当真对皇子妃担忧思念得很。”
如果易宸璟真的如萧百善所说心心念念牵挂着她,为什么要步步紧逼令她几欲疯狂直至逃离?
“宁老板留下的酒委实霸烈,可是不喝的话,醉从何来?”萧百善见白绮歌有所动摇,低低开口趁势追击,“看守囚笼的士兵是大将军特地更换的,都是末将最信得过的属下,就算拿刀逼着他们也绝不会玩忽职守跑去喝什么酒,现在他们正清醒地坐在营帐里。还有,皇子妃以为,大将军将火刑之事公开宣布是为了什么?临行前吩咐给白公子好吃好喝养足体力又是为了什么?皇子妃是个聪明人,真的连这些都想不通?”
便是说,萧百善和看守士兵根本没喝那酒,他们是在装醉;是说易宸璟故意让她知道白灏羽将要执行火刑,想要救人就必须有所行动;是说,他了解她,早知她会被逼无奈出此下策,所以事先提供所有逃亡必须条件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单薄身影忽而一晃,踉跄着后退数步。
她明白了。
哪有什么绝情负她,又哪来的为红绡不惜再次反目?易宸璟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啊!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家人在她心里的重要性,所以纵是怒火中烧、恨意难消,易宸璟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护她最重要的家人而背叛自己本心,放弃为红绡公主报仇的事。他看似冷酷无情,先囚禁白灏羽又扬言与她无话可说不肯见面,实际上是在做给人看吧?为了躲避某人耳目,让人相信他们已然决裂。
“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喉中酸涩,白绮歌低声轻问。
他若明示一切都是为了蒙骗易宸暄,她再委屈也不会怪他、不会因此心死,那样岂不是更好?
白绮歌的困惑尽数看在阅历丰富的萧百善眼中,壮年将军不合时宜淡笑:“五皇子何等聪明的人物,戏演假了他哪会相信?一来大将军担心皇子妃你关心则乱,知道实情却因心疼白公子露出马脚,二来……隔墙有耳,大将军不得不防备无处不在的对手,一言一行都要万分谨慎倍加小心,就连与末将也只能利用商谈军事的机会以笔代口,确保不被可疑之人发现。”
没错,表面温文尔雅的五皇子易宸暄于演戏一道最为精通,她是个性急之人,知道实情与不知道的表现定然不同,极有可能被耳聪目明的易宸暄察觉;再有就是武功高强的苏瑾琰,在遥国皇宫就是这个碧目男子一直监视敛尘轩,军营之中没有战廷守卫,谁能料到如影随形的监视者是否仍在某处偷听偷看呢?
不得不说易宸璟心思细腻、考虑周全,这场戏,非这么演不可。
答案揭晓,白灏羽性命无忧,她与易宸璟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任何改变,眼帘低垂的逃跑皇子妃唇边一抹笑容浅淡,隐藏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思量。
尽管惊心动魄之后是突如其来的冲击,发生的事让她短时间内还难以完全释然,可是白绮歌明白了一件事——
他爱红绡,也爱她,真心实意。
第136章 谋外有谋
遥**中一片混乱,霍洛河汗国仍在擂鼓叫阵,甚至挖出先前偷袭中战死的遥国士兵尸体悬于阵前,将士们中不少按捺不住前来请战的,闹得易宸璟头痛不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头痛的还有另一件事,不,应该说是一个人,坐在中军大帐中淡然喝茶的旁观者。
“七弟竟然派萧将军去追击,当真是下了血本,也不知能不能把白家那两个罪无可恕的犯人捉回来。”放下手中茶杯抖开折扇,易宸暄好整以暇靠坐椅中,语气满是嘲讽,“白绮歌也是胆大包天,连‘通敌叛国’的罪人都敢私自放走,还灌醉了看守士兵,说来说去终归是臣国贱民,骨子里注定流着背叛之血。我担心的是,倘若他们姐弟二人穷凶极恶对萧将军出手,萧将军是否忍得下心反击呢?”
听这嗓音便觉得无比厌烦,易宸璟眼皮也不抬一下盯着案上地图,语气中敷衍之意赫然:“事情未发生前谁也不能预料,五皇兄有这时间管闲事,不如早日回帝都帮父皇打点内政。”
“不急,父皇龙体安康暂无大碍,再说白灏羽是我带来的,怎么也要有个交代才行。”
易宸璟不再回话,与同父异母的这位兄长多说一句他便多一分恶心,杀意也随之更浓一分——若不是易宸暄逼迫,他何必演这场违心的戏码,何至于让白绮歌再受心伤?好不容易才解开心结两不相怨,这一闹,又不知她要如何想了。
地图上山脉起伏、沟壑纵横,一如此时易宸璟心内波涛难止,而更让他焦躁的事情还在后面。
传信兵掀开帐帘噗通跪在地上,脸色煞白,情急之下话都说得不太利索:“启禀大将军,霍洛河汗国将顾参军尸骸倒吊鞭打,又在阵前将十位殉国士兵五、五马分尸,现在军中大乱,前军士兵都嚷嚷着要出战报仇,梁将军已经压制不住了!”
