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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焰     凤冠天下txt下载     凤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8章 迷雾双影

    直面生死已经不是第一次,然而从没有哪一次令白绮歌如现在这般紧张,许是心里多了牵挂之人吧,再找不到曾经视死如归的感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若死了,谁来见证易宸璟一统江山、君临天下,谁又能代替红绡陪他走完半世峥嵘?

    爱上一个人就会变得胆小,怕失去,怕诀别。

    苏瑾琰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白绮歌还会反击,尽管她用尽全力的一拳在他看来不过是玩笑一般,脸上的表情却认真无比,满是对生的执念。曾几何时,这幅表情也曾刻印于他的脸上,不甘,愤怒,惊慌,期盼着谁能来救救自己,哪怕只伸出手拉一把也好,让他知道世上还有人记得他,还有人不放弃他。

    “你的性命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不知为何,以冷漠为面具的精制面容上竟然有了一丝表情,怜悯,或者是惋惜。碧色眼眸深邃幽远,如隔着水雾般触不到真实。皓腕转动,剑锋冷冽,苏瑾琰俯视着仍在挣扎的女子,寒芒扬起的瞬间低喃慢语:“可是为了他,你非死不可。”

    为了谁?易宸暄吗?

    白绮歌死死护着吓呆的白灏羽,目光越过苏瑾琰肩头望向天边滚滚层云。

    如果这就是终结,她颇有些遗憾呢。

    来不及对谁说一句话,再没有机会细数时光戎马与共,完成那些她认认真真许下的誓言。

    剑风在嘶吼中接近耳畔,凌厉狰狞仿佛野兽,求生欲让白绮歌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借着一晃而过的晦暗日光看到剑刃劈下,同时也看见另一道光芒迅疾袭来。那样的亮泽光芒属于金属,细长而刺眼,当是打磨得极其光滑才对,与苏瑾琰手中的长剑相比,哪一方更胜一筹呢?

    白绮歌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在生死存亡之时居然还想着莫名其妙的问题,直到一声闷哼低响,苏瑾琰踉跄后退出十余步方才反应过来,那一剑,终究没能要她性命。

    天不亡她么?

    几欲停跳的心脏刹那放松,浑身力气被紧张抽空,白绮歌长出口气又深吸口气,眼中神色由困惑变为惊讶,再变为迷茫不解——有人救了她,不是易宸璟也不是萧百善,而是另一个算是熟悉却又陌生的人,亦是解开她心中疑惑反而带来更大谜团的人。

    简单朴素的长袍一角荡漾风中,微瘦却挺拔笔直的肩背对着白绮歌,长臂平伸,手腕微垂,如竹手指紧握一道极窄亮光,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是一柄精致锋利的软剑。这些都不足以令白绮歌迷惘惊讶,唯一能让她半张口舌说不出话的是那人容貌,只是稍稍偏头看她是否受伤的一刹,白绮歌确定自己看清了那人是谁。

    “苏瑾琰?!”讶然失声后,白绮歌也为自己荒唐惊呼感到愚蠢可笑,苏瑾琰不是就站在对面么,拿着长剑企图置她于死地。可是,抵挡了苏瑾琰攻击、救她于危机的人又是谁?那双碧色眼眸,那抹淡然疏远,以及完全相同的脸庞身形……那分明就是苏瑾琰啊!

    似乎是早料到所救女子会有如此反应,出手相救的年轻男子没有半点意外,见白绮歌安然无恙并没有受伤便转回头与苏瑾琰对视。

    “没有命令让你杀她。”

    “我想杀她,不可以么?”苏瑾琰脸色冰冷。

    有着同样面相的男子几不可闻一声轻叹:“瑾琰,别忘了你的身份,杀了她你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受责罚。”

    “与你无关。”明明是好意相劝,苏瑾琰却并不领情,冷哼一声收起长剑,“怎么,你要保她?我杀她会受罚,你保她想来也好不到哪去,何必与我起争执?”

    两个人的身形、容貌甚至是嗓音都一模一样,仅有的区别就是语气,苏瑾琰处处无情冷漠,那人则是平和淡然。最初的混乱过后白绮歌轻易地明白过来,这是两个有着相同皮囊不同性情的男人。大概是孪生兄弟吧,不然哪里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呢?由此推测,当初几次救她的蒙面人应该就是身前这男人,而这推测也解开了白绮歌心中困惑——并非苏瑾琰前后态度行为不统一,事实上害她救她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简单几句交谈,苏瑾琰已经放弃再度出手的打算,浑身杀气快速收敛,看起来好像对那人颇为忌惮。

    突如其来的转机令白绮歌愈发想要了解真相,救她的男人究竟是谁?说他是易宸暄手下不太可能,毕竟他每次出现都是违逆易宸暄意愿在帮她,那么,有哪方势力或是哪个人一直想要她活着呢?

    易宸璟吗?

    不,也不对,第一次在校军场被救时易宸璟与她还没有达成约定,没理由派人跟踪她并加以保护。除此之外还会有谁?

    思考忽地陷入僵局,白绮歌蓦然涌出一种奇怪感觉,那感觉就好像自己周围有一个隐形人一般如影随形,时时刻刻盯着她一举一动,而她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正身处某人的视线之中。

    尽管屡次被神秘人所救,白绮歌仍从心底感到十分抵触,说是不满也好、不知感恩也罢,总而言之,被人当做戏里角色围观的感觉,非常不爽。

    手足之间的对峙自然不会愉快,凝滞片刻,最终还是苏瑾琰先退后一步:“既然是你的意思我就放过她这次,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除了七皇子外没有人希望她活着,早晚你我都会接到同样命令,就算今天她能逃过一劫,只怕往后会有更多要杀她的人。”

    “未来之事,你我都预料不到。”那人也放下软剑收于腰间,负着手始终不离白绮歌身前,语焉不详,“瑾琰,做好分内之事足矣,不要为旁人牵涉太多,我不希望有一天手上沾染你的鲜血。”

    “他日若要相争,你未必是胜的一方。”

    “谁胜谁负,这么多年早出了结果……”

    云里雾里的话越说越难以听懂,两个人又都万分小心不肯泄露半点线索,白绮歌索性不再关注,低下头查看白灏羽伤势。

    苏瑾琰的力量大得惊人,射向白灏羽那支箭虽然被白绮歌拦腰斩断去了箭簇,与少年身躯相接时仍没入血肉之中,好在受到横刀阻碍多少降了力度,只伤及皮肉而没有损害筋骨,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惊魂未定的白灏羽话都说不出来,一手捂着不停流血的伤口,另一手紧紧攥着白绮歌衣袖不肯松开,仿佛那是救命稻草,一旦放开就要坠入无间地狱。

    轻柔抚摸弟弟额角乱发,白绮歌握住白灏羽冰冷手掌低声鼓气:“没事了,已经安全了。站起来,我们得尽快到灵芸城才行。”

    “灵芸城?”身前那人略感意外回身微微低头,却没再说什么。

    仰头望去,白绮歌这才发现苏瑾琰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离开了,他们姐弟二人的危险也随之宣告暂时解除。扶起站立不稳的白灏羽,白绮歌朝那人轻轻点了点头:“大恩不言谢,公子屡次相救之情白绮歌铭记心间,他日有机会必涌泉相报。舍弟有伤在身需要治疗,若无其他事先行告辞了。”

    那人也不回话,沉吟片刻后转身离去,冷漠气息与苏瑾琰别无二样。

    纵有千种疑虑,毕竟各怀心事提防,两不相问最是妥当。

    天边几声惊雷炸响,本就阴霾的乌云又浓厚许多,一场狂风暴雨马上降临浩瀚的鸿雀平原,而风雨过后是晴天抑或是另一场连绵细雨,此时谁也无法断言。

    千里外。

    堂皇宫殿,雕龙画栋,一派富贵荣华。

    遥国帝都正是不冷不热的好季节,特有的苏遥花绽放如火,十里连绵绚烂,满眼艳红,连庭院地面也被小小花瓣铺满,如同华美的绯色床榻令人渴睡。院中央石桌上,几样精致水果盛于琉璃盘中,纤白玉指揪下圆润饱满的葡萄粒放进口内,轻轻一咬,朱唇满溢酸甜汁液。

    “我为你没日没夜地操劳,你倒好,天天窝在寝宫无所事事,真以为自己的皇后之位坐稳了吗?”双鬓斑白的右丞相佯装生气,在女儿头上重重一敲,“学学谨妃是怎么做的,你呀,有她一半心计爹就知足了!”

    太子妃尉迟怜蓉慵懒地托着粉腮,眼波流转,笑容甜美:“有爹爹这等绝顶聪明的靠山在,还怕大遥后位落入他人之手吗?”

    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都是一样的事情。右丞相摇摇头坐在石桌对面,一双小眼睛里闪过精明光芒:“一切都已安排稳妥,不管皇上有什么意图,太子之位绝不会由旁人坐去,你只要安安心心当好太子妃、学学要如何当皇后就够了。”

    “就知道爹爹有办法。”白皙双臂环上右丞相脖子,尉迟怜蓉不动声色咽下最大一颗定心丸,扯起嘴角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自然,“爹爹怎么不说说打算如何对付那两个人?”

    不需多说,右丞相很明白“那两个人”指的是谁,一声冷哼后笑容褪去大半:“你嫁的窝囊废一点争位之心都没有,幸亏他有你这么个正室,否则早晚被五皇子或是七皇子踹下龙椅。我听人说最近皇上经常找偶大将军下棋,所料不错应该是在商议重要事情,而眼下需要密谈的重要之事也就只有皇位。为防意外,我已经派人赶往霍洛河汗国——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五皇子没有告知任何人偷偷离开皇宫,肯定是去给北征捣乱了,有他在前搅局,咱们想要除去眼中钉方便了不止一星半点——”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右丞相眼睛眯成一条缝,得意神色掩盖不住,一字一句,阴狠毒辣。

    “这趟北征,就让最有可能争夺皇位的两位皇子长眠异乡吧!”

第139章 势力纷杂

    滴答滴答的水声从模糊到清晰,隐约还夹杂着细微人语,萧百善努力睁开沉重眼睑,入目是简朴床帏和微暗夕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姐!萧将军醒了!”惊喜呼声在身边响起,萧百善扯起干裂嘴唇苦笑,想伸手揉揉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朵却做不到,浑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力气。也是,那样重的伤势能侥幸活下来已是奇迹,还想要立刻跳下床生龙活虎舞刀弄枪么?

    急促脚步匆匆,眼前一花,白皙手掌落在虚弱的副将额上。

    “还好没有发热,这样的话多休养几天差不多就能下地行走了。”白绮歌长出口气直起身,疲惫面容终于有了一抹笑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萧将军,以后你要福星环绕了。”

    “福星用不着,别再让我遇到那样强的对手就好。”微微转动头颅,萧百善扭头看向白绮歌,神情郁闷,“这里是灵芸城吧?看来末将的任务完成了,虽然有些丢脸。也不知道大将军会不会怪罪。”

    为了完成任务险些连命都搭上,易宸璟真要怪罪的话她第一个反对。白绮歌没有接这话头,转身接过白灏羽递来的茶杯送到萧百善口边,丝毫不在意身份或者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问题。

    “姐,要去告诉宁大哥吗?”白灏羽没照顾过人颇有些不知所措,挠挠头轻轻问道。

    白绮歌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蹙起眉头:“也不知这时他是否在客栈之中。去吧,宁公子不在的话就请大夫过来,也到时间换药了。”

    白灏羽应声离开,狭小却干净的房内只剩白绮歌与萧百善二人,喝杯水润清喉咙后,萧百善脸色凝重起来:“许多话末将本不该问,然而现下情况特殊顾不得太多。皇子妃,五皇子究竟与你有什么过节,为何大战在即要把白公子带到军中且狠下毒手?北征霍洛河汗国是皇上多年未竟心愿,容不得半点差池,倘若皇子妃有个三长两短势必会影响到大将军——这句话许是薄情了些,可是皇子妃与末将都明白,事实确实如此。”

    “说来话长,其中利害关系盘根错节,一时也不能叙述明白。”白绮歌低叹,“简而言之就是权势之争,这在历代王朝并不少见。萧将军大概多少也知道我懂兵法军械之事,加上现在二哥手中握着昭国三军兵力,五皇子生怕我的存在会打破他与殿下之间实力均衡,因此才在宫内宫外甚至是出征中屡次生事想要将我除掉。如今大战在即,我是真的不希望为这些事情导致殿下分心分神,如果萧将军有什么好方法还望不吝指教。”

    一个常年与沙场打交道的人哪会有什么好方法?萧百善有些怅然,过了许久方才无奈回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是两位皇子之间的恩怨,末将与皇子妃一样都是被迫卷入局中的啊……”

    “怎么,在谈机密大事吗?要不要在下回避?”清朗声音忽地传来,闻声回头,正见宁惜醉斜倚门前笑若春风。

    白绮歌很信任潇洒落拓的碧眸行商,交往不深的萧百善却信不着他,见有外人出现立刻收了声音,只点了点头当做招呼。宁惜醉敲了敲门板,后面身形瘦小的大夫应声走进房内,手脚利索地掏出药瓶布带为萧百善换药,趁着这空隙,宁惜醉拉了拉白绮歌衣袖向门外使了个眼色。

    “多谢宁老板帮忙。”走到房外,不待宁惜醉开口,白绮歌先行道谢。两天前她拖着身负重伤的萧百善和虚弱的弟弟在鸿雀原上茫然无助,是宁惜醉接到神秘人传书后驾着马车偕同大夫前来寻觅,如果不是救治及时,只怕萧百善已是苏瑾琰身上又一条人命债了。到灵芸城花了一天一夜,等待萧百善苏醒又过了大半天,这时距她逃离遥军营地已经有数日之久,对易宸璟的担忧愈发强烈,然而面对宁惜醉时白绮歌仍然极力保持笑容:“亏得宁老板还没有离开灵芸城,不然我们真不知道找谁求援,这份大恩以后必要好好报答才行。”

    宁惜醉依旧一幅散漫而不失风度的样子,唇边弧度温润柔和:“只要是白姑娘需要的,宁闯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士为知己者死,宁公子果然是君子。对了,今晚我要连夜赶回军营,还得请宁公子破费资助一匹好马才行。”白绮歌不动声色岔开话题,心里隐有一丝不安。

    她从不认为自己有多大魅力足以吸引宁惜醉这样的翩翩公子,与易宸璟的感情是建立在朝夕相处、逐步了解之上,并无问题,可是宁惜醉呢?纵是性情相投,两人往来也不过几次而已,若说有男女之情未免可笑,然而他已是第二次有意无意说出十分暧昧的话,听在耳中总有些异样感觉。

    “这么急?这几天你都没有休息好,何不睡上一觉等明天养足精神再回去呢?看你脸色白得跟雪花一样,真怕哪天累垮了。”

    宁惜醉神色如常,仿佛认为刚才自己所说没有半点不妥,这让白绮歌不由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无奈自嘲浅笑:“萧将军是殿下最得力副将,伤成这样定然不能赶回辅弼,倘若我也滞留灵芸城不理不顾,军中就只剩下梁将军一位副将,比起我的劳累,殿下更是辛苦百倍。”

    “这倒是实情。”碧色眼眸闪过一丝困惑,宁惜醉又好奇问道,“还没来得及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说遥军与霍洛河汗国就要开战了,怎么你和萧将军不在军中忙碌反而在荒郊野地伤成那样?是遇到歹人了吗?”

    是要多大胆量的歹人才敢对她下手?且不论她皇子妃身份,单是萧百善的孔武有力和她以巧制敌的格斗经验就足以消灭普通歹人,也就是苏瑾琰那般强悍不可抵挡的敌人才能造成如此重创。当然,白绮歌不会清清楚楚把这些话说出来,倒不是想要隐瞒什么,不过是不愿将无辜的宁惜醉卷进这场乱局罢了,那样与世无争的逍遥商人,实在不该与任何权谋争斗有所关联。

    “可以不说吗?”面对宁惜醉,白绮歌选择了坦白反问。

    宁惜醉耸耸肩:“可以,白姑娘不为难就好。马匹我这就让人去准备,楼下已经吩咐小二备好饭菜——不管多急也要填饱肚子再赶路,我可不想第二次被人射箭穿透窗纸告诉我你有危险。”

    “危险?跟吃饭有什么关系?”白绮歌一时发懵。

    纤长白秀的手指不同于易宸璟,没有半块常握兵器形成的老茧,半举着在白绮歌鼻尖上轻轻一刮,动作极其亲昵。不拘小节的年轻行商指了指楼下大堂,明亮眼睛眯成月牙形:“独自一人饿昏在渺无人烟的大平原上,不危险吗?时间还早,赏个脸一起喝上两杯,可否?”

    诚挚邀请难以拒绝,也没必要拒绝。

    沉郁数日的心情忽地明朗许多,那张异族精美面容与清净嗓音总能教白绮歌放缓心情,有如光明普照。

    人生得一知己,不枉一世流离。

    宁惜醉是个懂得深浅的人,知道白绮歌心里牵挂着易宸璟,故而只连哄带劝让她略进些饮食补充体力便收了所谓酒局,从头到尾却是滴酒未沾,生怕路上白绮歌有什么闪失。等到封无疆冷着脸备好良马,总是温和笑着的年轻行商才收敛了脸上笑意,凝重目光紧随白绮歌瘦削身躯。

    这一别,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出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命运最是难以预料,本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却不得不由着她心思挥手作别,此间心情未经历过的人绝不会懂。

    黝黑宝马绝尘而去,白灏羽老老实实去照顾萧百善,长街上,只剩宁惜醉还遥望北方化作黑点消失不见的身影,迟迟不愿离去。

    “义父没什么话想对孩儿说吗?”颀长身影负手站立,一身温润之气忽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带质问的严肃语气,“白姑娘是我朋友,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伤害她。”

    客栈门内,一袭深色人影悠悠转出,正是满脸冷笑的封无疆。

    “老夫想杀她还不简单,何必大费周章等到现在才下手?再者她活着对我们有很大好处,就算她想死老夫也会挡着阎王小鬼留她一条小命。”

    宁惜醉沉默少顷,再回身时脸上不满之色尽去,依然是那张平和面容:“这么说追杀她和萧将军的另有其人?”

