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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焰     凤冠天下txt下载     凤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7章 空穴来风

    “赤血鲛珠传说为鲛皇泣血所化,乃是泽国国宝,虽是当做贡品呈入我大遥宫中,其意义远胜过平常供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太子殿下张口闭口就要送人未免草率了些。”

    身后传来两个男人声音,其中先说话的一个让白绮歌禁不住屏息,手掌暗中攥紧。

    皇宫虽大,遇到易宸暄却总是很容易。

    “一晃寒冬就要过去了,数日未见皇子妃,不知近来可好?”

    转过身挂上笑容,白绮歌淡定自若:“五皇子操劳内政无暇顾及琐事,绮歌应当先问候五皇子才对,失礼了。”

    有其他人在旁边站着,易宸暄与白绮歌却单独交谈,甚至冷落了身为太子的易宸煜,看起来他们关系要比旁人更亲密一切,只有面对面不动声色的两个人心里才明白,这又是一次没有硝烟的交锋。

    太子心思比较单纯,没能觉察出任何异样,仍是十分平和面对半路出现的易宸暄与另外一个男人:“今天是什么稀罕日子,五弟和左丞相怎么也到御书房来了?”

    “谨妃感染风寒,左丞相思念心切想去后宫看看,臣弟便顺路同来向父皇请安。”

    左丞相?面前这个贼眉鼠眼、弓着腰见不得人似的男人就是谨妃兄长,左丞相宫如海?利益相冲突的三人聚在一起还客客气气的,今天惊讶真是不少,都不知道该如何消化了。屈膝行了个礼,白绮歌从容不迫向三人辞别:“朝政之事后宫不便干涉,正好敛尘轩还有些杂事,绮歌失礼,先走一步。”

    应了一声目送白绮歌离去,太子不无惋惜:“好好一个直率女子,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心留下那道疤,幸而七弟不嫌弃她容貌,属实难得。”回头看看笑意不减的易宸璟,太子又道:“父皇身体不适先回寝宫了,我还要到母后那边请安,五弟与左丞相可要同行?”

    易宸暄和左丞相均表示先去给遥皇问安,太子寒暄几句后便独自离去,见周围无人,左丞相一声嘲笑:“去年正值盛宠的玉贵人自感容颜衰老,向皇上讨要赤血鲛珠都被斥责一顿,太子竟妄想要来送与身份卑贱的联姻公主,真不明白他怎么想的。”

    “男人都好面子,尤其是在女子面前。”易宸暄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故意说道,“七弟都未曾想到的事太子倒是很在意,也怪不得别人都说太子温文尔雅、体贴周到,是宫中最得女人心的人——传闻七弟对皇子妃并不怎么热心,前一段时间皇子妃在东宫后殿闹了些误会,当时出头帮忙的好像也是太子而非七弟啊。”

    说者是否有意暂且不提,听者有心,回想刚才太子捧着白绮歌脸颊的暧昧场景,左丞相心中一动,一双小眼眯成条缝。

    秽乱后宫,那可是遥皇最厌恶憎恨的事情。

    徽禧居一连几天都冷冷清清没个声响,玉澈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见任何人,其他侍女送来的饭菜或许能吃上一两口,白绮歌放在门前的连半口都不肯动。心烦几天后白绮歌也看开了,玉澈离开遥国未必不是好事,身为空有其名的皇子妃,她接下来将要面对的除了无休无止的争权夺势外,还有来自素娆不时出现的小动作,把玉澈留在身边只会带去危险,倒不如放其自由。如今易宸璟还算是待她不错,即便没有玉澈尽心侍奉,想来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不过,有一点变化一时间难以适应,那就是孤单。

    素娆在敬妃面前事事争宠,白绮歌不愿与之较劲,索性除了请安外干脆不出徽禧居半步落个清静;离预定出征时间只剩一个月,大战在即,易宸璟一天比一天忙碌,自然也没时间再与她见面;战廷偶尔会出现,然而两个人都不善言辞,加上战廷又是个老实敦厚近乎木讷的人,通常都是刚聊两句再无话可说。

    偌大的敛尘轩,似乎她是脱离一切活着的。

    寂寥午后独坐内堂,白绮歌随手翻阅几乎看不懂的兵法书,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轻笑声,抬头向前堂望去,正见锦昭仪和戚夫人相携款款走来。

    “这是刮的哪阵风,竟把你们两个给吹来了。”放下书,白绮歌急忙起身倒茶。

    戚夫人失去腹中孩子后就回到了遥阖殿,好在易宸暄并没有再为难她,有锦昭仪时常过去陪伴相劝,整日哀伤的戚夫人也渐渐走出悲痛,娇美如花的脸上重又露出笑容。

    “锦昭仪说总闷在屋子里不好,想来想去又没什么地方可走动,听人说最近七皇子一直在御书房忙着,所以我们两个就商量着来了你这里。怎么,不欢迎?”戚夫人笑着打趣道。

    “哪敢不欢迎?盼你们还盼不来呢。这徽禧居一天到晚没个人气儿,我自己也觉得怪闷的。”

    接过茶,锦昭仪并不急着喝上一口暖暖身子,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白绮歌:“你就这样整天呆在敛尘轩,没去其他地方走走?”

    “我能往哪里走,人生地不熟的,认识你们两个都算是意外了。”白绮歌摇摇头低叹,“宫中是非多,少出门少说话才能独善其身,毕竟我比不得两位姐姐在宫内多年,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办错事、得罪人。”

    戚夫人与锦昭仪面面相觑,迟疑片刻,戚夫人拉住白绮歌坐在一旁,眉眼间担忧不尽:“绮歌,你是不知后宫险恶,即便你不出门一样落人口舌,躲也躲不掉。不瞒你说,今天我和锦昭仪来就是为了劝你,最近千万不要随意出门,以防被人算计。”

    白绮歌一愣,抬头看向忧心忡忡的二人。

    戚夫人话中有话,明着是劝说,实际上是暗示她已经有不好的事发生,就算她躲在敛尘轩哪里都不去也逃不过。

    平静表情变得凝重,白绮歌压低声音:“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还请二位姐姐明示,我终日在敛尘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不知道。”

    见白绮歌满面困惑真是不知情,锦昭仪和戚夫人你捅捅我我捅捅你,最后还是锦昭仪忍不住轻声道:“是这样的,也不知哪个生怕天下不乱的家伙放出谣言说……说你和太子殿下有私情。”

    “我和太子?!”白绮歌讶然失笑,“我和太子总共才见过几面?这谣言未免太可笑,根本就是空穴来风。是不是宫里太闷把人都闷出病,脑子和眼睛都不好用了?真是无聊至极!”

    如果传言是说她和易宸暄的多少还能理解,二人私下接触过数次,易宸暄又有故意离间她与易宸璟关系的行为,可是说到太子就不得不说是扯淡了,传出这谣言的人绝对脑子有问题。

    “你先别动气,我们自然是相信你的。”戚夫人看白绮歌反应强烈忙安抚道,“但我们相信是一回事,别人信不信是另外一回事。放出谣言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曾在御书房外见你与太子殿下同行且状似亲昵,偏巧前天太子殿下又突然向皇上求赤血鲛珠要除去你脸上伤疤被痛斥一顿,弄得满后宫皆知,一来二去,这谣言也就越传越广、越穿越玄乎。”

    不知不觉中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白绮歌有些无奈,有些无语,又有些无所适从。

    本以为向遥皇求赤血鲛珠一事太子只不过是说说罢了,没想到竟然真的开了口,那赤血鲛珠价值连城、意义非凡,太子这么做等于是在给她树敌,不管有没有求来,后宫嫔妃、众皇子正室妾室乃至太子妃,哪个不得嫉恨眼气?一把年纪了做事不经大脑,假如易宸煜当上皇帝绝对是要引遥国步向亡国之路的。

    关于戚夫人说的另一句话白绮歌也很在意——有人看见她和太子在御书房外同行,并且“状似亲昵”?那天陪太子走了一路都安安稳稳,唯有最后太子提及她伤疤时伸手碰了碰略显亲密,而看见这场景的只有两个人。

    左丞相和易宸暄。

    深吸口气,白绮歌勾勒出一抹淡然笑容,一切了然于心。

    “二位姐姐不必担心,谣言终归是谣言,我与太子殿下并无交往,时间长了那些风言风语自会消除。对了,这件事太子他们都知道吗?”

    锦昭仪摇了摇头:“都是下人之间和后宫传开的,目前诸位皇子和皇上还没听说。但愿这谣言能尽快消除,免得又惹来一场风波。”

    还好,易宸璟并不知情——想到一半,白绮歌蓦地顿住。

    为什么要考虑易宸璟?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反正碍不着他的大业,他也不会对这种与他无关的事有半点反应。真是魔怔了,莫名其妙就会想到他如何如何,大概是见面次数太多心里有阴影了吧?

    前堂响起一阵脚步声,珠帘轻撞发出脆响,浅紫冠服一派潇洒,颀长身影进入内堂三个女子视线。

    “七皇子?”戚夫人和锦昭仪异口同声,语气颇感惊讶。不是说七皇子在御书房忙着商讨出征大计么,怎么大白天跑回敛尘轩且直奔徽禧居来了?

第078章 掌中温暖

    易宸璟远远听见房内有说话声,还以为是白绮歌在和玉澈交谈,没想到进来看见的却是戚夫人和锦昭仪,不禁也有丝惊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时间不早了,我和戚夫人还要去看看敬妃娘娘。”锦昭仪不知道那些话是否能让易宸璟知晓,向戚夫人使个眼色后起身告辞,“皇子妃要好生休养,你这脸色差得很,身子也比先前瘦削许多,有什么需要或者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

    “有劳锦昭仪和戚姐姐惦念,改天我再登门道谢。”将戚夫人和锦昭仪送到门口,白绮歌中规中矩寒暄道,待到看不见二人身影了才转过身,边笑边摇着头走回内堂。

    “什么事这么好笑?”易宸璟一脸莫名其妙,“你们三个到底在说些什么?”

    “说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原本觉得很憋闷,被她们这么一逗倒觉得轻松不少,就是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倒了杯温茶喝下,白绮歌看向易宸璟时嘴角噙着笑意,丝毫没有打算隐瞒的意思,这件事他早晚会知道,不如由她说出更好。

    “锦昭仪和戚夫人是来告诉我一条传言的,有关我的传言。”

    易宸璟挑起眉梢,饶有兴趣回应那道直率目光:“才到皇宫半年多而已,我还没什么传言呢,你竟比我更先被人关注了。”

    “你若喜欢这传言换成你可好?”

    “不敢当,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几句抬杠缓和不少气氛,白绮歌仍是止不住笑意,语气轻快许多:“那天去御书房找你,离开时遇到太子说了几句话恰好被易宸暄和左丞相看到,也不知是他们两个中的谁,居然放出谣言说我与太子有染。不觉得这传言蠢得很么?我在敛尘轩中根本没机会与太子接触,这种流言用不了多久就会不攻自破,费尽心力制造这些谎言有什么用?”

    易宸璟的反应与白绮歌刚听到这消息时一模一样,也是微微一愣,而后忍不住轻笑。

    “确实是不太明智的行为。不过你也别过于掉以轻心,如果是左丞相传出的还好说,那人只会捣捣乱胡扯些毫无用处的计谋,但假如是易宸暄传出的就难说了,他绝对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

    白绮歌斜靠在椅中,一手托着腮一手把玩茶杯盖子,目光有些漫不经心:“管他呢,坐在房中再怎么研究也不可能知道易宸暄在想些什么,以不变应万变,等他先露出马脚吧。倒是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不是说忙得都没时间吃饭么?”

    在御书房匆匆见过一面后易宸璟就再没有回过敛尘轩,听战廷说是因为出征计划忽然有了些变动要临时商议,这才第三天,不可能这么快就彻底解决所有问题,那么是什么促使他放下极其重要的任务跑了回来?

    对于白绮歌的问题易宸璟没有半点犹豫,手掌平伸向看起来有些无聊的女子,直接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干什么?”这回轮到白绮歌莫名其妙了。

    “出去走走,一直憋在御书房里我都快要发霉了。”

    完完全全颠覆常识的回答,在白绮歌眼里,易宸璟应该是个全心扑在争权夺势之上的人,恨不得十二个时辰能变成二十四个时辰来忙碌,这样毫无情调的人也会觉得枯燥么?

    发觉白绮歌的眼神充满怀疑,易宸璟皱了皱眉,手却还是固执地伸着:“走不走?不走我回御书房了。”

    长长出口气,白绮歌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把手交到易宸璟手里。

    也许出去走走是件好事,来到遥国半年有余,她的身心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从未松懈,过多的压力与重担让她吃不香睡不好,仿佛总身处于波涛之中难以安心。不管易宸璟的目的是什么,她真的该放松一下了,哪怕只是默默走在未曾去过的路上,或者仅仅在没有到过的安静之地闭上眼好好享受片刻,总好过窝在看腻了巴掌大一块天的敛尘轩中等待又一轮枯燥日夜的来临,长此以往,她会疯掉。

    易宸璟的手掌总是很温热,也很有力,只是从没像这样心平气和地拉着她,大多数都是为了控制她、束缚她,抑或是给她留下伤痛。

    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到不熟悉的大路,稳重身躯如高山一般在白绮歌身前昂然傲立,紧握的手也未曾松开分毫,像是怕她迷路,又像是怕她丢了,一转身再寻不见。冬末的风依旧料峭如刀,割在脸上有些疼,然而白绮歌并不感觉寒冷,前面的男人似乎把她该承受的所有严寒都抗下、带走。

    日子能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宫外比较乱,记得不要乱跑,紧紧跟着我。”耳畔传来低声嘱咐,白绮歌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皇宫门口。里面是冷冷清清的森严宝殿,外面是热热闹闹的市井人家,一街之隔,两片天地。

    白绮歌事先没有想到易宸璟会带她到宫外,所以只穿了并不算厚实的常服和一件单薄披风,易宸璟是个大男人又习武多年,寒冷对他的影响不大,一时间也没有发现身后的白绮歌还在挨冻。起初还不觉得怎样,看着街市上琳琅满目各色卖品与表情各异的百姓,白绮歌想着也许走走就会暖起来,谁知天公不作美,出宫不过一会儿就开始飘起小雪,温度渐渐下降,手脚也慢慢冰冷。

    “前面是最热闹的市集,今天正好初一,人多,稀罕玩物也多,要去看看么?”易宸璟回头问道。

    再继续走怕是要冻个半死,然而白绮歌怎么也无法开口说回去,她隐隐发觉,易宸璟并不是因为他自己烦闷才出来的,一路上不停问着想去哪里、喜欢什么,从头到尾都在考虑她的喜好。

    是他发现了吗?发现玉澈突然要走对她有多大打击,发现这几天她强颜欢笑背后总是彻夜无眠?白绮歌宁愿相信易宸璟在关心她,沉默无声地关心着几乎要崩溃的她,用他特有的方式。

    “去看看好了,天色还早,现在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忍着刺骨寒冷,白绮歌素颜轻笑,有若华光。

    熙熙攘攘的人群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热闹,暮色降临,华灯初上,中州最繁华的都城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虽没有歌舞升平之景,却能切实体会到百姓和乐之感。

    “麦芽糖,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东西。”

    “这荷包绣工不如宫中精致,图案却是新鲜得很,反正你不会女红,买回去学学吧。”

    “好久没见过卖这种槐花蜜的了。”

    “玉澈走后再没人陪你说话,这些画册都是目不识丁的庶民看的,就算不懂生僻字也能懂,权当打发时间好了。”

    “木雕面具,要不要试试?遥国特有的习俗。”

    ……

    走到市集中央时,易宸璟怀中已经抱了满满一捧食品玩物。微微偏头看着身旁男人,白绮歌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该叫做什么,他的不苟言笑有些生硬,全不像一个冷血惯了的人,而她四肢都冷透了,唯有被他紧紧握住的那只手温暖无比。

    “这是荔儿最喜欢的干果,一定要拿好。”自己的手不够用之后,易宸璟只能把拎东西的重任分给白绮歌一部分,意外的是,白绮歌并没能牢牢接住那包干果,哗啦一声,连着手中面具一起掉到了地上。易宸璟无奈摇头,又买了一包塞到她手中,肌肤相触时蓦地一顿,长眉又是一皱:“手怎么这么凉?你冷吗?”

    白绮歌的嘴唇都冻紫了,僵硬摇摇头死撑着不说,只是身上止不住的战栗出卖了她。

    看着比来时更加苍白的面颊,易宸璟似乎有些不悦:“感觉冷怎么不早说?走吧,该回去了。”

    “别走。”伸出冻僵的手拦住性急男人,白绮歌摇了摇头,“难得出来一趟,我想再逛逛,就到集市尽头好吗?”

    易宸璟犹豫少顷,终是耐不住她脸上难得期盼神色点了点头,而后伸长脖子向四周打量一番,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一个卖御寒衣物的摊位。把手里所有东西都转移到白绮歌怀中,又解下自己的披风强行围在冷得发抖的瘦削身子上,易宸璟伸出手指指着白绮歌鼻尖,毫无力度地叮嘱道:“在这里老实呆着不许乱走,有事就大声喊我,明白吗?”