侍立一旁听命的陈安倒吸口凉气,神色复杂地看向主将易宸璟。
遥国风俗重殡葬,死者为上,最见不得已故之人尸首受辱,霍洛河汗国这般行为无疑是在挑衅,并且挑得很成功。本来以人多打人少出战并无问题,可问题在于,霍洛河汗国摆出的铁燕阵鲜见于战场,至少有五十年无人试过,就连阅历丰富的萧百善也沉着脸说不知破阵之法,草率出战必然对遥军不利,甚至可能因此导致战事大败。
“大将军,是要出战还是……”陈安犹豫片刻开口问道。
“先去前军看看。”易宸璟摆摆手,目光掠过易宸暄时稍作停留,继而转向陈安,“陈参军,你在帐中等候,若有消息传来立刻派人告诉我,半刻不得耽误。”
陈安神色凝重微微颌首,拿过头盔递给易宸璟,后者托着头盔走向帐外,掀起帐帘时似是想起什么忽地又停住转身:“五皇兄独自一人?”
“瑾琰没到过北方,四处走走看看。”易宸暄自然明白易宸璟所问何意,耸耸肩重又端起茶杯,目光中一丝冷光闪过,面上却还保持着惯常笑容,“一个下人而已,七弟不用太过担心。”
一个下人?一个在皇宫中敢携带刀剑监视皇子的下人?易宸璟不再追问,出了营帐数步之远后向角落里失魂落魄的年轻士兵招了招手:“乔二河,过来。”
抱膝蜷缩的乔二河迷茫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喉咙里咕噜一声匆忙爬起,跌跌撞撞跑到易宸璟身边,眼中燃起期待之色:“是皇子妃回来了吗?皇子妃有没有事?”
“她不会回来。”易宸璟扬手拍了拍失望的乔二河肩头压低声音,“听着,我现在要你去办一件事,这件事关乎皇子妃生死,无论如何你要坚持到底,明白吗?”
白绮歌私放白灏羽一同逃离之事传出后,乔二河就丢了魂魄似的躲在角落不声不响,这会儿听得易宸璟提及白绮歌顿时来了精神,忙不迭点头。
易宸璟环视四周并无外人,这才放心地沉声吩咐:“萧将军已经追去保护皇子妃,但是有人跟在后面,这人就是五皇子那个碧目随侍,他定会阻挠萧将军并对皇子妃不利。我要你悄悄带一队人马赶去帮助萧将军,无论如何要保证皇子妃安全,送她们姐弟二人返回昭国,能做到吗?”
“乔二河愿舍命保护皇子妃,万死不辞!”一介新兵能得此重用足见易宸璟信赖,乔二河激动之余又想起惨死的大哥,暗中握拳,目光明亮坚定。
那样光芒耀眼的女神,值得大哥和他用性命守护。
帐外的密谈并未传入帐内,即便传入了,帐内同样在交谈的两个人也未必听得见。
“末将已经尽力,可是皇子妃与大将军几乎形影不离,实在难找机会下手……”陈安局促站立,低着头面相易宸暄。
“幸亏瑾琰抓住了白家那窝囊废,不然大事就要坏在你手上了。”易宸暄冷冷瞟了一眼,唇角弧度令人不寒而栗,“这件事权且作罢,我问你,七弟这几天表现如何?有没有异常举动?派萧百善追击是真的吗?”
陈安点头:“情况属实,并无异象。大将军当着一众将士的面大发雷霆,险些除了萧将军军职,去追击皇子妃亦是萧将军主动请缨打算戴罪立功的。”
“那就好。七弟这人心思缜密又对白绮歌爱恨交杂,虽然恨意占了大半可能,安全起见,还是要确保他不会手下留情才行。”稍作停顿沉吟片刻,易宸暄抬起头,古怪笑容意味深藏,“陈参军,你是想全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还是想立下汗马功劳从此富贵永远呢?”
