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故曲Part.33
浓烈的烧焦气味扑面刺鼻,迅速蔓延的火势则令人心惊,眼尾余光瞥见衣角被火星引燃,偶遂良眼疾手快脱去战甲和外衫,目光仍努力地在滚滚浓烟中仔细搜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火势能在短短瞬间扩大如斯说明有易燃辅料,或是油,或是其他,同时也说明有人暗中捣鬼。
走到近处发现起火点距离司马荼兰住处尚有一段距离,这让偶遂良高悬的心稍微放下,但他不敢减慢脚步,谁知道大火之后是不是还有冷枪暗箭呢?焦急地在一片混乱中拼命寻找时,耳畔不停传来易怀宇声嘶力竭的呼声。
“荼儿!荼儿!”
记忆里易怀宇还没有为谁如此焦急慌乱过,不知不觉间,偶遂良放慢了脚步。
浓烟和混乱人群让本来一目了然的营帐变得难以分辨,偶遂良一边喝退乱跑的士兵一边指挥人灭火、警戒,除此之外还要极力寻找司马荼兰所在,看上去冷定从容,实则慌乱不已,不过是强作镇静罢了,好在他心底的无声祈祷被上苍听见,摸索到第四个营帐时,微弱呼救声清晰传来。
“荼儿?别乱动,我这就过来!”偶遂良努力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情急之下竟直接唤出司马荼兰名字,登时心头一颤,再不敢胡乱开口——喜欢她这件事目前只有易怀宇知道,他不希望任何人其他人察觉,特别是司马荼兰。
既然得不到想要的结果,那么就不要给她平添烦恼。
许是因为周围太过吵杂,司马荼兰好像并没有听清刚才谁在唤她,等偶遂良推开乱七八糟阻碍接近时,火势在众人扑救下已经减弱许多。偶遂良趁机打量一番,不由倒吸口凉气——司马荼兰没有被大火困在营帐中,可她的情况比那更糟,营帐旁边用于固定帐篷的巨大原木倒下正压在她腿上,如果不是他来得及时,只怕司马荼兰逃无可逃,只能被活活烧死。
提口气冲到司马荼兰身边,偶遂良试着抬了抬圆木,很沉。
“忍着点,等下我抬起木头的瞬间赶紧出去。”垂下眉眼温柔地对司马荼兰叮咛嘱咐,及至司马荼兰冷静下来坚强点头,偶遂良这才敢使出浑身力气抬动圆木。
烈火炙烤的大地无处不是炽热滚烫,那圆木下端已经烧成黑炭色,上部虽未燃烧却也被大火烤得滚热,易怀宇将圆木抬升到一半时方才发觉掌心专来钻心之痛,然而他丝毫不敢放松,生怕沉甸甸的圆木再伤到司马荼兰,只得咬着牙忍痛继续。
司马荼兰知道那圆木相当沉重,对偶遂良而言想要抬起十分费力,是而尽管腿上剧痛未消,她还是在圆木抬起的瞬息拼了命向外挪动。
腹中怀着小生命的人,行动哪可能不受影响呢?就在司马荼兰满头大汗一寸寸挣扎时,一双手臂稳稳将她托住,用力一拉,整个人便逃离圆木重压的威胁,惯性作用下,与身后的人一同向后跌倒。
“怀宇?!”转身正见被烟火熏得发黑的熟悉面容,司马荼兰又惊又喜,竟不顾有谁在一旁黯然看着,扑进易怀宇怀中头颅深埋。
“别怕,没事了。”易怀宇轻轻抚着被烈火烤得些许卷曲的秀发,唇角温柔不尽,“先离开这里再说。来,我背你出去。”
司马荼兰顺从地爬上易怀宇脊背,偶遂良则默默跟随其后,三个人迅速撤离出着火区域,一场虚惊总算过去。
大火很快被士兵们扑灭,另有副将带一队人在火中搜索蛛丝马迹,受伤的将士们聚在主将帐外等待随军大夫治疗,将帐内是伤势相对较轻的副将参军以及易怀宇几人。随军大夫忙得焦头烂额,易怀宇索性要来烫伤药亲自动手为司马荼兰涂抹,又寻来一根粗壮树枝暂时给她当拐杖用。
“没有严重的烧伤烫伤,大夫说腿也没关系,只是压得时间太长会麻痹一段时间。大难不死,你要有后福了。”半是玩笑调侃着惊魂未定的司马荼兰,易怀宇脸上显露出放心笑容。
司马荼兰瞪了他一眼,随即想到什么,蹙起细长的黛色长眉:“火是有人故意放的。起火前我正在小憩,隐约听见帐外有窸窣响动便出去看看,刚一掀开帘帐就见有两个人鬼鬼祟祟鼓捣着什么。我本想喝住那两人盘问,谁想后面有人偷袭,头上挨了一下后就昏过去了,直到你喊我才醒来。”
“等他们搜索回来再细问吧。”易怀宇头也不抬,温热手掌轻轻推着药油。
“你手怎么了?”无意间瞥见易怀宇手背一片赤红,零星几个水泡刺目,司马荼兰倒吸口气,小心翼翼用指尖轻触,“疼吗?”
易怀宇摇头。
旁侧帮忙打下手的小士兵回头看了一眼,咧嘴笑道:“刚才将军本打算给司马小姐送药去的,没想到才走半路那边就出了事,将军一着急便把药打翻了。那药是我刚熬好的,正热着呢,这不,将军的手都烫伤了。”
行军打仗吃苦受伤在所难免,可是这种伤实在划不来。司马荼兰低下头,捧起易怀宇受伤的手轻轻吹气,唇角一点微笑不知是苦涩还是甜蜜。
“你着急了?”
“能不着急么?水火无情,再说万一有人暗中下黑手怎么办?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易怀宇专心擦药,回答得漫不经心,而正是这无意识的漫不经心让司马荼兰心头一阵温热,如水似的眼神愈发柔和。
出征前二皇子急急娶了司马将军妹妹的事早传遍军营,如今谁不知道司马荼兰是未来皇子妃的身份?他们二人柔情蜜意那是一群将士们喜闻乐见的,毕竟鲜有女人出现的军队中难得感受到一丝温情。
小士兵一双机灵眼眸偷偷觑着司马荼兰微红面颊,微微侧身朝偶遂良挤了挤眼睛,稚嫩面庞上不无得意。偶遂良挤出一丝微笑作为回应,悄悄将双手背到身后。
无人看见的掌心里已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江山故曲Part.34
遥国帝都在二皇子迎娶司马家千金的热闹过后迅速恢复沉寂,冬日尾巴上,也就处处燃着火盆的人家稍微有些人气,然而在将军府,炽热火盆仍驱不走无形寒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前几日后宫查了一件案子,牵扯出东宫最得信赖的马公公,微臣觉着其中有蹊跷便来府上告知,也不知道有没有叨扰到姚大人。”负责皇宫库房的司库官躬身站于桌旁,奉承笑容堆了满脸。
姚俊贤挥挥手,也笑道:“有劳邓大人事事留心,老夫当感激才是,怎说得上叨扰?不知邓大人今天来有什么切实消息?”
前几年司马原就以奉养唯由把姚俊贤请入将军府同吃同住,私下里则无话不说且都是些秘密话题,是而将军府的下人并不多,司库官四下看看没人便伏低身子凑到姚俊贤耳边:“马公公拿着假手谕去库房提走五斤*和十颗雷火弹,这事儿被东宫一个嘴快的宫女抖落了出来。那雷火弹威力巨大,皇上惊惧之下派人追查,谁知道前晚才下命令,第二天一早那马公公就离奇暴毙,而丢失的*和雷火弹至今没有找到。另外我从守卫营那边听说,最近几天太子曾经偷偷派马车往外运过什么东西,万一是丢失的雷火弹……微臣觉着不妙,所以赶忙来告诉姚大人和司马将军一声,真也好假也好,近日里还是该多提防些。”
姚俊贤沉吟半晌,而后扬手拍了拍司库官肩头:“这件事老夫记下了,多谢邓大人提醒。对了,老夫记得邓大人尚有一女还未婚嫁,是吗?”见司库官喜形于色忙不迭点头,姚俊贤抚着胡须点了点头:“那正好。你看,原儿娶正妻林氏两年多还没有子嗣,老夫一直想给他寻一房妾室,如果邓大人和令爱不介意……”
“哎呦,哎呦!姚大人您这是抬举小女了!她哪里配得上司马将军呢!”嘴上推脱着,可司库官的眼里已经笑开了花,期盼之意溢于言表。
司马原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姚俊贤又是位高权重、门生遍地的文臣,一文一武再加上新近与风头正劲的二皇子结为亲家,若能加入司马家那还不高人一等、享尽荣华富贵?不过是随时送些消息出宫就能换得前途无量,实在美哉。
司库官小算盘打得美,精明算计都看在姚俊贤眼内,姚俊贤也不说穿,草草约定有这么一出婚事后便送客出门,而后直接转入司马原书房。
“太子从宫内库房偷运走一批*和雷火弹。”
“雷火弹?”正专心致志练字的司马原停住笔,茫然抬头,“那东西极是难得,当年异邦送入宫中总共才那么三十枚,太子一下拿走这么多不会让皇上担心么?再者说,他要雷火弹干什么用?来炸我们?”
姚俊贤眯起眼,冷笑一声:“杀我们需要雷火弹吗?十颗足够把你这小小将军府炸飞三遍了。皇上看着确实着急,还特地派人追查,不够依我看老头子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已经默许太子把东西运走——马公公又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手谕是假的,八成可能是被利用当了替死鬼。”
司马原吸气,若有所思:“舅父的意思是……皇上故意让太子带走这些雷火弹?这也说不通啊,既然想给偷摸给了不就可以,何必大费周章?”
“你脑子里除了兵书还能装些东西吗?”姚俊贤瞪了司马原一眼,“你也不想想,如今正是二皇子与昭国交战之时,万一哪天写回一封信管皇上要那雷火弹怎么办?守我大遥河山的正事,皇上敢说不给?给了,能放得下心?”
易怀宇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虽说没到势同水火,但和气肯定是已经没有了,让他以抗敌为借口拿走威力巨大的雷火弹,皇帝还真没那胆量。
司马原丢下笔托着腮苦思冥想,过了好半天才觉察到不妙:“舅父,倘若雷火弹和*真是太子拿走的,会不会运去南陲了?太子可是把二皇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万一他一狠心炸了军营——”
“你才想到?就你这脑子,连荼儿都不如。”姚俊贤懒懒地坐到藤椅中,斜翘嘴角藏着一丝冷笑,“此番出征二皇子无论胜败都会对太子造成更大威胁,皇上稀里糊涂觉得无所谓,太子却如惊弓之鸟坐不住了,想要孤注一掷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袭击征军并非好主意,除非二皇子运气不好死在南陲,否则等他回来定然不惜一切也要除掉太子。依我看,二皇子兵败的几率很小,而且有偶家那小子在,想要偷袭他成功也没那么容易。”
姚俊贤老谋深算朝中鲜有人能及,司马原从来都是自愧弗如的,往日里听舅父分析各种势力阴谋总觉等高深莫测,可这次,他只觉得心惊。
“舅父早猜到太子是想袭击征军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阻止?荼儿她也在军中啊!”
“不是说了没那么容易吗?”姚俊贤沉下脸,不耐烦地起身负手,“成大事者都要付出一定代价,为了能让荼儿顺利成为二皇子正妃我才同意她随军同行,又不是让她去送死,你吼给谁听?跟你们两个操了半辈子心,到老还要听你责怪,真是养了只狗崽子!”
