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故曲Part.18
“什么?”偶遂良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回问,只得来司马荼兰粲然一笑,生涩黯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哥哥和舅父始终不放心,非要我嫁给易怀宇他们才能彻底交付信任,可是他痴情于那位苏姑娘,我又能怎么办?倒不如嫁给你这个‘心腹爱将’、‘前途无亮’的副手,既能让哥哥和舅父安心,又不至于让我太受委屈,岂不是两全其美?”
“若真是两全其美,你又何必露出这副表情?”毫不犹豫地,偶遂良脱口而出。
掩藏在坚强外表下的柔弱悲伤,从一开始他就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比起出身低微却能得到易怀宇宠爱的苏诗韵,他更在意这个看起来浑身是刺、骨子里却比谁都痴情善良的女人。
回身关上门扉,偶遂良走到床榻边,迟疑少顷而后抬起手,轻轻落在司马荼兰头上。
“别把自己的幸福随便交给别人,等你发现不值得时就太迟了。”
只这一句,而后再无其他话可劝。
能说些什么呢?明明白白告诉她不要想着为易怀宇大业而勉强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吗?即便说了她也不会放弃,而他也无法做出这种有损于易怀宇前途的事情。偶遂良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干干净净的好人,但他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背叛易怀宇,这是所有决意的前提。
没有与司马荼兰告别就离开房间,偶遂良踏出宁静的农家小院时,易怀宇正靠着墙百无聊赖地发呆。
“她说让我去将军府提亲,为了能给你留住司马将军和姚大人这两大助力。”路过易怀宇面前时,偶遂良目不斜视,语气轻描淡写。
易怀宇似是有些茫然,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都知道了?”
“何等聪明的人,能瞒得住么?就算不能全看透也明白我们是在演戏。还好她对你的包容足够,闹出这么危险的事仍然愿意帮你,换做别人只怕早望而却步了。”
“想说什么直说就好,没必要拐弯抹角。”易怀宇脸上没有往日看习惯的轻松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一种不满,“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我和韵儿在一起,她没有地位、没有高贵身份,给不了我需要的势力靠山,可是遂良你根本不懂,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时可以包容她的一切,哪怕要多花许多时间精力去铺平你要走的道路。没错,说到妻子荼儿是最佳人选,如果不娶她也许会招来司马原和姚俊贤的猜疑甚至背叛,但我愿意为韵儿冒一次险,就赌荼儿会不会帮我。”
这样直白的对话在偶遂良与易怀宇之间十分平常,然而这次,偶遂良怎么也难以接受,唯有刻意移开目光不让易怀宇看见自己眼中那抹冰冷。
“你是在赌她对你的感情。”
“我知道,我也知道这很卑鄙、很无耻。”顿了片刻,易怀宇深吸口气后才又道,“我做不到对每个人都公平,想要达成目的就必须伤害荼儿和韵儿其中之一。韵儿不如荼儿那般坚强,这么多年受的苦可能是荼儿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我不愿看她继续受伤,只能选择对不起荼儿。至于这份情债,我会倾尽所有去补偿。”
二人之间忽地陷入沉默,面对面,近在尺咫,却都摸不透对方心意。
没有什么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自幼相识又能如何?到如今不还是各怀心事吗?偶遂良蓦然生出一种心灰意冷,看着结识多年的好友,总觉得有那么一丝陌生。
“这些事以后再说,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好——大皇兄似乎比我预想得更加着急,让我吃了这么多苦头,总该回报大礼才对。”无情冷笑浮现在易怀宇嘴角,拍了拍偶遂良肩膀,自信满满的遥国二皇子竭力表达着自己的信任。
眼角余光捕捉到易怀宇手掌落下瞬间的不自然,偶遂良轻笑,平淡却无味。
“司马小姐说,殿下在石洞藏身时曾怀疑我会背叛?”
沉稳脚步陡然僵住。
危在旦夕总会有些绝望抱怨,但无论如何,说出怀疑多年挚友的话终归是可耻的。易怀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偶遂良的提问,莫名尴尬与心慌夺走了他的机智,又或许是因为羞愧怎么也无法开口狡辩。
“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其他意思。不管殿下心里怎么想,我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殿下,死生不变。”偶遂良摆摆手,而后与易怀宇相背而行。
至此偶遂良可以确定,时间改变的不只是山川河流,还有更多令人怀念的东西,一去不返。
赶来救援的队伍没有在杨村停留太久,在司马荼兰可以行走后就启程护送直抵南陲——易怀宇了解宝座之上的父皇,倘若他回报说因为有人背叛追杀所以没能顺利到南陲完成皇命,那么他能得到的唯一结果只有受罚。
载着伤者的马匹穿过茫茫草野,走过滚滚江河,漫长征途上,司马荼兰一改骄横脾气变得顺从安静,即便是休息时也不再缠着易怀宇,反倒与偶遂良的接触慢慢多起来。易怀宇懂得她心思便不去理会,谈笑如常,而眉宇间悄悄多了份温柔。
当易怀宇等人出现在南陲广戍军军营时,先一步赶到的徐毅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有易怀宇本人和司马荼兰作证,反叛的罪名想逃也逃不掉。事实上徐毅也有安排后路,只是看见林都统跟在易怀宇身后而偶遂良早就披甲执剑带兵等在门外,徐毅不得不放弃逃跑的念头,乖乖带上枷锁领罪招降。
珠联璧合,逃有何用?论起骁勇善战、武艺高强,军中还没有人是偶遂良的对手。
互相算计谋划的叛乱在大战之前飞快了结,与昭国一战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回帝都时,徐毅和一干人等早已人头落地,只留下指印加盖的认罪书,矛头直指太子。
这次明争暗斗以易怀宇的胜利告终,想想回去极有可能看到太子委顿神色和父皇愤怒表情,易怀宇心情煞是畅快,找来几位暗中相助的将军与偶遂良等痛饮一番,却不知,正是这顿酒成为计划输给变化的开端。
江山故曲Part.19
易怀宇的酒量算不上好,起初只想喝几杯消遣消遣,谁知广戍军平日喝的酒都是极烈的,半壶下肚,视线已是昏花一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着烂醉如泥的易怀宇,杜都统又气又笑,一边感慨着“英雄难过美酒关”一边叫来士兵送易怀宇回军帐,因着担心粗手粗脚的士兵照顾不好,喝得半醉的司马荼兰便也一道跟去。
易怀宇确实醉得不轻,一路上吵吵嚷嚷不停要酒,更吐得自己和士兵满身污物,甚至荒唐地开玩笑说要搀扶的二人侍寝。待到军帐时,脸都绿了的小士兵连告退都来不及说一句,转身连滚带爬逃走,帐中便只剩下易怀宇仰躺在毡毯上,口中还兀自不停地嘟囔什么。
“没那本事就别喝,醉成这样不嫌丢人么?”司马荼兰吊着眉梢唾了一口,手中布巾却丝毫不受影响,细心地擦去易怀宇满头热汗。
事实上司马荼兰的酒量不比易怀宇好多少,只不过刚才偶遂良说要保持清醒离席较早,无人聊天的她便少喝了几杯,走了这一程被冷风一吹,酒劲儿也跟着上泛。揉了揉干涩眼睛打个哈欠,司马荼兰打算帮易怀宇解下弄脏的战甲后便回去休息,目光触及易怀宇手臂上一道伤疤时却被吸引。
易怀宇的长相在众皇子中算是比较清秀的,健硕身躯、有力臂膀和充满沧桑感的伤痕并不适合他,然而这些伤痕是他东征西战的证明,是他累累功绩的丰碑,看着便让人忍不住想象他在沙场之上挥斥方遒、威武英姿。
有情有义,有血有肉,有勇有谋,于司马荼兰而言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唇角挂着笑意轻抚伤疤,少顷,眸中溶进一丝苦涩。
“再好终究不是你的。”像是在警告自己一般,司马荼兰收起笑容叹了口气,借着酒意微醺忽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想贴在他胸口再感受一次火热温度,就像在石洞里他抱着她时那样,只要一会儿就好——等收兵回帝都后,不管他能不能顺利娶苏诗韵为妻,她都会选择偶遂良作为未来夫君,到那时就再没有资格碰触他,机会,仅此一次。
一个人走过这么多年孤寂冷清,唯有他的胸膛让她觉得温暖,心动。
侧身半卧,紧贴胸口,熟悉的温度与心跳隔着衣衫传来,令人莫名安心。司马荼兰多希望这一刹那能够静止,不去管天下如何,不去管江山怎样,只有这一瞬间化为永恒,那么她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时间总是残酷无比,转动的沙漏摧毁希望,一轮走过,沙沙细响似是在提醒司马荼兰,梦,该醒了。
小心起身离开温热胸膛,司马荼兰抱膝坐了片刻,打算心情稍微平静些后就离开,不料还不等她心情好转,斜伸来的大掌便将她纤细手腕拉住,用力一扯,拖着司马荼兰整个人躺倒在易怀宇身侧。
“易怀——”司马荼兰本以为是易怀宇在和她开玩笑,直到视线对上翻身而上的人那双炽烈眼眸才惊觉,他是醉了,而非胡闹。
惊慌失措一瞬将司马荼兰吞没,纵是平时如何娇惯蛮横,这样与一个男人近距离对视还是此一次,而这人还是易怀宇,她怎么可能平静如常?更让她脸红耳赤的是,易怀宇的呼吸炽热急促,似乎……
虽未经历过男女之事,有些情况,她还是有一定了解。
“你这醉鬼……”惊慌过后是拼命挣扎,可易怀宇哪容许她有逃离的机会?一手牵制住胡乱抓扯的双腕,一手扭过偏向一旁的脸颊,在易怀宇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下,司马荼兰眼睁睁看那张熟悉面孔越靠越近。
唇上一片柔软湿润,些许粗暴,些许迷乱。
司马荼兰忽地停止挣扎,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他吻的,或者说他想要吻的,究竟是自己还是苏诗韵?
在他眼中,她还是她吗?
大概是觉察到对方放弃抵抗,易怀宇的动作也柔和许多,唯有粗重急促的喘息依然如故。时辰已是深夜,除了醉酒归来的二人外,其他人不是离此处较远就是在外面喝酒吵嚷,谁也不会听到帐内出现不该有的声音,更不会想到,热血豪情泼洒的军营中正在上演春色无限。
司马荼兰几乎是颤抖着卸下浑身力量的,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清醒,也不确定这样做是不是正确,脑海里疯狂奔涌的冲动已经湮没理智,徒剩刺耳喧嚣——给他吧,让他留给自己一些纪念,明日梦醒,她仍是被遗弃在这段感情中的局外人。
只这一瞬能拥有他,足矣。
天未亮时,偶遂良顶着稀薄暮色走到帐外,平淡表情颇有几分清寞,看到不远处匆匆而行的身影忽然沉黯。
“司马小姐去了哪里?”
