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婚夜真相
暗香浮动的房间里响起一声闷哼,血花溅落,凌乱脚步交错纠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贱人!”近乎咆哮的骂声大大有违俊美面容,狼狈不堪之状更是彻底毁了昔日温文尔雅形象,易宸暄表情狰狞扭曲,一手捂着颈间伤口不停后退,对面不过一步远的距离就是挥舞着锋利珠钗步步逼近、却越来越显出乏力之势的白绮歌。
珠钗毕竟不是趁手武器,白绮歌又受了那熏香影响提不起力气,一击未中后再一次刺杀落空。易宸暄匆忙躲闪间被刺伤手臂但护住了致命部位,虽然向后退的过程中接连撞翻桌案颇为落魄狼狈,可是保住性命就相当于胜利了——他知道白绮歌再不可能进行第三次有威胁的攻击,香炉被撞翻,令人筋骨酥软的涣神香气味空前浓郁,摇晃愈发明显的身形足以证明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果不其然,没走上几步白绮歌就踉跄跌倒,别说举起武器,就连自主站起都做不到。
“瑾琰!瑾琰!”来不及嘲讽或是惩治地上虚弱女子,颈部和手臂两处伤口让易宸暄惊慌更胜怒火,拉开房门接连喊了多声后,苏瑾琰匆匆踏入。
“怎么……”定睛一看,苏瑾琰倒吸口凉气。
眼前景象用难以置信四个字形容绝不为过,尽管早就发现白绮歌略通拳脚功夫,可是苏瑾琰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如此不利境地下攻击易宸暄并且造成伤害,那女人在敛尘轩被欺负得几近死地都没还过手,何以今日疯狂到这般地步?
“只是皮外伤,我这就去取创药过来。”简单查看下易宸暄伤口,苏瑾琰低道,“殿下且坐着不要乱动,小心伤口撕裂。”安抚好易宸暄狂躁情绪,苏瑾琰转身欲退出房外,离开前不动声色朝白绮歌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来。
白绮歌倒是想跟他一同离开,易宸暄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与他单独相处只有危险没有逃脱可能。然而一番拼斗后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即便想要离开也无法付诸行动。
“又想要救她吗?”易宸暄敏锐地发觉苏瑾琰意图,一声冷笑,按着伤口的手重重捶在榻上,“瑾琰,难不成你真的喜欢这贱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违逆我的下场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才是。”
瘦长身躯一颤,苏瑾琰脸色瞬间惨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见苏瑾琰被吓住,易宸暄阴鸷目光扫过白绮歌,面容愈发扭曲狠厉:“你想要她也可以,反正我只需要她一两件信物获取白敬甫信任就好,等白家带兵反叛推翻易宸璟后她就没用了,那时连七七一起,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给我滚出去!”
苏瑾琰沉默退出房外再没看白绮歌半眼,后来取了创药给易宸暄涂抹包扎也是低头垂首,看不任何毫表情。
过于浓烈的熏香气味夺走大半知觉,白绮歌只能倚在墙边靠坐,发麻的手指想要握紧都做不到,能做的就只有趁着易宸暄包扎伤口期间整理思路。
按照易宸暄言语中意思可以推测,目前他还不打算杀死白绮歌,最大可能便是将她失踪一事推到易宸璟头上,然后拿能够证明白绮歌在他手上的信物去与白家接触,最终目的是鼓动白敬甫带领昭国受欺压的苦难百姓起来造反。作为臣国的昭国目前正处于易宸璟管辖之下,造反若是成了,昭国脱离大遥控制,易宸璟必定失去皇子地位,即便不成遥皇也会因此对易宸璟产生不满情绪,相比一直得宠的五皇子自然夺位实力大削。
包括白绮歌自己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想得这么深远,一个臣国替嫁的罪民竟然会影响到众皇子夺位,听起来实在荒唐。
金疮药很快就止住了伤口流血,看看包扎整齐的伤口,扭曲脸上惊慌渐渐散去,狠厉阴鸷比先前不知加重多少倍。一脚踢开掉落地面的珠钗,易宸暄站在白绮歌面前弯下腰,手指粗暴地捏住白绮歌脸颊:“胆敢伤我的女人你还是第一个,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七弟会慢慢对你产生兴趣,就连瑾琰也不惜为你拂逆我的命令。白绮歌,你确实不同于一般女人,留你活在世间不知还会给我带来多少麻烦,要不是为了得到白敬甫和白灏城两员奇将,你早就沉在御花园湖底浑身腐烂了。”
“你现在不杀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白绮歌傲然相对,平静面容冷若冰霜。
“现在杀了你我才真的会后悔。”大概是牵扯到伤口引发疼痛,易宸暄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又开口,“不过也不会便宜你,反正骗取白敬甫信任不一定非要你完好无损活着,在你‘被七皇子残害失踪’的消息传到昭国之前,我们有的是时间好好玩一场。”
阴冷疯狂的目光有如毒蛇吐信,白绮歌避无可避,唯有鼓起勇气坦然直视。她并非“邪不压正”一词的忠实信徒,争夺皇位的两方与“正义”这个词也毫无关系,但她相信,易宸璟发现她和戚夫人失踪后不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亦不会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如果说易宸暄心机深沉、狠毒老辣,那么易宸璟就是目光长远、深谋远虑,只有他气吞山河、睥睨天下之气才是白绮歌认可的王者风范。
毫不怀疑,易宸璟会来救她的,一定。
因为她还有很多利用价值,不是吗?
眼下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躲避伤害,易宸暄歹毒残忍,连亲生骨肉都可以面不改色亲手杀死,还有什么骇人听闻的折磨方式他用不出来?白绮歌倒不是害怕吃苦受罪,特种兵都要接受许多体能与耐力上的极限训练,她自信面对严刑拷打不会有半点屈服之色,真正担心的,是腹中孩子。
那种心情很奇妙,哪怕明白肚子里那个小小生命还没有思想、没有喜怒哀乐,可是要看着他无声无息离开人世仍觉不忍,不管易宸璟是否期待这孩子降生,身为母亲,白绮歌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有人伤害自己骨肉的行为。
没有丝毫畏惧的表情令易宸暄极其不痛快,沉吟少顷,忽地直起身看向苏瑾琰,语气里揶揄嘲讽意味甚浓:“瑾琰,你这么豁出一切帮她可曾得到什么好处?她的身子,你碰过没有?”
“我与她并无关系。”苏瑾琰依旧面无表情。
“随你怎么狡辩好了,不过,没碰过的话还真是可惜。”易宸暄面露遗憾之色,假惺惺叹口气,顺手解下腰间香囊,“世上女人虽多,拥有皇子妃身份的却寥寥无几,我这个皇子都未曾有幸品味。看你对她一片痴情,今天就算犒劳你如何?”
白绮歌不懂为什么易宸暄咬定苏瑾琰爱慕她,这种猜测在她看来无聊至极。真的爱慕一个人不会漠视对方受苦,苏瑾琰的确在校军场帮过她,然而更多时候他是作为易宸暄的帮凶在害她,这也叫做·爱慕的话,那她和易宸璟之间简直可以说是两情相悦深爱到死了。
显然苏瑾琰也对这种说法很有抵触,回答得毫不犹豫:“没兴趣。”
“连你都没兴趣可就没办法了,我也只能让其他人来分享奖赏。”苏瑾琰的回答在易宸暄预料之内,暧昧笑容掺杂报复快感浮现脸上,手一抖,香囊里滚出一枚鱼目大小的黑色药丸。
看到那药丸时苏瑾琰下意识握紧双拳,碧色眼眸黯淡,强行掩盖的痛苦表情似乎对噩梦心有余悸。
瞥见苏瑾琰表情就知道那药丸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白绮歌一扭头躲开易宸暄手掌,双唇紧闭。
“躲什么?这药妙极,只一颗便可让你欲死欲仙——大婚之夜七弟待你是温柔如水还是炽烈如火,你还记得吗?”止不住的笑声响彻房内,易宸暄拿着药丸在白绮歌面前晃来晃去,面容可憎到极点,“你该感激我才对,若不是我给你机会,只怕七弟这辈子都不会碰你一下。”
脑海里嗡地一声,被易宸璟强行索取摧残的那夜不堪记忆蓦然浮现,不可抑制的颤抖涌遍全身。
那时白绮歌就十分困惑,待她冷硬如冰、恨不得她生不如死的易宸璟怎会一反常态,卸下理智做出野兽般暴行?他虽然厌恶她却不至于用那种方式来进行惩罚,多年禁欲生活是他为红绡公主的坚守,从身到心,从未破戒。听了易宸暄阴冷无耻的言语白绮歌方才顿悟,那夜不情愿的并非她自己,易宸璟也是同样。
“你给他下了药?”强忍怒火,白绮歌冷冷问道。
易宸暄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面上得意神情赫然:“我不帮他一把,他怎么能兽性大发彻底毁了你?只有你身心都被他摧毁,白家才会恨他入骨,而我,这皇宫中唯一一个善待你的人,就会成为白家最信赖倚仗的存在。”
白绮歌哑然失笑,笑容无声无息,里面含着多少不甘与悲怆只有她自己了解。
毁了她清白的人不是易宸璟而是易宸暄,促使这辈子最痛苦绝望一夜发生的也不是憎恨报复,而是本来与她毫无关系的权势之争,由始至终,她都是乱世烽烟、尔虞我诈中的一颗破碎棋子罢了。
第063章 虎口脱险
易宸暄早预料到白绮歌知悉真相定会震惊,那种愤恨交加而又无法接受的表情他期待已久,每次与白绮歌见面都要强忍说出事实的冲动才能克制,可以说,这一刻他等待数月终于盼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恨我是吗?恨不得杀了我把我撕碎,是吗?”微咪长眸闪着野兽般异色,易宸暄笑声愈发阴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随着这身体主人死亡而被遗忘的那些过去难道与易宸暄也有关系?已在深渊中找不到彼岸,易宸暄的一番话将白绮歌推入更深更重的迷雾之中。易宸璟是因为在昭国充当质子十年才结识的,那易宸暄呢?从未离开过大遥,一直在宫内辅管内政的五皇子,他又是怎么与她有所关联的?
“我倒忘了,你好像是因为……哦,因为差点儿被一群猪狗糟蹋而失去记忆,真是可惜,以前帮我伏击敬妃和七弟的事都记不得了吗?无妨,我替你记着呢,虽然没能成功但也算你的功绩之一。这样说来,更该让你享受才是。”根本不给白绮歌发问机会,易宸暄扭过白绮歌下颌,黑色药丸抵在紧闭唇间狠狠往下按,无奈白绮歌倔强得很,说什么也不肯张开嘴让药丸顺利入口。
努力半天也没能达到目的,易宸暄没了耐性也没了兴致,手一挥把药丸丢到地上,看向苏瑾琰时嘴角扬起邪佞微笑。
“瑾琰,去把值夜的侍卫都叫进来,一连辛苦多日,大年夜总该有些打赏。”
催情药和奇香,易宸暄要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白绮歌靠坐在墙壁上平静异常,冷眼看着苏瑾琰领了命令走向门口。遇到易宸暄这样性格扭曲的人求饶是没用的,越是恐惧害怕他越兴奋,手段也会更加狠毒,既然无力反击那就只有忍受,只要还活着,终有一天会把这痛苦绝望千倍万倍通通奉还!
脚步声和开门声清晰入耳,预想内吆喝与更多衣袂窸窣却没有响起,只有倒吸凉气之声与清冷话音。
“深更半夜,五皇兄强留我妻在宫中是何用意?”
绝望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白绮歌愣愣向房门方向望去,她要亲眼确认,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颀长身姿长身玉立,负在背后的双手干净微带硬茧,一袭浅色长袍仍是她熟悉的那件,目若朗星,剑眉微皱,连眼中那抹冰冷亦未曾改变。
再次闭上眼,不是绝望认命,而是安然,靠在墙上的双肩也卸去力度,轻松得想要睡去。白绮歌猜的没错,那个男人没有放弃她,不会任由她被易宸暄掠夺伤害,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来。
易宸璟,来救她了。
开门之时苏瑾琰完全没想到等待他的是颈间雪亮剑刃,战廷目光谨慎长剑直指,身后沉稳淡然的七皇子易宸璟对他根本连看都不看,径直向兄长走去。
“祈安公主送七七回来养胎,我见天色已晚不方便行走,是而留祈安公主在此休息,有什么问题吗?”初刻惊诧后易宸暄很快恢复镇定,笑吟吟回看易宸璟,“倒是七弟怎么如此唐突,不声不响就闯入遥阖殿呢?”
“哦?这样吗?那倒要感谢皇兄代为照顾绮歌了。戚夫人有孕在身不该叨扰,我这就带绮歌回去,五皇兄不会介意吧?”
面对易宸璟平静含锋的语气,易宸暄知道今晚的计划算是失败了。抬眼扫过角落里的白绮歌,眼中一丝狠厉闪过,随即换上平素见惯了的温和面容:“祈安公主是七弟的皇子妃,我有什么可介意的?不过身为下人在主子面前舞刀弄剑是不是有些胆大妄为了?七弟应该管好手下的人,以免无故生出许多事端。”
易宸璟明白再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其间发生过什么彼此心知肚明,无外乎是碍于两人身份地位不得撕破脸皮罢了,心里再恼怒也只能忍下。
不过,这笔账他会牢牢记着。
“战廷,不得无礼。”毫无诚意道了一声,易宸璟转身走向白绮歌,脚步稳重丝毫看不出急躁或是恼火,淡漠得好像对所发生的事不以为意。躬身抱起闭着眼好似沉睡的女子,被夜风浸染的一身寒冷紧贴苍白面颊,除了规律脚步声外一片沉静。
这就是皇子间的争斗,前一刻血腥残忍,转眼便成了笑里藏刀,谁输了谁赢了,看表面总没个结果。
直到易宸璟抱着白绮歌离开很远后战廷才收回剑,矫健身影倏忽退出房外,丝毫不留出手机会给屋内二人。其实就算战廷没这么谨慎苏瑾琰一样不敢贸然出手,易宸暄被白绮歌所伤,虽然不重但也不能随意乱动,而苏瑾琰自知功夫不如战廷,单打独斗必定落于下风。
外人身影都消失后,俊秀脸庞上的笑容也随着烟消云散,易宸暄攥紧拳重重捶在桌上,看向苏瑾琰的目光充满怀疑:“是谁给易宸璟通风报信的?”
“我一直在门外守着,并不知情。”
“当然用不着你亲自报信。”易宸暄冷笑,唯一灵便的左手高高扬起,一巴掌掴在那张绝美面颊上,“为什么不看着那贱人?还是说,你是故意让她跑去通知易宸璟的?”
脸颊滚烫火热,深红指印浮现,苏瑾琰分明感觉得到脸上肿起,唇角一丝血痕淌落。
“戚夫人伤得不轻,我没想到她还能撑着站起去搬救兵。”
将信将疑盯看许久,苏瑾琰面上仍没有半死表情。末了,易宸暄冷哼一声坐回榻上,眼神阴冷得胜过极北寒冰:“这件事我不再追究,就当是给你一次机会。倘若再让我发现你与易宸璟或者白绮歌有所勾结,你应该猜得到会有何下场——已经被我控制这么多年,你还妄想有人能救你么?你自己也好,白绮歌也好,擦亮你的狗眼看清楚,没人能救得了你们,你,更不可能!”
“我没想救任何人。”苏瑾琰似笑非笑,轻声低语,话音在外面爆竹声声中彻底湮没。
出了遥阖殿正门,白绮歌立刻睁开眼睛挣扎着跳出易宸璟怀抱,焦急目光四处搜索,指甲死死掐进肉里。易宸璟使了个眼色,后知后觉的战廷这才反应过来,敲了下脑袋忙道:“祈安公主不必担心,来的时候我和殿下就看见玉澈了,她只不过是受些轻伤昏死过去,已经找来小太监送去太医府,并无大碍。”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其实在苏瑾琰试图带她离开那房间时白绮歌就隐约猜到,玉澈未必已经遭逢不幸,尽管不知原因为何,可是苏瑾琰有意无意在保护着她们这点毋庸置疑。
没有熏香作用再加上冷风一刺激,身上知觉渐渐恢复,只是力气仍旧提不上来。白绮歌没有拒绝易宸璟的搀扶,长出口气满面倦容:“今天要不是苏瑾琰暗中帮忙,恐怕你的千秋霸业梦要毁于一旦了。”
“何解?”易宸璟撩了撩眼皮,语气平淡无味。
“想来去向你求援的人正是被他故意放走的戚夫人吧?”见易宸璟沉默点头,白绮歌心里把握又多了三分,“他放了玉澈一条生路,易宸暄要对我不利时也是他尽量拖延时间才磨蹭到你和战廷闯入,包括我去校军场被云钟缙攻击也是他挺身解围——看我干什么?这件事稍后再跟你说。”
易宸璟收回目光,扶着白绮歌的手却握得更紧:“就这些?”