姚俊贤之后又抱怨些什么司马原没有注意,心底渐渐弥漫而起的凉意让他难以集中精力,只觉得浑身发寒,忽而想起不久前偶遂良登门时对他说的话。
“姚大人极力促成殿下与司马小姐的婚事,目的真的是为司马小姐好吗?有些时候,越是亲近的人越难读懂。”
是啊,越是亲近的人,细看之下才越觉得陌生。曾几何时把舅父当成父亲一样信仰,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不加反驳,而今惊觉各自期盼的东西不同,这才回忆起舅父在许多事情上令人捉摸不透的决断。
司马原陡然心慌,他不知道谁能保护千里之外唯一的妹妹,更不知道至今所作决定究竟是对是错,是否真的能给她幸福。
还有一点他绝对不会想到——就在他心慌意乱的同时,刚刚经历混乱的征军大营里,司马荼兰正依偎在易怀宇怀抱中安然沉睡。
江山故曲Part.35
司马荼兰自幼就喜欢随哥哥出入军营,骑马射箭无一不精,一副高挑匀称的身材偏有铜似的皮、铁似的骨,比起同龄女子更加健康结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自从腹中有了易怀宇骨肉起,她的行动便受到极大限制,军营大火一番折腾下来,终是熬不住了。
从火场救回司马荼兰后易怀宇并没有太多担心,看她谈笑风生如常,精神比先前更好,还以为没什么大事,结果当天夜里一直没有害喜反应的司马荼兰就开始不停恶心作呕吐了个昏天黑地,脸色也苍白起来。
“是动了胎气。孕时最忌讳着急上火和剧烈动作,司马小姐以后要小心着些才行啊!”
随军大夫在易怀宇黑臭表情下战战兢兢擦去额上汗水,就着昏黄灯光写了个安胎方子,却也知道这时候根本没地方去弄药,少不得还是要吃先前配好的药。好在司马荼兰本人不是很介意,新药也好、旧药也罢,只要是易怀宇亲手递来的,再苦她也能干干脆脆仰头一饮而尽。
“去休息。”抵达南陲戍边军营第一夜,易怀宇与戍边将军议定完事情披星戴月回到营帐,看到司马荼兰坐在毡毯上一针一线缝衣服时,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
“还不到子时,催什么?”司马荼兰头也不抬,贝齿咬断丝线后长出口气,“总算缝好了。你也真是的,堂堂二皇子、人前人后扮冷酷的大将军,怎么衣裳坏了也不知道缝一缝?让将士们看了不会笑话?”
堂堂皇子去捏着针线绣花吗?
易怀宇一声哼笑,无可奈何地坐到毡毯另一端:“这些事情交给别人,大夫不是叮嘱过要你多休息、别着凉么?我可不想你瘦骨嶙峋返回帝都然后让司马家的人都来找我拼命。”
司马荼兰抬头白了易怀宇一眼,继续去缝另一件褂子,唇齿间的话却未停:“别总拿我哥和舅父说事,如果他们两个不追究,你还要放任这孩子不管不成?好歹是你种下的孽种,当爹的少没自觉!”
“无所谓,我不在乎孩子。”
淡漠慵懒的语气让司马荼兰手掌一抖,尖锐缝衣针刺破指尖,一大滴殷红血珠悄然滚落。
翘起朱唇浅笑,司马荼兰仍低着头:“不在乎?因为是我怀的么?换做苏诗韵的话你就要千百个担心了吧?倒也是,母凭子贵那是嫔妃争宠夺势才有的现象,你心里就她苏诗韵一人,自然孩子也是她的重要了。”
易怀宇不是很了解女人,但司马荼兰话中一股子醋味儿他明显闻到,深吸口气,笑容收敛:“这和是谁的孩子无关,我本就不喜欢孩子,而且现在也不是花费大量精力在孩子身上的时候。”
“也就是说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毫不犹豫地,司马荼兰反问。
半张着嘴愣怔片刻,易怀宇最终也没找到合适的回答说辞,苦笑一声,枕着双臂仰躺在毡毯上。
“荼儿,你非要把我想成不懂感情的恶人么?”
“你自己要做恶人,关我甚事?若不是情势所逼,你不是还打算把我这个累赘推给别人么?也不知道上辈子得罪了哪位神仙,这一世竟让我栽在你身上。”
糊里糊涂发生关系后,易怀宇的确做出过把司马荼兰交给偶遂良的打算,但那时他并不知道她已经怀有他的骨肉,一边想着要坚守对苏诗韵的誓言,一边又考虑到偶遂良喜欢这个活力过剩的千金,所以才会当了把实实在在的恶人。
不过仔细想想,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百无聊赖中随手拿过司马荼兰缝补好的衣衫瞄上一眼,易怀宇愣了一下,而后哭笑不得:“算了,别缝了,还不如我自己来。”
垮大歪斜的针脚跟醉汉似的,就算缝好了能穿出去么?
司马荼兰当然听得出他话中意思,瞪了一眼,赌气地把针线和缝补一般的褂子都丢了出去,抱着膝盖坐在角落。许是怀着孩子这般姿势不太舒服,过了少顷,司马荼兰又舒展开腿脚,只是这样一来聚不住热气,难免冷得发抖。
易怀宇一直看着她折腾来折腾去,忽地坐起身勾了勾手指:“过来这边坐。”
司马荼兰挪到易怀宇身边坐下,毫不意外,结实有力而又带来温暖的臂膀绕肩落下,就像那时被困在石洞中一样。人们常说物是人非,可司马荼兰总认为人是可以不变的,当年她能帮易怀宇脱离险境或者与他同生共死,如今,依旧如此。
“我知道你娶我有很多原因,不过我就当看不见。”侧头舒舒服服靠在易怀宇肩上,司马荼兰淡淡吐了口冷气,“其实我也没想和苏姑娘争什么,你愿意理我也好,不理也罢,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有什么遗憾——即便我不能给你想要的,但至少能陪你一起死的人,是我。”
帐外冷风呼号,也不知道有没有雪花轻舞,易怀宇静静听着,心里没有半点波澜起伏。
司马荼兰的心意,他一直都清清楚楚。
“荼儿,在你看来,我娶你是为了什么?司马将军和姚大人的帮助?”
“不是这样,难道是为了我肚里这团肉?刚才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孩子的。”靠在易怀宇肩头总会有种安全而催眠的感觉,司马荼兰懒洋洋嘟囔着,并不开心,但也说不上难过。
本来就是么,他钟情于苏诗韵是天下皆知的,就算那晚醉酒**时他明知身下是她,那又能说明什么?他喜欢她吗?
无望的梦,司马荼兰从来不会做。
数不清沙漏又转了几轮,困意上泛时司马荼兰渐渐听不清帐外风声,只记得耳畔均匀呼吸,记得唇瓣上小心翼翼的温热辗转,轻柔,满是蜜意怜惜。
“假如当年先遇见你……”
飘渺假设后是漫长沉默,漫长到司马荼兰沉沉睡去,那之后易怀宇也阖上眼睑,怀中温香,一夜清梦。
梦里流光红尘逆转,重回少年轩宇时,他未曾去过颖池那个充满水乡柔歌的地方,也没有把哪个低头温婉而笑的女子刻印心间,有的只是身侧鲜衣怒马、与他一起驰骋江山的飒爽身影。
而梦境终是梦境,醒来后,一切成空。
江山故曲Part.36
与昭国那场战争持续了两个月之久,谁也没想到这次“私人恩怨”引发的杀戮竟会如此惨烈,不止遥国南陲三城十六镇血流漂橹,就连被视为不可攻破的昭**队也伤亡大半,在大将唐柯战死后不得不撤回国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遥国胜了。
几十年来第一次胜仗没有让遥国举国欢庆,当司马荼兰伴着易怀宇返回帝都时,路上所听所闻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战争都只有消耗而非获得,就算表面看去赢得了土地、财富或是其他,实际上损耗的都是百姓与无辜生命。”作为此战功劳最大的副将,偶遂良丝毫提不起精神,平淡语气深藏怅惘。
“就算明知道会让百姓流离失所也没办法,如果不战而逃,大遥就只有任人鱼肉的命运。”易怀宇对偶遂良的伤感并不赞同,相反地,他始终坚持以战止战的观念。回头看看身后心不在焉的司马荼兰,易怀宇打了个响指:“累不累?累了的话我载你一程。”
司马荼兰摇头:“不用,我没那么娇气。真想帮忙就早点找个落脚点,总是睡在又硬又潮湿的土地上,我都快忘记床榻是什么感觉了。”
易怀宇和偶遂良对视一眼,无奈苦笑。
怀着六个月大的孩子在沙场上奔波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这会儿就快到帝都、快要回家了,她反而想起自己的娇贵身份开始抱怨,真不知道该说她是任性还是太过随性。不过实际上司马荼兰在两军交战时没受什么苦,那次虚惊一场的爆炸与大火之后,易怀宇和偶遂良极有默契地把她保护得严严实实,一个时时刻刻盯着她谨防出事,一个日日夜夜守在帐外,风雪无阻。
去时风狂雪大,归来时春意盎然,时光流转飞快,禁不住催人心老。
帝都的春天温暖湿润,只可惜有些人的心情截然相反,几乎冷到了极点——易怀宇凯旋的消息传回帝都掀起千层巨浪,正在吃饭的皇帝听闻立刻打了个战栗,银铸的筷子当啷落地;终日充斥着抱怨与骂声的东宫比往日更加热闹,太子把书房能摔的东西摔了个遍,连上前劝阻的太子妃也被他推倒在地,要不是宫女抱着的小皇孙被吓得哇哇大哭,只怕太子盛怒之下要放火烧屋了。
各人种种表现通过暗处无数双眼传达给司马原等人,许久无人拜访的将军府内,姚俊贤扶着胡须朗声大笑,旁侧座位上悄悄提前返回的易怀宇端着茶不动声色,只翘了翘嘴角似是嘲讽。
“如今皇上对二皇子是又惧又怕,即便想力保大皇子的太子之位也有心无力更无胆量,这皇位,二皇子已有九成把握在手。”笑够之后,姚俊贤很快恢复精明目光,“皇上向来胆小怕事,最担心百姓造反,这回无论如何也不敢违逆民意了,怕只怕太子那边狗急跳墙,二皇子若有什么想法可要及早动手才好。”
“这趟来回受太子不少‘照顾’,作为兄弟,我自然要找机会回报。不过这都是后话,我提前回来是为了安排一些事情,待一切准备就绪后,该上演的好戏就要开始了。”
易怀宇所说的好戏是什么,姚俊贤和司马原心里都有数,见易怀宇似乎已经决定,二人不约而同点点头。
时机已到,只需一夜功夫,皇权易主,天下抵定。
呷口茶沉吟少顷,易怀宇忽然低道:“我传给父皇的消息说大概月末到帝都,现在才不过月中,安排好所有事情后仍有大把时间。昨晚我和荼儿商量过,趁着这段时间想去一趟颖池郡,帝都的事就要劳烦姚大人和司马将军费心了。”
颖池郡?那不是苏诗韵老家么?难怪易怀宇出征后再没见过苏诗韵,原来她为防暗害早就离开帝都。司马原脸色转眼沉下,本想开口拒绝,却被姚俊贤瞪了一眼后堵回腹中。
“我和原儿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苏姑娘比荼儿更早伺候二皇子,按理说她该为正妻才是,可二皇子顾及荼儿身份地位降苏姑娘为妾,这份恩情我们都记着,怎会不知好歹、无理取闹呢?二皇子想去就去吧,这边有我和原儿,绝不会出什么纰漏。”
难得姚俊贤通情达理,易怀宇心里却并不轻松,生硬笑笑,转瞬又敛起表情。
他从来没有告诉苏诗韵自己要娶司马荼兰的事,自送走她那天起他就一直处在忐忑担心中,倒不是怕苏诗韵知道事情后会哭闹,而是怕她不闹,怕她把委屈憋在心里,又或者黯然退出。这次去颖池郡接苏诗韵将会是司马荼兰以他妻子名分与其正式相见,那时,会是怎样情况?