    “嗯。”白绮歌重重点头。

    自由难得,自在难得,轻松难得,与他并肩而行更加难得。白绮歌不想浪费得来不易的机会,冷些算什么,等上片刻又算什么?唯独今天她不想约束自己想太多事情,在易宸璟面前做个普通女人就好。

    人来人往站着十分挡路,白绮歌稍稍向后退了一些,不小心正撞在一个摊位上,定睛看去,立刻被摊位上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排排打磨锋利的短刀、匕首以及柄斧,想起上次托战廷寻找结实些的匕首一事似乎被遗忘了,白绮歌不由得起了心思想要趁这时候寻一把趁手的武器。看来看去也只有摆在中间的一把颇为中意,长度略短于其他匕首,古铜色刀鞘打磨锃亮,越看越喜欢。

    “老板,这个要多少钱?”白绮歌伸手去拿那把匕首,却不想另有人也看中了,白皙修长的手掌同时伸出,正撞在一起。诧异回头,白绮歌瞬间呆住。

    只遮住鼻翼上部分至额头的木头面具下,一双碧眸如水,澄静清澈。

第079章 遥皇赏赐

    那种不含任何杂质、纯净近乎透明的颜色曾给白绮歌留下深刻印象,尽管当时在校军场只是一瞥,足以确定不会看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冒犯了,姑娘先请。”面具后的男人声音磁雅纯净,与那双碧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只这一句白绮歌就发现,他并非那天在校军场救了她的人。

    定神细看,许多不符的地方紧跟着冒了出来——这人身材明显要高些、结实些,不像那神秘人瘦长而纤细,面具之外垂下的几缕发丝颜色也大不相同,是很自然又很耀眼的浅金色,明显来自异族。

    “姑娘?”那人见白绮歌有些失神,好心地又提醒了一声,“姑娘不是要看这把匕首吗?”

    白绮歌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收回直愣愣目光,伸向匕首的手也跟着一并收回:“我只是看看而已,并不打算买下,公子不必介意。”

    既然确定眼前的人不是神秘人,白绮歌也不打算再多接触,一把稍稍看上眼的匕首罢了,没必要与人相争。抱起一堆杂货正要转身,那人忽然绕到身前将她拦住,薄削唇角翘起的弧度温和优雅:“寻常女子都爱胭脂绣线,喜欢刀兵的倒是头一回见到,姑娘若不嫌弃可否到茶楼一叙?就算是在下回报相让之礼。”

    “公子客气了,我并不懂什么兵器,一时觉得好看才伸手的。”易宸璟去买东西很快就会回来,白绮歌可不想被他看见自己与人纠缠,尤其是有着一双与苏瑾琰同样颜色眼睛的男人。不着痕迹绕向一旁,白绮歌淡笑回绝:“我还要在这里等人,公子自便吧。”

    “如此……那这个就算是见面礼赠与姑娘好了。”那人仍旧不死心,邀约被拒后又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剑放在白绮歌抱着的一大堆东西上,“在下游走中州各地往来行商,最愿结交各路朋友,看姑娘气质不凡应当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不知可否给在下这个薄面?”

    这人当真有趣,不过是与他看上同一样东西而已,至于这样看重吗?白绮歌不喜欢废话多又黏人的男人,但眼前这人例外,他身上有种很吸引人的气质,谦谦有礼,温润如水。

    白绮歌看了眼那人送的短剑,全长不足一尺,小巧玲珑,剑鞘应是纯铜打造,上面细致雕刻的一龙一莲栩栩如生,剑柄处亦是同样经过精心雕琢的,顶部还镶嵌着一颗艳丽似血的红色玉石。这般精致的短剑定然价值不菲,与他看上那把匕首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白绮歌不明白一个商人怎么会做如此赔本的生意。

    “无功不受禄,何况如此贵重之物?公子的心意我领了,这短剑还是请收回吧。”白绮歌摇了摇头,微微侧身,目光看向易宸璟离去方向。

    “凭姑娘这番风度就远超千金,今日三生有幸得见一面,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他日有缘再见,把酒言欢。”

    一声飘渺而清晰的轻笑传入耳中,干净嗓音带着说不尽的温柔风雅,闻声讶然回头,面具后自称行商的男人已经不止去向何处,那短剑却还安放在一堆杂货之上。

    白绮歌深吸口气四处打量,然而那人的踪迹再找不到——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想找出一个陌生人何其困难?便是五步之隔都难以看清。

    恍惚间易宸璟已经冲过拥挤人群赶了回来,仍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扬手将一件毛皮披风系在白绮歌身上。

    “暖些了么?”

    “这是什么披风?穿上就像只动物,不会被猎人一箭射穿吗?”白绮歌低头看着毛茸茸的披风感慨道。

    易宸璟斜了一眼:“冬天在外劳作的百姓都要穿这种披风,样子是难看些,保暖却比宫中织造的要好很多——哪来的短剑?”目光扫过杂货,易宸璟敏锐地发现上面多了一样东西,纳闷地看向白绮歌:“你身上又没带银子,难不成是抢来的?”

    “抱着这么多东西动都动不了,要抢也是别人抢我,你就不能想些我好的?”白绮歌又气又笑,把东西一股脑都塞进易宸璟怀里,“是个行商送的,理由是没见过喜欢匕首的女人感觉新鲜好奇。别问我其他的,这事我也摸不着头脑,你问也是白问。”

    “那定然是长相极丑陋的男人了。”

    “嗯?”白绮歌不解,疑惑地看着易宸璟清俊面庞。平白无故送她东西与对方长相如何有什么关系?带着疑问并肩又走了几步,白绮歌猛然醒悟,一圈捶在易宸璟宽阔结实的后背上:“对我献殷勤的男人就一定是丑八怪吗?!”

    易宸璟耸耸肩不作回答,一笑置之,心里却不得不在意那人身份。

    他虽然没关注过兵器一类的好坏优劣,中州历史上有哪些名刀奇剑也从未涉猎,但是只看这把短剑上镶嵌的那颗玉石便知,此物绝非普通货色。血玉,那是死人口中浸润多年而后化成血色的玉石,听起来阴气森森却是辟邪良品,也是大富大贵之人争相竞价的奇物,传说在不腐尸骸中浸润时间越长颜色就越艳丽,价格也就更高昂,而眼前这颗色泽通透、殷红胜血,显然是个中极品。

    如果真是普通行商,会把如此稀有的宝贝慷慨赠送吗?还是说,有人在打白绮歌的主意?

    不动声色握紧纤柔手掌,易宸璟往白绮歌身边又靠了靠。

    比起珍稀的血玉短剑,白绮歌的价值更要高上无数倍。身为白家三小姐牵系着昭国三军兵力,她本身的聪明才智也不可小觑,倘若利用得当必定成为不逊于他的用兵良将,这般难得人才便是给他十座城池也不肯交换,怎能让她被别人觊觎拉拢?

    白绮歌,只能属于他。

    有了皮毛披风暖上许多,白绮歌跟在易宸璟身侧走完整条街市,满怀杂物让她看起来颇像撒娇索要的天真少女,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旁侧男人主动买下的。

    先瞟眼白绮歌,找个不咸不淡的借口,然后面无表情掏银子,再然后拿上东西放到她怀里,所有流程都是这样。白绮歌有些哭笑不得,究竟他是自己喜欢这些小东西还是觉得她会喜欢才买下的根本搞不清楚,反正回到宫里时,她的一只胳膊已经因为重负酸到不行——另一只被易宸璟牵着的手也没好到哪里,那家伙没轻没重,手快被他握碎了。

    回到敛尘轩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意外的是敛尘轩内依旧灯火通明,最先映入眼帘的暖殿前一个丰满身影正焦躁地踱来踱去。

    “素鄢?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娘亲有什么事吗?”易宸璟皱起眉头,不由得担心起一向睡觉很早的敬妃。

    素鄢长出口气摇摇头,一脸焦急终于有了结果:“敬妃娘娘没事,只是非要等你回来拖到现在还不肯就寝。”回头看了看大门紧闭的暖殿,素鄢踮起脚凑到近前轻声道:“下午皇上派人送来一对儿南海罗仙鱼,敬妃娘娘说这鱼只有新鲜时熬汤才好喝,所以一直在等殿下。”

    易宸璟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南海罗仙鱼从来都是两鱼同游极难捕获,保存更加不易,往往数年之久才能趁着冬日冰冷进贡一对儿入宫,娘亲回忆往事经常说昔年受宠时最爱吃的便是这罗仙鱼,可惜以后再没机会尝到了。父皇这般举动算是什么?在告诉他们母子二人皇恩浩荡、旧情未了,心底还念着旧时宠妃吗?只怕是为了让他感恩戴德拼死征战吧?!

    短暂沉默让白绮歌觉察出有些不对头,轻轻撞了下易宸璟后向素鄢笑道:“天寒地冻的,素鄢姐姐怎么在外边等着?既然殿下回来了就赶紧去见敬妃娘娘吧,喝了汤让敬妃娘娘早些休息才最重要。”

    “是啊,应该先去见娘亲才对。”易宸璟收敛低沉情绪牵强一笑,脸色还是比之前差了很多。

    回房换衣服会耽误很长时间,二人索性抱着一堆东西直接走进暖殿,敬妃正拄着桌面打瞌睡,一边伺候的素娆见二人进来低下头在敬妃耳边低语几句,少顷,敬妃睁开惺忪睡眼。

    “可算回来了,你们这两个孩子,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瞧瞧,汤都凉了。”

    “绮歌来遥国还从未出去过,今天正好是初一有市集我便带她到处逛逛,一时忙碌忘了禀告娘亲。”易宸璟坐在敬妃身边,怀里乱七八糟各种东西都堆在桌上,翻来拣去从中挑出两支精美银簪递向素娆,“见着好看便给你和素鄢一人买了一支,那边还有些糕点果脯,等下记得带回去。”

    白绮歌不喜欢太过妆饰,发间簪子也就敬妃给的那支和自己打磨锋利当做防身武器用的那支,易宸璟本想买给她戴的,看着那双表示“就算你买了我也不会戴”的眼睛后果断放弃,只买了两支送给素鄢素娆姐妹。

    素娆娇笑,美滋滋地把簪子插在发间,表情高兴至极:“殿下真小气,这是第一次送我和姐姐东西呢。”

    话是玩笑话,听在素鄢耳中却勾起几丝辛酸,诚如素娆所说,她们姐妹二人认识易宸璟这么多年,嫁入敛尘轩为妾也有一年多了,今天要不是借白绮歌的光,只怕这辈子都得不到他任何赠物。

    素鄢的落寞黯然尽收白绮歌眼底,借着把东西放到桌上的瞬息,狠狠一脚踩在易宸璟脚面上。

第080章 午夜访客

    脚好好的放在地上也没碍着谁,无缘无故被踩当然不乐意,敬妃在身边不便说话,易宸璟斜斜抬起头瞪了白绮歌一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瞪也没用,白绮歌当做根本没看见,放下东西起身的功夫又是狠狠一脚,一边还与敬妃谈笑风生,把欲言又止、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的易宸璟彻底无视。

    “来来来,先尝尝鱼汤,鲜得很。”敬妃打起精神,并不算苍老的脸上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好久没吃过罗仙鱼了,这可是只有在南海一个渔村才能捕到的,小时候璟儿为了喝口汤还跟我哭闹过。”

    “殿下长大后还真是懂事,已经不会为鱼汤哭闹了。”半是玩笑半是揶揄,白绮歌搀着敬妃坐到圆桌边,有意无意瞥了易宸璟一眼,只见他一副吃了亏又没处说理的憋屈样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回瞪。

    易宸璟纳闷至极,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到她,回来的路上还和和气气一派安宁,怎么突然就像有深仇大恨似的处处与他作对?总不会是因为送素鄢素娆簪子却没有送她吧?明明是她表示不需要的,这会儿又闹什么脾气,果然女人心如海底针,绞尽脑汁也捉摸不透。

    草草喝了一碗鱼汤应付了事,易宸璟连哄带劝说服敬妃放弃让大家一夜喝光所有鱼汤的荒唐想法,嘱咐素鄢素娆把敬妃送回房休息,人都撤去后,双臂交抱,挑眉看向一派悠闲的白绮歌:“心情刚好些就想给自己找麻烦?”

    “是你有错在先,怪不得别人。”

    “说说,我哪里错了?”易宸璟哼了一声,拉过凳子坐在对面。

    果然是后知后觉,白绮歌暗叹。行军打仗易宸璟毋庸置疑是个良将,争权夺位也不乏高人一等的明智,只是感情这件事上,易宸璟表现得再怎么专一痴情也无法掩盖不懂人心的本质。

    易宸璟说过不会娶任何女人为妻,她这个太子妃也是名不符实形同虚设,更别提素鄢素娆二人。素娆为的什么白绮歌不清楚,但她知道,素鄢是真心爱着易宸璟的,哪怕成为妾室一年多了还未曾有夫妻之实,素鄢仍然全心全意侍奉敬妃、细致周到操持敛尘轩,把自己大好年华一片芳心都托付在对她没有半丝情义的男人身上。

    收起笑容,白绮歌低低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对素鄢姐姐没有半点心动,那么就不要时不时抛出温柔面孔给她看,你会让她误解,误认为那是你对她的感情,这种注定没有结局的期盼太残忍了。”

    “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易宸璟也失了笑容,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素鄢素娆都是敬妃看上眼后请皇后赐封的妾室,丝毫不容他拒绝,可是他心里又不可能放下红绡与其他女子欢好,在他看来,那是对红绡的亵渎与背叛。身在其位有太多迫不得已,原以为保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尽量对她们温柔些就算最好补偿了,听过白绮歌的话,易宸璟却忽地发觉,这虚假的温柔也不失为一种酷刑。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沦陷深渊就越痛苦。

    “言尽于此,你自己考虑。”挑挑拣拣选了几样糕点零食收好,白绮歌起身走到暖殿门前打算回徽禧居,逛了整整一下午累得很,已经没精力再与易宸璟探讨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问题了。

    “绮歌,”易宸璟忽地开口,望着门口瘦削身影压低声音,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你……委屈吗?”

    白绮歌明白他指的什么,她说素鄢可怜,自己又何尝不是?都是被一个男人·妻妾名分束缚不得自由的囚犯,不同的是素鄢爱着他,而她……她对易宸璟,又是怎样一种感情?

    这问题已经困扰纠结许多天,从未有过恋爱经历的白绮歌能明确分辨出别人的爱恨,却始终不明白在自己心里易宸璟算是什么人,是她认为值得依靠、值得帮他出力争夺王位的真命天子,还是因为欠他债所以要不惜一切偿还的债主,抑或是与素鄢眼中的易宸璟一样,是一个令她心动爱慕的男人?

    如果是最后一种可能,那么她怕是要泥足深陷,万劫不复了。

    外面洁白雪花还在洋洋洒洒飘落,关上门走入风雪中,白绮歌没有给默立原地的男人任何回答。

    不管怎样她都会竭尽全力帮他得到想要的社稷江山,这是一种偏执,毫无来由的偏执,尽管她曾经恨极易宸璟,恨到想要杀了他剖心挖肺、挫骨扬灰,尽管他曾经深深伤害她,几乎身心俱毁。

    若说疯魔,大抵就是如此吧。

    带着莫名情绪走回徽禧居,寂寥大院内只有玉澈的房里亮着灯,桌边枯坐的娇小身影映在窗子上倍显单薄。白绮歌回趟自己房间后又悄悄走到玉澈门前侧耳倾听,屋内悄无声息,似乎玉澈不再像前几天那般不停哭泣了。

    无声叹息,白绮歌把一个包袱和带回的几样零食放在门前,轻轻叩门。

    “车马已经安排妥当,后天一早来接你。要用的行礼盘缠都准备好了,就放在门口,缺少什么告诉战廷就可以。天冷路滑,路上好好照顾自己,等到了昭国记得托人带个信儿回来,别让我白白担心。”

    意料之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白绮歌苦涩一笑,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待到院中重归冷清,白绮歌的房间也亮起昏黄烛光时,紧闭数天的房门悄无声息打开一条缝隙,苍白面颊清瘦许多,两只水灵灵的眼睛通红通红,透过缝隙向外打量着。

    白绮歌说的每一句话玉澈都听得清楚,这几天也翻来覆去想了许多,白绮歌对她如亲姐妹般的关心,对她无话不说的亲密,还有对她辨明善恶的教导,一切都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然而,她实在无法痛快接受自己信赖的主子竟是个杀人凶手这样残酷事实,更何况白绮歌杀的是红绡公主,那个深受昭国百姓喜爱的善良少女。

    阴谋,妒忌,强·暴,杀害,可怕真相如梦魇一般笼罩在玉澈脑海里,再不离开她会崩溃,为自己信仰的倾塌而失心疯狂。

    打开门,跪在包袱与一堆零食前,玉澈忽然捂住脸泪如雨下。

    芙蓉酥糖,鹅油糕,蜜饯……每一样都是她喜欢吃的,在白绮歌还不受人重视、经常被易宸璟欺辱时,这些偶尔才会借着素鄢好心偷偷送来的小零食少之又少,白绮歌知道她喜欢吃,每次都借口说自己胃口不好把它们推给她,自己则在一旁端起粗茶笑着看她狼吞虎咽。再艰苦的日子里她们都相依为命走过来了,如今却……

    那些记忆,永远不会被抹去。

    夜风冻碎了泪珠,卷起的雪花吹进屋内,玉澈擦了擦冰凉脸颊站起身想要迈出房门。离开的决意已定,但至少再与小姐说句话吧,哪怕只是一句告别也好,毕竟在皇宫里相处半年多,尽管从没开过口,玉澈心里一直把白绮歌当作最亲的亲人看待。

    一只脚刚踏出房门,忽地院外传来细碎脚步声,玉澈心头一紧下意识撤回房中,紧紧关上了门。

    笃笃的敲门声轻轻响起,随之传来的还有女子清脆嗓音:“皇子妃可在?”

    片刻后又有开门声落入耳中,紧接着是白绮歌略带困惑的柔和声音。

    “你是……?”

