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凝香花酒
如果是在平时,易宸璟这样充满独占欲的孩子气表现或许会让白绮歌莞尔一笑,亦有可能大加调侃,可是有宁惜醉夹在中间,白绮歌又对他算不得坦诚的表现感到不满,一切就变了味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在怀疑我和宁公子的关系?”
冷然语气并没有令易宸璟有所动摇,鹰隼一般锐利目光仍紧盯白绮歌:“他是谁我不管,我只知道他对你的在意超过了应有范围,而你……让我很失望。”
“我比你更失望。”白绮歌没有任何抵抗,骤然淡漠的语气却让易宸璟一阵心凉。
除了失望这个词外,白绮歌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形容此刻心情,从她替嫁到遥国起就一直在忍受不该由她承担的罪责,而这些罪责大多来自易宸璟。是他在她脸上留下无法抹消的伤痕,是他把她当做奴隶一样折磨对待、让所有人都瞧不起她,是他夺取了她作为女子最为宝贵的处子之身,也是他,让她在时有时无的温存中沉沦深陷,不惜为他的帝王业亲手杀死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她付出那么多,他却说失望,失望的到底该是谁?!
推开撑在双肩上的手臂,白绮歌深吸口气,胸腔隐隐作痛:“随你怎么想,我与宁公子所谈都是军需之类问题,从未涉及个人感情,即便有也是因为他的善解人意,而不是如你这般蛮横无理。宁公子是我的朋友,与性情相投的朋友言谈甚欢似乎并不为过,我也没必要因为你的无聊心思刻意避着他不见,想怎么怀疑猜忌是你的自由,不过你给我听清楚,易宸璟,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请你不要用你那肮脏想法来玷污别人,无论何时,在这件事上我都问心无愧!”
摆脱束缚的身影犹如一阵疾风消失于视线中,易宸璟站在原地茫然无措。
这不是他本意,他并不想与白绮歌发生争吵,否则也不会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让她远离宁惜醉。就如同他所说,宁惜醉是谁根本毫无意义,他只是受不了白绮歌在宁惜醉面前那种态度,平和,亲近,笑起来时眉眼间那么轻松愉快,全然不像在他身边时的深沉。
她是他的女人啊,怎么可以对其他男人展现诱人一面?
然而令易宸璟更加无法释怀的是白绮歌的眼神,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失望,失望至极。压在胸口的巨石愈发沉重,易宸璟也不知道发展至如今局面究竟应该怪谁,是他太小气还是白绮歌太随意?总之,一见到她与宁惜醉在一起的和谐般配,怒火就忍不住升腾而起。
“来人。”沉着脸叫来守卫士兵,易宸璟回头看看空荡房间,忽地声音颓废黯淡许多,“去拿壶酒来。”
灵芸城不算富庶,城中居民多以种地为生自给自足,既没有特别行业也没有独特胜景,唯有一点名扬遥国内外——酒。
“入冬前最后一茬凝香花压在陶罐里,加上酒糟、酒引与无根之水,埋在地下三尺深处不见天日,来年打春时节起土开封,这香气便能飘扬十里,所过之处无不是醉人醇香。来,尝尝,是不是比帝都的酒要好喝?”
装饰朴素的小酒家内,宁惜醉小心翼翼倾倒酒坛,澄净酒液翻滚落入碗中,偶有几滴溅到外面都会把他心疼得直皱眉,待到碗里微微泛黄的酒液彻底平静方才展露笑颜,双手推到白绮歌面前。
那酒的确出众,浓香四溢,芬芳扑鼻,与其说是酒香倒不如说是花香,引得旁人直流口水。
“灵芸城外大部分土地都用来耕地种田,凝香花总共就那么几十株,一年下来能酿的酒不超过百坛,除去往来行商高价买走的之外,大概全城也就十余坛了。”碧色眼眸盯着酒碗,比土生土长的大遥族人白皙许多的脸上带着几许惋惜,“如此佳酿若能与知己之交开怀畅饮,那该多好。”
“怎么,和我一起喝酒不够痛快?”白绮歌轻笑。
宁惜醉连忙摆手摇头:“才不是,能与白姑娘喝酒是宁某早已有之的心愿,实不相瞒,上次在帝都匆匆一见,我这颗心已经被白姑娘倾倒——啊,白姑娘不要误会,我是指你身上那种飒爽风度,绝不是抱有非分之想。”
就算有又能怎样?恨谁爱谁本就由不得人心控制,何况白绮歌对自己的桃花缘从不抱任何希望,见惯皇宫中如云佳丽,她再清楚不过自己这张脸有多丑陋,如果说有哪个男人会对她一见钟情,最不相信的人大概就是她了。
端起酒碗向前一伸,白绮歌行为动作豪爽不逊男人:“干!”
甘冽酒液滑过唇舌落入肚中,没有寻常白酒的呛辣之感,入口极绵极柔,独特醇香却是从未有过的沁人心脾。
“好酒,看来今天要让宁公子破费了。”粲然一笑,白绮歌拿过酒坛又倒了满满一碗,仰头一饮而尽。反正她只想要醉一场,能在如此醇香的酒中醉去不是更好?
白绮歌喝得痛快,宁惜醉看得可不痛快,店中所有人都为眼前豪爽女子惊叹喝彩时,宁惜醉却看见更深处的某些东西。
粲然笑容下是一心求醉的沉郁,而非欢饮。
酒碗轻撞,饮下时担忧目光一直锁定在白绮歌微皱眉心,等口中酒香融化,宁惜醉忽地伸手按住酒坛,不让白绮歌再次倒酒:“酒再好,没有相衬心情也品不出该有味道。白姑娘若有心事不妨说出来,总憋在心里容易伤身,借酒消愁并不是好办法。”
“说出来又解决不了,何必多一个人劳心伤神?”白绮歌放开手,仰头把碗里剩下的半口酒喝尽,脸颊染上几许苦笑,“倘若所有男人都像你这般温柔体贴,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哀怨女子,可惜事事不遂人愿,说到底,各人有各人的命运,说给谁听也只是连累更多人跟着不痛快罢了。”
“感情之事么?这么说来,白姑娘已经有夫君了?”
白绮歌笑笑没有回答,她也不清楚易宸璟算不算是他的夫君,名分有了,夫妻之实有了,甚至连孩子他们都曾经拥有过,可是二人之间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信任可言的感情牵绊,还算得上是夫妻吗?她要的夫君不仅可信、可托,更要有着专一不渝的品格,很显然,易宸璟达不到她的要求。
因为他并不信任她,一如从前。
“果然如此。”宁惜醉惋惜摇头,“是那位名动天下的皇子将军吧?看你们二人很有默契,我早该猜到是情侣了,那天开玩笑说你们是兄妹,也不知道大将军是否有生我的气。”
“心胸狭隘之人,就算别人一句话不说也是要生气的。”
听出白绮歌话中有话,宁惜醉又倒了碗酒递过,语气颇有试探味道:“难道白姑娘与大将军闹矛盾了?说实话,白姑娘身为皇子妃能女扮男装随军出征这点让我很佩服,同时也很羡慕大将军,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反过来也该恭喜白姑娘有大将军这样的如意郎君,把灵芸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你找出来,如此重视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得到的。”
“不愧是商人,什么事到你嘴里都是好事。不过我更希望能听你说实话——宁公子,你真的认为他很在乎我?”白绮歌定定看着宁惜醉,语气认真。
“这……”宁惜醉沉吟片刻,淡笑反问,“白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产生的矛盾?”
白绮歌沉默。
是忽然产生矛盾还是一直都有,只是这件事成为*让矛盾爆发呢?她不得不怀疑,易宸璟先前突然转性对她百般温柔也是假的,会不会连他的温柔也是为了利用她?
停顿少顷,白绮歌意识到提完问题却不肯提供更多信息是种失礼行为,无奈一声苦笑,毫无掩饰的回答直接丢出。
“因为你。”
“因为我?”宁惜醉怎么也没想到矛头会指向自己,一时愕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大将军是因为那天我说的话?如果是这样,那我还真是作孽了,一句无心玩笑却让大将军误会。不如我去找他吧,把事情说明白,这样你们也就不用为此争吵了。”
纤细指尖蘸着酒在桌上胡乱涂鸦,旁边坐着的人看白绮歌如此糟蹋美酒大呼可惜,白绮歌仿若不闻,表情有些苦涩:“真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他是怀疑我,怀疑我与你有私情,就因为这两天我经常与你见面谈军资问题。”
宁惜醉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为了他险些连命都搭上,她怎么可能会与其他男人有染?谁都明白的事,唯独他不明白,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也许,他从未相信过她的真心吧。
“喝酒。”端起碗微微扬手,白绮歌闭着眼再次一饮而尽。
不知道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因为这酒劲力十足,才几碗下去,脑中竟然开始混沌模糊,这对从未醉过的白绮歌来说是难得体验,也是求之不得的结果。
醉了吧,醉了就会短暂忘记所有烦恼,哪怕一刻也好。
“白姑娘?白姑娘?”见白绮歌双目迷离,宁惜醉倒吸口气,笑容近乎无奈,“你若醉倒在这里,我怎么送你回去?大将军已经对我很不满了,再有什么情况发生岂不是火上浇油?”
素手轻摆,白绮歌伏在桌上,视线渐渐朦胧,声音也愈发不清。
“不想回去……”
才几碗酒而已,就算是酒力不佳也不至于这么快便醉倒,宁惜醉皱着眉端起酒坛闻了闻并未发现什么异样,看白绮歌闭着眼分明是已经睡过去,只好结了帐小心翼翼把人架起,望了望外面三三两两人群低声如细雨。
“不想回去的话,跟我走可好?”
第109章 夜不归宿
桌上的酒还剩下半坛,盯了半天也不见走的客人回来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后,店小二蹭到刚才白绮歌和宁惜醉坐着的桌边,借着清理桌面的机会贪婪地把酒坛抱在怀里,谁知刚端起酒碗想要送走就被人摁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位客官……”店小二窘迫地放下酒坛,满面通红,“小的、小的只是想先把这酒存起来等那位爷回来取,人来人往的,这么好的酒容易被顺走。”
眼前年轻男子与刚才买酒之人都有一双罕见的碧色眼眸,店小二立刻联想到二人应该是一起的,被发现想要私吞价值百两的珍稀佳酿肯定会被掌柜责骂,所以才支支吾吾百般狡辩。然而突然出现的男人似乎并不在乎这酒沦落何处,一扬手拿过白绮歌用过的酒碗,高高举起后突然松手,粗糙陶片碎落满地。
店小二不明白这位客官到底要干什么,目瞪口呆傻站半天,却只见那人掏出一锭碎银丢在桌上,清雅干净的声音简洁干脆。
“碗钱。”
一个碗才几个铜板?不要酒还搭这么多钱听声响,最近灵芸城怪人是越来越多了。
少言寡语的身影紧随前面两位客人消失后,店小二一脸莫名其妙摇摇头,弯腰去捡碎片时触在粗糙碗壁上又是一愣,随即困惑地自言自语:“怎么这么滑?谁在碗里抹了什么东西?”
可怜大半辈子都在酒家中忙碌度过的店小二见识浅薄,他若知道那滑腻腻的触觉源自蒙汗药,而被药力影响沉沉睡去的女子则是当朝皇子妃,只怕这辈子都要睡不安稳了。
与白绮歌激烈争吵后,易宸璟独自坐在房中直到傍晚,琐碎军务都交给萧百善和梁宫打理,自己撑着前额不停翻看兵法书,却在小二来添灯油时才发现,从晌午到现在,他根本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人不在客栈会去哪里?有没有出城?有没有危险?
姓宁的好像也不在客栈中,他们在一起吗?
无数纷乱杂思充斥脑海,易宸璟越来越烦躁,放下书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一走就走到了夜色降临,星河天悬。
可是,白绮歌依旧没有回来。
房外忽地传来规律敲门声,易宸璟深吸口气换上毫不在意的神色,满怀期待打开门,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白绮歌,而是现在他最不想见到亦是最讨厌的人,宁惜醉。
“有关军资的事还想与大将军多谈谈,方便进去坐坐吗?”白净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淡淡笑意,不等易宸璟回答,宁惜醉一脚踏入房中,不拘小节地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颇有些好奇,“咦?白姑娘不在?”
易宸璟皱眉:“她没有和你在一起?”
“在下一整天都在和义父清点货物,并未看见白姑娘,也正因如此才直接来找大将军谈军资之事的。”
人生地不熟的灵芸城里认识人总共就几个,如果白绮歌没有去找宁惜醉,那么,她去了哪里?看看窗外已是暮色深沉,担忧盖过烦躁,易宸璟不禁开始后悔没派人跟着她。
满面忧色一丝不漏落在宁惜醉眼中,意味深长的笑容转瞬即逝,在易宸璟回过神刹那恢复常态。
“大将军不必担心,如今灵芸城内处处都是大遥士兵,便是有歹人也不敢这时候出手,想必白姑娘只是心情不好出去走走,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你怎么知道她心情不好?”敏锐捕捉到话中信息,易宸璟沉声反问,“她今天找过你?”
宁惜醉慢条斯理品着茶,言语中表现出的熟稔仿佛白绮歌是多年老友一般:“就算白姑娘不来找在下也知道。这两天她为解决军资问题忙上忙下,事事考虑不离大将军左右,突然放下手里事情消失无踪,除非是受了什么委屈找地方排解外,在下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看起来,你比我更了解她。”
“旁观者清而已。”
易宸璟盯了宁惜醉半天,然而那张雍容中略带懒散的异族面孔看不出任何漏洞,笑容也极其自然,丝毫不见紧张遮掩。忽地直起身叹口气,纠结半日的大遥七皇子挑起嘴角:“绮歌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关系?”
宁惜醉摇头,表情上看似乎没有想要知道的愿望。
管他想不想知道,该说的还得说。易宸璟倒了杯茶端放唇边,长而明亮的眼眸微咪,几点光泽随着灯火跃动:“她是我的妻子,遥国皇子妃。”
“所以呢?”宁惜醉仍是浅笑如玉,并不惊讶。
“所以,我不想看见任何男人接近她。”利落打开房门,逐客之意赫然,易宸璟目光锐利,不怒自威,“没有聪明头脑做不了商人,何况是被绮歌大加赞扬的年轻商贾,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明天开始我会让萧将军与你联系军资相关事宜,绮歌身体一直不好,别再来烦她。”
易宸璟的心直口快超乎宁惜醉预料,沉默着喝完杯中温茶,仿若凝固在面上的笑容终于有几许变化,落拓风度却丝毫不损,就连易宸璟也不得不承认,在气度风范上他的确不如宁惜醉,那样的洒脱不羁最容易令女人着迷——更让他不悦的是,近距离面对面才蓦然发现,论相貌,他也是不及宁惜醉的。
如果世上有完美之人存在,大概说的就是宁惜醉这种吧。
“我看大将军心情也不算太好,不如与在下走两盘棋如何?也许专心棋局中就会忘记烦扰了。”走到门口,宁惜醉转身问道。
看都不想看见的人,哪来心情与他下棋?飞快冷眼瞟过,易宸璟回答得十分干脆。
“没兴趣。”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以为大将军也是个喜好布局之人呢。罢了罢了,自己回去弹弹琴听听小曲聊以解闷吧!”惋惜长叹,宁惜醉摇着头走向自己房间,浓郁酸腐气让易宸璟浑身发冷。
男子汉大丈夫竟以笙歌艳舞为乐,说出来还理直气壮,这种人……绮歌绝对不会喜欢。
毫无来由,易宸璟站在原地一声轻笑,原本压抑情绪消散无踪,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迅速将一片狼藉草草整理起来,又让小二上了壶热茶,端坐桌边托腮静候。他想等白绮歌回来,夜深寒气重,等她消消气返回客栈,递上杯热茶再说几句好话,今天的不愉快明天一早就都忘了,他们一定还可以和从前一样。
而这一等就是一夜。
皓月东升西落,天幕斗转星移,暖茶一次次变冷,夜,也在晨光撕扯下悄然退去。
天亮了,白绮歌依然没有回来。
早饭时间,一向精力充沛的遥军主将出现在客栈门前,满眼血丝令守卫士兵噤若寒蝉,连招呼都不敢打,而那双微带凉意的眼不断在门前街道来回逡巡,好像是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似的,气息也森冷如冰。
“昨晚皇子妃有没有回来过?”
“回大将军,昨晚没有任何人进出,倒是那个姓宁的又是弹琴又是哼小曲整整闹了一夜,吵得很。”守门士兵小心道。
宁惜醉要唱要跳要死要活易宸璟没心情管,他现在只想知道白绮歌人在何处,是遇到什么危险无法回来还是她不想回来,又或者人已经不在灵芸城离他远去了呢?她那样决绝的性格发起狠来完全不计后果,几次铤而走险让易宸璟真的是心服口服,对白绮歌的我行我素与倔强偏执无能为力。
“咦,那不是皇子妃吗?”守门士兵目光掠过青石板路时一顿,指着小道口抬高音量,“大将军,皇子妃回来了!”
抬眼望去,一身朴素衣衫的单薄身影摇摇晃晃向客栈走来,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体型,正是失踪半天加一整晚的白绮歌!