别的男人都怕少妻少妾无欢乐,他作用两位如花美眷却难以消受,实在讽刺得很。
“二皇子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颖池郡?”
“既然姚大人和司马将军没有意见,我打算明天就动身。”
“这样……”姚俊贤微微眯眼,胡须下嘴角轻轻扬起,“那荼儿呢?也要和二皇子一起去吗?”
易怀宇深吸口气点头:“是,我打算带荼儿同往。”
简单几杯茶过后姚俊贤就把易怀宇送出将军府,回身关上门,狠狠剜了司马原一眼:“刚才你想干什么?和他骂一架还是打一场?浮躁冲动,什么大事交给你能办好?”
“舅父知道二皇子是要去找苏诗韵还爽快同意?!好不容易才让他和苏诗韵分开,舅父就不会想想办法把荼儿唯一的阻碍踢掉吗?我真不明白舅父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司马原的激动在姚俊贤意料之内,哼笑一声撑额靠坐:“你以为反对就能阻止二皇子?天真愚蠢!荼儿是我亲外甥女,也是你我未来权势的重要保障,难道我会害她?同意他们去颖池郡不过是权宜之计,若要谋划,还得我们在这里完成才行。”
“谋划?谋划什么?”司马原满脸茫然。
“自然是荼儿的后位!”许是察觉到自己声音略大,姚俊贤刻意压低,勾勾手指让司马原凑近身前,脸上一抹狰狞闪过,“想让荼儿当皇后就必须除掉苏诗韵,至少,要先除掉她腹中孽种!”
江山故曲Part.37
哪怕是春寒料峭时节,颖池郡仍保持着水乡该有的温暖湿润,历经严寒与风霜后再感受如此温润,司马荼兰舒服得几乎不想离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再往前走半里地就到了——还好么?”见司马荼兰脸色略显苍白,易怀宇稍稍减慢马速,“不舒服的话停下休息休息,已经快七个月大了,这时候万不该让你骑马折腾。”
司马荼兰低头,一手轻抚腹部,笑容里多了几许慈和温柔:“我不怕折腾,孩子也不怕,有你这么个能征善战的爹,我还担心他一出生就是铜皮铁骨哭着要去打仗呢。”
如此温柔的司马荼兰让易怀宇颇有些不习惯,同时也想起了更加温婉的另一个人。
深吸口气,心中愈发不安。
春季还没有莲蓬与盛开的莲花,平静湖面一望无垠,映着日光泛出一**淡金色光芒。在波澜不惊的湖边一隅,不起眼的渡口静静安睡,与岸上破旧却宁谧的茅屋恰成一副古朴美景。
这茅屋已有十多年了,外面看着狭小,里面东西却是五脏俱全,自打苏诗韵有记忆起就在此居住,那时,还有慈祥温和的爷爷。
大概是放不下那段记忆吧,苏诗韵怀揣数千两银票却没有选择舒适干净的客栈,而是回到小茅屋重温时光,就连孩子也是在这里由产婆接生的,环境虽苦,心却比蜜更甜。
易宸思,思君盼归,她与易怀宇第一个孩子的名字。
“思儿不哭,爹爹打了胜仗就快回来了,等爹爹回来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哄着哭声洪亮的儿子时,苏诗韵眼神温柔如水,亦是幸福。前几日就听照顾她的下人说易怀宇打了胜仗,大军正在凯旋途中,她知道,一旦易怀宇回来必然以最快速度来接她,那时就可以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了。
“小公子长得这么漂亮,他爹一定是个俊朗相公。”对苏诗韵身份一无所知的乳娘逗弄着孩子,随手把厚厚披风塞给苏诗韵,“把孩子给翠香带会儿,我陪夫人去外面走走,今儿天气正好,晒晒太阳对夫人身子有好处。”
苏诗韵点点头接过披风,眼见翠香把孩子哄睡着才蹑手蹑脚出门,才一接触阳光立刻感受到扑面暖意。
这样自由的温暖在皇宫里是没有的,如果不是为了跟易怀宇在一起,她绝对不会选择那个处处阴谋陷阱的地方生活,也只有他才值得无悔付出,值得她历尽艰苦生下孩子,却连个正式名分都未曾获得。
他总会给她的,不是吗?就算没有也好,只要他爱她、护她,世间一切都不重要。
“夫人,夫人!你看,那边有人骑马过来,是不是、是不是思儿他爹回来啦?”乳娘眼尖,看见远处一行人马奔来,立刻联想到从未见过面的“老爷”——莲花坞鲜有人来,除了来这里伺候苏诗韵的下人外,也就只剩那一人了。
无论在多么拥挤的人潮中,苏诗韵都能一眼认出易怀宇身影,当她确定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回来接她时,瞬息泪雨滂沱。
浑浑噩噩的,只在他出现时才有活着的感觉。
马蹄踏碎新生嫩草溅起阵阵清香,骏马奔驰时苏诗韵也在努力向前方迎去,未到近前,马上的人已飘然跃下,紧紧将飘絮似的女子搂在怀里。
“脸色不好,也瘦了许多。”
“殿下才是。”
久违的怀抱温暖如故,那身风尘仆仆的疲倦也熟悉万分,苏诗韵多想扑在易怀宇胸口再不分开,告诉他自己的苦、自己的思念以及那个像极了他的孩子,然而目光越过结实肩头看向他身后时,一颗心忽而冻结。
高头大马上默默看着他们的人不是偶遂良而是司马荼兰,异常刺眼的,是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不是来接她回宫的吗?为什么会和司马荼兰一起来?还有司马荼兰,她明明没有嫁人,哪来的孩子?除非……
苏诗韵轻轻推开易怀宇怀抱,怔怔看向那双漆黑眼眸,眼角两滴因喜悦而生的晶莹泪水参杂了一丝凄然,而易怀宇能回应给她的只有黯然表情与生硬笑容:“韵儿……先收拾东西吧,回去的路上我再与你细说。”
苏诗韵木然点头,提起脚步失了魂魄一般转身往回走,才走不过十步便昏倒在草窠之中。
醒来时天已黑,睁眼看不见熟悉的茅屋,身边没有总是大呼小叫的乳娘,陌生的客栈屋顶仿佛垮塌的苍穹一样让苏诗韵喘不上气,捂着心口起身,空荡荡的房间里连易怀宇的影子都找不到。
以前他总是陪着她,从不会由她一个人忍受伶仃,可如今,她已经不是他的唯一了。
易怀宇抱着孩子推开房门时正见苏诗韵坐在床上泪如雨下,动了动唇想要安慰几句却找不到话可说,喜得贵子的心情被一团乱麻彻底搅散。站在床边呆立许久,臂弯里睡着的孩子似是感受到娘亲的苦闷开始哭闹,终是当娘亲的听不得骨肉啼哭,苏诗韵擦去泪水接过孩子,低声呢喃着又将不到百日的易宸思哄睡着。
“本该早些告诉你,考虑到你怀着孩子怕心情受影响,所以才拖到现在。”易怀宇轻轻坐到床边,拉过苏诗韵的手握在掌心,仍是有些局促不安,“韵儿,我……我并不想有负与你,可是一时糊涂酒醉乱性的人是我,总不能让荼儿一个人承担后果;再说姚俊贤和司马原那边逼迫得紧,你也知道,这时候我不可能与他们决裂,所以……韵儿,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次机会,相信我绝不会亏待你和孩子,好吗?”
失神目光凝视着孩子安睡面容,苏诗韵语气透着失望,细小微弱:“殿下要保护的是家国大业,诗韵又算什么呢?只要殿下觉得需要尽管去做就是,如今顺利生下思儿,我再没什么奢求了。”
那样心如死灰的话让易怀宇痛似刀绞,他知道自己所做一切已经毁掉许多东西,他也好,她也好,还有司马荼兰和偶遂良,谁都再回不到过去。
“思儿……易宸思?很秀气的名字。”强作笑容将苏诗韵和孩子都揽在怀中,易怀宇出神地望着窗外一片盎然春意。少顷,眸中几许留恋,坚定而固执:“我会保护好你和思儿,这辈子,绝不再让你们母子受委屈。”
虚掩房门外,一抹孤独身影悄然离去。
江山故曲Part.38
晨光未至,骤雨初歇,静悄悄的东宫忽地亮起一点烛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殿下要走了么?”许久没有承宠的太子妃似乎有些疲惫,昨夜**痕迹犹在,可床榻上万般柔情的太子转眼恢复阴沉,默默穿衣梳洗,一声不吭。
太子妃已习惯他的不理不睬,只是今日有些特别——不,或许从昨晚太子突然临幸起一切就不太正常。
今日,二皇子易怀宇从南陲归来后首次上朝参议,据说有笔帐需要清算。
擦去额上即将冷却的汗水,太子妃叹了口气:“去看看暄儿吧,白日里他总是哭闹,只有见到殿下的时候才会安静。”
“不去了,暄儿觉轻,别再把他吵醒。”
“也好,那等你回来……”太子妃顿了一下,带着悲哀期盼的目光望向太子,“回来的话,殿下今晚还能留在这边么?好歹陪暄儿一晚。”
看似平常的对话之后是莫名沉重,太子一向厌恶太子妃这般奴颜屈膝,可今日不知怎地,没有厌烦,反而生出想要抱紧她的冲动。四年了,他娶她整整四年,这四年他宠幸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她的打骂却不计其数,直到第一个儿子易宸暄降临人世,他仍然醉心于如何保护自己的地位,从不去关注她们母子一丝半点。
现在想想,亏欠太多,竟是来不及补偿了。
“阿绾,带暄儿走吧。”僵硬手指沿着悲伤女子圆润脸颊划过,太子低下头,在失去血色的唇瓣上轻轻一啄,“去你爹那里也好,远离帝都也罢,总之不要留在宫里,等风头过去我就去接你和暄儿。”终是忍不住冲动抱紧妻子,总是猖狂倨傲的大遥太子第一次流露出惊慌与后悔:“如果我不能去接你,你要好好养育暄儿,有下辈子的话……有下辈子,我再还你今世亏欠。”
话未完,佯作坚强的女子已经泣不成声。
生离死别啊,无论善恶好坏,总教人心殇。可是谁能阻止即将来临的悲剧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时才发现人世的确是人世,没有神仙鬼魅能轻易改变横行。
中州这片土地似乎受了上苍诅咒,从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安安稳稳直到末世,谋权篡位、逼宫哗变,每次时代变更都由逼不得已的罪孽引领,而这次降临在遥国帝都的,正是由易怀宇引发的宫变。
那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决,朝堂上太子百般狡辩据理力争,皇帝也偶尔插话试图缓和局面,无奈易怀宇手中握有铁证,手足相残、挑起内乱,这些罪名足以让太子死上十次。皇帝对用尽一切愚蠢手段迫害兄弟且最终失败的太子已经失去期望,长叹一声后挥挥手,不料被逼入绝境的太子心有不甘,居然拔剑劫持亲生父亲,一路往东宫退去。
这一天易怀宇等了许多年,万全准备自是必不可少,除了宫内过半数的禁卫营士兵外,皇宫之外还有司马原花费大量心血豢养的精兵数万,太子想逃,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跟着他,如果可以,尽量不要伤他性命。”混乱之中易怀宇从容冷定,人都以为他顾及手足之情动了恻隐之心,只有身后寸步不离的偶遂良明白,易怀宇不过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不想背上逼死兄长的恶名,不想百世之后自己的英名有任何污点。
于他而言,亲情什么的,早在权谋争斗与一次次暗杀中淡薄消弭了。
东宫宫殿异样安静,仿佛没有人烟的荒芜之地,太子挟持着皇帝跌跌撞撞进入前殿,本该有许多宫女太监待命的殿内空无一人。
“看,父皇,他们都知道我要完蛋了,所以谁也不肯留下。人情冷漠,世态炎凉,关系到生死的时候谁能惦着谁呢?”太子放下剑,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皇帝瘫软在地,煞白面容上牙齿不停打颤,根本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太子冷笑一声,端端正正座上主位椅中:“父皇是个聪明人,知道二弟有备而来便舍弃了儿臣,对亲生骨肉见死不救,天下有这样的父亲吗?不过我也不打算怪罪父皇,换做是我会做同样选择。”
“都是……兄、兄弟……父子……骨肉……相煎何急……”
皇帝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一辈子懦弱胆小在此刻表露无遗,看着他如此狼狈模样,太子开始大笑,狷狂而苍凉。
“父皇啊父皇,现在你跟我说什么兄弟骨肉?当年你怂恿我处处针对二弟时为什么不提?对我所犯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怎么不来劝说?你说你厌烦二弟、不愿让他败坏你辛苦维持的现状,可你何时喜欢过我?你只会把我当傀儡、当压制二弟的工具!如今我败了,父皇就打算把我一脚踢开只求自保……保护遥国你不行,保护儿子你也不行,你说你活着有什么用!”