    “奴婢是遥阖殿戚夫人的侍女,夫人有急事想要见皇子妃,特来让我带路。”

    回头看眼沙漏,已经快要到子时了,这时间戚夫人找她能有什么事?怀疑目光打量着低着头细声细气的小侍女,白绮歌留了个心眼问道:“戚夫人不就在遥阖殿吗?何必特地让你来带路?再说这么晚了外出多有不便,戚夫人怎么让你一个人来了?这多危险。”

    “皇子妃可是不相信奴婢?”侍女似乎颇为委屈,放下宫灯在腰间翻来翻去,拿出一样东西交到白绮歌眼前,“这是戚夫人交给奴婢的长命锁,夫人说,皇子妃看到这个就会相信了。”

    白绮歌接过长命锁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番,纯银打造的长命锁两面各刻着“麟儿”二字,忽地想起帮藏身于此的戚夫人换衣服时曾见过这把长命锁,戚夫人还说“麟儿”是腹中孩子的乳名,无论男孩女孩都要叫这名字的,看来这个小侍女果然是戚夫人派来的。

    “皇子妃请快着些,戚夫人是背着殿下偷偷出来的,现在正在花园候着,再拖延的话怕是要被殿下发现。”

    这么晚偷逃出来肯定是有要紧事了,白绮歌披上披风关好门,毫不犹豫跟在小侍女身后往外面走去,她担心如小侍女所说戚夫人出来的事会被易宸暄发现,到时候还不知道戚夫人又要受怎样痛苦折磨。

    两人身影消失在院外后,玉澈房间的窗子一声轻响,虚掩缝隙后一双眼睛写满困惑。

    “好熟悉……”轻声喃喃自语,玉澈走到院中看向二人离去方向,总觉得那个小侍女好像在哪里见过,面熟得很。遥阖殿她倒是去过,可并没有遇到任何侍女,怎么可能见过面呢?

    在脑海里努力搜索一番后,一道灵光忽地闪过,玉澈瞬间心凉了半截。

    是她!那个出卖珈凌香陷害白绮歌的宫女!

第081章 再输一局

    珈凌香一事基本可以确定是五皇子易宸暄所为,那么刚才把白绮歌叫走的侍女肯定是易宸暄手下了,玉澈虽然看不清楚皇子间争来斗去那些纷纷扰扰,却很明白一旦白绮歌落入五皇子手中会有什么后果,必然比死更痛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顾不得一切拔脚冲向院外,白绮歌行色匆匆的身影正消失在高墙拐角处,然而几天来都没有好好吃饭的玉澈实在没有力气继续追赶,想张开嘴喊住白绮歌,哭哑的嗓子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离去。

    天寒地冻,只穿着单衣的玉澈双脚一软跌在地上,手里紧紧抓住的冰冷积雪凉入骨髓。

    不可以跟那人走,有危险,有危险啊小姐!滚烫泪珠不停跌落地面,平整雪地被烫出一个个豆大的窟窿,玉澈攥着拳头咬住下唇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哭、要冷静,小姐不是说过吗,越是危急关头越要学会镇定,哭是没有用的,那是弱者的表现,所以要坚强,无论如何,一定要找人去救小姐!

    扶着墙根勉强站起身,拼命控制无力颤抖的双腿向前迈动,柔软下唇被咬破,几滴殷红血珠顺着唇线流下。此时的玉澈已经没心情再想回昭国或是怎样,她只盼着快些找到那人,让他去救白绮歌,倘若白绮歌有个三长两短,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从暖殿离开后易宸璟并没有回到卧房,而是直接奔向书房,耽误一下午的事必须连夜补上,不然明天遥皇问起来难免惹得龙颜大怒。

    在书案前坐还不到半个时辰,外面隐约传来奇怪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拖在地面不断摩擦的沙沙声,又似乎夹杂女子偶尔响起的抽泣。易宸璟微微皱眉,起身打开门向外张望,目光触及院中娇小身影时蓦地倒吸口凉气。

    “玉澈?!”

    易宸璟急忙跑过去扶起冻得奄奄一息的侍女,打横抱入书房之中,两只眼里满是焦急:“出了什么事?绮歌呢?没在徽禧居吗?”

    玉澈努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冻得发紫的嘴唇不停颤抖,只能死死攥住易宸璟衣角不停掉眼泪。从徽禧居到书房的一路上她几乎是爬过来的,本就无力的双腿在严寒之中愈发麻木,若不是有要救白绮歌的信念撑着,这会儿大概已经冻死半路上了。

    缓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玉澈才能勉强开口,沙哑嗓音粗糙焦急:“救小姐……快去、快去花园……被侍女带走去了花园……是五皇子……”

    玉澈的话不亚于惊天巨雷,易宸璟愣了好一会儿才拼凑出玉澈想要表达的内容,双眸一紧,手掌不由自主攥成拳。

    如今他与易宸暄的兄弟关系仅维系在表面上,私下里你知我我懂你,都把对方视为太子一派外最大敌手,而老谋深算的易宸暄更是早早就将白绮歌当作下手目标,即便在暴露野心后仍带给她无数威胁,如果白绮歌落在他手里,后果只会比想象的更加可怕。

    “她被带去哪个花园了?是御花园还是哪个?”用力摇着面色惨白的玉澈,易宸璟所有急躁都写在脸上。

    “她们没说……”玉澈痛苦地摇头。那侍女只说让白绮歌跟她走但没说明是哪个花园,这时想起来玉澈才发觉自己漏掉了最重要信息,心里一急,抽泣变成了痛哭:“殿下救救小姐……求殿下救救小姐……”

    恶狠狠吸口气,易宸璟一拳捶在木榻上,眼中冰冷与怒火交缠,二话不说离开书房直奔战廷住处行去。

    就算玉澈不楚楚可怜地哀求他也会救白绮歌,这点毋庸置疑,抛开皇子妃身份不谈,对他而言白绮歌就相当于与战廷同等重要的心腹,一文一武,左膀右臂,少了谁都不行。他的目标是整个中州,是社稷江山,想要凭一个人的智慧与蛮力夺取天下是不够的,白绮歌的细腻敏锐恰恰能弥补他的武断,所以……

    所以,他需要她,需要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白绮歌。

    这一夜注定不会太平,白绮歌自然不知道敛尘轩内有人心急如焚更胜于她,沉默地跟在行色匆匆的侍女身后飞快走着,直到最偏僻的皇宫东北角花园。

    “这里离敛尘轩和遥阖殿都很远,戚夫人怎么选在这里见面?”越走白绮歌心里疑惑越大,看前面侍女的眼神也越来越警惕。白天才与戚夫人和锦昭仪见过面,那时还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样,大半夜的,戚夫人为什么要背着易宸暄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而不是直接到徽禧居找她?是害怕被易宸暄手下发现,是不想给她带来麻烦,还是另有隐情?

    小侍女显得很不耐烦,答话时连头都不回一下随口敷衍:“快了快了,夫人就在花园湖边等着。”

    白绮歌不再吭声,暗中后悔没有将短剑带来防身——冲动劲一过冷静许多,她忽然想到,戚夫人的侍女不也是易宸暄的下人吗?可是,那长命锁又确是戚夫人的无疑,给孩子准备的东西戚夫人绝不会交给易宸暄,甚至连知道都不可能让他知道。说是易宸暄派人假冒戚夫人名义骗她出来也有许多地方说不过去,一来他不会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对白绮歌下手,那样做会激怒易宸璟,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二来易宸暄手下还有苏瑾琰,即便是失去理智毫无原因就是想杀她,那也不会选择如此麻烦的方式。

    正思虑着,前面小侍女突然停下脚步,回身遥遥指向湖边:“皇子妃可看见那只船了?夫人就在里面等您,奴婢不便太靠近,请皇子妃独自过去吧。”

    朝着湖边望去,深沉夜色中一团黑影微微摇晃,细听还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果然有船停在岸边。这湖叫莺月湖,是宫中唯一一处温泉,也算得上处奇景,森寒冬日只有这里才可见流水孱孱,波光荡漾。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是谁,既然来了总该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白绮歌迟疑片刻后决定一探究竟,横下心向小船走去,由于太过专注于那条船,竟然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小侍女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踏上摇摇晃晃的观景小船,船舱布帘后透出几缕温和烛光,白绮歌轻轻撩开布帘向里面看,而里面的人听见有人踏上船也抬头看来,四目交接,异口同声发出惊呼。

    “皇子妃?”

    “太子殿下?”

    在船舱里坐着的哪是什么戚夫人,分明就是与她传出不实绯闻的大遥太子,易宸煜。

    什么都不必说,毫无疑问,这是又被人算计了。倒吸口凉气快步退出船舱,白绮歌抱着侥幸心理想趁还没有人发现赶紧离开,这两天和太子之间的可笑谣言传得正火热,深更半夜不在宫中休息跑到僻静的湖边单独见面,要是被人发现必然大大增加谣言可信性,那时无论是太子还是她,抑或是易宸璟的处境都将相当尴尬不利。

    “皇子妃怎么在这里?”太子不擅权谋,对勾心斗角的陷害设计也没什么眼力,见白绮歌刚出现就要走大感困惑,居然起身追出船舱一把拉住白绮歌,“是锦簇让你来的?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对我说吗,怎么没亲自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身体不舒服?”

    罗里罗嗦一堆,也不想想现在是多紧迫的境地。话多的男人本就不讨白绮歌喜欢,这会儿火烧眉毛了太子还在那里唠叨个没完没了,白绮歌真想一拳打过去让太子睡上一天一夜,至少别再拦着她去路。

    当然,她不能这么做,那是找死。

    甩开太子的手,白绮歌竭力保持平和低道:“今晚的事有人在后面捣鬼,详情日后我再向太子殿下说明,现在最早要紧的是离开这里,殿下也不想被人发现大半夜与其他女子私会吧?”

    “是锦簇派人传信让我在这里等她的啊,她怎么没有来?”太子仍不甘心,迷茫表情中隐有几丝孩子一般的固执。

    “那你自己在这里等好了,我要回去。”

    没时间再拖拖拉拉等陷阱出现,白绮歌情急之下连敬称都忘了用,一心只想着尽早离开,然而天罗地网又岂是她说躲就躲得开的?不等踏上岸,几十丈外的回廊内亮起片片火光,凌乱脚步伴随十余人影惊破夜色,毫不意外地出现在白绮歌与太子面前。

    高挑眼角满含傲慢敌意,红艳双唇抿出嘲讽笑容,一身华丽妃袍标志着正二品高居人上的显赫身份,带着一队宫女太监以及护卫闯入视线的,正是曾经差点儿要了白绮歌性命的谨妃。

    “呦,这是闹的哪一出?可真教我意外了。”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谨妃露出极其惊讶的表情,那双狭长而明亮的眼眸却难掩得意之色,“我听下人密报说后宫之中有人苟且私通,这几天正没日没夜到处严查,竟不想凑巧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太子殿下,皇子妃,今夜之事二位可有何解释?”

    白绮歌没有回答,不动声色向周围细细打量,只可惜什么都没发现,领路的小侍女也在意料之中再寻不见踪影。

    能回答什么呢,告诉谨妃自己是被人骗到这里来的,为的就是给谨妃提供机会“撞破”她与太子秘密见面?还是更直白些告诉众人一切都是陷阱,是有人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想要借此撼动太子之位,顺便再把她这个眼中钉拔出?

    面无表情低下头,指甲掐着掌心皮肉带来丝丝疼痛,白绮歌咬着牙,怒意悔意一同涌上心头。

    这一步棋,她又输了。

第082章 湖中惊魂

    眼前阵势让太子不知所措,本来他是接到陌生宫女拿着锦昭仪信物传话才在船上等着的,没想到等来的人却是白绮歌,更没想到,掌管六宫刑罚的谨妃会紧随出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谨妃娘娘误会了,我与皇子妃只是巧遇。”太子慌忙解释着,旁边白绮歌无奈摇头。

    被人施计骗到这里,谨妃又马上冒出来“捉奸”,这些足以证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陷阱了,大概所有皇子中也只有醉心享乐的太子会看不明白。面不改色走到谨妃面前,白绮歌矮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此事另有内情,恳请谨妃代为通报,绮歌有话要亲自禀明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统领六宫母仪天下,每天要忙的事多得很,哪有时间见你?”谨妃冷笑,丝毫不给白绮歌转圜机会,“再说了,今天在场的都不是瞎子,有没有内情不是凭你红口白牙就能定夺的,天大的事不是还有七皇子吗,你出面算怎么回事?皇子妃深夜与太子私会不知悔改也就罢了,竟然还理直气壮要求见皇后娘娘,是你眼里没有我这个谨妃,还是觉得自己地位高到足以凌驾后宫了?!”

    谨妃越说声音越高,言辞也越来越凌厉,白绮歌不禁暗叹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她只不过想直接面见皇后避开谨妃暗害而已,几句话就被谨妃扣上大逆不道罪名,这番扭曲原意的本领着实令人叹服。然而白绮歌更明白身在网中绝不能坐以待毙,既然有人精心准备下这台戏,那么必然也为她准备好了之后的发展和结局,无论是易宸暄还是左丞相,凡是想要冲击太子与易宸璟势力的人都会将这件事作为大好契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本宫自是不敢有所怠慢,还请回东宫等候消息;皇子妃属六宫之人,奖惩刑罚皆由本宫决断,少不得要跟本宫走上一趟了。来人,扶好皇子妃,小心路滑摔着。”阴阳怪气笑了一声,谨妃挥手命宫嫔押住白绮歌。

    “放肆!”一直被忽略的太子忽地挡在白绮歌面前,表情里也有了几许怒意,“皇子妃岂是你们这些下人能碰的?都给我退下!”迎着谨妃不善目光,太子高声道:“谨妃娘娘整肃六宫风气并无过错,可是也需弄清是非黑白才行。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无意中遇见皇子妃说几句话罢了,这就能断定有什么苟且之事吗?谨妃是不是太过敏感了?”

    众皇子中性格最温和的就是太子,谨妃根本不惧他如何发火,笑着拿捏腔调道:“有没有问题查过才知道,总不能发现有异却假装不见。太子殿下莫怪,本宫这双眼里揉不得沙子后宫人尽皆知,今晚之事事关重大,不只牵系东宫与敛尘轩两处名誉,传出去更会有损皇上颜面,马虎不得。太子殿下应早些回宫才是,都这么晚了,也不知太子妃是不是等得心急。”

    一提到太子妃,太子易宸煜立刻蔫了下去。宫中谁不知道太子性格软弱且惧内?有尉迟怜蓉在,太子就是个活在阴影中的可怜空壳。

    最后阻碍也陷入沉默,谨妃大感快意,手一挥,两个宫嫔一左一右扣住白绮歌肩头,表情动作不像下人,倒像极了押解囚犯的官兵。白绮歌没有反抗也不敢反抗,她现在是身在弥天大网之中被人搬来调去的棋子,而谨妃是代表六宫刑罚之人,反抗谨妃就是抗旨,这般大罪算到她身上充其量是个死罪,可是若波及到易宸璟的话……

    韬光养晦三年之久,绝不能让他的大业因她而停滞。

    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谨妃并没有抓住确实证据能证明她与太子私通,总还是有希望在。人只要有活下去的强烈**总会绝处逢生,白绮歌这样相信着。

    事到如今也什么可说的了,太子心有顾及不能做太多,看着白绮歌被带走也只能叹息一声摇摇头,垂头丧气转身往回走,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嗵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几声惊呼。诧异回头,只见一众宫女太监围在湖边指指点点,唯独找不见白绮歌身影。

    心头一紧,太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人群,却不料刚到一半便被几个侍卫拦住。

    “湖边危险,殿下不可靠近!”

    “还不快救人!快去救皇子妃!”被厉声叱责的护卫无动于衷,仍死死拦着太子不肯让他通行,易宸煜远远看去,见三个小太监扑通扑通跳了下去方才稍感心安。

    他却不知,那两个小太监并非救人性命,而是想要索命。

    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既在白绮歌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猜到谨妃恨不得她出什么意外死无对证,没猜到她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脚。原本押着她的两个宫嫔在经过湖边时忽然发力把她往湖里推去,没有防备的白绮歌脚下一闪直直落入湖中,立刻呛了两三口水。这还不算,当她反应过来拼命划动手脚想要游回湖边时,跳下水的三个小太监包围过来,一个扯住她头发,另外两个狠狠摁着她的肩膀拼命往水下压。

    他们想要溺死她!

    白绮歌水性不差,但是并没好到能挣脱三个人控制的地步,整个头被按下水面连连喝了几口湖水,条件反射扑打的手臂没能起到任何作用,那三个小太监一边继续拖着她一边装模作样地呼喊着,外人看去就好像是白绮歌不愿获救,主动想要寻死一般。

    畏罪投河,死无对证,谨妃是这样打算的吗?

    数九隆冬的温泉湖水虽不至冰冷刺骨,温度却也在正常人体温之下,好在寒冷与生死一线间并没有夺走白绮歌的冷静,澄净湖水下看得清楚,其中一个小太监腰间隐约闪烁着金属光泽,应该是匕首或者短剑无疑。这些都是深得主子信任、不惜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心腹下人,在他们身上发现随时携带的武器并不稀奇,白绮歌脑海中灵光一现,憋口气摸索向那个太监腰身。

    忙着伪装救人实则害人的太监大概是有些慌张,直到大腿传来剧烈疼痛,湖面泛起一片血红时才发现,白绮歌居然解下匕首重重刺在他腿上。一声尖锐惨叫过后,另外两个小太监也分别被白绮歌所伤,趁着三人分神之际,白绮歌拼命向湖边游去。

    眼看生命力顽强得可怕的皇子妃再有一段距离就要上岸,谨妃捂住心口大声厉喝:“一群废物!快!还不快把皇子妃救上来!”