行色匆匆的司马荼兰被吓了一跳,看清走来的人是偶遂良才长出口气,语气似有几分遮掩:“昨晚酒喝多了头痛,早上起来四处走走,希望能好一些。”
“早上起来才出去的吗?”偶遂良笑笑,眼神古怪,“昨晚我去找过司马小姐,但是帐内无人,而且司马小姐这一身衣衫未免散乱了些。”
司马荼兰下意识收紧衣领,扭头避开偶遂良深邃目光,刻意装作不耐烦:“心情不好,在外面走上一夜不可以么?风这么大,谁能衣冠整齐保持不变?我想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你没资格管我。”
司马荼兰的脾气众所周知,往常她闹情绪时偶遂良也都一笑置之,这次却不同,直至司马荼兰被他盯得发慌偶遂良才移开视线,没有说任何话,孤落身影独自朝易怀宇营帐走去。
司马荼兰不知道偶遂良是否有看到她衣领下点点红痕,她却明白,这件事瞒得过谁也瞒不过他,即便易怀宇酒醒后忘记、即便她只字不提,那个眼睛比鹰隼更加精准的男人一样会猜到。
前几天还说要让他去府上提亲,如今却被他撞见这幅模样……
冲动在寒风里渐渐退却,司马荼兰恍然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不仅会伤害到偶遂良,更对不起那个翘首企盼易怀宇归家的温柔女人。巨大恐慌铺天盖地而来,可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司马荼兰站在原地呆立,许久,一滴泪悄然滑落。
江山故曲Part.20
宿醉醒来已是晌午,头痛欲裂的感觉让易怀宇一直皱着眉头,起身想要找杯水喝,冷不防被坐在角落的身影吓得一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遂良?”易怀宇倒吸口气,“鬼似的坐在这里干什么?你是觉得我阳寿太长来帮忙吓掉几年吗?”
偶遂良看了眼易怀宇凌乱衣衫,垂下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殿下还笑得出来么?一夜贪欢的结果是什么,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什么乱七八糟——”大概也觉察到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易怀宇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状况简直可以用混乱来形容,更加触目惊心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毡毯上一抹干涸血迹。
易怀宇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愣愣看着毡毯上一片狼藉,重重一拳捶在自己额上:“该死!我还以为只是个梦!”
把现实和梦境混淆了么?这倒不失为好借口。偶遂良裂开嘴笑想要露出笑容,却从身边水盆倒影看到,自己的表情比哭更加惨烈。昨晚他几经思索才下定决心去找司马荼兰说提亲的事,结果司马荼兰的帐中空无一人,他便傻傻地等着,以为她还在篝火边喝酒,这一等就是一夜。
星隐了,月沉了,他苦苦等来的是司马荼兰失魂落魄,等来的是一幅令人绝望的场景。
偶遂良想狠狠嘲笑自己一番,像个小丑似的在妄想什么呢?明知道这场纷乱感情里没有他的位置,何必假装不在意却又自取其辱?或许该怪他太胆小吧,许多话总是拖着、再拖着,不停告诉自己时机还不成熟,于是便拖到现在,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喜欢司马荼兰的事,应该早早明诉心意才对。
漫长沉默后是易怀宇颤抖呼吸,一双眼仓皇茫然:“荼儿呢?她……她怎么样了?”
“回她帐中了,她似乎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忍着几欲碎裂的心痛,偶遂良用淡然作为屏障,只是他不敢抬头,害怕看见易怀宇衣衫不整的样子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结结实实给他一拳。衣袖下拳头紧握,偶遂良起身走到门口:“这件事殿下请自己处理,我帮不上任何忙,也不想帮这个忙。”
听出偶遂良语气中厌烦之意,易怀宇惊讶仰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我所说,这件事是殿下自己贪图欢乐犯的错误,我没有帮忙的义务。”
易怀宇呆住,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看着面色平静的心腹好友。
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从拿着木剑互相比划再到沙场上彼此扶持,与偶遂良相识的二十余年里,总是默默为他分担重压和罪责的至交,什么时候开始不愿再帮他了呢?曾经有多少闲言碎语说偶遂良是他的忠实爪牙、看家恶犬,他们从不在乎,因为他们再清楚不过,把他们牵系在一起的是相同的抱负理想,是偶遂良年少时那一跪,是他认真约定誓死效忠的情义。
不过短短数年光阴,连他最信任的人也变了吗?
易怀宇孩子般的受伤表情让偶遂良心又软了下来,无声叹口气,停住脚步微微侧身:“我并不想埋怨什么,只是气殿下糊涂,殿下可有考虑这么做的后果?伤了苏姑娘的心不说还……你让司马小姐以后怎么见人?”
女人最大的资本就是贞洁,尽管易怀宇历来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可现实如此,一旦被人知道司马荼兰未婚先**,那些躲在暗处的敌手以及一堆提亲不成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苏诗韵与司马荼兰相似却不相同,她有易怀宇必将娶为正室的许诺自然不必太过担心,倒是身份高贵的司马荼兰举步维艰。
种种推想让易怀宇头痛欲裂,晃了晃身子,险些撞倒矮桌。
“现在怎么办?”问向偶遂良的同时,易怀宇也是在问自己。
“殿下不该问我,我现在不比你清醒多少。”掩藏住无法言喻的疲惫倦怠,偶遂良压低声音轻道,“事到如今只能守住风声,之后再试探司马小姐的意思——若她愿意,回到帝都后我立刻就去将军府提亲。”
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易怀宇紧紧攒起眉头:“你还想着提亲的事?够了,没必要总把自己当棋子,发生了这些事后我不可能再让你娶她,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用处处为我考虑。”
“这不是为谁考虑的问题,我……”话到嘴边难出口,偶遂良沉吟片刻还是放弃要说的话。掀起帘帐,当空烈日刺目耀眼,映得偶遂良面庞有些苍白:“如果殿下不能接受司马小姐,总要给她找个合适的归宿才行,我想,也许我可以做到。”
易怀宇没有把话接下去,或者该说,他不知道要如何继续。
原本清晰的帝业道路自从融入感情后就变得模糊混乱,对苏诗韵,对司马荼兰,他越来越分不清她们在自己心里的地位界限,闹到这种地步更说不清该怎么收场。
能够掌握天下大势的他,唯独感情一事混沌不明。
这一天易怀宇度过得异常艰难,不管是看偶遂良还是其他人都觉异样,几次走到司马荼兰帐前想要进去,最终却还是放弃,反倒是司马荼兰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平静,一如往昔说笑打闹,好似那晚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就在反反复复的纠结忧愁中,返回帝都的日子终于到来。
在与昭国对战中取得胜利是很多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其中最惊讶的人非皇帝莫属。抱着三分畏惧三分厌恶又有四分无奈面对二儿子,遥国皇帝除了半张着嘴尴尬干笑外再无其他反应,而朝堂右侧首位站着的太子干脆把憎恨态度表现得十分明显,只可惜易怀宇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昭国看轻我大遥,不派老将却派纸上谈兵的庸才出阵,我军有众将军戮力同心又有士兵舍生忘死,是而能全歼敌人取得胜利。”毫不吝啬地把战功推到将士们身上,易怀宇挑起眉梢看向皇帝,冰冷笑容满含嘲讽:“此外还要感谢太子,去往南陲路上,儿臣可是受了太子不少‘关照’啊!”
江山故曲Part.21
征军部将反叛、主将半路遭追杀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早就传回帝都,皇帝怎会不知?只是万万没料到易怀宇竟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责,这一举动不仅让太子慌了神,就连遥国皇帝也也没了主意,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处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易怀宇紧紧握拳,猎鹰一般的眼眸死死盯住皇帝表情——闹到这种地步哪还有什么手足、父子之情可讲,如果皇帝表示不愿追究太子责任,那么他会用更激烈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而皇帝根本不可能对他加以责备。
数十年来遥国百姓一直忍受昭国欺压,多少人对恃强凌弱的邻邦恨之入骨,又有多少人对软弱无能的遥国天子不满抱怨?而今终于有一个能够挺起胸膛为百姓做主的人,单是返回帝都路上易怀宇听到的赞颂就已经不绝于耳,这样一个深受百姓拥戴的皇子、将军,皇帝敢对他出手吗?
再怎么昏庸,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还是懂的。
“这件事……这件事尚未查明,也不能直接就说是太子暗中指使。”擦了把头上冷汗,皇帝尴尬赔笑道,“你们是兄弟,他怎会不顾手足之情对你痛下杀手?依朕看,定是有人从中捣鬼离间你们兄弟关系。”
太子松了口气,挑衅目光投向易怀宇,后者挑起唇角笑得更冷:“哦,父皇如此认为么?儿臣倒有不同看法。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徐毅是太子妃兄长故交,与太子一向走得很近,儿臣实在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让徐毅死到临头还咬牙坚持,声称一切行为都是受太子指使,这般反目成仇未免过于荒唐。”
“臣也觉得此事不容忽视,二皇子在外带兵打仗,为我大遥立下汗马功劳无数,可偏有人嫉妒二皇子功绩欲很下黑手,这是我大遥之不幸,更是我朝之危啊!”