荣华谁不想要,富贵却总须险中求得,陈安不是傻子,他明白自己再为五皇子效力必定越陷越深,然而,家人们的安危都掌握于易宸暄手中,他哪有选择余地?无可奈何苦笑点头,一缕黯然转瞬即逝。
“末将……愿为五皇子效犬马之劳。”
狼烟未起的战场已经四处弥漫阴谋味道,距离灵芸城尚远的鸿雀原上,三匹骏马飞驰。
不管易宸璟是不是还在怨恨,白灏羽必须回到昭国白府才能让白绮歌稍稍安心,这里毕竟是即将展开大战的战场,刀剑无情,谁知道危险何时来临?萧百善也赞同先将白灏羽送回灵芸城的想法,尽管易宸璟对宁惜醉颇有抵触,可眼下形势危急,除了那位碧目浅发的年轻游商外确实再找不到人托付重任了,是而萧百善按原计划护送白家姐弟二人一路奔向灵芸城,半刻也不愿多耽搁。
“其实大将军的意思是要皇子妃也一同回昭国。”半路休息时,萧百善委婉相劝,“末将虽不知皇子妃与五皇子之间有什么过节,却也看得出这一系列事件都是五皇子有意为之,大将军要操心战事无暇多顾,皇子妃留在营中只会令大将军分神。”
“萧将军请放心,绮歌心里有数,绝不会给殿下增加半点负担。昔日我曾与他有约在先,无论何种险境都要同进同退,生死不离,而今正是紧要关头,我更不能弃他而去独善自身。”
萧百善无声叹息。
这二人倒是酷似得很,每每思虑必要以对方为优先,一如易宸璟的面冷心热,又如白绮歌的死生不惧,当真是夫唱妇随,同心同德。只是……饱含深意看了白绮歌一眼,精明的征军副将心头一阵担忧。
聪明如斯,疑心甚重的遥皇能容得下这么一位锋芒耀眼的皇子妃在大将军身侧吗?
自古皇权难掌握,人心易转移,身在王侯天家别说是皇子,就算太子做了什么有违圣意的事情都极有可能一夕之间身败名裂,而这世道终归不愿见女子凌驾于男子,七皇子夫妇情义再深,未来要走的路仍旧难以预料会有什么风波,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萧将军?”见萧百善愣愣出神,白绮歌轻唤一声,“这些日子我的注意力都放在小羽身上,也不知军情如何,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萧百善咬了口干粮沉吟片刻道:“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霍洛河那些蛮人屡次挑衅,大将军认为时机不成熟禁止应战,前线拖着,我们几个就在中军大帐研究铁燕阵的事。这阵法有近百年无人使用了,也不知道霍洛河人是怎么学会的,用在这片地形上易守难攻,再合适不过。”
白绮歌记性极好,对阵型兵法一类几乎是过目不忘,只可惜明知铁燕阵破阵式记载于哪本书籍却愁在没人带来,诸事繁杂间也没时间向易宸璟细说,看来把白灏羽送到灵芸城托付给宁惜醉后要快马加鞭赶紧回遥军大营才行。
坐在旁侧的白灏羽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当年昭闵王倚重白家时为表心意给年仅十岁的白家三子封了个少将军衔,可他毕竟年少无知又不思进取,对什么阵法啊、打仗啊丝毫不了解,索性伸了伸懒腰去拿牛皮水袋。
许是天命使然,上苍还不打算让这个刚刚历尽苦难的纨绔少爷早早殒命,就在白灏羽弯腰的瞬间,一支冷箭不意袭来,划破风声深深没入身后马腹。
骏马一声痛苦嘶鸣发足狂奔,白灏羽尚未反应过来,手握水袋愣愣傻坐着,白绮歌第一时间将他揽到身后,方欲仰头寻找冷箭射来方向,一片黑影如稳重高山般挡在身前。
“有人偷袭!快走!”