    救便是杀,身旁心腹听得分明,立即就有另外两个太监跳入湖中向白绮歌游去。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被冰冷与呛咳之苦困扰的白绮歌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功上岸,手中紧握的匕首横在身前,冷厉目光死死盯着迎来的敌人。没有人可以取她性命,她要活着,要好好活下去,任何想要害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人挡杀人,佛挡*!

    远处张望的太子也发觉不对劲,脸色愈发难看:“你们在干什?还不快救皇子妃上来!想要杀了她吗?!”

    看着马上被包围起来的白绮歌,谨妃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对,没错,就是要杀了她,到时候尸体一摆说是她畏罪跳湖,谁有证据反驳?只要白绮歌一死,太子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私通之事,届时皇上必定对太子大为不满,那么妄图借助太子身份掌控朝政的右丞相就不会太好过了,同时又能借口管教不严降低皇上对七皇子的好感,一箭双雕,当真妙计。

    “绮歌!”

    焦急与怒意混杂的响亮呼声打破了谨妃美梦,一道身影风一般冲向湖边,下意识阻拦的护卫还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便被踹飞老远,倒在地上痛苦*。那抹身影毫不犹豫跳入水里,站在湖边的谨妃也被推了个踉跄险些跌入湖中,幸好被侍女扶住,又惊又怒定睛看去,一颗心蓦地沉到湖底。

    五个太监在后来者的攻击下根本没有半点反抗能力,几声惨叫后纷纷狼狈地向湖边游来,身后拖出长长深红血水,显然是又一次被利器所伤。没有了威胁的白绮歌终于能长出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安心地丢下匕首,把手和性命都交到救她的人温热掌中。

    何必害怕呢,她早该猜到的,无论什么情况下易宸璟都会赶来救她。

    哗啦啦的划水声与岸上死一般沉默形成强烈对比,谨妃浑身僵硬站在湖边,铁青脸色正对着爬上岸的太监们——不,应该说,她盯视的是纹丝不动却散发出极可怕危险气息的男人,不过转眼之间,那男人只凭一把剑就控制了他们所有人,谁敢动一下必定要受皮肉之苦,或者直接丢掉性命。

    搀着不停呛咳的白绮歌上了岸,易宸璟丢下剑脸色冷得吓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对拿剑的男人低声道:“战廷,脱衣服。”

    “哦。”片刻前杀气如瀑的战廷马上恢复敦厚形象,痛快地脱下外衫递过去。易宸璟把外衫紧紧裹在白绮歌身上,因为害怕自己身上的湖水会再把干衣服弄湿,只好使了个眼色把她丢进战廷怀里:“给我抱好了。”

    再转身,看向谨妃的目光全无往日内敛谨慎,阴沉而冰冷。

第083章 面见遥皇

    “发生了什么事?”冷冷扫过谨妃,易宸璟沉默片刻后问白绮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眼看白绮歌获救,那几个侍卫也就不再拦着太子,太子面带愧色赶到易宸璟身边抢先答道:“七弟别生气,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我和皇子妃在湖边偶遇,恰逢谨妃娘娘带人巡查路过,还以为我和皇子妃……”

    “偶遇?太子殿下这词用得极好,只是本宫不明白,深更半夜的二位怎么会在湖边偶遇?好好的东宫和敛尘轩不待非要跑到这里,只怕偶遇也成必然了。”暗害不成,谨妃很快恢复到常态,若无其事加以质疑。

    空口无凭,就算白绮歌说那五个太监要杀她也没有证据,岸上这么多人几乎都是谨妃手下,即便皇上问起,谨妃想要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

    白绮歌也了解谨妃有恃无恐的原因,她确实捡了条命回来,但眼前景况依旧对她不利至极。悄悄拉住易宸璟衣袖拽了一下,白绮歌摇摇头压低声音:“情况复杂,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我要见到皇后娘娘才能说出实情。”

    “本宫说过,皇后娘娘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六宫之内一切涉及刑罚之事都由本宫掌管,皇子妃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连太子都说是误会了,谨妃娘娘何必小题大做?”不管怎样,对方毕竟是手握人证的谨妃,易宸璟强压下怒火,恭敬笑容十分生硬,“倘若非要追究不可,我看也不必经由皇后,倒不如直接去找父皇决断,不知谨妃意下如何?”

    谨妃咬死不肯让白绮歌面见皇后为的就是能把所有事控制在自己掌中,如果真如易宸璟所说把事情告到遥皇那里去,那么想要暗中陷害就没那么容易了。沉下脸看着白绮歌,谨妃心里一丝愤恨,她不明白看似娇弱的白绮歌究竟哪来的勇气力量,三个太监合力竟然都无法拿下她贱命一条。

    浑身湿透又被冷风一吹,白绮歌瑟瑟缩缩连话都说不出来,明知局面不利仍觉得安心——她想到的易宸璟总会比她更先想到,她想不到的,他依旧会做给她看。

    只要他肯护着她,这世上便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她。

    “我也同意让父皇来解决。两个人之间的误会,皇子妃一人受苦未免有失公允,见到父皇我自会禀明一切,还皇子妃清白。”见易宸璟袒护白绮歌,太子也从旁协助,力争不让白绮歌落入谨妃手中。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军功卓著备受皇帝青睐的皇子,两人一唱一和闹着要见皇上谁也阻拦不了,谨妃万般无奈只好应允。算了,怕什么呢,反正白绮歌与太子私通是有“证据”的,且人证物证俱全,这场戏里她只要扮演好撞破奸情的角色足矣,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善后。

    谨妃扬扬下巴,身后两个宫嫔又要去架住白绮歌,还未接近身旁便被战廷平伸的长剑吓了回去。

    “不劳烦二位,前面带路就好。”易宸璟横身于前,像座山一样把白绮歌护在后面,一言一语平缓乏味却令人无法违逆。

    战廷回头看看战战兢兢立于一旁的侍卫,善意地转了转剑柄,无辜目光有意无意飘向浑身颤抖的白绮歌,靠前的两个侍卫还算是聪明,立刻脱下厚厚的棉披风毕恭毕敬双手奉上。易宸璟接过其中一件披在身上,另一件披在白绮歌身上,抬起手臂把她圈在身侧,支起的空间既能遮蔽风寒又能让自己的体温给她热度,希望能以此尽快驱散她的寒冷。

    “呵,七皇子还真是心疼皇子妃,大庭广众下毫不避讳。”谨妃一声嗤笑,蔑视眼神紧盯二人。

    “避讳什么?”易宸璟头也不抬,紧紧握住白绮歌手掌,声音宁静平和,“她是我妻子,我不护着她还有谁能护着?她若有错我绝不会偏袒,但她若是被冤枉的,我亦不会袖手旁观任她被人欺负。”

    白绮歌的心咯噔一下,说不清的感觉萦绕心头。

    那种感觉就仿佛在迷雾中挣扎许久终于见到亮光,或者长期盘踞脑海里的困惑忽然有了答案一般豁然开朗,更是一种得偿所愿的踏实感。她是我妻子,只这五个字就彻底洗刷了她长久以来不着边际的疲惫,为什么自己会付出这么多、会不惜一切要帮易宸璟,原因如此清晰。

    想听这句话,想得到他承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为保护白家而坚定的决心变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微妙感情,恨着……又爱着。

    轻轻靠在易宸璟肩头,白绮歌放下所有力气,跟随他的脚步机械地向前迈动着,去哪里都好,风平浪静或者惊涛骇浪都无所谓,她不想考虑太多。这一刻,她只想安安心心体会被人保护的感觉。

    安宁时光总流逝得太快,身体刚刚转暖,遥皇寝宫已经矗立面前。

    太监通报过后又等了又一盏茶的功夫,寝宫门大开,一股温暖气息扑面而来,门口总管太监躬着腰甩了甩拂尘,眼中几许埋怨:“皇上体虚多日,难得今夜早些睡下,你们——唉,进去吧,可别说些让皇上不高兴的事。”

    “有劳陶公公了。”太子苦笑道。

    要说的事情岂止会让皇上不高兴,龙颜大怒定然逃不掉了,只求能洗刷罪名挽回清白就好——虽然,他已经没什么清白可言。走在前头跪拜在地,太子恭恭敬敬请安,身后紧挨着易宸璟、谨妃,其后才是白绮歌。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深夜赶来,太子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沧桑却不失威严的嗓音浑厚饱满,白绮歌稍稍抬起头,偷偷朝暖榻上看去。小动作没能逃脱遥皇敏锐双眼,一阵爽朗大笑,黄色龙袍翩然眼前:“朕记得你,你是璟儿的正妃。不止一个皇子跟朕说过你酒量极好,他日若有机会朕倒想见识见识女中豪杰是如何酣饮的。说说吧,今晚来的原因是什么?”

    谨妃怕被抢了先机,急忙赶在白绮歌前开口:“回禀陛下,臣妾本不想深夜叨扰圣安的,可刚才发生的事着实令人发指,万一耽搁了走漏风声,臣妾真怕到时候有损陛下颜面。”

    “什么事如此严重?”遥皇似乎对谨妃抢话有些不满,语气里隐有几丝反感,“朕让你打理六宫掌管刑罚,怎么还牵扯到朕的面子上了?”

    太子见情形不妙也跟着抢白道:“父皇,还是儿臣来说好了。儿臣看今晚月色清涟想四处走走,到莺月湖边时巧遇皇子妃,刚说上没几句话谨妃娘娘就带人冲了过来,非说儿臣与皇子妃关系不清不白,此事实乃误会,还请父皇明断。”

    “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子时都过了还在外面闲逛,纵是太子殿下有心赏月观雪,皇子妃又为何要去花园呢?须知宫里规矩是入夜女眷不得乱走动,难道七皇子没有教过皇子妃这些吗?”

    谨妃的反驳让太子哑口无言,与历经半辈子后宫争斗的妃嫔相比,终日浸淫吃喝享乐的太子实在不值一提,几句话足以压下他所有辩解说辞。

    还没等弄明白什么事就先听两个人争执,遥皇颇为烦躁地挥了挥手:“都起来吧,有话一个个说。”

    易宸璟扶着白绮歌站起身,几块细碎冰碴掉落在地,都是衣服上湖水凝结后形成的。低头看看地上融化中的冰碴,遥皇深吸口气,重重敲了敲榻上方桌:“陶世亮,赶紧加个火盆给皇子妃暖暖身子,再去找两件厚实衣服,看把这两个孩子冻的。”遥皇伸出手,一边拉着易宸璟,一边拉着白绮歌,脚下火盆往二人身前踢了踢,满眼疼惜:“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外面这么冷,浑身湿透不说先去换衣服往这里跑什么?命都不要了吗?”

    许久都没被人叫过孩子了,白绮歌心头一暖,大着胆子直直看向遥皇。

    大概是因为保养得当又豪气十足吧,年过六旬的遥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略显发福的面庞仍看得出年轻时英俊线条,眉眼间与太子有六分相像,气质上却与易宸璟八分神似。

    龙生龙,凤生凤,只不过遥皇膝下这些子嗣中唯独易宸璟继承了那份睥睨九州之气,大遥皇位,社稷江山,也只有他才坐得。

    陶公公满头大汗搬来火盆,一男一女两套棉衣放在面前,遥皇斜了谨妃一眼,丝毫没有询问之意,反而对满身寒气的白绮歌与易宸璟露出祥和笑容:“去,到偏殿换了衣服再说话。你们两个要是病倒了,韵儿非得一个人们在房里边哭边骂我心狠不可。”

    白绮歌纳闷地看了看易宸璟,后者一语不发,接过衣服拉着她随陶公公往偏殿走去,对遥皇慈父形象似乎并不接受。韵儿是敬妃闺名,遥皇待他们如此温和又事事考虑敬妃,看起来应该很爱敬妃才对,为什么易宸璟每每提及遥皇总是带着一丝不满,偶尔还大加嘲讽呢?白绮歌想不通,易宸璟也不打算跟她解释。

    偏殿有正堂和两间侧房,两人各占一间换衣服,因为宫女太监们多数都已睡下,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在偏殿外候着。白绮歌脱下冻结而后又融化的湿漉漉衣裳搭在屏风上,正要伸手去拿更换的衣服,一阵冷风吹入,房门忽地被人推开。

第084章 心意明了

    “谁?”来不及穿好衣服,白绮歌披上外衫紧贴屏风,顺手拎起旁侧桌上放着的花瓶,警惕目光透过屏风缝隙向门口看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了我还能有谁?”易宸璟关上门,刻意压低声音,“你以为皇帝寝宫是百姓市集,随便谁想进来就能进吗?外面有人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踏入半步。”

    刚才白绮歌一边换衣服一边整理思路,仓促下有欠考虑,见是易宸璟进来便放下花瓶,重又放松紧绷的精神。

    “门口那位公公是你手下?”

    易宸璟嗯了一声,说话间已经走到屏风之前,见桌上只有旧衣而无要换的衣裳还以为白绮歌已经收拾妥当,因觉着屏风碍事,随手一推,一片雪白映入眼帘。

    “你干什么?!”白绮歌没想到他会如此鲁莽,刚脱下的外衫还挂在臂上,身上仅穿着中衣还是未系绑带的,雪白脖颈、胸口尽数暴露在易宸璟眼前。绯红羞色瞬间从脖子根烧到头顶,白绮歌抓起衣服猛地丢到易宸璟脸上,毫不犹豫抬起一脚重重踢在他腿侧:“还不出去!再看把你眼皮缝上!”

    易宸璟哪会想到屏风后的白绮歌是半裸状态,面对愤怒而又羞涩的女子除了惊讶外也只剩惊讶,目瞪口呆站在原地。

    哗啦一声响,恼羞成怒的白绮歌把屏风拉了回来,正隔在二人中间,就连缝隙也用旧衣遮个严严实实,似乎忘记如果易宸璟真的想看大可绕过屏风一饱眼福。

    愣怔过后,易宸璟屏着气转过身背对屏风,轻咳两声把丢来的衣服递到屏风后,语气难掩尴尬:“我……我以为你穿完衣裳了……”

    “你以为?你以为就能成真?那你怎么不以为天下太平唯你独尊?简直不可理喻!”

    没换完不会说一声么,不说他怎么知道?也说不清不可理喻的是谁。易宸璟苦笑,站在原地盯着房门,对白绮歌气急败坏的讽刺不予理会。女人么,总有心情不好逞口舌之能的时候,这时候该让就得让着,否则绝对没完没了。

    白绮歌迅速换好衣服走出屏风,狠狠瞪了易宸璟一眼:“往这里跑什么,炫耀你换衣服快么?”

    “当然不是,闹出这么大动静总要问问是怎么回事,也好想想下步该怎么说、怎么做。”易宸璟回过身,看见白绮歌绯红未退的双颊时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怎么了,按理说与白绮歌已经有过鱼水之欢且不止一次,现在不过是误打误撞看见半遮半掩的身子而已,完全没必要如此尴尬。似乎在他心底,眼前的白绮歌并不是曾经承欢身下的女子,而是另一个人,一个他熟悉却不了解,想留在身边却不愿玷污的人。

    换衣服的时间不能拖太久,白绮歌言简意赅把事情经过告知易宸璟,同时也诉出心内隐忧。

    “我怀疑那把长命锁是易宸暄硬抢来的,戚夫人应该不会合起伙来骗我,至于太子那面,大概也是被人以锦昭仪之名诓骗了吧。”慢腾腾收拾换下的衣服,白绮歌望着地面出神,贝齿轻咬薄唇,“如此看来这次事情极有可能是易宸暄与左丞相联手设下的圈套,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之前会传出我与太子之间谣言,真没想到,连左丞相也开始提防你了。”

    易宸璟摇摇头:“未必。左丞相权术智谋上远不如五皇兄,右丞相才是他眼中最大敌人,想来合作也是只见一半利处,真正想要借此事置你我于死地的,唯有五皇兄了。”

    “不管主谋是谁又是谁想要针对你,当务之急是尽快洗清罪名、摆脱困境。”白绮歌幽幽叹了口气,“如果没猜错,谨妃手里当是有确切证据才敢这样肆无忌惮闹开的,倘若皇上信以为真,你和太子的处罚都不会轻,更严重些甚至有可能让你前番隐忍藏锋毁于一旦。”

    负着手沉默片刻,易宸璟忽地抬手帮白绮歌正了正衣襟,眼中一丝柔和。

    “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无辜获罪是不是很委屈,很恼火?”

    要委屈恼火也不是现在,以前在他憎恨之下遭受的苦难比这煎熬百倍,如今些许波折根本不值一提。长出口气,白绮歌看向易宸璟:“即便被认定有私通之罪也不至赐死,只是不想见你这么多年心血付诸流水——你看我干什么,脸上又没写字。”

    易宸璟执着目光一直落在白绮歌面庞上,听她字句清晰,品她气若幽兰,看她眉头紧蹙。

    白绮歌身上散发着不引人注目却真实存在的耀眼光芒,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她的铮铮傲骨,她的过人智慧,以及远胜寻常女子的坚强勇敢。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白绮歌连红绡也不能与之相比,近在咫尺才看见的光芒太过诱人,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据为己有。

    忽然被抱住并不是第一次,然而这是易宸璟清醒之时第一次不带任何反面情绪的主动行为,白绮歌有些发愣,下意识抵着他胸口轻微挣扎。

    “没关系,什么都不用怕。”近乎低喃的声音缭绕耳边,易宸璟特有的气息与白绮歌一瞬惊诧两相纠缠,抚在腰间脑后的手掌轻柔沉稳,“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如果这算是表白,那倒可以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可惜她明白,易宸璟的温柔不是为她,而是为她的利用价值。贴于颈间看不见的嘴角苦涩翘起,白绮歌闭上眼睛,额头轻轻靠在宽阔肩膀上。

    真也好,假也好,爱也罢,恨也罢,易宸璟想怎么做都可以,那是他的自由,就算这一切全是一出戏,她依旧无法抗拒推脱——这辈子她犯了一个大错,让她万劫不复的大错。

    她爱上了毁她身心、曾让她恨入骨髓的男人。

    爱上了易宸璟。

    这般温顺的白绮歌显然出乎易宸璟预料,微微低头,片刻前还敢抬脚踢他的女人安静仿若睡着,看惯了的伤疤也沉默着,让人不忍打扰。

    “这次事情结束后我想跟你好好谈谈,有重要的事对你说。”在易宸璟看不到的角度轻抚小腹,白绮歌下定决心,等风波过后就告诉易宸璟怀上他孩子的事。她想让孩子生下来,无论这个孩子是不是他所期盼的,终归是他的骨血。

    “殿下,该出来了,拖太久怕要遭人疑心。”外面太监叩了叩门低声道。

    “好了,该怎么应对你心里有数,在父皇面前谨慎些。”易宸璟拍拍白绮歌后背深吸口气,“谨妃那边我会想办法牵制,既然五皇兄摆明要对付我,我也没有继续忍声吞气的必要。绮歌,反击要开始了,以后类似的肮脏圈套只会多不会少,做好准备了么?”