    “让你总避着老夫,有什么消息也不告诉你。”似是难得找到出气机会,封无疆狠狠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稚气可笑,“追杀她的人是瑾琰。那孩子你也有过接触,他从不肯听老夫的话,这次不是易宸暄的命令就是他擅自行动,总之与老夫无关。”

    宁惜醉失笑:“义父息怒,是孩儿错怪您了还不行么?”考虑到白绮歌处境尚未解除危险,碧色双眸之上两道长眉又微微蹙起:“这几天有一批约三十人的队伍在灵芸城附近闲晃,看起来既不属于易宸璟也不属于易宸暄,白姑娘一个人势单力薄,也不知能不能平安返回大遥军中。”

    封无疆最不愿看他这副神情,冷哼一声不予回答,倒是房檐阴影下走出的另一道身影接过话头,语气淡漠如死水:“如有需要,我可以随她走一趟。”

    “那样最好。”早猜到会得到这番回应,宁惜醉重重点头,看着眼前与苏瑾琰相貌完全相同的男子,表情里颇有些委屈意味,“你最懂我了,才不像义父只会臭骂苛责于我,脾气暴躁得很,真难相处。”

    被人拐弯抹角找机会又损一顿,封无疆气得无话可说,狠狠瞪了一眼拂袖离去。目的达到,宁惜醉收了笑容,沉稳目光老练自信,显出商人特有的精明。

    “绮歌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期望。不弃,拜托了。”

第140章 燎原星火

    尽管不知道苏瑾琰与那个相同相貌的男人是什么关系,但既然他说会放她这次,想来继续纠缠的可能性不大,另外萧百善和白灏羽都已经安顿好,白绮歌再无其他担忧,在广阔苍茫的鸿雀原上一心策马狂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易宸璟会很惊讶,也许还会生气吧?她总是违逆他的意思,让他措手不及,让他哑口无言。

    可是……

    管他呢,不过是想在他身边生死与共,仅此而已。

    数日行程在马蹄疾驰下竟省下不少时间,遥军大营隐约可见、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那种急切之情反而更甚。

    遥军是精挑细选最有利地形后才安营扎寨的,想要进入除了正面就只有两处入口,而这两处方圆不到三里均是由杂乱巨石和茂密灌木丛组成的天然屏障,狭窄小道仅能容得三两人同时通过,大部队想要悄无声息潜入绝无可能。快要到灌木丛时白绮歌不得不下马走过满地荆棘小道,好不容易度过大半,灌木从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谁?”脑中立刻响起警钟,白绮歌迅速拔出短剑倒提,锐利目光直盯不住晃动的草木。

    响声并没有因低喝而停止,就在白绮歌放弃耐心准备先下手为强时,一道人影摇摇晃晃钻出,满身血污泥土杂乱浸染。

    白绮歌倒吸口凉气,不好预感与惊讶同时涌上心头:“乔二河?!你这是……谁伤了你?”

    狼狈出现的人正是暗中被易宸璟派出追她而去的乔二河,只是这会儿乔二河身边已经再不见同行出发的十个伙伴,独剩他孤身一人伴着遍体鳞伤。白绮歌自然想不到乔二河曾带人追去保护她,还以为是大遥军中出了什么乱子,焦急目光飞向不远处的军营,抬脚就要奔去。

    “皇子妃不可以……”乔二河急忙伸出胳膊阻拦,大概是动作过大抻到了伤口,禁不住发出一声痛苦低吟。

    对于为自己甘愿付出生命代价的兄弟二人白绮歌总带着几分歉意与感激,听得乔二河低吟便停住脚步,担忧之色赫然:“伤得很重?你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乔二河满面疲惫,脸色却并不是太差,看来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白绮歌稍稍放心,而后从乔二河口中得知易宸璟发觉有人追杀她和白灏羽因此才派他随后保护时心头又动了动,一丝暖流暗自流淌——无论情况多糟糕,易宸璟总是想着她的。

    “我带了十个人一直往灵芸城方向赶,半路看到地上有血污和打斗痕迹,当时还以为皇子妃遭人袭击,可是找遍周围又寻不到尸首,心里便存着丝侥幸。快到灵芸城的时候有一队大约三十人马在城外徜徉,看起来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我本打算跟踪他们看看是不是能找到皇子妃您,结果反被他们包围了,那十个兄弟都……”说到痛处,乔二河眼眶发红。

    十人对三十人,能逃命出来属实不易,白绮歌清楚这时的乔二河有多脆弱,哪还会责怪他半句?然而终归是十条鲜活生命陨落,心情怎么也高昂不起来,只能轻轻地拍拍乔二河肩膀当做安慰。

    “那些人是什么来头你可知道?”

    乔二河迷茫摇头:“具体不清楚,只听那些人都有帝都口音,被包围时对方为首的那人还问我是不是五皇子手下,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对方是易宸暄手下应该不会这么问,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些人是不属于易宸暄也不属于易宸璟的第三方势力。

    白绮歌暗自心惊,如今局面已经够乱了,前面是霍洛河汗国嚣张叫阵,后面有易宸暄虎视眈眈,易宸璟夹在中间必定瞻前顾后难以决断,现在又多了一伙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神秘人,这是要混乱到何种地步?令人大感费解的还有苏瑾琰,即便撇开与他容貌酷似那人不说,苏瑾琰本人身上笼罩的谜团就足够她费神思量,是敌是友,该除该留,一切尚未明朗。

    深深吐息,白绮歌面色有些凝重:“既然逃了出来为什么不回军中?出了什么事?”

    “过不去,他们在。”想起那场惨烈厮杀,乔二河仍心有余悸,语音亦有些发抖,“他们就在前面不远,穿着兵士们的衣服假装巡守士兵。别人都被蒙骗了,可是、可是他们化成灰我也认得!皇子妃不可以过去,会没命的啊!”

    听到乔二河回答,白绮歌心一沉。

    那些人必然来头不小且有内应在军中,否则不会拿到士兵衣服并能够大摇大摆假装巡守,至于到底受命于谁早晚要见个分晓,眼下要紧的是想办法闯过封锁进入遥军大营与易宸璟相见。三方势力纠缠,两股暗流涌动,前所未有的阴谋笼罩在北征军头上,目标,易宸璟,或许还有她。

    “火折子给我,你在这里藏好,见不到可信之人不许出来。”丝毫不给乔二河提问机会,白绮歌夺过火折子别在身后,又胡乱砍下几把枯萎灌木用衣衫布条捆好搭在马背上。见乔二河欲言又止紧跟身后不禁无奈,白绮歌竖起黛眉咬牙一瞪眼,一脚踹在乔二河腿上,浑身是伤的年轻人闷哼一声跌倒在灌木丛中。

    “带着你大哥的份好好活下去,我不是什么娇小姐,更不会蠢到飞蛾扑火,想要保护的话,就用尽力气保护大遥江山吧。”

    留下意义不明的嘱咐,风华耀眼的白家三小姐回眸浅笑,在乔二河眼中定格成绝美风景。

    满含不甘遗憾告别前世,此生她得到最渴望的亲情又有相看两不厌之人互为守护,没什么事值得她枉付性命,要活着,比谁都好的活下去,这才是她重生于此的意义。

    杂乱碎石与灌木丛形成的天然屏障距离遥军大营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一眼望不到头却可清晰听见嘚嘚马蹄声,身穿遥军兵服饰的三十个壮汉分成六队在大营周边来回巡逻,只是他们的视线并不聚焦在外面,而是紧盯着大营内。当沉闷马蹄声响起且越来越大时,正处于遥军大营西侧入口的两队人马面面相觑,随即抚上腰际长刀迅速转身,一行十人直奔马蹄声方向冲去。

    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看见半人高的大石后一袭衣角时非但没有喜形于色反而更加谨慎,纷纷拔出刀侧身半举,迈开的脚步无声沉稳,一步步接近大石。

    “马。”站在前面的一人用口型示意身侧同伴,后者点点头离开人群,朝不远处啃着野草的黑色马匹移动,同样的小心翼翼。

    距离大石还有五步左右,剩下的九个人默契地分散开来形成包围之势,而那袭衣角微微颤动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握刀柄,一个手势落下,数道身影齐齐跃起,瞬间窜到大石之后,雪亮刀光耀目刺眼,高高举起,却无力垂落——那石头之后哪有什么可疑之人,不过是一件搭在蒿草上被风吹动摇曳的衣服罢了。

    “调虎离山!”刚才比划手势的男人眼中一抹暴戾闪过,恨恨低喝间飞快转身看向孤零零站着的那匹马,恰见瘦削而矫健的女子身影从后面偷袭落单同伴。紧绷手掌漂亮利落地击在那人后颈,一声惨叫,魁梧的假冒巡守士兵颓然委地不省人事,女子没有半分犹豫跃上马背,素手一扬,一样东西正落在奔来的九人面前不远。

    那是一枚燃着的火折子。

    鸿雀原晴雨不定,风雨来时潮湿难忍,大雨过后又干燥无比,一点火星落在枯枝干叶上都会迅速升级为燎原大火,而那枚火折子无疑是引发大火的关键。隐藏在及膝蒿草间的干枯灌木接触到火星立刻熊熊燃烧,不待几人冲到马前就被腾起的火苗瞬间包围。

    为首的男人看着草丛中忽然冒出的一圈干枯灌木百思不得其解,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方才的凶恶表情化作错愕,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些枯草一簇簇被碎布条捆在一起,上面还挂着些许沙土,这才恍然大悟骂了句娘——那些干枯灌木本是浅浅埋在地下的,等到他们被大石后衣角吸引踏入埋伏圈,设下圈套的女人便拉动布条一端将所有灌木扯出坑外,于是就有了专为困住他们而燃起的熊熊火焰。

    借着微风,火势越来越大,想要冲出去根本不可能。绝望的几人透过火光看向纵马离去的瘦削身影呆呆发愣,其中一人忽地一拍脑门失声惊呼。

    “难怪觉得眼熟,那是七皇子的皇子妃!”

    当然是皇子妃白绮歌了,除了她,整个遥军军中哪个女子有如此魄力与才智?不,大概整个遥国、整个中州也是首屈一指吧?这世上终归只有一个白绮歌,傲视风华,独一无二。

    计划得手的白绮歌没时间享受敬佩目光,枯草有限,火势早晚降下去,而其他假冒士兵发觉不对很快就会赶来,她必须以最快速度冲进遥军大营。

    纠缠么?厮杀么?抑或是打算将可疑敌人尽数剿灭的可笑想法?

    自知之明这东西白绮歌从未丢弃,她很明白这具身躯能承担的极限,更懂得寡不敌众的现实,乔二河大概以为她会和那些人拼命吧?事实正相反,打从一开始白绮歌就选择了以守为攻的路线——只需要短暂时间就够了,足以让她不受阻拦长驱直入的寸金光阴。

    伏低身子紧贴马背,呼啸风声穿过鬓发,隐约听得见两旁杂乱脚步和低低怒吼。怪异感觉萦绕心头,仿佛哪一处有火热目光投射而来,白绮歌下意识抬起头,大营内,那抹熟悉身影就那样闯入眼中。

    是他,是他在遥望等待吗?

    如她一般急切吗?

    知道所见是最真实的易宸璟,白绮歌却不知,远处,弯弓拉满,锋利羽箭正瞄准她背心。

    一刹惊发。

第141章 心口不一

    几年来,易宸璟总会在夜里被噩梦惊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梦的开端很美好,往往是他和红绡、小莺歌于昭国泽水边嬉闹奔跑,渐渐地,岸边起了雾气,当他停下脚步茫然四顾时已经见不到那两个小女孩儿的身影,只听见一声声虚无缥缈的轻声细语。

    带我走吧,和小莺歌一起,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好,只要能娶你为妻,我什么都不在乎。

    那是许多许多年前红绡依偎在他怀里,两个人偷得浮生半日闲看似随意却很认真许下的诺言,一字一句,犹记心间。红绡呢?她去了哪里?不是早就说好等着他,等他成为无人敢欺辱的大将军时就来娶她吗,为什么她不肯出现?他做到了啊!他砍下无数敌人首级、踏破许多城邦听败者哀嚎,他身穿朱衣铁甲立于万人之上,只向垂老将死的父皇佯作臣服,为什么还不能娶红绡?

    “因为……”幽幽声音仿若地下传来,一抹红艳身影透过迷雾款款步来,容颜从模糊到清晰,笑容恍若隔世,“因为我已经死了啊……”

    刹那,美得足教月光失色的月蓉公主红绡,那张惊世花容满是刺目血污,寒凉可怖。

    梦到这时便会在粗重喘息中戛然而止,快四年了,就是这个噩梦一直追着易宸璟纠缠不休,心也跟着慢慢僵硬冰冷。本以为那将会是一生一世的折磨,却不知在何时不知不觉消失,偶尔回忆起来不再有恨,只余矛盾纠结。

    红绡,白绮歌,都是上天注定在他生命中烙印入骨的女人。

    带上绝情面具将白绮歌逼走后,易宸璟一直处于忙碌而低沉的状态,铁燕阵是摆在众将士面前一道难题,难到他只能眼睁睁看士兵们怒火高涨却不敢轻易应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越是焦急就越难以镇定下来,或许,多少跟白绮歌不在身边有关吧。

    萧百善与乔二河先后派出却无半点消息回来,渐渐发慌的心情令易宸璟无法安坐营帐中,每隔几个时辰便要到外面走走看看,许是明白他的苦闷,那日沉着脸行走到西侧入口时,急促马蹄与听不清的谩骂闯入眼目,而后便是令他瞬息散去憋闷的身影出现。

    “绮歌?!”烈马四蹄如风,瘦削身躯傲然挺拔,薄唇紧抿的面颊一如他最熟悉的那般,坚毅不肯服输。

    那一刻易宸璟是满心欢喜的,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因白绮歌的离去如此低沉烦躁,尽管不断说服自己所做一切是为了她好,为了不被易宸暄钻空子才故意让她绝望逃离,可心里终归空虚失落,甚至还有一丝极力掩藏的后悔——正因如此,当白绮歌意料之外重现眼前时,他的第一反应唯有迈开脚步向着那个倔强女人奔去,不管不顾。

    他想她了,真的很想。

    人的脚步再快也快不过许多东西,譬如时光流逝,譬如红颜苍老,又譬如,离弦之箭。

    锋利羽箭接近背心时,丢弃警惕的白绮歌丝毫没有察觉,她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等险境,也没有想起被陷阱围困的两队人之外尚有二十人虎视眈眈,及至听见身后有某种划破风声的锐啸才反应过来,这条小命尚未摆脱危险。

    时光弹指间可能发生无数事情,大千世界一个眨眼便诞生千万条生命又消散许多灵魂,白绮歌一心冲向大营忘记警戒防御时猛然发觉背后有人冷箭暗袭,然而当她心里暗道糟糕冰凉一片时,令人无法预料的转机再次降临。

    夺命羽箭并没能精准命中单薄脊背,一声细微脆响,在白绮歌尽最大可能伏地身子驭马歪向一旁的瞬间,三支长箭落地——不,不该说是三支,事实上只有两支箭而已,不过其中一支从中折断罢了。

    冷箭是从白绮歌身后射来的,所以易宸璟并没有看见,等到白绮歌脸色苍白从马上跌落才后知后觉发现有人偷袭。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白绮歌身边,易宸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用自己宽阔身躯覆在她身前,生怕那一箭并非完结,后面还有更多的攻击将会袭来。看着地上静静躺着的残箭,白绮歌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人救了,如果不是谁天降奇运恰巧射断那支箭,那么定是有难以想象的高手暗中相助。

    长出口气推了推紧拥的易宸璟,白绮歌声音低弱:“起来,压死我了。”

    易宸璟也看见了断箭,但全然没有白绮歌那般放心,仗着身穿铁甲不易受伤硬是把她包了个严实,就如同怀里是毫无防御能力的婴儿一般。抬起头嘹亮一声怒喝,数十士兵慌慌忙忙冲到营外围在二人身后,彻底断绝了再被偷袭的可能,易宸璟这才略微放松,脸色稍霁:“先进大营,外面不安全。”

    “我知道,”白绮歌并未张皇失措,仍是冷静镇定,“你先派人把外面伪装成巡守士兵的人抓起来,大概有三十人左右,就是他们暗中偷袭的。”

    营后重地竟被三十个身份不明的伪装者牢牢包围,倘若出什么事那还了得?易宸璟倒吸口凉气,急忙吩咐士兵们迅速去抓捕那些人,随后也不顾众目睽睽下有多少人低头议论,抱起白绮歌脚步匆匆走入遥军营地之内。

    所有人都没看见,百丈之外蒿草深处,一个素衣劲装的绝美男子微微漾起笑容似是对自己的杰作表示满意,碧色眼眸里映出偷袭者抱着染血手腕哀嚎的景象,随手将一把木弓丢入草窠中,旁边不远则是被白绮歌设计围困的九人,只是,这会儿都已经昏死不省人事。一声骏马低鸣,沉默护送一路的异族男子看向灌木丛稍有犹豫,而后策马离去。

    “有没有受伤?”

    “没有。”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白绮歌翻了个白眼又气又笑,“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么?”

    易宸璟摇摇头:“不像,比豺狼还凶猛。”

    三十人的防线啊,手无寸铁一介女流硬是闯了进来,还能让他有何评价?换做是他,只怕要深思熟虑且被逼入绝境才会出此下策。将白绮歌抱回主将营帐,易宸璟沉着脸下令任何人不许透露她已经回来的消息,当然,他也明白,这件事瞒不了太久——有苏瑾琰在,什么事能瞒得住老奸巨猾的易宸暄?

    确定白绮歌没有大碍后,易宸璟脸色反而更冷,怒火深藏:“我会让他付出千万倍代价的。”

    “谁?”白绮歌一愣,马上又想到他说的是谁,淡淡摇头道,“那些人不是易宸暄派来的,没猜错的话,有第三方势力卷入了这场明争暗斗中。”

    惊雷一个接一个,易宸璟有些难以消化,两道剑眉之间拧成一团,看得白绮歌心疼。

    “先别想这些了,目前最要紧的是压制霍洛河汗国嚣张气焰,再这么下去士兵们定然要忍不住闹事的。萧将军说你们都没接触过铁燕阵,就连记载的兵法书也没有带来,好在我还记得绝大部分,不过要先画出阵图——”

    “为什么回来?”白绮歌说得着急,却冷不防被易宸璟打断,俊朗面容一改方才担忧之色,换上漠然神情,“好不容易才逃出去,你就不怕我抓不到白灏羽拿你顶罪么?我有多恨伤害红绡的人,你再清楚不过。”

    白绮歌苦笑。

    她自然是最清楚的,昔日是易宸璟精心设计使她沦为叛国罪民,是他纵容云钟缙及其手下对她百般凌·辱,又是他处心积虑逼她替嫁入遥国不断摧残,要不是她咬着牙死扛过来,怕是今天只余一捧黄土一堆白骨了。如今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她的的确确是害死红绡公主的罪魁祸首,他想报复理所当然,就算杀了她也不为过,可是她更相信易宸璟不会这么做。

    “如果你想替红绡公主报仇,又何必制造机会让我带小羽离开?还有萧将军、乔二河,你敢说他们不是接受你的命令才去保护我的?是我糊涂,起初居然真的信了你演的那出戏,以为再怎么付出终究抵不过红绡公主在你心中地位,还好,冥冥中总有些天意不愿你三番两次骗人。”伸手握住苍劲手掌,白绮歌看向那双深邃眼眸,唇边笑意清淡,“谢谢你,一直为我着想。”

    易宸璟别过头不再说话,复杂目光凝视地面。

    她如此相信他吗?倘若告诉她,自己至今无法确定她和红绡究竟谁更重要些,两人关系会不会重现裂隙?