“岂止。易宸暄用心险恶,他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扣押我之后将罪名推到你头上,以此引我爹爹和二哥带领昭国百姓造反。如果我猜得没错,昭国兵变后他会主动请缨接替你的管辖权,进而掌握白家,这样一来他就有了不亚于你的兵力,日后就算是要撕破脸皮也足以拥兵自重与你抗衡。”
“说完了吧?”白绮歌说的仔细,易宸璟却听得兴致平平,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身上没力气不会影响大脑,白绮歌捕捉到易宸璟话中情绪,侧头看去,器宇不凡的深刻轮廓泛着冰冷,隐约有怒火藏于平静表情之下。
居然忘了两人还处在关系决裂边缘。微弱一声叹息,白绮歌推开易宸璟手臂,倔强地扶着枯木独自站立:“我会给爹爹和二哥写信让他们不要理会易宸暄的挑唆,昭国那边你尽管放心,白家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一口一个白家,就不能说些其他的?”易宸璟眉头微皱,淡漠神情总算有些改变,化为些许无可奈何,“易宸暄想要拉拢白家的事我早就知晓,他自以为隐秘深藏的我未必想不到,假如白敬甫和白灏城真有反心绝不会活到现在,只不过没想到他会无耻到利用你的感情。我夸你聪明是说在用兵之道上,论及人心谋略,尤其是帝王业你争我夺,你还愚钝得很,根本没有与他一较高下的资格。”
也就是说除了易宸暄对她的虚情假意外,易宸璟什么都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或是只对她加以保留而已。
白绮歌自嘲笑了笑,扶着路旁排排树干缓慢挪动脚步。她没有任何怨言和不满,作为一枚棋子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全由下棋者定夺,易宸璟要她明白的自然会告诉她,不希望她了解的,她就不该多问。
这寂寥又处处藏污纳垢的深宫里,也只她一个人是天大的傻瓜了。
第064章 红颜知己
白绮歌的倔强易宸璟深有体会,眼看她浑身无力还坚持一个人独行就知道,该死的犟脾气又上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战廷,去太医府照顾玉澈。”
明显的驱赶之意听在战廷耳中变成简单吩咐,一脸茫然看着易宸璟,过于敦厚木讷的战廷困惑不解:“不是说等伤好了就送回敛尘轩吗?再说还有太医照顾,我去有什么用?”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易宸璟板着脸瞪了一眼,“路窄,三个人走不开,你就不能消失一会儿?”
战廷也了解自己不会看人脸色的毛病,挠挠头“哦”了一声,虽然不清楚易宸璟打算做什么还是老老实实领命赶往太医府,转身时仍呆呆地自言自语:“路不是挺宽敞的吗,怎么就走不开呢?”
有如此敦厚又笨拙的心腹,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走在前面的白绮歌并没有听见后面二人交谈,有关跨越两国、牵涉许多人的这场阴谋她有太多太多疑惑与怅然若失,譬如与易宸暄之间无从忆起的关系,又譬如,易宸璟所知那些她未曾听闻的内幕。
冰凉手背忽地一热,坚定有力的胳膊将蹒跚而行的白绮歌稳稳扶住,易宸璟目不斜视,仿佛搀起微微惊讶的女子只是随手动作:“走不动就别逞能,再倔你也倔不过涣神香的药性。”
“连熏香是什么都知道,遥阖殿里还有多少秘密是你不知道的?”白绮歌反问,再一次固执地推开易宸璟。
剑眉紧锁,连续两次被排斥的感觉十分不爽:“让你离易宸暄远些你偏不听,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脑子一热去找他,现在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吗?他若是个随随便便就能铲除的对手我何必拖到现在?刚才如果我和战廷晚到片刻,到底会发生多可怕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
“最可怕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了,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白绮歌目光幽幽,唇边笑意凉薄,“一次两次没什么不同,不是么?”
沉稳脚步蓦地停住,易宸璟深吸口气,偏过头认真而又不愿相信听见的话。
“在你眼里,我和他们竟是一样的吗?”
白绮歌没有回答,微微低头,颈间皮肤细腻的瓷白色凸显出伤口血红,孤寂身影继续缓缓向前走动,在夜色与寒风中倍显萧索。
有什么不一样呢?都是强取豪夺逼迫她沦为玩物,非要说不同之处的话,大概也只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差别了。毕竟不是封建教育下成长的守旧千金,白绮歌对贞洁在意程度远不如身边其他女子,那一夜给她留下的并非**之惧,而是面对施暴者无力反抗、不得反抗的耻辱,当然,还有被无情撕裂的痛楚回忆。
“你们都一样,卑鄙无耻。”紧握手掌,白绮歌轻轻咬着嘴唇。
“绮歌——”说不清是恼火还是懊悔,莫名冲动支使易宸璟伸手拉住虚弱女子,复杂表情几经变化,最终停留在黯然之上,“忘了那夜的事,好吗?”
白绮歌无声冷笑。
他能忘,她如何能忘?肚里的孩子如何能忘又如何能被忘?没有东西是忘记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的,一个生命已经悄然来到人世,而他却要她忘了那夜,是想否定自己的错误还是否定一夜强宠可能引发的结果?说到底,他终归只当她是工具。
心灰意冷的滋味已经尝够了,本想远离易宸璟独自走开,然而不待冷下脸,易宸璟的反应却让白绮歌一瞬怔然。
“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如果你需要的话。”夜色阑珊,月光朦胧,棱角分明的面容宁静平和,深邃眼眸看不出半点虚假,旁人未曾见过的大遥七皇子卸下满身假象,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竭尽全力表达何为真诚。叹口气把几近冻僵的手握在掌中,易宸璟低头呵着热气,眉眼温良如水:“之前我不相信你真的失去记忆,所以才会做出那些行径,作为补偿,你可以一直以皇子妃身份生活在宫中,这样可好?”
“一辈子活在大遥,活在你的掌控之中?与其听些花言巧语,我宁愿你直接说想招我为部下,至少还真实可信些。”
“有什么不同?”
放弃进一步解释靠在树上,白绮歌从没有过的身心俱疲。
易宸璟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总认为女人依附男人生存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才会觉得作为皇子妃与作为部下的白绮歌并无不同,然而白绮歌与他的想法截然相反。部下就是部下,皇子妃则是他的妻子,披挂皇子妃名号却充当部下尽心谋划,她到底算是什么?
若可以,她更希望撇开耻辱的囚妃身份陪在易宸璟身边,看他封疆,看他脚踏天下。
“好了,这些事情有时间再说。”看白绮歌脸色越来越差,易宸璟心头隐隐一疼,转过身背对着指指肩膀,“上来,我背你回去。”
“风一阵雨一阵,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你到底有多少种性格?”刚争吵两句又摆出温柔嘴脸,白绮歌真想一脚踹过去,可惜最后的力气都用来吵架了,只能驱散混乱心绪咬着牙嘲讽几句。
易宸璟也不生气,难得好耐性一动不动站在白绮歌面前:“快上来。时间不早了,等天亮再回去少不得被人发现,娘亲问起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白绮歌迟疑片刻,扭头见四下无人,心一横,双手向后推在树干上,借助反作用力重重压到易宸璟背上。四肢无力跟软脚猫似的,这么一步步挪蹭回敛尘轩没累死也要被冻死,何况好不容易有让易宸璟吃苦头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还说我性格多变,你不也像个孩子一般幼稚?”摇头一声苦笑,易宸璟稍稍直起腰,白绮歌故意下压的重量感觉得一清二楚。绕过肩头的两只手臂毫不忌讳圈在颈间,耳侧呼吸温热,打在皮肤上有些痒,易宸璟下意识偏了偏头:“你这又直又倔的性子跟以前简直是天壤之别。记得小时候你扭伤脚我说背你回家,你硬是憋得小脸儿通红也不说行不行,弄得我和红绡在河边陪你一直到天黑。”
这是易宸璟第一次提到以前的事,白绮歌心里本来还在为刚才的争执暗自窝火,听他心平气和讲起儿时故事竟慢慢安定下来,语气也缓下许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喜欢上红绡公主开始,还是初见就已经讨厌?”
“谁知道呢。”易宸璟不急不慢道,“小时候总觉得你就像是红绡的影子,她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偶尔还不声不响使些小性子,但那时也不觉得讨厌或是怎样,毕竟你比我和红绡都要小,让着你也是应该的。”
“也就是说我不懂事,对吗?”
“对。”易宸璟直言不讳。
反正过去的事与她无关,白绮歌倒也没觉得不高兴。紧贴着温热后背听冷风呼啸而过,一夜折腾后困劲儿上泛。
“再说些以前的事吧,也许听着听着我就会想起来了。”
一声叹息零落风中,白绮歌分不清那是易宸璟的还是自己的。与他如此亲密接触没有出现意料的抵触与不安,寂寥长夜,素雪小路,他不是平日里怀揣憎恨城府深重的七皇子易宸璟,她亦不是身负重担步步心机的替嫁妃白绮歌,就连方才足以影响天下局势的争执也悄然远离,宁和感觉就好像……
好像一对儿亲密无间的恋人。
被自己离谱想法惊到,白绮歌甩甩头试图驱散睡意,没想到居然惹得易宸璟大为担心:“怎么?伤口疼吗?先忍忍,等下回去我就给你上药。”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罢了。”白绮歌闭上眼,脸颊紧贴冰凉青丝,自己都不知道单薄唇瓣竟勾勒出淡淡笑意,“倘若没有那些纷争倾轧,你应该是个好男人才对——虽然粗鲁却不乏智慧,也没有像易宸暄那样扭曲疯狂,心慈而有度,傲然而清醒,也许这就是我想帮你得到皇位的原因吧。”
“你真的想帮我?”易宸璟心头一动。
白绮歌嗯了一声,语气里夹杂困意:“的确,我也曾恨你入骨,包括刚才你说的话还让我十分反感,但是不得不承认,你就是我心目中一国之君的最佳人选。那天的问题我现在可以明确答复你,就算白家不再掌握于你手中,我还是愿意留在你身边,直到你成为遥国君主,一统天下。”
如此之高的评价可以说是首次得到,尽管它出自一个女人之口,并且是个身份特殊曾招万人唾弃的女人,可不知为什么,在易宸璟听来却比所有赞赏都要有价值。
沉默走了一段,天空又开始飘起零星小雪时,易宸璟终于再度开口。
“往事已矣,何必费尽心力再去追寻?忘就忘了吧,也许真相永远掩埋才是最好的。红绡的死我不希望与你有半点关系,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绮歌?绮歌?”
没有任何回答,空旷的夜,只有耳畔均匀呼吸安宁平静。
“睡了吗……”清俊面庞一缕苦涩,沉积心内多日的话可算是说了出来,她却没有听见。看着前方风雪交杂的路途,易宸璟无从猜想下一次坦诚相对会在何时来临,或许永远都不会有那天也说不定。
无法看清的前路,她,能否成为他的红颜知己?
第065章 未知结局
白绮歌有孕在身本就容易疲乏,一晚上风波不息更添倦意,听着易宸璟说话便不知不觉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被人放下躺在某处,身前温暖忽然不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冷变暖不会有太多不适,数九隆冬仅有的温暖被夺走可就不一样了,那种感觉难受之极。
颇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睡眼,昏暗烛光被一抹身影挡住,只看得清隐约轮廓和自己攥着浅色衣角的手。
“怎么到了这里?”松开手揉了揉干涩双眼,白绮歌微微有些困惑。古朴雅致的房间很明显不是徽禧居她的卧房,虽然只进来过两次,那种与房间主人表象格格不入的格调却是印象深刻——这里,是易宸璟的卧房。
“徽禧居到现在还没涂椒墙,你和玉澈又走了一夜没人打理,屋子里火炉一直熄着,这时候回去冷得跟冰窖一样,岂不是要染风寒?”易宸璟按住想要起身的白绮歌,扯过棉被把人盖了个严严实实,“天亮前就睡这里。这两天我让人把徽禧居的椒墙尽快涂上,反正玉澈在太医府一时半刻回不来,在那之前你就住这里好了。”
白绮歌瞥了他一眼:“那你呢?门外站上一夜?”
“好端端的我找死么?”易宸璟哑然失笑,“父皇要的出征奏疏我还没有写完,今晚自然是在书房度过。明天起要到皇后及几位二品妃宫里请安拜年,少不得与其他皇子们留宿共饮,大概你要几天见不到我了。”
“眼不见心不烦,难得几天清静。”
易宸璟淡淡摇了摇头没再接话,拿起小剪刀将烛灯灯油拨去一些,房间登时明亮许多。翻出药瓶走到床边,血迹干涸的伤口落入眼中,心底一丝微凉:“先别睡,伤口要赶紧处理才行,拖久了怕是要感染炎症。”
平日要么冷着脸苦大仇深似的,要么跟个木头一样看不出表情,难得几次温和也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白绮歌盯着易宸璟看了半天才坐起身,棉被紧紧裹在身上:“看不出来,你竟也有温柔的一面。”
“谁是生下来就怨天尤人的?若非环境逼迫,我也不想终日算来算去勾心斗角,像太子那样每天赏花观鸟与佳人调笑多轻松。”
每个人都会说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害人或是为恶一方,是个借口都相信的话这世上就没坏人了。白绮歌接过药放在被褥上,冰凉手指轻轻解开衣襟上部轻轻涂抹,低垂眉眼看得不甚清晰:“你在昭国吃了不少苦,为此报复昭国我可以理解,可是这宫中的人并没有得罪你,回到大遥后皇上又对你百般青睐赏识,非要篡位夺权为的是什么?”
“为一己私利,为看天下生灵涂炭,这样说你可满意?”似乎对白绮歌的问题十分反感,易宸璟态度瞬间变冷。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过分,短暂沉默后,易宸璟声音又恢复平和:“你生长在将门世家,看到的都是征战血性、英雄磊落,永远不会想到朝堂后宫的倾轧黑暗有多可怕,也正因为这样身为一国公主红绡才会比你更成熟。当年我被送往昭国充当质子之事本不该发生,事实上,应该被送走的人是五皇兄,而不是与娘亲一同囚于冷宫之中的我。”
“所以你才这么讨厌易宸暄?”
易宸璟摇摇头:“不止这么简单。质子要遭人轻贱受苦众所周知,那时我和娘亲因为舅舅逆乱之事受到牵连处境尴尬,备受父皇喜爱的五皇兄以我为替代保自身安全也在情理之中,是而离开遥国时我并不恨他。只是没想到,当年只有十二岁的他心机已经是那般歹毒,买通昭国下臣对我百般欺负不说,居然在几年后娘亲获准到昭国看我的路上埋伏杀手,若不是我和娘亲福大命大,怕是现在只有一堆黄土两个孤冢,再无人记得无依无靠的母子二人了。”
暗杀……白绮歌深吸口气。
易宸暄年长易宸璟五岁,因着仪容清雅、天资聪颖,自幼便得遥皇疼爱,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没有天子之命却足以凭借皇恩仅立于太子之下,这样一个站在光耀与恩宠顶点的少年皇子为什么要狠心去残害兄弟手足?彼时敬妃失宠,易宸璟沦为质子,如此落魄的母子已经够惨了,到底有什么理由让易宸暄残忍地落井下石、非要置他们于死地?
转念一想,又有许多疑团掺杂其中,白绮歌皱起眉头看向易宸璟:“还是说不过去。我听敬妃娘娘提起过刺杀的事情,但她并没有指出幕后黑手是谁。按现在情势看说是易宸暄极有可能,但那时他应该身在遥国皇宫并且没有任何军政权力,又是怎么派人跑到遥远的昭国对你下手的?事情已经过去六、七年了,你确定所知道的就是当年刺杀事件真相吗?”
“到现在你还要替他说话。”易宸璟面带不悦,“这件事没有任何需要怀疑的地方,我回到遥国后不久就找到了当时负责刺杀的头目,那人是五皇兄母亲德妃家的家臣,而他也承认了所有罪行。五皇兄没想到我能从昭国活着回来,对于隐藏凶手一事也未加上心,这倒给了我机会了解一切。”
“也包括易宸暄对你和敬妃娘娘动杀心的原因?”白绮歌明眸一闪。
易宸璟短暂失神,而后长出口气重重点头:“在我离开遥国这十年中,其他皇子实力较强的亲信党羽都因为各种原因被削权夺势,自太子立右丞相之女为太子妃后,右丞相那边也是动荡不断,状况百出,唯独德妃一派安然无恙。”
话锋所指白绮歌心里清楚得很,易宸璟的意思是,易宸暄明里暗里的所作所为目的皆在于排除异己势力,待到时机成熟便推翻太子自立东宫,或者,干脆自立为皇。
“我不是为他开脱,而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易宸暄选择势力最弱你和敬妃娘娘先下手,并且一晃十多年过去还这般紧追不放?”
长长身影投映在地上,末端折过床头,正与白绮歌影子相接。易宸璟看着白绮歌,眼中有难以理解的色彩,挑起的唇角不知是在微笑还是在嘲讽什么:“父皇喜欢娘亲,就因为这样而已。”
“这算什么理由?”白绮歌脱口嗤笑,“皇上后宫嫔妃不说上百也有几十,哪一个宠幸时不说喜欢恩爱的?即便是对敬妃娘娘恩宠过了些那也只是一时钟情,怎么可能牵涉到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上?君侧无常伴,帝王岂有一生恋一人的?”