    白绮歌扬起嘴角点了点头,澄净眼神毫无惧意。

    也许易宸璟不会成为她的天下,但她会竭尽所能给予他想要的天下,壮志豪情如他,本就该是这中州之王,人中之龙。

    重又回到寝宫正殿,遥皇已经听完谨妃与太子二人各自说辞,粗重长眉拧成一团,神情比刚才严肃不少。依谨妃话里话外的意思,白绮歌与太子之间早有私情,若不是有知情下人暗中禀告指不定要瞒到什么时候。假如谨妃仅靠一张嘴空口无凭,遥皇也不会相信这些风言风语,早在宴席上见白绮歌第一面他就开始留心易宸璟这位联姻妻子,很快便从陶世海的汇报里发现她与其他女子不同——她是聪明的,并且懂得分寸。

    “谨妃先说恰巧撞见,后又说有下人暗中通报,朕该信哪一句才对?”遥皇坐在方桌边,不露声色淡道。

    谨妃慌忙跪在地上,头颅低垂:“臣妾先前所言是为了保护禀告的下人免遭毒手,请陛下明察。另外除了人证之外臣妾尚有物证,方才去湖边之前早命人前往敛尘轩与东宫两处核实,现在人证物证应该都到了。”

    “既然到了就传吧,要查就趁早查个明白。”

    陶世海应吩咐把寝宫外候着的三人带入正殿,其中两人看装扮便知是常侍宫女,而第三人一出现,不止白绮歌,连易宸璟也为之愕然。

    “贱妾素娆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清脆有若铜铃般的少女声音甜美如糖,可是听在白绮歌耳中却分外刺耳。

    宫中嫔妃尚不能尽数记清,一个皇子妾室自然未能在遥皇记忆中占一席之地,遥皇眯起眼眸,声音略显冷肃:“这又是谁?”

    “贱妾是七皇子殿下妾室,入敛尘轩有一年多了。皇上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自然记不得沧海一粟,贱妾却是常听殿下提起皇上圣明——”

    “够了,没用的话不必多说。”遥皇不耐烦地挥挥手阻止素娆再说下去,目光掠过白绮歌时仍不含半点怀疑,“知道什么内情只管说出来,不过记着,胆敢有一句假话,朕自有方法罚你。”

    素娆娇小身躯不着痕迹一抖,微微偏头朝谨妃看去,二人对视一眼,又各自老老实实垂首跪地。三个晚辈站着,谨妃作为长辈反要跪着,遥皇也觉得不合情理,看都懒得看随意挥挥手,让二人起身同站榻前。

    心下明白自己不讨遥皇喜欢,提心吊胆的素娆硬着头皮怯生生开口,声音不大,一语惊人。

    “贱妾曾亲眼见到太子殿下与皇子妃有说有笑状似亲昵,而且……而且皇子妃多次趁夜离开敛尘轩,直至第二天一早才回来!”

第085章 身陷软禁

    素娆作为谨妃陷害白绮歌的证人出现令人倍感意外,从她口中听到言之凿凿的伪证时,白绮歌倒不觉得意外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既然选择站在敌方,那么肯定要编造足以让人对她“所犯罪行”无法怀疑的谎话才可以,况且素娆说的也不都是假话,她的的确确背着敬妃等人在夜晚出去过几次,不过那些易宸璟都知道,并且从未放在心上。

    “这件事儿臣可以解释。”易宸璟看向遥皇,目光没有在素娆身上多做停留,“前些时候绮歌身体不好,多亏了锦昭仪从旁照应,关系自然比其他人亲近些。最近父皇忙于出征之事很少去看锦昭仪,绮歌是怕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心情不好才跟儿臣商量后去那边陪了几夜,这些事儿臣是知道的。”

    遥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朕也听锦昭仪提起过,七皇子的皇子妃品性正直,为人又重情重义,没少为她开解心结,两人常走动往来也属正常。还有皇子妃和太子状似亲热一事,刚才太子向朕解释过了,要怪也得怪太子散漫成性没个分寸,与皇子妃无关。依朕看,什么半夜私会都是宵小之辈别有用心的言论。”

    两句话把素娆驳得无话可说还险些把自己搭进去,交叠身前的素手不停颤抖。白绮歌和易宸璟对视一眼又迅速错开目光。

    只要有遥皇偏袒着,任谁也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听遥皇口气分明是在袒护白绮歌,想来这场风波不会闹太严重,易宸璟暗中松口气,同时也禁不住诧异——他在呈上兵械草图后才装作不经意提起过白绮歌名字,没想到看似漫不经心的父皇竟然早就对她如此关注,该说是福还是祸?强行纳皇子下臣宠姬填入后宫这种事父皇不是没做过,他不想白绮歌也步那些女子后尘,成为寂寥后宫里终日郁郁寡欢、苦苦期盼临幸的白发嫔妃。

    “璟儿?在想什么如此出神,连朕问你话都听不到?”

    “没什么,可能是这几日睡得少有些恍惚,父皇勿怪。”被遥皇略微提高的音量打断思绪,易宸璟蓦地发现自己的两只拳头居然紧紧攥起,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父亲是父亲,皇帝是皇帝,天子面前敢有不敬行为,哪怕是皇子太子也难逃罪愆。只是……只是他实在忍不住担忧,如果白绮歌真的被父皇看中怎么办?放,还是不放?

    眼看易宸璟不知为何事纠缠烦扰,谨妃又一幅胸有成竹样子,白绮歌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微微躬身向谨妃行了个礼,白绮歌声音沉稳,听起来心平气和:“谨妃娘娘刚才说人证物证俱全,现在人证已确定是讹传,不知物证为何?”

    “搜到什么东西了都拿出来。”谨妃沉着脸不答话,一肚子火气都撒向与素娆同行而来的两个宫女身上。两个宫女垂着头战战兢兢将几样东西捧到谨妃面前,挑着眉梢看过之后谨妃又把东西放到方桌上,斜眼看看白绮歌一声冷笑:“皇子妃口口声声喊冤,这些东西又是什么?皇上您看看,这盖着太子印玺的玉骨扇上写的什么淫词艳曲?若是清白关系皇子妃怎么会藏着它?还有这封桃花笺,宣纸染得精致,花香扑面,可书写内容简直不堪入目!”

    遥皇拿起玉骨扇又看看信纸,舒缓眉头渐渐紧皱,显然对上面所书文字大为反感,然而口风却还是向着白绮歌的:“太子生性好玩,平日里又多吟些风花雪月诗词,流传出三五件兴起所作丧志之物不足为怪。朕还有不解,谨妃说这信是皇子妃所写,可有证据?”

    “当然有。皇上对照这些看看,笔迹是否一模一样?”将几页写满字迹的宣纸推到遥皇面前,谨妃趾高气扬抬起下巴,语气里满是不易察觉的狠毒,“这几页纸是从皇子妃房中搜来的,同样笔迹足以证明这封信就是皇子妃亲笔书写。”

    白绮歌倒吸口气,目光紧紧盯在桌上。

    那几页纸上的字的确是她看书时随手写的,平时就放在内堂,被那两个宫女搜去算不上奇怪,怪的是那封信笺,没有人比白绮歌自己更清楚她从未写过那种东西,眼前字迹一样、所谓不堪入目的情信又从何而来?

    太子比白绮歌更沉不住气,眼神一乱,匆匆走到榻前向那封信看去,半张着嘴惊讶许久才失声道:“我根本没见过这封信!”

    “换做是谁都不会承认。”谨妃耸耸肩。

    易宸璟使了个眼色,白绮歌会意,走上前拿过信笺与宣纸逐字对比,果然发现蹊跷。

    信笺上字很少,语句读起来有种不通顺的牵强感觉,而且信里的字都能在那几页宣纸中找到,白绮歌心下了然,这是有人故意模仿她笔迹写出的伪造情信。只可惜这个发现不能当做洗脱罪名的证据,与信中语句一样,单凭推测就下结论过于牵强,难以服众。真难为想要陷害她的人了,能把字迹模仿到这般程度,恐怕连白绮歌本人都要自叹不如。

    用不着开口相告,白绮歌的反应已经告诉易宸璟结果,沉吟片刻,易宸璟忽地露出笑容,表情镇定自若:“先不论信是不是绮歌写给皇兄的,我想问谨妃娘娘几句话——这些证物是早就得到还是刚才才搜来的?如果是早就得到的,那么谨妃娘娘是通过什么方法获得?莫非敛尘轩与东宫的下人中有您耳目?父皇最厌恶前朝后宫暗中争斗,谨妃娘娘不会不知。如果是刚才搜来的就更说不通了,在没有这些证据之前您就确定绮歌与皇兄私通进而埋伏捉奸,还有,两位宫女刚把证据带来您就十分肯定哪件来自哪里,难道有未卜先知只能?”

    “本宫……本宫……”谨妃结结巴巴想要狡辩,可易宸璟挑出的漏洞对她而言可以说是致命的,根本无力辩驳。

    一边是无可置疑的情信,一边是谨妃话中纰漏百出,遥皇有心偏袒白绮歌却也无法忽视那封桃花信笺。要知道后宫鸡毛蒜皮看着事小实则事大,更何况谨妃兄长是大遥左丞相,为官近二十年门生遍地、根基牢固,想要无视证据单独处罚谨妃必然会招来左丞相及其党羽在前朝胡闹。

    重重敲了敲额角,遥皇一脸疲惫显出苍老神色,语气也倦怠不少:“行了,朕被你们闹得头痛欲裂。来人,先把皇子妃带到忘华宫关起来,没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看,直到事情彻底查清;谨妃言语虚实不定有失德行,念在过往为正六宫之风功劳无数暂且不做惩罚,但三月内不得踏出绾黛宫半步,每日抄写经书一卷涤清心性。此事主要由太子引起,同要禁足兼抄写经书,卷数二倍于谨妃。”见谨妃与太子似有不服,遥皇拉下脸色,语气也冷硬三分:“查明真相前谁再多说半句,小心自己身份不保。”

    重话撂下,便是连太子也不敢多言半句了。

    忘华宫是昔年先帝囚禁罪妃的冷宫,如今用来软禁犯错嫔妃,环境不差但没有侍卫看守更无下人照料,仅靠几个老弱病残的太监打扫。易宸璟担心有人会借此机会对白绮歌加以暗害,眼看白绮歌等人跟在陶公公身后离去,眸中溢出一丝急躁。

    “璟儿,你留下,陪朕说说话。”遥皇招了招手,语气缓和不少,卸去龙威后也有了些身为人父的和蔼气息。

    易宸璟并不愿多做停留,无奈皇命难为,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垂首长立榻前,目光却飘向一边无关事物。

    “朕知道你怨朕当年那么对待你们母子,说句心里话,自从眼前见不到你们母子那日起,朕这颗心就没安定过,连一夜安眠都做不到。”一声沧桑叹息,遥皇愈发显得老态龙钟,眼眸里泛起一丝浑浊,“璟儿,别怪朕看不明事理,你那位皇子妃是被冤枉的朕心知肚明,可这江山不是看懂谁对谁错就能坐稳的,今天朕若不罚她,日后她吃的苦、受的罪会更多——就跟你娘当年一样。”

    “父皇怎么做都没错,一脚踩进别人圈套是她愚钝,怪不得别人。”

    遥皇哑笑,易宸璟的心口不一看得分明。那是脾性与他最为接近的儿子,他怎会不懂?只是这儿子不懂他罢了。

    长久握缰执笔结满老茧的手敲了敲桌面,旁侧太监心领神会急忙送来笔墨纸砚,遥皇指指砚台,密布皱纹的双眼看着易宸璟:“研磨。再心狠朕也得看你的面子破例一次,谁让你是朕的儿子呢。”

    易宸璟不明白遥皇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想明白,如今满心满脑都是白绮歌,哪还有心思考虑其他?沉着脸不声不响研磨,直到遥皇一张诏书写完了依旧在研,诏书被丢过来飞进怀里时手一抖,浓黑墨汁溅满浅色长衫。

    “拿去吧,记得别让人看见,不然非得有人说朕偏心于你不可。”

    困惑地看了遥皇一眼,展开诏书,易宸璟阴霾脸上终于情不自禁露出一抹亮色。

    无奈笑容绽露,年过花甲的大遥皇帝看着那张与自己像又不像的年轻面容,眸中慈爱不尽:“有朕的手谕,你随时可以去见她,既不会让你们饱受夫妻分离之苦又能保她暂离权力争斗,这回不生朕的气了吧?”

    易宸璟收好诏书,复杂目光紧随遥皇一举一动,心里五味杂陈。

    或许,眼前这个他应该叫父亲却从未让他感受到半点父爱的男人比他更聪明,否则怎么会将他心事一语道破?

    只要白绮歌在他可控范围之外,他就会觉得不安。

第086章 墓前真心

    后宫是个藏不住流言蜚语的地方,前夜谨妃动作之大又惊动不少人,是而才过了一日,白绮歌与太子之间非一般关系的传闻便扩散到遥国皇宫每一个角落,就连足不出户的敬妃也知道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绮歌和易宸璟忽好忽坏的关系一直是敬妃心里一个结,听人说起谣言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自然忍不住犯嘀咕,对白绮歌也有了几分猜疑。天亮后易宸璟刚回到敛尘轩便被拉住问东问西,把他烦得话都不想说,将素娆关进柴房后转身离开敛尘轩。

    白绮歌的名字每落入他耳中一次,心就会沉上一分。

    彻查的任务被交到皇后手里,一连三天没有任何消息,而苏瑾琰身影仍旧不时出现在周围,易宸璟只能忍住去看白绮歌的冲动,在御书房窝了整整三日,而后,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消息如平地惊雷,炸响遥国皇宫之上。

    七皇子皇子妃,有孕。

    忘华宫内守门太监听白绮歌几次干呕,看脸色也十分之差,保险起见请来太医强行号脉诊察,不料竟发现了白绮歌身怀六甲,已是近三个月的带孕之身。消息很快传到遥皇耳中,紧接着传到敛尘轩,再传便整个皇宫,敬妃既惊喜又担忧,宫中从上到下议论纷纷,唯独易宸璟面无表情,仿佛这消息与他无半点关联。

    推开门仰头看向碧蓝如洗的天宇,难得艳阳高照,易宸璟的心情却空前失落,因为这一天,可以说是他最难熬过的日子。

    皇宫北侧有一片红枫林,是易宸璟回到遥国第一年遥皇作为生辰贺礼赏赐的,每年他都会来这里一次,并且仅这一次,固定的某天。骑着马在枯枝交错的林中穿行,到达林深处目的地时却发现早有一抹朴素身影站在那里,寒风中瑟瑟发抖。

    “素鄢?你怎么在这里?”翻身下马,易宸璟刚想伸手掸去素鄢肩头几片雪花,蓦地想起白绮歌对他说过的话,手掌在半空停留片刻后收回身侧。

    素鄢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犹豫之色,浅淡笑容依然温暖如春:“殿下每年这一天都要来红枫林,我只是先来打扫一下,顺便带些酒过来。在风中站时间太长易感风寒,喝些酒暖暖身子,多少能好些。”

    易宸璟向她身后看去,一座孤零零的墓碑被擦得干干净净,前面放着一壶酒,两杯盏。

    那墓碑下是一座衣冠冢,看起来半新不旧,碑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剑锋刻下的几个苍凉遒劲大字尤为惹眼,爱妻红绡之墓。

    今天,是红绡的忌日。

    “谢谢。”唇齿间吐出不甚清晰的一声道谢,易宸璟蹲在墓碑前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冰冷酒液滚落愁肠化为炽热烈火,烧得他五脏六腑仿若炸裂,清俊面容露出痛苦颜色,抚摸墓碑的手掌骨节青白。

    “殿下痴情红绡公主无可厚非,可是也要保重身子才行。素鄢无能,不能为殿下分忧解难,只能做些琐碎小事求个心安。”蹲在旁边为易宸璟续满酒杯,素鄢微微侧头,眸中柔光清净,“绮歌妹妹禁足忘华宫已经三天,殿下再不想想法子救她出来,怕是她的心真要寒了。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她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与太子之间明明清白却要遭人诬陷,换做是我,怕是早伤不尽这心生出轻生之念。”

    易宸璟提起酒杯在墓碑上轻轻一磕,目光流连碑面“红绡”二字始终不愿挪开,嗓音带着一丝沙哑低沉:“她比你坚强太多,不会轻易寻死,如今有了孩子更不可能轻言放弃。”

    “人都怀疑她腹中骨肉究竟是谁的,我却相信,绮歌妹妹不会做出那等苟且之事,这孩子定是殿下的骨肉无疑。只是不知……”素鄢话说一半,后半句鼓了半天勇气也没说出来。

    即便不说,易宸璟也知道她要问什么。

    “倘若让她生下孩子,我就必须离开皇宫。”

    素鄢默然。她没告诉过白绮歌,在大遥,除太子之外未封王的皇子有了子嗣后就不能继续留于宫中,都要封为王爷,接受封地后离开帝都。敬妃终归是遥皇嫔妃,注定要在宫中终老,易宸璟又是个孝子,让他撇下敬妃安危不管去宫外做什么王爷当然不能接受,所以,白绮歌肚里的孩子该不该留,谁心里都没数。

    同样问题在易宸璟看来牵扯到的事情更多。不能将敬妃留在许多人虎视眈眈的宫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五皇子易宸暄没有子嗣且未封王,能留在宫中的话必然要比他这个离开皇宫的人拥有更多近水楼台之便,届时想要与之抗衡谋划皇位难上加难。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理由——他不想娶任何女人,更不愿哪个女人生下他的骨肉,明明答应过红绡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妻子,若是让白绮歌生下孩子,他年黄泉下再相见,要以何脸面面对红绡?