有主战派大臣挺身而出支持易怀宇,接着又有主和派来辩驳,被捷报渲染的喜庆气氛一下消失,只剩满殿喧喧嚷嚷、互相攻讦。
“放肆!朝堂之上成何体统!你们、你们——”吵闹中只听皇帝重重一拍龙椅高声喝道,然而话还未说完,皇帝双眼一翻向后仰倒,吓得文武百官噤若寒蝉,随侍公公连声惊呼,朝堂乱作一团。
遥国皇帝病了,急病,重得很,不能临朝听政,连与臣子见面都做不到。
消息传遍帝都大街小巷时,司马原和姚俊贤正在将军府悠闲品茶,对面则是面不改色的遥国二皇子及其心腹偶遂良。
“皇上这是装病躲着殿下啊!”吹了吹杯中热气,姚俊贤怪声怪气冷哼,“担心百姓造反所以不敢动殿下,可是又不想真的追究太子责任废其太子之位,憋来憋去想出这么一个损招,还真是难为皇上了。”
易怀宇淡笑,提起茶杯送到唇边:“那就看父皇能躲到何时了。这次败北的昭国主将是白敬甫再传门生,就算白敬甫咽得下这口气,他的学生要以何颜面面见昭王?我想不出半年,等那边军力调整恢复得差不多时报仇的人就会找上门来,届时不管父皇愿不愿意,还是得靠我去保护他的江山社稷,那时要提什么条件他都得应允。”
“既然殿下有这等把握,何不把话说明逼皇上废太子重立,或者干脆直接把皇位交出来?”司马原困惑,不解地望着易怀宇。
易怀宇天生有股傲气,说起话来难免直来直去不知委婉,刚才那一番话已经颇有大逆不道之意,偶遂良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闹出乱子,不得已只好抢先接过话头:“太子善妒却又怯懦软弱,与皇上为保帝位不惜割地进贡的求和态度不谋而合,所以皇上一直以来都钟爱太子而厌恶疏远殿下。从朝上皇上说那几句话就可以听出来,如果殿下态度稍软或者退步,那么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太子依旧是太子,殿下依旧是不得宠的陪衬。现在朝中大臣很多对皇上这般态度不满,经历几次征战后,百姓间也开始露出拥殿下上位的流言,换句话说,现在是殿下占据了人心——”
“因此我没必要急于争位,逼迫太过的话,只会让守家卫国的形象变成为夺帝位不计手段的小人形象。”易怀宇兴头之上打断偶遂良,呷了口茶,哼笑一声,“如今有司马将军和姚大人鼎力相助,再有民心所向,我缺少的就只剩下时机。眼下正是摆脱昭国欺压、转为强国的时候,何不趁此机遇再立新功,巩固我在百姓和群臣心中地位?”
只要太子继续无能平庸下去,那么皇位自然是他的,跑也跑不掉。
听了二人解释,司马原露出恍然大悟神色连连点头称赞,姚俊贤却不动声色,眯起眼笑呵呵道:“老夫果然没看错,殿下有真龙之气、天子之命,遥国……不,整个中州他日非殿下莫属。”
姚俊贤在遥国也算是门生遍地的重要文臣,为人精明眼界高,能得他夸奖的人不多。易怀宇看出姚俊贤是话里有话,索性放下茶杯,迎着姚俊贤目光望回去:“姚大人和司马将军都是爽快人,有些话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我和韵儿的事两位都清楚,而司马小姐又是两位府上千金明珠,让她委屈嫁我着实不妥。遂良跟随我多年,既是心腹也是好友,他的为人我可以用性命担保,绝不会亏待司马小姐一丝半点。如果姚大人和司马将军愿意,我倒想卖个面子替遂良向司马小姐提亲,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知道易怀宇和偶遂良要来,姚俊贤一早就把司马荼兰支走,为的就是能谈谈嫁娶之事,见易怀宇不拐弯抹角,准备好的一箩筐暗示也就免了。揪着胡须大笑三声,姚俊贤拍了拍一脸焦急的司马原肩膀,眼神示意其稍安勿躁:“我和原儿只想给荼儿寻个好夫君,能疼她护她就好,未必非得是王侯将相。偶公子——呵,差点儿忘了,现在应该叫回偶将军才对。偶将军年轻有为人品又好,能让荼儿和偶将军这样的人物结为夫妇,老夫只有高兴的份啊!”
那么,这长婚事就算定下来了吧?
偶遂良高兴不起来,其他三人虚情假意的寒暄也听不进去,百无聊赖扭头向外望,正见角落里那抹孤寂身影一闪而逝,鬼使神差地便跟了上去。
江山故曲Part.22
偶遂良和司马荼兰的婚事迅速定下,易怀宇去宫里办事前答应晚上与司马原和姚俊贤等一起用膳,前脚才出将军府,后面司马原就急急地关上门,扯着姚俊贤进了内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舅父,您怎么在关键时刻犯糊涂?!我们为二皇子出这么多力为的什么,不就是让荼儿有机会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吗?现在二皇子野心勃勃又要依靠我们势力,正是为荼儿谋划前程的大好时机,您怎么——唉,你们一老一小是要气死我吗?!”
“你急什么?臭小子,连你舅父也敢呵斥,我看你是欠管教了!”姚俊贤拉长脸吓唬司马原,待司马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下去才翻了翻白眼,负着手露出高深莫测笑意,“原儿,你只看到二皇子现在需要我们帮忙,就没看到他的果断狠绝吗?为了夺皇位他可以想方设法废太子、逼皇上,你就不怕把他逼急了连我们一起抹消?”
司马原愣了愣,半信半疑低道:“应该不会吧?他虽然立下不少战功颇得民心,可是要与太子和皇上较量少不得要借我们之力,除掉我们他上哪找靠山去?再说让荼儿嫁给他不也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吗?依荼儿的心性手段,想要拿下个男人不成问题。”
姚俊贤看了看茫然的司马原,沉默半天没说话,倒不是因为无法反驳司马原,他是在措辞,考虑要怎么说才能让外甥这个榆木脑袋开窍。
“原儿,什么时候你能有偶遂良一半智慧舅父就满足了。”
“啊?”司马原越来越困惑,原本觉得自己还算是聪明,没想到在舅父口中竟然不如那个毛头小子一半,迷惘的同时又露出不屑表情,“偶遂良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和二皇子年纪相仿,参加的征伐也相差无几,可是比起功绩成就,只怕他还不如二皇子一根手指头呢!”
司马原的抱怨在姚俊贤意料之中,抚着短须几声哑笑,阅历丰富的姚俊贤目光一亮:“这就是你不如偶遂良之处。你真以为偶遂良只是个草包?实话告诉你,我早就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了,平日里他总是跟随二皇子左右,不声不响好像个影子一般,但若论起能力才智,偶遂良丝毫不逊于二皇子。”
大概是不服气自己被一个毛头小子比下去,司马原冷哼一声,挥挥手不耐烦打断:“管他聪明还是愚笨,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成为帝王,让荼儿嫁给他没好处。”
“鼠目寸光,就不能看远些?”探头看看周围没人,姚俊贤小心翼翼关进内堂门窗,附到司马原耳边压低声音,“偶遂良是二皇子心腹也是至交好友,二皇子最信任的就是他,你看着吧,以后二皇子真的荣登帝位绝对不会亏待偶遂良,加官进爵位列丞相都是极有可能的事,保准的前途无量。回头再说二皇子,他心里念着那个姓苏的女人,纵是荼儿千般好他也看不上,就算勉强逼他取了荼儿,以后受苦的是谁?不还是我们和荼儿吗?与其花费巨大代价买亏吃,我们不如把赌注压在偶遂良身上,万一真有反目决裂那天,有荼儿在中间撺掇偶遂良,二皇子想除掉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用了好长时间才把姚俊贤的一番话咀嚼透彻,司马原到吸着凉气不停敲打额头,钦佩之情溢于言表,眨眨眼,向姚俊贤伸出大拇指。
易怀宇要的是社稷江山,他们要的是功名利禄,互相利用罢了,谁不得防着谁呢?
唯有感情这种东西,远远被遗忘在角落。
“那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唯一没有被谋算染黑的明媚花园里,司马荼兰低头轻问。
偶遂良迟疑一下,点点头。
“其实你们来之前我还以为你不会提亲了,没想到……”话音顿住,司马荼兰幽幽叹口气,面上笑容怅然,“你是自愿的还是被易怀宇逼迫的?那时是我心甘情愿委身于他,不需要他负什么责任,更不需要你为此承担后果。”
跟在司马荼兰身后沉默地走了一路,偶遂良终于淡淡开口:“殿下从不会逼我做任何事情,来提亲是我主动要求的。不管司马小姐和殿下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们的约定并未作废,只要司马小姐愿意,我会准备好一切将司马小姐风风光光娶进门。”
“你这人怎么这么老实?他就是欺负你老实才总让你背黑锅,这么大的事,他也好意思把你推火坑里。”
司马荼兰噗地笑出声,不深不浅地开着玩笑,偶遂良却看得出她的眼神根本没有一丝笑意,有的,只是寂然伤感。
一夜缠欢成全了谁呢?
片刻纵情伤害的人又有多少?
看得最清明的人,偏是最无力干涉的人。
“司马小姐的性格变了,以前总是风风火火像个男人,现在温柔许多。”偶遂良忽地换了话题,温和微笑朝向司马荼兰,漆黑眼眸写满诚挚。
“哪有不变的人?再说我也不好意思欺负你,欺负好人是要折寿的。”
“我与好人两个字无关,司马小姐看过杀人无数的好人吗?”
“谁管你杀过多少人?你对我好,我便认定你是好人。只可惜你和我都不自由,想要的得不到,想当坏人偏又做好事做到底,实在倒霉。”说话时,司马荼兰目光不经意飘向前堂方向,眼神飘渺黯淡。
偶遂良反复品味着司马荼兰说的话,唇边漾出一抹苦涩微笑:“司马小姐说的不完全对,我没有刻意想当好人或者坏人,而我想要的,事实上已经得到了。”
尽管途中有许多波折,有无数不尽人意的痛苦,但结果终究是他所期盼的——能够保护她,在漫漫时光中为她抚平遗憾与伤口,总有一天她会忘了不该爱的人,回头看到他一直等待的身影。
他仅有的祈愿不过如此简单,可惜的是,她不懂,只会用好奇目光看着他,让他愈发没有倾诉情衷的勇气。
傍晚,灯火通明的将军府觥筹交错,没人聊复杂的形势,只有各种笑谈流言作下酒小菜。怪的是这桌宴席本是为订婚的两个人而设,可这两个人都没有出现在宴席上,司马荼兰拒绝上桌,抱起一坛酒拉着偶遂良窝在花园中,一喝喝到夜黑星沉。
江山故曲Part.23
司马荼兰是个性情耿直藏不住话的人,那夜趁着酒力犯下糊涂错,这一次亦是被酒香醉倒,坐在花园中又哭又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着比易怀宇更好自制力的偶遂良从不买醉,没有灯光的花园里,他一直陪着司马荼兰看她一杯又一杯灌下酒液,而后双靥微红,抓着他的胳膊诉说与易怀宇之间种种。
“那种人……他根本不长眼睛,看不到谁对他好……他没眼光……”
“是,是,殿下没眼光,错过了司马小姐。”见司马荼兰丢了酒杯酒壶马上就要端起酒坛直接畅饮,偶遂良吓得连忙夺过酒坛,结果发现里面的酒已经所剩无几。连连苦笑扶住站立不稳的司马荼兰,偶遂良温柔相劝:“错过了那是殿下的遗憾,司马小姐万万不能作践自己,宿醉伤身,要爱惜自己身子才行。”
失神看着偶遂良,司马荼兰忽地笑出声,放肆却又苍凉:“爱惜?爱惜谁?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这身子……这身子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只有你这傻子还肯要。”
“我不在乎。”偶遂良淡道。
如果司马荼兰这时还清醒着,她定能发现偶遂良眼里的认真执着,只不过她醉了,眸子里一片水雾,连自己都看不清又怎能看清别人?