听惯故事中那些寡情君王狠心事,白绮歌说这话完全出于下意识,想起眼前男人身份时才蓦地发现,易宸璟那双长眸里少了几分光泽,多了几分黯然。她忘了,他就是坚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王者之一,尽管现在的他还没有龙翔九天,睥睨**。
“趁着天还没亮睡一会儿吧,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站了片刻,易宸璟转身吹熄烛灯,颀长身影隐没于黑暗之中。白绮歌只听得到脚步声与开门声,来不及多想,匆忙起身间药瓶掀翻在地。
“刺杀你和敬妃娘娘的事也许与我有关。”
漆黑一片看不见彼此身影,白绮歌却感觉得到忽而凝滞的气息,好像有一刹那还混淆着杀意在其中。
沉默无边蔓延,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慢慢能够看清周围,透过窗子微弱射入的稀薄月光投在地上,与浅色长衫融为一体。许久,谁也没说一句话,任由窗外冷风悲鸣,不知在祭奠谁的错愕颓然。
待到身上刚刚暖起的温度再次流失殆尽,终是开了话头的白绮歌将交谈继续下去:“易宸暄说,是我帮他引出你和敬妃娘娘的。在遥阖殿时他有绝对把握掌控我,没必要说谎,我想……也许你是对的,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踏上歧途了。”
白绮歌觉得两人之间关系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打开出口的圆形,易宸璟怀疑她、憎恨她时,她拼尽一切全力换他信任;经历无数波折风浪,当他终于肯不计前嫌接受她的蜕变,意外得来的真相却毁了那份崭新的关系;再到他夜闯遥阖殿又一次坦诚相对,横亘两人中间、足以将先前所有努力摧毁的新线索展现眼前,就连白绮歌自己也不得不怀揣着对这具身体主人的恨意面对残酷事实。
“是易宸暄亲口说的?”沙哑声音低低问道。
白绮歌长出口气:“是。”
“难怪我总觉得忽略了什么,那天是你不停央求红绡要去湖边玩耍我们才遭遇埋伏的,我只当那是个无法解释的巧合,没想到,许多年前你就已经怀有异心了。”易宸璟掩藏了语气包含的情绪,因此白绮歌听不出来他是在愤怒还是在责怪,抑或是恨不得杀了她。
除了红绡公主的性命外,她到底还欠易宸璟多少东西?这辈子能够偿还清楚吗?
“如果真的是我——”白绮歌想问问他,倘若害死红绡公主的人是她,小小年纪便满腹恶毒心思险些害了敬妃和他的人是她,他还会像刚才那般温柔么?为了红绡公主,他是不是会像初见那般残忍冷酷,一脚把她踢入深渊之中?
平静打断问话,易宸璟跨出门外,只留给白绮歌一袭单调背影与模棱两可的回答。
“没有那么多如果。你答应过我会去查明真相,等到真相大白那天,你要的答案自然就会出现。”
第066章 此情未明
仅仅一天后玉澈就回到了敛尘轩,苏瑾琰下手很轻,只是把她推在墙上撞晕了而已,然而即便如此,玉澈还是对给她额上留下一道疤痕的男人臭骂连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饶你一命就不错了,难道还要人家把你供起来不成?”阳光明媚的院落里,白绮歌笑得素淡清静。
“他就不该扯着我去撞墙,一点儿怜香惜玉都不懂。”玉澈龇牙咧嘴小心翼翼摸了摸额头上的白布,转眼又换上开朗笑容,“不过这样也好,小姐脸上有道疤,我额上有道疤,一看就知道是一起的,看在这份儿上我就不骂他了。”
玉澈年纪小,多少还有些小孩子心情,白绮歌只当她妹妹一般宠溺一笑,回身向门外招了招手。
“祈安公主有何吩咐?”徽禧居院门前规规矩矩侍立的男子肩上站着灰黑色苍鹰,看向院内主仆二人时一脸敦厚。
“战廷,殿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战廷摇摇头,眼底一丝羡慕:“往年这时间各宫都要走一遍,从皇后到有皇子的嫔妃处,没有个五六天是走不完的。殿下这两年战功卓著,其他皇子嫔妃也都上赶着巴结,这几天大概要伴着美酒度过了。”
看战廷那样子就知道是个酒鬼,白绮歌沉吟片刻,吩咐玉澈拿出几两碎银交到战廷手中:“我和玉澈不方便外出,这银子你拿去弄两坛好酒回来,等殿下闲下来了请他来徽禧居一趟,就说是我请你们两个喝酒。”
“银子我这里有,祈安公主需要什么直说便是。”一听到酒字,战廷两眼放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易宸璟不喜欢喝酒,战廷则相反,只可惜平日要宫里宫外四处奔波,还要时刻提高警惕防止意外发生,酒,轻易他是不敢喝的。难得白绮歌开口相邀,想想易宸璟定然不会拒绝,战廷笑得一脸傻气:“敛尘轩虽然不受人重视,可内务府拨下来的月钱都是其他宫双倍,用不了地用。殿下临走时特地吩咐多照看徽禧居这里,当真对祈安公主在意得很。”
自动忽略战廷后半句话,白绮歌月钱一事倒颇感兴趣:“为什么敛尘轩是其他宫的双倍?因为敬妃娘娘和殿下同住于此?”
“明面上是这么说,实际上还是皇上的偏爱,毕竟曾经对敬妃娘娘恩宠如山,敛尘轩光耀盛极一时。当年要不是因为肖大将军拥兵反叛遭到连累,皇上说什么也不会狠下心把殿下和敬妃娘娘软禁冷宫,谋反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力保殿下和敬妃娘娘活下来已经是天大恩赐了。”
“原来如此。”白绮歌暗自点头,易宸璟昨夜与她说的话又进一步了解许多。
看起来敬妃失去皇宠成为最弱势的四妃之一,易宸璟也跟着低人一等,但只要遥皇还感念旧情处处维护,那么易宸璟出人头地不过时间早晚的事。易宸暄大概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才会痛下杀手,从许多年前就开始着手排除最大隐患,思虑深远可见一斑。
腹中馋虫作祟,战廷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一脸期盼道:“祈安公主可还有什么吩咐?没事的话我这就去宫外找些好酒!”
“再有吩咐你岂不是要急死馋死?”摆摆手一声轻笑,白绮歌从石椅上站起,“反正是要出宫,你顺路帮我看看能不能弄到把匕首,不需要太名贵的,够坚硬、够锋利,小巧一些,能防身就好。”
“知道了,最晚天黑前我就回来!”有美酒勾搭着,战廷显得比往日毛躁许多,问也不问快速离开徽禧居,只留小迢在树枝上懒洋洋晒太阳顺便替他看守。
“小姐请那人喝酒做什么?要不是他咱们也不会受这场冤罪。要我说买来匕首就该第一个捅他,高兴时说些搪塞人的好话,不高兴时把人往死里折磨,小姐这一身的伤病,哪个不是为他才留下的?”玉澈摔了手里扫帚,气哼哼道。
虽然没指名道姓,白绮歌却明白玉澈在说谁,跟在身边这么久,易宸璟对她态度上的忽好忽坏玉澈最清楚不过,也难怪小丫头有这么多怨言。抬手轻轻揉了揉玉澈脸颊上一块青紫,白绮歌柔声低道:“他确实害你我吃了不少苦,可是这些比起他的苦衷尚不足千万分之一。去找云钟缙和孩子的事是我没有说,怪不得他。”
“我是替小姐你不平!怎么反倒劝起我来了?”玉澈一跺脚气得牙痒痒,“小姐你也忒没出息,他稍稍对你好些你就忘了吃的苦、受的罪,难不成真要给他生孩子,在这看不见天日的宫里过一辈子?小姐以前的骨气都哪里去了?!”
玉澈的性子刚烈,心里有什么说什么,话虽不好听却字字发自肺腑。白绮歌对玉澈的顶撞并不生气,甘愿在她身边忍受别人蔑视欺辱这么久,玉澈付出的已经太多太多,完全有资格质疑她看似没有尊严的决定。
“玉澈,许多事都在不停变化,人也在变。现在的我对他根本恨不起来,若要深究,是我欠他的太多,多到还不清。”的确,这具身体曾经犯下的错误不属于白绮歌,然而她想要竭尽全力去偿还,能借用这身体再世为人,本就该作为报答替昔日主人承担一切爱恨罪愆,更何况她想保护白家,想保护得来不易的亲人们,那正是她不甘心死去、穿越到这里的原因。
白绮歌向树梢伸出手,看小迢咕咕叫着飞到手臂上,低头轻抚颈间翎羽:“再过不久他就要出征北上了,那时候也许会解除对白家的控制还给自由。玉澈,回去吧,回到昭国,替我好好照顾爹爹娘亲,千万不要让他们再卷入乱世动荡之中。”
“小姐你呢?”听出白绮歌话中诀别之意,玉澈呆愣,“你不回去吗?明明说好一起回去的,找一处无人问津的安静山野,老爷,夫人,少爷,一家人在一起……”
话未说完,玉澈喉间哽咽酸涩,两大滴泪花跌落,白绮歌心里也跟着酸痛。
相依为命走过半年时光,玉澈已经从瞧不起她的侍女变成忠心不二的妹妹,面对易宸暄对她的伤害,玉澈心疼得几欲发疯,这份真情实意是假装不出来的。可是……
擦去玉澈脸上泪痕,白绮歌努力撑起牵强笑容:“听话,玉澈,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离开这里回到白家,替我尽孝。我欠易宸璟的,在帮他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我不会离开——我要留在他身边,不管白家是否在他掌控之中。”
“小姐你已经付出这么多,你不欠他的,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别再管遥国的任何事情!”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为易宸璟付出这么多了。
白绮歌仰起头,看着碧蓝天色晴空如洗,干净,宁和,没有任何杂质阴霾。
忍受他侮辱、折磨,忍受他一次次打击摧残,为他出谋划策,为他送上绞尽脑汁的一幅幅兵械图与巧妙战略,为他偷偷保护腹中骨肉……尽管很多对他来说并不需要,但是她付出的,谁也不能抹灭。只是,这些还不够,如果红绡真是她害死的,那么她欠易宸璟的就是一生一世也无法还完的情债,唯有倾尽所有用其他东西来弥补。
“玉澈,不是他逼迫我的,是我自愿留在他身边。”轻轻拍着玉澈后背,白绮歌语气平静,“我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易宸璟身上有种气息一直吸引着我,那感觉与曾经易宸暄能给的不同。以前在易宸暄身边我会觉得安心,有人能替我遮风避雨,而在易宸璟身边我得不到那种温柔,却得到了更真实的接触——虽然一次次吵架、争执,可他毕竟开始相信我了,不是吗?我喜欢强者,更喜欢能交托信任于我的人,跟着他或许还会遭受很多苦难,但是只要能和他并肩而立,我相信会有彻底化解矛盾那一天。”
深吸口气,玉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神情冲散了泪水,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小姐你……喜欢殿下?”
突然提出的问题让白绮歌也是一愣,她说了那么多,玉澈只用一个词就将她为难住。
喜欢,她喜欢易宸璟吗?
不可能,不久前他们还互相憎恨着的,他给了她那么多屈辱伤痛,她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怎么会变成如此关系?日日相处所见他的善良,他的执着,他的情深意重,他的铁骨柔情,就算是……就算是喜欢那也是对他的性格而言,而非易宸璟这个人——她不可以爱上易宸璟,一旦爱上,结局必会是她蚀骨噬心,万劫不复。
他心里,永远不会有她一席之地。
同在遥国皇宫另一处,还有人望着天空发愣。
“给母后请完安就再找不见你,原来是躲在这里一个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已过而立之年的大遥太子一派悠闲走到干净院落一角,笑吟吟看着面对高墙负手而立的男子,“七弟这般出神凝思,可是心里在想着皇子妃?”
“皇兄说笑了,臣弟不过是在考虑出征之事而已。”易宸璟面色沉稳内敛,被说中心事的尴尬转瞬即逝。不管是不是开玩笑,太子猜对了他失神的原因,就在刚才,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整颗心都在想一个人。
白绮歌。
第067章 酒香袭人
从遥皇到皇后再到四妃宫殿,易宸璟足足走了四天才回敛尘轩,其间未曾休息,到敬妃处请个安后便匆匆赶去徽禧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吧,有什么重大发现?”白绮歌正在前堂看书,见易宸璟推门而入颇为急切,不待他开口便先行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发现?”易宸璟挑起长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原本急迫心情忽地减淡,“是我表现得太明显,还是你越来越聪明,懂得看人脸色了?”
“你一向不喜欢穿冠服,每次回来都是一脸不耐烦立刻换回常服,今天竟破例没换衣服先跑到这里,不是有重要事说还能是找我闲聊么?”
易宸璟想了想,笑道:“看来你是彻底摸清我的脾性了,枉战廷跟了我这么多年,却不如你懂我。”
“伴君如伴虎,若不懂得看人脸色迟早是祸。”放下手中书卷,白绮歌眼中一丝黯淡闪过。如果她真的懂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地步,易宸璟对她是恨是不恨,是真心还是利用,至今也猜不透、看不明。
易宸璟并没注意到白绮歌表情,径自坐在半桌另一端的扶手椅上:“去栖凤宫时我与太子单独聊了许久。父皇打算三年之内传位,太子虽没有明说,抵触之意却十分明显,如同锦昭仪所讲,他并不情愿成为大遥皇帝终日忙碌朝政,只是苦无契机找不到理由推脱。”
“找不到理由可以自己创造,反正宫里真真假假那么多事谁也说不清,太子亦不例外。”
“有没有什么想法?”见白绮歌似乎没什么精神,易宸璟敲了敲桌面。
白绮歌托着腮微微偏头,沉吟片刻道:“上次锦囊事发,太子妃在东宫后殿时态度十分狂傲,而太子对她的所作所为看起来颇有微词却不敢加以反驳。太子妃是右丞相独女,倘若右丞相犯下什么错误势必连累她,更严重一些,甚至会连累太子。不过要严重到什么地步才会累及太子我就拿捏不准了,这种事还是你比较了解。”
“和我想的一样,太子妃骄奢傲慢得罪不少后宫嫔妃,右丞相又仗着女儿是未来皇后自恃甚高,时常给诸多意见相左的大臣难堪,甚至有时当着群臣的面顶撞父皇,想从他们父女二人那边下手要容易许多。”易宸璟盯着白绮歌清瘦侧脸,忽地伸手拿过桌上书卷,“在看什么?”
白绮歌指了指旁边足有一尺高的一摞书,叹道:“从你书房找来的兵法书和列国记,我想看看有没有关于霍洛河汗国常见兵法记载以及破阵思路,结果翻了两天什么也没找到,钩钩弯弯的字看得头疼。”
上学学的是现代简体字,穿越而来后所见都是繁体异体以及干脆说不上什么体的古代文字,白绮歌读书、看信都要时不时找玉澈询问。然而玉澈也不过是一介侍女,懂得不多,白绮歌又不愿被人知道自己在研究兵法,无奈之下只能把不懂的字词照样写在纸上拿去问别人,整整两天下来只看了十几页的书,正烦闷得紧。
“真不知道你这脑袋还记得住什么。”易宸璟自然想不到白绮歌已经不是曾经饱读诗书的白家三小姐,还以为她是因为失忆才记不得那些字词。随手将书卷丢在一旁,易宸璟倒了杯茶推到白绮歌面前:“看不懂就不要看了,都是些没用的书。你提的那些战术很多都是前所未闻的,若是用在沙场上定会起到出其不意之奇效,没必要刻意去思考前人经验,反容易局限其中。”
战略战术最怕思维受限,白绮歌何尝不知?事实上这几天埋首兵法书内并非为了研究什么,出征霍洛河汗国的计划已定,从行军到布阵再到用兵,易宸璟心里早就有了详细安排,根本用不着她再多说,之所以拿这些书来看不过是为打发时间——为防止发生意外情况,易宸璟嘱咐战廷不许她擅自离开外出,整天困在冷清的敛尘轩不免枯燥无聊。
“今晚可有时间?”见易宸璟点头,白绮歌莞尔一笑,“那正好,前几天我让战廷买了两坛好酒,晚上再让膳房弄几样小菜,就在这里吃晚饭好了。”
听到酒字,易宸璟头皮一麻:“酒就免了,连喝几天……”
“不敢?”不等他找借口推脱,白绮歌眉梢高高扬起,挑衅之意分外明显,“怕被个女人把酒量比下去么?”
“……两坛哪够?战廷呢,让他再去买几坛。”
争强好胜,总不服输,有时候易宸璟的性格行为就像小孩子,丝毫不考虑会有何后果。白绮歌的酒量他不是没见识过,别说是他,就算与战廷一起也未必能在酒上胜过她。可不知为什么,易宸璟就是不愿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下意识希望她能比他弱,任何方面都是。
若强过他,总觉得她会找机会摆脱束缚,离他而去。
趁着白绮歌去吩咐玉澈到膳房备菜的功夫,易宸璟来到屋外揪住正在斗小迢玩的战廷,压低声道:“去趟太医府,管方太医要些千杯不醉的药,快去快回!”