    誓言不可违,许诺不能变,他要爱红绡生生世世的,白绮歌算是……

    白绮歌,又算是什么呢?

    让他憎恨的女人,让他为之惊讶的女人,让他赏识青睐的女人,让他想要留在身边、忍不住想要保护心疼的女人,算是什么?

    沉默有如死水,素鄢无声轻叹,拿起另一只杯盏倒酒自斟,呛辣液体划过唇舌,不知为何竟有丝苦涩。

    “殿下还记的红绡公主样貌吗?”

    易宸璟落寞浅笑:“自然记得,昭国引以为傲的月蓉公主,多少男子爱慕对象。”

    “那红绡公主的一言一行呢?与殿下在一起那些事呢?殿下也记得如此清楚吗?”

    “我……”张口欲答,易宸璟却忽然发现,他脑海里存在的红绡并不如想象那般清晰,记得她许多言行,可那都是常人有之的,并不特别;记得与她在一起的事,回味起来又觉不如以前那般强烈思念,甚至,想想红绡的面容长相,也有了几分朦胧不明。

    突如其来的慌乱占据心间,易宸璟仓皇狼狈,连喘息都是战栗的。他不敢相信,曾经爱至深情入骨的女子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如此难以追忆,他的许诺呢?他的痴情专一呢?他的至死不渝呢?为什么连那份心痛都不那么真实清楚了?为什么,出现在他记忆里最多的人不再是红绡,而是白绮歌?

    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个转身一个回眸,刻印心底的,再忘不掉的,是她。

    时机成熟,看着神情痛苦、茫然不知所措的易宸璟,安然胜过心疼。素鄢微笑着,轻声如水:“殿下爱着绮歌妹妹,不是吗?”

    “不是……不是!”重重一拳捶在墓碑上,易宸璟痛苦闭眼,仍旧无法驱散脑海中那抹淡然而坚强的身影,“今生今世我只爱红绡一人,白绮歌……我不过是在利用她……”

    真的只是利用她吗?看她与易宸暄纠缠不清,发觉她隐瞒怀孕之事时的怒火中烧又是为何?

    深深吸口气,易宸璟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意外,苦笑一声,目光有些散乱:“让我一个静静。”

    素鄢放下酒杯站起身,踩着一地潮湿枯叶原路往回走,走了十几步犹豫停住,轻柔声音也不知道易宸璟是否听见。

    “有些痴恋不过是对失去东西的偏执,及至真正珍贵的东西再消失不见才会发现,原来曾经执着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脚步声渐远,易宸璟颓然坐在地上,肩背靠着冰冷墓碑,眼前萧索一片。

    “红绡,我若负你,你会怪我吗?”

    暮色四合,天边红云层叠,萧条寂寥的忘华宫里两个年老太监靠在门前头一顿一顿打着瞌睡,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截拇指粗细的竹筒滚到脚边,几缕白烟袅袅飘散,片刻后,两人顺着门板一点点向下滑去,直至躺倒在地鼾声如雷。

    一道身影翻过院墙闯入,悄无声息接近房间,靠近门板侧耳细听,里面偶尔传来哗啦哗啦翻书页的声音。

    屋内白绮歌百无聊赖地看着一卷卷标榜三从四德的书籍,这些都是皇后派人送来的,其用意不言自明。倒是遥皇人情味更浓一些,得知她怀孕消息后让陶公公带来许多补药水果,还暗示她不要着急,事情很快就能查清。事实上白绮歌并不担心那件事,遥皇态度很明显,只要没有确实可信的人证物证绝不会认定她与太子私通确有其事,倒是怀孕一事被发现让她略有担忧。

    本想事后亲口告诉易宸璟的,谁知道这么快就被发现并在这种情形下传出,她无法预料易宸璟会有什么反应,是迫于无奈接受这个孩子的到来,还是向易宸暄对戚夫人那样,满不在乎杀死自己未出世的亲生骨肉?

    无论如何她要竭尽所能保护腹中孩子,不止因为她是母亲,也因为她不愿世上再多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可怜生命,更因为,这是易宸璟的骨血。

    他不会给她半点怜惜爱意,唯有这孩子是二人之间最紧密的联系,不管易宸璟心里怎么想,当白绮歌发现自己已经动心动情时起就已经决定要做些什么,也做好了跌入情之深渊万劫不复的准备。

    爱便爱到底,她的性格如此,敢爱敢恨,永远不会欺骗自己。

    房门一声轻响,失神中的白绮歌诧异抬头,一身阴冷的男人踏入屋内,随手将一样东西丢了过来。下意识接住那东西定睛看去,是一个半掌大小、细颈阔肚的朱红瓷瓶,微微皱眉,白绮歌扬起眉梢。

    “苏瑾琰,你来做什么?”

第087章 失而不得

    易宸璟回到敛尘轩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满身风雪气息夹着冰冷,一进门就让暖殿内的敬妃打了个冷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璟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锦昭仪等你整整一晚了!”

    锦昭仪?易宸璟这才发现锦昭仪正坐在一旁,隐隐发黑的眼圈正是昨晚没有睡好的证明。想想也不意外,出事的不只是白绮歌还有太子,整个宫中除了遥皇、皇后外,最关心太子的人就是锦昭仪了,至少她关心的是太子安危而不是像太子妃那样只关心自己是否会受影响。

    “这两天皇后那边查得紧,我也不方便外出,昨晚才有些闲暇赶过来。”锦昭仪脸上也是一片焦急之色,嗓音哑哑的,显然曾经哭过,“七皇子能借一步说话吗?我有重要的事想谈谈。”

    就算锦昭仪不主动找来易宸璟也会去找她的,私下经太子亲口承认,传言从白绮歌房中搜来那把玉骨扇本该在锦昭仪那里才对,也许能从锦昭仪处问出些蛛丝马迹。易宸璟点点头,正想与锦昭仪到书房说话,敬妃忽地站起身,花梨木拐重重敲地。

    “娘亲?”

    “哪还有时间给你们商量?璟儿,你现在随我去找皇后娘娘求情,那忘华宫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小莺歌怀着孩子谁来照顾?这都第五天了,再拖下去她哪里能受得了?”说罢,敬妃眼圈一红,眼看就要泣不成声。

    锦昭仪虽然与敬妃同为遥皇嫔妃,但身份地位终归相差悬殊,看敬妃激动之余阻止她与易宸璟交谈愈发心急。

    “娘亲放心,我有父皇手谕,随时可以去看绮歌。”低声安慰着敬妃,易宸璟有意无意看了素鄢一眼,深吸口气后平静道,“我不会让她和孩子受苦的。”

    也就是说,他决定让白绮歌生下孩子。素鄢低着头露出笑容,有些黯然,但更多的是欣慰。

    终于能有红绡公主之外的女子走进他心里,不必再看他对月凝眉,不必再看他年年去往红枫林,回来时满眼失落。如果是白绮歌的话,一定能解开他的心结,也唯有那样坚强且固执不逊于他的女子才能永伴左右,为他分忧。

    “殿下!”还不等出门,院外传来战廷急切呼声,易宸璟脸色一沉,匆匆走到房外。

    得知白绮歌有了身孕后他就叮嘱战廷在忘华宫暗中守护,没有他亲口命令战廷绝不会擅离职守。一把拉住神色张皇的战廷,易宸璟眼中隐有怒火:“谁让你回来的?!”

    战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一截竹筒举到易宸璟面前,羞愧地低下头:“属下无能,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回到忘华宫时在地上发现这迷香……”

    “绮歌呢?绮歌有没有事?”

    “祈安公主房间的门一直关着,看门的太监咬定没人进去过,可是无论怎么喊祈安公主都不应声……”

    假如白绮歌没事不该不回应,最大可能是有人进去过,而那两个太监曾被迷香迷晕却因为害怕担责任不敢承认。易宸璟的心凉了半截,目光也冷下去。

    她不会功夫又怀着孩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再往后,根本不敢继续想。

    猛地推开战廷,易宸璟也不管周围是否有人监视,紧握袖中遥皇手谕飞快向忘华宫奔去,一刻也不想再耽搁。好不容易他才明白了一些事情,好不容易才作出决定要保护她和孩子,谁也不能再让他饱尝痛失所爱之苦——任何人,谁敢动她一根汗毛,绝对要以死谢罪!

    可是,他还有机会吗?

    忘华宫里,两个太监拼命拍着门又是喊又是哭,手掌通红通红,房内却没有丝毫声音。起初以为白绮歌在休息没当回事,等到战廷冲进来看见迷香要求开门时那两个太监才发现,门竟然从里面被闩住了,更糟糕的是直到现在房内的白绮歌也没有回应过半声,极有可能是出了事。

    “让开!”易宸璟如一阵暴风似的闯入,丢开门前软成一滩泥的太监,推推门,纹丝不动。把手谕丢在地上,易宸璟深吸口气向后连退数步,紧随其后的战廷赶到时正见他撞破房门,坚硬的木质门闩生生断裂。

    止住用力过猛的踉跄脚步,一股血腥味道隐隐约约钻入鼻中。易宸璟心凉如冬雪,颤抖的手缓缓推开卧房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从床上蜿蜒到地面的大片暗红血迹,地上,单薄身躯一动不动,静静躺在血泊里。

    “绮歌……”易宸璟不知道自己那声呼唤有没有叫出口,感觉上应该是说出了才对,可是为什么白绮歌没有半点反应?哪怕是不耐烦地骂他一句也好,总好过如此宁静,近乎死一般的无声。慢慢蹲下身,双膝支撑不住重量跪在血泊上,小心翼翼抱起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女子,心口仿若撕裂。

    这痛,比知悉红绡已经不在人世时更加剧烈。彼时年少,只道最爱的女子从此阴阳永隔不复再见,心疼又愤怒;而今他已成熟,明白谁才是最珍惜之人时,那种痛苦愈演愈烈,足以将他再一次推入深渊。

    紧紧搂着血人似的白绮歌,易宸璟把头埋在她凌乱发丝间,耳边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

    “绮歌?绮歌?!睁开眼睛,别睡过去,快睁开眼睛!”重重拍着白绮歌毫无血色的面颊,不知是喜是悲,沙哑嗓音透露出不惜一切的疯狂,“去叫太医,叫太医!她还活着!”

    呆愣在门口的战廷被易宸璟喊声惊醒,转身风驰电掣般向太医府跑去,两个守门太监跪着爬进房内,其中一个稍微镇定些,仔细打量一番后战战兢兢开口:“殿、殿下,皇子妃这是、是小产失血啊!”

    易宸璟猛地僵住。

    小产,他们的孩子……没了?

    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入眼触目惊心。白绮歌双臂紧紧按着小腹,大量血迹自下身溢出,床脚边,一个朱红瓷瓶安静躺在角落中。

    多可笑,他逼着自己承认心意,负了红绡,毁了誓言,做好一切准备接受她、等待属于他们的孩子降生,上天却给他如此令人窒息的结局。他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系,他们的孩子,没有了。

    她曾经因为戚夫人被迫打掉孩子大发雷霆,疾言厉色斥责易宸暄是罪人是侩子手,他以为她会豁出一切也要保护这个孩子,没想到,却是她服下药亲手毁了他的骨肉至亲。是她太恨他,还是有人逼她这么做的?

    然而无论事实如何,至少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冰凉唇瓣轻吻眉心,血泊之中,易宸璟紧紧抱着为他付出太多太多的女人,眉宇含冰,目光阴冷,一字一句,有如刀刻。

    “相信我,绮歌,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一年的遥国皇宫从开始便不存在风平浪静,年初,敛尘轩皇子妃疑与太子有染被软禁,数日后经诊有孕,又两日后,因气血虚弱不幸小产损胎,同时皇后所居栖凤宫放出消息,经查实,皇子妃与太子私情为他人恶意陷害,纯系子虚乌有。

    风言风语清净了,遥国皇宫清净了,敛尘轩,也清净了。

    小产后的白绮歌身体差到极点,能捡回条命还要多亏方太医医术高明以及遥皇送来无数稀世罕见的药材,饶是如此,仍在床上躺了四天四夜才再次睁开眼,回复神志清醒则是由三天后的事了。这些天易宸璟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白绮歌睡着不吃不喝,他也不肯动下筷子,困了就喝杯茶提提神,倦了就靠在床头小憩,休息时间却从未超过一个时辰,本就清瘦的脸庞硬是又瘦削一圈,看得敬妃心疼,素鄢不忍,玉澈心酸。

    “殿下多少吃些东西,这样熬下去身子会熬坏的。”玉澈端着粥苦苦哀求,“殿下挂念小姐,小姐又何尝不念着殿下?若是醒来见殿下这般憔悴,让小姐如何安心养病?”

    易宸璟依旧不言不语沉默着,摆摆手,眼中布满血丝。

    这幅颓废模样持续多日,眼看出征在即,遥皇力排众议硬是将北征日期向后推延一月,只是一个月后易宸璟是否能重披战甲挥师北上,没人说得准。

    素鄢悄悄进屋,接过玉澈手中清粥低道:“你先去休息吧,手脚冻伤还没好利索,不好好养着以后就废了。等绮歌妹妹醒了我会立刻派人告诉你,这里我来就好。”

    玉澈没有易宸璟那般筋骨、精神,陪是陪不到底的,她也明白把自己熬出病会让白绮歌心疼,抹了抹眼角泪花点点头,依依不舍离开卧房。

    黯然一声轻叹,素鄢没有劝易宸璟休息或是进食,而是搬过凳子与他一同坐在床边,拿着湿热白布细心给白绮歌擦拭虚汗。

    “我听方太医说了,能坚持到现在全靠绮歌妹妹求生心切,她平日里就比谁都勇敢、比谁都坚强,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白皙手掌忽地一顿,素鄢看向易宸璟,眉眼低垂,“打算告诉她吗,以后可能再不会怀上孩子的事?”

    许久没有表情如同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易宸璟拉起白绮歌的手放在唇边,长眸流水,柔光安宁。

    “没有孩子,她还有我。”

第089章 玉簪重现

    “别胡思乱想,现在你需要静心休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易宸璟扶白绮歌坐起靠在床头,对有关孩子的话题避而不谈。

    白绮歌扭过头掩盖住黯然表情。苏瑾琰说一旦生下这孩子就会连累易宸璟封王出宫、母子分离,为保他大业,保他一片孝心,她义无反顾吃下药引发小产,就这样亲手害死来不及看这花花世界一眼的骨肉,可他却……

    果然,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然而易宸璟的心思绝非白绮歌猜想那般,他只是不想这件事再给她增加困扰痛苦,所以才绝口不提,更可况他在乎的是更重要的事情——和预料的一样,她是自己服下药打掉孩子的,并且是在并不情愿的情况下,易宸璟明白这时候再说孩子的事可能会让她崩溃,再坚强的人总有个底线,而白绮歌显然已经接近那道底线了。

    “饿了吗?等下让玉澈去给你煮些清粥,太医说刚醒来不能吃油腻干硬的东西,这两天先忍忍。”

    “玉澈……”白绮歌依稀记得迷迷糊糊间听到过玉澈的声音,她不是应该回去昭国了吗?冰冷心底忽地涌上一丝暖意,近乎无色的唇角勾起浅笑:“那丫头……还是留下了。”

    “如果不是玉澈冒着风寒给我报信,你早就被谨妃害死在莺月湖。那丫头几天没吃没喝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见你被人骗走,情急之下穿着单衣硬是咬着牙爬到我书房,手脚满是冻伤。”易宸璟端过凉茶喂了白绮歌几口,满满一杯茶却只喝下不到一半。

    难怪那天易宸璟会突然出现在湖边救了她,可惜,没有人能救那个已经不在了的孩子。干涩一笑,白绮歌压下心中凄苦,语气平静许多:“事情查清了?皇上知不知道是易宸暄与左丞相恶意陷害?”