    那是红绡,是他从儿时便恋慕着、发誓要娶其为妻守护一生的温良女子,而她是杀害红绡的元凶,这样抛弃旧日誓言与仇人耳鬓厮磨许诺一生,上天真的会原谅他吗?

    红绡,会原谅他的背叛吗?

    温热手指忽地撤去,白绮歌感觉得到,易宸璟在刻意躲避她。

    “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萧将军和乔二河呢?”

    清瘦面颊微微黯然,笑意亦有些僵硬:“萧将军受了重伤,目前正在灵芸城休养治疗;乔二河我倒差点忘了,他也受了伤,但并不重,我把他藏在西侧入口的灌木丛中了,该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带他回来才行。”

    “这些我会派人去做。你先休息片刻吃些东西,然后把铁燕阵破阵式的阵图画出来。”易宸璟转过身,平静神色令白绮歌颇感意外。

    “阵图好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可完成,只是……需要这么急吗?”

    易宸璟没有回答,而是撩开帐帘,一只手负在身后,指尖颤抖肉眼难见。

    说吧,哪怕伤了她的心,终要说出口才行。

    “等到画完阵图你就走吧,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第142章 偏惹相思

    “你什么意思?”

    猜想中的吵闹泪水没有出现,白绮歌只是直直看着易宸璟,纹丝不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对,她那样倔强坚强的女子怎么可能为了感情之事痛哭流涕?既然能狠下心为了白灏羽离他而去,同样也能平平静静面对他提出的分别要求,这对她来说应该不难做到。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易宸璟深吸口气,“离开这里,离开与遥国有关的一切事情,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于我面前。”

    怀抱着不安与期盼冒死赶回,得到的就是这般结果?白绮歌很想开口质问他为什么,甚至想一巴掌打醒他,让他看看眼前下定决心为他谋划江山的女人已经无路可退,然而,她并没有这样做。

    他太过内敛,从不告诉别人在想些什么,就算是被冤枉、受委屈也要独自一人承担,一如此次他逼走她却不发一语为自己的绝情作辩解。

    随手将短剑丢在案上,白绮歌丝毫没有准备离开的意思:“说吧,又在算计什么。”

    “我让你走,听不懂吗?”易宸璟眉头微皱,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想离开大遥时是你用铁链锁着我不许离去,现在我不想走了,你还打算用鞭子抽着赶我么?”

    “你——”对于白绮歌的软硬不吃,经验十足的易宸璟委实束手无策,看她一副痞气赖在椅中摆明对抗到底的态度,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被冲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

    长长叹息,背负着重任的皇子将军走到结发妻子身前,目光流露几许无可奈何:“萧将军是不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很聪明,应该看得出易宸暄是有备而来,那天你离开后我发现苏瑾琰也跟着不见,心里有多恐慌你永远想象不到。绮歌,你再坚强终归是个女人,我有太多事情需要承担,没有多余精力照顾你,难道你想看我……想看我再一次失去喜欢的人吗?”

    他害怕的果然是这件事。

    易宸暄心机之深难以揣测,做起事来又狠又绝毫不留情,无论是易宸璟还是白绮歌都吃过大亏。在争夺太子之位乃至皇位一事上,易宸暄大有不惜一切排除异己之势,现在易宸璟身为北征霍洛河汗国主将,一旦凯旋归国便是大功一件,日后也就有了足够底气与备受遥皇宠爱的五皇子相争,为防劲敌有机会平起平坐,易宸暄暗下杀手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此说来,事实上她和易宸璟都处在危险之中。

    “我哪里也不去。”摊开空白牛皮纸卷,白绮歌目光坚定,“易宸璟,当初你同意我随军出征的目的是什么忘记了么?齐涛反叛,郑将军殒命,如今萧将军又身受重伤无法赶回前线,你手下能用之人还有几个?就算勉强可用,你信得过他们吗?这是战争,是你死我亡只能选择其一的绝路,没有人能给你后悔的机会。”提笔蘸墨,纸上痕迹清晰有力,如白绮歌安静表情:“若能保你性命长久、此生无忧,我甘愿做你麾下冲锋棋子,百死不悔。”

    许久没有回应传来,白绮歌也不去追问,毕竟如何选择是易宸璟的自由。

    沙漏滑落之声在近乎死寂的宁静中听得异常清晰,其实那只是短暂片刻罢了,可是于易宸璟而言就仿佛百岁时光一般漫长,只因前尘后事盘旋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取还是舍,总没有利落决断。

    也不知沉默了有多久,回过神时白绮歌UU小说阵法图已经完成大半,新墨湿润,沾染她衣袖一片墨渍。

    “我若许你留下,你能保证自己安全吗?”

    白绮歌淡笑:“连你都折磨不死我,这世上能轻松取我性命的还有几人?”

    “我要是不同意你留下呢?”

    笔锋一顿,漆黑墨渍晕开大片。

    “我要是非留下不可呢?”

    “总是针尖对麦芒,有什么意思?”易宸璟不满嘟囔,脸上表情却已释然。他固执,白绮歌更固执,相处一年之久这点事他看得很通透,但凡她想做的,就算他竭尽全力去阻拦依旧没有效果,这次也一样。

    既然一样,再坚持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犹豫少顷走到白绮歌身后,有力双臂轻轻揽纤细腰际:“我可以挥手斩万人,唯独拿你没辙。”

    “能轻易降伏的女人你又怎会喜欢?”放下笔,白绮歌闭上眼向后靠在温热怀中。多少天了?在苍茫平原疲惫奔波的那段日子里,她最渴望的就是能重归他怀抱,世间只有这里容得下她,亦会不惜一切守她安好。

    一时半刻的安宁依偎对他们来说太宝贵、太宝贵,走过那么多风波坎坷,前面藏着多少艰难险阻还是未知数,谁也不愿开口打破如此难得的温暖。

    ……偏有人动不动就打破。

    帐帘忽地被掀起,外面明媚阳光碎了一地,站在门口的迟钝副将一脸错愕尴尬,嘴角抽搐不已:“末、末将……末将这双眼睛还是请大将军剜了吧!”

    梁宫依旧冒冒失失,连他自己都数不清这是地几次撞破大将军与皇子妃亲昵了,俗话说三次成习,郁闷的大遥副将恨不得抠出自己眼珠子丢到地上踩碎,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易宸璟并不生气,仍揽着白绮歌笑意平和:“梁将军的眼睛还是先留着吧,等亲眼见证我大遥攻破霍洛河汗国后再剜不迟——绮歌知道如何破这铁燕阵。”

    “真的?!”梁宫半张着口,两眼放出惊喜光芒,“皇子妃当真是我大遥福将,有皇子妃和大将军在,我大遥岂有不胜之理?”

    这话本是半虚半实赞扬白绮歌的,只是颇有些用词不当,白绮歌和易宸璟对视一眼,默契齐道:“福将?”

    意识到自己又不经意间说了没脑子的话,梁宫脸色由红变紫,笨拙得连解释都磕磕巴巴:“不、不是福将……呃,也是福将。因为皇子妃很凶猛——不是,很勇猛,所以将士们私下里都叫皇子妃‘战妃’,也有人说……说皇子妃比我们这几个笨蛋副将有用,嘿嘿……”

    黛眉紧皱,白绮歌微微回头斜视易宸璟,满眼疑惑:“我很凶?”

    易宸璟诚实点头,随即一脸苦痛——脚背要被踩扁了,不疼才怪!

    “不凶,一点都不凶,无非就是罚开小差的士兵绕着营地跑到脱力,或者一声狮吼把赌钱的士兵吓个魂飞魄散,这哪算的上凶呢?比起母夜叉之流实在是温柔太多了。”

    “替你收拾烂摊子还满口抱怨,不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吗?”

    “才疏学浅,恕不明白。”

    “……脸呢?你还要脸么?”

    夫妻之间斗嘴**再常见不过,为难的是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梁宫,猪肝色面庞因年纪轻轻的七皇子夫妇旁若无人的斗嘴而深深低埋,双肩不住颤抖着,偶尔闷闷发出几声怪响。

    关键时刻要一致对外才行,白绮歌和易宸璟齐齐抬头异口同声:“好笑吗?”

    “不!不好笑!”肚子都要笑疼了还得强忍着,这种痛苦迫切需要得到解脱,梁宫再忍不下去,表情扭曲草草将来的目的简短禀告,而后片刻不等迅速消失。

    “伪装成巡守士兵的三十人都已抓到,目前绑在营地中央随时等候大将军审问。”

    望着被风卷起的帐帘,方才轻松神情变得凝重。

    欢愉不过是一时的,许多事情摆在眼前等他们一件件处理,首先就是那些伪装成大遥征军并偷袭白绮歌的第三方人马——他们是什么人?是谁派他们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北征已经不仅仅是剿灭霍洛河汗国一统中州这么简单的事情,大遥权力中心风起云涌、波谲云诡,多方势力交杂其中,而矛头所指,大多都是抢尽风头的七皇子易宸璟。

    “我换件衣服陪你去。”

    “不必了。”易宸璟拦住白绮歌淡淡摇头,“在易宸暄得知你回来的消息之前尽量不要露面,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少不得要多加提防。”

    白绮歌本想同去问些事情,转念思考易宸璟所说又觉得有道理,只得叹口气重新提笔:“那我继续画阵图。该问什么你应该都想得到,那些人有功夫在身,万事小心为上。”

    “嗯。”

    “怎么还不去?”见易宸璟站在身边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白绮歌蹙眉问道。

    棱角分明的脸庞倦怠深深刻印,易宸璟深吸口气后缓缓吐出,手指攀上灰尘未去的细嫩脸庞反复摩挲,眼底眷恋不尽:“我很想你。”

    不愿相思偏惹相思,愁肠寸寸,一经点拨便再难收回。

    不待白绮歌有所反应,易宸璟忽地把人卷进怀中紧紧拥住,力道之大令得白绮歌连呼吸也难以畅通,仿佛要用尽所有力量把她锁于他的宿命之中,两张薄削而滚烫的唇瓣紧随而上,将白绮歌的呼吸彻底湮没。

    那是烙印在血肉骨骼里的冲动,容不得抵抗,何况,他并不想抵抗。

    如雾缱绻,似水缠绵,熟悉的气息一丝一缕渗入四肢百骸,哪怕已经数日未曾好好休息,哪怕转眼前还凝眉思虑阵法征杀,这一刻,白绮歌脑海里却想不到任何人任何事,失去的力气在炽烈长吻间悄然回归。

    从今谨记,他为她亦舍弃许多,值得死生相守,不离不弃。

    “等我回来,千万不要出任何事。”喘息几欲耗尽,易宸璟终于恋恋不舍放弃柔软双唇,见朱红上一点光泽诱人又忍不住轻轻一啄。

    方欲放手离去,意料之外白绮歌竟然主动拉住他凑近面庞,微愣之余易宸璟下意识低头迎去,怎知被她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吸口凉气高挑眉梢,似笑非笑牵起嘴角,得到的回应却是白绮歌在耳畔几不可闻的低语。

    “别说话,帐外有人偷听。”

第143章 荆棘王冠

    如果不是易宸璟忽然……忽然发神经,白绮歌也不会注意到帐篷异样,厚厚的桐油布与地面相接之处向内鼓起鸡蛋大小一块,困惑片刻,白绮歌猛然明白,那应该是有人在外偷听时不小心踢到帐篷造成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易宸璟无声无息拿起案上短剑,眼中一丝凌厉闪过,白绮歌摇摇头按住他手腕,提笔在纸上飞快写下一行潦草字迹。

    将计就计,反守为攻。

    “你先去忙吧,反正画完阵图我还要休息一会儿,这几天奔波不断确是有些累了。”拿过易宸璟手中短剑缩于袖中,白绮歌朝帐帘扬了扬下颌示意他离开,语气听不出半点异常,“我不会有事,我保证。”

    “我保证”三个字咬得极重,一语双关,易宸璟纵是不愿也只能放手由她去做,出门前又蜻蜓点水似的在温软朱唇上轻吻,惹得白绮歌白眼横飞。离开将帐很远易宸璟才卸下平静脸色,想要找人暗中监视却发现,手边竟没有半个可信之人。

    确实如白绮歌所说,他的疑心重,寻常人是信不过的,放眼整个征军部队也就萧百善和乔二河两人能委以重任,然而那两人现在都不在眼前,还有谁可用?与她相处时间或许并不算长,可这世上属白绮歌最了解他脾性,那样聪慧又坚韧的女子得他倾心并非偶然,而是必然结果。

    寂静的主将帐内,白绮歌气定神闲细细研墨,原本画好大半的阵图被浓墨彻底覆盖——外面偷听的人是谁她和易宸璟心里都有数,尽管对方在战事上动手脚的可能性极小,她仍是不愿被那人知道己方将要摆出兵阵,多年特种兵生涯教会她谨慎方能杜绝意外危险。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何必如此腼腆?”余光见帐篷那处突起还在,白绮歌猜测监视者应该没有走,索性放下笔开口相邀。

    无人把守的主将营帐外一片安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许窸窣响动,紧接着微风涌入,光线顿明,一个人影掀帘而入,带来满帐肃杀之气。

    “不向你主子禀报我已经回来的消息么?”抬头看着漠无表情的精致面容,白绮歌从容不迫。其实简单想想就能推测出在外监视偷听的人是谁,有着充足理由动机又有不被易宸璟发觉的能力,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只有苏瑾琰。

    碧色双眸冷光烁烁,苏瑾琰站在案前俯视白绮歌,近乎妖媚的面庞没有半点变化,仍是那般倾国倾城。

    倾国倾城这个词用于男子似乎有些不妥,然而白绮歌找不到其他词语足以形容苏瑾琰的姿色,或许连倾国倾城四字都无法尽述。翠色如玉的双眸里读不出任何感情,愈发显得神秘令人想要走近一探究竟,瓷白细腻有若凝脂的皮肤让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们也相形见绌,而那精致五官仿佛出自天神之手,每一寸、每一点都雕刻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赘,少一分则缺,整合于一起便有了无双容颜,惊为天人。

    可惜绝世之美,偏是男宠之身,在易宸暄那样心理扭曲的男人手下必定受了极多苦楚,因此才落得从内到外的冷漠。不知为什么,白绮歌对苏瑾琰抱怀敌意的同时总有些同情掺杂其中,为暴殄天物感到惋惜。

    是不是没有易宸暄,现在的苏瑾琰也能像那个与他有着相同容貌的温和男子般宛如谪仙?

    失神盯视令苏瑾琰颇为不悦,侧身避开白绮歌目光,修长而纤细的侧影落在案上:“我答应过不弃暂时不杀你,前提是你老老实实别再闹事,假如被我发现你在私底下破坏他的前程,我不介意随时取你性命。”

    “不弃?那天救我的人?”一句话里包含太多疑问,白绮歌一时迷茫理不清头绪,“我破坏谁的前程了?易宸暄?”

    “你不认识不弃?”听得连番追问,苏瑾琰亦有些意外。

    长相能相似到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去孪生兄弟关系再想不到其他,如此说来,那个人就叫苏不弃?谨言慎行的白绮歌摸不准该不该追问苏不弃身份,上次他们兄弟相见时气氛不是很融洽,总感觉二人之间存在一道鸿沟,刨根问底很有可能适得其反激怒苏瑾琰。

    果然不出所料,初刻惊讶后苏瑾琰很快冷哼一声,周身气息愈发冰冷:“不认识最好,至少你还会觉得世上有善人存在。”

    “好歹也是兄弟,就算性格不合,再不济骨子里流着相同血液,何必如此贬低?”

    苏瑾琰并没有反驳,看来兄弟关系是铁定了,只是听他口气好像苏不弃是个恶人一般,而在白绮歌记忆里,苏不弃几次救她时虽然淡漠却毫无恶意,那双眼眸也清澈明朗,全然不像是个虚伪之人。

    谜一样的两兄弟啊……

    咔哒一声脆响惊碎了白绮歌沉思,低头看去,案上一青一褐两支细颈瓷瓶骨碌碌滚到手边,瓶口用软木塞严丝合缝封住,形状与昔日在遥阖殿所见几无差别。抬眉仰首,白绮歌询问目光看向苏瑾琰。

    “这药可保你和七皇子百毒不侵,药效虽不长,熬过十日足矣。”

    好端端的给她药干什么?总不会是担心易宸璟吃了她烤的鱼上吐下泻、毒入骨髓。拿过药瓶把玩手中,白绮歌手拄侧脸勾起一抹淡笑:“你想帮我们?”

    “不愿易宸暄得逞而已。”

    苏瑾琰称呼易宸璟时都叫七皇子,可见不是个没有礼教的人,按理说对主子易宸暄的称呼应该更加尊敬才是,怎么反而不带半点敬意直呼其名?满腔困惑强压心底,白绮歌不动声色收好药瓶:“我一直以为你是易宸暄的忠实爪牙。”

    “是什么身份与你无关,你只管照顾好七皇子。宫中已经传来消息让易宸暄尽快返回,最快三日最晚十日,这期间他很有可能孤注一掷痛下杀手,你要做的就是百倍小心,易宸暄于毒药的精通远超你们想象。”似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苏瑾琰身子一僵,脸色也随着青白三分。

    白绮歌见识过易宸暄用毒,遥阖殿那间酷似刑房的屋子里常年燃着使人无力的异香,还有易宸璟粗暴强宠她时狂乱眼神,没想到的是,这一切诡异毒物竟都出自易宸暄之手且不知他还有多少更可怕的毒药。明刀明枪容易躲避,唯独暗中下手难以防范,尤其是毒药,对于此道豪不精通的她和易宸璟而言,无疑是杀人于无形的可怕工具。

    心头压上一块大石,饶是如何想要表现得毫无畏惧,白绮歌仍不由自主压低声音:“为什么要搅了易宸暄计划?他不是你的主子么?”