“千杯不醉?”战廷哭笑不得,“殿下曾听过有这种奇药吗?”
“大概是这个意思,只要能压制醉意多喝几杯就行,晚上你可是主力,能不能要得来与你息息相关。”不耐烦挥挥手,易宸璟急急忙忙把战廷推出院外。
一个时辰后,战廷带着两坛新酒与一瓶药丸回到徽禧居,易宸璟迫不及待偷偷吞下药丸,安安心心坐到菜香四溢的几案前。
又一个时辰后,徽禧居前堂碗筷交错,杯中酒满上又空,空了再满,不分主仆的四个人围坐案前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是玉澈出语犀利说得战廷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一会儿是白绮歌和易宸璟拍桌争执互不相让,热闹远胜平常。
再一个时辰后,玉澈不顾形象躺在扶手椅上酣然入睡,战廷抱着酒坛双眼朦胧,守着易宸璟的命令晃晃悠悠给白绮歌斟酒,下命令的遥国七皇子则面色如常,只是迷离眼神明显已醉意深沉。唯一不动如山的人只剩白绮歌,好整以暇提着酒杯等战廷敬酒,不时还给近乎胡言乱语的易宸璟倒上一杯。
而等到明月高悬时,除了没有半点醉意的白绮歌外,其他三人全部躺倒。
“吃药有什么用,吃再多也比不上拿酒当水喝的人。”白绮歌翻出易宸璟藏在身后的药瓶,嗤笑一声丢到角落里。
酒这东西怪得很,有的人千杯不醉,有的人一杯就倒,男女老幼全无规则,从不知什么叫醉的白绮歌显然属于前者。纵是易宸璟有着气吞山河之魄,面对小小酒杯也只能望而兴叹,想与白绮歌一较高下,不客气地说,他还差得远。
扶着迷迷糊糊的玉澈回到房间,想要把战廷也送走却说什么也搬不动。平日里就死心眼儿的战廷紧紧抱着空酒坛不肯撒手,明明醉得一塌糊涂,口里还嘟嘟囔囔要敬酒,白绮歌又气又笑,只好取来锦被盖上,任他睡个昏天黑地。
同样烂醉如泥的易宸璟就闹腾多了,躺在地上还不老实,握着筷子不停敲打酒杯发出毫无规律的噪音。白绮歌蹲下身,夺过筷子在易宸璟额头上重重一敲:“没出息,跟女人喝酒还耍赖,真该把你这狼狈样画下来挂在墙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报复似的长出口气,淡色唇边忽地漫上一丝浅笑。
成为白家三小姐这么久以来,白绮歌第一次找回前世大方开朗的感觉。她本不是个喜欢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人,虽然算不上活泼,但从没有人说她内向阴沉或者是如何,要不是一睁眼就陷入风雨飘摇的家国情仇中,此刻她应该陪在爹爹和娘亲身边乐享天伦才对。
“遇上你算我倒霉,早知如此,当初你救我时就该把你推到河里喂鱼,也省的连累这么多人没好日子过。”笑容渐渐散去,想起千万里之外牵肠挂肚的亲人,白绮歌目光忽地黯淡。
从为国捐躯到辱家卖国,她承载了太多太多别人的恩恩怨怨,也无辜遭受了太多太多咒骂憎恶,带着保护白家的坚定决心走到现在却突然发现,那个曾让她想要手刃报仇的男人展现给她的并非真实一面,更糟糕的是,越是与易宸璟接触、越是了解他,那些恨意越发淡薄,几近不见。
他也不过是个被当成工具受人侮辱的棋子而已,为了报仇,为了保护至亲,为了在乱世中活下去,身不由己。
与她如此相似。
瘦弱肩膀担起步履蹒跚的男人,白绮歌暗自庆幸好在易宸璟没有像战廷那样睡如死猪,至少还能在别人搀扶下站起来往自己房间走,也免了她大半夜睡觉还要受卧房外敲打酒杯噪音之苦。
厚重风氅盖在两人背上,寒冷夜风中缓缓搀行,远处看去亲昵无间,却没人知道两个人的心究竟相距多远。
“要到了,不许睡过去。”发觉易宸璟脚步越来越慢,垂在肩上的头颅越来越沉,白绮歌咬咬牙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拧,“别睡,我还有话要问你。”
第068章 混乱意识
素娆争宠之心显而易见,几番暗中为难也着实让人倍感厌烦,如果不是为了一定目的,白绮歌绝对不会主动招惹易宸璟请他喝酒,这顿别有用心的晚饭是她思来想去才决定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以白绮歌的原则,要么安安稳稳不触及任何人逆鳞,要么冒险招来麻烦的同时必有收获,且收获一定大于付出——虽然身份与奸商无关,赔本生意她从来不做。
是时天色并不算晚,易宸璟院中还有宫女太监往来巡夜、打扫,见白绮歌扶着一身酒气的主子,都以为这是七皇子一时兴起贪杯结果,故而没人太在意。白绮歌一路畅通无阻,把烂醉如泥的易宸璟搀到房中后一脚踢上门,长长出了口气。
“下次再喝酒千万别让我遇见你,见一次倒霉一次。”
真真假假加在一起这是第三次了,第三次搀扶易宸璟回房休息,再没脾气的人也受不了总这么折腾,何况是以区区女子瘦削身躯支撑七尺男儿。
进了内堂,白绮歌把人丢到长榻上,直起身总算能喘口气。易宸璟归来时间总没个定数,所以从前堂内堂再到卧房,所有房间的烛灯都是常亮着的,通红火炉燃得正旺,丝毫感觉不到冬日气息,完全不必担心身份高贵的大遥七皇子被冻死。
易宸璟刚一着榻就停止了折腾,闭上眼睛满脸安然,可见床榻到底是比硬邦邦的地面舒服。不过白绮歌还没打算让他安心享受美梦,纤细手指沾了几滴凉水拍在清俊脸颊上,惹得易宸璟皱起眉微微睁眼,目光朦胧迷离。
还好,他醉着,却没有睡。
坐在榻边弯下身,白绮歌贴近易宸璟耳侧,低低细语只容他一人听见:“易宸璟,告诉我,你想不想当大遥皇帝?”
易宸璟醉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迷迷糊糊中只知道凭直觉选择,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用他说,白绮歌只不过想确定他在烂醉状态下是否会说出实话,如果连谋权篡位这种大逆不道诛九族的话都敢承认,那他就是真的醉到不顾一切了。
得到肯定回答的白绮歌深吸口气,紧张目光死死盯着易宸璟,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慎重。
“那么,你会对白家出手吗?”
等待回答的时间并不算久,可在白绮歌看来那一瞬比她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要漫长,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易宸璟脸上,恨不得把耳朵贴过去以防漏掉半个字。这问题似乎比是否想当皇帝更难回答,醉醺醺的双眼几次迷离睁开又颓然闭上,就在白绮歌想要再泼他一脸水时,易宸璟终于给出答案。
“白敬甫……不是、不是早都放了……吗……”
“你没有再软禁他们?”白绮歌惊讶道。之前夜闯校军场的事被易宸璟知道后他曾表示会继续以白家相威胁,白绮歌以为他又把不久前才放回老家的白敬甫和白灏城囚禁了起来,由于最后的联系方式也被禁止,有关白家的一切她都毫不知情,这才上演今天拼酒的一幕。
烂醉的人总是没有防备,脑子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易宸璟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找到舒服的姿势后满意地哼了一声,言语依旧不太清楚:“我说过、说过要放了他们……绮歌,答应、答应留下……”
因为答应不会离开他身边,所以才没有继续为难爹爹和二哥吗?白绮歌勾起嘴角浅浅弧度,却不知笑容是甜是苦,总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倘若她不同意留下,他还会如此么?
哪怕是他亲口说出即便离去也不会再威胁白家这样的话,白绮歌仍然无法托付信任,他们二人之间纠缠太多过往,信或不信绕来绕去几经波折,到如今,只怕谁也不能完完全全相信谁了,否则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求得答案。
想要问的问题有了结果,白绮歌本想一走了之,明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转身的瞬间脑子里却又冒出一个问题,牵绊住脚步再挪不动。
悄悄坐回榻边,掸开丝被盖在易宸璟身上,复杂眼神停留在他脸上犹豫许久,白绮歌始终不能决定到底该不该开口,就如同她一直不清楚自己对易宸璟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外面忙忙碌碌的人们渐渐失去声息,宁静的安眠之夜又到了,却有人必然无眠。
枯坐好半天,火炉里焰色慢慢变暗时,白绮歌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还恨我吗?”
不知道易宸璟是不是在她漫长的犹豫间睡着了,这次没能得到任何答案,只有听不清的醉意呢喃断断续续。
解脱一般长出口气,也许没得到答案反而能让她感觉轻松一些,白绮歌又掖了掖被角准备离开,起身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衣袖被紧紧攥在易宸璟手里。
“你到底睡着还是醒着?”微微皱眉扯了扯衣袖,一身酒气的男人毫无反应,掌心倒攥得死紧。无奈之下白绮歌只好坐回原位,试图掰开骨节如竹的手指夺回衣袖与自由,怎料,刚刚伏低身子就被后面忽然扬起的手臂揽住,猝不及防间重心不稳向前倒去,贴着易宸璟泛红面颊倒在他怀中。
白绮歌真不想认为这是巧合,巧合也该有个限度,哪有时间、位置都这么精准的?
“你给我放手!”大掌抚上腰身,隔着衣衫传来灼热体温,沉沉压着瘦削身躯动弹不得。近距离看着那双微微睁开露出迷离目光的眼眸,白绮歌咬牙切齿一拳捶在易宸璟肩上:“又装醉吗?你是不是骗人太久改不过来了?再不放手——”
再不放手能怎样?捅他一刀?给他一巴掌?白绮歌忽地没了声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浓烈酒气扑面而来,迷离目光闪烁不定,看不出那到底是醉得神智不清还是隐藏太深令人无法读懂的眼神。耳畔呢喃如风,热的,温和的,越来越近,均匀鼻息近在咫尺。
不断重复的相似字音难以听清,白绮歌努力去分辨识别,直到易宸璟把她整个人都拉进怀里抱紧时才蓦然醒悟——这时候应该毫不迟疑把他踹到地上才对,还认认真真听他说些什么干嘛?反正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别走……”就在白绮歌伸长手臂拿到长榻旁边放的一只黄铜沙漏,高高举起准备给登徒子恶行流氓一记猛击刹那,重复又重复的低低呢喃总算听清。
绝对没有听错,即便声音很小,易宸璟薄唇吐出的那几个字听在耳中清清楚楚。
“别走……不要走……”
蓦地,白绮歌停下动作露出一抹苦笑。
他果然是醉了,不然死要面子的家伙怎么能坦率说出这种软话?
放下沙漏推了推沉沉身体,白绮歌轻缓语气仿若哄着小孩儿一般:“你先放手,我不走。”
这幅样子陪他醉上一晚,明早醒来后还不尴尬死?就算他脸皮厚满不在乎,要谨防素娆因妒生恨处处使绊子的白绮歌却不能不在意,危机四伏的皇宫里她没有人可以依靠,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易宸璟醉得一塌糊涂,任由白绮歌怎么说也不肯放手,反而愈发用力把柔软身子拥在怀里,就像是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她逃开一样,恨不得揉进骨肉之中。挣扎一番无果,白绮歌索性放弃跟烂醉的男人较量,卸去力度随他怎么折腾,反正喝了那么多酒易宸璟终要睡过去的。
然而事实证明,白绮歌猜错了。
怀里猎物放弃挣扎抵抗后,易宸璟非但没有安心在头昏脑涨中进入梦乡,反而更加大胆放肆,竟然借着蛮力一翻身压在了白绮歌身上。
“易宸璟!下去!你给我下去!”哪里还顾得上眼前男人真醉假醉醒着睡着,白绮歌又惊又急直接喊了出来,两只手慌乱地撑在易宸璟胸口。平常时候她并不害怕易宸璟,都是血肉之躯、食米水长大的脑子,谁都没必要害怕谁,可是那一晚强宠痛惧交加的阴影萦绕脑中挥之不去,每每易宸璟靠近她身边都禁不住回想起梦魇,又何况被死死压住的此刻?
失去自制力的易宸璟丝毫不理会胸口那点阻拦力量,单手一划就把两只纤细手臂固定在白绮歌头顶,上身也跟着沉沉压下,滚烫唇瓣紧贴白皙颈间辗转,呼吸越来越粗重。
一直以来白绮歌忽略了一件事,表面上看易宸璟忙于大业无暇顾及男女之欢,心里念着红绡公主也不肯与其他女人有染,可是,他毕竟是个男人,饱受压力的禁欲生活不可能永远维持,一旦失去理智又得到发泄机会便一发不可收拾。
上次契机是易宸暄下的催情药,而这次,是她作茧自缚灌醉易宸璟给了他无法自持的机会。
月色缎袍一片褶皱,分不清谁的黑发垂落腰际,耳畔热吻缱绻,鼻息暧昧。酒气冲头,朦胧双眼疲倦闭上,埋首温香之中的易宸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身下女子高举的黄铜沙漏正在犹豫是否要狠狠落下,否则,他绝对不会毫无意识说出后面一句话。
“别离开我……红绡……”
柔软身躯猛地一僵,一声闷响后,烛灯燃烬,无声熄灭。
第069章 疑香迷雾
一早醒来头痛欲裂,易宸璟在床榻上茫然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的事,摸摸身上找不到药瓶,心里已然猜到是被白绮歌发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概喝到战廷摇晃不稳还在坚持敬酒时他就再没有记忆,最后白绮歌有没有醉、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一切都毫无印象,只感觉嗓子火辣辣干疼,满身酒气连自己闻着都觉得刺鼻,想来定是又在白绮歌面前出丑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让易宸璟格外注意的是,后脑又疼又肿,似乎是被什么坚硬钝器击打过。
扫眼周围物品,明显是被人随手丢在地上的黄铜沙漏映入眼帘,孤零零躺在长榻下一动不动。
易宸璟沉郁地揉了揉额角,有苦说不出的表情跃然脸上——敛尘轩内胆大包天敢这么打他的人只有一个,如此不要命行为除了白绮歌任何人都不会做,也只有那个果敢不逊男子的女人才会没轻没重下这么狠的手。
至于为什么……
想找出十个可能原因轻而易举,易宸璟懒得再去分析,命人打好水沐浴更衣后皱着眉头再次来到徽禧居。
时间已经近晌午,然而易宸璟踏进门最先见到的不是满面倦容的白绮歌,而是地上抱着酒坛横躺、沉稳鼾声连门外小迢都吸引进来的忠实心腹,战廷。
“……丢人。”深吸口气,易宸璟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以阻止想要一脚把战廷踹醒的冲动。听见脚步声看向通往内堂珠帘,恰见一袭妖娆艳丽的雪青色身影走过,领口缝有洁白狐毛的窄袖留仙裙煞是惹眼。
“丢人的也不只战廷一个,连自己怎么回的卧房都不知道,竟然还好意思说别人丢人。”
毫不留情的讽刺噎得易宸璟无话可说,闷哼一声走进内堂:“就知道你无缘无故请酒肯定不安好心,说,是不是你打的?”
“我打的什么?”白绮歌嘴角带着淡笑挑起眉梢,摆明了明知故问,“殿下房内可是有什么东西打破了?那可怪不得我,许是你喝醉了在房里跳舞胡闹打坏的也说不定。”
语言上易宸璟讨不到半点儿便宜,幸好他还有些自知之明,避开白绮歌话锋指了指自己脑后:“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晕我?”
“要不要脸?分明是你酒力差喝两杯就倒了,以为吃些什么药就可以千杯不醉?”白绮歌面上没丝毫愧疚之意,反倒安逸地坐在一旁鄙夷起易宸璟来,“喝得烂泥一般干叫不醒,好心送你回房又被你抓着衣袖不妨,没办法,只能让你吃点苦头放开手,不然我就得煎熬一夜了。”
听起来不是很可信,但说是其他原因又没有证据。
易宸璟沉吟片刻接受了这个解释,马马虎虎就算过去吧,真要与白绮歌较真儿的话又会吵个没完,到时候不知道还要牵扯出多少矛盾。
见他一时无话,白绮歌倒了杯清水径自起身,一声轻唤,小迢扑棱着翅膀从前堂飞入,盘旋一周后静静落在白绮歌臂上,低头啄着杯中净水。小迢已是成年苍鹰,翅膀一扬一展扇起风力不可小觑,硬是将白绮歌如瀑青丝吹起半寸,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
目光漫不经心掠过,触及雪颈上突兀一块时忽地停住,易宸璟皱起眉头,伸手把白绮歌耳旁那一缕发丝拂到耳后。
那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红紫瘀痕,半边藏在衣领内半边露在外,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到。向下看去,衣领掩盖之下竟还有一处,也是同样颜色相仿大小,从外观上看应该不是外伤所致,倒像是——吻痕。
眼神一顿,易宸璟似乎想到些什么,语气略有犹豫:“昨晚我有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话一出口白绮歌就知道脖子上的痕迹被他发现了,易宸璟猜的没错,那些瘀痕确实是吻痕,而且是他昨晚亲自烙印出的。除了这两块较为明显的之外还有好几处,正是为了遮掩这些痕迹她今日才特地穿上不是很喜欢但领口较高的狐毛留仙裙,没想到一个不小心还是被他发现。
既然已经被发现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白绮歌索性绾起长发让淤痕暴露在外,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可意外的,被酩酊大醉的狗啃了两口而已。”
被拐弯抹角骂一顿的易宸璟吃了个哑巴亏,偏偏又不能还口,时断时续的记忆里隐约浮现几幅画面。
夜色,小路,木榻,还有昏黄烛光下一抹模糊身影。深吸口气,脑海里忽地意识到,昨晚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他迷乱,否则即便喝得再醉也不至于对白绮歌……
可笑,他怎么可能会对她有非分之想?