    “还没查清。”易宸璟摇摇头,目光几许疲惫,“放你回来是因为锦昭仪。锦昭仪去找过太子,两个人到父皇面前承认了私通之事,父皇理所当然雷霆震怒,但你的清白总算有人证实了。皇后把罪名强加在到敛尘轩与东宫搜查的两名宫女身上,前日已经杖毙,理由是为得谨妃重用制造伪证,陷害你和太子。目前这件事算是暂时平息,锦昭仪和太子的事也只有父皇、皇后才知道,毕竟是太子,父皇也不能为别人都不清楚的事情废了皇兄太子之位,至于以后如何就要看他们两人的造化了。”

    白绮歌沉默片刻,微微有些失神。

    锦昭仪深爱太子真心真意,太子看似喜欢招蜂引蝶风流不羁,骨子里爱的终归是锦昭仪,否则也不会冒着被左丞相责难的重压承认二人私情。以后的路他们会走得很辛苦,但至少拥有彼此,两情相悦的人最是幸福,纵是失去一切,有对方在便是全部天下,只为一人存在的天下。

    静静看着易宸璟俊雅面庞,白绮歌多希望自己也能如锦昭仪一样,永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你瘦了许多。”易宸璟握了握白绮歌的手,掌心被嶙峋瘦骨硌得生疼。

    “还说我,你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白绮歌淡笑,伸手在易宸璟颧骨一点,“再瘦就只剩骨头了,敬妃娘娘和素鄢姐姐要找我拼命的。”

    零散破碎的记忆里是他一直守在床边,有时低低唤她的名字,有时沉默地握着她的手,每次朦胧睁开眼看到的必定是他,无论她是否清醒,易宸璟总是近在眼前。

    忽然又想起那天他说的话。

    她是我妻子,我不护着她还有谁能护着?

    此生若有真正成为他妻子那天,所受苦难也就都值得了,哪怕他的温柔总是如此笨拙而又沉默无声。

    轻擦在脸侧的手指忽地被易宸璟捉住,掌心热度仿若火烧,白绮歌愣愣抬眼,恰对上他明亮双眸。易宸璟深吸口气,表情无比认真:“绮歌,我想——”

    “小姐醒了?”听到房内传来说话声,玉澈端着茶壶想也不想直接冲进屋内,大嗓门打断了易宸璟思虑半天方才鼓足勇气开口的话。

    易宸璟一脸无奈,斜斜瞪了玉澈一眼,却被欣喜若狂的小侍女彻底忽略,娇俏身形扑到床边又哭又笑。见主仆二人似有无数话要说,易宸璟只得摇摇头一声叹息,独自走到内堂寻半刻清静。

    内堂桌上放着窄口阔肚的朱红瓷瓶,一看见它,易宸璟脸色立刻阴沉下去。

    瓶里的药被白绮歌一颗不剩全都吃了下去,方太医只能凭借残留气味判断药中含有几味致孕妇滑胎的药材,与易宸暄逼迫戚夫人打掉孩子的药完全相同。毫无疑问,这药来自遥阖殿,可是为什么易宸暄要阻止白绮歌生下孩子?易宸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倘若他不得不接受封王远离帝都,易宸暄应该很高兴不是吗?这趟水越搅越混,他渐渐有些看不清晰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前朝众臣为北征之事忙得不可开交,后宫因谨妃禁足也宁静不少,白绮歌住处被易宸璟强行搬到离自己卧房最近的院落,好吃好喝养着还有动不动就沉着脸逼她猛吃补品的易宸璟在,身体恢复速度远超预料,半个月后就能如常走动了。

    距离北征还有五天时间,一切准备妥当后易宸璟反倒闲了下来,有时在御书房或寝宫陪陪遥皇,有时安慰安慰担心不已的敬妃,有时与战廷商量些事情,更多的时间则耗在白绮歌房内。因为担心不在遥国时有人会对敬妃不利,易宸璟决定让敬妃去宫外梅仙姑庵内安养,暖殿里素鄢正帮敬妃收拾东西,易宸璟径自往白绮歌处行去。

    “你收拾东西干什么?”一进门就发现白绮歌在整理包袱,易宸璟讶然。

    “自然是与敬妃娘娘一起走。”白绮歌头也不抬,利落地把衣服叠好放进包袱,“你说要惩罚素娆让她独留宫中,那我和素鄢姐姐当然就要跟随敬妃娘娘了,有什么问题?”

    易宸璟走到床边摁住白绮歌双手,目光意味深长:“我答应过你让你回昭国的,忘了?”

    那么重要的承诺怎么会忘,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白绮歌明白,易宸璟对敬妃的安全十分担忧,否则也不会把战廷留下,可战廷空有一身好功夫却缺少应付阴谋心计的头脑,最好的方法就是她与战廷一起保护敬妃,这样一来,回昭国的事就不得不往后推延。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春寒料峭的,玉澈手脚冻伤未愈,稍微沾些寒气就疼痒难忍,等天气暖些再说吧。”

    “真的不回去?”易宸璟长眉高挑。

    “怎么,嫌我浪费粮食?”白绮歌不甘示弱,仰着脸一本正经。

    对峙片刻,易宸璟忽地笑出声,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白绮歌:“娘亲不用你守着,父皇已准许锦昭仪同去,加上鬼精鬼灵的玉澈还有战廷那个铁打的榆木脑袋,想对娘亲下手没那么容易。既然你不回昭国,我另有任务安排给你,信上写的清清楚楚。”

    锦昭仪细心,素鄢稳重,玉澈聪明,有她们三个在的确不需要她再多干预。白绮歌不禁对拒绝回昭国的话有些后悔,无奈话已说出不能改口,只好郁闷地接过信匆匆打开。

    “此番北征霍洛河汗国路途艰险,思及七皇子新婚燕尔难免心有旁骛,特准皇子妃白绮歌随军同行,一切吃穿用度随副将例制分发,只领大将军之命,旁人不得干预……皇上?!”看着信末朱红印章,白绮歌瞠目结舌,“让我随军同行?!”

    易宸璟笑意更深,言语中似乎对遥皇冷硬态度有所松动:“父皇老奸巨猾,早看出你骨子里那股白家奇才血脉。先前一味帮着你说话就是不愿见你被人陷害获罪,如今又主动让你与我一同出征,一来能最大程度避免再有人暗下毒手,二来也是希望这次北征能让你更多了解沙场,以便挖掘出用兵潜力。”

    想来想去倒没想到这个办法,白绮歌惊讶过后又有些慨叹,不愧是父子,易宸璟与遥皇缜密心思当真像极。

    既然遥皇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丢开包袱长出口气,白绮歌半是玩笑地白了易宸璟一眼:“这回好了,在你面前我又多个身份。以后记得要叫我白副将,敢有违背小心军法处置。”

    “身份吗……”渐有血色的面容活跃眼前,易宸璟若有所思,趁白绮歌低头间隙把什么东西插在绾起的秀发之间。

    白绮歌一愣,一边伸手向头顶摸去,一边侧头看向妆奁上平整铜镜。

    细长簪身擦拭锃亮,莲花托座雕镂精巧细致,顶端一颗碧绿玉珠圆润光滑,色泽均匀,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白绮歌竟不知道易宸璟在什么时候偷偷拿走了她藏于匣中的玉簪、在什么时候把破碎的玉珠重新换过,如今把它安稳置于她发间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敬妃给她的,作为正妃身份证明的玉簪。

    怔怔看着神情郑重的易宸璟,白绮歌有些迷茫,当初是他一气之下摔了玉簪说什么不会娶红绡之外任何女子,这番举动又算什么?

    白绮歌的反应都在易宸璟预料之中,但他并不在意,轻轻执起白绮歌双手,眼中是足以令人转瞬沉溺的无边温柔。

    “绮歌,做我妻子,你可愿意?”

第090章 阴谋随行

    时光仿若凝滞,周围静谧得连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在还能听到,不然白绮歌真要怀疑自己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莫非仍是梦境一部分,睁开眼就会消失吗?若不是梦境,他又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怎么会问她说,做我妻子,你可愿意?

    他的恨那样炽烈不加掩饰,他的爱那样痴狂从未改变,即便白绮歌曾有过那么一丝期盼希望他可以忘记红绡,却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不恨她已经很难得,代替红绡成为他妻子,根本就是世上最荒唐的梦境。

    “联姻替嫁,我本就是你的妻子,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之说。”巧妙偷换话题,白绮歌不动声色抽回手掌,对易宸璟的问题避而不答。

    易宸璟自然不满足于她模棱两可的回答,眉头微皱,声音低沉:“不愿意么?”

    “这玉簪你说过只红绡公主一人戴得,放在我这里不合适。”摘下玉簪交还给易宸璟,白绮歌低垂眼脸,表情没有半点变化,“我只是个挂名皇子妃,身份低微又无才无貌,他日你荣登皇位自会有合适女子扶为皇后,之前的路有我和战廷相伴,之后的路,另寻佳人吧。”

    预料到她会惊讶,却没料到她会拒绝,易宸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玉簪半举,眼中有不信不解,更多是难以接受。

    白绮歌从小就喜欢黏在他身后,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长大后明知他深爱的人是红绡还屡屡吐露真情甚至甘愿为妾,而今为了他的皇图霸业,她收敛光芒默默相助,连亲生骨肉都为他忍痛舍弃,为什么却不肯接受他给予的名分?

    忽地拉住纤细皓腕,易宸璟深吸口气:“因为恨我攻破昭国连累白家,还是恨我之前那样待你?给我个理由,我不相信你会心甘情愿做一辈子名不副实的皇子妃!”

    “的确不甘心,一辈子太久了,我没那么好的耐性。易宸璟,我答应过会帮你坐上皇位但没有说那之后还要在你身边,你当上皇帝那天就是我返回昭国之日。不用担心我会反悔,我没有那么卑鄙,所以你也不需要想尽一切办法来留住我,现在这样的关系我已经很满足。”白绮歌笑得淡然,所有苦涩都吞到肚子里,半点也不肯让人发现。

    她多想干干脆脆一口答应,可是她不敢,易宸暄带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她无法接受再一次虚情假意的背叛,尤其是易宸璟,前世今生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提及孩子时他选择立刻转开话题的反应让白绮歌如坠冰窖,连失去亲生骨肉都不在乎,他又怎么可能会在乎她?无非是他的尊严或者野心在作怪,不愿浪费任何有用棋子,不愿把一步好棋让给别人下手,完全不关乎感情爱恨,仅此而已。

    早知道是被欺骗的结局,还不如不贪恋那一刻欢愉,最后落得遍体鳞伤。

    “好了,这件事我不想再听,说些别的吧。”阻止还想辩解的易宸璟,白绮歌故作轻松扬了扬手里的信,“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该准备的东西我都替你准备好了,这两天你好好休息。哦对,明天还有份大礼要送给你,早点到书房,我等你。”易宸璟收好玉簪,片刻前满腹衷情模样消散无踪,两人之间言谈又如往日般平淡似水。

    白绮歌婉拒之意如此明显,易宸璟自知没有解释下去的必要,感情不是儿戏,强求不来。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放弃了,就如同深爱红绡这么多年,远超常人的固执不允许他说放手就放手。他明白得很,白绮歌仍然不信他,不相信他是真心一片而非出于利用她的目的,这怪不得任何人,只能怪他当初伤她太深,身上、心上血淋淋的伤口直至今日仍未痊愈。

    慢慢走下去吧,封疆路漫漫长远,帝业亦非一日之谈,他有的是时间让白绮歌消除误解、卸下防御,终有一日她会像从前那样信任他,将一生幸福交托给他。

    对白绮歌,他志在必得。

    敛尘轩最阴冷角落,无人清理积雪的低矮柴房外,白如细玉的圆润手掌握着钥匙,咔哒一声解开沉甸甸大锁,紧紧锁住柴门的粗重铁链啷当落地。

    “娆儿,娆儿?”推开门,素鄢急切呼唤,被呼唤的人却静静坐在柴草堆后猫一般蜷缩着,两只眼睛充满怨毒。

    一个月,她被囚禁在冰冷阴暗的柴房中整整一个月,没有人来看她,没有人关心她、在乎她,只有送饭的老仆每天开一次门,关一次门,留下冰冷的残羹剩炙让她不致饿死。人都是会变的,尤其在经历大起大落之后,再弱小的人也会变得扭曲,变得疯狂。

    “娆儿,快起来,咱们出去,这里冷得要命,再待下去你会冻死。”素鄢眼圈一红,心疼地抱住妹妹,却被无情推开。

    “我若该死,上天早就让我死在这柴房之中,还用得着你来嘘寒问暖同情可怜吗?”冷冷看着亲生姐姐,素娆站起身,披在背上的破旧棉絮掉落在地。一袭旧被,一餐粗食,每天与她相伴的就是这些,而不是眼前梨花带雨的姐姐。还带着稚气的脸庞露出古怪笑容,素娆低下头,毫无光泽的漆黑眼珠一动不动,阴沉得吓人:“姐姐,一个月了,你可有来看过我一眼?你看看,看看我的指甲,我每天在木头上一道道划过,指甲折了,皮肉烂了,我却等不来你救我。姐,你是我姐姐啊!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为什么连你都不肯帮我!”

    素鄢被妹妹疯狂模样吓坏了,浑身一抖跌坐地上,眼中流露出哀伤:“不是姐姐不想救你,实在你犯下的错误太严重,殿下只罚你在柴房中囚禁,现在又许你独留敛尘轩等我们回来,这已经是天大恩赦。娆儿,别再错下去了,就算我求你还不行吗?好不容易我们有了能够吃饱穿暖的家,你还想要什么?”

    素娆不回答,蹲在素鄢身旁一味冷笑,冰冷手指抚过丰腴肩头,轻轻触在那张和自己并不相像的脸庞上,语气阴森:“家?那是谁的家?你的还是我的?姐,你知道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软弱,凡事不争不抢,总摆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我们跟着娘亲颠沛流离那么多年,难得遇到一个能收留我们的地方,你想眼睁睁看着从此安享富贵的机会被人夺走,任人颐指气使踩在脚下吗?你可以忍,我绝对不会!”

    “绮歌从没有和我们争夺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娆儿,你一心想爬上皇子妃之位这我知道,可你有没有想过,皇子妃是谁都可以当得的吗?”深深了解亲生妹妹的素鄢明白素娆所指何意,神情里掺杂了几许悲戚,紧紧握住脸侧冰冷手掌声音颤抖,“爱或不爱没人能强求,绮歌初来乍到倍受欺辱,可她还是得到殿下倾心,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你又何必斤斤计较非要去争那虚名?一处安身地,一日平安喜,再执迷于无望目标你会毁了的,娆儿……”

    “行了,别跟我说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白绮歌也是人生肉长的,她不比我多什么。有她,殿下不会看你我半眼;没她,早晚敬妃娘娘会从我们之中选出一人做皇子妃。姐姐,从小到大都是你护着我,现在轮到我来给你荣华富贵了。”

    近乎扭曲的笑容根本不可能让素鄢安心,心里恐慌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娆儿,你想干什么?听姐姐一句劝,别再害绮歌了好吗?!”

    “不,好!”咬着牙一字一顿,素娆甩开扑过来的素鄢,恶毒眼神在阴暗柴房熠熠发亮,“你听着,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是帮一个外人还是要我这个妹妹?!你可以帮她,没关系,不过我告诉你,白绮歌不会活太久。姐姐,你没发觉异样吗?这么冷的天,这么简陋的饭我依旧活着。实话告诉你,有贵人暗中帮我,白绮歌,必死无疑!”

    苍狂笑声近乎歇斯底里,素鄢怯怯地看着笑弯了腰、笑出了泪的素娆,总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相依为命半生的那个妹妹。她心爱的妹妹不会这般丑陋疯狂,如此被嫉妒迷失双目、一步步走向歧途的人,是谁?

    来不及想太多,脑后忽地传来一阵剧痛,视野里天旋地转渐渐黑暗,软软倒地前素鄢听到一个男人陌生的声音,而后再无知觉。

    “你——!别碰我姐姐!”笑声戛然而止,素娆换上惊恐表情死死盯着门口,尽管害怕到双膝发抖,仍拼命尖叫着把昏倒的素鄢拖到自己身边紧紧抱住。

    “管好你的嘴,再让我发现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下场和那两个被杖毙的宫女一样。”碧色双眸毫无感情,精致容颜麻木漠然,苏瑾琰揉了揉手腕,看都懒得看素娆一眼,“皇上下了密令,准许白绮歌随军出征,一旦她在易宸璟身边立下军功,你们姐妹便再无出头之日。”

    心脏瞬间被冰冷攫住,素娆吞口口水,语气竭力保持着镇定:“我该怎么做?”

    “用不着你做什么,从中传话便可。”苏瑾琰掏出封信丢到地上,“出征之前拿着这封信去找齐涛齐副将,之后但凡有任何回信都要及时给我送来——只要你老实听话,我保证,易宸璟回来时带的,只会是白绮歌尸骨。”

第091章 意外礼物

    “不是说准备了大礼吗?就是这个?”易宸璟书房里,白绮歌看着案上华美服饰哭笑不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不是,这是接受大礼前必须做的准备。”把衣服抛给白绮歌,易宸璟指了指屏风,“去换上衣服,我看看是否合身。”

    只是换身外衣而已,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白绮歌大大方方走到屏风后窸窸窣窣换好衣服,再出来时让易宸璟眼前一亮,唇边笑意赫然。

    “你适合穿些颜色艳丽的衣服,总穿那身没什么味道的素衫实在浪费身姿,以后不许再穿。”

    “我穿什么你也要管?”白绮歌对亮眼的桃粉色着实没什么好感,连带对挑选这套衣裳的易宸璟好感度也降低半分,“平时少看些兵法书吧,再看下去你要被女人嫌弃了,选这么难看的颜色还自以为多美,真对不起你那双眼睛。”

    一番真心话换来一顿抨击加讽刺,不善斗嘴的易宸璟哑口无言,幸好外面战廷敲了敲门轻咳一声,这才给了他离去借口。

    “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易宸璟的阴晴不定、莫名其妙亲近之人都有所了解,白绮歌也没有多嘴问闲事的习惯,反正该她知道的事情易宸璟不会隐瞒,不该她知道的,就算把他耳朵磨出茧来也得不到半个字答案。随意应了一声,对书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白绮歌坐在案边翻看兵书,等待说要送她大礼的易宸璟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时,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怎么才回来?早知道这么慢我就——”慵懒抬头,剩半截话被生生吞下。

    进来的人并不是易宸璟,而是另一个她非常熟悉的男人,曾经温柔抱着她安慰她,让她倍感温暖的男人。温和笑容依然如故,挺拔身躯稳重如山,卸去战甲,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英气面庞还年轻,却已经染满风霜。

    “二哥!”