“你们都一样……一样的啊!”突然用力推开偶遂良,发疯似的司马荼兰靠在假山上,指着偶遂良横眉冷目,“别以为我、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哥和舅父的势力才这么做,你们根本不在乎我,再怎么付出都是这种结果……你们、你们谁都不喜欢我……”
吵嚷声减小,到最后化作无声啜泣,随着硬装坚强的身躯委顿在地。
绫罗绸缎,富贵荣华,将门千金带给她的是什么?光耀吗?高贵吗?还是人人艳羡的恣意挥洒、无拘无束?街角烧纸给亡魂的人总愿说一句“愿来世投个富贵人家”,可是谁又知道朱门广宅后被光鲜遮掩的辛酸?
纵是衣食无忧,心里仍空落寂寞,多少次听故事里的金玉良缘黯然神伤,日日夜夜提防谁戴着面具虚伪说爱。
不需要司马荼兰大倒苦水,偶遂良很理解她的苦闷,她以为无人注意默默伤感时,他总是在被遗忘的角落里透过双眸与她一同感受。
“你不该生在司马家,若你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大概会有许多人追逐恋慕吧。”许是被司马荼兰的酒气熏醉,偶遂良竟也意料之外地大起胆子。走到近前扶住司马荼兰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偶遂良轻轻拍着哭泣的女子,温黁笑意仿若春风:“这世上还是有人真心喜欢司马小姐的,无关其他,只希望你幸福而已。”
看不见的温柔让司马荼兰渐渐安定,酒意微醺,困顿泛起,倚在稳如磐石的肩膀上莫名安心。
这份柔情是易怀宇不曾给过她的,也是她所期盼的,然而给她的人并非她希望之人。自打遇见易怀宇以来的委屈忽然涌上心头,让司马荼兰想在这片安宁之处大哭一场,丢人也好,丑态尽露也罢,有人愿意不计一切包容她时,软弱一些应该可以吧?
“为什么你不是他呢……”
满园酒香飘溢,亭台静谧,斜挂银月下两抹孤落身影在彼此影子里寻找着温度,有人酒醉,亦有人心醉。
司马荼兰和偶遂良的婚事定在三个月之后,没有人知道在南陲军帐里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三个人之间关系如何复杂,司马原和姚俊贤看到的是偶遂良对司马荼兰关心有加,而易怀宇一如既往专情于苏诗韵。
遥国皇帝始终称病不敢见易怀宇,因着有前番罪名在,太子也不得不收敛许多。易怀宇的生活一下轻松起来,不需要面对太子倨傲嘴脸,不需要为南征北战的事犯愁头痛,每天有大把时间陪伴苏诗韵,更有大喜临门——
苏诗韵怀孕了。
事实上在易怀宇回到帝都前苏诗韵就已经发现自己身怀六甲,为了不让他分神担心,苏诗韵硬是忍住喜悦一直等到大军归来,也的确如她所料,听得消息的易怀宇目瞪口呆,完全失了从容冷定的模样。
不过苏诗韵并没有想过,易怀宇的惊讶是否完全因为喜悦。
平静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回到帝都已有两个多月,司马荼兰的情绪渐渐平定,虽然偶尔还会想起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悔不当初,好在有偶遂良在,他的温柔体贴总能让她走出自怨自艾,在沉重中寻得一丝安宁。有时候司马荼兰甚至会想,假如易怀宇没有遇到苏诗韵,又或者当初她没有逞强好胜追逐易怀宇,那么是不是一切都能够很圆满?
她也知道世间没那么多如果,爱了就是爱了,伤痛之后她该做的不是被阴影击败,而是沐浴疼痛磐涅重生。
“和遂良在一起也不错,至少他很会照顾人,即温柔又聪明,有什么话不用说出口他都能猜到。真是……当初鬼迷了心窍偏偏惹上易怀宇这浪荡子,心也好、身也好,我能给他的一点不剩,现在想留下一些给遂良都不成。”坐在雪花漫舞的院落中,司马荼兰握紧娘亲留下的玉佩,俊秀双颊露出迷茫表情,“娘,如果是你的话会选择谁呢?我知道对不住遂良却止不住想着那人,原来心一旦交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了。”
逝去多年的亡灵自是不能给出回答,司马荼兰在雪中发呆许久,及至天色将暗有侍女来唤才想起,今天是约好与偶遂良见面的日子。
深吸口气调整好表情,司马荼兰起身掸去衣上雪花,才要往前堂走,忽地一阵头晕目眩,视线一黑,噗咚倒地。
惊慌失措的小侍女跌跌撞撞跑去叫人,司马原和姚俊贤听说司马荼兰昏倒大惊失色,急忙把人抬回房间又找来大夫。一直在前堂等着的偶遂良按耐不住也悄悄跑到司马荼兰房间,正在外间踌躇要不要进去时,里面传来大夫苍老声音。
“这……二位大人,在下医术平庸,还是请二位大人另请高明吧。”
“你是帝都数一数二的大夫,你都看不好我还能找谁?”司马原火冒三丈,声音陡然提高,“说!到底什么病!别跟我耍心眼儿,你想要多少银子老子都给得起!”
少顷沉默后,又是大夫带着颤抖和为难的语气。
“司、司马小姐不是病了,而是……而是有孕了!”
江山故曲Part.24
“有、有孕……?”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夫,司马原茫然呢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夫擦擦额头冷汗,使劲儿咽了口口水:“是有孕。因为司马小姐有孕身子虚弱,再加上受寒才会昏倒。在下行医多年未曾看错过,这毫无疑问就是喜脉啊!”
司马原如遭当头一棒呆愣原地,一张脸唰地血色尽无。
司马荼兰尚未婚嫁,哪来的孩子?若是真的有了,那也就是说她曾偷偷与哪个男人行苟且之事。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贞洁,未婚先孕这种事传出去,她的名节还怎么保?!
“偶将军,您怎么在小姐闺房里?”外间忽然传来小侍女惊呼,司马原和姚俊贤浑身一僵,对视一眼后齐齐冲出门外。
偶遂良正站在外间,脸色不比比马原等人好到哪儿去,惨白之中还夹杂着眼神混乱。许是被突然推门冲出的司马原和姚俊贤惊到,偶遂良连连后退,踉跄撞倒月牙桌,一双眼中散乱目光不知该聚在何处。
“难怪荼儿突然同意嫁你,原来暗中有这一出!偶遂良!我把妹妹交给你不是让你来糟蹋的!”司马原怒火中烧,全然不顾周围多少人看着,一拳朝偶遂良重重挥去。
“原儿!不得胡闹!”偶遂良失魂落魄中根本没有防御的意思,还是姚俊贤手疾推了他一把才堪堪躲过攻击。大声呵斥过激动的司马原并将外人都赶出房间后,姚俊贤眉头紧拧,凑近偶遂良身边低道:“偶将军,我问你,荼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可知道?”
平日里司马荼兰爱闹,但她有自己的分寸,洁身自好这点比谁都清楚,要说她在外跟哪个男人野混根本没可能,而与她交往密切的男人也就只有偶遂良和易怀宇二人。
一片混乱中偶遂良难以细细思考,只得嚅动着唇瓣,嗓音沙哑:“孩子……孩子是……”
“是谁的?”受不得偶遂良吞吞吐吐的回答,姚俊贤黑下脸色厉喝。
激荡心情被这一喝冲散许多,偶遂良颤抖吸气,而后同苦地闭上眼睛。
“孩子……是我的。”
继千百次为易怀宇承担罪责后,偶遂良又一次把过错造成的恶果接入手中,换来的毫不意外是司马原愤怒重拳接二连三,几番疼痛过后,口中弥漫起浓重腥甜味道。
这感觉苦涩无比,偏又无法说出。
眼看偶遂良被痛打却不肯还手,姚俊贤重重一声叹息,横身拦住司马原:“等下,我还有话要问他,问清楚了再打不迟。”扶起被击倒在地的偶遂良,姚俊贤眯起眼,眸内冷光泛泛:“偶将军,老夫见你是个老实人才肯把荼儿许配给你,看中的便是你爱她、护她之心,另外你也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老夫不想再听你红着脸骗鬼,我只问你一句,这孩子,是不是二皇子的?”
偶遂良低着头,半晌没有回应。
司马原被姚俊贤的问题弄得摸不着头脑,茫然发楞:“和二皇子有什么关系?这混账东西不是都承认了吗?”
“他?”姚俊贤冷笑,一甩手把偶遂良推开,“他就是有那贼心也没贼胆。谁不知道偶将军是二皇子最忠实部下?在二皇子没有明确说明不愿去荼儿之前,他绝对不会对荼儿有半点企图,更别提逾越雷池做出苟且之事。倒是那位二皇子不怎么可靠,明知荼儿倾心于他还总在面前晃来晃去,谁知道荼儿在军营时有没有被他欺骗引诱?呵,依老夫看,偶将军这次又是当了替罪的吧?”
偶遂良知道姚俊贤阅历丰富、狡猾精明,却没想到他眼力如此毒辣,一语便能道破他心思,这会儿愁绪交加,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指了指门外示意二人出去,姚俊贤叫来人照看司马荼兰,径自沉着脸走向后堂,司马原毕竟是晚辈不敢多说,狠狠瞪了偶遂良一眼也跟着亦步亦趋离开。
后堂内,姚俊贤关起门窗坐于椅中,手里两个核桃搓来搓去响个不停,令人心烦意乱。
“偶将军应该知道,老夫无儿无女,最疼爱的孩子便是荼儿。先前老夫在明白她心意的情况下还是同意让她嫁入你们偶家是因为看上你的品格,知道你能替老夫照顾好那孩子,可现在……你也好二皇子也好,实在让老夫失望。”
“事出有因,殿下也是无心之过,还请姚大人、司马将军息怒。”
“无心之过?说得好听,你怎么不问问他欺负我妹妹时有没有心?!”司马原火气未消,提起拳头又要上前,看偶遂良一动不动任人打骂的模样又下不去手,哼了一声退到一边。
以偶遂良今时今日地位身份根本不必如此隐忍,司马原明白他是为易怀宇考虑,生气的同时也觉着可悲——这样一个文武双全、前途大好的青年把所有赌注都压在易怀宇身上,他的荣辱息怒都为二皇子,亦是为了他们共同理想,然而那份理想并不是一定能够实现的,如此孤注一掷,他得到的能有多少?