被撩起的青丝一缕淡香飘逸,味道极清浅,若不是靠得太近很难察觉。易宸璟眉头皱得更紧,毫无预兆地抓住白绮歌胳膊,低头凑近雪白颈间,二人贴得很近,侧面看去暧昧至极。
“你——”
“别动。”打断白绮歌怒气顿起的惊喝,易宸璟似是沉迷在那味道之中,闭上眼,表情渐渐冰冷。
让他冲动失去理智的原因,终于找到。
被易宸璟严肃地抢着打断,白绮歌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重要问题,下意识随他命令停住动作,片刻后却又被他当做没用物事一样随手推开,那张清俊面容上勾起久违的清冷笑意。
“这就是你的目的?”
白绮歌一脸莫名其妙:“什么目的?又怎么了?”
“少装糊涂,平白无故请我和战廷喝酒,心里装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自己清楚!”坚硬拳头重重捶在桌面上发出巨响,小迢吓得咕咕叫了两声猛地飞出房外,外面睡得正香的战廷也被这巨响惊醒,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抱着空酒坛迷迷茫茫转了两圈才找到声音来源。
“殿——”战廷还以为易宸璟是因为他早早醉倒没能完成任务才生气的,红着脸刚想要道歉,哪成想易宸璟沉着脸阴冷冷冷扫过,令人不寒而栗的怒气磅礴涌来,一时间竟连话都断了。
“在外面守着,谁也不许进来!”留下令人费解的命令,易宸璟用力扯过白绮歌推进卧房,长袖一扬,房门嘭地关紧。
易宸璟喜怒无常的情绪白绮歌早已习惯,她自认性子急好发脾气,易宸璟比她更甚,经常前一刻笑容满面,后一刻阴鸷狠厉,说翻脸就翻脸,连个招呼都不打。不过这样脾气的人消火也快,有什么话说开了自然消停下去。抱着如上想法,白绮歌并没把易宸璟突如其来的暴躁表现放在心上,而是静静坐在床边看他翻箱倒柜把妆奁掏了个遍。
“这香为什么会在你这里?”少顷,易宸璟手中拿着妆奁抽屉里翻出的月牙形香盒,脸色阴冷可怕。
白绮歌定睛看去,因为那盒子十分巧妙精致,印象深刻,是而一眼便认出那是前几天玉澈用来为她熏衣的香料。不过一盒普普通通的熏衣香料而已,哪里又惹到他了?
镇定自若地接过香盒,白绮歌面色平静:“这香是玉澈托人从宫外买来的,有什么不妥吗?”
“宫外买来的?那还真巧,竟与我书房丢失的一模一样。”易宸璟怒极反笑,只是笑容寒冷入骨,“我倒想看看巧到什么程度,是不是也从遥远的漠国进贡而来,是不是从宫外买来的也刻有一个‘绡’字?当年我亲手做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为宫外庶民使用之物了?”
白绮歌闻言,白秀手掌上上下下摆弄香盒,终于在侧面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利器雕刻的“绡”字,遒劲字体与书房奏章上相差无几。
香盒一直由玉澈保管,只有用来熏衣时才会拿出,白绮歌也未曾仔细观察过。听易宸璟这么一说,白绮歌立刻明白他的怒火从何而来,被人算计的厌恶感再度涌上心头——他一字一句说得分明,这香盒应是独一无二且在他书房细心藏放的,绝不可能出现在她这里。
有那个精心描刻的“绡”字在,这盒熏香原本属于谁还用再问吗?难怪他如此震怒,也难怪他昨晚会把持不住,在拥着她时却情不自禁喊出红绡的名字。
醉意朦胧中,易宸璟错把她当成红绡公主,只因为她沾染了这熏香淡雅独特的味道。
见白绮歌凝眉不语,易宸璟冷笑道:“无话可说了?先是美酒灌醉,然后用香混淆我意识,你是想让我把你当成红绡进而一夜**?为了承宠抬高身份还是坐稳皇子妃之位,或者,你也像戚氏一样打算弄出个孩子当靠山?别做梦了,白绮歌,明明白白告诉你,即便我许你一世荣华富贵、正妃地位,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妻子,更不可能有什么孩子,趁早把那些荒唐可笑的想法抛开!”
连回答都来不及就听到这一番无中生有的嘲讽逼问,白绮歌怒火中烧的同时,心里也随之冰凉一片。
果然不出所料,他是不会让她生下孩子的,对他来说这孩子是耻辱、是他对红绡公主忠心痴情至死不渝的背叛,倘若告诉他自己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易宸璟的反应必然与五皇子易宸暄相同。
打掉孩子,杀了亲生骨肉。
第070章 争执再起
“每天都把别人想象得如何不堪,这样做你很开心?”白绮歌的愤怒并不像易宸璟那般激烈,如果说易宸璟是座火山,那么她就是一泓刻意保持平静的死水,也唯有这样才能尽量减少与他冲突,又臭又硬的石头两相碰撞,结局只会更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火是炽烈的,白绮歌竭尽全力想要压抑怒火,却终究敌不过易宸璟再三刺激,不过一句话而已,两人间的争执再次爆发。
“我真的很好奇,是不是面对云钟缙和易宸暄时你也如此放荡,难道这才是你的本性?”
“易宸璟你够了没有?!”方才那些话已经让白绮歌心寒不已,而今易宸璟又提及云钟缙和易宸暄这两个带给她许多痛苦的人,诸多委曲求全与忍气吞声再控制不住,一股脑全都抖了出来,“我为什么要去找云钟缙?是为了你所谓的真相!还有易宸暄,如果不是你攻破昭国拥兵自重,他怎么会迫于危机无端找上我?被骗的是我,受伤的是我,你只会站在一旁看着从不说半句话,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冷嘲热讽不停指责我?就因为我以前犯过错害了你喜欢的人?”
“这理由还不够吗?我带你回昭国不是让你当皇子妃享福来了,想想当初来的时候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再看看现在自己过得怎样,你能站在这里唇尖齿利是谁许你的?”易宸璟脸色铁青,声音一句高过一句,“我没资格?白绮歌,你扪心自问,没资格的人竟是谁?!”
刹那,白绮歌脸色惨白。
她差点儿忘了,易宸璟本来是想要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以此替红绡公主报仇的,就算她自作聪明显示自己不同于他人的才干又如何?恨是恨,利用是利用,这二者并无冲突。是她太天真,以为尽心竭力为他谋划江山便可抵消过去罪孽,至少能换他不再怨憎,可到头来不过一场空期望,该恨她的人依旧恨着她,曾经以为能守她护她的人却不见了。
饱含无数沧桑寂然的一声轻叹如烟如雾,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白绮歌现在的心态是彻底放弃,再不想把纷乱心绪埋藏心底,一个人咀嚼苦涩。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相信易宸暄?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他接近我的动机不纯,可我还是没办法把他当做恶人,就因为在所有人都轻视我、背对我恨不得让我消失时,是他把我当做一个常人看待,尽管,那些都是假的。我的想法很简单很简单,只要没人伤害我的亲人,只要我还能活下去等到再与他们团聚就够了,为此我可以不去计较遭受过多少痛苦,不惜一切冒诛九族的大罪为你夺权篡位暗中出力,这些还不够吗?非要我生不如死你才会满意,是吗?”
这是白绮歌第一次诉说心事,也是她第一次在易宸璟面前暴露脆弱一面。这样反反复复不断猜疑的日子她过够了,他信也好不信也好,通通说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好过被他一次次揭开伤疤,狠狠戳痛血淋淋的伤口。
“我不指望你对我如何好,就如同易宸暄一样,你说再多、做再多也都是为了自己,当不得真。我只希望你别再提过去的事,说不追究的是你,屡次猜忌、恶言相向的也是你,大男人不该出尔反尔,如果你还希望用我这枚棋子,那么请言而有信,好自为知。”
白绮歌的退步使得易宸璟也不再那么激动,尤其是那幅疲惫面容,看在眼里总觉得不忍。
一阵风暴一阵宁,短暂争执后的沉默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易宸璟双手撑在妆奁两端头颅低垂,锦袖沾满打翻的胭脂,一片酡红。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与白绮歌再发生争吵,只是每每事情牵扯到红绡就控制不住情绪,不管是白绮歌还是其他人,凡是在身边的都会受到怒火波及,并非他真心所愿。
似乎注定二人相处时要由白绮歌打破死寂僵局,听着门外战廷踱来踱去焦躁的脚步声,白绮歌压制下想要与易宸璟争吵的冲动,将香盒轻轻放在妆奁上,抬起眉眼波澜不惊:“没其他意见的话还是先解决眼前问题吧。抛开昨夜的事,劳烦用脑子想想,我会蠢到偷走独一无二的东西然后在你面前使用吗?”
沉吟片刻,易宸璟艰难答道:“也许不会。”
聪明如白绮歌,当然不会做出这种愚蠢行为,是他被怒火冲昏头脑考虑不周,因此才惹出这一场激烈争吵。易宸璟自知有错在先,声音不由低了几分,脸色却还是那般铁青难以缓和:“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你若是清白的我自会亲口道歉,若事实证明是你所为……但凡有关人等,绝不姑息。”
“谁清谁浊一问便知,何必另花时间查明?”白绮歌木着脸打开门,外面听闻争吵声匆忙赶来的玉澈正与战廷一起没头苍蝇似的满地乱转,听见开门声不约而同停住脚步看过来,脸上满是担忧。没有理会二人询问目光,白绮歌拉着玉澈进了卧房,语气淡漠:“殿下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一五一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胆敢有一句假话,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白绮歌与易宸璟吵架常见,都沉着脸审问似的样子却是第一次。玉澈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困惑的同时难免心生畏惧,一味点着头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这香是从哪里来的?”易宸璟深吸口气,拿过白绮歌手中香盒递到玉澈面前,“实话实说,谎言对你没任何好处。”
“这香……这香是奴婢从一个宫女处买来的。”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白绮歌,玉澈知道事关重大,万一有什么问题自己绝对担不起,只好把香的来历详细道出,“先前给小姐薰衣用的香料用完了,殿下又不许随意出敛尘轩,想托人去买还不愿多花赏钱,那日在门前遇到一个宫女说有宫外带来的香料可以便宜出卖,奴婢一时贪便宜就动了心……”
“也就是说,这香是别人送上门的?”
玉澈怯生生点头:“那宫女说这香是偷偷带入宫中的,因为担心被主子发现挨罚才想要尽快脱手。奴婢觉着虽然贵了些,但这香盒颇为精巧,里面香料的味道也很淡雅特别,所以才买了下来给小姐熏衣用。小姐平素节俭得很,奴婢怕小姐责怪乱花钱才没敢据实相报,请殿下恕罪……”
目光掠过沉静面庞,易宸璟烦躁地挥挥手:“下去。”
既然不是白绮歌别有用心拿走的,也就说明这又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目的无外乎是想让他们二人再起争端,不用想也知道幕后主谋是谁。然而有一点易宸璟十分在意,这香一直放在书房中精心保管,谁会了解它的非凡意义,又有谁能轻而易举把它带走而没有惊动他呢?假如那人是易宸暄的手下且可以自由出入书房,那么,他正处于何种险境可想而知。
示意玉澈先离开,白绮歌关上门,站在窗前刻意不去看身后神色复杂的易宸璟。
“除了战廷外最常出入书房的人就是我,你有所怀疑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别忘了,敛尘轩中能够进入书房的人不只有我一个。关于红绡公主我知道的比你更少,就譬如这香盒,如果你不说我永远不会清楚它的来历。这么多疑点和可能性摆在面前你还要坚持说是我在设计你,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冷然语气一如从前,她拼命抗拒他、躲避他的初见时光。难以名状的感觉在胸口翻滚,易宸璟负手站在白绮歌身后,眼前单薄身躯让他忍不住想要抱起来掂量掂量她又瘦了多少,可是他能做的只有站着,一语不发,默然长立。
白绮歌从没用这样反常的表现回应过他,以前无论是吵架争执还是他怒火之下施加伤害,又或者是难得的平和相待,她总是不卑不亢承受一切,冷硬气息紧紧保护自己,从不让任何人靠近,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真实和软弱;而现在,她把长久以来的忍耐与不甘通通抛出,而后仿佛要转身离去一般背对着他,是要让他后悔,让他为所说所做自责吗?
“剩下的事你自己去查,我很累,想要休息。”低着头坐在床边,白绮歌依然不肯看易宸璟半眼,倦怠语气透着疲惫。
易宸璟没有动,而是拿过香盒打开盖子,一扬手,紫灰色粗糙香粒洒落满地。
“这是漠帮进贡给昭国的珈凌香,里面加了曼荼罗草籽和青冥山灵鹿脂,世间仅此一盒,昭王特别赐给红绡治疗魇症用的。”片刻前狂风暴雨怒火滔滔的男人转瞬换了个人似的,温和表情如若看见昔日挚爱女子,眼中满是眷恋,“她不喜欢这味道,总故意丢在一边,我便做了这盒子挂在她腰上,那样她就不会随随便便摘下来了。她去的突然,很多生前使用东西都被烧掉,这盒香是照顾她十多年的宫女偷偷留下给我的,闻见这味道我就总觉得她好像还在身边,从未离去。”
悄无声息一抹苦笑,白绮歌头垂得更低。
多么痴情的男人,多么催人泪下的故事,只是这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第071章 缘分谁定
“我在昭国最落魄不堪、几乎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是你和红绡不顾身份处处帮我,回想那时三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无忧无虑,虽然艰难些却很满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红绡会死,你会成为阶下囚,更想不到最后我娶的是你而非红绡,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意料之外,直到现在也无法彻底相信所发生的一切。”易宸璟漫无边际地自说自话,全然不在乎白绮歌是否听得懂。
只要一提及红绡易宸璟就会变了个人似的,毫不费力就能看出他对那个离奇暴毙的昭国公主有多么深爱,那份痴情白绮歌为之感动过多次,却也为之付出太多代价,时至今日,红绡这个名字已经不仅仅是一道谜题,而是一份偏执痴缠,一段哀伤追忆,一场爱恨根源。
长长舒口气,白绮歌摇摇头甩掉那些容易把她拉入情绪低谷的思想,扭头看向地上一颗颗紫黑色香粒:“有什么话直说,我没心思与你绕弯。”
直白回应让易宸璟颇有些无所适从,尴尬举起手又放下,曾号令千军万马的沉着目光不知何处消散,忽而看地面,忽而看妆奁,忽而又仰头看着墙壁上挂画,就是不肯与那抹瘦削身影有任何交集,手足无措之状看起来就像个犯了错的别扭孩子。
“我……我只是太在意红绡,一旦想起她就会失去理智,并不是有意针对你。”声音低了又低,几乎快到听不清的地步,易宸璟向前迈了一步,却发觉白绮歌随着他的靠近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二人之间距离依旧未变,心头一痛,盘旋脑中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对不起。”
白绮歌一僵,想要去看看他现在是何表情却最终忍住,纤细手指指向门口:“用不着道歉,出去。”
“是我太过冲动说了些混账话,以前的事也好,昨天的事也好,不管你想不想听,我只想向你道个歉。”缓缓后退到门口,被白绮歌称为喜怒无常的那张脸上带着些许黯然,深邃眼眸里一丝迷惘闪过。转身推开门,易宸璟犹豫片刻才踏出门外,一声低叹揉碎冰冷空气中:“你愿意留下,我很高兴。”
房外战廷缠着玉澈不停问东问西,玉澈担心白绮歌本就烦得不行,对老实的战廷也没个好脸色,见易宸璟推门而出立刻冲了上去,急切神情胜过畏惧:“殿下是为了那盒香生气吗?这件事小姐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内情,如果殿下要罚就罚奴婢好了,千万不要连累小姐!”