    “他只有我一个心腹,武艺上可胜过七皇子的人也只有我,我若坚持不出手他就只剩下毒这一条出路。”苏瑾琰对白绮歌的问题避而不答,转过身岔开话题,“另外,偷袭你那些人不是易宸暄手下,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派来的,关于这点我可以确定。”沉默少顷,那双充满神秘魅惑的眼眸又回到白绮歌身上,犹豫一闪而过:“就当是回报好了,你必须做到一点——无论如何不能杀了易宸暄。”

    白绮歌深吸口气满脑子莫名,抬眸想详细询问,孰料苏瑾琰根本不给她机会,掀开帐帘大步离去。

    本就混乱不堪的线索越来越复杂交错,看似易宸暄最忠实部下的人反而暗中阻碍他野心,还有不知从何而来、受谁指使的第三方势力,神秘莫测若隐若现的苏不弃……

    风雨欲来。

    重拾笔墨缓缓勾勒,几条荆棘跃然纸上,在荆棘顶端是一片漆黑墨渍,如看不透的迷雾,更像易宸璟深邃瞳仁。

    他们正在走的是一条荆棘之路,路尽头是他的愿望、他的天下,是他隐忍多年坚守的目标,也许披荆斩棘的过程中会流血受伤,白绮歌却没有半丝退却之意。拨开牵绊,穿透迷雾,总有一天他会成为睥睨中州的王者,而她就是为他斩断阻碍的利刃,那顶荆棘王冠便是染上殷红鲜血也必须由他来戴才行——唯有他,是她认可的人中之龙。

    大营中央有一块空地,原本用来搭设火刑架的木头被深深插在土地之下,绑在木桩上的三十人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凄厉惨叫不绝于耳,百步之外则是五皇子易宸暄临时歇息的营帐,一声声痛苦哀鸣清晰可闻。

    “老家伙的确有一套,只可惜低估了我和七弟的脑子。”懒散半倚软榻的易宸暄发出一声嘲讽嗤笑。

    苏瑾琰顺口接道:“左丞相?还是右丞相?”

    “左丞相没这么大胆量,谨妃不得宠,他还要倚仗我来牵制太子妃一派势力,唇亡齿寒他总该懂的,不会蠢到自取灭亡。”勾勾手指示意苏瑾琰靠近身前,易宸暄唇边漾起一丝笑意,阴鸷寒冷,“倒是你让我很头疼呢——瑾琰啊,我说过暂时不要动白绮歌吧?忽然发现你不在营中,你可知我有多伤心?”

    纤长身躯猛地一颤,苏瑾琰头皮一麻,噗通单膝跪地:“属下担心她逃跑是假,借机搬救兵是真,所以才来不及禀明殿下擅自跟踪追赶,请殿下责罚。”

    易宸暄冷笑:“然后呢?怎么又回来了?”

    一旦告之白绮歌已经回到大营,狡猾的易宸暄定然会怀疑之前易宸璟所作所为是为了保护她,从而对那两个人的提防也会加重,下一步棋恐怕就是亲自下毒暗害了。

    苏瑾琰是真的不想把事实说出,然而被强迫抬起的脸正对上阴鸷笑容,瞬间所有计划与决心均被动摇粉碎。

    “因为……白绮歌并没有走,她又回来了。”

    畏惧早已深入骨骼肺腑,终究不是一朝一夕冲动可抵消的。

第144章 血腥酷刑

    结束质子生涯回到遥国后,易宸璟所接触的人事几乎都与南征北战有关,对那些律法刑罚并不精通,面对被狠狠鞭笞依旧咬牙不肯开口的俘虏毫无办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来七弟遇到难题了,需不需要我帮忙?”悠闲语气对比残酷刑场颇为突兀,一众将士惊诧回头,看见的是五皇子易宸暄平和笑容。

    不客气点儿说,易宸璟最不愿看见的人就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易宸暄,似乎有他出现的地方总没好事——就算他不出现,但凡有他味道的地方都令人难以忍受。然而心里怎么想终归不能表现在脸上,面对狡诈深藏的易宸暄,易宸璟唯有敷衍回应。

    “不劳驾五皇兄,只是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歹人罢了,多抽几鞭子早晚会说实话。”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七弟身为主将哪能耗费太多精力在这种小事上?”假装关心摇头,易宸暄所有心思深藏不露,无论怎么看都是温文尔雅、最受遥皇喜爱的那个书生皇子。抬起手扬了扬,身后苏瑾琰恭敬上前,易宸暄眸如清风流水,似不经意道:“瑾琰,这些人交给你了,半个时辰内倘若问不出实话唯你是问。”

    重重一点头表示领命,苏瑾琰走向绑在柱子上的三十人,对周遭质疑与嘲讽目光视而不见——易宸璟已经下令用尽一切能想到的办法逼问,鞭刑,痛打,甚至反复将头浸于水中,结果仍是得不到半个字,一个小小的侍从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带着看笑话心理袖手旁观的人们谁也不会想到,不到半个时辰后,他们的怀疑将被尽数推翻。

    “谁派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冷漠语气刻板单调,在苏瑾琰未动手之前,那三十个人没有一个肯开口说一个字,只是拿鄙夷神情看着他。

    “下贱小倌!爷还轮不到你这千人上的货色欺辱!呸!”

    带着血丝的口水喷来,苏瑾琰面无表情侧过身躲开,美妙碧眸内波澜不惊,仿佛那人骂的并不是他。认定口出狂言的人就是首领后,苏瑾琰二话不说走到面前,伸出两只手指夹住那人脏污手指,稍一用力,咔吧一声脆响,指骨生生折断。

    断骨并不会危及生命,但所带来疼痛远胜过鞭打,再坚强的汉子忽然吃了如此剧痛也是要忍不住痛呼出来的,只是那人根本没有时间呼痛,接下来的片刻骨折之声接连响起,伴着几近气绝的哀嚎响彻遥军营地,令得所有将士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纤细身姿与绝美容颜下隐藏的是凶残嗜血本性,易宸璟早知苏瑾琰功夫高强却不知他如此狠厉,一时也看得呆了。

    “还不肯说么?”淡淡看向惨白扭曲的脸,苏瑾琰语气依旧没有丝毫波动。

    不过片刻没有等来回答而已,令人不忍直视的酷刑再度降临。谁也没看清那双纤长白瘦的手是如何动作的,反应过来时只听得全不似人类的惨叫冲破天际,刚才鄙夷怒骂的壮汉满脸鲜血高仰头颅,左眼居然瘪了下去,只剩狰狞可怖的血窟窿!

    饶是见过无数残肢断臂的易宸璟也不禁倒吸口凉气,为这地狱般的折磨暗自心惊,全场唯独易宸暄与苏瑾琰面不改色,后者手中还握着染满鲜血的锋利匕首,脚边,一滩深红血泊里躺着一颗圆滚滚的珠子,那是……被剜出的眼球。

    有几个年纪轻的新兵耐不住血腥刺激开始干呕,老兵们则移开目光转向别处,期盼能够去除心底恐惧与厌恶,易宸璟也想这么做,只是他身份不同,况且易宸暄就在面前,他不想被认为是胆小懦弱,尽管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万分难受,视线始终未离开被剜去眼睛的俘虏。

    “北方平原多蚊虫,尤其是这个季节,饿着肚子的小虫从天上到地下数不胜数。”见苏瑾琰已经起到震慑众人的作用,易宸暄摇开折扇慢悠悠扇着,面上笑意全然不受血腥场面影响,“这些蚊虫最喜欢就是血腥气味,试想,把一个浑身伤口流血不止的人放在草丛中,第二天还能不能看见活人——哦不,还能不能看见全尸呢?”

    虫吃鼠咬,噬骨啖肉,捱着剧痛慢慢死去,还有比这更令人战栗的刑罚么?

    或许有,在易宸暄的脑子里。

    再这么下去最近几天都不用吃饭了,最终还是易宸璟先沉不住气冷着脸开口:“五皇兄分管内政,跑到前线来插手征军事务,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有吗?”易宸暄耸耸肩,“我只是帮你逼问真相而已。七弟你太优柔寡断,这种事根本做不来,当兄长的自然要代劳。”

    不管易宸暄是真心还是假意,苏瑾琰的冷酷行为的确起到了威胁恐吓作用,其余二十多个壮汉不同程度露出畏惧惊恐之色,有的,干脆尿湿了裤子。易宸璟无话可说,要知道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五皇子易宸璟可算是个亲和之人了,自己过分针对只会让士兵们反感,如今正是士气低迷、战事一触即发的紧张时期,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易宸璟的沉默无疑是对易宸暄的纵容,不着痕迹冷笑,平和却暗藏阴冷的声音高了半分:“如何?有人想说些什么吗?还是都想试试百虫噬骨的滋味?行军寂寥,偶尔也要放松放松看些好戏才对。”

    被剜去左眼的壮汉喊得再了没力气,浑身颤抖着勉强支起头颅扭头侧看,可是很显然他的凌厉目光不如苏瑾琰扬起的匕首来得管用,易宸暄话音刚落便有人带着哭腔求饶。

    “闭嘴!”首领壮汉强忍疼痛怒吼,“都他妈给我闭嘴!”

    那一声怒喝多少止住了其他人的张皇失措,眼看就要问出的答案再度沉默,苏瑾琰不待易宸暄命令,手腕一翻,扬起匕首就要朝那人另一只眼上扎去,就在血光即将四溅的瞬间,始料未及的戏剧性一幕发生。

    “住手!我说,我说!”

    声嘶力竭绝望屈服的,恰是看起来骨头最硬、最不肯屈膝的首领壮汉。

    易宸暄走近,嫌恶地躲着地上那滩血迹,眼底冷酷让壮汉不寒而栗:“说。”

    “你先、先保证不杀我们……”那壮汉疼得上气不接下气,思维却是清醒的,“还有,实情我只能对一个人说,这是我最后底线!”

    “我再说一遍,出征有关事宜应由我处理,五皇——”

    “当然是你处理,”意料之外,易宸暄打断易宸璟抢白,表现出对幕后主使身份的毫不在意,好像他本就打算只逼供而不参与其中,“人交给你了,七弟,再有这类事情你应该懂得如何应对了吧?”优雅笑容看在易宸璟眼中完全就是嘲讽,易宸暄却不管他怎么想,揉了揉肩膀显出一副疲态:“其他事我不便过问,七弟自便,我要去休息休息了——啊,对了,晚上一起喝一杯怎么样?就当是给小别的绮歌接风了。”

    易宸璟脸色如常,心里却是一沉。

    白绮歌才回来不到一个时辰,易宸暄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果然在外面偷听的人就是苏瑾琰。可恨他技不如人,倘若武功高于苏瑾琰便不至于如此忍耐,只消拔出这颗扎在心里的肉刺就可不再处处受制于易宸暄,何必怕狗急跳墙逼得苏瑾琰伤害到白绮歌呢?

    如果有机会……

    除掉苏瑾琰的重要性,远远大于除去易宸暄。

    暮色很快降临,篝火点点亮起,接连折腾几天后又不眠不休赶制破阵图,直到肚子骨碌碌叫唤不停时白绮歌才猛然发觉已是傍晚。一丝·诱人香味隐约飘来,白绮歌吸吸鼻子,辘辘饥肠抗议得更加激烈。

    “饿了吧,在帐外都能听见你腹中擂鼓声声。”易宸璟踏入营帐,手里还拎着简陋提篮,诱人香气就是那里面发出的。

    再饿一会儿都要虚脱了,白绮歌顾不得形象冲到易宸璟面前,一声不吭夺过提篮掀去盖布,咕噜咽了口口水。提篮里面放着两张大饼、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还有一块油纸包着切成块的熟肉,这是主将和几位副将、参军才有的待遇。

    “你到底多久没好好吃东西了?”看白绮歌话都没时间说拼命往嘴里塞饭菜,易宸璟先是轻笑,继而拧紧眉头,眼中一丝心疼,“慢些,没人跟你抢,小心噎到。”

    谁知道几天了呢,反正自从带着白灏羽逃走那日起,她只在灵芸城客栈真正意义上吃了顿饭,还是带着满腹担忧强咽下去的。风卷残云般将饭菜扫荡一空,白绮歌满足地拍了拍胸口,这才有时间搭理一旁静静坐着的易宸璟:“还有么?”

    “……填饱肚子就够了,别吃太多,伤身。”

    白绮歌也知道暴饮暴食对身体有害,收拾好碗筷长出口气,酒足饭饱后的困顿涌遍全身,慵懒地靠坐在易宸璟的主将大椅中:“阵图已经画好,简单说几句你就会明白。那些人怎么样了,问出些什么?”

    “易宸暄跳出来掺和了一脚,不过我总觉得他好像早知道内情,问都不问就走了,而且还旁敲侧击告诉我他已经发现你回来的事。”

    苏瑾琰的话终究不可全信,白绮歌之前没抱太多期望,是而也没觉得怎么失望或是惊讶,淡淡“哦”了一声后又伸了伸懒腰,直逼事情重点:“究竟是谁指使他们来的?”

    指尖不易察觉微微一颤,易宸璟故作轻松,回答得云淡风轻。

    “为首的人招了供,可是答案可信度相当低——他说,是白灏城派他们来保护你和易宸暄……并伺机取我性命。”

第145章 裂隙之芽

    “你信了?”白绮歌平淡如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易宸璟摇头:“怎么可能信,你恨易宸暄都来不及,更不会想我死。”

    这还差不多——敢说信,绝对抽他耳光。

    看出白绮歌眼底疲色,易宸璟知道她这是太累了,吩咐外面士兵今天不再见任何人后钻回帐内铺好软榻,拍了拍身边空位:“阵图的事明天再说,你先休息,脸色差的跟萝卜一样。”

    白绮歌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难得温顺如小媳妇般依着易宸璟的话躺在榻上,头一沾枕头,汹涌困意便似潮水袭来。

    “睡吧,有我在。”伏低身子轻吻光洁额头,易宸璟轻轻拨开白皙脸颊上凌乱发丝,安静地看白绮歌鼻翼翕张,渐渐入梦。他喜欢大方却不聒噪的女人,如红绡,如白绮歌,素鄢素娆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太过小家碧玉,总觉不贴心罢了,至于爱的人……

    红绡的活泼,白绮歌的聪慧,红绡的娇俏温婉,白绮歌的善解人意,红绡的青梅竹马,白绮歌的日久生情……哪一样,都令他沉迷到无法自拔。

    世间难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而他似乎注定这辈子要辜负一人,或是红绡或是白绮歌。原本满怀憎恨的心烟消云散,尽管提及红绡他仍会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害死红绡的凶手撕碎挫骨扬灰,可是,下不了手。

    白绮歌这枚棋子,终归是融入他血脉之中了。

    均匀呼吸几不可闻,易宸璟坐在软榻上,落于白绮歌颈间的目光恍惚失神。

    “白灏城……”薄唇间不经意轻吐姓名。

    幽幽一声短叹惊得易宸璟一抖,垂眸看去,不知何时那双水般澄透的眼睛竟然睁开来,四目相接,谁黯然,谁刹那慌乱。

    “你果然怀疑二哥。”

    缓缓从榻上坐起,白绮歌抱着膝盖露出一丝怅然神情。她熟悉易宸璟的每个表情,就算他嘴里说着相信,眼中却满是躲避之色,分明对白灏城有所怀疑,早明白他有什么事不会直言坦白,逼不得已才装睡观察他反应。

    “你不是也不信我么,不然何必装睡?”易宸璟似乎有些恼火,语气不像刚才那般轻柔,“我怀疑他并不过分,毕竟这是严刑逼供得出的信息,难道要不假思索一口否定?我知道你在乎白家人,但你也该为我想想,不应什么事都无条件偏袒白灏城。”

    “这不是偏袒而是事实!二哥是什么样人我再清楚不过,之前易宸暄的确与他私下有联系,可是上次与二哥相见时我已经提醒过他,你也看见了,他对你并无恶意甚至连半点怨恨都没有,你还要无休无止怀疑多久?”

    白绮歌对二哥白灏城的信任依赖易宸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然而越是这样,他心里那道坎越难平息,现在白绮歌竟然只为他算不得恶意的怀疑就如此争吵,那种厌恶与莫名愤怒愈发强烈。随着白绮歌声音越来越大,易宸璟的心也冷了下去,极力掩藏的情绪终于搁置不住,一瞬爆发。

    “你还有完没完?先是白灏羽又是白灏城,我的忍耐不是无限的,即便是我冤枉了他,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吵大嚷?”紧紧攫住纤细手腕,易宸璟语气低狠,“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了解他多少?哥哥,一声哥哥就代表他是好人?简直愚不可及!”

    冲动并不是白绮歌本性,只是她毫无保留把一切都交给了易宸璟却换不来他信任,那种感觉无可忍受。

    怎么也猜不到,重逢尚不到半日,他们又一次陷入争吵之中,白绮歌只觉得累,从心到身体都疲惫不堪,漠然冷笑无声地表达着她的厌烦:“谁对我好便是我眼中的好人。二哥与你不同,他不会藏着掖着那么多筹谋,更不会面上一套、背后一套,暗地里算计要害谁。”

    “他会。”

    易宸璟松开手,声音嘶哑,当白绮歌以为他争辩不过只余执拗时,一阵天旋地转,手腕生疼。

    可惜这时梁宫在忙碌战事没能恰巧莽撞闯入,否则便会看到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灯光摇曳,气息温黁,软榻之上两具身躯紧紧贴合,身材颀长的男子沉甸甸压在瞠目结舌的女人身上,大掌死死束缚一双纤细皓腕,而在只有彼此才看得见的视线中,那双本应含情脉脉的眼却是冰冷的,漆黑深邃之后似乎还有怒火涌动。

    “为了你没有什么不可能——他看你的眼神,与我是相同的。”

    之后便陷入漫长沉默。

    白绮歌是太震惊以致无话可说,易宸璟则是不想说,他多希望自己没有发现白灏城的异样,多希望那个和气又名动九州的男人仅仅是她的兄长而已,多希望,自己亲眼所见只是错觉。

    许久,白绮歌才低低开口:“我不想再听你说话。”

    “想要逃避么?逃避白灏城喜欢你的事实?”