没有任何犹豫,易宸璟抬步匆匆奔去,颀长身姿犹如一阵冷风瞬息吹落白绮歌身边。白绮歌在低着头走路,看到地面多了一双脚后才发现身边站着个人,诧异仰头,正见易宸璟紧锁眉头就快拧到一起,雪亮双目隐含怒火,脸色阴沉得吓人。
“你还知道回来?”本想问她出了什么事,谁料一张嘴就变成厉声质问,易宸璟紧握拳头,心乱如麻。
白绮歌面色不算太好,看上去有些苍白,应付易宸璟的质问时也没什么精神:“知不知道不都得回来么?难道等你把灵芸城翻个底朝天再掘地三尺,惹到民怨载道再出现?你有那闲心可用,我却没那颜面可丢。”
迎着守卫迷茫目光径自走回客栈,刚一进房间,身后紧随而来的易宸璟就嘭地关上门,怒火骤然爆发。
“去哪里连句话也不留,一个女人夜不归宿成何体统?你是皇子妃,是大遥、是我的脸面,这么随随便便四处浪荡算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整整一夜!”
“我又没捏着你的眼皮不让你睡,是你自己愿意等,与我何干?”头痛欲裂让白绮歌心情态度极差,易宸璟说一句便要驳一句,仿佛这样才能稍微缓解莫名其妙的宿醉。
一夜担忧就这样被无情嘲讽,易宸璟怒意更盛,粗暴地拉过白绮歌站在身前,距离稍近,浓烈味道扑鼻而来。
深吸口气憋在胸口,语气陡然冰冷。
“你喝酒了?”
烦躁地躲到一边,白绮歌揉着额角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愿再多说。说多了能有什么用呢,反正他也不会听、不会信,就只会不停怀疑、不停指责,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可以把她所有付出通通抵消。
然而躲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易宸璟默默贴近,僵硬手指死死攫住瘦削下颌,四目交错,各自冰冷。
“白绮歌,昨晚,你和谁在一起?”
第110章 覆水难收
直白且赤·裸的质问冷漠无情,犹如一点寒冰入水,激起涟漪的同时也让心湖失去温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绮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易宸璟会对她说出这么不堪入耳的话。
“你喝酒从未醉过,昨晚到底做了什么会疲惫到这般地步?”施加在下颌上的手指加大力道,捏得白皙皮肤隐隐泛红。白绮歌的疲惫倦怠总会让易宸璟心疼,可是这次情况特殊,在人生地不熟的灵芸城内她有什么事可忙,忙到一夜不归又如此疲乏?无法言喻的冲动作祟,易宸璟忘了一整晚他是如何焦急、如何后悔的,脑海里只有铺天盖地的酒气以及对白绮歌背叛的怀疑。
一整夜,一整夜她都不在身边,是谁让她如此劳累,又是谁让她忽然疏远,变得如此浮躁?不愿去想,却忍不住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于是,盛怒冲动下便有了最恶毒、最伤人的逼问。
“告诉我,你爬上了哪个男人的床?”
啪。
一声清亮脆响,瞬息安静。
剧烈起伏的胸口诉说着无法忍耐的怒气,白绮歌偏着头冷然盯视高出半头的易宸璟,脸色由青到红,再由红到白,近乎透明的惨白。瘦削身躯本就站立不稳,一耳光下去,易宸璟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倒是白绮歌连退数步重重撞在桌沿上,桌上茶壶、茶杯、叠摞整齐的图纸尽数落地,一片狼藉。
时间在死寂中悄然流逝,苍白嘴唇蠕动许久,终于从齿间挤出低沉声音。
“易宸璟,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下作的女人,只要不在你身边就是在和其他男人缠绵,是吗?”
怒火被自己荒唐言论惊散,易宸璟哑然无语,看着那双澄净眼中色彩迅速消退,心里宛如被割上深深一刀不停流血。嘶哑苦笑一声接一声低低响起,回荡在房中沧桑不尽。
那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而已,是被气愤冲昏头脑后失去理智的疯狂行为,但是,毫无疑问,那也是一把最锋利的双刃剑,一句话就彻底斩断他苦心经营维持的关系,导致极小的琐事演变为最糟糕结局难以收场。
喉咙里咕噜一声,想要叫的名字却没能叫出口,悬在半空的手颓然放下,掌心抓不到任何东西。
覆水难收。
茫然中,易宸璟只想到这四个字。
雪一样白,冰一般冷,带着酒气的身影从眼前默然飘过,站在门口停留片刻,白绮歌背对着易宸璟,执拗不肯回头。
“昨晚我一个人睡在城东客栈——出兵前,有事就叫人到那里找我吧。”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期待回答,一个脚步深深浅浅黯然离去,一个跌坐椅中如同木人,几天前谁为谁拼命求生、谁为谁冲冠一怒都化作虚无,幻影般烟消云散。
轻易得来的感情失去也会很容易,只要一个小小裂隙,无数猜疑、嫉妒便会疯狂滋生蔓延,将整个世界吞噬。
路过宁惜醉房间时白绮歌没有停留,这件事起因在于她和宁惜醉的频繁接触,她倒不是担心会让易宸璟再次误会,反正两人的关系已经破碎,多几次误会又有什么关系呢?怕只怕他会迁怒于无辜之人,把宁惜醉作为发泄对象加以伤害,那样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出了客栈一路向东,昨晚沉睡整夜的城东客栈就在几条街后。
白绮歌还记得与宁惜醉在酒家里喝酒,怎么到的客栈却毫无印象,掌柜说是一个碧目浅发的年轻男人送她来的,想来肯定是宁惜醉了,至于为什么不送她回易宸璟那里而是让她一个人睡在这边也不难理解——宁惜醉知道她和易宸璟矛盾的源头,凭他的聪明怎会想不到如果送白绮歌回去将会有什么后果?无非是更加激怒多疑的遥国大将军,把已经浑浊的水搅得更加混乱。
落拓洒脱的性格却有如此细腻心思,宁惜醉这样的好男人不可多得,也正因为如此,白绮歌宁愿隐瞒昨天一起喝酒喝到醉倒的事也不愿宁惜醉背负莫须有罪名,毕竟他是出于一片好心。
之后几天白绮歌就住在城东客栈,易宸璟也没有派人过来找她,只是偶尔会差人送些银子到掌柜手中,悄悄吩咐给白绮歌的吃喝用度一切都选最好的。宁惜醉两天没见到白绮歌出现才从萧百善口中得知白绮歌搬去了其他客栈,考虑到这时候他也搬过去会让易宸璟更加怀疑,无奈之下只好把白绮歌交给同住一间客栈的义父照顾——如果那也算照顾的话。
宁惜醉的养父封无疆也是个有着美丽碧色眼眸的人,不过与苏瑾琰和宁惜醉相比,年过半百的封无疆显然不那么惊艳,皱纹横生的脸总一副苦大仇深模样,让白绮歌不禁怀疑是不是封无疆的笑容都给了养子,因此才形成百年不遇的木头脸。
木头脸不可怕,可怕的是封无疆言行举止,宁惜醉本意是让他照顾白绮歌安全,谁能想到这位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老人居然刻意搬到白绮歌隔壁,每天早上一开门,白绮歌见到的第一样东西肯定就是眼睑下垂的绿莹莹双眼,跟猫头鹰一样诡异。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精神错乱疯掉吧?白绮歌好几次独自坐在冷清房内苦笑,愤慨渐渐消失,失落与苦涩却日益加剧。
生活忽然变得平淡无味,没有一大堆需要凝神思索的事情,没有军队中那种井然有序的气氛,整天就是吃饭,睡觉,看着窗外发呆,随军生活似乎一下变得相当遥远。有时在客栈大堂吃饭会听到百姓谈及战况,今天遥军在城北与霍洛河哨兵交锋了,明天又有几个守城士兵被偷袭受伤,理应与她息息相关的消息忽而遥不可及,直到某个傍晚传信兵气喘吁吁跑来,转达极其简短的一句话。
“明日继续向北行军,卯时城北门汇合。”
什么问候都没有,实实在在的命令语气。
这样也好,白绮歌自嘲笑笑,当初不是对他说过吗,你若无心我便休。既然他已经无意那段脆弱感情,自己又为什么要固执坚持?就在他麾下安安静静做一颗棋子吧,为他尽心谋划,称霸中州,待誓言履行完毕就收起行囊回到昭国,那里,还有家人在等她。
不争不抢,随遇而安,似乎宁惜醉的淡然也把她感染了。
次日卯时,灵芸城北,二十万大军披甲执枪,整装待发。易宸璟是主将,自然在大军中心位置驭马而行,白绮歌选择了远离他视线的大军末尾,仍是女扮男装与粮饷车、伤兵老弱混在一起。宁惜醉有来送行,温润不失潇洒的笑容一成不变,干净平和。
“沙场无情,万事小心。”
“有宁公子送的剑在,这条命没那么容易被人拿走。”拍了拍略显鼓囊的甲衣,白绮歌回以宁和微笑,“等大军凯旋,绮歌必定陪君痛饮三千杯,不醉不归。”
“可别再醉了,送你去客栈时掌柜那种鄙夷眼神我实在受不了,还不如我喝醉你来送我。”
轻松调笑浑不似大战在即,爽朗笑声让周围老弱残兵也备受感染,期待目光望向遥远北方,似乎胜利已成定局,招手即来。
可战争的残酷,有谁能预料得到呢?
城门前惜别依依,城墙上两道目光深邃,皱纹密布的脸上一改刻板麻木,精明眼神远望千里。封无疆负手立在城头,身后是同样眸色却年轻许多的异族男子,两人不约而同都把视线投向白绮歌。
“守了许多天也没见那女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大遥的五皇子究竟为什么恨她入骨非要下杀手?老夫没记错的话,自打遥军进入灵芸城以来已经替他们除掉不止二十个杀手了。”
“二十三个。”年轻男人淡淡开口,“那个姓齐的副将不算,是他们自己人杀死的。”
垂至胸口的长须黑白交杂,封无疆捻着胡须微微沉吟,目光由白绮歌移向更远处的大军中央:“大遥太子地位摇摇欲坠,五皇子和七皇子成为夺位最强势力,按老夫所想应该亲近五皇子易宸暄,毕竟他是皇帝膝下最受宠的皇子。”
年轻男子低下头,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红线悬着的半块玉佩,瑾琰两个雕字清晰可见。
“五皇子不仁,为人阴险狠毒,就算我们帮他夺了皇位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还有可能被反咬一口找机会收拾掉。”
幽幽叹息徜徉城头,封无疆侧过身,目光几许悲哀:“你恨大遥五皇子,我理解,当年若不是他,你们苏家也不至于家破人亡。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惜醉不务正业,我说的他都不肯做,难道连你也想看他一辈子混沌下去?许多事我没有告诉惜醉却告诉了你,就是为了让你替他抉择,譬如那女人,如果我对惜醉说在她喝的酒里下了蒙汗药,那小子非要找我来闹不可。”
年轻面庞闪过一丝黯然,看着城下向白绮歌挥手告别的宁惜醉时不乏同情。
欲语还休的表情没能逃过封无疆敏锐目光,老人冷哼一声,声音低沉道:“臭小子,什么时候你也学会隐瞒了?说,是不是五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果然逃不过义父眼睛么?”罕见表情变化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笑容,精致面庞华光顿现,“易宸暄一声不吭把白灏羽带走了,本人也不知所踪,我怀疑他是不是带着白灏羽来了这边。”
“连你也不知道详情?”
“一点也不知情——义父,男宠兼心腹这个身份已经开始遭到易宸暄怀疑,还要继续下去吗?”
封无疆用手指卷起胡须,声音狠戾:“想报仇就要忍常人之不能忍,便是死在他手里也绝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
第111章 夜色暗藏
拔掉霍洛河汗国前哨继续北征后不久,第一次交锋就在灵芸城北不到二百里的地方上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对方只有不到一千人,看样子应该是临时凑起的小部队,面对二十万人的遥军根本不堪一击,易宸璟把一千轻骑和指挥权交给萧百善,自己在中军安然等待胜利消息。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一个时辰后捷报传来,萧百善用兵游刃有余,以伤不到百人、无人战死的低伤亡数字全歼敌方。
“霍洛河族人擅长骑射突袭,对大军征战并不精通,同等兵力下可发挥实力不足我遥军一半。尽管我们二十万兵马有近一半是临时充军以及负责运送辎重的非战力,想要对抗霍洛河三十万大军并非不可能,相较之下反而更有胜算。”清理完战场继续行进,萧百善和梁宫与易宸璟并驾齐驱,认真听年轻的皇子将军分析形势。
“霍洛河三十万大军只是声称,究竟是多是少谁也不知道,再说了,那种蛮族除了会烧杀抢掠外连与邻邦文化交流都没有,自然不是我大遥国对手。”
梁宫对霍洛河实力嗤之以鼻,易宸璟并不反驳,只是淡淡道:“成败一念间,军史上以少胜多之例比比皆是,不要掉以轻心才好。”沉默少顷,几天来一直未被提及的人终于出现在易宸璟话内:“萧将军,皇子妃可有按我说的安排在中军队伍中?”
“回大将军,皇子妃她……”萧百善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半天才继续道,“皇子妃执意要走在最后与粮草辎重同行,末将怎么劝也无法改变皇子妃心意,请大将军治罪。”
“是她自己不从,你何罪之有?不用管她,就让她跟在最后吧。”
萧百善与梁宫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前段时间如胶似漆的夫妻二人闹的哪出戏,才几天而已就一幅互不相干状态,可白绮歌终归是皇子妃,有个什么闪失没法向皇上交代,该保护还是要保护的。
梁宫轻咳一声,稍稍压低声音:“大将军,粮草辎重是三军命根,我看不如让陈参军去后面看护如何?万一被偷袭也好有人临阵指挥,不至乱了马脚。”
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马紧随步兵之后,出灵芸城后大军又一直沿着大路走,霍洛河族就算想偷袭也没办法绕到后面,根本无从下手。易宸璟明白梁宫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里又何尝不是对白绮歌十分担心?不过碍于面子无法明说罢了,既然凉宫给了他台阶,顺着走下去自是必然选择。
“也好,让陈安带一队人马在后方巡护,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报。”
梁宫领命而去,性情直率的萧百善见周围再无其他人,拉起马缰往易宸璟身边凑了凑:“皇子妃昨晚是在篝火边露宿的,总这么下去身子怕是要受不了啊!怎么说也是女人家,身子虚,地气染多了就容易生病,大将军不考虑考虑接皇子妃……”
易宸璟苦笑摆摆手:“你若能把她劝回我帐中,这大将军位置就交给你来坐好了。”
萧百善干笑,尴尬缩回一边。
行军一个多月,军中还有哪个没长眼的不知道皇子妃什么性格?看着其貌不扬,说起话来却底气十足、条理清晰,不吵不嚷也能令人哑口无言,尤其是为了驱寒喝酒时的表现,让多少血性男儿五体投地甘拜下风——那哪叫喝酒?分明就是喝水!
然而白绮歌最为众将士称颂的还是她的智慧与品性,兵械图一事属于机密不被普通士兵知晓,可白绮歌的其他行为有目共睹。如何快速整理行军包裹,怎样在旷野分辨方向时辰,受了伤该把布条绑在哪里才能最有效止血,遇到突发情况各种手势、哨声分别代表什么意义……
还有,许多从不被将领们注意的细节也在白绮歌潜移默化的影响中逐渐改变,譬如以前军中也是赏罚分明却没个标准,白绮歌用行动告诉众人责而不骂、罚而不打、惩则严、悔则宽远比严酷刑法来得更有效。
一介女子能有如此魄力、认识实乃罕见,不知不觉中,白绮歌在军中的威望与日俱增,当在灵芸城公开皇子妃身份时非但没有引来众将士排斥,反而更加受到尊重。
“大遥有皇子妃这样的奇女子,真是我朝幸事。”萧百善不禁感慨。
易宸璟轻描淡写瞥了一眼,一肚子苦水不知道与谁相说——这样聪慧强势的女人偏偏是他妻子,自古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两个在一起最大的问题就是谁制得住谁,可惜还没等到那个阶段就接连发生无数波折坎坷,现在他是真没有精力去理会。
等北征结束吧,回到遥国后再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至少让她明白他是真心实意想要走下去,和她一起。
跟在大军最后的白绮歌见到参军陈安并不意外,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从古至今粮草辎重都是出征行军重中之重,她选择留在大军末尾一来是为躲避与易宸璟见面,二来就是为了看护粮草、提防敌人偷袭三军命脉,身为主将阅历丰富的易宸璟想到这点命人来看护不足为奇。
当然,白绮歌并不知道陈安接到的真正命令是保护她,不惜一切。
干脆地推脱掉陈参军“顺便”提起让她回易宸璟营帐过夜的建议,白绮歌依旧在夜色里和衣而卧,枕着头盔盖着又脏又破的薄毯,躺在篝火不远处向迷蒙月光说晚安。
不用再陪着易宸璟点灯熬油研究军情,分开的每一夜白绮歌睡得都很早,只是不如以前那样安稳深沉,没有温暖胸膛遮蔽夜风,她寻找不到任何安全感。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一声突兀鸟叫将白绮歌惊醒,睁开眼看看四周,所有士兵都睡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比那声鸟鸣更大,然而曾经身为特种兵的直觉与敏感让白绮歌立刻意识到,那声鸟鸣有古怪。
人要睡觉,鸟也要睡觉,深更半夜又是在辽阔旷野,哪来的鸟抽风鸣叫?