也许待易怀宇真的称帝,他便要被遗忘在凄冷角落了。
偶遂良的忍耐退让使得司马原怒气半消,转而换上悲悯神情:“你知道荼儿这样还愿娶她?为了二皇子?”
“与旁人无关。我喜欢的是司马小姐为人,就算没有二位大人所掌握的势力,我仍然愿意照顾她一辈子,不管发生过什么。”毫无血色的唇边略略翘起一丝弧度,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执着,“二位信也好不、不信也好,我对司马小姐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狐疑地看了看偶遂良又转移目光观察姚俊贤,司马原有些不知所措,而姚俊贤依旧不动声色,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意味深长地斜了偶遂良一眼:“真心……有什么用?”
简短一句驳得偶遂良哑口无言。
是啊,真心换不来两情相悦,真心换不来国泰民安,真心更换不来时光倒转、覆水重收,除了暗藏一厢情愿的悲哀,真心还能有什么用?可他偏就付了真心,得凄凉结果。
沉默流淌许久,终是姚俊贤一句平淡话语作为了结。
“偶将军,这门亲事,一笔勾销吧。”
江山故曲Part.25
“谁同意取消婚约了?言而无信!”
昂贵的雕花玉杯成为怒火牺牲品,细白瓷色上一点朱红刺目,鲜血的主人却仿若并未察觉手指划伤,一双眼怒意磅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偶遂良静静坐在椅中面无表情,手中端着的茶早已凉透。自从告诉易怀宇姚俊贤的决定后他就一动不动坐在这里,任易怀宇如何恼怒咒骂依然无动于衷,就好像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偶将军心情不好,你让他去歇歇吧,有什么话等明天火气消了再说。”
苏诗韵拉住易怀宇苦苦相劝,易怀宇气哼哼想了片刻,烦躁挥手:“罢了罢了。遂良,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将军府讨个说法。”
“需要讨说法的人不是殿下更不是我。”沉默许久的偶遂良终于开口,面色仍是有些寂然,“司马将军和姚大人有权利这么做,至于司马小姐,她想要的是什么殿下比我更清楚。”
易怀宇表情一僵,声音压低许多:“胡言乱语什么?我说让你回去休息,听见没有?”
与司马荼兰一夜**之事易怀宇没有告诉苏诗韵,刚才偶遂良失魂落魄找来说司马家悔婚他便觉得事有蹊跷,可是有苏诗韵在不敢深问。眼前偶遂良明显有些精神恍惚,言谈举止难免有疏忽,易怀宇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苏诗韵察觉出什么,只得草草将偶遂良打发走,眼看落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长出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反悔了呢?”苏诗韵一百个不解,茫然地看着易怀宇。
“谁知道那家人在想什么,许是司马小姐闹什么脾气吧——你知道的,那位大小姐性格颇有些棘手,连我拿她都没有办法。”易怀宇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伸手把苏诗韵揽在怀里,“韵儿,这些事你不要管,现在你该做的是安心养胎,千万不能亏待我的宝贝儿子。”
苏诗韵心思单纯,被岔开话题仍浑然不觉,反而羞红脸色深深低头:“你怎么就能确定是儿子?万一是个女儿呢?”
“一定是儿子。他以后要接替我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之内,唯我独尊。”易怀宇笃定笑道,漆黑眼眸如星闪烁。心里终是有事放不下,易怀宇没什么心情说话,调笑两句后便催着苏诗韵休息,回卧房熄灯躺下,却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他隐约感到,在司马荼兰那里欠下的风流债,似乎没那么容易逃脱。
那晚大雪如鹅毛,屋外冷风呼号似鬼哭,易怀宇总觉得心神不宁,辗转反侧噩梦连连。梦里军帐昏暗,幽香诱人,他躺在略显陈旧的毡毯上怀中不知抱着谁,每每低头看去却听到苏诗韵细细哭声在耳侧,一失神间,怀中半裸的诱人女子便换了人,竟化为狰狞恶鬼向他扑来。
喘着粗气从床上惊慌坐起,身边哪有什么恶鬼?只有睡眼朦胧的苏诗韵。
“怎么,做恶梦了?”苏诗韵披上衣衫点燃烛灯,温软手掌轻轻擦去易怀宇额上冷汗。
“梦到有鬼要吃我。”抓住白皙秀手贴在胸口,易怀宇总算感觉到一丝真实、安心,苍白面庞笑容艰涩,却仍不忘打趣几句让苏诗韵放心,“不过醒来就不怕了,我身边有仙女保护,什么妖魔鬼怪见到都要退避。”
刻意言笑自然逃不过苏诗韵双眼,见易怀宇心事重重,苏诗韵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听他玩笑,担忧之意表露无疑:“从南陲回来后你一直心不在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偶将军有关吗?看他也是魂不守舍的,我还以为你们闹什么矛盾了呢。”
“我和谁闹矛盾也不可能和遂良闹,就算我打他咬他他也不会还手啊!”易怀宇被苏诗韵认真表情逗笑,在额上淡淡轻吻,心头轻松许多。长出口气驱散梦魇,易怀宇躺回榻上搂紧苏诗韵:“怀着孩子别想太多事,你们母子平安我才能安心。”
苏诗韵动了动唇,见他疲惫闭眼便把话憋回肚里,易怀宇本想装睡哄她,谁想两个人怀揣着各自心事躺了大半天,谁也没能再进入梦乡。
“怀宇……”
“啊?”
“可以和我说说你心里的事吗?我不想一无所知只受人保护,整天什么忙都帮不上。”
易怀宇沉默半晌,睁开眼,侧过身与苏诗韵四目相对:“想问什么就问吧,不对你说太多是怕你多思多虑。你身子本就不好,怀着孩子更要小心才是。”
平和气氛让苏诗韵愁思稍解,恬淡笑容还不过片刻却又消散,怯怯抬眼,一片困惑眸中深埋:“偶将军与司马小姐的婚事是出于自愿吗?你走后司马将军和姚大人曾与我交谈过,他们的意思很明显,想要凭借婚事来维系你们之间的关系。我本以为你拒绝后这件事就算过去,没想到偶将军竟然接下婚事,现在司马小姐那边又突然说退婚……我目光短浅不太懂你们的谋划,可是总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偶将军受气。”
苏诗韵的思量是易怀宇没有想到的,听到“受气”这个词从她口中吐出,易怀宇不禁愣了愣。
他好像从没想过把司马荼兰推给偶遂良算不算给他气受。
“怎么说偶将军都是最忠心于你的人——”
苏诗韵话才说一半便被易怀宇打断,呼啦一声把被子盖过耳朵,易怀宇不耐烦皱眉:“遂良都没抱怨你抱怨什么?别再提这件事,我不想听。”
相识以来这是易怀宇第一次对她说重话,苏诗韵一愣,而后慢慢收回握在他掌心的手,垂下眉眼犹豫许久,几不可闻轻叹:“你变了。”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又重情重义的俊朗少年不知消失在何处,相处越久她越觉得身边的男人陌生,当他谈论天下时,当他凝眉算计时,当他连至交好友都能拿来利用时,她几乎看不出眼前的人是易怀宇。
至少,不是她深爱的易怀宇。
大概是觉察出苏诗韵带着委屈的茫然,易怀宇忽地心生愧疚,凑上前轻抚清瘦脸颊,语气比平时更加温柔:“好了好了,我道歉还不行么?韵儿,你只要想着我们的事就好,不要去管其他人。遂良是我朋友,该怎么做我心里很清楚,你若信我就安心养胎,好么?”
苏诗韵没有再说话,沉默得仿若熟睡,可他们两个都知道这夜注定谁都不能入眠了。无形隔阂让近在咫尺的两个人难受万分,首度同床异梦,却是为了其他人。
江山故曲Part.26
第二天一早易怀宇就在宫中等偶遂良,然而偶遂良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司马原和姚俊贤主动找上门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殿下应该知道老夫为何而来。”姚俊贤沉着面色冷道,身后司马原也是一身怒意,看架势如讨债的一般。
易怀宇屏退下人,一双眼鹰似的盯着二人:“我知道姚大人为什么而来,却不知道退婚这件事源头在哪里。君子一诺千金,遂良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司马小姐的事,二位自作主张撕毁婚约是不是有些过分?”
“是啊,偶遂良没做过任何对不起荼儿的事,那你呢?”司马原按耐不住怒火,气极反笑,“二皇子好一副天生风流骨,家里藏着如花美眷,表面上坐怀不乱痴心一片,背地里偷腥却比谁都狠!”
“祸从口出,司马将军慎重。”
易怀宇本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司马原话说得难听,他自然要冷下脸。
见两个年轻人大有动手之意,姚俊贤立刻从中隔开,面对易怀宇仍是冷嘲兼着热讽:“怎么,事到如今不肯承认?老夫敬重二皇子是个治理天下的良才,却不想殿下说一套做一套,不肯接受荼儿也就罢了,何必糟蹋她清白?如今荼儿有了孩子,二皇子还想推卸责任吗?真让老夫失望!”
孩子?!
易怀宇指尖一抖,气息猛然滞住。
如果没有那一夜醉欢,他会以为姚俊贤说的是苏诗韵腹中骨肉,可他这时最先想起的,恰是司马荼兰。
前夜偶遂良说司马家退婚时他就隐约有种不祥预感,只不过那时反复安慰自己不可能这么巧后便把这个可能抛诸脑后,现在看来,是他把情况想得太好了。
只那一晚而已,他竟然在司马荼兰腹中留下骨血。
一刹那的失神呆愣成为最好证据,与司马荼兰有染已是不可遮掩的秘密,易怀宇知道自己没有回避可能,索性放松力气,慵懒地坐在椅中。
“那么,司马将军和姚大人希望我如何补偿?”