    “你这疯子!”白绮歌用尽全身力气企图挣脱束缚,得来的却是更加沉重的压迫,喘不过气,脑海混乱一片。

    她不信,易宸璟说的每个字她都不相信。

    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不是易宸璟,更不是易宸暄,而是远在水乡泽国的二哥白灏城,从她带着一身伤痕与罪孽重生起就是二哥无微不至照顾她、安慰她,为她遮风挡雨,默默给她温暖,因为他是她的兄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不是吗?易宸璟看她的目光从憎恨到欣赏再到炽烈,没有一种与白灏城相同,二哥眼里有的就只是疼惜包容,哪怕已经知道这具身体里容纳的是另一个灵魂。

    那是亲情啊,是让她宁愿为之舍弃一切毅然赴死的家人,凭什么易宸璟要侮辱她最宝贵的东西?!

    二哥,易宸璟,无论哪一个,都是她甘愿以命相守的男人。

    “放开。”

    “又想逃走吗?没有勇气面对事实?他喜欢你,白灏城喜欢你,你到底懂不懂?!”近乎粗暴的低吼响彻营帐,心底怒火与不甘冲散了易宸璟的理智,铁钳似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捏住尖削下颌,逼着那双错乱双眸与自己对视,“收起你的盲目吧,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白灏城真的是你心里那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男人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不敢说他爱你?我熟悉他的眼神,讨厌他那样看着你,因为我知道那根本不是看待一个亲人该有的目光,而是与我一样想要得到你的目光!”

    “易宸璟!你给我滚!”

    怒火到极端便会化作无穷力量,被攥得发红的手腕终于摆脱纠缠重获自由,毫不犹豫,白绮歌将满腔怒火化作行动,在易宸璟眼眸中雕刻惊诧神色。

    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一道血痕细长,慢慢渗出的血珠汇成一大滴滚落,恰落在白绮歌白皙纤长的雪颈上,刺目异常。

    易宸璟知道白绮歌有随身带着短剑的习惯,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那把剑会挥向自己,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就算她不愿听、不想听至多骂他几句,打他一耳光,有必要用剑来解决吗?不可思议地向后坐倒,易宸璟几乎是茫然地摸上脸侧那道冰凉伤口,想说的话都忘在脑后,愣愣地看着满面怒火的白绮歌。

    即便被伤了,他也没有想要怪白绮歌分毫——她的震惊与怒火,想必比他更深吧?

    早在帝都分别前他就看出白灏城怀揣着不该有的感情,作为兄长,白灏城看白绮歌时的眼神太过温柔眷恋,其间还掺杂着极力掩盖的情愫,大概是当局者迷吧,聪明如白绮歌却从未发现亲生哥哥注视她的时候过于专注炽热,反而是旁观的易宸璟看得最为清楚。原本他打算把这件事当做秘密烂在肚子,只要白灏城不说出来他也会装作不知道,要不是刚才怒火攻心一时冲动,如此伤害白绮歌的话他是绝不会脱口而出的。

    脱鞘的短剑握在白绮歌手里微微发颤,锋利边缘上一缕殷红与苍白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淡淡血腥味道在两个沉默的人中间弥散,没人说话,没人动弹,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他伤了她,她也伤了他,这是白绮歌冒着生命危险回到他身边的第一天。

    对不起三个字,则是这天易宸璟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除此之外就只有离去背影。

    夜间风大,怒号着吹起布帘钻入营帐中,灌进单薄衣衫引起一阵战栗,油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整个帐中昏暗一片,白绮歌就在浓得化不开的昏暗中独自抱膝而坐,旁边剑鞘与短剑散乱放着,血迹已经干涸。

    这种悲戚伤感的状态不适合军中更不适合她,然而白绮歌真的不知道除了失神坐着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她有气,气易宸璟口不择言玷污她心里最圣洁的亲情,却也悔,悔自己头脑一热居然拔剑划伤他,更多的是不解、无措,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不知该怎样面对与易宸璟之间这份感情——他们都竭尽全力维护着彼此在生命中的地位,只是风雨飘摇中太多不可预料的情况发生,每每想要拉近关系反倒起了反作用,一次次用语言、行为互相伤害。

    所谓爱,难道就是一把无可抵挡的双刃剑吗?

    第一次这般细细思量,第一次产生退却之意,第一次去想,也许他们在一起并不合适。

    同样炽烈如火偏藏于不动如山外表下的两个人,稍有矛盾便会激烈碰撞,想要相携不弃走完一生一世谈何容易?是她错了,不该把感情之事想得那么简单美好,以为两情相悦就能胜过一切困难阻碍,真是可笑。

    收拢冰冷指尖,白绮歌轻轻向掌心呵气,心里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或许……

    他更需要的,只是一枚棋子。

第146章 不若分离

    鸿雀原草原气候十分明显,平时干燥炎热,下起雨来又湿又冷,且天气说变就变从无定数,像是昨天还万里无云,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大雨磅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中军大帐里燃着火盆,木柴燃烧的噼啪响声偶尔传来,围拢案前的几个人神色专注全然没有听见,只顾着凝神于小小图纸上。

    “铁燕阵的阵眼在这里,”葱白指尖点了点阵图某处,“两翼燕翅由装备精良的骑兵组成,可活动区域非常广,燕身则以重盾做外层,内层是投掷矛兵,被重重护住的燕心处就是阵眼,指挥中心所在。这个阵型需要人数极多,燕翅骑兵对体力要求相当高,所以很少有人使用。霍洛河族天生蛮力加之全民皆兵,使用铁燕阵再合适不过,我军想要突破防线就必须摧毁燕翅、直捣黄龙,而且时间不能拖太长。”

    白绮歌的讲解简明扼要又不失详细,梁宫以及几位参军很快会意,多日愁眉不展的脸上也有了丝亮色。深吸口气,平素鲁莽却在关键时刻总会表现优异的梁宫皱眉指向阵图:“前几天我带人试探过霍洛河骑兵部分,都是身穿铁甲手执环刀的强壮士兵,坐骑上还驮着不少其他武器,每次我们一靠近就会有许多长矛冷箭射出,手忙脚乱防御时又会被凶猛异常的骑兵攻击,当真是毫无反击之力。”

    “铁燕阵纵横交错,燕翅灵活性高,想要扛着压力快速冲击阵眼难上加难,皇子妃可有具体破阵方案?”

    “书中说欲破铁燕须三方齐发,先缚燕翅而后穿心,我想应该是要以防御为首的队伍困住骑兵,再以精兵列纵队直贯燕身阵眼的意思,几位前辈可有什么其他想法?”白绮歌抬头问道。

    几位副将参军你看我我看你,摇摇头表示没有,紧接着目光都聚集到一直沉默不语的主将易宸璟身上。

    十指交错托着下巴的易宸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睛看着阵图,脸上却是极为明显的走神表情。主将的心思不放在战场上如何了得?陈安轻咳一声向梁宫使了个眼色,无奈梁宫天生迟钝,傻呆呆看着陈安一脸茫然,陈安只得硬着头皮在易宸璟面前晃了晃手:“大将军?大将军可有什么建议?”

    “什么?”易宸璟总算回过神,发觉自己走神后苦笑一声,“抱歉,昨晚没有休息好。这阵图你们来之前我已经看过,想来想去也找不出其他更好办法,倘若几位都没有建议也只能按书上记载布阵了。”

    “交战之事马虎不得,须谨慎行事。”白绮歌轻声提醒。

    陈安点点头道:“反正今天下雨不能出兵,大将军不如再考虑考虑,我和梁将军先去整顿三军,做好迎战准备。”

    谁都看得出易宸璟今天心不在焉,上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人愿意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是而都开口劝易宸璟暂缓发兵,易宸璟也知道自己状态不佳,索性传令三军厉兵秣马,等待天晴后寻个好时辰再发兵。

    挥手让众人退下,易宸璟疲惫地揉揉额角,昨天与白绮歌争吵后他就一直坐在中军帐中直到现在,整个脑袋混沌一片。

    “大将军保重身体,就要正式开战了,您要是病倒了谁来指挥三军?”

    挑起眼眉抬头看去,竟是陈安满面忧色开口相劝。

    易宸璟对善意劝说避而不谈,反问留在帐中未与其他人一同离去的陈安:“怎么还没走,有事么?”

    “大将军忘了,您说今天要再审问那些人的。”陈安忽地跪下,深深低着头,“属下办事不利,请大将军之罪。”

    易宸璟这才想起那三十个冒充巡守士兵偷袭白绮歌的人,昨天虽然问出只言片语但他并不全信,离开时让陈安继续拷问来着。见陈安单膝跪地语气愧疚,易宸璟直觉意识到,大概又有意外发生了。

    “有话直说。”

    “是这样的,昨晚属下命人将他们锁进囚笼里并派人严密看守,只是……”陈安吞了口口水,头颅埋得更低,“今早去看,那些人全都咬舌自尽了!”

    似是对此并不惊讶,易宸璟只不过闭上眼睛沉默少顷,再睁眼依旧淡然:“死就死了吧,既是死士,再怎么拷问也得不到回答。”

    同样没有随众人离去的白绮歌却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悦,本来还想与他说些题外话,这会儿也没了半点心情。掀开帐帘想要离开,易宸璟却忽然开口:“陈参军暂且下去。绮歌,你等等。”

    陈安点点头抽身退出,到了帐外露出一丝苦笑,也不披上蓑衣就在雨中黯然长立。

    从踏进中军大帐到离开这段期间,易宸璟与白绮歌没有半句交谈,就连对视都不曾有,与先前的恩爱景象完全不同,那感觉就好像他们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而他们似乎并无意捅破。

    “果然敌不过五皇子老谋深算吗?”自言自语被风声雨声吞没,并不老迈的面容上显出只有历经波折坎坷之人才有的沧桑,待浑身已被雨水浸湿才叹口气披上蓑衣,往自己所住营帐走去。

    都是棋子罢了,光芒耀眼的皇子妃也好,他也好,为了各自目的翻滚在泥潭中不得解脱,就好比在营帐中等待他回复的人,再怎么倨傲终归也是被人束缚的工具,如此而已。

    滴答雨声让易宸璟有些烦躁,外面太吵而帐内太静,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幸亏有你,否则不知要被这铁燕阵拖多久。”沉吟半晌,开口却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分内之事。”

    索然无味的回答令易宸璟哑口无言,生气时的白绮歌就像一丸哑药,把他想说的话都憋在肚子里释放不出,歉意或是温柔哄劝,全部被她的淡漠封冻。小心翼翼收起破阵图走到白绮歌身边,稍作迟疑,已经抬高半寸的手掌最终还是默默放下,距离总是冰冷而苍白的指尖仅有咫尺。

    而就是这咫尺,仿若鸿沟。

    “昨天是我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无意诋毁你二哥,你能明白这点就好。”

    白绮歌不回答,固执地背对着易宸璟面相门口,瘦削肩背随着呼吸缓缓起伏:“怎么说是你的自由,怎么想是我的自由,话都说了,何必事后解释?”

    “那些人说的话我也不是全都相信,所以才会让陈安继续拷问。可是你也听见了,三十个人全都咬舌自尽,再想问也问不出来。”

    “你就不觉得蹊跷?”

    “自然觉得蹊跷。”易宸璟点点头,“昨天苏瑾琰出手狠毒再加易宸暄威胁恐吓,那些人有不少表示屈服,怎么一夜之间就都成了不惜以性命捍卫秘密的死士?如果不是易宸暄在后面捣鬼,那么一定还有其他人在暗中图谋不轨。”

    先假装招供把脏水泼在白灏城身上,然后咬舌自尽来个死无对证吗?或者那些人根本不是自杀,而是出于其他原因呢?总之,这突然降临的自杀事件对白灏城有利又不利,全看易宸璟怎么想了。

    微微叹口气转过身,刻意做出的漠然尽数卸去,白绮歌抬头看着易宸璟,疲倦面色教人心疼:“事情过就过去了,没必要再提,着了小人的道徒让人坐收渔翁之利。”目光掠过清俊面颊那道细长血痕下意识避开,话锋又是一转:“昨天你走后我和苏瑾琰见过面,简单交谈了几句,他好像并不愿帮着易宸暄助纣为虐。对了,他还给我两瓶药,说是易宸暄很快就要赶回帝都,怕他下毒暗害,喏,药在这里。”

    接过药瓶打开嗅嗅,淡而无味。易宸璟剑眉微皱:“苏瑾琰信得过么?他在易宸暄手下这么多年,应该是最得信任的心腹,我担心这又是一个陷阱。”

    “早在皇宫里时他就对易宸暄阳奉阴违,还记得那次我被易宸暄劫走么,就是他让戚夫人去敛尘轩报信的,在房里他还试着想救我出去,可惜被易宸暄识破并阻止了。我总觉得他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为易宸暄效命的,易宸暄那样待他,心怀怨恨也在情理当中。”

    白绮歌说得不无道理,回想与易宸暄数次明争暗斗,苏瑾琰一直是个在中间飘忽不定的存在,明面上看去是易宸暄忠实爪牙,暗地里却做了不少与主子意愿相矛盾、冲突的事,譬如背着易宸暄给白绮歌堕胎药,又譬如在白绮歌掌掴易宸暄时的无动于衷。

    “假设苏瑾琰有把柄在易宸暄手中,因此才不得不充当心腹部属,这么想来倒是能解释通所有事情。”思虑片刻,易宸璟眉头拧得更紧,“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他。绮歌,你带着白灏羽逃往灵芸城那几日苏瑾琰有没有去追杀你们?”

    回到遥军大营后就投入紧张忙碌的白绮歌险些忘了被苏瑾琰追杀的事,经易宸璟一问,心里也是一团困惑,点点头又陷入沉思。

    苏瑾琰到底想帮他们还是想害他们?

    如果是帮,为什么屡次追杀她,又在苏不弃出面后毅然放弃?

    如果是害,先前种种暗助又是为何?易宸暄总不会下命令让他破坏自己好事当消遣吧?

    深深吸口气,白绮歌觉得所有事情犹如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更隐约觉察到,自己正在逐渐失去冷静与抽丝剥茧的耐心,在迷雾中找不到前行方向——这样的自己非但帮不上易宸璟,反而会拖累他。

    帐外雨声依旧,相对站着的两个人各怀心思,同时开口,却只有一人说完。

    “绮歌,你还……”

    “易宸璟,我们最好分开一段时间。”

第147章 一场交易

    “你想怎么闹都可以,别拿这件事开玩笑!”面对白绮歌平静提出的要求,易宸璟陡然抬高音量,眸中不解与怒意交杂,“什么叫‘分开一段时间’?眼下正是战事最紧张时期,易宸暄还在外面等着你我主动走入陷阱,就算你有什么火气也不该如此胡闹!”

    他的激动早在意料之中,故而白绮歌丝毫不觉意外,仍旧平心静气波澜不惊:“我没有胡闹,更不是在开玩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仔细想想,征战中你需要的是一个冷静聪明的参谋,而不是只会腻着你不放的女人,易宸暄之所以有这么多小动作都是因为我在你身边——也许他并不清楚我们的关系,但他很了解昭国三军兵权的重要性,从我入宫起他的假意欺骗和暗下杀手都是因为我牵系着二哥、牵系昭国兵权,这些你不会想不明白。”

    易宸璟别过头,一边平复起伏心潮一边组织语言,心口却是一点点凉了下去。

    是,没错,白绮歌说的他都想得到,那又怎样?

    明知道易宸暄从暗斗转为明争都因白绮歌的身份,他也了解易宸暄心狠手辣比自己更胜一筹的算计,原以为带她出征是最好的保护方式,没想到易宸暄竟然阴魂不散追到了前线……所有一切都超乎预料却坚持走了过来,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找出已经不成借口的借口想要脱身?

    为了白灏城吗?就因为他说出了她不曾察觉但真实存在的事实?

    这理由,他不接受!

    “有话回去再说。”粗暴地拉住白绮歌纤细手臂,易宸璟沉着脸把人拖向帐外,这里毕竟是中军大帐,不是谈儿女私情的地方。

    这件事一句两句话定是解决不了,白绮歌也就由着他怎么拉扯,哪怕外面许多冒雨备战的将士看得目瞪口呆也毫不在意。她现在倒是很期望易宸璟对她苛刻些,就像初入遥国时,那样的话至少易宸暄不会急着对他下手,既要忙碌征伐霍洛河汗国又要应付来自易宸暄无处不在的危险,易宸璟怎么可能两面兼顾周到?

    他分身无术,那就由她来分担吧,就算“一段时间”变成“永远”也无所谓,反正……

    反正早晚要劳燕分飞。

    北方鸿雀原阴雨连绵,南边遥国帝都晴空万里,蔚蓝无云的天空划过一道惹眼白色,静静落在敛尘轩小轩窗之上。那是只毛色纯白的信鸽,每次都让房间主人捧着它爱不释手,要不是它还担负着传递信息的重任,只怕早就被面容娇俏的少女纳为己有了。

    细嫩手指轻轻掰开鸽子脚上铜环取出字条,龙飞凤舞的笔迹看过多次,并不算陌生。

    “五皇子有回信了。”

    “真难为他了,写个信还要亲自动笔。”倚在方桌边喝茶的中年男人抚着羊角须,一双小眼睛里精明无限,“连自己最信赖的男宠都要防着,那男人能信得过谁?别怪我多嘴,素娆夫人你想除去那女人是应该的,但太过依靠五皇子,只怕结局堪忧啊。”

    谁不知五皇子易宸暄是才狼虎豹心思狠毒呢?素娆轻轻抚摸温顺白鸽,掌心攥着的纸条染上脂粉淡香,淡得如她眼中神色:“丞相大人说的素娆明白,我只想得殿下垂爱别无他求,等白绮歌离开殿下身边我就与五皇子划清界限——当然,日后有什么困难还得请丞相大人多多忙帮。”

    “好说,好说!素娆夫人这么年轻貌美又冰雪聪明的女子不做皇子妃谁还做得?只盼他日凤冠霞帔成为这敛尘轩正主时不要忘了我才好。”左丞相笑逐颜开,离开椅子走到素娆身边,似是不经意地碰了碰瓷白圆润的秀手,素娆颤了一下却没做出任何抗拒举动。

    “五皇子信上多谢丞相大人消息及时,尉迟丞相派出的那三十个人方出帝都就被尽数斩杀,现在除了丞相大人和五皇子外再无人知晓此事,就连苏瑾琰也以为在征军军营闹事的人与他无关。”望着白鸽展翅飞去,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少女面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殿下和白绮歌果然闹翻了,死无对证,白灏城勾结五皇子的罪名难以洗清,那两个人想必为此会吵得不可开交。只要殿下不再护着她,想名正言顺杀了她易如反掌。”

    身后,左丞相无声地嘲讽轻笑。

    无知的女人啊,真以为易宸暄那狡猾的男人是为了除掉白绮歌?倘若得知那位五皇子真正目标是七皇子易宸璟,这蠢女人还会高兴得起来吗?一群自以为是的废物,五皇子,七皇子,右丞相,白绮歌……互相利用、互相厮杀吧,等看不见的硝烟散去那日,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粗糙手掌自背后绕到身前,素娆浑身僵直,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每一次,每一次左丞相出现在敛尘轩都会如此猥亵她,那双干瘦手掌满是丑陋斑点,粗暴且放肆,看上一眼便觉得恶心作呕。可是她不得不忍,在这皇宫里她一无权二无势,有的就只是这副身子,想要成为皇子妃唯有借助他人之力才有希望。罢了,由他吧,好在左丞相一直没有触及她的底线,闭上眼忍耐一时半刻也就过去了。

    然而素娆失算了,这次,左丞相似乎并不满足于简单抚触,在她身上揉捏摩挲不过是隔靴搔痒,心里那股**之火燃烧得愈发旺盛。

    “初见你和素鄢时还都是孩子,没想到才过几年就这么诱人了。”紧贴在素娆脸侧,左丞相狗似的伸出湿漉漉舌头轻舔圆润耳坠,小眼睛里淫光荡漾,连声音都带着**味道,“放着如花美眷不知怜惜反而沉溺于白绮歌那样的丑女,七皇子当真暴殄天物——不如,我代他疼你如何?”