麻利翻身而起,白绮歌一手摸向腰后短剑,一手扯去身上薄毯,轻手轻脚向鸟鸣传来的方向探寻过去,警惕目光不断逡巡四周。天色很暗,取暖的篝火虽然还未熄灭却也没有多少火光,周围景物都笼罩在浓浓夜幕里难以看清,那声短暂鸣叫后再无声响,一时间也找不出声音传来的具体位置。
行军不比平时,风吹草动都要倍加留心,一个大意就有可能造成溃败局面,深知战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白绮歌不敢掉以轻心,坚持在远离篝火的黑暗中悄然搜索。
适应周围黑暗后,借着朦胧月光稍微可以看清身边环境,白绮歌薄唇紧抿,深一脚浅一脚踏入雨后泥泞水洼,尽量减缓速度悄无声息接近对面茂密草丛,向其中一处传来窸窣响声的地方慢慢走去。
夜风吹透布衣,脚下水洼冰冷,内外交袭的寒冷让白绮歌不停战栗,感觉上亦比平常迟缓不少,专注在对面草丛时对身后漆黑中有一道人影无声接近毫无察觉,距离近到不能再近时,一只手掌忽然从身后伸来,将纤细腰肢紧紧揽在怀里。
“谁?!”刚低低喝出一声就被捂着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偷袭制住,白绮歌一失神导致重心不稳,踩着湿滑泥水的脚一闪,整个人向后仰到。
“嘘——”温热手掌稳稳托住白绮歌后背,熟悉嗓音轻轻响起,“别乱喊,那边有人。”
呼吸陡然停顿,背着月光而站的人露出模糊面容,不用看清,白绮歌已经听出护她不至摔倒的人是谁。
咬着下唇迅速稳住重心重新站起,毫不留恋躲开温暖胸膛,对面草丛窸窣声变大的瞬间,白绮歌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拨开草丛,飞起一脚狠狠踢在鬼鬼祟祟的人影身上。
“妈呀——”一声哀嚎,带着哭腔的求饶划破夜色,“鬼爷爷饶命!阎王爷饶命!”
费了好大力气看清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人是谁后,白绮歌气得直笑:“什么鬼爷爷阎王爷,站起来好好说话!”
“皇、皇子妃?!”听得白绮歌声音,那人终于停下鬼哭狼嚎战战兢兢起身,哭丧着脸一个劲儿抹眼泪,“皇子妃怎么走路都没个声音?我还以为是有鬼来抓我呢!”
“大半夜不在营地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这人白绮歌认识,他是负责押送粮草的新兵之一,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还是个懵懂少年。如此年轻的孩子不太可能有什么猫腻,是而白绮歌直白相问,并没有要送回营帐公开审问之意。
少年似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身,说话时仍带着哭腔:“我、我……我内急……”
“内急你学什么鸟叫?”白绮歌气得在少年头上狠狠一拍,“都在睡觉呢,你学鸟叫是想吵醒谁还是吓唬谁?”
略显年幼的面庞一片通红:“冤枉啊皇子妃,我那是吹哨,不是学鸟叫。我从小就有这毛病,不吹哨尿不出——”
“行了,嘴上没个把门的。”低沉呵斥打断少年回答,身后的人挥挥手不耐喝道,“回去睡觉,再——再有情况不许胡乱吹哨,不然以后就永远别喝水。”
从白绮歌身后走出的人显然把少年吓到了,浑身一僵打了个寒战,脸色也瞬间惨然。
“大、大将军……”
第112章 一语成谶
遮挡住皓月的大片云朵飘过,皎洁月光不再朦朦胧胧,银色冷辉一泻千里,线条清晰如刀削斧凿的清俊面容在月色掩映下也染上一片宁和银色,英姿如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不回去,等我叫萧将军来处置你么?”沉着脸吓跑少年,易宸璟回身向白绮歌伸出手,故作漠然,“过来,草丛湿气大,易染风寒。”
提步走出低了一截的草丛,白绮歌刻意绕过易宸璟,面无表情往营地方向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颇为尴尬,少顷,易宸璟收回手大步流星,几步就赶上沉默不语的白绮歌一把拉住。
“想闹到什么时候?让二十万将士一起看我笑话么?”
“有什么可笑话的?笑话你大半夜四处乱晃,还是笑话大将军你英武明智却有个不知廉耻的妻子?”白绮歌冷道。
易宸璟放开手,表情有些不自然:“不知廉耻这四个字是不是太重了?我从没这样说过你。”
“和随便爬上男人床相比,这四个字不是很干净吗?”嘴角挑起冰凉弧度,白绮歌头也不回一步步坚定往营地走去。易宸璟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她很了解,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全部接受,他那样毫不留情骂她、伤她,用最肮脏的字眼践踏她的自尊,这些不是一个拥抱几句软话就能够弥补的。
看看不远处睡姿各异、喊声震天的士兵们,易宸璟实在放不下心让她睡在这种地方,且不说士兵之中有多少人心猿意马怀揣异望,单是将士们好奇目光就已经让他无法忍受。白天萧百善提起时他不愿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而入夜后,那种无法言喻的憋闷愈发强烈,强烈到使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深更半夜一个人跑到大军末尾来找她。
她不在身边,终归放不下心。
与倔强身影并肩而行,易宸璟负着手极力拉近二人距离,然而他每近一步白绮歌就退一步,总要保持一尺远的距离。
“要我怎么补偿你才肯回来?”别无他法,万般无奈下易宸璟只能选择直接发问,“只要我能做到的,任由你提。”
“要你离我远些。”白绮歌仍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以前总听众皇子们抱怨女人如何难哄,一直没有亲近女人的易宸璟还以为那是近乎炫耀似的夸张说辞,可是自从身边多了白绮歌之后,易宸璟终于明白世界上最难的事不是带兵打仗,而是让气愤中的女人恢复常态。
还好,他留了一手绝招,萧百善趁没人时偷偷告诉他的。
深吸口气,看准白绮歌脚步迈动规律,易宸璟忽地伸手拉住纤细手腕猛地向后一拽,宽阔胸膛迎着单薄身躯贴了上去。
同时贴上去的,还有两片滚烫唇瓣。
“再硬的女人也抗不住柔情蜜意,越是生气就代表她越希望男人能表现直白些,女人跟男人一样,不就是要个面子吗?大将军也不必费尽心思求什么原谅,胡乱拉过来亲两下,不管是嫉妒还是哀怨还是什么,保管皇子妃‘药到病除’!”
看上去比谁都严肃正经的萧百善竟然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言论,当真意外至极。想到当时萧百善活灵活现的表情,易宸璟忍不住轻笑,刚刚纠缠片刻的唇舌被迫分开,只留下白绮歌被吞进肚里的一声闷哼。
易宸璟想得很简单,他已经想通了不生气了,那么白绮歌也应该和他一样,一点小事不至于闹上许久。
糟糕的是,白绮歌偏偏与他预想的不同,当他的怒火都随着时间七零八落消失无踪时,她的心却是越来越凉,越来越难以重新温暖。他忘了,她是白绮歌,是平生所见女子中最特别、亦是自尊心最强的一个。
陡然断掉的呼吸再次顺畅,白绮歌眼中有惊有怒,更多的是寒凉。
风一阵雨一阵,高兴了温柔百转,不高兴了横眉冷目,难道她是供他泄欲的玩具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是活生生的人,是有感情有自尊、与他完全一样的人,不是随他喜怒就可以在幸福与不幸中频繁转换的工具!
怒意在沉默中爆发,猛地推开温暖胸膛,白绮歌用尽力气挣扎着想要摆脱双臂束缚,易宸璟则把这种反抗误以为是怄气的欲拒还休,当白绮歌咬紧嘴唇就快滴出血时,他再一次把瘦削身躯牢牢拥在怀中,低头狠狠吻了下去。
从小到大看过太多太多水性杨花的女人,尤其在冷寂宫中,多少嫔妃宫女奈不住寂寞与侍卫、太医私通有染,所以易宸璟才会比常人更加敏感多疑,特别当对方是白绮歌时,曾经互相憎恨、互相猜疑的过去,她的接受与拒绝,以及在宁惜醉面前她的坦诚自然、温柔笑容,所有一切都让他控制不住心魔,越是想要留住她就越是造成更多伤害。
他只是不想放手而已,不想失去她,不想再品尝那种肝肠寸断的煎熬之苦。
柔软而微凉的唇瓣在摩擦吮吸间变得滚烫,纤瘦双手用尽力气抵在坚实胸膛上,尽管白绮歌十分抵触男尊女卑之类的说法,然而悬殊的力量差距确实存在,这让她根本不可能摆脱孔武有力的男人纠缠。
月光似水安静,耳畔除了风吹草动外就只有暧昧呼吸声,沉浸其中的易宸璟一手紧紧揽在白绮歌腰后推着她贴近自己,一手捏着尖削下颌不让她扭头躲开,前一刻睁眼看见她混乱目光与微翘眉睫,后一刻闭目撷取舌尖唇上独属于她的气息味道,贪婪,陶醉,吻是温柔,却终究带着强迫意味。
无法计算过了多久,直到白绮歌因缺氧导致的短暂眩晕时易宸璟才依依不舍放开手,缓缓拉开紧贴距离。他不敢再继续下去,哪怕再多片刻时间都会让他的身体产生反应,这种事由不得自己控制,荒郊野地的,真压不住的话怎么处理?
“你是我的女人。”重重擦去唇边一丝血迹,被贝齿咬破肿起的下唇疼痛让易宸璟语气显得有些狠厉,低沉声音掩不住急促喘息。
短暂眩晕使得白绮歌提不起力气,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空气的同时脸色愈发苍白。
你是我的女人,同样一句话在两个人心里所表达的意思完全不同,短短六个字足以让矛盾更加激化。
易宸璟不过是想让她明白,她是他的女人,所以不该与其他男人过多接触,就算两人之间有了隔阂猜忌也不应用这种方式互相折磨,可是听在白绮歌耳中,所有想法都变了模样。
“我是你的女人就必须忍受是吗?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只要你愿意就可以随兴对待、玩弄是吗?”一声声质问怒意赫然,积压许久的心声终于冲破忍耐极限,白绮歌怒极反笑,却是一句冷过一句,“易宸璟,从一开始你就在演戏,什么生死不渝、什么经年眷恋……我早该想到,你连口口声声说会爱一辈子的红绡公主都能背叛,连时时挂在嘴边的山盟海誓都可以摧毁,你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诚心可言?”
“你——!”
“你打,尽管打,我不会还手。”面对盛怒之下高高扬起的手掌,白绮歌不躲不闪,语气忽地平静如死水,“被说中真面目心虚了么?其实你大可不必恼羞成怒,我与你不同,说过的话绝不食言,即便没有皇子妃身份依旧会帮你——就当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误决定好了。”
手掌悬在半空,凉丝丝的夜风划过手指将冰冷传遍身体每一个角落,易宸璟全身也如手掌一般僵硬不动。
红绡两个字从白绮歌口中吐出刹那,一直以来刻意封印的某些东西被触动了,重新把他湮没。能说出如此冷硬绝情的话,想必现在白绮歌很愤怒也很痛苦吧?那么她会不会发觉,他要比她更痛苦呢?就在几天前她曾打了他一耳光,身为男人,身为皇子,身为她的夫君,还给她一耳光并不为过,可是易宸璟不可能那么做,举起的手掌永远不会落在她脸上。
他舍不得。
一如多少年来不忍做出半点对不起红绡的事,直到恋上某个人的一股倔犟坚强。
白绮歌还从没见过易宸璟这般表情,追忆着什么,又好像在抗拒着什么,眼神变幻不定,最终熄灭仅有光泽。唇边冷笑漫上几缕苦涩,白绮歌明白,他是想起红绡公主了,世上也只有那位近乎完美的女子值得他露出脆弱不堪一击的表情,其他人也就只是玩物蝼蚁吧,连他的眼都入不得,又何况是心?
君若无心我便休,没想到昔日担忧之言一语成谶,早已注定她的结局。
整理好凌乱青丝,白绮歌默默转过身向营地走去,心里蓦然涌起的失落空虚充斥全身,隐约还有一丝歉意。刚才似乎说的太过分了,红绡毕竟是易宸璟心里最大伤痕,从他的反应便可知那句话伤他有多深,但她无路可退,如果不把话挑明而是继续自欺欺人走下去,早晚有一天她会毁了自己。
紧攥的手掌无力松开,三丈之外,白绮歌语气淡漠,脚步不停:“殿下请回营帐吧,主将不该到后军来。”
易宸璟没有追过去,而是迎着清凉夜风立于万丈月华下,目光寂寥空洞。
“白绮歌,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你要白家是安全我已经给你,如果不是那还会是什么?既然你不愿留在我身边,好,我给你自由。”长剑悄然轻动紧握掌中,易宸璟抬起眉眼,面无表情,“你现在就可以走,远离大遥回你的昭国去,自此,不再是我易宸璟的妻子。”
第113章 人心难测
白绮歌猛地停住,目光里写满不可置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是在赶我走?”
“不是我赶你,是你不愿留下。”冰凉剑柄握在掌心却传来火烧一般刺痛,易宸璟一步步接近,低着头站在白绮歌面前,“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留下,你不是恨我吗?是我害你和白家身败名裂,是我毁了你的脸和身子,真想不通你有什么理由非要守在最恨的人身边不可。原以为你还如从前一般为了喜欢的男人不顾一切,看来我错了,敷衍塞责的不是我而是你,由始至终,你从没有想过要做我的女人。”
身心都给了他还不够,还不能证明她对感情的付出吗?白绮歌露出麻木笑容,巨大情绪波动下丝毫没有注意易宸璟的手正搭在剑上。
收敛起疲惫神色,白绮歌避开淡漠脸孔:“我只问你一句,不惜一切帮你谋权篡位,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皇后之位,万民膜拜。”
“你觉得这些比家人更重要?母仪天下又如何,我会为了毫无意义的名分舍弃所有,心甘情愿在冷清后宫孤独终老?”
易宸璟沉默不语,目光仍直视白绮歌消瘦面容,只等她回答。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哪怕她真的是贪图荣华富贵也好,只要她肯留下,那么所有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若是她不肯……他不是善男信女、英雄豪杰,不在乎自己的剑染上女人鲜血。
“要走么?我现在就可以把休书写给你。”抬手勾起白绮歌下颌,易宸璟终是沉不住气追问道。
紧抿的唇上还留着他血渍,甜而微腥,与心里苦涩格格不入。被如此对待理应甩手而去,那是白绮歌天生的性格亦是高傲心气,容不得谁怀疑猜忌,可是一旦离去,她的誓言和祈愿就都会落空,如水中月镜中花,再难企及。白绮歌摇摆不定,一面是难以接受偏偏接二连三出现的裂痕,一面是她孤注一掷付出许多的感情,这样的他们,还能继续并肩走下去吗?
闭着眼痛苦思索许久,艰难决定从齿缝间挤出,几乎耗尽全身力气。
“我不走。”
毫无温度的微笑无声绽放,易宸璟俯身靠近苍白唇瓣,闭上眼极其温柔浅吻,直起身时,反射冷月寒光的剑刃已经出鞘,静静悬于白绮歌颈侧。
“你该庆幸自己没有选择离开,否则,无论是你还是白家,都将从人世间消失。”冷酷语气一如初见,残忍地在白绮歌心头割出深深一道伤口。易宸璟长眸微眯,点滴寒光闪过:“我不会让你离开身边,白灏城也好,易宸暄也好,你在哪里都会成为阻碍我的绊脚石,你若活着就只能跟着我,不然唯有变成死人才会让我安心。”
白绮歌冷笑。
他的吻带着决绝味道,不经意间,她与死亡擦肩而过。
这些才是他的真心对吧?什么乱世恩宠,什么情深意笃,他的句句蜜语甜言都是为了把她套牢,不让她投奔其他人给他带来阻碍。可笑的是她居然相信了那些虚假幻想,竟真的以为这张残破容貌能换得沧海桑田,一生一世一双人。
罢了,梦已醒,再不必心生痴恋。
“我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逢场作戏以后可以免了,倘若有假戏真做的一天你岂不是要吃大亏?”调笑语气打破沉重气氛,白绮歌故作轻松,随手将代表他信任的通行令牌挂在剑上,“粮草辎重不可不防,有我在后军想来殿下也可放心些,假如真有敌军偷袭,至少还有个人会死守你的基业之本不是吗?我先回去了,殿下也请回中军营帐好好休息吧。”
从不嘘寒问暖的人忽地热情起来,可惜那热情中少了真心,仅剩陌生人之间应付言辞,听了令人心寒。
看着倔强冷硬的身影离去,这次,易宸璟没有继续追赶。今夜她多少次驻足转身?他又多少次放下身份主动挽留?记不得了,只记得她一次比一次走得干脆,他一次比一次心冷如冰。
明月高悬,越发冷清,易宸璟收起剑将令牌挂在腰间,头也不回往中军方向走去。
一片草色新绿的旷野平原上,两道身影向不同方向行进着,逆着月光洒下长而淡薄的身影,孤单寥落。
出灵芸城向北行军第五日,一眼望不见边际的荒原横亘眼前,过了这片荒原就可以望见霍洛河汗国聚居的达邦高地,战争亦随之开启。因在灵芸城耽搁时间稍长,后又遇到连绵雨天行军速度大降,到达等同于两国交界边境的鸿雀荒原时比预定日期晚了近半个月,天气已是十分炎热干燥,不少将士都耐不住北方平原的酷烈温度纷纷病倒。
与萧百善和梁宫商议过后,易宸璟下令三军缓行,白日行军时间提前一个时辰,午后最热时扎营休息,夜晚趁天气凉爽再多行一个时辰,这样便能最大程度减少将士们煎熬。如此一来的确提高了行军效率,但也因此出现十分严重问题——夜里步兵骑兵可以快速行进,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马却不行,两天下来,辎重队伍与前面拉开足有五里地的距离,远远落在后方。
“照这样下去,只怕到了霍洛河境内时三军要与粮草分家了。”遥望前面一片荒芜,白绮歌不无担心道。
“鸿雀原广阔无边,气候又极其恶劣,这时节正是多雨之际,万一赶上暴风雨很有可能损失大量车马粮草。”陈安回头看了眼同行的老弱残兵,长长一声叹息,“大将军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夜长梦多,倘若不能尽快走出鸿雀原会有更多将士水土不服失去战力,如此严重代价实难承受,毕竟号称二十万兵力的征军实际上只有不到八万精兵,每病倒一个都是莫大损失。”
陈安所说都是事情,白绮歌也不是不了解,然而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最容易埋伏突袭,当年她在战术模拟对战课上就吃过这个亏。吃一堑长一智,对危机四伏环境保持警醒的同时,白绮歌没有忘记粮草在军中重要地位,远途行军中一旦后方补给出现问题,再强的军队都会成为困兽,直至兵败。
两相不利,骑虎难下,如今也只能祈祷霍洛河族没有良才智将想到偷袭辎重部队,否则遥军危矣。
有一身戎装的皇子妃坐阵,陈安的任务并不算重,现而今这位英姿飒爽的皇子妃威望不逊主将易宸璟,尤其是在同行数日的辎重部队以及掉队士兵间已有“战妃”称呼不时传出,只要白绮歌往队伍前面一站,后军这些最累最苦的将士们就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倍受鼓舞,个个精神抖擞。
“皇子妃简直是一剂良药,专治士气不振。”
瞥了一眼感慨不尽的陈安,白绮歌淡淡浅笑:“有效的不是我,而是皇子妃这个名号,换做其他女子在这里与陈参军骑马共行,效果是一样的。”
“效果会不会一样末将不敢妄断,末将只知道皇子妃巾帼不让须眉,能忍耐出征这份苦累的女子才担得起将士们尊重敬佩。”
白绮歌既不推辞也不反驳,前世她投身军旅为国捐躯,今生随军出征又算得了什么呢?也许她宿命本就与战争戎马相连吧,生生世世躲不过烽火硝烟,只不过初衷目的变了而已——曾经为那些养育她成长的前辈恩人,而今,为了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有他。
爱上易宸璟这点,无论何时她都不会否认。
顶着酷烈日光汗流浃背走了半日,暮色踏过,深夜再度降临。
清点人马物资无问题后,陈安带着两名士兵赶往中军复命,白绮歌与众将士一齐安营扎寨进食休息,留下二十夜哨在周边巡逻,其他人或于帐中或席地为铺进入梦乡。
最近白绮歌一直睡不好,觉很轻,稍有响动便会被惊醒,是而当细微脚步与短促哨声传来时,白绮歌一个翻身猛地坐起,腰后短剑迅疾出鞘。
情况不对,看着大片躺倒沉睡的士兵,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平时这些士兵劳累一天倒下就睡,用不了多久就会鼾声四起,可是今晚所有人都异常安静,没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也没有人睡得舒服、不舒服翻个身变换姿势,仿佛都昏过去一般悄无声息。白绮歌蹑手蹑脚走到最近的士兵身边拍了拍,没有回应,粗略打量不见有伤,呼吸脉搏也没有问题,看样子只是睡得太沉。
事有蹊跷,白绮歌不敢贸然暴露,皱着眉头查看一圈,最终目光锁定在一处处轻烟缭绕的篝火之上。
为了减少押送物资负累,遥军做饭取暖都是就近寻觅些可燃物生火,拨了拨篝火堆,显然今天用的燃料与以往不同,不是木柴野草,而是一种从没见过的干枯藤蔓。白绮歌不知道这些藤蔓是什么,但她隐隐察觉,将士们昏睡一定与这些藤蔓有关,不然怎么会只有远离篝火轻烟的她毫无异样呢?