微眯凤目带着一丝冷然,唇边翘起的弧度不是笑容而是一种近乎挑衅的态度。与姚俊贤和司马原想象相反,被揭穿的易怀宇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以凌人气势好整以暇面对。
易怀宇不是不在乎关系恶化,他只是看清了姚俊贤为人。
作为司马荼兰的兄长,司马原的确有为妹妹考虑未来的真心,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好夫君;姚俊贤则不同,这只老狐狸满口虚情假意,嘴上说为司马荼兰好,实则处处替自己着想,对外甥女那份疼爱终究不如对权势的贪恋。眼下正是两方牢固关系的关键时刻,姚俊贤怎会轻易撕破脸皮悔婚?
说到底,不过是从司马荼兰腹中孩子身上找到了更大利用价值。
“老夫原以为二皇子对荼儿无心,所以才把她交给偶遂良,结果殿下对荼儿做出那种事还让她身怀六甲,如此状况怎能再成为偶遂良妻子?反正不是什么专一痴情之人,殿下同时娶苏姑娘和荼儿不就可以了吗?”姚俊贤不喜欢拐弯抹角,见易怀宇那边似是有商量余地,直直将心里所想说出。
易怀宇动了动嘴角,面无表情的同时心里冷笑,指尖敲击茶杯发出叮叮脆响,在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呼吸声的堂内异常突兀。
“三天,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会给司马将军和姚大人一个答复。”伸出手指晃了晃,而后易怀宇揉着额头闭眼,“来人,送客。”
逐客令已下,司马原和姚俊贤再没有待下去的余地,反正易怀宇已经许下三天期限,继续闹下去反倒无理了。
二人走后易怀宇立即派人去找偶遂良,等比往常更加沉默的心腹好友刚一露面,易怀宇毫不犹豫拎起偶遂良衣领把人按到墙上。
“是你告诉他们我和荼儿的事?”
“都是有心有眼的人,我不说他们也猜得到。”偶遂良面不改色,或者该说有些麻木。
易怀宇死死盯着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偶遂良,过了好半天才放开手,深吸口气,暴躁情绪有所收敛:“姚俊贤是想拿孩子威胁我,他知道我最重名声,一旦手里捏住我的把柄便会重提与荼儿的婚事。这次是我失算了,若是不能找到折中解决的方法,最后结果只能是娶荼儿进门。”
偶遂良只静静看着易怀宇,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以前易怀宇有什么想法都会说出来,偶遂良则作为忠实听众并提出自己的建议,像这样保持沉默实在罕见。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话后易怀宇终于发觉偶遂良不太对劲,微皱眉头回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满:“想什么呢?不过是退婚而已,何必太在意?与司马家的婚事本来就在预料之外,再说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没什么丢人的。”
“殿下以为我是在担心颜面问题?”对易怀宇离题万里的想法,偶遂良唯有报以近乎叹息的低笑,“司马小姐喜欢殿下,喜欢到不惜一切的地步,殿下一次犯错就够了,现在还要把她当做争权夺势的工具吗?如果殿下是因为孩子或者万般无奈才同意娶司马小姐,那么我看大可不必如此勉强,倘若司马小姐得知自己和孩子将会成为殿下负累……可能发生些什么,殿下没理由猜不到。”
司马荼兰性情刚烈不逊男人,待易怀宇又是心甘情愿付出,假如易怀宇表现出一丝半点被迫与她结为夫妻的意思,其结果定然是司马荼兰决绝退出,孤身承担所有后果。
“司马小姐绝对不可能放弃与殿下的孩子,届时也许殿下会轻松很多,她却要承受千百倍痛苦,失去利用价值后姚大人还会善待她吗?周围的人又会以怎样的眼光去看她和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殿下为了自己的利益,宁可用无情去伤害一个喜欢你的女人?”
偶遂良的责问如蜂刺一般句句是毒,易怀宇心烦意乱想要反驳却找不到能为自己开脱的话,尤其是偶遂良幽幽目光更让他如坐针毡,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苏诗韵算作唯一借口。
“我心里只有韵儿,你清楚得很。那次在营中不过是酒醉乱性,偏巧荼儿又在我身边,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你以为我愿意见到?”
苍白辩解无力而可笑,偶遂良靠在墙壁上,唇角挑起的一丝弧度淡漠至极:“殿下所做一切不过是仗着司马小姐喜欢你,殿下呢,敢说对司马小姐没有半点感情吗?我只问殿下一句,那晚纵欲之时,殿下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下的人是谁?”
江山故曲Part.27
偶遂良的问题让易怀宇瞬间沉默,颀长背影僵直,常执刀剑劈开烽火狼烟的手紧握成拳,过了许久忽又无力松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舔了舔干燥唇瓣,易怀宇甚至不敢相信沙哑可憎的声音发自自己口中。
“那时……我知道。”
断续回忆如婆娑树影闪过,回忆里有酒香、有吵嚷、有灯光昏黄,有额上谁秀手温柔,亦有眼前温香软玉,耳畔喘息急促。他是醉了,但眼睛还在,他看得清楚承欢身下的人不是朝思暮想的苏诗韵,而是那个有时让他无奈有时又让他心动的任性千金。
明知是司马荼兰,他依旧没有结束自己的荒唐举动。
“想起来了吗?”看到易怀宇眼中怅然,偶遂良唇边冰凉笑意愈发疏离,“如果殿下只是贪图一时欢乐,我只能说这种做法禽兽不如;如果殿下是真的对司马小姐动过心,那么就请别再伤害她——她远没有殿下想象得那么坚强。”
曾经澎湃少年热血、满是理想抱负的交谈不知何时悄然消失,如今二人之间总在围绕一个女人争论不休,这种状况让易怀宇惋惜遗憾,同时也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不由得倒吸口凉气:“遂良,你对荼儿——”
“只是看不过殿下的行为而已。”偶遂良打断易怀宇,眸中燃起的光亮又黯淡下去,“姚大人把司马小姐当做利用工具来疼爱,并非真正的亲情;司马将军虽然关心却不理解司马小姐,也不能给她贴心守护。现在能让她眷恋的人也就只有殿下,若是连殿下都满不在乎地伤害她,你让司马小姐还怎么活下去?出生在司马家不是她的错,还望殿下能够善待司马小姐。”
嘴上不说,一言一行却都在为对方着想,偶遂良的举动已经彻底暴露的心思,再怎么抵赖也没用。
这两天“惊喜”接二连三到来,但唯有这件事让易怀宇最为惊讶,轻挑眉梢,居然有了几分笑意:“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如果是遂良你喜欢的人,我自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们在一起。”
偶遂良抬头,哑然苦笑。
在一起……现在的他和司马荼兰,还可能在一起吗?
她的心一直都牵系在易怀宇身上,尤其是有了孩子的现在,他再也无法走进那个看似坚硬却比谁都容易受伤的女人心里了。
“我不奢望与司马小姐如何,只求殿下能善待她。”回眸望了一眼安静的偏殿方向,偶遂良压低声音,“殿下明明喜欢司马小姐,既然如此,娶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也许这样会惹苏姑娘伤心,但比起司马小姐的痛苦和大局,也只有如此才算两全其美。”
“你是说,让我接受姚俊贤的条件娶荼儿为妻?”易怀宇愣愣地看着偶遂良,声音小到近乎呢喃。
这个打算他不是没有想过,一边是一见钟情的苏诗韵,一边是能够给他带来巨大利益的司马荼兰,若能将两个人都纳入怀中不久什么都有了么?百般考虑后放弃想法是因为不忍看苏诗韵失望目光,也有一部分对司马原和姚俊贤会借机压制他的担忧。
不过,现在这种担忧已经没太大意义了。
易怀宇突然凝神问道:“遂良,你希望我怎么做?”
“殿下自己决定吧,我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话罢,偶遂良径自离去,萧索背影残留视线之中,让易怀宇良久失神。
同样是被巨大变故笼罩的将军府内,得意笑声完全盖过担忧心急,隐隐酒香更透出谈笑者大好心情,就连冬日严寒也感觉不到了。
“这孩子来的是时候,来得好极!幸亏与偶家那毛头小子的婚事拖了三个月,否则这大好机会就错过了!”平素沉稳内敛的姚俊贤今天万分高兴,提起酒杯微眯着眼,满面红光显出几分醉意,“荼儿这傻瓜,早说和二皇子有过那事,我们何必折腾这么一出?不出意外的话,下任遥国皇后的凤座非荼儿莫属,你也是跑不了的国舅爷,到时候看谁还敢瞧不起姚家和司马家!”
“舅父说的是,荼儿能如愿以偿嫁给二皇子总比嫁给偶将军好,虽说都是英雄年少,但二皇子终归是她所恋,想来荼儿也不会有遗憾了。”
“是啊,等过几年二皇子手握皇权、一统社稷,荼儿这辈子就算圆满喽!”