风波因香而起,要罚自然是罚玉澈,然而易宸璟并没有像刚才那般冷言冷语不近人情,抬起手拍了拍玉澈的头,语气就仿佛一脸沮丧求情的侍女还是个小孩子:“罚你做什么?不知者无罪,你和绮歌都没有错。”
“殿下不生小姐的气就好……”说着说着,记忆中白绮歌所受委屈都涌上心头,玉澈眼圈一红,竟然当着两个大男人的面哭了起来,“奴婢求殿下别再这样对小姐了,只要殿下对小姐好,奴婢就是一辈子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小姐现在的身体根本经不得大喜大悲,殿下就算不为小姐着想,也要为——”
“玉澈,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吗?是不是要气死我你才开心?”话说一半便被突然走出的白绮歌打断,苍白脸色带着不可触犯的威严,在两道严厉目光盯视下,玉澈战战兢兢把未说完的话咽下肚不敢再提。
毕竟相处日久,玉澈要说什么白绮歌听前句就知道后半句,明白这丫头是想把她怀了易宸璟孩子的事说出来,白绮歌才抢先截断话头。孩子的事绝对不能让易宸璟知道,至少现在不能,刚才他言语中说的很清楚,她,白绮歌,空有皇子妃身份却不被他承认的挂名妻子,即便有了身孕也不可能被允许生下孩子。
被白绮歌沉着脸一吓,玉澈再不敢多说半句,易宸璟只道玉澈是想为白绮歌求情,故而没有继续追问,意味深长看了眼面无表情站立对面的女子后转身离去。
向白绮歌道歉这件事早有想法,只是一直犹豫不决罢了,毕竟她是害死红绡的最大嫌疑人,易宸璟还没大度到可以彻底忘记丧失所爱之痛。能像现在这样平和交谈、面对面争吵已经超乎想象,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失去感情,面对与红绡之死有关的人时可以大肆杀戮毫不在意,没想到,最有可能害死红绡的人反倒成了他的半个心腹,每日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而他却再找不到半点恨意。
这样的心情,该以何名之?
战廷是易宸璟的心腹更是随侍护卫,眼看易宸璟心情不佳当然要紧紧跟着,房里便只剩下抹着眼泪的玉澈和白绮歌。
“刚才你是想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是吗?”扫了眼低着头的贴身侍女,白绮歌冷道。
“我、我见小姐和殿下这次吵架吵得很凶,担心他又对小姐你动粗,怕伤了腹中孩子……”玉澈越说声音越小,擦了下眼角又是一声啜泣。
“好了,我又没说要罚你。”看玉澈楚楚可怜的模样,白绮歌终是不忍心再板着脸训斥,语气柔和下来,“玉澈,说话要经过大脑,做事要三思而后行,这些道理你不会不懂,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迷糊?孩子的事该说时我自然会说,我是孩子的娘亲,没有人比我更想要保护他,等你身为人母的时候就会明白这感觉了。”
玉澈乖巧点头,眉间流露出一丝不解:“这次又是为什么吵起来的?那香盒到底什么来头?吵的时候殿下还很凶,怎么走时看着一脸失落?”
“他有什么可失落的?总是一脸凶相发完脾气拍屁股走人,全不顾究竟是谁的错,即便是道歉也不会出于真心。”
“道歉?殿下也会道歉?”玉澈惊讶道。
道歉有什么难的,上下嘴唇一碰的事,是个正常人都会。白绮歌斜了一眼玉澈,余光掠过卧房满地狼藉又不禁低低一叹:“记着,与人打交道多留个心眼,提防陌生人,莫要贪便宜。好在那香盒你能说明来路而他又肯相信,否则必是一场难解纠纷——你知道吗,那香盒是他以前送给红绡公主的,被人盗走后出现在这里,你说他能不发火么?”
“可那香盒……”回想出卖香盒的宫女陌生脸孔,玉澈恍然大悟,“那宫女是故意把香盒卖给我的,就为了让小姐落下盗窃之罪与殿下不和!”
岂止这么简单,红绡公主的遗物外人怎能动得?偷了香盒并且设计送到徽禧居的人这是把她往死里害。白绮歌眉头微蹙,目光望着地上一滩香粒出神。
请易宸璟喝酒是这几天才决定的,香料送进徽禧居却已有半月之久,两件事碰在一起导致昨晚险些发生意外实属巧合,然而透过巧合白绮歌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一些想想就会令她毛骨悚然的阴谋。
珈凌香,易宸璟说过,珈凌香里有曼荼罗草籽,如果没记错这种花的草籽是有致幻作用的,会直接作用于神经中枢令人产生幻觉。试想,长时间吸入这种香气导致神志不清,再加上独特味道与深爱却再见不到的爱人相同,易宸璟会有什么反应?昨晚他的冲动是酒醉后的巧合,假如没有这件事,易宸璟还不知道她衣服上带着珈凌香,极其清淡的味道又只有靠的很近时才能嗅到,那么朝夕相处难免近距离接触的二人是不是早晚要发生些什么事情?
后面将会如何,白绮歌不敢继续想下去。
“玉澈,拿纸笔,我说什么你写什么。”
忙不迭取来笔墨纸砚,玉澈端端正正坐在案前,雪亮双眼看着白绮歌,耳朵竖得老高。白绮歌会读的字有限,会写的字更少,偶尔心血来潮自己写几个字都是玉澈见也没见过的,平时自娱自乐写些东西还凑合,若是要给外人看的,少不得要由玉澈来代笔。
“第一条,可自由往来书房;第二条,有机会与外人接触;第三条,知悉红绡公主旧事。以上三条下标明敛尘轩三字。”白绮歌抱着肩在内堂踱来踱去,眼神难掩聪慧光芒,“另外一张纸上标明未知,也是三条。第一,了解敛尘轩内细致情况;第二,有懂得药理之人;第三……第三,所愿相反。”
白绮歌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玉澈不知道,看残破容颜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着老练,玉澈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眨眼功夫又是哭又是笑的,你这丫头是不是傻了?”沉思被咯咯笑声打断,白绮歌抬头看着玉澈,一肚子莫名其妙。
玉澈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揉了揉笑得发酸的粉腮,掩口指向白绮歌打趣道:“小姐认真的样子与殿下九分神似,无怪乎人说夫妻天生有缘相,看来小姐这段姻缘是上天早已注定的,逃不得了。”
随口道来的玩笑,白绮歌却笑不出来。
缘是天定,份在人为,就算老天想让他们在一起又能如何?他的心,早随着红绡公主埋葬他乡。
第072章 道歉礼物
年关一过,敛尘轩比往年更加冷清,敬妃按着惯例去宫外听一年一度的讲经法会,素鄢素娆都要陪着过去,听满七日才会回来;易宸璟则是捡起年前中断的出征计划,整天泡在御书房与遥皇和几位重臣、将军商议详情,偌大的敛尘轩又只剩下白绮歌这一位主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天争吵过后白绮歌与易宸璟再未见面,不是易宸璟火气大不理不睬,而是白绮歌一直避着不见,就连有事也要通过玉澈写字条传达,易宸璟几次来到徽禧居都被拒之门外,次数一多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最好再不见,徒惹烦乱。既然她不想见面,易宸璟索性住到御书房,反正敬妃不在时整个敛尘轩也没有其他人值得他牵挂了,只是偶尔稍微闲下来总会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白绮歌时她苍白脸色,似乎身体状况愈发不好。
恢复冷清的徽禧居大院内,玉澈美滋滋地抱着装得满满的提篮,推开大门探头探脑:“小姐,殿下又让人送东西来了,好多呢!”
“送回去。”白绮歌在内堂看书,头也不抬不假思索回道。
“还送回去啊?”玉澈一脸不情愿,“衣裳饰品和胭脂香料送回去也就罢了,都是些小姐不喜欢的东西,这次可是殿下特地让战廷从太医府取来的补药,就算小姐不爱惜自己身子那也要想想肚里孩子不是?从我到遥国起就看你一圈圈往下消瘦,这都快皮包骨头了!”
“让你送回去就送回去,哪来那么多废话?”放下书,白绮歌横了玉澈一眼。
这几天易宸璟不停命人送东西过来,先是衣物饰品,然后是胭脂水粉,通通被白绮歌返还后就开始送些稀罕玩物或者名贵补品,每一样都价格不菲,看的玉澈心也疼肉也疼。
紧紧抱着提篮舍不得放手,玉澈扁着嘴耷拉小脸:“小姐你不愿欠殿下人情可以不用,小皇子总不能也跟着受苦吧?你看你看,你这脸上都看不出血色了,再这么下去小皇子也要变成饥民的,干嘛不趁着机会让殿下好好破费一番?反正是给他儿子吃的,又不是小姐你吃的。”
“别的没见你有长进,倒是嘴皮子又厉害许多,怎么,才几天功夫就变成那边的说客了?”提起毛笔在玉澈头上轻轻一敲,消瘦脸颊露出几许笑容。玉澈说的没错,就算她不愿接受易宸璟恩惠,至少要为腹中孩子考虑。接过提篮放在案下,白绮歌表情缓和许多:“收是收下了,对外不要乱说,难得人都不在敛尘轩我能享几天清静,再惹祸小心我把你这张快嘴缝上。”
玉澈正为立功一件沾沾自喜,还没听完白绮歌吩咐就背着小手装模作样迈出屋外,等走到白绮歌看不见的角落,一溜烟钻出大院奔向墙角一袭颀长身影。
“收了?”易宸璟遥遥向徽禧居内张望。
“贴身侍女都亲自出马了,小姐怎么会不收?”得意邀着功,玉澈眼珠一转,笑容掺进一丝狡黠,“殿下不是说只要把小姐哄开心就要赏奴婢吗?说话算话?”
易宸璟注意力都放在徽禧居,哪有心思打点一个侍女什么要求,仍扬头张望着随口应道:“自然算话,只要不是什么过分要求由着你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我可提了啊——以后呢,我在殿下面前就不自称奴婢了,平时跟在小姐身边时没这习惯,见到殿下现改口别扭得很,干脆都随小姐那边叫法好不好?”
不过是称呼的事,易宸璟本就不愿受严苛礼教、等级观念束缚,点点头算是答应,目光始终未离开徽禧居冷冷清清的门口。
玉澈撇着嘴想了片刻,忽地伸手推了推易宸璟:“想见小姐进去便是,小姐收了东西就说明已经不再生殿下的气了,有什么可犹豫的?大不了再被关在门外碰一鼻子灰,多一次少一次无所谓的事。”
“你这么帮我哄骗绮歌为的什么?就不怕她罚你?”自来玉澈都是和白绮歌主子奴才一条心,听玉澈说愿意帮忙哄好白绮歌时易宸璟就很意外,之前这丫头看他时眼神里除了畏惧还有隐隐约约的厌恶,没想到短短几天后就改变态度成了他的“小帮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玉澈倒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难答:“殿下以前对小姐不好,我当然也就不喜欢殿下;可是这几日见殿下总要偷跑回来在门前晃来晃去我就想起以前五皇子也是这样,还有送来的那些东西,我听战廷说都是殿下亲自挑选的,能如此细心待小姐,我还能继续讨厌吗?”见易宸璟想要开口反驳,玉澈忙摇了摇手继续道:“别说话,先听我说——殿下和小姐当年在昭国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小姐是真心想要帮殿下,不然也不会没日没夜点灯熬油对着一堆破图纸愁眉不展。殿下您则是看起来臭着张脸却偷偷关心人那种,一时来脾气吵得天翻地覆,气消了就百般弥补,小姐的脾气您还不清楚吗?这样可不行。”
活了半辈子却要被个小丫头教育,易宸璟哭笑不得,心里又隐隐有些期盼:“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
“那还不简单啊?”玉澈本想充充面子吟两句诗,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只好糊弄道,“什么什么什么,不如怜取眼前人。殿下真想道歉补偿的话就对小姐好些,依我看,干脆让小姐这个皇子妃坐实吧!”
半是玩笑的一句话让易宸璟忽地陷入沉默,好不容易露出的微笑烟消云散。
白绮歌再好、再得他青睐,终归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人,怎么可能真真正正成为皇子妃,与他有夫妻之情?
“你先去膳房吧,我让人煮了些补汤,好了便给她端来。”站了片刻,易宸璟挥挥手中止交谈,寂寥身影走向徽禧居大门。
玉澈离开的时候没有关严门,冷风顺着门缝呼呼吹进前堂,连着内堂的温度也降了下来。白绮歌无奈放下书起身去关门,刚走到前堂就看见易宸璟推门而入,一身锦袍散发出霜雪味道。
“脸色还这么差,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休息?”为避开被撵出的尴尬局面,易宸璟抢先开口。
“能喘气说话替你做事便好,脸色是好是差,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门平时都是关着的,玉澈也没有忘记关门的毛病,易宸璟偏在这时出现说明那门是刻意给他留的,再加上先前玉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非要把他送来的东西留下,白绮歌瞬间便猜到,自己的贴身侍女已经变节成了易宸璟一派。
“死丫头……”扫了一眼屋外扒着门偷看的玉澈,白绮歌恨恨低道。
“怪她干什么?是我让玉澈这么做的。”易宸璟关上门把白绮歌的视线截断,屋子里一下暖了许多,连棱角分明的面庞也染了几缕暖意。经过白绮歌身前走进内堂,看提篮安安稳稳放在案下,易宸璟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都是些温和调理的补品,方太医说对劳心忧虑最有裨益,你若吃得惯我再让战廷去取。”
“用不着。拐弯抹角说了一堆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白绮歌依旧态度冰冷,言语间非但毫无敬意,疏离感竟比陌生人更甚。
易宸璟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种软硬不吃的脾气,然而看她几乎可用枯槁来形容的面色,明明有气却发不出,唯有短叹一声自认冷硬不如。
“事情查清了,道歉也道过了,你还耿耿于怀,是不是太过小气?”走进白绮歌身边,易宸璟微微低头,恰好对上抬起眉睫的那双眼眸,清静如死水。
记忆里小莺歌虽内向却不失秀气,一双水灵眼睛顾盼生姿,全不像他现在看的这双一般,沉稳,宁和,将无数暴风骤雨深深藏在心底,总也看不穿。三年,仅仅三年而已,曾经誓言永不分离的三个人走到如今地步,红绡死了,小莺歌变了,他从任人欺辱的质子变为手握重兵的皇子将军,如果说还有什么是他不希望再改变的,那么一定是面前敢于反抗他的勇敢女子。
不是小莺歌,而是白绮歌。
从袖中拿出平整奏章递到白绮歌面前,易宸璟轻道:“这是昭王报上来的近况。经查明进献布防图出卖昭国一事全因云钟缙引诱而起,白家已经无罪大赦,昭王允许白敬甫告老还乡,念其军功卓著特赏赐免罪令一面。你二哥白灏城不愿卸下戎装,自愿留在都城梁施驻守,袭大将军一职统领三军,以后可绕过昭王直接与我交涉。”
偷盗布防图献给敌国领兵将军,这是白绮歌确确实实犯下的罪名,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云钟缙身上必然是易宸璟在其中插手之故,白绮歌怎会看不出来?她是否会作为卖国贼遗臭万年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易宸璟所言属实,现在的白家可以算是彻底摆脱危机重获自由了。
收下奏章,垂首间一缕发丝遮盖住颈间几乎淡得看不见的淤痕:“这是何意?”
“就当做歉礼吧。”易宸璟变戏法一般又拿出封信,信封上属于白灏城的规整字体赫然。送上最有力度的礼物,易宸璟目光深沉:“绮歌,原谅我,好吗?”
第073章 誓言此生
相处久了不难发现,易宸璟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冷厉无情,但孤傲之气没有半点折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许是身为质子遭受太多欺辱蔑视,他的自尊心远远高于其他人,向别人低头道歉这种行为白绮歌想都没想过,上次争吵后那一声“对不起”也只当做他为了留住棋子不得已而为之,没想到易宸璟居然带着如此意义重大的歉礼再度登门。
“有拥兵自重的白灏城在,无论昭王还是右丞相都不敢轻举妄动,昭国三军人数不多却都是白家一手带出来的精兵,他们再狂妄也不至于自寻死路。”
白绮歌一直苦思冥想如何才能保白家不受迫害,想来想去也找不出什么好方法,易宸璟一语惊醒梦中人,不得不承认,在弄权方面她还是没法与易宸璟相比的——世代金戈铁马的白家毕竟是昭国臣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如果这臣子手握重兵足以推翻国君呢?
昭王虽不英明但还没到愚蠢的地步,面对统领整个昭国兵力的白灏城只能捧着、顺着,否则连臣国国王的地位都可能保不住,还何谈生杀予夺?只是这样一来易宸璟就危险许多,不管怎么说昭国是他带兵攻破的,放眼整个昭国,所有百姓最恨的人就是他,忠君爱国的二哥白灏城也不例外,万一在日后接触时出现刺杀等情况……
深吸口气,白绮歌不由生出几分担忧:“与二哥碰面还是能免则免,二哥性子平和却比谁都忠于昭国,会做出些意外举动也未可知。”
“你是怕他刺杀我?”易宸璟无声轻笑。
白绮歌在担心他,这比什么回答都重要珍贵。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暴露了真心,白绮歌气恼之余又觉得心惊,易宸璟的拳脚功夫在诸位皇子中数一数二,她应该担心的是二哥白灏城才对,怎么反倒先考虑起他的安危了?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定位成易宸璟的心腹属下,再不是舍弃一切只求亲人安好的白家三小姐。
话已出口不能收回,白绮歌无可奈何,只好卸下冰冷表情狠狠瞪了易宸璟一眼:“少自以为是,我是不想二哥因为杀了你获罪,好不容易才摆脱牢狱之苦,为你这种人再失去自由实在不值。”
“我是哪种人?”见白绮歌不再为前事生气,易宸璟一颗心总算放下,语气也轻松许多,“再令人不齿也是你认可的,不是你说的吗,心甘情愿帮我夺天下,定乾坤。”
“我还说要向你报仇,忘了?”