    桌椅碰撞发出巨大响声,好在易宸璟与敬妃等人离开后,宫女太监们也都被准了假各自散去,空荡的院落根本没人听得见素娆房内异样响动,也正因如此,狡诈的左丞相才把私会地点置于敛尘轩内。

    又瘦又矮的左丞相看似软弱力气却不小,只几下动作便将素娆死死压在桌上,任娇小的少女怎么挣扎也找不到逃走机会,粉嫩脸颊憋得通红。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自重!”

    “自重?装什么贞洁,你浑身上下哪里我没摸过?”黑瘦面容狰狞毕现,左丞相舔舔干涩嘴唇,粗重喘息打在素娆痛苦脸上,“怎么,七皇子碰得我就碰不得?你那姐姐是个假正经,你还想学她立牌坊不成?告诉你,想从我这里得好处就得付出代价,你这身子老子要定了!”

    狂乱凶悍的吻落在雪白颈间,其实那已经算不得是吻了,粗粝唇瓣划过之处无不是湿漉伴着淤痕,素娆只觉得脖子上大片大片刺痛,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泛起微凉,凉得浑身止不住颤抖。

    她怎会不知,这世间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代价,尤其是炎凉的皇宫之中,谁会无偿帮助一个不得宠的妾室?

    毕竟还是年少,在左丞相粗暴对待下素娆惧怕泪水噼啪砸落,而**冲头的左丞相才不会管她是哭是笑,大掌凶恶地撕开单薄衣襟,目光一寸寸往下移去。

    哪怕到了此时,素娆还是极力在忍耐,天真地认为左丞相仍会像先前那样在不打破她底线的前提下玩够了就走,那么她还是不赔的。抱着愚蠢想法,素娆不再反抗,咬着牙将哭声与战栗吞到肚子里。

    这种日子总归要结束的,等她穿着凤冠霞帔被正式迎娶成为皇子妃,等她伴在殿下身边如白绮歌那样趾高气扬,等她和姐姐都有地位、有权力了,谁还敢如此对她?荣华富贵,再不颠沛流离受人欺辱,为了这目标,付出些也值得。

    觉察到身下的少女停止了反抗,左丞相露出一抹得意笑容,手上动作更加肆无忌惮。

    从易宸暄告诉他敛尘轩这位小妾室可以利用时他就动了歪心,几次试探,素娆并没有明显拒绝,贼胆也就大了起来,今天早些时辰喝了些酒,就着酒力索性办了她好了,饱满诱人的果实挂在枝头却吃不到,那感觉委实折磨人。

    慌乱,惊恐,贞洁即将不保的少女终于意识到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朦胧着泪眼再度拼命挣扎。被她拼命拍打抓挠的左丞相十分不耐,一巴掌下去,娇俏细嫩的脸蛋上立刻显出一团红肿。

    “叫,你再叫!再叫我就连你姐姐一起办了!”舔着被咬出血的嘴唇,左丞相一脸凶狠,“别以为我不知道敬妃她们藏在哪里,你要是不从我就去收拾你姐姐!”

    只这一句话,素娆放弃了挣扎。

    要她付出什么都好,这世上唯有姐姐不可以让人欺负,哪怕……

    侧过头,泪水滚滚滑落。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不可连累姐姐,就算她失去成为皇子妃的资格不是还有姐姐吗?让姐姐成为皇子妃吧,肮脏的事,不堪的事,痛苦的事,都由她来承担。

    “乖,这就对了,伺候舒服了有你好处。”得意洋洋的左丞相匆匆忙忙做好一切准备,却在刚尝到甜头时停下动作。左丞相一脸愣怔:“你……还是处子?”

    惨淡绝望的笑容绽放,如白莲凋落。

    一个没有夫妻之实的妾室,如今,这处子之身要被其他男人夺走了。她该恨谁呢?易宸璟?白绮歌?又或是自己?

    左丞相倒吸口凉气,笑得愈发猥琐:“放心,我会好好疼你的。”

    话音未落,该来的终归来了,且毫不留情。

    白皙与黝黑交界处,一缕刺目血迹缓缓滑落,脏了干净桌面。

    痛苦悲鸣回荡空旷院落,而就是这声悲鸣,拉开了大遥北征霍洛河汗国之战最惨烈序幕。

第148章 乱世真心

    一声凄厉尖叫惊落梦境,易宸璟猛地坐起,灯熄了不知有多久,身侧软榻余温尚在,独不见白绮歌身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草草穿上衣服撩开帐帘,稀薄晨曦里,高挑身姿背着朝阳舞动长剑,翩跹如鸿。

    “我还以为你不声不响跑掉了。”环抱纤细腰肢,易宸璟伏在白绮歌耳畔低语,胸口紧贴着瘦削脊背。白绮歌有股闷劲儿,昨天没有同意她所谓“分开一段时间”的建议,易宸璟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一句话都不留。

    才温习一半的招式被打断,白绮歌抹去额上细密汗珠丢下剑,默默推开交抱身前的双手,不着痕迹拉开二人之间距离:“许久不曾用剑,你和战廷教我那些招式都快忘光了,正好今天起得早,随手温习一下。”

    昨天的争执没有任何结果,两个人各执己见谁都不肯让步,易宸璟越是逼迫白绮歌就越是沉默,沉默到最后竟让他生出几许惊慌——失去红绡时那种心痛欲裂的感觉,他怕不久后又会品尝。

    抬眼看看天色,昨日阴霾一扫而空,灿烂旭日预兆今天会是个大晴天。

    “迎战的事有决定了吗?梁将军他们还在等你命令,赶早不赶晚,别耽误了战机。”

    “午时之前我会通令三军备战,最迟不过明日晌午就可出兵迎战。”轻轻挽起白绮歌纤细手腕,易宸璟把她拉近身前,“这次我要亲自率兵出阵,在我回来前你哪里都不许去,乔二河会替我保护你的。”

    霍洛河汗国族人个个身强体健力大无穷,被选出保家卫国的士兵更是骁勇善战,论个人战力遥国远远不及,凭借刚刚接触到的铁燕阵破阵图就亲自去带兵,易宸璟此番举动着实吓了白绮歌一跳:“首次大范围交战主将就要上阵?”

    “我不去谁去?”易宸璟无奈摇头,“遥国的状况你也清楚,父皇自逆境崛起以来一直忙于东征西讨,没有心思制定武将等级和军职,他防人心重,连小小的副将一职都不肯轻易授予,北征这么大的事只准了我四位副将。如今两位副将战前就已折损,萧将军又在灵芸城养伤,手下可带万人兵卒的就只剩梁将军,加上暂时提拔的陈安也不过两人,你让我如何三路齐发破那铁燕阵?”

    白绮歌默然。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然而易宸璟是个谨慎小心之人,断不会给外人奏他违逆军令藐视皇命罪名的机会,破格提拔陈安已是情势所逼,亲自出征无可避免。

    幽幽叹口气,白绮歌目光斜向地面长剑,思虑片刻忽然直直望向易宸璟:“我也去。”

    “不行。”易宸璟想都不想一口拒绝。

    捧在手里都怕受伤,怎么可能带她上战场?骨子里再怎么坚强终归是女儿身,总不如男人那般孔武有力,那是血肉相搏的无间地狱,他绝不会让白绮歌涉足险境。

    与易宸璟的干脆相对应,白绮歌也有她的执着。

    “别把我当成累赘,就算不能仗剑杀敌,保护自己我还是能做到的。”

    交谈似乎又陷入僵局,与每次争执相同,谁也不能说服谁而又坚持自己的决定,再这样下去仍旧会是不欢而散的结果。易宸璟苦笑着难得退步:“算了,由你怎么做,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死倔脾气,我还能说些什么?”

    “那我去准备。”纵使易宸璟和颜悦色半点不提昨日之事,白绮歌的态度却没有丝毫转变,淡漠得一如从前,哪怕就要上战场亲眼看刀兵相对、血肉横飞,依然平静似水。

    易宸璟心里隐约有种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白绮歌极力推动的,而他却不愿见到的。

    都说暴风雨前总是死一般寂静,这点放在大遥征军中根本是个笑话,出战前日傍晚,易宸璟神奇般地拿出大量肉食犒劳三军,那些苦了几十个日日夜夜嘴巴淡出鸟的将士们欢声雷动,一时肉香、吆喝盘旋营地上空,好不热闹。

    合上帐帘缝隙,苏瑾琰面无表情收拾东西,旁边易宸暄眉宇间一股煞气冰冷。

    “父皇急于召我回宫必是有人通风报信,可惜了大好机会不能亲眼见狼烟四起,想要利用白灏羽破坏那两个人关系也失败了,这趟远行无疑于白费力气。”想到自己精心筹划的阴谋未能得逞,易宸暄不禁有丝恼怒,“真想不到白绮歌其貌不扬却有如此能耐,竟能把七弟收拾的服服帖贴,连红绡公主的大仇都可抛于脑后,什么年少将才,也就是个耽于男女私情的废物罢了,凭什么……”

    后半句,随着一口温水冲入腹中。

    凭什么在异国做质子十年,代表着大遥耻辱的易宸璟总是被人称赞?为什么父皇对弟弟青睐有加而渐渐忘记了他这个近乎完美的儿子?太子贪图享乐不理朝政,是他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代为处理国事,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到头来还要跟一个才恢复皇子身份三四年的粗鄙男人争夺皇位,难道就没人看看他付出多少又得到多少吗?

    既然父皇有眼无珠,不择手段夺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也就没理由可指责的了。

    放下水杯,人前人后截然两面的大遥五皇子一抹冷笑无声:“瑾琰,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有。”手头动作稍滞,少顷,苏瑾琰淡淡答道。

    “是吗?我倒是有句话想要说与你听呢。”两只长颈瓷瓶放在案上,手指一推,骨碌碌滚落掉地。

    遥阖殿里瓶瓶罐罐多的数不过来,几乎是随处可见,然而这两只瓷瓶却让苏瑾琰脸色一暗,窄袖之下拳头紧握——这两只颜色特别的瓷瓶,应该在白绮歌手里才对。

    “我记得曾经对你提起,这里面装的解药可解除你所中之外数种剧毒,宝贵得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此次出宫我要带着它们?”

    苏瑾琰没有回答,薄唇紧抿,指节因过于用力攥成吓人的青白色。

    看他这幅表情,易宸暄十分享受,笑意更深了一层:“身下承欢十多年,你还是不了解我啊,瑾琰。你以为背着我做的那些事神不知鬼不觉么?的确,外人并不知道我擅于用毒,但是假如七弟与白绮歌离奇死于军中,怀疑目光还是会集中到我身上,毕竟你我出现在这里是件令人不解的事,我怎会自招嫌疑?”

    温热指尖拂过柔软发端,易宸暄弯曲手指猛地一扯,苏瑾琰吃痛弯腰,而后腹部遭到重重一击,剧烈咳着跪倒地上,毫无反抗之力。易宸璟看着他冷笑,语气狠毒近乎狰狞:“易宸璟和白绮歌加在一起都斗不过我,凭你那点歪心思还想自取其辱吗?不妨告诉你,你偷走的那两瓶药并非解药,而是另一种药效极慢却足以致人死地的毒,不仅那两瓶,他们的灯油中、饮食里我都下了药,无色无味又要借助一定条件才能发作,明天我返回帝都后再没人会怀疑到我头上。可惜我是看不到他们惨死了,唯有这点最感遗憾。”

    苏瑾琰最了解易宸暄于毒物之上的造诣,他完全相信易宸暄说的话以及可能发生的后果,只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明天他必须随易宸暄离开,而后日,大遥与霍洛河汗国即将正式开战,一切,再无挽回余地。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背叛,原来只是他人笑柄,易宸暄那双眼毒辣到足以看穿一切了吗?若是如此,那个人……

    痛苦地跪在地上不断抽搐,有着无与伦比姿色的五皇子男宠奄奄一息,除了易宸暄外没人知道,这个武艺高强可冷酷杀伐的绝色男子比谁都脆弱、不堪一击,只消一颗药丸,苏瑾琰就必须如同狗一样摇尾乞怜,在易宸暄的折磨凌·辱下苟延残喘。

    毒,多美的东西,毁灭敌人成全自己,远胜铜皮铁骨、盖世神功。

    “你就在这里熬上一夜吧,我不会给你机会去通风报信弥补失误,易宸璟要死,白绮歌也要死,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听说心爱女人香消玉殒的悲痛消息。”

    心爱的女人?呵,都以为他仰慕那个丑陋又自以为是的女人吗?

    耳畔声音越来越远,飘渺如云,体内剧毒发作令苏瑾琰紧紧蜷缩,头脑混沌仿若置身另一个世界。

    竭尽全力还是帮不到那个人,甚至不如白绮歌能为那人做得多,他只能默默注视,悄悄仰望,一次次为那人违逆使命忍受极大痛苦,哪怕被憎恨也要为他扫清霸业道路上各种阻碍,期盼能有一日看他皇袍加身,君临天下。

    为那人,宁弃尊严,不惜性命。

    他唯一认可的王者,易宸璟。

    帐外喧嚣吵闹,帐内温黁暗香,距离暗藏阴谋的五皇子营帐不远处,主将营帐里一片柔光酒气。

    战场便是修罗杀场,有人能完整归来,有些人不得不马革裹尸还,还有些人就此消失于历史长河,连尸骨都寻觅不到。生死之前总要有些特别,譬如易宸璟的情动,又譬如白绮歌的忍让。

    被纠缠整整一下午加大半个晚上,单纯亲吻没能止住易宸璟的冲动,还是在营中,还是在那张软榻之上,白绮歌半推半就再一次无奈承欢——谁也不能保证她与易宸璟都可以活着回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不希望留给易宸璟的只有遗憾。

    线条利落的脊背微有潮湿,暴露在空气里凉飕飕的,但并不冷,易宸璟拥着白绮歌,手指无意识地在白皙脸颊上划着圈,触及那道伤疤时总是一顿而后轻轻扫过。

    “成亲时,好像连交杯酒都未曾喝过。”忽地想到什么,易宸璟起身到了两杯酒,酒樽轻撞发出清脆响声,“那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会走到今天,也许这就是天意。”

第149章 危亡之间

    白绮歌向来不惧酒水,仰头一饮而尽却拦住了易宸璟端着的那杯:“酒量差就别喝了,你是主将,战场上带着酒气怎么行?”

    “好,我不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放下酒,易宸璟静静端详那张与美貌无关的脸庞,忆起前尘旧事今夕明朝,百感交集。指尖缱绻流连,卷起长发如雪,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绮歌,我绝不负你,只要记着这点就好。”

    “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娥眉微皱,白绮歌正想追问,蓦地眼前发黑浑身无力,脑子昏昏沉沉难以思考,易宸璟的表情渐渐模糊看不清楚。

    一杯酒不至于如此,便是三杯、三十杯也不会让她有半点不适,唯一可能……

    “我只是不想你有危险。”接住无力瘫倒的白绮歌抱在怀中,易宸璟并不躲避涣散而难以置信的目光,低沉嗓音夹杂依依惜别之意,“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没有人能阻止白绮歌,那么他只有下迷·药这条路可走。

    许是药下得太多,一觉醒来已是一天两夜之后,易宸璟和萧百善、陈安带兵出战过了足有一整日仍未回来,易宸暄和苏瑾琰的帐内也空无一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牵挂的人不在,提防的人也不在,混乱忙碌的心情忽地沉寂下来,被无尽担忧填满。

    交战之处距离遥军大营距离并不算太近,然而白绮歌总像是听得到厮杀之声,怒吼,咆哮,剑残,刀断,还有无休无止的悲鸣*。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都靠血肉之躯堆积,一将功成万古骨,多少忠魂埋黄土,又有多少英雄豪杰熬不到功成名就,年纪轻轻就裹尸沙场,留下身后亲人心碎梦断。

    越是这样胡思乱想,心头那抹阴云便越发晦暗。

    “还没有回来……”

    “皇子妃进去歇息一会儿吧,外面风大,当心着了风寒。”满身伤痕的乔二河看白绮歌喃喃自语,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自醒来后白绮歌就站在面相战场的大营边,每有传令兵或通信兵回来都会第一个赶上前去询问,那样满怀期望瞬间化作失望的眼神看得乔二河心疼不已。他从未经历情事,对光芒耀眼的皇子妃也不过是抱着憧憬敬仰之情,体会不到情思间别离之苦,除了劝,也只能是再劝。

    白绮歌颇有些后悔没吃下苏瑾琰给的药,也许吃了就不会再受迷·药影响,那么她便可以随在易宸璟身侧戎马与共,而不是如弃妇般失魂落魄,等着谁,盼着谁。

    一骑烟尘滚滚扬起,似是有人纵马狂奔而来,看方向,却不是从战场来的。

    乔二河搭目遥望,片刻后指着远处惊喜若狂:“萧将军!皇子妃,是萧将军回来了!”

    听到萧百善的名字白绮歌才稍有表情,毕竟是她和弟弟的救命恩人,又是易宸璟于数十万征军中最为信赖的部将,不知为什么,总有些亲近依赖之感。快步迎上前,仍旧一身战甲的萧百善跳下马抱了抱拳:“末将萧百善见过皇子妃——来人,换马!”