笑声陡然化为尖锐咆哮,失去理智的太子双目赤红,双手握剑朝下,狠狠刺入皇帝大腿。
凄厉惨叫在东宫上空久久回荡,刺耳摧心,可二皇子仿若听不到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所有注意力都被惨叫之下一声细小微弱的呼唤吸引。
“殿下。”
华丽却没有光泽的珠帘之后,一身霞帔的太子妃抱着孩子,脸上笑容凄美清淡。
“阿绾……阿绾……”在绝路尽头垂死挣扎的太子伸出手,抬到半空却蓦地停住——眼前所见是真实而非虚幻吗?他的阿绾,他辜负多年的妻子,怎会在这时候还留在宫里?
缺乏人情的皇宫之中,那是他幡然醒悟后最不愿再见到的人,亦是此生唯一留恋之人,他希望她离开,希望她活下去,而不是在这里陪他等死。
“走!走啊!快滚!”
“殿下撵我我也不会走,这是阿绾最后的坚持。”把孩子放到桌上后,太子妃走到太子身边,低眉顺眼轻靠颤抖肩头。闭上眼,笑靥清静如雪:“阿绾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若活着时不能再与殿下结百年之好,那么就陪殿下一起去阴间黄泉好了,到那里,再做一对儿同命鸳鸯。”
话音甫落,追踪而来的士兵破门而入。
江山故曲Part.39
“胜负已决,皇兄还要执迷不悟么?”
易怀宇负手步入,身后是执刀拿枪的数百禁卫军,整个东宫被包围得滴水不漏,太子无疑已是瓮中之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执迷不悟?到底是谁执迷不悟?”片刻前还疯癫发狂似的太子忽而平静下来,语气冷漠满是嘲讽,“易怀宇,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谋权篡位妄图称帝,就算你当了皇帝又如何?后世还是会骂你狼子野心、穷兵黩武!我是无能,但至少没让遥国烽烟四起、没让百姓流离失所,你呢?扪心自问,有多少人因为你所谓的功绩埋骨沙场?你做皇帝,我不服!”
“成王败寇,赢了就是赢了,于我而言你已是孤魂野鬼,根本不需你来臣服。”
太子哑笑,绝望中带着恍然。
江山只有一个,帝王也不可能同为二人,而对社稷与家国大业的看法每人各有不同。他认为易怀宇过于激进只会引来战乱,自己的想法又何尝不是错?他错在选错了对手,把一个骨子里透出绝情的男人当成敌人,如今看那人面无表情享受胜利,似是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事到如今再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平日里只当配饰用的长剑发出妖冶光芒,轻轻一甩,血珠滴落,竟是没有污染剑身半点。横过剑长长叹息,太子微微低头看了眼臂中面色宁静的妻子,唇角一抹苦笑:“阿绾,该上路了。”
“嗯。”
大红色霞帔是当年嫁给太子时穿的,金丝锦绣,珠玉叮当,那时有多少女子羡慕嫉妒得眼红?而今再没有了吧。太子妃撩起鬓发,幸福满足的神情在紧张气氛之下显得异常怪异,却华美雍容得令人慨叹。
而后一抹血光将那笑容遮盖,惊呼中,太子利落自刎,不待尸首落地,太子妃也执剑自尽,交缠十指未松,只余满地殷红血泊与相拥而去的尸骨。
易怀宇沉默闭眼,许久,缓缓扬手。
“传令下去,太子暴病而薨,太子妃殉身。”
“怀宇、怀宇!朕知道错了,朕对不起你,你救救朕!救救朕!朕不想死啊!”许是亲眼目睹太子自刎受到惊吓,又或者是喷溅在身上脸上的血夹杂了太浓郁的死亡气息,方才一直呆愣的皇帝忽然开始焦躁慌乱,拖着汩汩流血的伤腿爬到易怀宇脚边,紧紧撰着衣角哀求。
当王者失去权杖宝座,不过猪狗一般可怜可悲。
深吸口气,易怀宇敛起目中一丝悲悯,换成惯有的冷淡镇定:“父皇是一国之君,儿臣怎会眼看着父皇死去?放心好了,已经派人去传太医,父皇这点小伤也不至于送命。”
皇帝这才松口气,抱着伤腿哀号不止,易怀宇懒得理会,从容不迫吩咐余下诸事,等所有人各司其职运作起来,殿内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啼哭。
于是易怀宇这才想起,大殿之中还有一个小生命存在着。
“殿下?”在门外安排禁卫营的偶遂良偶然回头,正看见易怀宇一步步走向角落月牙桌,疑惑目光追随而去,看到桌上的襁褓时倒吸口凉气——他之前并没注意太子的孩子还在那里。
太子明里暗里多少次企图杀死易怀宇,那些陷阱诡计他们都清楚,原本之前易怀宇只是单纯厌恶太子,可自从不久前司马荼兰险些命丧大火时起,易怀宇对太子就多了一份恨意。偶遂良虽然明白意欲成为帝王者不该有太多心慈手软,然而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他不想看太子唯一血脉就此断绝,更不希望易怀宇双手沾染无辜鲜血,背上更多一分罪孽。
只是,他是主而他是臣,自己真的有资格和能力阻止易怀宇所作决定吗?
迟疑犹豫间,易怀宇已经走到桌前,低头看向小手不停挥舞的婴儿。
“易宸……暄?”凝着眉轻轻拿起长命锁看清上面刻字,目光停留片刻又放下,易怀宇好奇地打量着小家伙。
淡淡的眉毛,清澈的眼眸,漆黑的瞳仁,挣扎的小手小脚白皙粗胖,说不出地可爱。
大概是饿了或者冷了吧,小家伙哭得很响亮,底气十足,丝毫不知道生下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莫名感触让易怀宇鬼使神差伸出手,想要擦去小家伙粉嫩脸颊上透明泪珠,才刚碰到软软的脸蛋儿,小家伙出乎意料地抓住他手指。
那一刹恍惚,奇迹般地,小家伙居然破涕为笑。
这就是孩子啊,带着一尘不染的纯洁出生,没有恨,不懂怨,连血海深仇也能痛快包容,干净得如同苍穹白云。
他与苏诗韵的孩子,与司马荼兰的孩子,是否也这般令人疼爱呢?
众目睽睽之下易怀宇做出惊人举动,长伴金戈铁马的他笨拙地抱起咯咯笑着的孩子,脸上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容,宠溺地把自己双臂当成摇篮轻晃。
“暄儿乖……来人,去找个乳娘来!快去!”
在场的人茫然呆立半天,直到易怀宇沉下脸大喝一声才手忙脚乱地到处去找乳娘,偶遂良打发走其他人,也跟在易怀宇身后走进大殿。
“我以为殿下会斩草除根。”
“怎会?”易怀宇颇为惊讶,瞪着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你看这小家伙多撩人,换做是你忍心下手么?”
“这算是恻隐之心吧?虽然不该有,但也不得不有——咦,笑了笑了!呵,殿下快看,笑起来倒是和殿下很像啊!”
“嗯,眼睛也像,毕竟有血脉连着呢。”
“这眉眼……只怕长大后要比殿下更俊朗上三分,到时殿下可别嫉妒。”
大殿之内,两个笨手笨脚的男人逗弄着孩子,咯咯笑声传到殿外。阴霾多日的天空正在放晴,似是在庆祝新朝代的开启,而视线难及的远方,一片阴沉雨云黑压压地积蓄着,这一年帝都的第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入夜,熹光殿。
“苏夫人,喝了这杯参茶就睡吧,殿下派人传话说大概要明天才能回来。”老宫女恭恭敬敬奉上参茶,和蔼笑容让细雨淋漓的夜暖了许多,“我去看看世子,下雨天凉,该给世子加床小褥子。”
“有劳姑姑了。”苏诗韵心里有事打不起精神,勉强笑笑一带而过。
老宫女应了一声点点头,转身去隔间看易宸思,关上房门的一刹,一抹阴冷自眸中闪过。
江山故曲Part.40
“对外已说明大皇兄是病薨,按道理当葬于内陵;在场亲见的士兵们我已经知会过,谁敢把今天的事透露出去满门抄斩,所以父皇不必担心有谁会质疑,您绝对不是在位时发生宫变的皇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易怀宇的语气里不无讽刺,而堂堂遥国皇帝只能忍耐,除了忍耐之外还要用颤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诏书。
大皇子病薨,太子位空悬,念二皇子保家卫国功绩卓著,深受百姓拥戴,所以太子之位由二皇子接替当之无愧。
“写、写好了……”把诏书双手递给易怀宇时,皇帝仍是战战兢兢。
“多谢父皇。”易怀宇面无表情接过诏书,扫了一眼后漫不经心地丢给偶遂良,“拿好,过两天挑个良辰吉日在朝上宣读,丢了找你算账。”
这么重要东西丢了他哪能赔得起?偶遂良无奈苦笑,刚把诏书仔仔细细收好,御书房外陡然传来迭声惊呼。
“皇上!殿下!不好了不好了!熹光殿起火了!”
易怀宇脸色陡变,不待通报的小太监话音落地,迅疾身影已冲出御书房外——熹光殿是他所居,虽然此时他人在御书房,可殿中还有苏诗韵和司马荼兰在!
上气不接下气跑回熹光殿时,冲天火势已经难以阻挡,易怀宇四处找了一圈,茫然的司马荼兰还在,苏诗韵和孩子却不见踪影。
“拿来!”抢过小太监手中水盆一股脑倒在自己身上,易怀宇疯了似的冲进大火中,直奔苏诗韵所住偏殿而去,任由司马荼兰如何声嘶力竭在身后唤他只作不闻。
他终于得偿所愿坐拥天下,这一切是早就与她约定好的,如今梦圆了,她怎可以离他而去?!
吞吐的火舌阻挡不了坚定步伐,炽热与炙烤没能让易怀宇死心,终于在一片火光中摸索进苏诗韵房间。这房间充满他与苏诗韵情浓意笃的回忆,即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卧房位置,踹倒被大火吞没的木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苏诗韵让易怀宇心惊胆战。
“韵儿?韵儿!”叫了几声,苏诗韵只动动眼皮,再无其他反应。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易怀宇顾不得细想,打横抱起苏诗韵冲出房外,后脚还没有迈出,旁侧房间传来婴儿凄厉哭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易怀宇转身奔去,然而被大火烧灼过久的房屋已禁不住重量,就在易怀宇快要接近门口时,房梁轰然断裂,整间屋子顷刻倾塌。
一刹呼吸凝滞,心如刀绞。
房中是他和苏诗韵的骨肉,是她悲与喜跌宕起伏的凝结,没了这个孩子,苏诗韵定然悲痛欲绝,而他也会恨自己一辈子。可是他没有不死之身回天乏术,要如何才能冲进垮塌的废墟救回爱子?