交谈声时而高扬时而低沉,总之话题未离开司马荼兰的婚事,听起来司马原和姚俊贤已经确定易怀宇会答应娶司马荼兰的要求,这番小酒不过是提前庆祝罢了。因着周围下人都被屏退,热络密谈的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屋外窗沿下抱膝静坐的女子,更不曾听到,比落雪更加悄然的无声哭泣。
十多年了,从爹娘命丧贼人手中而她成为寄养在兄长家的孤儿起,这块无人来往的小小空地就是她最常光临的地方。
这里有风有雨,冬天会冷、夏天会热,说起来还不如卧房一个小角落干净,可她依恋这里、离不开这里,因为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听到许多秘密,面对可能残忍无情的真相。都说女人敏感,司马荼兰何尝不是?谁是真心她知道,谁是虚情假意她了解,所以才不愿与舅父过多接触,总是一个人特立独行——她心知肚明,姚俊贤只是她血缘上的亲人,于感情上,她不过是舅父谋求权力地位的工具。
千般宠溺总要有回报之时,而现在就是姚俊贤索求回报的时候,用她的身子,她的感情,和她腹中不期而至的孩子。
以这种无耻理由向易怀宇逼婚的话,他会恨她吧?他那么爱苏诗韵,怎会容许一颗杂尘揉入情人的眼?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再痴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自己认真去面对另一个沉默而温柔的男人,却偏在这时……
想嫁,不敢嫁,不得不嫁。
上天似乎总喜欢与她开玩笑,看她狼狈落魄走投无路,直到她心死为止。
凄然笑着任眼角泪水滑落,司马荼兰安静地躺在雪地里,冥冥中期盼有种解脱能够降临,从此不必在喧嚣红尘中为谁心伤,也不必纠缠于哪份得不到的感情。
素雪寒凉,冷彻心肺,昏昏沉沉中余光掠过偏院门口,却见熟悉身影匆匆奔来。
江山故曲Part.28
“印象里司马小姐是个勇敢坚强的人,不会做出自寻短见这般鲁莽举动,这可真让我吃惊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温暖闺房内,一身落雪的男子细心地挪动火盆到床边,床上司马荼兰盖着棉被瑟瑟发抖,苍白脸颊浮现一抹干涩笑容,眼眸闪烁:“我哪里是寻短见,不过想躺在雪地里凉快一下,这两天闷在屋子里快憋坏了。”
“闷了就出去走走,这时节雪景甚美,错过倒也可惜。”
司马荼兰低头,轻轻整理着略显凌乱的发丝,不远不近看那抹身影在地上拖出淡淡影子。
与偶遂良交谈总会给她一种轻松感,他不会逼她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明知她在说谎、撒娇、任性,他还是会微笑着一并包容。这个话不多却常常出语惊人的男人很出色,沉稳,老练,一双眼看事情总是比别人更深更远,只可惜他习惯了收敛光芒跟随易怀宇身后,如皓月光辉下被遮掩的星辰,存在着,却没有散发出该有的光亮。
能嫁给这种男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司马荼兰淡笑,带着自嘲。
她是配不起偶遂良了,无关身份地位,是她太脏太污秽太自以为是,也怪她早将一颗芳心错许,给了不该给的人且再讨不回来。
偏执如她,即便明知是错也不肯悔改,总要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而亡才能停止。
两个人都沉默令得气氛颇为尴尬,偶遂良倒了杯水递给司马荼兰,无意间指骨相撞,那份冰凉顺着皮肤蔓延到心里。司马荼兰很瘦,原本是那种健康高挑的瘦,可现在她特有的气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与恍惚,憔悴得让偶遂良心疼。
这么近的距离,他多想揽住那双肩膀轻声告诉她没关系,告诉她一切都不要紧,天塌了他愿意为她顶着,地陷了他愿意为她撑起。只要她希望,他完全可以给她最安全、不需要提心吊胆的感情,就如同她在他生命里留下的那抹亮色,独一无二,风华无双。
他却明白,让司马荼兰移情别恋比登天还难。
“暖些了么?”忍住冲动,偶遂良仍旧客客气气,言谈举止彬彬有礼。
司马荼兰点点头,倚在床头缓缓闭眼:“我想睡会儿,好累。”
“那就睡吧,趁着外面安静。”抖开被子细心掖好,拨了拨火盆里的木炭,噼啪噼啪欢快燃烧,与心情大相径庭。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见司马荼兰似是睡着了,偶遂良退到门口准备离开。
“对不起,遂良。”
道歉声低沉微弱,轻得让人有些怀疑床上安静躺着的女子刚才是不是真的说话了。偶遂良未听见一般没有回应,在门口停留片刻后,轻轻关上门悄然离去,唇角寡然笑意不知悲喜。
这也许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三日后。
司马原和姚俊贤翘首以盼的消息还没到来,皇帝圣旨先一步降下,责任也好、婚事也罢,所有乱麻都被随手丢到一边,整个皇宫和帝都都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边陲,昭国驻兵,宣战。
先前被易怀宇击败的昭国主将引咎自尽,其父倍感受辱于王宫撞柱而亡,作为教授兵法的老师,昭国大将唐柯悲伤之余恼怒万分,在白敬甫拒绝无意义战事的情况下向昭王请旨出战,获允后率精兵三万、戍边军七万,总计十万兵力驻扎边陲。
也不知道遥国皇帝怎么个想法,当初是他派易怀宇去的南陲,如今唐柯率兵报复,他倒要怪易怀宇胡乱惹事。好在主战派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替易怀宇叫屈,这才免去易怀宇罪责,不过皇帝似乎是下定决心要舍弃这个“不务正业”的儿子,加上败退的遥国戍边军,满打满算只给了易怀宇六万兵马,末了还要加上一句“此番战事为二皇子与唐将军私人恩怨”,彻底把责任丢给易怀宇。
朝中有大臣绝望感慨,遥国唯一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带兵人才这回必然要折损,也有些大臣满不在乎,把所有希望寄托于司马原、姚俊贤和易怀宇三方联盟,更有人不动声色,坐观风起云涌。
易怀宇静下心算了算现在所掌握的私兵数量,能灵活调动到边陲的不超过两万,如果没有司马原手中兵马支援,他麾下至多八万人手绝对无法与昭国精兵队伍抗衡。
而这时,司马原已经第三次称病将他拒之门外。
“唐柯带人接连攻下我大遥四座城池,这种关键时刻司马原他还有心思装病,他们司马家的千金果然是价值不菲啊!”吃了闭门羹的易怀宇从将军府回来的路上还淡定从容,结果一进家门立刻变了脸色,气哼哼地向偶遂良连连抱怨。
“司马将军向来缺乏主见,许多决定都由姚大人来做,想来这次也是如此。”指着书案上已经老旧泛黄的地图,偶遂良不由蹙起眉头,“谷门、陶城已失,按照目前唐柯行军路线,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到达曲城。曲城是南部第二大城市,若是这里守不住,要遭殃的百姓可就不计其数了,殿下要尽快想办法凑足兵力阻挡才行。”
易怀宇烦躁地卷起地图丢到一边,看向偶遂良的目光颇有些恼怒:“你让我怎么阻挡?拿什么阻挡?之前唐柯多少还有些忌惮不敢攻城掠地,父皇老糊涂了摆明不管,这下好,那唐柯再无顾忌,接连拿下南陲四城,我这里连迎敌之兵尚不能凑齐,还打什么打!”
火烧眉毛却无兵可用,内忧外患下易怀宇脾气大些偶遂良能够理解,看着易怀宇苦闷表情,偶遂良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被攻破的是大遥江山,流离失所的是大遥百姓,为什么皇帝和姚俊贤之流能够安稳如山毫不心急?国将不国,他们听不到山河泣血、百姓哀嚎吗?
果然,能守护这片大地与血脉同胞的人,只有易怀宇。
“我记得殿下曾经说过,想要成为王者必须有舍有得。”偶遂良忽地开口,提起的却是多年前某时记忆。
易怀宇沉吟少顷,略略挑起眉梢:“遂良,有话直说。”
“儿女情长和江山社稷,殿下要的是哪个?”不等易怀宇回答,偶遂良已经代他做出选择,坚定眸光如星闪烁,“既然殿下对司马小姐有情,那么娶她也不是多难办到的事吧?今晚,我就替殿下去送聘礼。”
江山故曲Part.29
长排车马拉着大大小小无数箱奇珍异宝慢悠悠前行,喜庆的大红色让一直处于紧张气氛中的帝都傍晚尽染热闹,车马队伍停在将军府门口时,所有百姓都在感慨一件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唯有皇子天家才有能力摆这样的排场,也只有司马将军家的妹妹才有资格享受这一切。
隆重奢侈的求亲在司马原和姚俊贤意料之内,然而他们没想到负责送聘礼来的不是易怀宇而是偶遂良,更没想到,面对苦苦等待才盼来的心爱之人提亲,司马荼兰竟会一口拒绝。
“我不会嫁给二皇子,偶将军请回吧。”
手掌无意识轻抚小腹,司马荼兰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否如愿端庄,但她已经尽力,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在意,不那么伤心。
得到司马荼兰坚决回复后,偶遂良并没有扫兴离去或是恼羞成怒,而是如他一贯表现出来的耐性那样安静坐在前堂,耳语一番后把规劝工作交给司马原和姚俊贤。
“会派偶将军来提亲就说明二皇子愿意娶你,不然他那样冷倔的人怎么可能同意?说白了,要不是二皇子心中有你,当初也不会在军营里做出那等糊涂事。”得到偶遂良“授意”的姚俊贤坐在司马荼兰房中不停劝说,比起前几日的信心,这会儿他更加胸有成竹,“荼儿,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地位,那苏诗韵再会诱惑人心也没资格和你比啊!论相貌你在她之上,论出身帝都内除了公主们没人比得过你,论其他,你哪样会输给别人?你就是太看轻自己才让二皇子钻了空子。听舅父的话,嫁过去后拿出你的本事来,千万不能被那姓苏的女人压制,这边我和原儿会竭尽全力为你和二皇子铺平道路,你母仪天下的日子指日可待!”
司马荼兰依旧出神地靠窗而坐,无动于衷。
舅父要的是前途,所以把一切押在她身上,期盼着能通过她与易怀宇的婚姻稳住地位不至于落得兔子狗烹的下场,种种打算司马荼兰看得清清楚楚。她是什么呢?又不是赌坊里的筹码、棋局上的落子,更不亏欠姚俊贤什么,才没必要为了缺少感情联系的舅父把自己卖掉,更别提做出让易怀宇厌烦的事情。
眼见姚俊贤说干了唇舌还是没作用,司马原愈发焦急,冲上前扳过司马荼兰身子:“傻妹妹,你别犯倔了,这是对二皇子好你懂不懂?”
“对他好?逼他娶不喜欢的女人,逼他毁诺负心于心爱之人,这是对他好吗?”司马荼兰惘然冷笑,“哥,算我求你,我只想生下孩子独自抚养,您就别再做多余的打算让易怀宇恨我了行吗?若是哥哥真想帮我就借兵给他,他能从沙场平安归来,我这辈子才不会空留遗憾。”
司马荼兰的固执让姚俊贤气得直咬牙,司马原摇摇头劝走姚俊贤,一声叹息后轻轻拉过司马荼兰冰凉手掌。
“荼儿,哥只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找到你喜欢,也喜欢你的男人。”看着司马荼兰苍白脸色与憔悴面容,司马原心疼得不行,两只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开始哽咽,“爹娘走得早,哥拼命爬到现在的地位都是为了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眼看你喜欢二皇子却不能如愿,你知道哥心里多难受吗?那二皇子轻薄过你又不想负责,这种事哥绝不容忍,就算他是天子也不行!”
司马荼兰愣了愣,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从小到大司马原很少说些动情的话,她知道这个唯一的哥哥为她考虑许多却不知道他暗藏着这般心思,现在想想,得知她喜欢易怀宇后司马原的确为她做了不少事情,只可惜天意弄人,走到这一步,她再也没理由去打扰易怀宇和苏诗韵的幸福了。
有过与易怀宇一夜温存,有了他留下的骨血,她还要再奢望什么呢?
缓缓抱起滚热手掌把脸颊埋在其中,司马荼兰闭上眼,语气染满疲惫:“我累了,哥,我不想再追着易怀宇满天下跑,他不爱我,纵是我愿望再多又有何用?”