“皇子妃冷了吗?离篝火这么近小心伤到,水火无情啊!”身后蓦地响起少年略带笑意的声音,白绮歌回头,恰是之前夜里方便时被她吓到的那个少年新兵。
“是啊,太冷了,近些烤烤火。”深吸口气,白绮歌不动声色撑起笑容,短剑在背后紧握。
她还记得,今晚负责拾取残枝枯叶生火的人,就是眼前少年。
第114章 死里逃生
篝火即将熄灭的光亮映在少年眼中明灭不定,稚气面庞显得有些阴暗狰狞,越看越不符合应有年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绮歌不着痕迹向后退了半步,声音语气毫无变化:“这么晚了还不睡么?明天赶路又要劳累一天,不早些休息——”
“皇子妃不是也没睡吗?”少年口舌伶俐,沉稳老练,全不像先前那般天真胆怯,“睡不着的话我陪皇子妃走走如何?库萨朗的夜景很漂亮,不四处看看怪可惜的。”
短剑慢慢挪向身侧伺机而动,白绮歌眼中敌意瞬生,并非因为少年的语气轻薄不敬,而是因为他说了不该出现的字词。
库萨朗,在大遥国则称为鸿雀原,这是霍洛河族语言中荒芜之地的意思。
“都说霍洛河是蛮夷之地,看不出竟会有你这般狡猾奸诈的孩子,果然谣言不可尽信。”笑意染上继续感叹,白绮歌淡淡看向少年,语焉不详。
蛮夷二字似乎触动了少年心弦,伪装出的平和表情忽地变冷,阴冷气息眸中缭绕,声调高扬半分,嘲讽大笑:“不愧是大遥皇子妃,眼力真好,什么都没说就猜到我身份了。不过有一点我得澄清下,我可不是什么少年,凭你的年纪还要叫我一声‘阿哥’呢!怎么样,不想接受阿哥邀请去鬼门关走走么?还是……你想死在这里?”
话音甫落,少年身形疾动,雪亮寒光铿然出鞘,直直向白绮歌砍去。
毫无疑问这人必是霍洛河族奸细,大遥将士用刀攻击多以拦腰横砍为主,这种迅猛狠厉的当头直砍招式是霍洛河族特色。白绮歌当下不再迟疑,在大刀落下瞬息猛地侧身躲过,短剑由下向上飞快挑起,锋利剑刃割在那人手腕上,一刹血雾爆开,残肢落地。
惨叫响彻夜空,被断手的人自不必说,连白绮歌也不禁为手中短剑的削铁如泥咋舌,看来宁惜醉送她这把短剑绝对不是什么普通货色,定是极其贵重的兵刃。
情势紧迫来不及考虑闲事,瞅准抱着手腕弯腰惨叫的敌人,白绮歌毫不犹豫抬腿一脚重重踢在面门上,一声闷哼后,满脸鲜血的少年向后倒去。倒在地上抱头*的少年扭动着,一声鸟鸣似的哨声忽地嘹亮发出,不远处天然形成的沟壑后立刻传来杂乱脚步声,听上去人数绝不低于十个。
仓促间想要叫醒沉睡的士兵根本来不及,白绮歌咬咬牙冲到营地中央,端起一锅残余汤水哗啦啦倒向最大且仍在熊熊燃烧的一堆篝火,顿时浓烟滚滚,一线冲天,水火交杂引发燃烧物噼啪作响不绝于耳。
大军最后部距离此处大约五里左右,空旷平原上升起这么高的浓烟一定有人看见,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有人意识到粮草部队出了事带人赶来,否则凭白绮歌一个人拼死也保护不了这么多人和东西,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眼看不远处沟壑里窜出十余个人影,抓紧时间四处打量片刻,白绮歌拿过粮草车上放着的一把弓弩,站稳身形,镇定地闭起一只眼瞄准方向,机括一松,带着铁钩的弩箭嗖地飞出,少顷对面传来男人痛苦嘶吼。看来那些人为了突袭方便并没有穿戴重甲,这个发现让白绮歌大受鼓舞,抓过箭筒里的箭搭在弓弩上,几声破空啸响,穿透夜色的长箭接二连三命中数个人影,转眼间十余人倒了近一半。
这弓弩是遥军根据白绮歌所绘图纸改良过的,体积较之以往硬弩小了许多,但威力与使用方便程度均大大提升,就连老弱伤病也可以轻易拉开瞄准,对于体力跟不上脑力和技巧的白绮歌而言无疑是最佳武器。对面敌人见短时间便出现极大伤亡,一时间也不敢快速接近,剩下的五、六个身影横向拉开距离呈现包围态势,各自扛起已死的同伴身躯抵挡弩箭缓慢缩小包围圈。
继续耗下去会不会被抓住已经不重要,那些人目标是大营集中堆放的粮草辎重,只要稍微靠近放上一把火,遥军所有补给就会灰飞烟灭,此次北征必败。
兵败,追责,降罪,易宸璟本指着北征霍洛河汗国再立功绩进而稳固地位实力,若是败了,他要如何承担巨大打击与遥皇怒火?
白绮歌不敢继续想下去,遥皇那样老谋深算、为了天下江山连儿子都不在乎舍弃的人,绝对不会放过易宸璟。事到如今没有其他办法,在援军发现并赶到前她只有用尽一切手段拖延时间,尽最大可能保住粮草。
主意已经,白绮歌丢下弓弩迅速从辎重车上翻出一堆火折子,一一点燃后朝四周扔去,又舀出驱寒用的烈酒倒进水囊,顺着火折子落地方向紧随抛出。被火折子引燃的点滴星火遇上水囊里汩汩流出的烈酒瞬间火光暴涨,明亮火光后是被阻隔的敌人,白绮歌依稀听见异族语言粗鲁咆哮,应该是在咒骂她吧。
营地范围不小,只封锁住一面显然阻挡不了太久,稍微商量过后,那五、六个敌人避开着火点从两侧包抄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情势再次危急。
捡起地上长刀丢去刀鞘,白绮歌深呼吸,双手握紧沉重刀柄。战廷和易宸璟只教过她如何用剑,这刀还是第一次拿在手里,千钧一发之际也顾不得太多,只能凭借身为特种兵的经验和敏捷反应尽力维持了,能挡一刻是一刻,少些损失,易宸璟就少些危险。
营地外不到一里,陈安向易宸璟复命后正顶着夜色匆匆往回赶,身边士兵忽然指着前面失声惊叫:“火!营地着火了!”
“鬼叫什么,要吓死人吗?营地哪天晚上不点火?”陈安沉下脸骂了一句,抬头看去不禁也跟着大惊失色——浓密灰烟冲天而起直达天际,磅礴火光显然不是取暖用的篝火,而是真真正正的大火,位置正在营地边缘。
“还不快走!”暴喝一声狠抽马臀,陈安非也似的骑马直奔营地,两个士兵紧随其后。
眼看就要接近营地,几个横躺地面的遥国士兵尸体让陈安心里一凉,这些都是他手下负责巡逻的士兵,看来白绮歌担心的事变成现实,营地遭到偷袭了。
“吹号!叫援军!”死死盯着熊熊火光,陈安倒吸口凉气,声音颤抖,“粮草部队遇袭!快叫援军!”
惊慌失措的士兵手忙脚乱掏出号角呜呜吹起,浑厚角声惊破夜色嘹亮回荡,片刻后便得到远处号角声回应。援军赶来尚需要一段时间,陈安唾了口吐沫,跳下马飞快冲向营地。
等不及了,等不及援军,如果粮草出了什么问题他没办法向易宸璟交代,更没办法向遥皇交代。
满地沉睡不醒的士兵令陈安心惊肉跳,及至看见营中央粮草辎重还在才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看见不远处火光前面数道身影时又狠狠吸口气,脸色煞白。
“皇子妃!”
站在中间的人正是皇子妃白绮歌,旁边与她比肩的则是两名遥军士兵,而三人之外尚有三个身材矮小的异族,从衣着上可知是霍洛河族人。听见身后喊声知道是陈安回来了,白绮歌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左侧年纪轻轻的士兵却再坚持不住,一口血喷出,扑通仰倒在地。
“哥!哥啊——”悲痛呼声来自身侧另一个年轻士兵,他们兄弟两个既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二人偷溜出去喝酒躲过了篝火迷烟,不幸的是,当他们回来时正看见六个霍洛河族人围向白绮歌,哥哥红着眼睛提刀冲了上去,弟弟紧随其后。三个人并肩对付六个敌人死守粮草车许久,当大刀高举即将砍向筋疲力竭的白绮歌时,是哥哥冲到面前连挡三刀,拼死护着瘦小却勇敢的皇子妃不受伤害,自己却血染黄土。
六个拼到五个、四个、三个,终于等到陈安归来,形势逆转。
三个身材矮小的霍洛河族人见失去优势,当机立断走为上策,在陈安与两个士兵冲上去前消失在夜色之中。
“皇子妃可有受伤?”陈安心惊胆战地扶住白绮歌,染了满手血红。
白绮歌没有时间理会陈安问候,两只手紧紧捂住倒下的士兵伤口,咬着牙一声不吭。大量鲜血从指缝涌出,眼见那人是活不了了,白绮歌心里是明白的,可她不愿承认,哪怕是为他按着伤口少流些血也好,至少,让她做些什么。
弟弟的哭声断断续续,哥哥面无血色,脸上却还挂着笑容,伸手紧紧攥住白绮歌衣角。
“保护……皇子妃……守我大遥……”
一介空有名号的皇子妃罢了,她何德何能,能让一个鲜活生命为她而死?白绮歌握住那只冰凉粗糙的手掌,漆黑眼眸光亮涌动,目光坚忍:“但有白绮歌一日,绝不教大遥为外族所侵,除非我死。”
没人去仔细考虑这誓言是否现实,当年轻面庞上双目轻闭,无名士兵露出安宁表情溘然长逝,所有一切都不重要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没人再记得曾有这么个人在战争中失去生命。
除了她。
“他叫什么名字?”安静眉眼低垂。
“乔大河……”年轻的弟弟抹着眼眶,拼命让自己忍住不哭,“我、我叫乔二河。”
这是亲兄弟吧?白绮歌低低一声叹息:“二河,记着,我欠你哥哥一条命,答应他的事一定会说到做到。”
站起身望向遥远天际,多日烦忧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白绮歌忽然了解到一件事——除了易宸璟和白家之外,也许她还有更多理由要好好活下去。
第115章 再嫁之问
暗袭有惊无险,一切归于安定,白绮歌想要向陈安详细说明事情经过,猛地小腹剧痛袭来,刹那疼弯了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子妃?皇子妃可是受伤了?皇……”眼前一黑,耳畔声音也越来越小,天旋地转般眩晕后,白绮歌沉沉闭上眼睛,失去意识。
陈安一阵头皮发麻,随军大夫人在中军,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方便解衣查看身份高贵的皇子妃是否受伤,无奈之下只能挥挥手让三个士兵守在原地等待援军,自己跨上马把白绮歌横放马背上,嘱咐两句后匆匆忙忙往中军方向赶去。
夜风越吹越大,温度越来越低,马匹前行速度却越来越慢,陈安骑在马上,心里忐忑比马匹颠簸还要剧烈。
“皇子妃啊,你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那个可怕的男人。你为征军出了多少力我陈安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也不想害你,可是……可是你不死,我全家老小的命就保不住了。”慢悠悠絮叨着心里话,陈安面上表情矛盾痛苦,“北征输了赢了又能怎么样,我们这些没名没分的将士什么都得不到也没什么能失去的,好处坏处都在那些将军手里,想些王侯大业还不如考虑怎么养活一家老小,你说呢?”
马蹄渐渐停下不动,向来行动利落的参军陈安不知为什么变得温吞磨蹭,跳下马站了半天,袖中一包药粉始终没能拿出,反倒要被汗水浸透。
那是来自遥远帝都的剧毒,无色无味,寻常人吃下毫无作用,气血两虚尤其是小产后的女子吃下却足以瞬息毙命,且无从查证死因。
幽幽叹息飘散夜色之中,陈安抬手又放手,来来回回磨蹭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眼中犹豫之色愈发激烈矛盾。陌生的皇子妃与他并无交集,然而一段时间接触下来不难发觉,这个女人有着许多连寻常男子都不如的坚韧勇敢,待人十分温良,再说他也是大遥子民,总不会希望一个有勇有谋的皇子妃在权势争斗中无辜殒命。
不杀她,放了她呢?也不行。
陈安苦笑,早知今日如此纠结难决,当初断不会为了给一家老老少少富贵安稳日子而接受那个男人大笔金银,现在从也不是,不从也不是,白绮歌不死,那么他的父母妻子就要死。
为一个素不相干的人终究不值。
“慢走啊,皇子妃。”深吸口气抖开纸包,陈安捏住白绮歌两腮,白色药粉颤颤巍巍就要倒下。
蓦地一阵马蹄声急奔而来,稳拿刀剑多年的大手一抖,药粉飘洒风中,巴掌大的纸包也打着旋落入草丛隐没。
“陈参军?营地不是有险情吗?陈参军怎么停马在这里——皇子妃?!这、这怎么回事?”带着大批人马疾驰而来的萧百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急忙跳下马上前查看,确定白绮歌只是昏过去后方才长出口气,回头喝道,“快,快送皇子妃去中军让大夫诊治!陈参军,你跟我去营地。”
“末将遵命。”跟在萧百善身后无声苦笑,陈安一肚子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如释重负。
生生死死若不想听天由命,那就只能再寻机会动手了。
一觉睡到天明才醒来,白绮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在过,睁开眼,熟悉的颜色映入视线,是营帐枯燥的麻色,耳边还有哗啦哗啦翻书声。
“醒了?”
清和嗓音还是那般沉稳。
白绮歌懒得回答,翻个身按住小腹,整个身子蜷到一起。
最先沉不住气的总是易宸璟,无可奈何走到铺边席地而坐,伸手摸了摸苍白脸颊:“除了腹痛外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是不是我不问起的话你连腹痛都不肯说?”