    瞬间,面对无数苦难都不曾落下半滴眼泪的白绮歌声音哽咽,等那只温暖手掌轻轻拍在头顶时,已是泪如雨下。

    这就是易宸璟送给她的大礼,白家次子,名震九州的昭国大将军,白灏城。

    “傻丫头,都嫁人当上皇子妃了还哭。”结着老茧的手指擦去白绮歌脸上泪痕,白灏城像是哄着小孩子一般把她搂在怀里,眼中疼惜柔光绵绵不尽,“山高路远,每次给你写信都要很久之后才能收到回信,如今昭国安定,终于有时间能亲自来一趟看看你。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白绮歌很想说自己过得很好,可是嗓子哽咽得又疼又哑根本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拼命点头,拼命让自己看起来很幸福。

    回头看了眼关紧的房门,白灏城扶着白绮歌瘦削肩膀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语气透出深深心疼:“过得好怎么会瘦成这样?走路上真怕认不出你。”

    抹去眼泪停顿许久,喉咙不那么疼痛的时候,白绮歌终于能开口说话。

    “二哥不也是吗?还不到一年就瘦成这样,走路上我也快认不出来你了。”

    大概只有面对白家人,特别是宽厚又温和的白灏城时,白绮歌才会露出这般与小女子无疑的表情语调,带着一丝活泼俏皮,像是撒娇一样。这就是家人啊,无论何时都会包容她、保护她的一群人,哪怕她曾犯下弥天大错,哪怕世人都恨她骂她,唯有家人会挺直身躯为她遮风挡雨,不求回报。

    前世渴求而不得的亲情,此生她甘愿用一切换取。

    寒暄许多家里事情后,白灏城又多次打听她在遥国景况,白绮歌不愿亲人为她担忧,每每提及都说一切安好,然而,白灏城微暗目光却在告诉她,他根本不信。

    “五皇子曾派人到白府说起你的遭遇,往皇宫来的路上又听说你前些时间小产,这些我都不敢告诉娘亲,就怕她急火攻心病倒,可我和爹爹总不放心,一直想找机会把你接回去。”再次压低声音,白灏城紧紧握着白绮歌纤细手腕,一缕红线拴着的小物件塞到她手里,“这护身符是我在城门外发现的,那时我就猜到你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才来到遥国,就算受再多苦也会忍着不说。从小你就这样内向,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让我和爹爹怎么放心得下?”

    “二哥你多虑了,殿下待我很好,小产也是因为自己马虎大意没有注意保养。倒是五皇子,这件事我本想写信告诉你的——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如果说大遥宫中有谁想害我,那人非他莫属。”

    来之前还以为白绮歌最亲近的人是那位“善意提醒”的五皇子易宸暄,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白灏城倒吸口气,眉宇间尽染忧郁:“越说我越担心你,总觉得在这宫中你连个可以依靠信任的人都没有。”

    “怎么没有?二哥可还记得小羽的未婚妻常思忆常姑娘?”见白灏城点头,白绮歌笑道,“常姑娘幼年时闺中挚友姜锦簇就是正值皇宠的锦昭仪,她待我十分关心。还有遥皇,见过面后总觉得人很慈祥。对了,还有玉澈,原本打算前些日子送她回昭国的,谁知这丫头铁了心非要留在大遥陪我,我还想着找机会把她踹回白家让二哥你收了她呢。”

    白灏城天生的大将之命,战场上雄姿英发、所向披靡,可下了戎马面对儿女情长却短了九分气概,被白绮歌半开玩笑地说起嫁娶之事竟当即红了脸,语气也吞吐起来。

    “胡说八道,玉澈年纪还小,就算长大了也该找个心仪男子嫁个好人家,你看我一身粗鲁怎么照顾得了她?再说……再说……”

    “再说什么?”

    尴尬目光挪向脚下,白灏城给自己打了半天气,舔舔干燥嘴唇,声音比白绮歌还要小上三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里,再容不下其他。”拉着白绮歌的手指向自己心口,腼腆却坚定的语气听不出半丝虚假。

    装满刀剑兵马的脑子终于开窍,也开始对儿女情长感兴趣了?白绮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向来不近女色的二哥有了心上人,绝对值得爹爹娘亲放爆竹庆祝。

    白绮歌本打算问问是谁的,想到在昭国生活时间还不如在大遥长,认识的人也就最亲近的几个亲人,就算问了也还是不清不楚没有印象,索性作罢。

    说起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生活时间最短的地方有她最贴心的人,这些人远在天边;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有她接触最多的人,这些人离她最近,心却隔着层层阻碍,可望而不可及。

    一时沉默,门外传来笃笃敲门声,战廷的声音依旧木讷敦厚:“祈安公主,殿下说您与白将军聊完的话就到偏殿用膳,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应了战廷一声,白绮歌回身问道:“二哥,你在这里待几天?”

    “到七皇子殿下出征。”

    听着挺久远,实际上也就四天而已。白绮歌低低叹了一声,颇有些落寞:“这次出征我会和他一起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是打了胜仗我就抽时间回趟昭国,快一年没见到爹爹娘亲了,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你要随军出征?”白灏城惊讶,脸上担忧之色愈胜,“绮歌,沙场无情,你从没学过功夫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不行,我要去找七皇子,绝不能让你跟他一起去霍洛河汗国!”

    白绮歌急忙拉住急匆匆起身的白灏城:“你听我说完。现在几位皇子争权夺势,易宸璟不在时无论是我还是敬妃娘娘都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暗处多少人虎视眈眈想要趁机下手数都数不过来,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我。二哥,你放心好了,这段时间我在敛尘轩并非不学无术闲混日子,有战廷教我功夫,还有易宸璟教我兵法,我可以很好保护自己的。”

    “没骗我?”白灏城半信半疑,可是看白绮歌澄净双眼又找不出任何异样,无奈只能止住冲动转回身,轻轻刮了下白绮歌鼻尖,“其实这次见你比以前瘦了不少,精神却要好上很多,开朗了,也活跃了,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绮歌,我一直很想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和爹娘?”

    探寻语气让白绮歌浑身不舒服,她暂时不希望白家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爹爹和娘亲年岁已高,让他们知道寄宿在这具身体里的并不是他们亲生女儿,而是一个从遥远时空穿越而来的陌生人,他们能坦然接受现实吗?

    不可说,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行。

    门外再次传来战廷催促,白绮歌深吸口气避开回答,拉着白灏城提议先去吃饭,转身的瞬间,一股巨大力量从后袭来,不由分说将她揽入宽阔怀中。

    “绮歌,你在这里过得真的好吗?跟我说实话!”

    略显严厉的质问让白绮歌很想再哭一场,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窝心的感觉。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没人问过她过得如何,只有二哥开口就问她过得是不是很好,而且,就算她说谎欺骗想要掩藏那些痛苦回忆,二哥仍会不放心地一遍遍询问,担心她胜过担心自己。

    等不来白绮歌的回答,白灏城已经忍不住心里大堆大堆话语,紧紧抱着瘦削身躯,闭着眼睛任由心中所想化作声音,一点一滴传入白绮歌耳内。

    “不要怕,不用再怕了……绮歌,现在我有足够的力量带你离开,只要你说想回家,就算杀出条血路我也会带你回到昭国、回到白府。告诉我,你过得开心吗?想不想回去,回我们的家?”

第092章 君心何处

    从白绮歌突然提出要让玉澈返回昭国时,易宸璟就注意到她的心情差到极点,费了好大力气赶完政事抽些时间陪她去宫外散散心,结果回来便遭遇软禁一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连串事情下来,白绮歌瘦骨嶙峋的身子和时而失神发呆的精神状态让他担心不已,正巧最近白灏城作为昭国领兵总将军在距离大遥不远的地方戍边,于是就私下派人把白灏城请到帝都,安排与白绮歌见面。

    白家人在白绮歌心中占据着无可替代的首位,易宸璟这么做完全是为她考虑,希望能借助白灏城的出现让她开心一些,打起精神准备随军出征。为此,他宁愿坐在偏殿面对一桌饭菜等着兄妹二人。

    事不过三,第三遍让战廷去催促无果后,从不等人的易宸璟沉着脸起身,负手走回书房。

    “殿下……”书房外,战廷窘迫低头。

    紧闭的大门看着就不舒服,走到屋前刚想礼节性敲敲门,里面传来的低声交谈让易宸璟蓦地停住动作,剑眉微皱。

    “车马就在宫外,想走随时可以。还有几天遥国大军就要北上征伐霍洛河汗国,战事一起他根本没时间来追你,到了昭国鞭长莫及,更没有把你再带回来的可能。”

    “我是很怀念昭国,做梦都会梦到爹爹娘亲,没有一刻不想早些回到昭国、回到白府……”

    瘦长手掌紧攥成拳,心里不知哪处涌出一缕冰冷慢慢扩散,四肢百骸,无不僵硬。易宸璟没想到一片好心却招来恶狼,他不顾被刺杀的危险贸然放白灏城入宫,那家伙……那家伙却千方百计想要把白绮歌抢回昭国!

    骨节如竹的手马上就要推开房门,易宸璟甚至想象得到此刻白灏城是一副怎样令人厌恶的嘴脸,而白绮歌又是如何楚楚可怜倾诉思乡之情的,就在手心距离房门不到半寸的刹那,外柔内刚的坚定声音冲破阻碍落入耳中,让即将被破坏的兄妹团聚得以保全。

    “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刻意压低的声音顿了顿,似是做着非常艰难的决定,“我答应过要陪他到某个时候,在那之前我绝不会离开半步。二哥,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不像你和爹爹那样能够运筹帷幄所向披靡,更学不会其他女子那般温婉贤惠,用满腔柔情成全一代英豪。但我想试一试,试试看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哪怕只是帮他提剑、帮他擦去图纸上多余的墨迹也好,我只想守住誓言,不辜负他的信任。”

    愤怒举起的手轻轻落下,巨大反差令身后战廷摸不着头脑,呆呆看着易宸璟悄无声息转身离开,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暂时不能接受他没关系,至少她现在不愿离开,只要能在一起,没什么事是不可改变的。

    经过战廷愁眉苦脸越来越哀怨的催促,白绮歌终于跟在白灏城身后走出书房,眼圈红红的,精神却比早上要好得多。

    白灏城来敛尘轩的事除了易宸璟、战廷和白绮歌外没人知道,借口要与人商议出征之事支走敬妃和素鄢等人,易宸璟只留战廷守在外面,三人坐在桌边准备享用一顿昭国风味午饭。

    “坐过来。”看白绮歌自然而言地选择白灏城身旁位置坐下,易宸璟脸色一凝,敲了敲自己身侧空位。

    白绮歌瞥了他一眼:“坐哪里不一样?筷子长短又不会变。”

    易宸璟分不清白绮歌是真傻还是故意气他,她拧个劲儿也就罢了,偏偏连白灏城也看不懂脸色似的,瞅着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笑而不语,有气无处发,只能闷头夹菜吃饭。

    听里面连句说话声都没有,战廷忍不住偷偷瞄了瞄,敦厚脸上难得出现幸灾乐祸表情——这摆明了是殿下醋意横飞,对面兄妹两个看不出来吗?人都说他战廷又呆又傻,原来昭国那位统率三军的白大将军还不如他呢!

    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草草填饱肚子,易宸璟放下饭碗,目光依旧盯在白绮歌身上。

    “这几日白将军就住徽禧居好了,远是远了些,清净却远胜其他地方。”

    住徽禧居也好,那里偏僻,不容易被人发现。白绮歌并没觉察出有什么异样,仍低头喝着汤,结果险些被易宸璟接下去的话给呛死。

    “绮歌,晚上和白将军好好聊一聊,不过别回来太晚,我一个人睡不习惯。”

    手一抖,汤匙里滚热的清汤尽数滑进喉咙,烫得白绮歌捂着嘴差点疼掉眼泪儿,抬头狠狠瞪向易宸璟,后者好整以暇淡然喝茶,微微挑起的细长星眸写满“你奈我何”的戏谑之意。

    “死不要脸!”听不清的咒骂从白绮歌牙缝挤出,面上还得装作满不在乎。一直与易宸璟分房而睡这件事如果被白灏城知道了,定然又会认为她不得宠、受人欺凌,同回昭国的建议也必然再被提起。

    没办法,易宸璟了解她骑虎难下的境地,只要抓住这弱点,无论怎么过分她也只有忍耐的份。

    “她从小睡觉就不老实,总喜欢翻身,想来殿下没少受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面瞪易宸璟还没瞪过来,身旁白灏城又淡然地抛出不该被提起的某些话题。

    “哦,是么?”易宸璟笑意不改,只是微翘唇角怎么也找不出感兴趣的意味,“这我倒没发现,夜里她睡得比谁都安稳,怎么叫也不醒。”

    “我又不是死人,怎么会叫不醒?”白绮歌被这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对话绕得晕头转向,随口顶撞回去后才发现,自己这句话有多么的不妥——又没真的朝夕相处同床共枕,醒或不醒跟易宸璟有半点关系吗?!

    相识以来白绮歌不是沉默相抗就是横眉冷对、咄咄逼人,难得见她如此狼狈无措,易宸璟再也憋不住,扭过头噗地笑了出来。

    冷硬也好,呆愣也罢,白绮歌一言一行都深入他心底,以前觉着是无比憎恨,现在却怎么也咀嚼不出半点厌恶味道,反而想要更多地看着她、听着她,了解他所不知道的每一面。

    是夫妻又不算夫妻的两个人不时斗几句嘴,屋外战廷听得乐呵,唯独白灏城不停倒茶、喝茶,好像壶中苦涩茶水比饭菜更能填饱辘辘饥肠似的,没人注意到那双形状与白绮歌九成相像的眼眸里藏着几许落寞。

    饭后,白绮歌让战廷先把白灏城带去徽禧居,两人前脚刚离开,后面一双筷子直直朝易宸璟飞去。

    “在二哥面前你胡说什么!”见易宸璟轻轻松松接下筷子丢在一边,白绮歌不解气地又拿起另一双筷子猛地丢去,“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我有说错吗?你是我妻子,食同桌寝同铺天经地义,还是说你希望白家人得知你一直一个人住在冷清院内,千里迢迢外还要为你担心牵挂?”

    白绮歌就猜到他会以这件事相威胁,恨恨一脚踢在凳子上,背对易宸璟不再言语。

    寂寥皇宫,枯燥生活,能有个人调侃戏耍是件十分惬意的事情,易宸璟并不打算这么快就放开让他心情愉悦的游戏,靠近单薄背影,双手环抱杨柳软腰,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稍稍低头,趁着白绮歌还没反应过来时贴近耳边柔声细语:“晚上回来直接到我房里,不是开玩笑,我在说真的。”

    若是以前听到这话,白绮歌只会当他有事要商量,不假思索一口答应;然而昨天他刚刚表明不知真假的心迹,这会儿忽然又让她夜里去他房间,白绮歌难免有些顾虑。

    易宸璟的性格总徘徊于两个极端,或者阴冷可怕,凡事说到做到不惜一切,或者执拗得如同孩子,喜欢的东西,绝不放手。

    在他心里,她究竟算是哪一端的存在?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过程中一枚可留可弃的棋子?还是他真心想要捧在手心里,一生一世都不肯放手的无价之宝?看起来没什么不同,至少现阶段他处处护着她、让着她,可是对白绮歌而言,这两种可能是天渊之别,冰火两重。

    她爱他,为他愿拾起红妆或同赴沙场,这身体自然也不在乎和心一起交给他,但前提是,他也爱她。

    “君若无心我便休。”

    “什么?”低低的声音近乎呢喃,易宸璟没有听清,仍在为她没有挣扎推脱感到意外和隐约开怀。

    “没什么。”搬开揽在腰际的手臂,白绮歌一个转身闪到门边,明媚阳光直射下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晰,“我去找二哥,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怀中温暖翩然离去让易宸璟有些不适,下意识追上想要逃走的身影,手腕用力向后一拉,双脚似乎也随着白绮歌的身影摇晃失去重心,整个身体向前倒去。还好是在门边,长直有力的手臂撑在木门上,圈起的臂弯中恰是有些惊讶仰起头的清瘦残颜。

    狭小空间容不得她再逃窜,易宸璟心满意足地欣赏如此近距离之下白绮歌微微有些愤怒的绯红脸颊,唇角轻挑,毫不犹豫埋下头。

    那双不喜涂抹颜色的薄唇依旧柔软滑腻,舌尖辗转而过,轻擦紧闭牙关,末了在下唇上小小咬一口引来黑白分明的眼眸怒目而视,却让易宸璟越发欲罢不能。

    屋外几声麻雀叽喳乱叫,恋恋不舍收回唇瓣直起身,易宸璟长出口气,指尖轻柔抹去白绮歌唇上一片湿润。

    “我等你。敢不来的话,白灏城会听到更多不堪入耳的事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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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捐躯,重生古代,昔日华颜不在,只剩残缺容貌、待罪之身。 本想沉默度余生,却不料卷入无休无止阴谋争斗,乱世宏卷中难掩璀璨光芒,宫闱倾轧,天下权谋,内忧外患,干戈不休。 替嫁受辱身心摧残,一场化爱为恨的阴谋扑朔迷离;并肩戎马恩怨交杂,束缚报仇竟变奏一曲凤求凰;二夫三嫁心灰凤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