    “萧将军且慢,”白绮歌挥退一旁士兵向萧百善摇了摇头,“萧将军重伤在身不可上战场,再说殿下与梁将军都披挂上阵,营中连个主心骨都没有,您再一走,待战的将士们谁来管控?”

    萧百善的为人众所周知,若有战事必定首当其冲,如今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还拼命赶回军中,无非是想追上战场与敌人拼杀。那天苏瑾琰下手极狠,连大夫都说萧百善能捡回条命是上天庇佑,白绮歌哪忍心看几近不惑之年的副将自寻死路,说什么也不让他追去。

    “唉,我在灵芸城听说两军即将开战就马不停蹄往回跑,结果还是没赶上。”萧百善恼火地摔了头盔,“再早回来些大将军就不必亲自上阵了,哪有首战就由主将出战的?让霍洛河那些蛮人知道了定会以为我军缺少将才,真是丢了我大遥脸面!”

    丢脸事小,丢命事大。然而这话白绮歌不能说,易宸璟不在,遥国征军群龙无首,半点影响士气的话都不可出现。

    简单向萧百善说明铁燕阵以及战况后,经验丰富的老将很快投入整顿待战三军以及鼓舞士气的工作中,白绮歌则在乔二河的保护下徘徊于大营边缘——药性还未彻底消除,想要让无力的身体尽快恢复就必须多走动多喝水以消除遗症,如果可能,她还是想去易宸璟身边。

    开战第二天夜里,终于有易宸璟的消息传来。

    “陈参军与梁将军分率两路士兵去牵制铁燕阵燕翅骑兵,大将军在中路等待一举攻破的时机,我军防备得当,目前人员伤亡极少。”传信兵面带笑容,看得出对这次交战获胜信心满满。

    “我问你,那铁燕阵可与我描画得相同?”白绮歌问道。

    “相同,半点儿都不差。”

    白绮歌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破阵式是否管用,现在看来当是无错的,否则也不会牵制霍洛河汗国这么久,接下来只等敌方骑兵被彻底牵制进而击溃后就可以直捣黄龙了,胜利遥遥在望。

    传信兵伏在萧百善身边耳语片刻,萧百善点点头喝退旁人,传信兵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衣襟内掏出一样被粗布包裹的东西交给白绮歌:“这是大将军给皇子妃的,还有句话让小的转达——皇子妃的东西,大将军有好好收着,等凯旋而归再还给皇子妃。大将军还说……”黝黑面颊忽地显出羞赧绯红,年少的传信兵压低声音,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大将军说,如果皇子妃想他了就倒上一杯酒,等他回来共饮。”

    “哪来那么多杯子?”白绮歌脱口道,话音刚落便反应过来自己的回答不妥,立刻收了声音闷闷低着头。

    “是啊,哪来那么多杯子呢?”萧百善故作抱怨揶揄笑道,“皇子妃时时刻刻都在想大将军,怕是收了遥国所有杯盏都不够用,大将军这次可要醉上三天三夜喽!”

    说错话被人嘲笑,活该!

    白绮歌无话反驳,只好低着头拆那粗布小包,层层打开,一样熟悉的东西展现眼前。

    那是易宸璟剑上的红色剑穗,中间穿着一块上好血玉,敬妃亲手编的,说是血玉镇邪可保出入平安。

    他明白她的担心,就如同他不许白绮歌涉足险境,若说牵挂,他丝毫不亚于她,这剑穗便是证明——不管身在何地,总有些东西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譬如这剑穗,又譬如他悄悄拿走的那样东西。

    白绮歌的一只耳坠。

    醒来后白绮歌就发现一只耳坠不见了,起初只当是自己不小心遗落在哪里没有在意,现在才明白,哪是什么遗落,分明是易宸璟趁她睡着解下带走的,看似冷硬的易宸璟有时比她的心思更加细腻。

    真是个矛盾的男人。

    战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也许是感受到来自后方的牵挂惦念,易宸璟经常派人回来通报战况,身体彻底恢复如初的白绮歌本想赶去阵前却被萧百善拦下,一来军令如山纵是皇子妃也不该例外,二来,依萧百善所说,唯有她被重重保护平安无事,易宸璟才能踏踏实实去考虑战事。

    光有破阵图是不够的,这一战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霍洛河族人骁勇善战远远超出预料,遥军以三倍兵力屡次骚扰冲乱铁燕阵骑兵翼均告失败,在中路军苦苦等待战机的易宸璟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按部就班一次又一次发动突袭,期盼能早日打破霍洛河骑兵的坚固防线,结束这场身心俱疲的鏖战。

    而这个战机,在交战第三日到来。

    “敌方两翼出现破绽,梁将军和陈参军正迂回包抄以囚龙阵围困,再过几个时辰大将军便可率兵直冲阵眼!”

    “铁燕阵两翼已被困住!中路军与敌军交锋,我军即将破阵!”

    好消息一条接一条传来,无论是萧百善还是白绮歌,纠结数日的神情终于有了丝笑意,更有留在营中的伤兵开始计划如何庆祝胜仗,大遥军营里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好像胜利曙光已经投射向遥国三军,再无兵败之理。

    “敌军主将叫兀思鹰,这人我年轻时曾与之交战,虽然在霍洛河汗国被颂为文武双全的第一勇将,与大将军相比却还差得十万八千里。”萧百善长立帐外,一副气定神闲之貌,“霍洛河是中州除我大遥外最后一个国家了,此次若能顺利征服一统中州,大将军功劳弥天,皇上便是赐个太子之位也不为过。”

    “萧将军可是喝水喝醉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乱讲。”白绮歌摇头。

    “此处又无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末将戎马一生,衷心佩服的人只有三个,”萧百善伸出手指晃了晃,表情郑重,“一是偶大将军,另两位就是大将军和皇子妃了。不只是末将,军中将士也是如此。”侧头看四周无人,萧百善忽地压低声音:“实不相瞒,大遥从文武官员到平民百姓,哪个不希望皇上废太子立贤君?而担得起太子甚至未来皇帝重任的,末将只认大将军一人。”

    太子那朵奇葩只知享乐,遥皇若是明君早晚要废太子重立,而今不可预知的是易宸暄与易宸璟二人哪一个才是遥皇心中最佳人选。

    白绮歌深吸口气望着前线方向,微微有些出神。

    待凯旋归国,必须尽快扳倒易宸暄一派势力才行,只是那男人心机太深、手段太毒,想要除掉不是随口说说就能办到的事,少不得又是一阵明争暗斗、风云变幻。

    “萧将军、萧将军!大事不好了!”一阵急促呼声伴着凌乱脚步跌跌撞撞闯入,硬生生打断白绮歌思绪。依旧是平时那个传信士兵,但这次没有笑容,只有慌乱惊恐。

    “霍洛河族忽然变换阵型,大将军所率中路军被困在敌阵中了!”

第150章 残颜战妃

    千年风沙漫漫吹过雕刻出达邦高地如今模样,干燥的地表之下,水脉纵横交错带来生命之源,夜深人静时伏在地面便可听到水流汩汩之声,千秋万载永不停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的性命若能如此长久,历史长河里该有多少奇迹发生?

    “兀思鹰,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枯瘦的中年人露出笑容,空荡荡的衣袖随风飘动,“汗王可认识遥国主将?”

    年纪略长的霍洛河汗王不屑撇嘴:“不就是遥国风头正盛的七皇子吗?本王看他不过是徒有虚名,与兀思鹰你一比差远了。你说他会分三路进攻他就真的分三路,你说他会率人从中路突袭他就真的突袭,哪一步都是兀思鹰你早就料到的,这会儿你变了阵型,他就跟那小蚂蚁似的团团转,真是愚蠢!”

    “兵不厌诈。他还年轻,输我只是输在阅历上。不过细算起来那位七皇子也可称做年少有为了,这铁燕阵百年无人使用,他能看出此阵并摆出破阵式已是难得,若有机会兀思鹰想会他一会。”

    “反正他们输了就会成为俘虏,到时候你想见谁一句话的事。”霍洛河汗王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继续饶有兴致地欣赏远处两军厮杀中的战场。

    易宸璟的确是输了,好不容易盼来霍洛河骑兵翼出现破绽,他当机立断下令梁宫与陈安加大兵力牵制燕翅部分兵力,自己则亲率中路大军长驱直入企图直捣黄龙一击致命,没想到刚带人冲进铁燕阵燕身部分就被一队仿若从天而降的奇兵包围。那些人个个手执长矛铜盾,巨大盾身令得遥军士兵根本无法近身,稍一靠近便会被并列的盾牌缝隙中几道冷矛刺穿,死无全尸。

    排列有序,围困有道,很显然,这是阵中阵,铁燕阵内隐藏着对付纵列直冲而来的敌人用的另一兵阵,而他的突袭早在敌方预料之中,那破绽则是引他上钩的诱饵。

    曾经他呵斥萧百善等人过于轻敌,而今竟然犯下同样错误小瞧了霍洛河汗国人智慧,结果便是三路大军两路被打得溃败,剩下的一部分被敌人重重包围,插翅难逃。

    许是想要活捉敌人主将,霍洛河士兵们并不急于吃掉这块到嘴的肥肉,只是不远不近地围守着,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只有在遥国士兵主动出击时才会稍作防御缩小包围圈,将易宸璟等人死死困于其中。

    突袭,攻击,防御,再被逼回原地,反反复复拼杀,身边所剩士兵越来越少,那身白绮歌仔细擦拭过的铁甲已被血染红,最可怕的是,恐慌与绝望在只余千人的队伍中迅速扩散弥漫,如恶疾一般迅速传染着,就连易宸璟都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绝境之下,希望总是那么轻而易举被抹灭,支持他撑下去的是一抹素颜一道身影,怀中小小一枚珊瑚耳坠。

    那是最哀绝的两日一夜,饥饿,寒冷,恐惧,绝望,数种黑暗情绪盘旋缠绕在遥军被困士兵头顶,同时也将这些情绪无声无息传递给后方营中将士们,多少人茫然不知所措,又有多少人在即将到来的战败面前彻底崩溃,整个遥军大营如死去一般悄无声息,直到那抹无与伦比的光耀出现。

    白衣赤马,青丝高绾,一身宽大松垮的银色铁甲看起来十分可笑,而那张坚毅冷静的残缺面容却让人肃然起敬——大遥征军军营中央,白绮歌一手托盔一手执着白杆亮银枪,于马侧长身玉立。

    “皇子妃……”有人小声嘟囔道,“我们是不是要败了?”

    “给我闭嘴!少说两句憋不死你!”千夫长回头狠狠一瞪,几个似有话说的士兵立刻老老实实不再言语,质疑目光却丝毫未变。

    群龙无首又士气低迷,这样下去必败不可。萧百善心里一样没底,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他再清楚不过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也许一场兵败不算什么,可易宸璟是主将,是代表大遥颜面与军威的皇子将军,一旦成了战俘必定导致此次北征彻底失利,再无挽回余地。

    究其原因也怪不得谁,北征军本就缺少统兵将领,易宸璟亲自出战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只能说是己方低估了霍洛河族的智慧,不,是他低估了兀思鹰,那个十三年前剿灭有渠国时被他斩下双臂的青年。

    狠狠吸口气,萧百善神色凝重地看向白绮歌:“梁将军和陈参军正在重新整队,等他们都准备好了今晚我就带五千精兵伺机突袭,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给大将军冲出条血路——”

    “还是那句话,萧将军。”白绮歌不待萧百善说完便淡淡打断了说话,“群龙无首则为散沙,三军无将则为蝼蚁,如今能稳住军心士气的人就只有萧将军你了,无论如何你都要稳坐中军大营。”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皇子妃啊,倘若大将军真有个万一,你让末将、让这些将士们何去何从?”

    萧百善的激动与白绮歌的镇定形成强烈对比,周围士兵均困惑不已,按理说,最该担心害怕的人不正应该是皇子妃吗?七皇子夫妇伉俪情深有目共睹,何至于大将军有难时皇子妃竟像个没事人似的如此平静?

    疑问在白绮歌平淡如水的回答中有了结果。

    “给我一千精骑,我去救人。”

    偌大的空地一刹鸦雀无声。

    中州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女将,白绮歌的两位姐姐就是令万千儿郎尽折腰的巾帼英雄,然而,她是这么瘦弱单薄,不足盈握的双肩真能扛起如此重担吗?她是皇子妃啊,一个从未沾染鲜血、踏足沙场的将门闺秀,与两位姐姐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让身份高贵的皇子妃带一群骑兵上战场杀敌救人,听起来多像个不靠谱的玩笑!

    萧百善收回心神深深吸口气:“皇子妃不要意气用事,末将以性命担保势必救回大将军,绝无半句虚言!”

    “萧将军,你几时见我说过气话?”带上头盔系好勒带,白绮歌认真而又执着,“军中不可一日无将,萧将军应该在殿下出战时代为掌管三军,不教我大遥征军不战而败,至于破阵救人一事……铁燕阵是我自以为是提出破阵式,因考虑不周才陷大将军于陷阱的,自该由我担起救援责任,也只有我最了解该如何破阵。其他事我都可依各位将军所言,唯独这件事不想让步,请萧将军成全。”

    “这……皇子妃,你这是在为难末将啊!”萧百善仰头长叹,一肚子苦水不知与谁相说。

    眼前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皇子妃的确有着更胜男人的智慧、坚忍,就连固执这点都乃平生所见之翘楚,想要阻拦没可能也没必要,但事后七皇子追究起来怎么办?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一战她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易宸璟责怪他恨他,萧百善第一个不会原谅自己。

    乱世动荡,权谋倾轧,那对儿龙凤在风风雨雨中行走已经很不容易了,难道上天还忍心再夺取谁的性命让他们此生此世天人永隔吗?

    天忍,他不忍啊!

    “萧将军,请受绮歌一拜。”看出萧百善眼中犹豫之色,白绮歌双手抱拳深深鞠躬。

    萧百善救过她和白灏羽的性命,又是真心实意保护易宸璟助他北征大业,对这位有着父亲年纪的中年人她抱有一种亲近与敬仰的感情,然而这些都不足以成为阻止她奔赴前线的理由。

    躬身的瞬息,萧百善耳畔传来白绮歌低低声音。

    “就算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这是我们的约定。”

    魁梧身躯猛地一震。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手百年,白发偕老。

    当年迎娶结发妻子时的誓言犹在耳边,大红喜袍与妻子惨死时满身鲜血交错映过脑海,那种酸涩难耐、想要放弃一切同生共死的心情,皇子妃也是一样的吧?

    罢罢罢,不救是死,是心绝,莫不如让她放手一搏,哪怕不能力挽狂澜救回心爱之人,至少可无怨无悔共赴死地。

    释然地挥挥手,萧百善语气里透着说不尽的沧桑:“既是如此,末将不便再多加阻拦,只是尚需时间挑选精兵,皇子妃且稍等。”

    “多拖一刻就多一份危险,我看也不必挑选了,现在就决定吧。”白绮歌知道自己这是在越权行事,她是皇子妃而不是部将,根本没有调兵、统兵权力,萧百善要求等待挑选士兵也没错,毕竟,将身家性命毫无顾虑交给一个女人,对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士兵而言实难接受。生死关头无暇顾及太多,纵是了解种种关系,白绮歌还是毅然跳上赤鬃烈马,银枪横举。

    “若我军兵败,霍洛河便可大举入侵,毁我家园、霸我妻儿,届时我大遥烽烟四起,国破家亡。告诉我,你们愿意看见自己的亲人被敌人屠戮吗?”

    “不愿!”整齐回答响声震天。

    许是被瘦削身躯发出的洪亮喝声震撼,原本慌张失措的遥国士兵们渐渐安定,所有目光集中在白绮歌身上,仿佛那白衣赤马亮银枪有着无穷魔力,可以给他们信心勇气,给大遥反败为胜的机会。

    她为战而死,为战而生,为一人而战,也为天下而战。

    “我需要一千精骑随我突袭破阵,这一战凶险异常,死多生少,我不想强求任何人。”长枪一扫,锋利枪尖直指旁边空地,“愿随我去救大将军的站到那边,不愿去的,白绮歌以性命发誓,绝无任何埋怨责罚。”

    许久,没有人挪动半步。

    这丫头,真是不解人心啊。萧百善面上苦笑,心里巨石高悬。她都说了这是场凶多吉少的硬仗,这般情况下还由着士兵自己选择去留,能有几人肯留——

    思虑未完,眼前景象让萧百善屏息,久久难以做出反应。

    不知是谁忽地喊了一声口号,略显底气不足的呼声仿佛是一道信号,紧接着,营地中央近三千士兵刀兵齐举,嘹亮呼声响彻九霄,冲天入云。

    “誓死追随皇子妃!佑我大遥,生死不悔!”

    银甲下,残颜如雪莲,一抹轻笑淡然。

第151章 生死与共

    人在饥寒交迫时意志最为薄弱,皓月高悬,夜风四起,两天水米未进,易宸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苦苦捱着漫长夜晚,期盼会有神兵天降为他冲出一条血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紧握长剑的手控制不住一直在颤抖,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稍放开麻木的手指,那柄跟随他多年的剑就会掉落地上被风沙湮没。腹中空空带来的无力感贯穿整具身体,然而那双深邃警惕的眼仍不住逡巡,唯有这样他才能尽量保持清醒,不教敌人蜂拥而来大肆屠戮。

    大将军,降吧!

    大将军,就算死也不能丢了我大遥男儿脸面!

    两种声音交错在耳边响起,这两天易宸璟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两句话,听多了,就算没人说也好现象在耳边嗡响挥散不去,吵得他头痛。

    对方的确有活捉他的意思,否则不会只围不攻,若是投降应该可暂时保性命无忧,若是不降……苦笑一声,骨节突出的手掌又用力握了握。易宸璟的决意很明确,宁死不降。

    “霍洛河总帅兀思鹰请大遥主将借步说话。”沙哑声音忽地传到人群中,有士兵抬抬眼皮骂了几句,更多的则是侧头望向易宸璟,琢磨着自家主将是否会接受敌方邀请。

    兀思鹰,这名字易宸璟并不陌生,萧百善曾经提及此人,说是十三年前有渠国最年轻将军,在两国交战时被砍断双臂后便不知所踪,没想到时过境迁,再见之际仍旧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只不过昔日正当年少的将军已不在,只剩岁月与苦难沉淀之后饱经风霜的霍洛河护国总帅,一个用头脑而非双臂应对遥国侵略的中年男人。

    “有话便说,我听得见。”

    兀思鹰对易宸璟略带不耐烦的回应并不恼怒,枯瘦面颊上反而露出一丝笑意,推开身前重重铜盾,竟然毫无防备地站在被围困的遥军士兵面前。

    “素闻遥国七皇子骁勇善战、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见易宸璟冷着脸不接话,兀思鹰摇摇头继续道,“冒昧问句,七皇子觉得被俘与殉国哪个更有意义?”