犹豫间,微弱哭声渐渐不闻,咬咬牙一狠心,易怀宇抱着苏诗韵逃离火海。
若是保不住孩子,那么至少保住她——只要苏诗韵还活着,他们不是有的是机会再要更多孩子吗?就算没有,只要她还活着,他便别无所求。
一夜大火将熹光殿烧了个干干净净,因着那天宫变闹得人心惶惶,下人们都睡得较晚,所以在这场大火中遇难的人,只有易怀宇的第一个孩子。
那天从不信怪力乱神的易怀宇第一次怀疑,是不是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一说,不然为什么上天要把喜与悲同时降临在他身上?为什么他好不容易得到梦寐以求的社稷江山,还不等与最爱的女人分享这份快乐,他们感情的结晶就从这世间离去?
他还没有仔细看一看那孩子,还没有听孩子叫他一声爹爹,父子缘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断了。
直到第二天黄昏才醒来的苏诗韵对起火一事全然不知,茫然质问为什么自己会在陌生的房间里时,一屋*女太监全部黯然抹泪。
“韵儿,以后我很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你就当思儿从来没有出生过,好不好?”狠下心说出残酷事实,在苏诗韵一声呜咽哭碎肺腑的同时,易怀宇也再保持不住那份硬撑的冷静,双臂紧紧箍着痛不欲生的妻子,双目赤红如血。
之后整整半个月,苏诗韵不是浸在泪水之中便是失了魂魄一般发呆,易怀宇寸步不离守着,生怕她想不开寻短见,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某天早晨。
依着前几天习惯,易怀宇在前一晚苏诗韵睡着后便到外间临时加的书案处理事务,天刚刚见亮,卧房的们忽然吱嘎打开。
“韵儿?怎么起这么早——”伸个懒腰抬起头,易怀宇的目光立刻被惊住。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苏诗韵没梳妆打扮过,可今天她反常地穿上以前的衣衫,浓妆淡抹,胭脂轻扫,尽管清晰眉目下还隐约藏着一丝憔悴,之前失魂落魄的神情却难觅影踪了。
易怀宇暗暗倒提口气,不动声色敛起惊讶:“过来坐。饿了么?饿了的话我让膳房煮些清粥小菜送过来。”
“不饿,就是觉着睡不着,总像有什么心事似的。”苏诗韵摇摇头,眸子里一抹困惑,“也不知怎么了,有些累,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难受,就好像……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再也找不回来那种。大概是昨晚做过噩梦又忘了吧。”
“累了就多休息,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这些衣服又旧又不合身,以后不要再穿,下午让内事房扯几套新的,我陪你去挑料子。”心疼地揽住苏诗韵纤细腰肢,易怀宇颇有些抱怨语气。
“旧?哪里旧了?这衣裳做好之后才穿过两三次啊!”苏诗韵微微蹙眉,低头前前后后打量一番,竟是愈发惊讶,“咦,怎么回事?上个月试穿时刚好合身,不过放在衣橱里几日就松懈这么多……定是这衣料不好,以后还得多留意才行。”
女人总要对身材或是衣衫之类颇多计较,苏诗韵也不例外,然而当她说了许多叹息抬头时,却发现易怀宇并没有仔细听她的话,而是呆呆看着她。
易怀宇记得清清楚楚,这件衣裳是苏诗韵怀孕前做的,怀孕后她穿得最多的也是这件,绝对不止两三次;而且距离苏诗韵试穿这衣裳的时间,已有一年之久。
她确实丢了一些东西。
有关孩子的所有记忆。
江山故曲Part.41
“苏夫人这是悲痛过度的症状,难以接受的那部分记忆被封起来了,其他则不受影响,至于是否能够恢复还要看她本人意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容下官说句实话,以苏夫人这般心性忘了比记着好,失子之痛,苏夫人承受不起。”
面对略显紧张的太医,易怀宇只能疲惫地挥挥手示意其退下。
这几天他已经找遍太医和宫外有名的大夫来给苏诗韵看病,得出结果像是商量好一般统一,最终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苏诗韵无法接受孩子死于大火的现实,她选择了忘掉有关易宸思的一切,选择了逃避。
确实如太医所说,这样也不算坏,至少忘记之后苏诗韵不用整日躲在房间里哭泣,身子也一天一天好起来,而易怀宇需要做的就是谨言慎行,尽量避开任何会让苏诗韵联想起孩子的事情。
有些累,心累。
月朗星稀的深夜,皇宫已在寂静中陷入安眠,唯独东宫书房还亮着灯,两道人影一坐一站,似是不动的石像。
“最后一本奏折,批完后殿下早些休息吧,已是丑时了。”换了支蜡烛放进灯罩,偶遂良细心地掌控着亮度,饶是如此,易怀宇还是感觉两眼昏花干涩。
“真不明白哪来这么多琐事,明明地方官就可以处理的东西,非要送到宫里来么?”丢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易怀宇长叹口气,“遂良啊,以后你先帮我看一遍再送来好吗?这样下去早晚我会累死。”
“殿下又在开玩笑。国事事关重大,遂良一介莽将没资格扣押奏章,更没有代殿下批阅的能力。”
“别这么严肃,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偶遂良摇头,轻声苦笑:“下个月殿下就要继位为大遥皇帝了,君无戏言,以后万不可随意开玩笑。还有司马小姐也是,殿下须得提醒她遵守礼仪规矩,毕竟身为皇后要母仪天下,像现在这般不拘小节是不行的。”
谈话中出现司马荼兰让易怀宇有些烦躁,收起笑容,目光仿若鹰隼。
“遂良。”
“在。”
“思儿的仇,我一定会报。”
偶遂良沉默少顷,些许怅然:“苏夫人已经忘记孩子的事,殿下何必耿耿于怀非要追究到底?何不把它当成一场意外,干干脆脆放下这个心结?”
“思儿是我和韵儿的孩子,你要让我忘记他被人害死的真相吗?”随着陡然拔高的声音,玉杆狼毫清脆折断。易怀宇深吸口气压下怒火,紧攥的拳头重重捶在书案上:“韵儿是个心细的人,她绝不会连着火都察觉不到。那天我把她从房里抱出来时她一直睡着,显然是中了迷香或药之类毒物,而起那场火起得莫名,怎么看都是有人故意放纵——韵儿已经受了不少委屈,偏有人心狠手辣想要置她和孩子于死地,这种事我如何能装作视而不见?!”
起火当日大皇子就已经自刎而死,事先安排人下黑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说大皇子也没有理由只对苏诗韵和孩子下杀手。放眼整个局势,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就只有一方。
司马家。
易怀宇若继承帝位易宸思便是长子,倘若司马荼兰生下的是女儿且之后再无子嗣,易宸思自然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司马原和姚俊贤都清楚司马荼兰在易怀宇心中地位,先前这一胎已是天赐偶然,再想承宠怀上易怀宇的龙脉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母凭子贵,如果要压制备受宠爱的苏诗韵,那么,易宸思必须得死。
“司马小姐脾气虽差却不是坏人。”沉默许久,偶遂良才淡道。
“我知道,这件事荼儿应该并不知情,都是姚俊贤和司马原在后面捣鬼。姚俊贤那老家伙恨不得除掉韵儿,以此保证荼儿后位和自己的前途。”
“殿下明白就好。”偶遂良没有就姚俊贤为人发表其他评论,意味深长叹了一声,面上仍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局势初定,大部分将士还都掌握在司马将军手中,纵是殿下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忍耐。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绝不可冲动行事,使大业功亏一篑。”
易怀宇没有回应,眼神渐渐森冷。
司马荼兰的救命之恩他会记着,同样地,司马原和姚俊贤杀害他孩子的仇,这辈子也不可能遗忘,总有一天……
血债血偿!
狂风骤雨之后帝都又归于平静,百姓们才不在乎谁当了皇帝、谁当了冤鬼,他们只在意新帝推行的各种政策,譬如减少赋税徭役,譬如增加军饷,又譬如对其他国家的欺压侵略开始强硬反抗。
易怀宇早就研究好一整套贴合民意的新政,推行起来几乎没有任何阻力,这也让文武百官们对这位以征战能力著称的年轻新帝再度刮目相看,至于为什么健健康康的大皇子突然暴毙,其中又是否有什么内幕,不知道的人懒得去猜,知道的人三箴其口,也就只剩下太上皇没日没夜做着有关宫变那天的噩梦。
新帝登基后不到三个月,病入膏肓的太上皇终于弱极而崩。
社稷江山到手而阻力尽消,易怀宇本该舒口气才对,然而他根本放松不下,当他的帝位彻底确立牢固,接踵而来的是另一件棘手问题——关于后位,他必须在司马荼兰于苏诗韵中做出选择。
“司马小姐身份高贵又是明媒正娶,自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诗韵只要一间房、一卷经书足矣。”
这是心灰意冷的。
“皇后要统领六宫,皇家规矩一样不能松懈,苏姑娘要是认为自己能管理得当,这后位她随便拿走;若是她管理不了,皇后之位我当仁不让。”
这是胸有成竹的。
事实上易怀宇的试探毫无意义,当初借司马原之兵时约定得很清楚,迎娶司马荼兰为正妻,日后则立后。他的那些辗转反侧、犹豫不决都是徒劳的,此时毁约后果不堪设想,再说出身平民的苏诗韵也的确没有经验和魄力去统领六宫,之所以为立后之事心烦意乱,说到底不过“不甘”二字。
若是立司马荼兰为后,他对苏诗韵的约定怎么办?还有,这样一来,岂不是等同于他受司马原和姚俊贤控制了吗?
被人挟制的感觉,易怀宇最是厌恶。
江山故曲Part.42
姚俊贤是个有着完美情结的人,他喜欢好的东西同时掌握在手,所以本该在新帝继位时就举行的册后大典硬是被他拖到了三个月后,既是易怀宇彻底坐稳皇位之时,也是司马荼兰诞下龙种之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身为帝王死后非但没有三日国孝反而普天同庆龙子降临,细数中州历史,也就遥国先帝易承德一人,虽说可悲,却也算作咎由自取。不过大喜的日子没人在乎这些,当司马荼兰抱着刚刚出生的小皇子加封皇后时,遥国上上下下几乎为之疯狂,所有赞誉都加在带领遥国走向强大的皇帝和皇后身上,带着许多当时看来根本就是可笑的希望。
希望遥国自此强盛,希望遥国不再受人欺辱,希望遥国能一统中州。
许多保守派大臣对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嗤之以鼻,而易怀宇对此只说了一句话——
“胜负成败,功过是非,等朕死后你们再做评价。”
“那时他们哪里还会怀疑抱怨,巴不得抱着陛下的腿脚歌功颂德呢。”难得偶遂良没有忧心忡忡地提醒易怀宇要谨言慎行,只是云淡风轻一笑而过。因为一直跟在易怀宇身后,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易怀宇的才能,说是气吞山河也好,说是穷兵黩武也罢,总之能保护遥国、保护百姓不受欺辱的人,就是他心甘情愿誓死效忠的人。
从凯旋而归的皇子将军到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这段时光走得异常之快,快到易怀宇过了很久才慢慢发觉,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大半。
“成为皇帝之后,你还想要什么?”牵着手坐在院中看月光静谧时,已是皇贵妃的苏诗韵轻轻问道。
“想要让遥国变强,想让中州都归于我的统治之下。”易怀宇回答得毫不犹豫,却没注意到苏诗韵眼中失望神情。
他并不是忘记了曾经答应过她的事,只是他认为时机还不到,年华大好,时光易逝,不趁此时一统天下,难道要到老再做白日梦么?搂紧微微发抖的苏诗韵送上带着歉意的轻吻,易怀宇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令人羡慕的一切,直至某件事情发生。
司马荼兰抢了苏诗韵的独宠成为皇后,又在易宸思夭折的情况下诞下皇子易宸煜,这些并没有让姚俊贤满足,就在易怀宇为继续征伐忙得焦头烂额时,姚俊贤代替国舅司马原提出了即合理又不合理的要求。
立易宸煜为太子,并降打理后宫无能的苏诗韵为贵妃。
说合理,易宸煜是嫡长子,理应立为太子,苏诗韵也确实做不来协理六宫的工作;说不合理,作为皇帝的易怀宇尚未开口,他姚俊贤算是个什么东西?