“什么时候想报仇了尽管说,如果是你要杀我,我绝对不闪不躲。”根本不给白绮歌还口机会,易宸璟出乎意料地握住白绮歌的手举到面前,低下头顶在额前,闭着眼一脸虔诚。
这动作白绮歌曾经见过,是昭国小孩子之间约定的象征,一旦许诺,此世不变。
还能再相信他吗?经历过如此之多的风波跌宕后,白绮歌对易宸璟一遇到与红绡有关之事就会丧失理智的表现失望至极,然而那双诚挚深邃的眼眸不容她拒绝,或者说,易宸璟所提要求她都无法拒绝。
非要究其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太像了,她和易宸璟。
与众不同的际遇让他们比常人更坚强、更有忍耐力,用温柔捍卫所爱的人们,用冰冷防御敌人的伤害,用心计阴谋铺垫道路,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最终目的。稍有不同的是,易宸璟的遭遇落差比她更大,是而他的性格中既有身为卑贱质子的隐忍偏执,又有身为高贵皇子的雍容傲然,更有身为显赫名将的豪情壮志,这样的人必然逃不过多疑与情绪反复无常的纠缠,也因此才会屡次伤害她又在事后妄图补偿。
本性善至如此,身世可叹至如此,她怎么可能再恨他?
独处异乡遭人欺压的抑郁她很清楚,所以更懂得易宸璟的身不由己和内心矛盾,看着他,想着他,慢慢地,整颗心全部沉沦。
低低叹息,白绮歌语气里满是无力疲惫:“红绡公主怎么办?你不是发过誓要为她报仇吗?把极有可能是元凶的女人放在身边,你真的能安心?”
“如我之前所说,不管红绡是不是你害死的,现在的你不再是小莺歌,那些罪愆也不该加诸你身上。”易宸璟保持约定的姿势不动,睁开眼,双眸明亮,声音清雅低柔,“也许那晚救你上岸时小莺歌就已经死了,逝者已矣,没必要将仇恨延续到他人身上。绮歌,我需要你的智慧与力量,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但绝对不会把你当做一枚棋子随意摆布,倘若你执意要离开,我不会强加挽留,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话已至此,再没什么可说的了。白绮歌没有退路,当她在心底决定要帮易宸璟成为遥国皇帝、成为中州霸主的那刻起,交缠的命运轨道注定不可再分离。
微凉额头抵在紧握双手上,两个人面对面不过数寸距离,易宸璟看着近在眼前那张残破素颜,唇边勾勒一抹安然笑容。
“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心腹知己,不管他日是否能手掌河山登临帝位,我易宸璟负天负地,绝不负你。”
白绮歌没有说任何誓词,许诺再多总有背叛的可能,誓言再坚总有倾塌的一日,易宸璟如何去守住这份约定她无从猜测,而她即便没有说半个字,依旧会用这条捡来的性命维护一生——为了他,心甘情愿。
院中一声响动打断了屋内不知算不算暧昧的气氛,白绮歌一惊,下意识缩回手背在身后。
“没人,大概是风吹的声音。”易宸璟匆匆打开门张望一圈,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回身看向白绮歌时依旧温柔,“我让玉澈去膳房看着补汤了,等下大概就会送来。你最近瘦了很多,脸色也大不如前,反正出征前没什么重要的事,白家那边也不用再挂心,这段时间你好好休养,我不在时还要由你来照顾娘亲和敛尘轩我才放心。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偷偷从御书房跑回来,被父皇发现定是要骂我眷恋女色的。”
“等等!”见他要走,白绮歌脱口道。
易宸璟停下脚步:“还有事?”
“我……”刚才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告诉易宸璟孩子的事,然而短暂瞬间白绮歌就恢复了神思,立刻转口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再去见见云钟缙,上次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我想试试还能不能问出更多东西。”
一听到云钟缙的名字,易宸璟立刻眉头紧皱:“见他做什么?那人粗鄙得很,来到遥国后又处处不得志,逼问紧了很可能狗急跳墙伤害你。”
“无妨,我自有办法。”
白绮歌神情坚定,易宸璟知道拗不过她也只好点头应允:“去就去吧,让战廷陪着你,云钟缙要是真敢对你动手也不必留情,大遥可用副将有的是,不差他一个。”
其实易宸璟也想找云钟缙再次询问,冥冥中他一直觉得云钟缙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有关红绡之死的谜底。然而直到现在他也没能付诸行动,一来出征之前事情繁多,与易宸暄水火不容之势愈发激烈,他必须全心全意应付眼前大事;二来则是因为白绮歌,不知为什么,易宸璟潜意识里总是在抗拒真相揭开、水落石出。
假如罪魁祸首真是白绮歌要怎么办?嘴上说着容易,心里却还没做好完完全全接受白绮歌过往一切善恶是非的准备。
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吧,等他北征归来坐稳军权,彻底扳倒太子与易宸暄之时再考虑这些,或者干脆放手让白绮歌去解决所有谜题,他相信,白绮歌再也不会骗他、瞒他,对他说半句假话。
“最近事情多忙不过来,你若有事便到御书房找我,我不在时,万事小心。”
刚刚和解就立下意外约定,气氛多少有些尴尬,白绮歌牵强一笑挥手作别,关门时却留了一条缝隙,透过那条狭窄缝隙望着挺拔身影,直到易宸璟走出院外再看不见。
白绮歌有些发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烦乱复杂,揉着额角一次又一次深呼吸试图恢复冷静,最终还是颓然放弃。
面对如此温柔的易宸璟,她竟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开门开门!快开门!要烫死人了!”烦躁被一连串呼声打破,门外玉澈端着砂锅嚷嚷不停,粉嫩脸颊分不清是被严寒冻的还是被热气熏的,潮红一片。
“风风火火破马张飞的,一天就不能稳当些?”
“烫啊,皮都要被烫焦了!”冲进房内放下砂锅,玉澈揉着手指猛吹凉气,“膳房的说这汤要热着喝才好,还必须是装在砂锅里才不会流失药力——咦?殿下走了?”
伸手在玉澈头上弹了一下,白绮歌挑起眉梢:“果然是你在后面捣鬼。死丫头,谁都没你心眼儿多。”
玉澈嘿嘿一笑算是默认,迫不及待打开砂锅盖子,热气一下蒸腾老高,肉香与药香混合在一起的浓郁味道飘散满屋。闻到这香味白绮歌心头一动,自信笑容漫上嘴角。
“玉澈,你去找战廷,让他无论如何想办法帮我弄一包蒙汗药来。”
第074章 再入校军
上次校军场事件后易宸璟就派了两个兵卒守在云钟缙住处,说是兵卒,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人高马大的二人绝非等闲之辈,云钟缙心里也明白,这两人名为保护实则监禁,易宸璟已经开始疑心他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被神秘人痛打一顿的伤基本上全部康复,唯有背后白绮歌刺那一刀还隐隐作痛,云钟缙怎么也想不通,软弱怯懦的白家三小姐怎么变得如此强悍,从手无缚鸡之力到举到伤人不过短短半年,实在可怕。无酒无肉无女人,困在校军场中仿佛被所有人遗忘的遥国副将沉郁憋闷,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只能一杯又一杯喝着苦涩凉茶,赤红双目写满怨恨。
“云副将,七皇子命属下送些酒肉过来,以犒劳副将连日带兵操练之苦。”门外传来恭谨声音,一听到酒肉二字,云钟缙立刻双目泛光,急匆匆奔到门前一把拉开。说话的正是负责看守他的兵卒之一,另一人手中捧着酒坛与一包溢出油渍的食物,正笑吟吟看着他。
云钟缙吞了口口水,眼睛盯着酒肉再离不开,嘴上却还忍不住抱怨:“殿下还记得有我云钟缙这号人存在?想来是要出兵北征了才想起我的吧?”
那二人并不答话,把东西交给云钟缙后又关上门,面带鄙夷相视一笑。凭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出卖家国后跑来当亡国奴才,昭国百姓骂他咒他,遥国人也一样瞧不起他,这种人还能厚着脸皮活下去也算本事。不过清净日子到此为止,以后若是还想抱怨别人就要看他命大与否了。
房里传来粗鲁的咀嚼声与狂饮后畅快咂嘴声,闭上眼都能想象此时云钟缙是如何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然而不到两盏茶的时间,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
“打开门吧,他应该已经人事不知了。”院外衣着素雅的女子淡淡道。
“皇子妃小心,有什么事尽管叫我们。”刚才还神情不屑的两名看守换上尊敬之色,向白绮歌躬了躬身。校军场虽不属于七皇子管辖范围,但易宸璟在遥**中威望无人能及,想要收拾一个不被重视的副将有什么困难?不过一句话的事。
白绮歌向身旁玉澈使个眼色,玉澈轻轻推开门,光线晦暗的房内一股发霉气味与刺鼻酒味扑面而来。云钟缙烂泥一般伏在桌上鼾声如雷,手边倾倒的酒坛已经空了大半,油纸包里酱牛肉倒是吃个干干净净。
“劳烦二位帮忙把他抬到床上。”微微点头吩咐两名看守,白绮歌又从玉澈手中拿过一卷坚韧麻绳递去,“手脚都绑在床上,越紧越好,绝不能让他有半点逃脱机会。”
战廷有事不能同行保护,这两人就成了打下手的,白绮歌吩咐什么便做什么,老实的很。一切准备就绪后白绮歌让他们继续在门外守着,一同留在房内的玉澈解下腰间揣着的一条黑布将云钟缙眼睛遮住,打结时还特意狠狠拽了一下,生怕有所松动。
所有步骤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进行着,白绮歌站在一旁面色淡然,只等好戏上场。
托战廷弄来的蒙汗药药性猛烈却不持久,大约半个时辰后,一泼冷水下去,云钟缙低吼一声被冰冷激醒。
手脚都被紧紧捆在床头床尾,眼前一片黑暗,透过层叠的黑布只能隐约看得见一团模糊人影,想分辨是谁根本做不到。云钟缙自信酒量不差,能让他在短短两刻钟就昏睡不醒的酒定是被人动过手脚,联想到易宸璟一改常态送来的酒肉,心里顿时冰冷。
难道易宸璟知道了他对红绡公主所施暴行打算报仇?不应该呀,那件事只有白绮歌知道,况且她也脱不开干系,没理由会蠢到告诉易宸璟实情。
“听得出来我是谁么?”脑中一团乱麻之际,淡漠声音忽地响起。
云钟缙浑身一震,拼命挣扎的四肢停下动作,脑海里恐惧一闪而过,背后结痂不久的伤口又开始火辣辣疼痛。
“白绮歌?!”云钟缙的声音由于过度惊讶略显尖锐,语气里夹杂着意外与困惑,似乎还有些恐慌。白绮歌有多恨他他是知道的,从上次见面她那双掩藏怒火的眼眸就可看出,如果有机会杀了他,白绮歌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好歹也是武将出身,经历最初慌乱后云钟缙很快平静下来,手脚也不再乱动,说起话来又恢复令人厌恶的下流腔调:“你不去伺候七皇子却跑到我这里又是下药又是把我抬上床,怎么,上次被人打扰了好事心有不甘,这回想要主动献身——”
啪,一声脆响,云钟缙脸上立刻浮起一片红肿。
白绮歌握着一尺余长的木制掌兵令牌,嘴角挑起一丝冷笑:“舌头不想要了的话尽管说,你以为现在还是任你猖狂的局面吗?从你被监禁那天起,所有权力地位就都离你远去了,想杀你,我不需要获得任何人允许。”
突如其来的凶狠对待让云钟缙有些发愣,他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打,而且是个丑陋又卑贱的女人。
大概是一番恫吓起到一定效果,云钟缙不再胡言乱语,脸色从铁青变为灰白,四肢局促不安地扭动着。之前听说白绮歌在敛尘轩备受易宸璟折磨凌·辱,云钟缙还以为她已经彻底沦为易宸璟的泄愤工具,可是今天给他送来酒肉的人是易宸璟手下,也就是说现在发生的事情不是白绮歌一人所为,在她身后支持的人,正是预想中恨不得她生不如死的遥国七皇子,易宸璟。
“你、你想做什么?”惊惧之下难免口舌不利索,云钟缙磕磕巴巴道,“马上就要北上出征霍洛河汗国,七皇子不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弃我不顾,你敢杀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二哥即将成为昭国大将军,白家会派一名最好的副将辅助出征霍洛河汗国,对这场战争来说,你再也没有任何特殊用处。”
白绮歌的话一击致命,云钟缙也曾听说白灏城接替白敬甫统领昭国三军的事,这几天心烦就是因为害怕自己失势,进而被易宸璟舍弃或者被白灏城找借口谋害报复,听她这么一说,好不容易借着酒劲儿压下的烦躁担忧再度涌上,手脚竟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害死红绡公主、出卖昭国你也有份,别想独善其身!七皇子,我要见七皇子!来人,我要见七皇子殿下!”生死面前,云钟缙选择了苟延残喘而非尊严,一句句不似人声的凄厉喊叫连屋外二人听了都直皱眉,鄙夷之情愈盛,索性捂住耳朵全当没有听见。
脸皮厚至如此,拿掌兵令牌抽上一百下也是不痛不痒,毫无意义。丢下令牌坐在床边,白绮歌从袖中抽出短小灵巧的匕首,冰凉铁鞘紧贴云钟缙脸皮:“再叫半声我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看你怎么告状——或者你更喜欢牙齿全被敲掉的感觉?”去掉铁鞘,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刃直直划过脸颊,一串血珠顺着粗犷轮廓滑落,在被褥上滴开数朵艳红之花。白绮歌语气听着柔,入耳却感觉极冷,眼瞧云钟缙战栗得越来越厉害,唇线姣好的嘴角又漫上一弯弧度:“我来还是为了问你问题,答的好我自然会放过你,若是答案不能教我满意——先割了舌头再敲掉牙齿,还有一根根切断手指,在死之前你想选哪个享受一番?”
不会武功却敢再次找上门,白绮歌必然是有完全准备才来的,拿着刀一边伤人还能一边语气平静说着话,云钟缙有十足理由相信他曾经瞧不起的女人会如她所言将他折磨致死。
不待白绮歌进一步逼问,接近崩溃的云钟缙已经放下所有尊严底限,牙齿战栗磕碰声连玉澈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说,我说!你要问什么都行,只要我知道的绝对没有半句隐瞒!”
“这就对了。”白绮歌收回匕首长眸轻挑,不容质疑的冷傲气息毫不逊于易宸璟,“我要问的很简单,你只需要原原本本告诉我红绡公主是怎么死的就可以,胆敢有一句假话我便断你一手,两句便四肢皆断,三句……听过‘人彘’吗?也许你会成为遥国历史上第一个人彘,因此而长留史书也说不定。”
玉澈打了个寒战,这样的白绮歌她从未见过,尽管心里也对云钟缙厌恶到无以附加,如此可怕的逼供方式却是想也没想过的。但她依旧相信自己追随的人不是恶人,白绮歌的善良,白绮歌的平易近人,还有主仆二人他乡异地的身不由己,这才是让白绮歌迫不得已沾染血色的罪魁祸首。
觉察到身旁小丫头目光闪烁不定,白绮歌知道她还不能接受自己鲜为人知的另一面,扬了扬下巴示意玉澈离开些不要往这边看,眼中柔和与往日无异。再回头看向云钟缙,有若死神般冷酷面具重新戴上,笑容冰冷。
“关于红绡公主的死,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我只给你半个时辰时间,说不完的话,一样是死路一条。”
对自身处境绝望的云钟缙满面痛苦,语气完全失去高人一等的自鸣得意,每一个字都饱含讨好与畏惧:“我知道的并不多,红绡公主出事那天,我只不过是凑巧看见了整个过程而已。”
第075章 残忍真相
听到云钟缙的回答,白绮歌心凉了半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果他只是目击者而已,知道红绡公主之死背后阴谋的可能性很小,除非已死的白绮歌本人曾经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他,否则秘密真的要永远掩埋了。
“把你看到的仔仔细细说一遍。”抱着残存的侥幸心理,白绮歌低低喝道。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不想放弃,虽然易宸璟已经答应无论她是否为害死红绡公主的元凶都不会再追究,可是,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也将会是他穷尽一生都无法解开的心结,白绮歌不想看他为此纠结一世,更不想两人之间永远隔着一层名为猜疑的迷雾。
冰冷刀尖抵在云钟缙喉结处,云钟缙小心翼翼偏过头,声音依旧带着颤抖:“那、那天我去找白将军请教兵法,白将军看天气阴沉好像要下雨,于是托我带件衣服给你,我就按白将军所说去湖边找你,没想到、没想到就看你和红绡公主在那里争吵,然后你就叫了几个人来把红绡公主给……再后来我不小心发出声音被发现了,那几个人逼着我也做同样的事,不然就要一起杀了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雪亮匕首高高举起,猛地插在云钟缙手背上,因着角度拿捏准确,居然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只看得见抽搐的手掌下一滩鲜红晕开浸透被褥。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么?”冷眼看着云钟缙凄厉惨叫,白绮歌语气平静,毫无起伏,“一句假话废一只手,你仔细想好,再说一句可就不是一只手这么简单。回忆那件事你好像很满足,怎么可能是被人逼迫?还有,上次你无意中提到是我引红绡公主去湖边的,而且伤害红绡公主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白家人,老老实实给我说清楚,到底你看到了什么?”