萧百善拧紧眉头低喝,抬眼望去,远处骑着马匹的一道身影映入眼帘,瞬间惊呆。
第137章 命悬一线
辽阔天野相接,暴风骤雨即将来临的天空晦暗阴霾,被狂躁风沙吹弯腰的碧草瑟瑟发抖,骏马四蹄稳稳踏过溅起嫩色草汁,冷漠无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骑于马上的男子一身浅玉色织锦劲装,华贵而不失凛冽之气,紧握缰绳的手掌骨节青白突出,一看便知有好功夫在身。
萧百善常年在军中行走,极少往来皇宫,就连易宸璟也是此番出征才首次接触,更别提面无表情引弓傲视的五皇子属下,可是这个只见了寥寥数面的年轻人偏给他留下极深印象——不仅仅因为神秘罕见的碧绿眸色,还有那眼底深藏的冷酷麻木。
“末将奉命追击逃犯,此乃大将军亲自下令,如有与苏大人冲突之处还请避让。”微微惊诧过后,萧百善很快镇定心神朗声高喝,不动声色将白绮歌与白灏羽护在身后。
迎面而来的苏瑾琰听得见萧百善喊话却毫无反应,仍是不紧不慢驭马缓行,随手从身后箭篓抽出箭搭好,弯弓拉满,直直朝向名为逃亡实则护送的三人。这情况不必多说,很显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要么苏瑾琰杀了三人,要么,他被萧百善等人杀死。
“末将会尽量拖延时间,皇子妃请带白公子尽快赶往灵芸城。”萧百善低声道。
白绮歌担心高悬,她很清楚萧百善是个尽忠职守的老将,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放弃护送她们姐弟二人直至灵芸城的重要任务,看情况,忠心耿耿的遥军副将是想要与苏瑾琰拼个鱼死网破了。
细长眉头微皱,萦绕心头许久许久的问题再度涌来,白绮歌真的很想知道苏瑾琰究竟站在那一边。
昔日在遥国皇宫时苏瑾琰于她既有恩又有怨,忽而化身保护者,忽而又化身冷酷无情的暗杀者,作为易宸暄的男宠兼心腹,他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若说是帮,屡次袭击毫不留情险些置她于死地,若说是害,在校军场内,在鸿雀原被追杀时,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伸出援手救她于危难?
那人就像一个谜,如他惑人心魄的碧绿眼眸一样,看不破,猜不透。
想再多无益,唯有事实能证明一切。
深深吸口气,白绮歌出乎意料闪到萧百善身前,瘦削身躯挺拔站立:“易宸暄派你来做什么?杀我还是小羽?或者是两个都要杀?”
内力深厚的人往往听力也极好,白绮歌说的话一字不落全都进入苏瑾琰耳中,翠玉一般的美丽眼眸一荡,待距离三人不足二十丈时方才淡淡开口:“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也就是说,这次的目标是白灏羽吗?确定对方来意后,白绮歌不退反进,与萧百善并肩站立死死守住大惊失色的弟弟,清秀面庞有着不逊男子的坚毅神色。
“有本事自己来取!”
话音甫落有如口令,刹那刀剑齐出,寒光交错。白绮歌与萧百善极有默契同时出手,身形迅疾不相上下,看得白灏羽目瞪口呆。
苏瑾琰长眸微眯,对突然出手袭来的二人并无畏惧,稍稍偏过头颅单眼闭上,竟是在刀剑奔来那短暂瞬息瞄向首要目标,丝毫不考虑久经沙场的老将与总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女子马上就要赶到近前。
临危不乱,镇定自若,这样的人才是天生的杀手。
苏瑾琰可以不顾自己性命,白绮歌却不能不顾弟弟性命,发觉对方不惜一切也要达成目的,去势汹汹的攻击立刻转为防御。横刀扬起斜斜撩过,不是砍向挽弓的纤长手臂而是即将飞射而出的箭簇——苏瑾琰的动作太快,眨眼间便松开了手,白绮歌只能把羽箭从中斩断。饶是如此,力道万钧的羽箭后半部仍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袭向白灏羽,一声闷响撞在少年结实胸口上。
“小羽!”白绮歌止住身形急急向后回望,看见白灏羽嘴角一点血丝溢出、痛苦地捂着心口时,脑海里轰地一声。
白家已破落至此,她不求荣华富贵再享尊捧,只求爹爹娘亲健康长寿,兄弟至亲安然无恙,难道连这点小小愿望都不能实现吗?当年是她怂恿少不经事的白灏羽犯下弥天大错,就算要偿还也该是她才对,小羽不该死啊!