再往深说一些,易怀宇对司马荼兰多少有些抵触,面子上相敬如宾,私下里却连同房都没有第二次。原本易怀宇打算与苏诗韵再要个孩子,这样他就可以耗下去,等他有办法除掉司马原和姚俊贤时再改立苏诗韵为后,立他们的孩子为太子。无奈的是苏诗韵不肯配合,自从司马荼兰取代正妻之位后,苏诗韵再不肯与易怀宇行**之欢。
拿偶遂良半开玩笑的话来说,如今的易怀宇里外不是人,哪里也讨不得好。
复杂形势让易怀宇止不住心烦意乱,整日埋首御书房一拖再拖,敏感的司马荼兰自然猜得到他心思,本就憋闷心情更添烦郁,找不到发泄方法时,竟把偶遂良叫进宫大倒苦水。
“他是有多讨厌我?立煜儿为太子名正言顺合情合理,早晚的事,就因为煜儿的娘是我所以才迟迟不肯答应吗?”
“陛下并不是针对皇后娘娘。”偶遂良摇头,言语间还是如以前那般恭敬,“司马将军和姚大人权势倾天,这时候再立大皇子为太子,陛下自是感觉不安,说到底还是司马将军和姚大人威胁到陛下了。”
司马荼兰挑眉,对偶遂良的辩解不置可否,眸中却明显有委屈神色:“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降苏诗韵为贵妃又不是我的主意,我更没有觊觎他的江山吧?不分青红皂白胡乱牵连,他怎么做的皇帝?枉我费尽心思为他打点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到头来连该有的待遇都得不到!”
“皇后娘娘执意这么想,末将也没办法再劝了。不过还是希望皇后娘娘能找机会提醒二位大人,江山是陛下的江山,陛下的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有些话陛下碍着面子不方便挑明,二位大人自己心里当有数才是。”
偶遂良的话已经直白露骨得很,相随多年,易怀宇的思虑他怎会不知?既然易怀宇开不了这个口,那么他这个当心腹的只好代言,就算被司马原和姚俊贤嫉恨也没办法。
饶是如此,司马原和姚俊贤仍未停止各种僭越行为,从最初屡屡提出反对意见到直接干政,仗着司马荼兰一国之后和易宸煜唯一皇子的身份横行跋扈,便是连偶遂良也不放在眼内,数次惹得易怀宇勃然大怒。这些情况司马荼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也试图提醒哥哥和舅父适当收敛,司马原尚且能听一听,姚俊贤却是不管不顾,依旧我行我素。
自家外甥兵权独揽,他又是权倾朝野的皇亲国戚,空壳皇帝而已,怕什么?
“多行不义必自毙。”
在易怀宇怒到极点冷冷撂下狠话后,司马荼兰知道,那位始终把她当谋权棋子的舅父定是保不住了。
九月里易怀宇南巡去了趟颖池郡,回来时身边多了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沈君放,也不知道这年轻人是什么来头,刚一进宫便被封为二品文臣并特允在宫中居住,易怀宇在哪他就在哪,除了就寝外的时间几乎形影不离,连向来备受信赖的偶遂良也遭冷遇。起初姚俊贤对沈君放只是好奇但并不介意,可是当一道道参奏自这年轻人双手递给易怀宇后,姚俊贤渐渐坐不住了。
“偶将军可知这沈君放是什么来头?年纪轻轻就能位列二品,而且还肆无忌惮到处说老夫僭越干政,再这样下去,老夫辛辛苦苦积累半世的名誉岂不要毁于一旦?”偶遂良登门拜访时,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姚俊贤趁机询问,还做出七分委屈三分愤怒的姿态。
偶遂良叹口气,一脸不满:“能得陛下如此赏识提拔,姚大人还猜不到吗?沈君放,那可是敬妃娘娘的表兄啊!”
江山故曲Part.43
“表兄?”姚俊贤陡然倒吸口气,不祥预感涌上心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是,殿下此番南巡目的就是把沈君放接入宫中。”偶遂良似是没有注意到姚俊贤眼中警惕,叹口气继续道,“我本以为沈君放不过想凭借敬妃娘娘身份谋个一官半职罢了,谁知道他刚入宫就开始搬弄是非——实话说了吧,其实不止姚大人被他参奏,就连我都难逃指责,所以最近陛下才疏远我,时时与那沈君放在一起。”
沈君放生得白白净净、瘦削高挑,虽然总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骨子里有种清高豪气。姚俊贤不会无聊到认为易怀宇有龙阳之癖,但在偶遂良说明沈君放身份之前,他还真没想到二人之间竟有苏诗韵这层关系。
苏诗韵是谁?那是易怀宇一见钟情的女人,即便因出身卑微又无权势坐不上后位,可在易怀宇心里她一个人足抵六宫粉黛,再加上这么一个恃宠而骄的表兄,姚俊贤不认为自己今后的日子会好过。
又或者,易怀宇是故意找沈君放来对付他的?
一阵寒凉自姚俊贤脊背腾起,迅速蔓延全身化作额上冷汗。
司马荼兰之所以有今天地位大部分是靠他和司马原的势力,如今易怀宇凭空弄出个“表兄”并给予权势,明显是打算扶持沈君放与他们甥舅对着干,这样一来姚家和司马家的优势不就失去了吗?往好了想是平衡局势,往坏了想,这很可能是易怀宇打算除掉姚家和司马家的前兆。
“偶将军追随皇上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江山有大半都是偶将军的血汗。现在皇上青睐一个毛头小子而忽视偶将军,实在是对偶将军大大不公啊!”姚俊贤感慨长叹,没有说自己的担忧,反而不停抱怨偶遂良怎样可惜,大有火上浇油之意。
果然如姚俊贤所想,两个人聊了小半个时辰,偶遂良的不满表现愈发明显。
“兔死狗烹,国破臣亡,自古以来良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之事屡见不鲜,看来皇上也不能免俗。”该说的话都说过了,姚俊贤微微眯眼,压在心底的意思试探道出,“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成为那烹死的狗、被亡的臣,冤枉至极,偶将军就没想过为自己讨个公道?”
“怎么讨?去告诉陛下沈君放不辨忠奸、妖言惑众?那也得陛下相信才行啊!”
“世间之事都有根源,既然皇上那边不能说通,何不从根源掐断危机?”姚俊贤故意说一半留一半,见偶遂良露出困惑神色,这才收起关子低声阴笑,“是那沈君放夺了偶将军的宠又陷我们于不利境地,只要把他……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眼看姚俊贤朝着自己脖子比划出斩割的动作,偶遂良沉吟片刻露出恍然神情:“姚大人的意思是……一不做二不休,杜绝后患?”
姚俊贤重重点头,心里长出口气——可算让偶遂良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想法着实令人头疼。尽管让偶遂良理解意图平颇费了一番功夫,但姚俊贤还是十分满意,毕竟眼下沈君放是皇帝面前红人,要动他,有个利害关系相同的人帮忙再好不过。
对于姚俊贤的提议,偶遂良没有立刻点头应允,凝着眉想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后才小心翼翼开口:“这件事我会尽量安排,另外也希望姚大人能答应末将一件事。”
“偶将军请讲。”姚俊贤忙道。
深吸口气,偶遂良压低声音:“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要告诉司马将军——姚大人应该看得出来,司马将军安于现状并无不满,末将担心司马将军会不小心走漏风声,届时你我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这……也好,反正与原儿无关,他不知道也罢。”姚俊贤想了想,而后表示赞同。
自打司马荼兰当上皇后而司马原顺理成章做了国舅爷,这甥舅二人之间的关系就不如以往那般亲近无隙了。从最初决定与易怀宇联合到如今,姚俊贤自认付出最多心血,可结果呢?只会闷头蛮干的司马原因着国舅身份备受奉承,而他这个一手促成皇后人选的功臣却被忽略,就连逢年过节文武百官送的礼都是司马原的贵重而他的轻薄,还有易怀宇,无论什么好事都要以司马原为优先,姚俊贤心里自然不痛快。
除此之外司马原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对舅父的疏离,姚俊贤并不清楚为什么,但事实如此,至少以前司马原会给他请安,而现在,也不知多少个日子没有来过他房间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带上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这种恼怒姚俊贤不是没有过,如果能拉拢偶遂良作为新的盟友,那么脑子笨又不懂感恩的外甥大可抛弃。
不需与谁分享皇亲国戚身份独揽大权,这才是姚俊贤喜闻乐见的。
与偶遂良密谈第二日,姚俊贤悄悄进宫去见司马荼兰,一开口便把身份高贵的皇后娘娘吓了一跳。
“荼儿,你看偶遂良这人如何?你若不反对的话我打算向皇上奏请,让他做煜儿义父。”
“舅父在想什么?煜儿是皇子,哪有找个将军做义父的道理?”立志打理好后宫诸事的司马荼兰对宫中礼俗已烂熟于心,看姚俊贤坚定表情,心里既困惑又担忧,“舅父不是最喜欢趋炎附势么?如今偶遂良被皇上冷落,按舅父的脾性应当远离他才是,怎么反倒主动要求拉近关系?这是暗中倒腾什么鬼呢?”
趋炎附势四个字让姚俊贤老脸通红,气得牙根痒痒,瞪了心直口快的外甥女一眼,咬咬牙当做没听见。
“正因为他被皇上冷落才要拉拢。你看现在形势,原儿虽掌管着帝都禁军营和帝都的外数万精兵,但最初由皇上带的那批人马仍在偶遂良麾下,他要是心生不满骑兵闹事怎么办?我这是为你和皇上好,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安抚偶遂良,你倒说我趋炎附势……真是无知!”
司马荼兰哑然失笑。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是为了她和易怀宇好,唯独姚俊贤不可能,可他偏偏喊得最响亮。人心隔肚皮,这么多年来司马原对姚俊贤言听计从,不像她多少还有些提防警惕,倘若这次姚俊贤下定决心要拉拢偶遂良孤立易怀宇,那么,她必须有所作为才行。
江山故曲Part.44
漫长的早朝结束后,易怀宇意外地在御书房看见司马荼兰身影,还不等开口询问来的原因,司马荼兰喝退旁人把易怀宇堵进御书房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舅父有没有找过你?说了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跟朕说想让遂良当煜儿的义父,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其他呢?”司马荼兰继续逼问,见易怀宇耸肩摊手方才长出口气,“还好,幸亏他没再做什么招人厌烦的事。”
易怀宇哼笑一声,坐到书案后漫不经心地翻看奏折:“就算他做了又能怎样?有你这个皇后当靠山,朕还能下令惩办他不成?”随手把书案一角堆叠高高的奏折推到司马荼兰面前,易怀宇头都懒得抬:“你自己看吧,这才几个月,参奏你舅父的折子就要堆积成山了,朕能做的就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你们司马家真是攀了门好亲戚!”