    果然是来劝降的。易宸璟冷道:“有骨气之人自是认为殉国更有意义,遇上那些软骨头,当然会选择遮上脸面苟且偷生了。”

    这话分明是嘲讽兀思鹰而去的,当年他身为有渠国将领却在国破后从战场逃跑,以这些血性男儿的眼睛来看根本就是个懦夫,还有脸来问什么被俘与殉国哪个更有意义吗?不过兀思鹰对此无动于衷,依旧好言相劝:“七皇子为何不想想家中妻儿?你们,都不想再见到自己的亲人吗?这场战争是你们遥国发起的,霍洛河汗国不过是保家卫国抵御外敌而已,所以我并不想滥杀多少无辜性命。只要七皇子作为主将写下降书并保证不再犯我边界,我兀思鹰以人格保证,立刻放了所有被俘的遥国士兵,绝无半句虚言——七皇子,以你的气魄风度当成为一代英豪,何必舍命于此?”

    提及家中亲人,士兵们开始窃窃私语,间或传来一两声抽泣,片刻前的安静不复存在。

    都是血肉之躯,都长了颗活着的心,谁能不为自己想想,为一家老小想想?易宸璟没有喝止情绪低沉的议论声,他心里清明得很,这场战争就如同兀思鹰所说,是遥国想要扩张版图一统中州才发起的,本就是一场为达成野心而行的不义之战。

    “听闻七皇子已有家室,难道就没想过殉国之后她们会怎样吗?汗王已经网开一面决定不予反击,七皇子还在坚持什么?须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下去才有可能继续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而不是毫无意义枉死于沙场之上啊!”与其说兀思鹰是个将军倒不如说他是个智者辩才,不过寥寥几句话却句句击中要害,被困遥军最后的坚定意志开始缓慢动摇。

    易宸璟闭上眼长长吐息,睁开眼时,异样光芒涌动,嘴角挂起一抹莫名笑意:“多谢提点。”

    “七皇子的意思是……?”兀思鹰面上一喜。

    “出战前我答应过她要活着回去,但我更明白一点,”抬起僵直的胳膊将长剑横置身前,易宸璟骑在马上目光遥遥望向南方,声音洪亮如钟,“我若是贪生怕死当了降将,便不配再做她的夫君!”

    她的傲骨,她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知不觉中已渗透他血脉。

    话已至此,再多说无用。兀思鹰一声低叹,语气里满是惋惜遗憾之意:“我本以为能有机会与七皇子把酒言欢,看来,这辈子也只能是奢望了。七皇子请放心,他日我霍洛河攻破大遥帝都,兀思鹰必将阁下遗骨葬于故土聊表心意——弓箭手!”

    哗啦啦一阵金铁交鸣,兀思鹰快速闪入铜盾后方,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强弓弩箭,全部瞄准被围在中央的大遥士兵。

    那些箭有多少支?几万?十几万?或者更多?

    易宸璟全然没有心思去细细思索,只要兀思鹰一声令下,他和身后千余士兵都会成为活靶万箭穿心。手掌紧紧握着,掌心里是一枚珊瑚耳坠,亮丽的红色夺目却不妖娆,一如它的主人。

    面对必死绝境,心里反而前所未有地宁静。

    对她的许诺又要破灭了,这辈子他喜欢过她,恨过她,爱着她,终于,回天乏力,只能默默念着她的名字等待死亡降临。

    等了片刻,预料之中的杀令并没有落入耳中,倒是霍洛河那边惊呼渐起。被困的大遥士兵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死到临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无论是什么都总好过被箭穿成筛子吧?顺着惊呼传来的方向望去,阴暗夜幕下大片火光照亮夜色,惊呼之后是咆哮的马蹄声,还有孤注一掷的嘶吼磅礴。

    “遥军!是遥国猪猡!”霍洛河队伍中响起狠狠咒骂,隐约还嗅得出一丝慌乱味道。

    援军么?陈安还是梁宫?又或是其他的哪个参军部将?即将熄灭的心火再度被点燃,易宸璟剑眉斜挑,挺拔身躯涌出无限力量,迎着马蹄与火光长剑高举:“众将士听令!随我杀出重围,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不死不休!”

    整齐高呼回应着远处雷鸣般滚滚马蹄声,似是听到这回应,送来期望的天降奇兵加快了马速,在霍洛河匆忙变换阵型的间隙飞速接近。

    黑夜里大片火光过于刺眼,兀思鹰皱着眉头问一旁副将:“来的真是遥国援军?”

    “看衣着是遥国士兵无疑,只是人马也忒少了些,听声音至多不超过五千。奇了怪了,他们还没吃够苦头吗,这么少的人就敢直冲我军中心?主将被俘急昏了头吧!”

    “不,不对。”兀思鹰没有副将那么好心情开玩笑,他知道萧百善也是遥国北征副将之一,那男人绝不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还有那过于刺眼的火光,若是为夜间照亮路线用的应该没有这么强烈才对……不祥预感在心底弥漫开来,开战以来种种不协调感觉愈发明显。忽地倒吸口凉气,兀思鹰脸色发青倒退半步:“燕翼骑兵营呢?骑兵营有没有遭到突袭?!”

    同在身边的两个副将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个准信儿,就在这时,两道狼烟自霍洛河大军两侧袅袅升起,那预示着,有战事发生。

    “他们果然偷袭了我军骑兵两翼。”兀思鹰语气沉重急促,“来人,传令下去,主阵变换阵型以御敌为主,不可鲁莽交锋!”

    霍洛河人数远远少于遥国征军,如果不是铁燕阵发挥了超乎意料的作用,现在胜负形势很有可能大不相同,是而兀思鹰十分重视铁燕阵的完整性,这会儿发觉两翼受到突袭,自然而然担心铁燕阵整体是否完好,能不能继续发挥作用以少胜多。

    而他的担心,并不多余。

    历经苦战败归的陈安与梁宫重整人马后又一次出现在霍洛河燕翼骑兵营面前,仍旧是拖延限制战术,以多出霍洛河骑兵营四倍的兵力将燕翅部分死死牵制住,与此同时,白绮歌带领的三千精骑马不停蹄,带着送给霍洛河大军的礼物直奔主阵而去。

    接近一人高的黄铜大盾组合重叠,拼凑出一扇刀枪不入的坚固防线,望着那道困住易宸璟的铜盾壁垒,白绮歌高举手掌重重挥下,身后骑兵纷纷掏出事先备好的油罐朝盾墙丢去。撞在铜盾上的油罐噼啪碎裂,流出的粘稠油脂将盾涂得油光铮亮,再一扬手,一百骑射手拉弓满弦,木质羽箭燃着火呼啸射向那堵极难攻破的黄铜盾墙。

    火光袭来的刹那,立于阵中心的兀思鹰脸色惨白如纸。

    铜盾不怕烧,便是再多十倍箭雨也攻不破防线,但盾是金属,是金属就会传热,油罐与火箭相遇燃起的熊熊大火发出巨大热量,这热量被铜盾吸收大半,很快便烫得后面执盾士兵手掌皮开肉绽、哀嚎不止,几乎都是下意识地松开手,固若金汤的盾墙不攻自破。

    没有了厚厚铜盾遮挡,霍洛河士兵们视野瞬间开阔,那抹仿若神临的桀骜身影就这样突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银铠赤马,黑发红颜,白杆亮银枪枪尖高举,直向天际。

    越过混乱人群,易宸璟也看见了松垮铠甲下熟悉容颜,穿透烽烟滚滚,穿透刀兵铿鸣,四目交汇的瞬息,周围所有声音景象都归于湮灭,只剩彼此眸中浓得化不开的眼神,以及哽咽在喉中,根本不需要说出口的话。

    君生我便生,君死,白骨同眠。

第152章 龙飞凤舞

    霍洛河军两翼被梁宫、陈安所率士兵纠缠不得脱身,主阵则被白绮歌出其不意的火攻闹得险些乱了阵脚,要不是兀思鹰指挥果断干脆,很可能就这么被遥军反败为胜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为了提高机动性并尽最大可能发挥奇袭效果,白绮歌的中路军并没有带太多人,兀思鹰抓住这一点将主阵全部兵力压上,硬是在白绮歌与易宸璟所率队伍间隔开一道人墙。然而令兀思鹰没有想到的是,突然杀入的神秘将领完全不按常理行兵,他调集人马在中间拦截,白绮歌却将中路军从中分为左右两部,众目睽睽下从两旁绕行,更是让所有霍洛河士兵为之后的行动瞠目结舌——从两侧绕行的精骑一边快速行进一边抖开马身后驮放的密网,全部抛向霍洛河士兵头顶。

    密网是白绮歌命人赶制而出的,拇指粗的麻绳打上死结系在一起连成片,上面还挂着鸿雀原一种名为天椒草的野生植物,这种植物本身具有十分呛人的味道,尤其汁水味道更浓烈。霍洛河士兵们猝不及防哪想得到这么多,被密网一罩均是手忙脚乱不断撕扯,结果把天椒草扯个稀烂,刺鼻气味呛得个个咳出了眼泪,别说攻击防御,就连站直身体都成问题。

    兀思鹰最明白不过什么叫兵不厌诈,见对方奇招迭出仍是忍不住骂了句粗话,然而事到如今再怎么骂也解决不了问题,能做的只有亡羊补牢,尽可能保住优势。

    “转守为攻!但见遥军衣着者杀无赦!”

    饶是惜才不愿伤害易宸璟性命,此时兀思鹰也别无选择,毕竟,他的第一身份是霍洛河汗国护国元帅,击败对手才是首要任务。

    白绮歌由外向内进攻,易宸璟带着残兵向外突围,夹在中间的霍洛河士兵腹背受敌,即便人数稍占优势仍止不住颓势陷入混乱之中。不冲便是绝路,大遥士兵都是在以命相搏,纵是被称作蛮族的霍洛河人强壮有力也难以阻止求生欲,眼看着两队人马越来越近即将会合。

    那一刻,没有人比易宸璟和白绮歌更加期待。

    略显娇弱的身躯与战场格格不入,松垮的战甲,沉重的长枪,唯独脸上不逊男子的刚毅神色与沉着目光相映成辉,白绮歌用尽力气舞动亮银枪,尽管力量上比敌人差了许多,却往往能击中敌人要害,四两拨千斤,一时间竟没有人敢靠近上前。对面的易宸璟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边竭力厮杀,一边紧盯着那抹灵动身影暗自祈祷。

    不要伤了她,不要让她受伤,他宁愿自己挨上千刀也不希望见白绮歌身上有半道伤痕。

    她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从今往后,她的苦、她的痛,他愿全部承担。

    “瞄准那个白衣银甲的少年!”擒贼先擒王,耳聪目明的兀思鹰很快发现了白绮歌于敌军中的特殊地位,厉声一喝,下令弓箭手瞄准白绮歌。他哪里知道所谓的少年居然是个女子,而且是支持易宸璟苦熬到现在的大遥皇子妃,天可明证,若是知道之后可能引发的结果,兀思鹰说什么也不会下这道无可挽回的命令。

    枪走如龙,奔雷迅猛,白绮歌扬手挥臂间将一个个冲上来的敌人抡伤刺穿,眼前飞溅的血花起初让她不忍、战栗,待到看见易宸璟时便麻木了,再不顾谁生谁死,自己手下又夺走了多少条人命——此身,卖国辱家,早就是该遭天谴的大罪,何妨再加上一条杀生之孽?

    沙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倘若是为了易宸璟,她不怕手染鲜血背负滔天罪孽,就算人死后真的有地狱又如何?他会陪她笑着走下去,不是吗?

    分神的功夫,霍洛河弓箭手已经搭箭在弦,箭头纷纷指向一马当先的“银甲少年”。

    易宸璟距离霍洛河主阵最近,弓箭手刚有动作他便看了个一清二楚,见白绮歌毫无察觉仍无所畏惧地策马奔走,一颗心紧张得几欲停跳。

    “保护皇子妃!让她回去!”声嘶力竭的吼声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入援军耳中,疾驰而来的白绮歌速度不减,旁侧也无人阻拦,倒是相距不远的兀思鹰听了个清清楚楚。

    “皇子……妃?!”兀思鹰一口凉气没吞完,变了调的呼声已然出口,“停下!都停下!不许放箭!”

    然而箭离弦发不过弹指间的事,命令未落地,数百冷箭已经脱弦射出,直奔遥国援军一骑当先的白衣领导者而去。

    破空锐啸临近时白绮歌已然发觉,来不及多想伏低身子紧靠马背,后面的士兵有机灵的也及时丢过密网稍作遮挡,不过片刻便有几支箭紧贴着头皮划过,当真是生死之间命悬一线。第二波攻势在兀思鹰的阻拦下没能发出,霍洛河士兵们迷茫地望向主将不解这命令为何意,却见兀思鹰大口大口喘着气,嘴唇发颤。

    稍微关注中州风云的人哪个不知道,大遥七皇子娶的皇子妃是昭国白家三小姐啊!

    名动九州的白家世世代代名将辈出,白家书斋更是天下习兵法者梦寐以求的兵家圣地,他敢杀易宸璟,却万万不敢动白家三小姐半根毫毛,否则霍洛河面临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大帅,这、这是杀还是不杀啊?”旁侧副将一脸为难,看着白绮歌重又直起身驭马飞奔纠结不已。

    “不可动那女子……”颤抖着长出口气,兀思鹰无力挥手,“放人吧,放人,莫与白将军为敌,不然霍洛河再无宁日……”

    白将军是谁,白家有着怎样的实力,两旁副将怎会不知?一时默然无声,也同兀思鹰一般满眼颓然无力。什么叫功败垂成,什么叫失望而归,如今几人深深体会到那种沮丧滋味,同时也有一丝惊讶感慨在内心滋长。

    无怪乎那个“银甲少年”竟能大破铁燕阵中阵,视围困住大遥主将的古老阵法于无物,原来是白家后代,骨子里存着战神一脉的天生将才。

    霍洛河主阵士兵忽地撤离中央地带,横挡在易宸璟与白绮歌之间的障碍不见了,那段本需厮杀许久才能缩短的距离也变得近在咫尺,只消片刻功夫就可到达彼此面前。

    是陷阱么?易宸璟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则是没有反应,头脑一热夹紧马腹向那道凛冽身影疾驰而去——白绮歌的马似乎受了伤,四蹄踉跄眼看就要跌倒。

    军中都知道白绮歌不擅骑术,马受伤吃痛定是要发狂的,凭她三脚猫的驭马功夫根本无法驾驭。交战过后的地面上矗立许许多多残剑断刀,易宸璟担心她跌下来会被刺伤,顾不得什么陷阱布陷阱,一人一马风一般冲了出去。

    带兵打仗躲冷箭,这几样白绮歌都尝试过并且有惊无险,谁想到最后脸面都丢在了骑马上,任她怎么拉扯缰绳,身下伤马都跟疯了似的乱叫乱跳,跳没了力气便突然停住,后踢发力猛地一颠,硬生生把白绮歌给甩了出去。

    “不会骑马你逞什么能?”跃过刀兵交错的地面跌进温热怀抱,耳畔低低响起略带责怪的声音。

    她毫不意外易宸璟会稳稳接住她这件事。

    前世在特战部学过搏击学过兵械学过战略战术,唯独骑马没学过,能怪她么?白绮歌对刚才的惊险仍旧心有余悸,贴靠在坚实胸膛前半天也没能缓过来,只听得风声呼啸而过,阵阵马蹄向着自己来时方向不知疲惫地奔跑着。

    冒着生命危险搏一场豪赌,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霍洛河士兵没有追击,被困的遥军残部紧随易宸璟身后与白绮歌所率精骑部队汇合,在战友的掩护下,拼死抵抗两天的疲惫将士们终于能松口气放下心中巨石,或哭或笑,悲喜百态。

    一行人退回到战场边缘,易宸璟忽地扯住缰绳调转马头,向霍洛河主阵方向拱手抱拳——他本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甚至连白绮歌按理都该被万箭穿心惨死于乱战中,是兀思鹰吧?那个看起来总带着忧愁表情的敌军元帅,不是他刻意放行的话,他们绝没理由安然无恙返回。救命之恩终归要谢,敌人是敌人,恩人识恩人,恩怨分明这点,白绮歌用行动教会了他。

    萧百善早派人在前沿等候,见易宸璟露面立刻升起天灯通知梁宫、陈安收兵,不到一炷香时间,三路出击的援军尽数归来。

    易宸璟已是疲惫不堪,抱着白绮歌下马时险些摔倒,萧百善叫来随军大夫又命人去弄些简单食水,大致吩咐三军整顿休息后便跟在后面进了营帐。营帐里很乱,软榻尚未收起,上面还凌乱堆放着白绮歌换下的女子衣衫,明显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易宸璟扫了萧百善一眼,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萧将军伤还没好就赶了回来,是我执意要出战的,他想拦也拦不住。”白绮歌知道易宸璟怪罪萧百善没有看好她,不由开口辩解。

    “不说也猜得到,你那倔牛似的脾气……”习惯性抬手想要抚摸白绮歌脸颊,身后萧百善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声,易宸璟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索性挥挥手让萧百善和大夫都退下,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辰拉紧帐帘,把自己和白绮歌关在狭小的帐篷里。

    刚从生死线上归来,纵有无数话想说也找不到头绪,易宸璟无奈放弃,只紧紧抱住同样身心俱疲的妻子,许久不肯放手。

    “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怕死还充英雄,刚才是谁宁死不屈不肯投降的?”一路上从士兵的闲言碎语中得知易宸璟对兀思鹰说的那句话,白绮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受,明明决定自此远离、再不做与他长相厮守的打算,却还是敌不过他三言两语的亲昵温存。

    无声叹息,纤细手臂交抱在蜂腰后,侧脸贴着肩头,白绮歌闭上眼贪婪享受绝处逢生后的喜悦,冷不防背后一道刺痛,正是易宸璟随手拂过的后肩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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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冠天下介绍:
为国捐躯,重生古代,昔日华颜不在,只剩残缺容貌、待罪之身。 本想沉默度余生,却不料卷入无休无止阴谋争斗,乱世宏卷中难掩璀璨光芒,宫闱倾轧,天下权谋,内忧外患,干戈不休。 替嫁受辱身心摧残,一场化爱为恨的阴谋扑朔迷离;并肩戎马恩怨交杂,束缚报仇竟变奏一曲凤求凰;二夫三嫁心灰凤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