“是。”
易宸璟哑然。
白绮歌的爱恨喜憎太过直白明显,她若对谁好便是舍弃性命也要护着,她若要疏远谁,那么就算把天下江山当做礼物双手奉上,她一样眉头都不抬一下。这点与红绡很像,像极了。
散发出浓重苦气的药汤放在枕边,易宸璟指了指药碗,语气故作漠然:“喝药。”
“喝了不会好,不喝也不会死,何必受那扑鼻之苦。”
“你是想活活疼死?”抓着瘦削肩膀把白绮歌扶起,药碗送到嘴边,易宸璟没好气低道,“大夫说你这病不能劳累、不能动气,一旦发作那就是要死要活的疼痛。这两天又是置气又是与人拼命,疼到昏过去也不肯说半个字是么?你这死倔的性格只会苦自己,早晚把命都搭上。”
“搭上也肯定是在做完该做的事之后,殿下不必担心。”
端着药碗的手一僵,易宸璟脸色明显沉下许多。他明白白绮歌话里话外意思,无非是说他的关心都是作假,实际上还是为了骗她、利用她,也不知她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话说回来,他也不会认为白绮歌之前种种表现出自真心,如果真如他所想,她还像少年时那样眷恋他,为什么总在拒绝与他欢好?
人心隔肚皮,谁也看不清、摸不透,只能小心翼翼猜着,往往猜着猜着就擦肩而过,错失良缘。
放下碗,易宸璟放弃逼她喝药的想法,白绮歌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强迫,除非以白家相威胁,而他现在不想再把白家牵扯其中——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放不下,昨晚梁宫抱着面无血色的白绮歌闯入营帐时,他连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梁将军正在查找那些人偷袭路线,陈参军已经清点过,粮草辎重无一缺损,这些还都要谢你。”
想起为自己挡刀而死的青年,白绮歌心里又是一阵茫然若失,盯着营帐被风卷起的门帘出神。没那两兄弟及时出现的话,现在的她应该是一具尸体横陈荒原,身旁则是焚烧殆尽的遥军补给,她再看不到易宸璟清俊面容上凝神皱眉的表情,再完不成北征后回家探望爹爹娘亲的许诺。
人命如此脆弱,旦夕祸福无法预料,原来她自以为的坚强如此不堪一击,抵不过敌人一刀之伤。
“乔大河……已经安葬了吗?”沉默许久,白绮歌低低开口。
“他弟弟执意要带他回家,早上已将尸首烧了,骨灰装在坛子里埋在地下。我本想让他弟弟辞了军带骨灰回家的,那孩子却说要完成哥哥心愿,看大遥获胜,看你平安无事才肯离去。”易宸璟忽而一笑,从桌上拿过一块坑坑洼洼的木头疙瘩轻轻放在白绮歌手边,“他弟弟让陈安把这个转交给你,从你在灵芸城公开女儿身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雕这块木头,说是战胜归来而他又没战死的话……他会亲口告诉你,他喜欢你。”
明知她是皇子妃,是大将军的女人,依然痴傻地雕着不可能的结局吗?
指尖抚过木头上斑斑点点凹痕,白绮歌仿佛看到荒原上一个平凡的年轻人嘴角噙笑,认真仔细地低头削着木头,沉醉表情宁和满足。当然,他所谓的喜欢不一定指男女之情,也是只是对她的一种憧憬罢了,但无论如何,那个匆匆而来又匆匆离世的年轻士兵没有遗憾,最后是带着安然表情闭上眼的,这样足矣。
“世上有个能为自己而死的人是件很难得的事,日后再有这样的人出现,我想我一定会不顾一切随他而去。”
嚅动唇瓣低低叹息,白绮歌也不清楚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易宸璟听的,她是真的想要那么做,与一个不计较她身份、相貌、过往的人长相厮守,没有地位也好,没有权势也罢,粗茶淡饭,半亩劣田,只求真心实意,不离不弃。
易宸璟沉吟半晌,目光也随着落在那块木头上:“你会为我而死么?”
白绮歌只当没有听见他问话,抱着木头再次闭上眼,缩在薄毯里一动不动。其实何必多此一问呢,她所作所为有多少不是为他付出的?抛开过去为了白家的忍辱负重,剩下的不都是为了他易宸璟吗?孩子没了,不顾大病未愈撑着随军同行,独自面对敌人抱存誓死之心,只为保粮草无虞、保他北征大业顺利完成。
他没长眼睛没长心,所以才看不见。
“为什么不问问我,问我会不会为你而死?”挑起被汗水浸透的长发,易宸璟轻抚苍白脸颊。
“都是些毫无意义的问题。”白绮歌闭着眼淡道,“你要的是江山社稷,爱的是红绡公主,等的是一飞冲天,盼的是登临帝位。本就与我无关的事情问有何用?我甚至可以替你回答,不会,永远不会。”
虽然也曾经一时冲动有过愿为她不惜一切的想法,等到平静下来仔细考虑,易宸璟又觉得似乎那样做并不值得,就如同白绮歌所说,他生命中大部分重量都被其他事情和人占据,能给她的只有微末一点,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而放弃天下乃至性命呢?白绮歌比他看得更清楚明白,他是个寡情之人,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一定,一定是这样……尽管,心口疼痛欲裂。
“留在我身边吧,我找不到其他更适合做我妻子的女人。”
“大丈夫何患无妻?天下之大总会有令你心动之人,就算没有,你不是说过此生只爱一人么?守着那份承诺到死好了,毁诺负情的男人最是可恨,你这副面孔去轮回台上,好意思见红绡公主吗?”
两句话又败下阵来,易宸璟摇头苦笑:“我说不过你。其实只是想问你,等所有事情风平浪静、尘埃落定后,再没有皇位之争时,你愿意忘记发生的一切,再嫁我为妻吗?”
第116章 贵客同行
军中出现霍洛河族奸细,粮草部队险些被偷袭成功,皇子妃与两名士兵奋力抵抗累至昏倒……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让遥国大军不得不暂时原地驻兵停留,一边查探敌人是从什么路线摸过来的,一边排查军中可疑之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托驻兵的福,白绮歌总算能安安静静休养两天,这次旧病复发相当严重,整整躺了一日才捱过小腹剧痛时期。
乔二河被易宸璟从押运部队调到中军,唯一任务便是在他离开时死守白绮歌,没有他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营帐,就算是萧百善和梁宫也不可以。饶是如此,易宸璟仍嫌不够,白绮歌回到后军补给部队的要求被断然拒绝,居所也重新定回易宸璟所住将帐,与先时无异。
不过有些东西还是改变了,在白绮歌干脆地回答他“不愿”之后。
她不同意再次成为易宸璟妻子,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他坐拥万里河山是最好结局,而她,不曾明说的爱意安放心底就够了,总好过各怀异心,活在无数阴影中吵来吵去,越吵嫌隙越大。
在彻底清点三军准备重启征程前一日,不速之客忽然到来。
说是不速之客只有易宸璟这么认为,无论白绮歌还是下面将士都对这位客人欢迎得很,萧百善等人也是出于考虑易宸璟面子才没太过于表露欢迎之情,毕竟人家是来送东西的,还都是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其实大军启程后不久我们就跟着上路了,军资这东西一次补给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和义父商量着租了两辆车随你们一路往北,这样一来军中需要什么随时可以补充上。”营帐里,面容秀雅的碧眸男子从包袱里不停往外掏着东西,很快就堆满了矮脚桌面,“萧将军上次不是说喜欢凝香酒吗?宁某特地高价拉了两坛在车上,就算送与萧将军的;还有治疗头痛的奇药,是给梁将军的;另外还有二十匣西贡冷肌膏,只要剜出米粒那么大一块抹在额角就能防暑驱热,足够大军在鸿雀原走上十个来回——这个是义父特地从西贡购得的,每匣十七两,二十匣就算三百两好了,余下四十两权当宁某心意。”
一行两人加两车货物跑到战场前线卖东西,在场几位将军、参军无不咋舌——见过商人,没见过这么赚钱不要命的商人,更没见过这么赚钱不要命又黑到死的奸商!
“宁老板,三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虽是折了价,可……”梁宫干笑。军中花销是他一手掌管,遇上易宸璟那样大手大脚惯了的就只能自己把好钱袋,不然大军归国皇上问起军费之事,他的脑袋怕是要保不住啊!
“此地酷热干燥,不少将士因此病倒,至今为止花费的药钱也不下百两,我看不如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看着是多花了些银子,却好过之后慢慢消耗又要白白损失兵力。”白绮歌看出梁宫意思,抢在前面开口道,“再说宁公子不是还附送许多东西么,单是那两坛凝香酒就价值不菲,算来算去倒是我们占了便宜。”
从进入营帐开始就沉默不语的易宸璟斜了一眼。
这两天白绮歌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要么木着脸一句话不说,要么简单几个字打发他的长篇大论,偏就到了宁惜醉面前满面春风,一字一句都在向着宁惜醉说话。
女人善变他接受,但是,把他抛在其他男人身后,这点实难接受。
“药留下,其他拿回去。”淡淡推开桌上东西,易宸璟盯着白绮歌目不斜视。
只要宁惜醉出现,一向自恃大度隐忍的某人必然违背常理出现怪异行为,因此白绮歌对易宸璟的决定并不惊讶,依旧连看也不看一眼:“只留药也好,能让下边士兵少受些酷热之苦,宁公子功德无量。”
易宸璟长眉高挑:“商人为的不就是赚钱么?要立什么功德不如分文不取,直接相送。”
萧百善和梁宫知道这两个人正处于家庭内部矛盾时期,对看似平静表象下的波涛汹涌见怪不怪,刚刚到来的宁惜醉却不知道,眼看白绮歌冷着脸,易宸璟也没什么好态度,还以为自己的出现又惹了祸,苦笑得快要滴出黄连汁来:“白姑娘还是别帮我说话了,再这么下去这趟我非赔光本钱不可。”
“军中容不得强买强卖,谁敢这么做那便是滥用权势,少不得被天下人笑话。”
不软不硬的钉子扎在心口,易宸璟忍着一肚子无名火还要假装满不在乎,与宁惜醉说话时任谁都能听出强忍的咬牙切齿语气:“开个玩笑而已,想来宁老板不会介意。我听萧将军说宁老板打算随大军同行至霍洛河边境再返回灵芸城是吗?那正好,明日三军就要继续向北行进,有宁老板的大批军资跟着,我和几位将军也多了些底气,不过军旅艰苦,有什么耐不住的地方还请宁老板忍不住也得忍,不然就早日打道回府吧。”
“无妨,无妨。”宁惜醉一脸纯良连连摆手,“我和义父会安排好自己的衣食住行,大将军不必惦念,分神耽误正事可就不好了。”
惦念他宁惜醉还不如惦念口破铁锅!狠狠瞪了一眼,易宸璟真想大声问一句,男子汉大丈夫你还要脸么?瞅瞅一旁时不时瞟来一眼的白绮歌摆明事不关己态度,无奈之下也只好火气往肚子里咽。
一物降一物,宁惜醉降得住白绮歌,白绮歌则是他的软肋,绕来绕去,地位最高的皇子将军反倒成了最窝囊的。易宸璟幽幽长叹,座下萧百善等人想笑又不敢,憋得肩膀筛沙子似的抖来抖去,心肝肺跟着一起颤悠。
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完,有宁惜醉在中军跟着,易宸璟简直度日如年——行军时随处可见白绮歌和宁惜醉两人并肩骑乘有说有笑,休息时也要坐在一处谈笑风生,他的存在感史无前例薄弱低微,大半天下来,白绮歌居然半眼都没看过他。
见易宸璟心情烦郁,陈安骑着马快走几步赶上前,低声建议道:“大将军,我看不如让那姓宁的跟在后军吧,皇子妃与他走得这么近,让其他将士看着难免生出是非谣言……”
“从谁嘴里传出谣言就割了谁的舌头。”
陈安打了个冷战,他怎么也看不出易宸璟是在说笑,那样淡漠表情与狠厉语气毫不留情,隐隐还带着一丝怒火。无声叹息摇摇头,暂带副将一职的陈安回头看了看白绮歌二人,他们大概还不清楚易宸璟的愤怒,或者……是故意要惹火大将军的?
觉察到前方有视线投过,宁惜醉揉了揉脖子:“白姑娘,你和大将军闹别扭不要总牵扯上我啊,走在军中总感觉如芒在背,浑身都不舒服。”
“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前几天粮草队伍遭袭,虽然没损失分毫,将士们却都提心吊胆害怕补给跟不上,有你和货物在可以让军心安定,他护着你还来不及,哪敢刁难你?”
白绮歌的安慰毫无力度,宁惜醉苦笑:“是否会刁难,等晚上就可见分晓。”
事实证明,宁惜醉目光雪亮,而白绮歌高估了易宸璟的气度,低估了他的气性,同时也低估了易宸璟为难人的手段。入夜,三军安营休息,白绮歌仍然滞留在宁惜醉身边闲谈,很少随处走动的易宸璟破天荒负着手慢慢悠悠朝二人走来,脸上还带着令人浑身发寒的古怪笑容。
“这么晚了还不回营帐,非要我亲自来找你?”易宸璟故技重施,当着宁惜醉的面刻意将他与白绮歌关系说得暧昧赫然,目光转向宁惜醉时多了两分生硬笑意,“哦,对了,白天军务繁忙没来得及告诉宁老板,营帐数量都是根据出征人数携带的,没有闲余可用,晚上只能委屈宁老板露宿了。”
不待白绮歌揭穿粗劣谎言,宁惜醉已经笑呵呵抬抬手,漫不经心地指向营地边缘:“大将军不必介怀,义父向来考虑周到,早在车上备好帐篷以供过夜,还有沿途所需用品一应俱全。如果大将军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来找宁某,价钱嘛……有白姑娘在中间,宁某绝对不会随便开口漫天要价就是。”
易宸璟不动声色点点头,心里早把宁惜醉骂了个遍。商人就是商人,蝇头小利要赚,蚂蚁大的亏不吃,拿些杂货骗着他的钱还要苍蝇似的围着他的女人转来转去,这种人最该拉出去丢在荒原上脱光暴晒。
有宁惜醉陪着聊天解闷又可旁观易宸璟罕见至极的郁闷表情,白绮歌连日来的郁郁寡欢去了大半,眉眼间也有了丝笑模样,看周围将士不少偷偷往这边瞄想要坐看好戏,心想让易宸璟这样杵在一旁尴尬不已终归不是好事,索性伸手挽住戎装下长臂,笑颜雍容温雅。
“天色不早了,宁公子一路劳累该早些休息,绮歌不再打扰。明早出发前我再过来,无论如何也要与宁公子义父见上一面,感谢他为我大遥征军考虑的如此周全。”
有人一旁冷冰冰沉着脸,宁惜醉再不知趣也不会阻拦白绮歌回去休息,跟两车军资用品比起来,显然在反复无常的皇子将军眼里,皇子妃才是更重要的。
目送二人离去后,宁惜醉慵懒地伸伸懒腰,翠玉般碧色双眸染上几许困顿,身后老者鬼魅般靠近,悄无声息。
“为了这个女人紧追遥军数百里,你究竟看上她哪点?老夫跟你说过,成大事者绝不可耽于女色,你都忘了吗?”
“别说得那么严肃啊,义父。”宁惜醉挑起嘴角,浅笑温润,目光忽而深邃,“您看不到吗?她的光芒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耀眼,美到令人忍不住惊叹,美到……想要据为己有。”
第117章 惊魂奇兵
霍洛河汗国是个马背上崛起的国家,从黄发小儿到耄耋老翁均擅骑射,可以说是全民皆兵,自十几年前族长乌巴木自立为王后大肆扩张,对周边邦国骚扰不断,大遥亦是其中之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大遥众将士眼里看来,只有十万正规士兵的霍洛河汗国根本不足为惧,那些刚摆脱茹毛饮血生活状态的蒙昧愚民懂什么?除了散兵游勇骚扰百姓外别无能耐,用梁宫的话说,他们也就是扛着木棒假模假式吆喝几声,当明白大遥二十万兵马不是他们看惯的猎物野兽时就会吓破胆,不攻自亡。
这种散漫基调在军中一直存在,任凭易宸璟百般提醒依旧很少有人留神在意,于是便导致了那一夜险些成功的偷袭,以及接下来又一次意料之外的趁夜进攻。
离开众人目光后白绮歌便放开了易宸璟手臂,躲瘟疫似的离得老远,然而易宸璟一句“好歹你我也是名义上夫妻”就驳得白绮歌无话可说,只能迎着他得意脸色走进营帐,不声不响扯过薄毯和衣而卧。
在外人看来,皇子妃白绮歌是个不拘小节、不受限于礼数之人,出入易宸璟营帐从不避讳,与那些扭扭捏捏动不动就要绯红脸颊的女子相比更显洒脱豪放、英姿飒爽,瘦削身影平添一份巾帼气息,但是没人知道,就是这么一个被多少大男人敬佩的女人发起脾气来丝毫不逊河东狮——听不见雷鸣咆哮,只见得冷硬如铁,浑身是刺。
易宸璟熄了油灯紧贴着卧于白绮歌身侧,扯了两下薄毯,身边人沉默片刻后把整个薄毯都丢了过来,举动与赌气的小孩子一模一样。
“不过是睡觉而已,我什么都没做,哪来的小性子?”侧过身扬起薄毯盖在两人身上,易宸璟略微迟疑,犹犹豫豫伸出手搭上纤弱腰身,确定白绮歌没有反抗后稍稍松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一路上你都要扮好皇子妃角色,之后回帝都想怎么闹都随你,我陪着还不行么?”