“我说!我说!”云钟缙如杀猪一般惨叫着,脸上血色飞速褪去,浑身战栗不止。他本以为白绮歌失去记忆就可以随口胡编以洗脱自己罪名,不料白绮歌脑子极好,不但记得上次闯入校军场他说的每一句话,还细心而机敏地发现他话中粗糙漏洞,无奈之下只好放弃歪心思把所见事实全盘托出。
“无意中撞见你和红绡公主吵架是真的,不知道为了什么你们吵得特别激烈,因为距离太远,我只听见易宸璟和提亲几个字,其他就不清楚了。大概是太过生气,红绡公主忽然打了你一耳光,这时候有个少年从芦苇荡中窜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三个陌生男人。起初那少年只是低着头说话,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开始拉扯红绡公主,那些男人见红绡公主一直在拼命喊叫就上前捂住她的嘴推倒在地上,然后,然后我认出那少年是白家三少爷,想着能以此威胁白家混个一官半职也不错,反正那几个男人一看就是家丁根本打不过我,于是就走了出去。三少爷和你都吓坏了,我看红绡公主半裸着躺在地上无力反抗,不由得色心大起,就在你面前和那些人一起把红绡公主给……我没想杀她,真的,我真没打算杀她啊!”说到后半,云钟缙蓦地激动起来,不停挥动的手脚拽得床铺吱嘎直响,尖锐声音夹杂几许疯狂,“都怪她不好!都怪她……我、我只是欲·火未泄想要再把你也拖下水,谁能想到那女人疯了似的冲过来对我又踢又打,我一时气昏头就还了手,等冷静下来时……冷静下来时,她就已经被我摁在水里溺死了……是她不好!是她自找的,怪不得我,不是我的错啊!”
云钟缙如何疯狂错乱白绮歌已经顾不得了,真相浮出水面,预料的解脱没有来临,反而是心口重击接踵而至。
白家三少爷,她的弟弟白灏羽,是她们姐弟二人在湖边设下埋伏才导致红绡公主惨死。
为什么要争吵,为什么白灏羽会带人在芦苇荡中藏身,为什么惨剧发生她却袖手旁观,为什么她处心积虑要害红绡公主而那个被她害到**的女子还要拼命保护她,最终被残忍杀害?太多太多未知疑问,太多太多难以接受的事实,白绮歌失去反应,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染血的匕首咯啷落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害死红绡公主的元凶,就是她。
“不会的……”显然玉澈也被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白绮歌低喃,却在潜意识的支配下向后退了好几步,退到角落之中,退到距离白绮歌最远的地方。
这就是被掩埋三年之久的真相?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白绮歌恢复意识时,乒乓的敲门声一声比一声猛烈。
“皇子妃?皇子妃可安好?无事的话请皇子妃应一声!”门外守卫的二人听着房内不断传来云钟缙惨叫但丝毫听不见白绮歌声音,不由得心生疑惑连声询问。
现在不是为往事迷惘的时候,真相比预想得更残忍、更可怕,白绮歌不想让易宸璟马上就知道一切,出征在即,沙场无情,一个分心都极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不会骗他,不会隐瞒,她许诺过的,然而短短几天后的此刻,她不得不再一次毁诺。
勉自定下心神,白绮歌捡起匕首抵在云钟缙胸口,压低声音威胁道:“管好你的嘴,除非易宸璟亲自询问,否则我不想发现你对第二个人提起这些事。”
手掌伤口流了太多血,云钟缙哪还有力气说些什么,只能断断续续*着点头。白绮歌收好匕首深吸口气转身开门,外面两个守卫见她除了脸色稍差外并无异样,总算松了口气。
“我带了些止血药,还得劳烦二位大哥给他涂上,殿下暂时不打算要他的命,只要保他活着就够了。”白绮歌故作镇定地吩咐着,回头看向玉澈,痴傻一般的少女仍沉浸在巨大震惊中神情恍惚。走到玉澈身边轻轻拉起冰凉手掌,白绮歌竭力保持着语气平和温柔:“玉澈,该回去了,有什么话回徽禧居再说。”
被轻声低语唤醒的玉澈没有贯彻往日的忠心耿耿,而是下意识甩开白绮歌的手,贴着墙壁惶恐地慢慢蹭向门口,摇着头面色苍白。
“玉澈……”
“别过来,别过来!”
尖叫声撕心裂肺,白绮歌没想到玉澈竟会如此抵触,心口蓦地一酸,眼睁睁看着玉澈逃命似的跌跌撞撞跑了出去。白绮歌并不怪玉澈,如此沉重的真相连她都不能完全接受,又何况是一直把她当姐姐一般敬重的小丫头?这样也好,玉澈不再相信她、不再依赖她,那样就可以了无牵挂回去昭国了,期盼已久的梦想终于可以实现。
不需要谁来分担她的痛苦无助,一个人就好,只有自己,不连累任何她想要保护的人。
一个人,也要拼命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心里刀绞一般难受,为什么忽然……想哭?
孤寂压抑的遥国皇宫里,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敛尘轩中,唯一一个无条件真心信任她的人也消失了,当真相公之于众那日,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弃她而去,骂她恨她,是不是易宸璟也会像玉澈一样决绝转身?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不厌恶她的人了。
迎着稀薄暮色返回敛尘轩,一路上宫人匆匆忙忙形形色·色,每个都为各自目标忙碌着,独白绮歌落寞而行。徽禧居院落依旧冷清,平素带来热闹欢腾的活泼侍女不见人影,只有房屋大门紧闭,白绮歌徘徊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敲了敲门。
“玉澈,还好么?”
房内许久没人应声,白绮歌以为玉澈并没回来刚想回自己房间,冷不防门后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和玉澈夹带哭腔的低吼:“滚!滚!我不想见你!你滚!”
这样重的语气和难听话语玉澈还是第一次对白绮歌说,门内门外,寄人篱下相依为命的主仆二人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千里。
一声低叹叹尽无数沧桑,白绮歌清瘦面庞上漫起一抹浅笑,苦涩如黄连:“殿下已经还给白家自由,如今二哥掌握着昭**权,爹爹告老还乡,再没有人能威胁到他们安全。我会尽快找殿下打点一切,你收拾收拾物事再带些盘缠,过几日天气好时回去昭国吧。”
玉澈没有回答是否愿意,低低啜泣隐约传来,听得白绮歌心如刀割。
那丫头本是十分讨厌她的,被送来遥国陪她一起吃苦受罪也并非出于本意,半年过去,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相处中两个人从疏远到亲近,从隔阂到信任,彼此之间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而今,到底要锁了心门一拍两散。
手掌轻轻抚在门板上,白绮歌不知道玉澈能不能感受到她心里那片寒冷,低下头,紧紧攥住早上玉澈精心为她打理好的衣衫,直到攥出难看褶皱。
“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曾经犯下多少罪孽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未来会做更多错事。事到如今我不求谁原谅理解,你也好,易宸璟也好,就算你们恨我厌恶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只希望你能看在曾经主仆一场的份上别把这些事情告诉爹爹娘亲他们,他们老了,经不起更多打击。玉澈,也许这辈子我都不能再回昭国,照顾爹爹娘亲的事只能拜托给你。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你要是愿意听就放在心上,若是不愿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四下无人,寂静有若死地,白绮歌垂下眉眼一脸黯然。
“这深宫里除了你之外我再无依靠,但是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事实,我宁愿你回到昭国,忘记一切——作为姐姐,我希望你过得快乐。”
第076章 奇葩太子
御书房后有一片腊梅园,冬日里万物萧条了无生机,唯独此处红花映雪,煞是好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怎么突然想起要送玉澈走,她在这里不是好好的么?这季节风大雪大,千里迢迢回去昭国路上诸多不便,穿过山岭时可能还有危险,何不等到春来雪化之后?”一身浅紫冠服的易宸璟负着手,面上似有不解。
白绮歌在自己房间睁着眼睛熬了一天一夜,到最后也没等来玉澈,猜想那丫头是铁了心要走,既然去意已决,她也只能履行承诺。战廷一路护送白绮歌到御书房,恰赶上遥皇身体不适回寝宫休息,易宸璟便放下手中事务带她出来走走,听到她想让玉澈回昭国时不禁有些诧异。
“玉澈岁数也不小了,宫里太医一把年纪,侍卫们又都不是自由身,还是回昭国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理。昭国有踏青习俗,赶在春季前回去或许还能结实几个良家子弟,再晚些怕是要错过机会。”白绮歌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白绮歌与玉澈之间更胜主仆之情,如此安排也在情理之中,易宸璟并没有多想,简单安慰几句后便不再询问。
有风吹过,盛放的红梅花瓣上几片薄雪被吹落在地,那花却仍旧傲立枝头,在斑斑点点的阳光掩映下更引人眼目,艳丽如火。
“娘亲说红绡的品性就如这腊梅一般,看着娇弱,内里则坚韧高贵,天生的与众不同。”弯腰捡起一片落地花瓣,易宸璟声音温和道,“小时候你胆小怕事总被人欺负,每每都是红绡冲上前去替你出头,她那张利嘴,便没有公主身份也要教人退避三分,也就是在你我面前能温柔些,当真是小辣椒一只。”
“那样的女子才是真性情,也难怪你如此倾心。”
心里藏着令人难以接受的残忍真相,再加上玉澈很快要离开,白绮歌说话间显得心不在焉。易宸璟见她没什么精神也就不再提红绡的事,停下脚步紧了紧披风,犹豫片刻方才开口:“云钟缙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白绮歌心里一紧,扭头望向一旁避免被发现闪烁目光:“有也不大,许多事还得反复去查问才行。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能还原多少真实很难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尽量去查。”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似乎是想到什么,易宸璟忽然浅笑,“对了,父皇和偶大将军看过你绘制的兵械图连连称颂,有几处不太精细或者疏漏之处已经交由研天营修改,没什么意外晚些时候会交给工天营制作,此次北征差不多就可以用上了。你愿意的话我想找时间让你见见偶大将军,出征霍洛河汗国他不会去,闲暇时你可以找他请教兵法上的问题。”
偶大将军是遥国正一品大将,虽不如白敬甫名扬九州人人敬仰,却也是个善用兵法立下无数功绩的沙场豪杰,能得他指点可以免去许多死读兵书之苦,易宸璟这么安排是希望白绮歌能尽快精通兵法之道,否则便是浪费了她的聪明才智。
“你看着办吧,不过我擅长的是阵中布兵,战术上终归要愚钝些,只怕帮不到你什么忙。”心里有事总不安定,白绮歌决定找个借口先走一步,以免说太多被易宸璟发现端倪,“我还要给玉澈准备回去的东西,有事的话就让战廷到徽禧居说一声。”
“去吧,路上小心。”点头送别白绮歌,易宸璟站在原地看她一步步走远,忽然有种感觉。
现在的白绮歌像极了红绡,又或者比起红绡,她更像素雪堆积中那一株凌霜傲寒的腊梅,看似朴素无华却骨骼坚硬,在平淡环境下一枝独秀,欺风傲雪。坚强如她,如红绡,才是能在他身边走到尽头的人。
出了腊梅园白绮歌本想直接回敛尘轩,谁知与太子易宸煜不期而遇,风雅雍容的太子还记得眼前其貌不扬却给他留下极深印象的女子,灿烂笑容有若晴日:“这不是七弟的皇子妃么?当日几场酣饮痛快淋漓,皇子妃的洒脱豪爽令皇弟们感慨不已、记忆犹新,至今还常常提起。今日一见越发觉得荣幸,宫中有皇子妃这般奇女子,总感觉平添许多亮色。”
“太子殿下过奖了,贱妾出身低微不懂礼数,有损皇室颜面之处还请多包涵。”
“哪里的话,我倒觉得女子本该如此,拘泥小节未免死板。啊,还有,昭国与遥国习惯不同,皇子妃须得了解些大遥宫规。”扶起屈膝行礼的白绮歌,太子一脸诚挚,毫无做作嫌疑,“身为皇子妃怎可自称贱妾?那是侧室们的称呼,以后遇人自呼姓名便可,莫自降了身份。”
白绮歌脸一红,尴尬点头。
她本就不是什么龙子凤女,身体里也没有半点皇家血脉,对这个时空许多礼节规矩了解甚少,偶尔说话办事总会逆礼俗而行招人嘲笑。尴尬同时又觉得有丝暖意,高高在上的遥国太子并没有想象那般气势凌人,其实早在东宫后殿时白绮歌就有些感觉,太子易宸煜与其他皇子相比少了太多太多傲气,谈笑间对谁都很客气又真诚,根本不像即将掌控天下江山的储君。
这样的人被束缚在皇位之上不得自由,着实可惜。
“皇子妃可有空闲?陪我走走如何?”见四下无人,太子低声开口相邀。
“嗯?啊,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殿下是否需要添些衣物,能与太子殿下同行绮歌荣幸之至。”东宫与敛尘轩南辕北辙,要走也不是同路,白绮歌不知道太子葫芦中卖的什么药,一时有些微愣,还好反应机敏些没有继续丢人。
路上太子一直在说些诗书礼乐风雅物事,白绮歌几乎完全听不懂,只能陪着尴尬而笑,默念传言中太子贪图享乐无心政事果然属实。倘若日后真是太子继位,大概遥国不出十年就要风雨飘摇了。
还有几步路就到御书房时,太子停下脚步拉了拉白绮歌衣袖苦笑道:“说了一堆没用的浪费时间,其实我只想向皇子妃道声谢罢了,那天在后殿要不是你帮忙,可能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后殿?太子殿下是说我喝醉了误闯一事?”太子没挑明话头,白绮歌亦不敢直白说出,言语中揣着明白装糊涂。
太子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羞愧:“事后锦簇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连累皇子妃被谨妃责罚实在愧疚,我一直想找机会道歉却苦于没有机会,今天可算是说了出来。”
白绮歌笑了笑没有说话,敏感地发觉太子叫锦昭仪居然直呼其名,看来对她并无防备。
“是我不好,那么重要的东西没能精心保管。”白绮歌刚想劝说太子不要内疚,没想到接下来一句话直接让她哑口无言。太子叹了一声继续苦笑:“收的荷包实在太多,我也忘了都放在哪里,随手一扔就不记得了,不料被小人钻了空子。”
收的荷包太多?!
随手一扔?!
这回答带来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当初锦昭仪直言与太子之间私情,白绮歌完全没想到如此惊人的事实在太子口中竟然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除了锦昭仪外,太子究竟还有多少私通女人?
“这么机密的事随口说出来,太子殿下就不怕被皇上发现龙颜大怒吗?”惊诧之余,白绮歌又觉得相当意外。
“发现就发现吧,生气更好。”太子小声说道,有意无意发出抱怨,“最好父皇一生气撤了我的太子,那些政事啊、打仗啊烦都烦死了,哪有沉浸山水草木、佳人美景来得逍遥自在?就是怕说出来连皇子都做不成,直接被父皇贬为庶民吃苦受罪或者干脆拉出去问斩。父皇那臭脾气,我是不敢惹的。”
自古皇家多奇葩,大遥太子在奇葩中绝对算是佼佼者。白绮歌哭笑不得,刚才自称有私情者众多,这会儿又对一个不熟悉的皇子妃抱怨不想做太子,真不知道眼前已过天命之年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太子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么想要他交出太子之位岂不是太容易了?
心头一动,白绮歌侧头笑道:“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何不禀明皇上并无继位之心?想来皇上也不会硬逼着非要您来坐这太子之位的。毕竟关乎江山社稷,马虎不得。”
“算了,我哪敢?”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太子打了个寒战一脸愁苦,“平日里我稍微抱怨几句就会被右丞相大加责骂,为了这事怜蓉还烧了我藏的许多诗集画册,要是真说了出来,不是被右丞相扼死就是被怜蓉活活烦死,我可受不了。”
果然,太子妃与右丞相一直在暗中操控太子,尉迟一家才是易宸璟夺位的最大障碍。
白绮歌正出神思考着,冷不防脸侧一热,竟是太子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她脸上的伤疤。
“真可惜了,皇子妃容貌并不差,都是这该死的伤疤闹的。”惋惜地摇摇头,太子眼中一亮,“我记得早些年曾有臣国送来一颗赤血鲛珠,据说有焕颜去疤之奇效,哪天我去向父皇要来送与皇子妃如何?”
不待白绮歌回答,身后忽地传来爽朗笑声。
“赤血鲛珠珍贵无比,整个遥国也只有这一颗,看来皇兄为讨佳人芳心连父皇的宝贝都要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