易怀宇的话明显是在讽刺,司马荼兰听得出却无法反驳。
局促不安地站在书案旁呆了许久,一直没有被易怀宇睁眼看上一眼使得司马荼兰无名火渐起,忽地把奏折都摔到地上,一双眼怒火磅礴:“易怀宇,我问你,我可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没有,即便有也是朕对不起你。”易怀宇仍是平静淡定。
“既然没有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谁算计你、害你你去找谁,不敢蚍蜉撼树就来拿我撒气么?”他越是平静司马荼兰就愈发恼火,一脚踢开散落满地的奏折,透着英气的细长眉毛紧蹙,“我明白,你被迫娶我又立我为后有违初衷,可是你敢说和我在一起完完全全就是为了得到司马家和姚家的支持吗?易怀宇,有种你看着我说,说你是个卑鄙小人,说你从没对我动过心!”
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这么大声对易怀宇说过话了,抛开皇后身份不论,如此放肆行为拉出去杖毙也不足为过。揉了揉被震得发痛的耳朵,易怀宇疲惫地捏着眉心,淡漠语气透出倦怠与不耐。
“发疯发够了么?够了就出去,朕还有正事要处理。”
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冷漠几乎将司马荼兰的心冻结,目光锐利地直视易怀宇许久,直至眸子里的光泽黯去。
委屈,悲伤,不甘,愧疚又愤怒,爱着却恨着。
她是被哥哥捧在掌心都怕化的千金明珠啊,在遇到易怀宇之前何时受过这些苦楚?她心甘情愿委身,为他忍十月怀胎之苦生下孩子,更在沙场上、风波里生死相伴,而这一切换来的就是他漠不关心与疏远吗?
她并没有错,却承担了太多。
深吸口气把差点涌出的泪憋回腹中,司马荼兰扭头看向一旁,刻意让自己的声音语调听起来如他一般冷漠:“煜儿我会带好,不需要什么义父,你也不用为此冷嘲热讽向我抱怨,舅父的任何想法都与我无关。我知道舅父做了太多让你难以容忍的事,你要除掉他的势力我没意见,但我哥一直都是受舅父利用并无恶意,就算我欠你分人情,别动我哥。”
“谁善谁恶朕自有分寸,还不到你动用人情的时候。”
“最好一辈子用不到。”
话尽于此,他若不听再多说也是徒劳,司马荼兰亦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离去步伐利落干脆。
“荼儿。”未到门口,身后忽然想起迟疑低唤。司马荼兰慢慢转身,视线里的易怀宇仍坐在书案后凝视奏章,语气却比刚才多了几分轻柔:“有许多事情朕是迫不得已才为之,但娶你这件事……司马将军毕竟是你兄长,若有什么情况,朕会酌情考虑。”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司马荼兰一时茫然,正犹豫要不要追问,蓦地一个清亮男声突兀响起。
“皇上,陈将军求见——现在不方便么?”
易怀宇放下笔,脸上表情全然没有面对司马荼兰时的烦郁,依稀带着亲近神情:“没什么,皇后这就要走了,让陈将军进来吧。”
这人就是风头正劲的沈君放?司马荼兰侧身让路,余光悄悄打量与易怀宇交谈的年轻人。
如宫女之间传闻所言,沈君放有些羸弱,走路时脚步很轻,声音语气也较正常男人柔和许多,但从他与易怀宇简单几句对话中就能看出,这个对姚俊贤和司马原造成极大威胁的年轻人并非徒有虚名,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简单扼要,同时又能切中要点,难怪能深得易怀宇青睐。
苏诗韵软弱没主见,竟会有这么出色的表兄?看来上天对她的情敌过于偏爱,世间所有好事都送去给苏家了。
千般感情错杂纠缠的苏诗韵没有想太多,离开御书房后便匆匆赶回浣清宫,丝毫没有察觉凝视在自己背影上的两道目光。
“皇上又说惹皇后娘娘伤心的话了吗?这样可不行,万一皇后娘娘一气之下又偏向姚俊贤怎么办?”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轻笑一声,明朗笑容让略显阴暗的御书房登时多了分暖意。
“这个不用担心,我了解荼儿,她的性子耿直又善恶分明,只要认定姚俊贤是在利用她的话就绝不会再与之为谋。”易怀宇单手撑额,另一只手无聊地把玩着砚台,“对了,君放,这两天代替遂良打点事务可还习惯?觉得累就直说,你身体不好,别太过操劳。”
沈君放摇摇头,笑容依旧:“偶将军做事利落干净,早把诸多事宜整理得有条不紊,就算突然接手一样不用操心。不过那些大臣还不太习惯由我代替偶将军,难免有些抱怨,皇上也听了不少唠叨吧?”
“随他们怎么说,朕权当听不见就是。”
“要小心被指责偏听偏信啊。”沉吟少顷,沈君放换上沉思表情,“说到这个忽然想起,没事的时候我在宫外走了走,百姓们对皇上专宠敬妃一事颇有微词,大致上是责怪皇上沉迷女色——当然,宫里的人都清楚实情,不过是有人私下乱传谣言罢了。姚俊贤不愧是连皇上都感觉棘手的老狐狸,实在很会利用流言人心。”
听到沈君放对姚俊贤的“夸奖”,易怀宇忽然一声苦笑。
“赞扬他做什么?你应该清楚,那只老狐狸就快要对你下手了。”
江山故曲Part.45
沈君放的出现让早朝成为姚俊贤最讨厌的时间,每次站在朝堂上听易怀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读那些参奏他的奏折,脸皮再厚的人也会感觉脸面尽失,何况姚俊贤是个极好面子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这一天,朝堂上照例被不停参奏的姚俊贤神色内敛,得意暗藏。
“不愧是皇上的心腹能臣,偶将军办的事都是迅速利落,老夫自愧弗如啊!”
“过奖过奖,还是姚大人安排得好末将才方便去做,再说那沈君放即便顶替了末将的地位,但末将邀他他还是得给这个面子,办起来并不难。”
“如此再好不过。那……老夫就等着和偶将军喝一顿庆功酒喽!”
昨夜与偶遂良的密谈记忆犹新,对沈君放的嫉恨,对易怀宇所作所为的气愤,对自己所受待遇的不满……两个人之间的话题似乎突然增多,让姚俊贤想狠狠拍一下大腿后悔为什么没早拉拢偶遂良。
时至今日姚俊贤对司马原的不满越来越多,且不说在掌控易怀宇一事上司马原总是不配合,就连他向官员索取贿赂钱财都被司马原冷嘲热讽多次,姚俊贤越来越想不明白,同为一丘之貉的外甥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打算洗心革面做个圣贤吗?
也罢,既然自家亲人不肯合作,那么拉来偶遂良做新的“朋友”也不错,至少比司马原聪明得多。
“……大人,姚大人?皇上叫您呢!”
胡思乱想被身后文臣低声提醒打断,姚俊贤慌忙抬头回应,正对上易怀宇无可奈何的眼神。最近这样的目光他看多了,差不多每一天都有人奏他收受贿赂、为官不正,更有不怕死如沈君放之流直言说他权倾朝野、外戚干政,每到这种时候易怀宇就会一声不吭看着他,想说什么却不敢说,只能把无奈和抑郁压在心底。
能说什么?一个靠他势力谋权篡位的新帝而已,易怀宇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姚俊贤心里冷笑,面上尽心尽力维持着忠厚大臣的形象。
“朕册封沈君放为国师,今天是第一日,结果他作为国师参奏的第一个人就是姚大人,你们让朕……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朕的苦心!”大概是长久积压的苦闷达到顶点,易怀宇一声长长叹息里不知揉碎了多少烦郁。
“姚大人身兼尚书、御史、辅政大臣等数个官职,这在大遥历史上还是首例,说好听些是能者多劳,说难听些,不就是权势过大、倾覆朝野,将皇上架空了吗?”
沈君放的直言不讳引来众大臣纷纷议论,然而这还不算完,更加直接的指责接踵而来。
“往前数六朝,‘芸后之乱’起我大遥便有皇亲国戚禁止干政的不成文规矩,如今姚大人借着皇后舅父、太子舅公的身份屡次插手朝政,且其中不乏用人不当与冤假错案等等,便是皇上的许多决意也被姚大人否定,论起僭越权力人所共见,皇上接到的那些奏章就是最有利证据。”
“一派胡言!”姚俊贤尚未发作,早有利益相关的大臣勃然大怒,“姚大人不辞劳苦操心国事,缘何到国师口中便成了弄权干政?皇后与姚大人为甥舅关系不假,但这不该成为打压姚大人的依据,皇上一向主张任人唯贤,难道只因是皇亲国戚,贤良之才就不能参与政事吗?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实在可笑!”
“皇上都没说什么,沈国师却在这里横加指责,这难道就不算僭越了吗?”
面对姚俊贤一派七嘴八舌的指责,沈君放面无惧色,微挑浅笑明朗坚定:“是正直不阿还是祸心窃国,天下百姓自有论断,皇上可便衣出行到民间走走,究竟是谁恶贯满盈罪行累累,一问便知。”
再多争议都抵不过证据二字,而在场的文武百官谁心里没有谱?从包庇贪官污吏到独揽大权一手遮天,姚俊贤背负的重罪不计其数,单是死罪都能列出十条八条,要是真去民间取证而易怀宇肯按规处理,姚俊贤必定死路一条。
朝堂忽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龙椅中的易怀宇,而易怀宇则屈起手指轻轻敲着额角,似是十分为难。
“行了,今天不说这些,还有其他事等着处理。”过了好半天易怀宇才摇摇头把这一页翻过,随便找些其他话题岔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不过两方都已经把话喊出,谁又能安安心心去考虑其他问题?因此直至退朝,除了几个大臣应付性说上几句话外,再没有人敢吭声。
这日早朝结束得较早,负着手大摇大摆走出殿堂时,姚俊贤的心情并不算太好——本是大好的日子,怎么偏偏阴云密布?也不知道是不是雪前风起的原因,姚俊贤感觉身上有些凉,不由打了个哆嗦。
“姚大人,姚大人留步——”平日里走得较近的一位文臣小声叫住姚俊贤,尴尬赔笑,“前几天不是约好去将军府帮姚大人辨认几幅画作真伪吗?原打算今天登门拜访的,谁知昨夜贱内突发急病需要照料,下官实在脱不开身,所以……所以……”
“去不了就算了,两幅破画而已,就算是真迹又能值几个钱?有价值的东西多去了,不在乎这点儿。”姚俊贤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声,毫无礼貌地摆了摆手,话中意义暗含,“江大人早些回府吧,眼看要下雪了,可别弄一身湿。”
急病?什么急病这么巧?当他是傻子说什么都信么?姚俊贤对这些人再了解不过,他们这是看易怀宇偏信沈君放,以为他要失势了所以早作准备,不撕破脸皮但疏远关系明哲保身,等他和沈君放分出个胜负后再靠近获胜的一方继续巴结。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心实意的亲人朋友,不过互相利用罢了,而他马上要做的就是利用偶遂良这个新盟友除掉绊脚顽石。
比名字更加冷清的浣清宫内,司马荼兰正坐在窗前发呆,手中一株迟开的晚菊病怏怏地弯垂,外面一阵寒风吹过,那朵菊花忽地无声掉地。
司马荼兰心头一颤,指尖冰冷。
江山故曲Part.46
一声开门轻响惊动了司马荼兰空荡神思,皱眉回头,语气有些不耐烦:“茉雪,昨晚我就让你去找偶将军,怎么到现在也没看见他影踪?”