说来说去倒好像是她在耍脾气。白绮歌缩了缩身子往外面挪动半尺,语气不耐道:“睡不睡?不睡出去。”
“敢把皇子赶下床的女人,大概你是古往今来第一个。”
“论及厚颜无耻,你也算是天下首屈一指的。”
“无耻也只是对你一人,谁让你这臭脾气软硬不吃?骂不得、哄不好,看着萧将军悲悯目光我都有直接把你拖回营帐的冲动。”毫不在意白绮歌的刻意疏远,易宸璟黏上前去,手臂抱得更紧,“我不会动你,只要你安安稳稳睡在身边就好,大战在即,我不希望将士们脑子里还想其他闲事。”
不会动,那越搂越紧的手臂是在干什么?如果说两人分居而眠会引发议论,那么同住一席就不会了?怕只怕乱想的人会更多吧。
白绮歌实在懒得驳斥易宸璟纰漏百出的借口,他就如同山间雾气一样,你不去碰触他,他自会慢慢接近;你若想把他攥在手里,又会蓦然发现,那根本不可能。
他们的性格如此酷似,不愿被人掌控,却又忍不住接近。
黑暗中听帐外风声呼啸,似乎又要下雨了,易宸璟把头贴在白绮歌脑后,却怎么也找不回以前那种安定感觉。
她的戒备隔阂,终究让他心凉。
两个人都保持着各自的冷硬入睡,即便紧紧挨着也得不到熟悉温度,睡梦中一片混沌不清不楚,直到一声凄厉号角惊醒沉睡的遥军营地。
“别乱跑,在这里等我!”听到角声易宸璟迅速坐起,也顾不得穿甲衣,拿过剑飞快冲出营帐。没有紧急情况哨兵是不会吹号角的,上次还是粮草部队遇袭时听过这尖锐角声,难道霍洛河族竟如此大胆,刚偷袭没几天就组织人手正面冲进了遥军营地不成?
心里忐忑难以掩饰,易宸璟沉着脸一路往前走,许多同样被从睡梦中惊醒的将士乱成一团在帐外茫然张望。走出大概有十几丈远,负责巡逻守卫的士兵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脸惊慌扑在地上:“启禀大将军!我军两翼被敌人偷袭,看身型应该是霍洛河蛮族,现在陈参军和梁将军正在指挥应敌!”
“敌方有多少人?”易宸璟镇定问道。
“目前还不清楚,大概八百到一千五之间。夜里看不清东西,只听对面不停吆喝,又是射箭又是丢火油弹的,根本没办法接近啊!”
易宸璟眉头紧皱。
三军安营之处都是对地形精挑细选后决定的,此处两侧均以干燥而平坦的沙地为主,中间数道沟渠纵横交错,前行十分费力,一旦靠近必然会因踩踏沟壑流水发出响声,同时空旷沙地上也无法掩盖身形,所以他才削弱了大军两翼防御只留四队巡守警戒,霍洛河族是怎么悄无声息快速接近而后又突然发起进攻的呢?上一次突袭所行路线已经让他和几位将军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次,又是如此。
远处火光愈胜,散乱呼喊声也越来越大,时间紧迫,易宸璟不得不放弃盘旋脑海中的无数问题往交战处赶去,走到一半时正遇上已经穿戴好战甲的萧百善,二人短暂交谈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别奔赴大军两翼。
在易宸璟离开后,白绮歌也简单整理好衣衫走出营帐,远处天空一片橘红让她既吃惊又担忧。
“皇子妃还是先回帐中等候吧,外面太乱了,万一哪个不长眼的跑动时撞到皇子妃怎么办?有大将军在,那些蛮人蹦跶不了多久,充其量几个时辰大将军就会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皇子妃不必太担心。”见白绮歌站在营帐前不停张望,乔二河收起不安硬装出笑脸安慰道。
前方战况不明,易宸璟又没有穿戴甲衣,白绮歌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刀剑无眼,再怎么聪明勇猛他终归是血肉之躯,一个不小心就会受伤甚至危及性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儿戏。
白绮歌沉吟片刻,转身回帐中取来易宸璟甲衣交到乔二河手上:“去把这个送给大将军。”
“不行,”乔二河果断摇摇头,“小的奉了大将军命令要寸步不离保护皇子妃,哪里都不可以去。”
“人命关天,大将军现在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白绮歌微微动怒,然而乔二河的情况特殊,她也明白眼前年轻人有着与他哥哥一样的执拗,这种理由是无法说服他的。无奈一声低叹,白绮歌咬咬牙:“那你跟我一起去,要不然就找别人送,总之这甲衣一定要尽快交给大将军。”
四下看了一圈,所有将士都忙于按照命令向前线奔行,哪有信得过之人可以接受这个任务?乔二河为难地思索半天,终于无可奈何点头:“那好,我护送皇子妃过去。您先穿上皮甲,我去牵马,这样能快些。”
白绮歌当下不再犹豫,掀开营帐门帘迅速穿上皮甲,整颗心都系在卷着寒风匆匆离去的背影之上。
无论多少遍反反复复告诉自己易宸璟不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当他有危险的时候,她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受到伤害,这种心情无法言喻描述,恨着,又牵挂着。
他若有这份心情的百分之一也好,至少她的付出没有全部白费,至少她有借口安慰自己,不必为摆脱不了的眷恋痛苦沉沦。
皮甲的系带多而繁琐,白绮歌费了半天功夫才刚要系好,耳中忽地听到身后传来细碎声响,像是脚踩在沙砾上的碎裂声,又像是衣袂摩擦的窸窣声——而且,近在咫尺。
敏锐直觉与求生本能救了她一命,在意识到身后有人的刹那,白绮歌迅疾闪向一旁,才转过身就见一道寒光劈下正落在她刚才站着的位置,一寸多厚的矮脚案瞬间化为碎片。那样的力道若砍在血肉之躯上一定当场毙命,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而拥有如此力量的人在大遥军中并不多见。
倒提长剑横挡胸前,白绮歌定睛看去,袭击者令她大吃一惊。
那是个矮小而粗壮的男人,皮肤黝黑,面相狰狞,身上穿着霍洛河族特有的羊皮短衣,一把雪亮弯刀执在手中。霍洛河族天生矮小,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那个奸细谎称是少年而无人怀疑的原因。毫无疑问,眼前诡异出现的袭击者就是霍洛河族人无疑。
“你是怎么进来的?”白绮歌一手握剑一手摸着腰间短剑,冷静异常地盯着对方,毫无惧色。
那人并不回答,或许是觉得面对将死之人没必要回答,裂开嘴嘿嘿一笑,森白牙齿与黝黑肤色形成巨大反差,可笑而又令人从心底发寒。见白绮歌没有花容失色、惊声尖叫反而拿着剑一幅要反击的姿态,那人多少也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兴奋,好像猎人看见猎物一般的兴奋。
天性野蛮,果然如此。白绮歌心中暗叹。
结实宽厚的手掌在弯刀刀身上抹了抹,那人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眼睛里一丝暴戾闪过,粗犷声音仿若野兽:“女人?遥国大将军,还是谁的?”
第118章 性命相守
中州内除了个别国家军队设有军妓外,通常都是不会携带女人出征的,以风纪严谨闻名的大遥国皇子将军麾下居然有女人出现,也难怪霍洛河的士兵感到奇怪,但从说话看来他并不知道眼前女人是易宸璟的皇子妃,自然也就说明目标并非白绮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子将军,在哪里?”那人并不把拿着剑的白绮歌放在眼里,一字一顿的中州语十分生硬。
“只有你自己来的?”白绮歌不答反问,警惕从目光那人脚下扫过。营帐边缘一处土色与其他地方不同且明显有翻过的痕迹,白绮歌恍然大悟,这人,是从地下而来。
粗鄙之人性格多半急躁残暴,那人也不例外,见白绮歌不回答他的问话,低低怒吼一声抡起圆刀便向她砍去。
霍洛河族人常年以打猎为生计,总要与野兽较力斗勇,男人们个个膀大腰圆、结实健硕,力量是普通人的数倍不止,这一刀力道万钧,若是正中人身,后果与碎裂的矮脚案不相上下。然而白绮歌在灵敏躲闪的空隙发现,这人虽然力量大得可怕却没有什么技巧,七八次来势汹汹的砍杀在她闪转腾挪间均化险为夷,一根汗毛都没伤到。
野兽终归不能与人相比,对付野兽的智慧技巧在人面前毫无作用。
又一次挥砍袭来,白绮歌瘦削身子堪堪向后仰去,胸口防御全无,那人残暴面相露出狞笑,瞅准时机一刀狠狠砍下。本以为即将入眼的是血肉横飞、支离破碎,不料,看似狼狈的身形忽地闪向一边,白绮歌一手推在营帐上,借着反作用力敏捷地躲过了攻击,迅速转身扬剑刺下,锋利长剑深深刺入那人后背,一瞬血溅如花。
“别动。”透胸而出的长剑迅疾拔出,白绮歌剑锋微偏,横架敌人颈上,语气冰冷无情。
只不过是故意买了个破绽,动手多过动脑的霍洛河族袭击者并没有看出来,中计受伤后,形势瞬间逆转。
“你是什么女人?谁的?”双目赤红的男人咬着牙,唇边挂下一缕殷红血丝,愤恨目光死死盯在白绮歌脸上,“不杀我,我杀你!”
“我还不打算让你死,当然,我也没有死的打算。”一脚踢在那人执刀的手腕上,强烈酸麻感让宽大手掌失去力量,弯刀咯啷落地。白绮歌挑起嘴角,高扬头颅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冷傲:“你不是想找大遥的皇子将军么?他是我的夫君,想对他挥刀,你先要过了我这关才行。”
错愕神情浮现于粗狂男人脸上,本就说不明白的中州语因过度惊讶更加不连贯:“皇子女人?女将军、不是?”
白绮歌皱了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乱动,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否则我保证你会比死更痛苦。”想想一个人对付有着巨大蛮力的异族士兵毕竟危险,白绮歌一手执剑一手半掀门帘,目光始终未离开那人:“乔二河?乔二河?”
乔二河刚巧牵着两匹马走到营帐前,听得白绮歌呼唤急忙踏入帐内,目光触及地上咬牙切齿半跪的粗鲁蛮人时,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来半句话。
“发什么呆?看好他。”剑刃始终不敢离开那人颈项半寸,白绮歌沉下声指向营帐边缘,“你是从地道过来的?这样的地道还有多少?都在哪里?”
一声冷哼,霍洛河士兵扭头朝向一边,轻蔑之意赫然。
初刻惊诧过后,乔二河已经恢复常态,看着身材矮小的敌人蓦地想起哥哥惨死之状,双目布满血丝,狠狠一拳敲在那人背后伤口上。
“蛮狗!蛮狗!天杀的霍洛河蛮狗!”
“乔二河!”白绮歌厉声喝止住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年轻人,心里隐隐涌出愧疚。乔大河是为了救她才死在霍洛河士兵刀下的,身为至亲的乔二河内心悲痛愤怒可想而知,面对仇人却不能让他发泄痛苦,那需要多大的忍耐力?他们都还年轻,世事给他们的艰难困苦太多,太多了。
“想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眼下要以大局为重,不弄清他们如何潜入的会连累大军败北,这代价你我都承担不起。”
听闻柔声劝慰后,乔二河喘着粗气稍稍安定,眼中痛苦之色依旧难掩,然而,看到如此景象的霍洛河战士非但没有感到丝毫愧疚,反倒放声大笑:“猪猡!杀猪猡!大遥猪猡死得好,死得好!”
刚刚压下的怒火被无情嘲讽咒骂再次掀起,乔二河脑中嗡地一响,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提起拳头冰雹般疯狂向敦实身躯砸去。
憎恨是人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它可以创造英雄,亦可以将人变成恶鬼,甚至是两族相争,不死不休。
淡淡轻叹,白绮歌摇摇头不再阻止乔二河,感慨恍惚间手里长剑微微垂下。那霍洛河战士也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见白绮歌稍有分神,矮而粗壮的身体猛然跃起,咆哮着迎向锋利剑尖扑了过去,噗地一声闷响,已经沾染血色的长剑再次透体而出,位置正在心脏处,溅起的鲜血喷溅白绮歌满身,触目惊心。
乔二河与白绮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人竟会主动寻死,愣怔少顷才反应过来,蹲下身摸向那人颈部脉搏,已无动静。
“正中心脏,一击毙命,想来是死士一类人物。”收起剑摇了摇头,顺手抹去脸上血渍,白绮歌看向还在发楞的乔二河低道,“好在他暴露了地道所在,至少我们能猜到前番偷袭粮草部队的士兵从何而来了,由此推想,只怕现在混乱也与他们有关。乔二河,马准备好了吗?”
“就在门外。”乔二河勉强定下心神回道。
既然霍洛河族能精确潜入大军中部企图刺杀易宸璟,那么想要趁大遥前线战士奋勇搏杀时从后面偷袭也不是难事,这么重要的发现必须尽早通知易宸璟,一刻都耽误不得。抱起易宸璟甲衣冲出营帐,白绮歌翻身跃上马背,双脚用力夹紧马腹,一声骏马嘶鸣,于混乱营帐中向前线疾驰。
战事发生在两里地开外,易宸璟匆匆赶到时遥军已经有不少伤亡,满地火光乱箭,一片狼藉。
“敌人是突然出现并发动攻击的,武器主要是强弩和火油弹,将士们很多来不及穿上战甲,再加上那火油弹落地便着,想防御都没办法。”满面灰土的梁宫紧紧握拳,“大将军,现在正值午夜,士兵们就算想反击也看不清对面情况,我们是不是以退为进、防守为主?再这样下去伤亡会更严重,于我军大为不利啊!”
目光凝视对面偶尔亮起的一两点火光,易宸璟长眉凝重:“退不是办法,我们退他们进,一样的结果。梁将军你阅历丰富,帮我分析分析,霍洛河族这次偷袭究竟有什么目的?这样远距离攻击就算伤也只能伤到我军前沿兵力,况且一到天亮他们就会失去优势,如此大费周章为的什么?”
“蛮夷之地,粗野之人,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战术,这么做不过是想给我军造成一星半点的伤亡以振士气罢了。”
梁宫的回答无法解除易宸璟心中困惑,不祥预感积压心头,愈发沉重。
马鸣声声打断了二人对话,易宸璟回过身,只见皮甲之下瘦小身躯跳下马飞快走来,身后还跟着理应留守营地的乔二河。
“绮歌?”倒吸口凉气憋在胸口,易宸璟目光一紧,快步迎上前去,伸手捧住满是血痕的脸颊,“哪里受伤了?”
白绮歌摇摇头,指了指皮甲上大片血污:“不是我的血,我很好。”
半信半疑打量一番确定白绮歌没有受伤后,易宸璟沉下脸转向乔二河,语气冷厉:“谁让你带皇子妃来这里的?立刻把她送回去!”
“是我执意要来,与他无关。刚才在营地有霍洛河人偷袭,是从地道潜进大营的,我忽然想起这两次奇袭他们都是天降鬼兵一般突然出现,会不会都是从地道而来?”
“地道?”易宸璟与梁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对面仍在攻击的敌人望去。
倘若推测属实,他们脚踩的黄土之下掩藏着霍洛河汗国无所不至的密布地道,那么对面没什么力度的攻击很可能只是诱饵,真正的威胁来自地下,来自……他们身后。
重重一拳击在弩车上,易宸璟沉声低喝:“立刻通令全军收兵!所有人马最大程度集中到营地附近!”
负责传令的士兵躬身领命,还不等回身去执行,一支尾端粘着彩色羽毛的长箭呼啸着射向血肉之躯,咚地没入体内——那是霍洛河族自制的强弓,通体精铁打造,箭簇尖锐无比,普通皮甲根本抵挡不了。
一刹,死寂无声。
“有、有人偷袭!”少顷,惊恐呼声乍起,忙于应付前面夜色里隐藏敌人的大遥士兵乱成一团,混乱中几个矮小身影若隐若现,其中一个相距不过五丈,手中弓箭拉着满弦,直对易宸璟与白绮歌站着的方向。
生死间,心如弦。
肩头一沉,白绮歌心也跟着一沉,讶然抬首,竟是易宸璟下意识将她紧紧揽在怀中,用自己宽阔肩背面向敌人,为她筑起血肉屏障。
第119章 稍作休息
时间仿若停止,白绮歌听不见自己咚咚心跳,看不见他坚定表情,有什么东西哽咽喉中、心里,酸涩难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铁甲抱在她怀里,他只穿着劲装单衣,那箭若是射出必定穿透他身躯……她只是枚棋子,值得他在生死一线间用性命守护吗?
她只是枚棋子吗?
耳畔依稀听见满弦松开嘭地一声以及箭啸临近,白绮歌闭上眼,紧紧抓住易宸璟衣袖,贴着温热身躯近的不能再近。如果箭足以穿透他身躯,那就连同她一起穿透吧,她受不起这般巨大代价,受不起他用自己性命为她换取的生路,要死,便死在一起。
箭啸声戛然而止,抱着她的双臂却没有丝毫放松,呼吸声都如此清晰。
“保护大将军!保护皇子妃!”铿锵有力的怒喝响彻夜空,是梁宫的声音。白绮歌慢慢睁开眼,拼命祈祷着不要看见任何血光,不要看见他胸口透出冰冷箭簇,而上天总算待她不薄,抬眼所见,是易宸璟温和双眸与如释重负的安宁表情。
“还好你没事。”
那样清雅平淡的嗓音听过千万次,唯独这次真实且清晰无比。紧攥的手掌松开,目光越过平整肩头看射箭之人被蜂拥而上的遥军士兵围攻屠戮,白绮歌垂首,额头轻轻靠在坚实胸膛之上。
还好他没事。
他没事就好。
这算是疯魔了吗?放着白家那些亲人的思念不顾,居然生出与他生死与同的想法……可是心里又觉得本该如此,他若是死了,她所做一切还有什么意义?看不见的未来又该如何走下去?将毕生都押在他的帝业之上抛弃所有,她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只能与他一起走下去,走到天涯尽头,人世终结。
“你不可以死。”筋疲力尽的感觉涌遍全身,白绮歌软软靠在易宸璟身上,四肢百骸的力气不知都流到哪里去了。
那句呢喃也不知道易宸璟有没有听见,温暖胸膛忽地撤去,一手揽着脸色苍白的妻子,一手握紧腰际长剑,遥军主将眸中寒光闪过,冷如冬雪。
“给我杀,一个不留!”