一转身的刹那,白绮歌忘记了教官曾告诉她的戒条:绝不可将身后暴露给敌人。
现在,她身后佩剑挽弓的是是苏瑾琰。
“皇子妃小心!”一道冷光划过视线,萧百善失声惊呼的同时挥剑向马上的苏瑾琰刺去,不料苏瑾琰早有防备,只一翻身便跃到马下轻而易举避过了这一击,有条不紊地抽出腰际长剑冲向背对着的白绮歌。
以他的功夫,以他的经验,想要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内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千军一发之时哪还顾得其他,脑子里就只剩夜幕下、军帐中年轻皇子殷殷嘱托和热切目光,萧百善一咬牙,居然飞身扑去横拦于白绮歌与苏瑾琰之间。谁都不愿死,能活着安享天年是萧百善这辈子最大心愿,然而不知为什么,当易宸璟郑重鞠躬拜托他无论如何要保白绮歌安全时,一种久违的动容令他无法拒绝。
他还记得,青梅竹马的妻子是怎样死在敌人兵刃下。
他还记得,已经僵硬的尸骨手中紧紧撰着他们的定情信物。
他还记得,自己在瓢泼大雨里最后一次流泪,却哭不出一生一世的愧疚。
征战八方并非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只为保家卫国,不再让惨剧重演,不再看有情人生离死别,不再令一段姻缘化为永世悲恸。
为了一对儿纠缠苦恋、誓言不悔的乱世龙凤,这条命,舍了也甘愿。
听见旁边萧百善惊呼,觉察身后杀意汹涌,看到前面白灏羽面色惨白仓皇,白绮歌本以为自己的路真的走到了尽头,一个疏忽导致的是她死于敌手,是无可奈何负了相携相伴的许诺,未曾想,一捧血花四溅,身上却不疼不痒,毫无变化。
“萧……将军……”白灏羽又惊又怕已经话不成句,变了调的嗓音沙哑干涩,眼中泪水连连。
那一刹,白绮歌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回身一击没能命中迅速躲避的苏瑾琰,肩头一沉,踉跄向后跌倒的萧百善正撞在身上,白绮歌一手执剑一手扶住萧百善,目光一扫,胸口气息凝滞。
苏瑾琰那一剑正刺在萧百善上腹,深浅不知,但涌出的血很快就染红甲衣,倘若不能得到及时救治必死无疑。
生死一念之间,豪放的壮年副将根本不管自己伤势如何,重重一推将白绮歌推离数丈开外,一击失手的苏瑾琰想要追上前去也不能如愿,猝不及防被萧百善弓起身死死拦腰抱住,一时间挣脱不得。
“快走!走!”
粗暴厉喝震荡耳中,向来平和的萧百善第一次显露狂躁一面,仗着自己魁梧有力硬是将苏瑾琰暂时控制住,代价则是背上起起落落的重拳以及满口腥甜。
论兵法战术冲锋挥砍苏瑾琰不是萧百善对手,但若论起一对一的制敌招数,萧百善与苏瑾琰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他又是白家姐弟最后一道屏障,假如萧百善倒下,能够拖延苏瑾琰脚步带来一线生机的人再也没有,无论是白绮歌还是白灏羽,今天都要葬身茫茫平原。白绮歌深知其中利害,纵是心如刀割万分不忍也只能掉头离开,否则……萧百善就算白死了。
趁着苏瑾琰无法行动,白绮歌飞快跑到白灏羽身边牵过马匹:“小羽!上马!”
“可是、萧将军——”
“我叫你上马!”一刻拖延便意味着萧百善多受一刻苦痛,白绮歌没耐心多做解释,一把揪住白灏羽拖上马背,双脚一夹,疾驰飞出。
听着蹄声起落,萧百善知道她们姐弟二人已经上了马,紫红面庞露出一丝欣慰微笑,继而一大口鲜血咳出,再无力支持。习惯面无表情的苏瑾琰也有了一丝半缕恼怒之意,抬起手肘狠狠砸下,一声闷哼后萧百善放开手臂瘫倒在地,失去光泽的双眼望着白家姐弟离去方向,渐渐浑浊。
拉开这么远的距离,再追不上了吧?
如果换做别人定然会懊恼放弃,看着高高草窠里若隐若现的身影骂上一声转身离开,不幸的是,此时作为追杀者的人是苏瑾琰,整个遥国皇宫之中最为神秘又深不可测的特殊存在,萧百善也好,白绮歌也好,没人想得到他还在坚持。丢下剑再挽长弓,手腕一转,一支特制铁箭破空射出,精准有力,风啸嘶吼仿佛在说,不饮血,绝不落地。
毫无察觉的白绮歌还在疾驰中茫然,苏瑾琰救过她又要杀她,明明说目标是白灏羽又对她下手,他的话果然当不得真么?便是回答有假,前后互相矛盾的行为又是因为什么呢?谜团越滚越大,早已超出她能推测的范围,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谁能分辨?江山为盘人皆棋子,等待她的迷局还有多少凶险?
一连串问题得不到任何回答,心力交瘁时只想着,若是易宸璟在身边该有多好。
至少他在时,她可得片刻宁静安心。
遥遥无期的盼望被残酷现实打破,箭啸声弹指间接近,来不及回头查看,正发足狂奔的骏马忽地一颤将背上姐弟二人重重甩落在地,挣扎许久方才勉强坐起。隔着呛人灰土再睁开眼,一片阴影抖落视线,随之而来的容颜精致却漠然。
追击者,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