“回皇后娘娘,奴婢去找过,只是沈国师来了之后偶将军就奉皇上之命移到宫外居住,连早朝也再见不到偶将军身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好不容易今天起个大早去了宫外将军府,却被告知偶将军一早就到司马将军和姚大人那里至今未归,奴婢实在没办法了……”
“去了哥哥那里?”司马荼兰深吸口气,总觉心神不宁。
于她而言偶遂良就是一团云雾,比易怀宇更加难以理解接触,对她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曾经她深信偶遂良会忠心不二辅佐易怀宇,可是沈君放的出现打破了那两人之间牢不可破的君臣关系,让事态发展变得难以推测——主动与姚俊贤接触这种事放在以前绝不会发生,难道偶遂良因为易怀宇过于重新沈君放而有所不满,打算背弃他坚持这么多年的信仰吗?
一个是拿她做棋子利用来利用去的卑鄙血亲,一个是曾经不计一切在她最艰难时给予温柔的人,比起大难临头的舅父,司马荼兰更担心偶遂良会怎样。
“茉雪,更衣,我要出宫一趟。”
“这怎么行?皇后娘娘要出宫必须经过皇上允许,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司马荼兰长眉斜挑,语气不容置疑地坚定:“怪罪下来我扛着,没你的事。快去把衣裳拿来!”
一盏茶的工夫后,皇后所居的浣清宫便没了主子,只剩一群宫女惴惴不安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着那些看似不寻常的事,而司马荼兰已在出宫的半路上,目的地,司马将军府。
早朝之后易怀宇便借口头痛拒绝所有大臣求见,宁静的御书房燃起小火盆、点上安神香,书案之侧再加一把梨花木朱漆大椅,一君一臣两人均侧着身子相对而坐,全然看不出有什么礼法规矩。
“皇上刚才看到姚俊贤铁青脸色了吗?还好他在文臣之列而我在龙椅旁侧,不然真怕他会冲上来把我撕个粉碎。”比遥国新帝更加年轻的国师沈君放一边笑着一边喝茶。
“怎会看不见?你知道么君放,朕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事不是打胜仗也不是夺帝位,而是看姚俊贤吃瘪表情,每次他气得发抖朕都畅快无比。”敞开的话匣子再止不住,易怀宇换了个姿势,慵懒地缩在椅子里靠坐,“上次朕不是按你的提议削减赋税么?老狐狸手下那些贪官污吏少了能捞的油水叫苦连天,他耐不住来找朕商量,希望朕能收回成命修改新政。朕当时心情不好便回他说‘如果姚大人愿意替穷苦百姓补交赋税朕不介意重订政策’,结果老狐狸的脸当场就黑了。事后每次想起那场景朕就觉得痛快至极,就好像上了瘾似的,愈发想要多看看他恼火憋闷的样子。”
沈君放放下茶杯,明亮笑容有如阴霾乌云里的一抹阳光:“痛快是好事,可皇上也不能总玩火,若是把老狐狸逼急了咬皇上一口怎么办?只怕比起疯狗更容易让人得病呢!”
“只听说狗急跳墙,还真不知道狐狸急了跳什么,要是直接跳河朕倒省心了。”
肆意笑声在御书房阵阵响起,这时的易怀宇自在逍遥,没有平日里的严肃沉重,多了三分少年顽皮,仿佛回到无拘无束的年少时光,与亲密挚友恣意笑闹。
无忧快活日子,一辈子又能有多少?
笑容渐渐消散在茶水倒影中,易怀宇无声叹息,再度挤出的笑容多了些自嘲:“朕许久没这样笑过了,和你说话似乎让朕也变得年轻,又变回那个轻狂不羁的皇子。君放,你答应朕,不管以后坐到多高的地位都不要改变,朕希望信赖的人永远都用真实坦然的一面与朕相对。”
“皇上是在介意偶将军的事么?”见易怀宇神色黯然,沈君放也收起笑容,表情认真道,“我和偶将军接触不多却看得出他对皇上十分敬仰,若论忠心,满朝文武没人能与偶将军相比。说实话,偶将军的沉稳老练让我很羡慕,只要是他负责的事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这点我是万万不能及的。或许是因为过于正直吧,有些时候偶将军难免会让皇上觉得死板沉闷,但这并非违逆或者背叛的征兆,我相信,不管到什么时候、什么景况,偶将军仍是皇上最该信赖的那个人。”
死板沉闷……沈君放这么一说,易怀宇还真觉得偶遂良是这样一个人。
“其实遂良以前也经常和朕开些玩笑,为了某个观点与朕争论不休,朕却没留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变得谨慎少言,面对朕时总捡那些没什么味道的话说。朕明白自己做的一些事情对不起他,可那都是情势所迫,朕以为他会懂、会谅解,没想到……果然人心隔肚皮,再亲近终不是一个人,早晚要各走各路。”
沈君放没有立刻接话,而是静静看着面向书柜负手默立的大遥皇帝,许是沉郁气氛太过凄凉,总感觉这人身上失去了某种光彩,一瞬苍老许多。
“君放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皇上的情景。”忽然转换话题追忆到并不算久远的过去,沈君放淡淡浅笑,眼眸明亮,“那是皇上第三次出征吧?偶将军和皇上都还年轻,我也不过是个懵懂少年,要不是皇上好心从贼人手中将我救下,可能我早就被他们打死,随便找一处乱坟岗埋葬。那时我就说会报答皇上,可皇上不信,笑着说救人又不是为了图报恩,偶将军却说,如果我有能力,那么就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自己并尽心辅佐。起初我还觉得偶将军过于心直口快且唯利是图,及至真正投靠皇上后才明白,偶将军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哪怕被人误会厌恶也好,他总是那样努力为皇上着想。”歇口气喝了杯茶,沈君放指着偶遂良经常坐的座位轻道:“皇上有没有想过,在外人眼里您与偶将军是何种关系?”
易怀宇微愣,转身看着那座位,猛然发觉自己竟不能回答这问题。
江山故曲Part.47
“看,果然如此,皇上从没考虑过偶将军啊!”似是早就料到易怀宇会有这般反应,沈君放摇了摇头,“皇上南征北战时偶将军寸步不离冲锋陷阵,皇上运筹帷幄时偶将军细心布置缜密安排,皇上登上帝位君临天下时偶将军还是在日夜奔波操劳,可是皇上给了偶将军什么回报呢?地位和权势吗?”
“朕……”易怀宇低吟,却说不出自己给过偶遂良什么报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已经记不清具体相识多少年了,比起那些没见过几面的皇子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偶遂良更像是他的手足,两个人有着相同的理想抱负,有共同的心愿,从来都是默契而亲密的。正因为如此,易怀宇几乎把偶遂良的存在和所作付出都视为天经地义,就好像他就是自己,自己用拥有的东西亦是他拥有的,根本不必分你我彼此。
所以,自然而然地认为偶遂良也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朕欠遂良太多东西,怎么从未想过呢?”易怀宇迷茫地喃喃自语。
“因为皇上习惯了偶将军的忠诚与付出,没有失去的时候,绝不会想到有失去的那一天。”
意义深刻的话从年轻的沈君放口中说出颇有些可笑味道,然而易怀宇笑不出。一如沈君放所言,这么多年来他把偶遂良当做永远不会背叛的人来看待,就算有什么事可能会伤害到偶遂良,他也不过想着“遂良一定会理解”便一意孤行,对世上最信赖的挚友心情不闻不问,直到忽然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已经渐渐看不清那道熟悉身影。
这种将要失去的感觉搅得他心神不宁,以及……痛苦。
最信赖的人。
最亲近的人。
当他如愿以偿君临天下,却要失去唯一的朋友了吗?
痛苦表情浮现在易怀宇脸上,伸向书案的手颤抖着,打翻了茶杯又撞到笔架,整个人魂不守舍地踉跄后退。
沈君放没有伸手去搀扶狼狈的易怀宇,年轻的国师从椅中起身走到门口,脚步稍顿,回头时眼角一丝淡薄风骨:“君放是皇上的心腹却不是知己,万望皇上牢记,这辈子能与皇上同进同退、荣誉与共的朋友,只有偶将军一人。”
沉重门扉悄然关闭,火盆里热炭渐熄,空旷的御书房漫起丝丝寒冷,直刺易怀宇骨骼心脉。
司马将军府这日显得有些冷清,不止没有访客登门,就连一向不爱出门的姚俊贤也罕见地没有在待府中,要不是那一袭桃红风风火火闯入,司马原可能会把安静清梦持续到傍晚。
“哥,舅父呢?还有偶遂良,他们都没在府上?”才一见面,司马荼兰便迫不及待发问。
“不清楚。这两日风寒头痛一直在卧房休息,就连早朝我也请了假,哪有精力管别人?”司马原揉了揉额头,不无烦躁道。许是看见司马荼兰眼眸里的急切,在那抹焦躁身影转身时,司马原迟疑片刻将其拉住:“舅父退朝回来后憋在书房很长时间才离开,至于偶遂良有没有来过、是否和舅父一同出去的我就不知道了。怎么,荼儿,出了什么事么?”
司马荼兰叹口气,心中不安渐渐扩大:“现在还没出事,我是担心快要出事了。”
“天下太平,哪来那么多事情?就算真有什么风波,凭舅父今时今日身份地位还怕摆不平吗?我看你一天就是太过清闲安分不下,总疑神疑鬼胡乱担心。”
司马原的不以为意让司马荼兰愈发急躁,可姚俊贤不知所踪,她再着急也无计可施。
满怀心事坐下,司马荼兰呆呆地盯着地面,过了好半天才幽幽开口:“哥,为什么人总不满足?明明说好只走百步,然而到百步时又期盼着继续向前走上千步万步,**总没个尽头。我也好,舅父也好,还有皇上,似乎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当初没有选择嫁给皇上更好?便不至于如今一团乱,一片冷。”
“皇上冷落你了?”司马原试探问道。
司马荼兰一声苦笑:“也算不上冷落。后宫就只有我和敬妃二人,他在敛尘轩的时间不比在浣清宫多,只是他……”稍作犹豫,司马荼兰压低声音,似是难以启齿:“我和他之间只有那一夜,之后他再未碰过我,如今情形就好像我是个局外人,住在宫中,却住不进他心里。”
“天下多少女人想住进宫中还住不上,相比之下你已经够幸福了。荼儿,别期盼皇上能对你一心一意,自古帝王多情、嫔妃多伤,能有子嗣立为太子保母子尊贵已是难得,你还想要求什么?那苏诗韵比你更早遇见皇上,且是皇上口口声声要痴心相守的女人,你看她现在怎么样?不是也无人问津吗?”
“那是她自己选择的,因着皇上娶了我,她一直有心结不肯原谅。”回想起多天前偶然遇见苏诗韵时的场景,司马荼兰眼中涌出一抹悲悯,“敬妃本可以得皇上专宠,可她自打失去孩子后便神情恍惚,整日诵经拜佛,那日见她穿着单衣在御花园里枯坐,整个人瘦了一圈,愈发楚楚可怜。”
突兀一声脆响,司马原手中茶杯落地粉碎。
慌忙叫人来扫走茶杯残片时,司马原趁机偷偷打量司马荼兰脸色,后者坐在一种一动不动,片刻前的急躁消弭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平静。
司马原心石高悬。
“我看过那孩子,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笑起来颇像皇上,让人喜欢得紧。”等下人退出房间,司马荼兰又淡淡启口,还不等司马原接茬,刀子般尖锐的问题陡然提出,“哥,东宫那把火,还有易宸思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司马原陷入沉默,沉默到司马荼兰盯着他的目光渐渐化为失望,手握遥国兵权的大将军才颤抖着点了点头。
她是他妹妹,他不忍心骗她。
司马荼兰脸色陡变,握拳重重捶在桌面上发出巨大声响,短暂呜咽却比那声响更加刺耳凄厉。
“哥!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们害死的是易怀宇的亲生骨肉啊,他怎会放过你和舅父?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