只是险些伤到而已,又不是真的伤到了,何必火冒三丈非要赶尽杀绝?留这些偷袭的人活口或许还能问出点信息,一个不留,实在是不明智的决定。梁宫无奈摇摇头,狠狠吐了口吐沫,里面隐隐夹着几条血丝——霍洛河族对付野兽用的箭果真厉害,他穿着铁甲挡在皇子身前被射中胸口,虽然没能没入半分,却生生将他五脏震伤。
霍洛河族派出从地道潜入后方偷袭的士兵并不多,一阵屠戮过后满地残尸,数一数不过三十具罢了,可就是这三十个人拿着强弓与弯刀,硬是拼死了遥军七十余人,对比之下大遥伤亡惨重。
“启禀大将军,对面敌人全部撤退,我军总计伤六百余人,死二百,顾参军壮烈殉国。”
主将营帐内,易宸璟坐于案前,面无表情盯着铺开的地形图,下面萧百善、梁宫、陈安等人也都沉着脸不声不响,吃了大亏后的憋闷溢于言表。
“击杀敌军三十人换我军八百伤亡,顾御史独子战死,如何,诸位,还觉得霍洛河汗国都是一群不懂战术的蛮人吗?”冷哼一声,易宸璟推开地图,怒意毫不遮掩,“既然早就发现马蹄踏地声响不对为何不及时禀报?莫参军,你该当何罪?!”
“属下疏忽犯下大错,请大将军责罚。”莫参军跪在营帐中央,头埋得极低,“当时发觉马踏地面传回的响声十分空洞,属下以为只是有地下水脉经过的原因,并未多想,却不知竟会导致我军伤亡惨重,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先前没想到敌人这般狡诈是吗?你们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面对十多年间异军突起的霍洛河汗国怎么会轻敌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上次若不是乔大河兄弟二人死守,我军粮草辎重极有可能付之一炬,这次又亏得敌人数量不多,否则现在在这坐着的不会是我们,而是霍洛河那些为偷袭成功狂喜的首领!”
行军以来谁都没见过盛怒如斯的易宸璟,然而他说的并无过错,一路走来身为主将的皇子提醒过多次莫要轻敌,是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老将听不进去才导致如今局面。萧百善长长一声叹息,正值壮年的面庞上沧桑不尽:“事已至此,大将军也不必过于恼怒,末将已经命人寸寸土地排查地道,这几日不如就先在此安营暂驻,一来防止再度遭遇敌人从地道暗袭,二来也能让三军稍作休息,这一夜偷袭让将士们都累坏了也吓坏了,士气低迷总不利于交战。”
“继续前行无异于自寻死路。传令下去,三军原地休息三日,这期间务必要把所有地道封死,绝不能让霍洛河族再有偷袭机会。”
“末将领命。”趁着易宸璟与其他人说话的功夫,萧百善偷偷朝角落里端坐的白绮歌看去,年轻的皇子妃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平凡样貌怎么也瞧不出她骨子里竟会有那般聪慧勇敢。纵使易宸璟把保护粮草的功劳都推在乔大河兄弟二人上,军中却是无人不知真正的功臣是皇子妃白绮歌,昨晚霍洛河的奇袭也是亏了她及时发觉、及时通知才能使众人早有防备免遭不测。难怪易宸璟连出征都要带着她,关键时刻确实可堪与他们这些阅历丰富的老将相比,甚至更加有用。
安排好近日事宜屏退众人后,易宸璟疲惫地伏在案上,角落里白绮歌仍是沉默出神,两人就这样心事各异同处一帐整整半天。
回想起那时挡在白绮歌身前,向来对自己性命极其珍惜的易宸璟也不禁茫然,他一直对白绮歌似有遮掩的疏离抗拒有所猜忌,按理说不会做出那样鲁莽的行为才对,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不容狡辩,没人拿刀逼着他,是他自己主动将她揽在怀里加以保护的,原因……谁知道呢。
一天一夜都在为战事操心劳累,伏在案上慢慢有了丝倦意,易宸璟连甲衣都懒得脱,就那样闭着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迷迷糊糊才休息片刻,忽然脸上传来一丝凉意,皱着眉撑着疲倦身体抬起头,眼前是带着丑陋伤疤的平静容颜。
“先别睡,不擦药容易发炎。”白绮歌指尖轻轻点在易宸璟脸侧,那里有一道两寸长但并不深的伤口,是被流矢刮伤的。
蘸水白布小心翼翼拭去凝固的血迹,力道轻柔温和,易宸璟实在想象不出她这双手怎么会是博倒霍洛河野蛮战士的那双——听乔二河说起她如何冷静制服敌人时,连萧百善等人都为止感慨赞叹,他也忍不住暗中思考一个问题。
把这么粗暴的女人放在身边真的安全么?不会哪天晚上她有什么不顺心一刀捅了他吧?
“你笑什么?”白绮歌下意识摸摸自己脸上,莫名其妙地问道。
“只是在想,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握住脸侧慢慢涂抹创药的手,易宸璟静静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你的臭脾气我见识过,这样温柔却极少见到,大概也只有在面对你二哥和姓宁的时才能借光欣赏。”
白绮歌抽回手缩在袖内,嘭地把药瓶放在案上:“自己涂——谁对我好我自然就对谁好,你这种人,凭什么对你温柔?”
易宸璟避而不答,侧头慵懒地伏在案上,指了指仅露出伤口那一面脸颊。
“我对你好不好你心里清楚。”
不好的话,怎么会连命都不要挡在她身前?尽管那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事情。
重又拿起药瓶轻轻在易宸璟脸上涂抹,白绮歌沉默良久,见他半天也没发出声响还以为是睡熟了,轻手轻脚绕道身后解开甲衣系带想要把沉重的铁甲脱下来。身侧都系带都已经解开,半悬的铁甲晃来晃去,稍作迟疑后,白绮歌又伸长手臂环绕到易宸璟身前打算把最后一道系带解开,冷不防被温热大掌死死攥住。
“脱了甲衣再睡,沉甸甸的,容易压伤身子。”贴在耳旁轻道一声,白绮歌继续去解那条顽固的系带。
她是把他的故意举动当成戒备了。
易宸璟手上发力一拉,白绮歌吃不住向前力道又贴近许多,整个人差点扑在他背上,即便还有一只手撑着勉强跪立,过近距离与易宸璟偏过头打在她面上的呼吸还是令白绮歌感到窘迫别扭。
时至今日她仍对如何面对二人关系一事犹疑不决。
“我累了,很累。”不着边际的话发自易宸璟口中,低沉近乎呢喃自语,身子歪向一旁躺卧时连带白绮歌也跟着倒下,手一扬,本靠在身后的白绮歌被拉至面前,面对面躺倒榻上。
时间不过是傍晚,暮色才开始拉开,营帐外人声吵杂脚步不断。白绮歌倒吸口气在易宸璟胸口不轻不重一捶:“放开,小心有人进来。”
“不管。”几近耍赖行为的大遥七皇子看起来就像个任性的孩子,闭着眼睛把头贴在白绮歌前额,声音透出深深倦怠,“什么都别管,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一会儿就好。”
第120章 帝王之谋
翡翠棋盘黑白子,落子声声,纵横交错间,十方世界尽现局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惋惜长叹在大遥皇宫皇帝寝殿响起,遥国大将军偶遂良一脸不甘,执着黑子却不知还能如何挽回败局。思虑半天,悬空的手终于颓然放下,朝着对面九五之尊竖起拇指:“陛下棋艺日益精湛,如今已是出神入化地步,末将再做不得陛下对手了。”
“当年是你教朕如何下棋的,可惜后来你醉心兵事荒废了琢磨,这才给朕机会将你这个师傅击败。”遥皇端起茶淡笑,“遂良啊,有机会你该与璟儿和暄儿走两盘,看看他们棋艺是否能当你对手。”
“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面上说让末将试探棋艺,心里却想着从末将的棋盘上看二位皇子谁更胜一筹,如此重任真让末将吃不消。”
遥皇朗声长笑:“好你个偶遂良,自登基以来多少年过去,朕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哑巴、聋子,唯独你一根肠子通到底,有什么说什么,连个弯儿都不拐,偏偏朕只信你也只能信你,谁让你是朕腹里小虫无所不知呢?”
“官不好当,小虫更不好当,末将都躲到军营里去了还被陛下捉回来,看来末将这一辈子都得跟在陛下身边啊。”偶大将军无奈摇头,“不过陛下这次交与的重任实在难办,两位皇子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人前背后所作所为末将也不是全部知晓,倘若下手去查又怕惊动了旁人,让人生出陛下要废太子之想法。”
皱纹密布的眼睑下,深邃眸中闪过一缕精光,遥皇咽口茶停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低沉三分:“朕也不想这么做,可是煜儿不成器,终日沉迷山水花鸟、游戏享乐也就罢了,身在东宫居然还四处拈花惹草,连锦昭仪……那是朕宠着的女人,他也敢碰。”重重放下茶杯,杯中清澈茶水溢出数滴,澄净水珠映出遥皇紧锁眉头:“既然他无心帝位朕也不强求,免得日后下面众皇子不服生出祸事还要怪到朕头上。如今皇子之中当属暄儿和璟儿最为出色,纵是处处小心遮掩,他们的灵秀聪慧朕都看在眼里,为难就为难在立谁为太子更合适。遂良,你跟朕相交多年,情分上早已超过君臣,朕希望你也帮朕出出主意,这件事不办好,朕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陛下龙体安康,乱谈什么生死?立谁不立谁全凭陛下一句话,若有不服就让他们争去,胜者为王。”
“你啊,还是这般直率刚硬。”遥皇苦笑,提着棋子在盘上自娱自乐,“这两个孩子都是朕心头最爱,暄儿自幼受宠,诗书礼仪无所不精,待人又圆滑稳妥,心中不乏天下大事,可总有股狠厉之气;璟儿在外流落十年,性格上隐忍惯了多少有些特异,但论及敏锐天资犹在暄儿之上,他们兄弟两个要是争起来必定牵涉旁人无数,弄不好就是天下大乱。”
偶大将军明白遥皇担忧,更明白遥皇向他诉苦抱怨并非真的需要他出谋划策,伴君如伴虎,毕竟是天子之位,由谁来坐遥皇心中必然早有定论,由不得他胡乱指点。
果不其然,见偶大将军沉默不语,遥皇淡笑着轻敲翡翠棋盘,偶大将军低头看去,黑白分明的琉璃棋子赫然摆出一个字,谁将取代易宸煜为太子,横纵交错的棋盘大局已然给出。
“这……也好,只盼他继位后不要手足相残。对了,陛下打算何时下旨昭告天下?”
“平霍洛河汗国,一统中州之后。”仿佛是看见整个中州万民朝拜那日,遥皇眼中亮起一抹异样光泽,目光微微荡漾,“那时,朕就把皇位托给那孩子,然后袖手天下不再理会任何事情,寻一处山水绝美之处,携着韵儿安享晚年。”
后宫三千佳丽,曾得恩宠者不计其数,然而在遥皇心底,此生挚爱也只有敬妃一人。
“在其位谋其事,身入皇家,坐于龙椅,许多事就不得不做。朕这一辈子亏欠太多人,受够金丝鸟笼之苦,能有解脱那日也算圆满了。遂良啊,你有什么打算?偶夫人玉陨后你再未续弦,膝下唯独一女,朕知道你疼女儿,不如把她指给璟儿如何?”
偶大将军一愣,连忙摆手:“不可不可,阵雨年纪还小,再说七皇子已有皇子妃……”
“你是心疼女儿,怕她做妾委屈。”遥皇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偶大将军真心,低叹一声挑起笑容,“尽管放心,你为朕平天下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朕绝不会亏待了你的掌上明珠,等她嫁过来朕便下道圣旨,降那姓白的丫头为妾,小阵雨为正妃,怎么样?”
“陛下这是在为难末将啊!”倒吸口凉气,偶大将军苦笑,“七皇子与皇子妃伉俪情深,再说皇子妃精通兵道又助我大遥征军有功,不赏反降其身份算什么事?好歹也是昭国公主,养父又是赫赫有名的白老将军,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遥皇意味深长淡笑,指尖洁白棋子掉落局中,发出悦耳脆响。
“还不明白吗?正因如此,她才不能成为璟儿正妃。”
远离帝都的遥国边境,已经原地驻兵两天之久的遥国征军终于再次启程,不过目标不是正北方霍洛河汗国居所达邦高地,而是稍偏向东片的一处地域。
排查地道的工作整整进行了两天,起初排查十分缓慢,几乎是一寸一寸挖掘翻找,第一天下午时白绮歌琢磨许久后提出可以用渗水方法排查,萧百善命人从远处拉来五大桶湖水逐片泼在地上,很快地道入口就展现眼前——鸿雀原这一片地区几乎都是沙砾为主,上面薄薄一层泥土,水浇上去很快便渗到地下,凡是有地道入口用木板隔着的地方都会出现四四方方的凹痕,原因是松散的土质结构使表层泥土都随着水透过木板缝隙渗入更下方了。
利用白绮歌提出的巧妙方法,遥军士兵很快就把附近清理个遍,总计发现四十六处地道出入口,而后易宸璟一声令下,所有出入口都被泼洒大量油脂、*并拴好火折子,一旦有人推动木板便会促使火折子摩擦起火,进而引燃油脂与木板,堆在旁边的*罐亦会紧随炸开。
后两夜,爆炸声不绝于耳,火光屡屡升腾。
“皇子妃妙计,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入口悉数查出,再有大将军设下的机关,那些蛮人再想通过地道偷袭就只有被烧成灰的份了!”兴高采烈的梁宫随在二人马侧,从出发开始就一直在唠叨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梁将军,口渴吗?渴了多喝水少说话,后面这里凉快儿些,别总在前面碍人眼目。”后面不远处,萧百善挤眉弄眼高声揶揄道。
梁宫老脸一红,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周围没有其他人同行,原来都先知先觉躲到一旁去了,中间只留易宸璟与白绮歌夫妇二人并驾。
“您瞧我这……”红着脸拍了下额头,梁宫急忙减慢马速拉开距离,趁易宸璟脸色还没黑到底之前闪到大后方去。如今三军上下都知道大将军与皇子妃如胶似漆,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跑过去凑热闹找收拾,这还多亏了随军同行的异族商人,宁惜醉。
“我早提醒过你……”白绮歌斜着眼睛狠狠一瞪,气不打一处来。
那天易宸璟说什么太累非要抱着她睡会儿,没想到才不过半个时辰宁惜醉就在梁宫引路下闯了进来。梁宫是个出身行伍的粗人,平时大大咧咧也没个礼节习惯,易宸璟几次提醒他进门要先通报都被忘到脑后,那天也一样,于是,榻上相拥的两个人在帐帘掀开后完完整整落入梁宫和宁惜醉视线。
更糟糕的是,梁宫是个喝多酒就会胡乱说话的人,当天晚上偏巧宁惜醉拿出两坛凝香酒请萧百善等人畅饮……
“有什么关系,他们想说就说去。”易宸璟倒是满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你是我妻子,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记住?夫妻同宿天经地义,他们笑也是因为艳羡,相比之下不声不响闯进别人营帐又‘凑巧’宴饮几位将军的人才是别有用心吧?”
矛头再次指向宁惜醉,这似乎成了易宸璟乐此不疲的习惯,只要宁惜醉在,他眼中就没有其他值得讨厌的人。
谁让宁惜醉请白绮歌喝酒,谁让宁惜醉坐在她身边有说有笑,谁让宁惜醉在的时候她就不理他呢?
自找的,活该。
“这是往哪里去?为什么不直接向北继续行军?”岔开一团乱麻的话题,白绮歌看向前面广阔平原。
“你引为知己的宁老板说,前面不到二十里处有座孤山,孤山下有山泉长河,整个鸿雀原沟壑纵横的溪水都来自那里。”易宸璟抬手指了指远处一个隐约黑点,“看见了么?再走一段时间就能到了,我想让三军好好休息一天,都去洗洗身上尘土晦气,干干净净再上征程。”
白绮歌无奈摇头:“二十万人,也不知道要分多少队才能全部洗好,只怕清静完毕后都要天黑了。”
“从军的男人哪有你想的那么拖沓?不必担心,我会让人单隔出一块水域给你,想休息多久随你。”沉吟片刻,易宸璟侧过头古古怪怪地瞄了白绮歌一眼,微翘嘴角似笑非笑,“放心吧,我不会偷看的。”
第121章 戏水鸳鸯
果然如宁惜醉所说,大军走出不到二十里,一座孤山矗立眼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山是鸿雀原上唯一一座高山,山间清泉来自地下水脉,方圆数百里都靠它滋润,干净得很。”
听过宁惜醉极其简单的介绍后,易宸璟一声令下,迫不及待的遥军士兵们欢呼着跳入长而宽广的浅河之中,一瞬笑闹声填满空旷平原,热闹非凡。
行军极苦,风里来雨里去,栉风沐雨,沐浴机会并不是每天都有,精神紧张加上身体疲惫使得远途行军总要折损许多战力,能有个放松身心的机会十分难得。易宸璟对保持战力相当重视,所以才会在出征计划已经耽误数日的情况下还坚持花上一天时间来这里让士兵们休息沐浴,一来能缓解三军疲惫,二来也能安定军心,准备即将到来的大战。
长河宽广交给士兵们尽心洗浴,稍远处一块有矮坡遮挡环绕的湖泊成了白绮歌专用之处,闻闻快要发酸的衣服,白绮歌再不愿意露天沐浴也只能皱皱眉头接受,不然还没等与霍洛河汗国交战,她已经先被自己给熏死。
中州大陆北热南冷,鸿雀原又是海拔较低的干热大平原,在遥国帝都还是温润春季时这里已经炎热如夏,便是一脚踏入天然湖泊中也丝毫不觉寒冷。
白绮歌脱下皮甲长靴放在岸边,里面劲装却是怎么也不愿脱下,毕竟是露天地方,不远处还有数以万计的男人,她可不想脱得一丝不挂然后一个意外被谁看光光。
五月·天,正是蓝桑花开时节,山崖上几株盛放花朵不时飘落,顺着泉水涌入湖中。细腻流水温润清澈,其中还夹着花香花色,舒服自在又兼得自然之美,白绮歌陶醉其中,解开高束长发泻至腰际,片刻后又实在忍不住脱下外衫挽起衣袖,只留单薄中衣贴在身上。
多久没有享受到水的浸润了?闭上眼仰头迎着灿烂阳光,感受流水划过皮肤的清凉畅快,所有疲惫一扫而空。尽管容貌已毁,白绮歌仍旧拥有一副完美身姿,曾有的丰腴在遇到易宸璟、进入遥国的一系列风波起伏中彻底消去,现而今瘦削更显挺拔,气质天成。被湖水浸透的衣衫紧贴皮肤,半透之下隐约看得见白皙肤色,衬托出曲线玲珑,而白绮歌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如此半遮半掩的效果愈发诱人心弦,令人血脉贲张。
反正有易宸璟命令在,没人胆大包天敢闯入这片水域,怕什么呢?
易宸璟自己也郑重表示绝不会偷看,对他的信任多少还是有些,所以白绮歌毫不在意,自由自在地徜徉湖中,享受天地精华,水波荡漾。
然而不到片刻白绮歌就猛然发现一件事——易宸璟的鬼话绝对不能信!
岸边大石上好整以暇托腮坐着的人不就是信誓旦旦就差拍胸脯发誓保证绝不偷看的大遥七皇子吗?!
肤如凝雪,线条妖娆,易宸璟意外发现白绮歌也是个有着不差姿色的女人,如果不看脸的话。本想悄悄看一眼确定她安全就离开的,结果目光落在悠然自得的白绮歌身上时就再挪不动,并非因为那玲珑身段勾动心火,而是她的表情、她的风姿,自然轻松,放开所有防备警惕。
修长雪白的颈项上几缕清澈泉水滑落,顺着利落曲线滚进胸口,半透中衣粘在皮肤上若隐若现。脑海里还记着触及那身体的柔软微凉感觉,易宸璟微微走神,冷不防一样坚硬东西猛地打在肩头留下一片水渍。
讶然低头看去,一块圆润的石头骨碌碌滚到脚下,易宸璟这才感到肩头一阵疼痛,抬起眉眼颇为无奈:“非要这么粗暴不可?”
“再硬的石头也打不破你的厚颜无耻——转过身去!”又一块石头飞临。
偷看女子沐浴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易宸璟好歹还有道德底线,摇摇头转过身,目光漫无目的四处乱逛。其实看了又能如何?他是堂堂皇子而她是皇子妃,明媒正娶,算不上流氓或是怎样,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止名义上夫妻这么简单。
胡思乱想半天,发觉身后已经很久没有声响后易宸璟猛然转身,湖面哪还有白绮歌踪影?只剩岸边一堆皮甲外衫静静放着。
“绮歌?绮歌?!”散漫脸色瞬间铁青,飞快冲到岸边四下张望,易宸璟大声喊道,“出来!别闹了,快出来!”
尽管白绮歌出生于水泽遍布的昭国,泅水本领比大遥人士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易宸璟也知道她身体并不算好,出现抽筋昏厥之类现象不是不可能,这湖水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要淹死一个人轻而易举,万一白绮歌偏巧这时晕在湖中……深吸口气,易宸璟感觉得到自己心口微微发颤。
“绮歌,出来!别吓我!”深一脚浅一脚踏入湖中,沉重铁甲在水里显得笨重憨拙,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令担忧的心愈发紧张,抬眼看去,湖面平静如故,波澜不惊。
突然响起的哗啦啦水声刹那冲破一个人茫然呼喊的紧张感,易宸璟吓了一跳,飞快转过身回看,猝不及防间腰间一紧,巨大力道让水中站立不稳的遥军主将失去重心,扑通栽进湖里。
“下盘不稳,警戒性差,名动九州的皇子将军也不过如此。”浑身湿漉漉的白绮歌抱肩站在水中,高挑眉梢看着慌乱扑腾的易宸璟,微末笑意让那张半毁的容颜平添三分光彩。
听得水上白绮歌声音,易宸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算计了,虽然心里懊恼不已,终是放心多恼火。定下心神站稳脚步,带着一身水波钻出水面,易宸璟一把拉住得意洋洋的水乡女子,伸着手指指了半天却只咬牙切齿说出一句话:“懒得与你计较!”
“你不与我计较,我倒要与你计较偷看的事,你的保证呢?眼睛就不怕被大水冲走吗?亏你还是一国皇子,率领二十万大军的将军!”刚才的报复还是不够解气,白绮歌一咬牙,又抬起脚向易宸璟膝盖后踢去。
聪明人不会连续两次绊倒在同一块石头上,这次易宸璟早有准备,在白绮歌身形刚一动作时便迅速出手,死死攥住纤细皓腕的同时敏捷躲开水下袭来的一脚,一个转身绕到她身后将两只手紧紧束在一起。
薄削唇角漾起笑意,易宸璟扭着不断挣扎的白绮歌,语气轻快:“是你说非要计较不可的,别怪我。”
“我真想知道你的脸皮究竟厚到什么地步,是不是连最长最锋利的矛都刺不透!”一边暗呼倒霉一边想尽办法摆脱束缚,白绮歌都快要把牙齿咬碎了。
她总是忘记易宸璟会功夫并且还练得很不错这点,被别扭地困在湖中才蓦地想起,自己这又是找不自在呢。
好好的非得跟他置气干什么,自讨苦吃!
“行了,不闹了,你把手放开。”
“你说放就放?”易宸璟显然没玩够,斜飞长眉染上几许玩闹之意,能让白绮歌心服口服的机会不多,有这么好的条件怎能错过?嘴角挑得更高,滴着水的手指捏上白绮歌下颌,语气里有了一半质问意味:“刚才谁小心眼儿、睚眦必报藏起来拖我下水的?我也在昭国住了十年,论水性什么时候比你差过?说吧,打算怎么补偿。”
伪君子真流氓还有理了?白绮歌翻了翻白眼,摆明拒绝无意义交涉。
易宸璟一只手牢牢握住她手腕,慢悠悠晃到前面,得意神情让白绮歌真想狠狠踹上一脚。清俊面容没有平时的严肃冷漠,笑吟吟模样更添风华,眼角一丝柔情落在白绮歌眼中再难忘却。
“不说的话,我替你决定了——”
还来不及问是什么决定,湿润唇瓣忽地贴上,白绮歌瞪大眼睛看着清俊容颜转瞬近在咫尺,一时忘了呼吸也忘了其他所有。
突如其来的吻前所未有地缠绵,易宸璟就如同在大漠里走了许久的人终于遇上甘霖雨露,两片微凉薄唇怎么也碰触不够,仿佛那上面有她的体温,有她的气味,有她躲避数日的一切。
无法否认,他想她,从她在灵芸城冷然离去的那一刻就开始想念,不顾一切也要把她夺回身边。
有些事,瞒得过自己的心,却瞒不过最真实也最残酷的时间。
缠绵轻柔的吻忽而变得激烈,束缚皓腕的手紧紧搂住纤腰贴在身前,另一只手抚上湿漉长发,带动生疏僵硬的头颅迎合他的动作。白绮歌本是紧闭着唇齿不肯让他探进半寸,然而漫长的吻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稍一启口便被瞬间攻入,一团柔软温热灵活转动,扫过贝齿,掠过舌尖,贪婪地带走她的每一次喘息。
双手已经解放,她可以推开易宸璟远离不期而至的纠缠,脑中短暂混乱后,白绮歌放弃了逃避。
想起他义无反顾挡在身前,想起他以性命相守时的毫不犹豫,她知道自己已经再无逃离可能,他若真心,她便失去逃离的理由。
第122章 波涛难止
旭日长河,净水宁湖,波光潋滟间倒影成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浑身湿漉漉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易宸璟无比享受此刻愉悦,他不是第一次吻白绮歌,却是第一次得到她回应,虽然那回应十分微弱几乎不易察觉,可是至少她有所动作——不是凶着脸推开他,而是轻轻回抱,交错背后的那双素手有湖水的凉意,亦有她的温暖。
如果不是需要喘息才能活下去,易宸璟绝对不会放过那两片薄而温软的唇瓣,即便放过了,手臂却还是紧紧箍着瘦削身子不肯放松。
万一她又跑掉怎么办?
万一又有人来抢夺她怎么办?
越是明白自己的患得患失、反复无常,易宸璟就越担心有一天白绮歌会离开他,率领千军万马踏破万里河山,看似强悍的他有着无人知晓的脆弱谨慎,那就是背叛。
他容不得任何人背叛,曾经红绡的死让他肝肠寸断,除了痛失所爱之外还有对青梅竹马那个小女孩儿的愤怒憎恨,明明是最好的知己至交,为什么她要伤害红绡?而今她化身为另一个他从陌生到熟悉、从憎恨到眷恋的女子,这次,他不会给她背叛的机会。
摧毁好过失去。
“除我之外,不要再接近任何人。”抚着湿漉而柔顺的青丝长发,易宸璟伏在柔软耳边低道,“你只要属于我就够了,全部都归我一人所有。”
白绮歌默然静立,由着他近乎要揉进怀里的拥抱。
普天之下能看见他偏执脆弱一面的人少之又少,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她偏巧是看得最清楚那个。易宸璟害怕的是失去与叛离,无论是她还是战廷,又或者是素鄢素娆,他能容忍他们犯下滔天大错却不能坐视任何一个对他不忠不诚,十年孤寂,十年落魄,与亲人天各两端的凄然,与爱人阴阳永隔的痛苦,没有人比他更胆小、更软弱,只不过,他用最坚硬的甲衣遮掩住了那些阴霾,只给人看无与伦比的刚强坚毅。
倘若可以,她会守他一世,永不背叛——当然,要等一切风波平息之后。
浅浅一声叹息,白绮歌把头埋在他胸口,温柔如普通女子。
“有时候我真恨不得远远离开你,老天不允,偏要把我和你的宿命连在一起。我不知道之后是不是还会有无数坎坷波折,但只要你肯信我、不再怀疑我,那么我绝对不会有负于你。”
“这话……应该男人说才对。”
微微挑起黛色长眉,白绮歌仰头:“你也算个男人?男人有像你这样折磨女人的吗?”
“嗯,我不是男人。”本以为易宸璟会以同样玩笑语气反驳,白绮歌却没想到他回答的那样认真,“对你犯下的过错我会补偿,只要你愿意,这世上任何东西只要你想要我都会给你,唯一条件就是不许再瞒我骗我,否则……”
否则什么,后面没有说出。
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要有些保留,哪怕最近亲的人也不例外,白绮歌懂得这道理,她不会也不愿逼迫易宸璟将所有都毫无保留展现她面前,她需要的只是一颗真心而已,他给了,那便足够。
“绮歌……”
“嗯?”抱在一起说话倍感别扭,白绮歌试着推了推,无奈易宸璟说什么也不肯放松丝毫,苦笑摇头,只好由他高兴。
易宸璟微微皱眉,唇角却还挂着柔和弧度,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你真的该好好洗洗了,一身酸臭。”
一身酸臭拜谁所赐?还不是身为皇子妃不得不随军出征的结果?
哗啦一声轻响,易宸璟目瞪口呆,眼看着白绮歌笑吟吟捧起湖水对他灌顶而下。这女人的野性简直是个传奇,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做出让所有人都为止震惊的举动,更糟糕不过的是,他迷恋的正是她的特别,独一无二。
对白绮歌任何报复都无效,唯独一种。
身子一僵,白绮歌连倒吸口气躲开的机会都没有,唇上尚未彻底消散的温度再次袭来,比刚才更激烈,更深沉。
大概,他笨拙得只会用这种方式表达吧。
闭上眼安心体会被心爱之人珍视的感觉,白绮歌抬起手勾在易宸璟颈后,微微红着脸踮起脚,似乎这样就会抹消两人之间的距离隔阂,魂魄相连。
“大将军,萧将军说——哎,这、这……哎呦喂!”
不合时宜出现的梁宫鲁莽闯入,一边说着话一边搜寻易宸璟身影,谁料入眼的不只有大将军,还有雪白双臂交错的皇子妃白绮歌,最可怕的是……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这就走,这就走!大将军和皇子妃继续,继续啊!”梁宫又愧又羞,从头顶红到脖子根,风风火火来的又风风火火转身往回跑,笨拙憨厚惹得白绮歌哭笑不得,抬脚狠狠踩在易宸璟脚上。
“踩我干什么?我都说了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梁将军冒冒失失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郁闷地瞥了一眼梁宫离去背影,易宸璟回头捏住白绮歌下颌,“谁敢不怀好意看你半眼,我一定会剜了他双眼一脚踩碎。”
“你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白绮歌讶然,她竟看不出此刻易宸璟所说是真是假。
易宸璟淡笑,不置可否:“你说呢?”
敢于觊觎他所有物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死是便宜的,若是对白绮歌有所不轨,那人必定生不如死——譬如易宸暄、宁惜醉之流。
一声响亮的喷嚏回荡半空,碧色眼眸的青年懒散地靠在大堆货物上,黯然目光居然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伸手拉了拉身旁老者,宁惜醉声音略显低沉:“义父,你说会不会是大将军在咒我?据说有人在背后说坏话就会打喷嚏。”
封无疆冷冷瞟了养子一眼:“什么时候你能把闲心放在正事上,老夫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义父还没看够世间佳人美景,怎么可能撒手人寰呢?这神镜买的还真是值得,五百两就能把远处景致看个清清楚楚又不怕被人发现,义父就是为了偷看才买的不是吗?值,太值了!”
拿着神镜的手一僵,封无疆脸色瞬间铁青,脖子上青筋闪现:“老夫看什么佳人美景了?!这神镜是你说能看见远处东西觉得稀罕才买来的,又怪到老夫头上——”
“义父急什么,”宁惜醉依旧一幅慵懒模样,浅淡笑意让封无疆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却又不舍,只能瞪着眼听他继续说,“神镜的事就不提了,您说您一大把年纪还躲在远处偷看女子沐浴,这种事说出去让人怎么看?啧,身为品行正直的义子,有时候我也很无奈啊!”
铁青脸色变成赤红,恼羞成怒的封无疆终于忍不住摔下神镜狠狠丢进宁惜醉怀里,沧桑声音里透着滚滚怒气:“你自己看!老夫都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这种不堪入目的场面老夫躲都躲不及,你个孽障居然、居然……自己看!”
似乎是把义父气得发毛这种事宁惜醉已经很习惯,漫不经心接过铁皮卷成桶的神镜向远处看去,翘起的唇角与笑容均没有半点改变。
“哎呀呀,旖旎无限,难怪义父脸红。咦,好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封无疆竖起耳朵,立刻恢复严肃神色,“发现什么了?”
宁惜醉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才继续道:“很奇怪,难道是因为姓氏的原因?白姑娘的肌肤真的很白啊!”
嘭地一声闷响。
“年纪大了脾气都会变差么?”宁惜醉龇牙咧嘴捂着后腰,苦笑着看向满面怒容的封无疆,“说实话也会被打,多亏了义父,从小到大孩儿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身铜皮铁骨了。”
封无疆几欲被他活生生气死,一脚踢上车中货物,一袋风干肉脯洒了满地。
“义父生气也别拿我的货物出气啊,这些可都是高价买来的,卖出去至少能赚两翻。”宁惜醉心疼地弯腰去捡那些肉脯,小心翼翼如同是在拾取珍珠宝石。
看着挺拔俊朗的年轻人沉迷在宝贝货物中,封无疆忽地感到身心疲惫,幽幽一声长叹。
“惜醉,什么时候你才能做些正事?老夫花了近二十年养育你、教导你,怎料你却沉迷此道,难道老夫这半辈子的心血都要白费,毕生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吗?”
拾取东西的手放慢速度,一抹沉静闪过碧色眼眸。
“义父不觉得经商也算正事吗?自食其力,不偷不抢,有什么不好?不用考虑王侯将相的勾心头角,也不用像寻常百姓那般为生计愁苦忙碌,动动脑子让自己过得更充裕、开心,孩儿认为世上没有比这更值得投入一辈子的事了。”
如此回答让封无疆面上倦色更重,揉着皱纹丛生的额头许久无话,片刻后,苍老声音才又响起,浑浊眼眸中漫出继续漠然。
“惜醉,别怪义父,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大业,你不去做,还有谁能来完成?倘若你真的喜欢那个女人……义父许你娶她,只要你肯按义父的要求去做。”
说来说去,还是要做那些极其讨厌的事才行吗?
宁惜醉摇摇头,笑容不知不觉染上苦涩味道,收起神镜再不去看湖中沉溺情海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