“谁说他不爱你?”司马原陡然拔高音量,司马荼兰茫然抬头,却见那张满是温情的面容忽而变得悲哀,“你知不知道,那晚他明知是你还——荼儿啊荼儿,你怎么这么傻,被人占便宜还当自己犯了错!”
司马荼兰仍是茫然,反应片刻,气息猛然一滞。
那晚,易怀宇知道是她?
仓皇眼神像是被伤害的小兽,司马荼兰挣脱司马原的手,起身时踢倒圆椅,踉跄后退。
“胡说,怀宇他喜欢的分明是……”
“偶将军亲口所说,难道是假的吗?”司马原深深吸气,紧握拳头绷得生疼,“偶将军是最了解二皇子的人,他也不会对你说谎。二皇子明着说什么痴心,实际上早对你有意,我就不信一个人醉酒能醉到人事不知却能行苟且之事!荼儿,别犯傻了,为什么不嫁?这是你应得的待遇啊!都是二皇子喜欢的人,都为他怀上骨肉,凭什么那姓苏的女人可以享尽呵护而你却要背上未婚先孕之名受一辈子苦?!”
咕咚,司马原话音落地的同时,司马荼兰也跌坐在角落中。
略显冷清的将军府前堂内,偶遂良与姚俊贤面对面坐着,茶已冷,两个人均沉默着没有只言片语,不动声色。
许久,姚俊贤动了动手臂,发出一声慨叹。
“老了,终究斗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没人肯让让老夫?”
“姚大人老当益壮,何须晚辈退步?再者以姚大人的手腕,需要讨些余地的是我和殿下才对。”偶遂良平静以对,脸上寻不出一丝波澜。
“呵,我要把养育多年的外甥女拱手送人,还得答应二皇子只给名分暂不娶她进门的条件,到底是谁逼谁?”掩饰得当的慈眉善目中猛地闪过一丝狠厉,不等偶遂良敏感捕捉,姚俊贤又收回目光稍稍低头,“也罢,为了荼儿老夫暂且忍耐,但二皇子必须说到做到,若是日后悔婚,可别怪老夫和原儿翻脸不认人!”
偶遂良笑笑,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冷然目光荡漾在杯中茶水里——那里有阴谋阳谋,有说不尽的陷阱圈套,唯独没有他想看见的东西。
她的笑容,以后还会见到吗?
江山故曲Part.30
偶遂良从来不会让易怀宇失望,这点易怀宇十分有信心,但凡是他交给的任务,每一次偶遂良都会完成得十分出色,这次也是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将军府里有老奸巨猾的姚俊贤,有手握重兵的司马原,还有脾气倔强的司马荼兰,如果是易怀宇亲自前往提亲他只有三成把握,然而换成偶遂良替他去就有十成把握可以在宫里高枕无忧了。
“在想什么?这么晚还不睡?”听到杯盏碰撞声响,苏诗韵从浅眠中醒来,朦胧睡眼里映出易怀宇执着酒杯精神万分的身影。易怀宇有心事时就会辗转反侧睡不着,苏诗韵知道最近边陲的事让他很烦躁,索性披上外衣陪他一起坐到桌边。
“韵儿,过几天筹足兵马我就要去南陲了,遂良也要跟我一起走,你一个人在帝都我不放心。我和遂良商量后打算先送你回颖池郡暂住,等我回来后再去接你,你看如何?”
苏诗韵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一双眼怯怯地看着易怀宇,轻声低道:“我……我也一起去不行吗?路上可以洗衣做饭照顾你……”
“那怎么行?虽然军中没什么忌讳,可是带你一个女人赶路总有许多不便,再说刀枪无眼,上了沙场我哪有时间照顾你?”易怀宇想也不想加以拒绝。
“上次不是带司马小姐一起去了吗?我也可以——”
难得苏诗韵执意坚持,不料还不等话说完就被易怀宇不耐烦打断:“她是她,你是你,能相提并论么?”
苏诗韵不再说话,低下头看不见表情,过好半天才慢慢拉了拉外衣,起身缓缓往床榻走。易怀宇深吸口气赶忙把她拉住,耐着性子放柔语气:“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是说你不如她,只是她有功夫在身性子又野,上天入地我丝毫不用担心。你看你,怀着孩子动不动就感染风寒,我哪忍心让你跟着大军受苦?就算不心疼自己,你也该心疼心疼咱们儿子吧?”
向来听不得软话的苏诗韵很快就缴械投降,两个人坐在床上紧紧依偎,一人一手轻抚隆起明显的小腹。
再有三个月,他们的孩子就要诞生了。
“对了,听下人说前几天司马将军和姚大人来过,是为司马小姐的事吗?婚约的事怎么样了?”
易怀宇顿了一下,似是漫不经心道:“还能怎么样?姚俊贤那老家伙心思极多,现在我可没时间理会,有什么事都等出战归来再说吧。”
“那兵马呢?没有司马将军帮忙你怎么出征?皇上给的兵力不够,贸然迎敌会有危险吧?”苏诗韵接连发问,一句比一句急促。眼见易怀宇笑容愈发勉强,苏诗韵脸色渐渐苍白:“怀宇,你是不是要冒险出战?不去不可以吗?”
行军打仗又不是儿戏,怎么可能没有完全准备就去送死?易怀宇对苏诗韵不着边际的担忧有些无奈,却明白她是关心则乱。
抬起精致下颌在眉心淡淡一吻,易怀宇两只眼眯成一条缝隙:“我像是那么笨的人么?”
苏诗韵摇摇头,想了想,又红着脸点点头。
“我的傻夫人,有你在,我怎么可能自寻死路?”呵出一口热气扑在苏诗韵颈间,看娇俏人儿脸颊飞上红霞,易怀宇笑得温柔,“放心好了,已经都安排妥当。刚才遂良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司马将军同意借兵的事,不管怎么说我是去守卫大遥江山,他不会不帮忙。只可惜这一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怕是孩子出世时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若痛了或是难过又或者一个人孤寂,喊我的名字就好,天涯海角,我都会听到。”
女人最难抵挡的便是绵绵情话,尤其苏诗韵这种单纯之人,不过几句话、一双眼,足以教她沉沦深陷。
与易怀宇窃窃私语直至天亮,苏诗韵在温暖怀抱中安心睡去,易怀宇侧身撑着额角躺在她身旁,手指随性地拨弄着如她眉眼一般柔顺的乌发,眸中眼神渐渐深沉。
派偶遂良去提亲,而司马荼兰也同意嫁给他的事,他暂时不打算告诉苏诗韵。
怀着孩子总容易疲惫嗜睡,晌午时苏诗韵还在睡梦中,只有易怀宇独自一人出现在书房,偶遂良似乎并不意外,把一纸婚约放在案上后便在一旁静坐,直到假作不见的易怀宇耐不住性子丢下笔。
“看你脸拉得,快掉地上了。”
易怀宇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然而偶遂良面无表情,语气也是应付一般生硬:“条件都已谈好,司马小姐会等殿下出征归来再入门;司马将军的人马三天内集结完毕,殿下随时可以带兵奔赴南陲。姚大人那边话我已经说明,司马小姐和司马将军应该也有所觉悟,只要他们两方之间存有芥蒂,日后再想合力压制殿下就不那么容易了。”
“很好。”易怀宇耸耸肩,翘着腿懒散地靠坐椅中,一双眼似有似无地打量着偶遂良,沉吟半晌才道,“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为什么你明明喜欢荼儿却希望我娶她?你就不怕我负了她?”
该报告的事陈述完毕,本想告辞的偶遂良为这两句话停下脚步,衣袖拂过盆栽时,旁侧绿枝摇曳。
“不管殿下有没有责任感,只要司马家还有利用价值,殿下就不会伤害司马小姐。苏姑娘对殿下而言的确是掌中珍宝,但我所认识的殿下目标明确、胸怀天下,怎会为了女人耽搁步伐?我喜欢司马小姐有什么用,反正大家都是殿下的棋子,留谁弃谁,不都是殿下一句话的事么?”
话音落地,书房一片近乎死寂的安静。
天下……曾经挂在嘴边整日念叨的词今天听来异常刺耳,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恼火,还是因为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偶遂良——如果连偶遂良都自认是局中之子,那么,身边还有谁是信任他、他又能够信任的?
近二十年的情谊,这般说来,竟是如此单薄。
无以名状的愤怒纠缠于心,易怀宇握紧拳头,掌心一丝丝疼痛刺得他薄唇紧抿,双目寒凉。
“倘若说我是为得天下负了韵儿和荼儿,那么你呢,遂良?”失望目光掠过僵直背影投在地面上,易怀宇忽地冷笑,一声连一声,却藏不住沙哑轻颤,
“为了司马荼兰,你打算背弃誓言……背弃我吗?”
江山故曲Part.31
背叛二字比世间任何词汇都要可怕,它能让万仞高山于一刹崩毁,能让最牢不可破的城池瞬息湮灭,更能让亲密无间的人从此疏远,再回不到所谓的当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初是永远找不回来的时光,只能追忆,不可复原。
偶遂良闭上眼,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深吸口气,再睁开时,面上一抹清淡笑容将心情深藏。
“殿下多心了,遂良效忠之心从未改变,无论生死都心甘情愿追随殿下身后。”
“是吗?那就算我多心好了。”易怀宇起身端坐,重又提笔蘸墨半悬纸上,只是,许久都未落笔。
笔墨不动,门前身影也凝住一般静默长立,记不清僵持有多久,当易怀宇被四肢百骸袭来的疲惫压得无法喘息时,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狠狠将笔墨纸砚尽数掀落。巨大响动引来惊慌失措的下人,也不知道是谁腿脚利索跑去告诉了苏诗韵,待鬓发不整的苏诗韵赶来时只见易怀宇双臂撑在书案上似是十分愤怒,而偶遂良靠在门边,嘴角一大块淤青浓紫。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发什么脾气?”苏诗韵倒吸口气,手忙脚乱掏出绢帕想要替偶遂良擦拭。
“苏姑娘不必理会我,赶紧收拾收拾行囊吧,如无意外,明天我就找人送苏姑娘回颖池郡。”偶遂良偏头躲过绢帕,语气仍是淡然平静,“殿下事务繁多不便打扰,遂良先行告辞。”
偶遂良调头离去,苏诗韵想追又不敢,半是着急半是担心转身,怯怯目光如胆小的孩子一样望向易怀宇。易怀宇一肚子火气费了好大劲才止住,沉着脸坐下,十指交缠撑住下颌:“让他走,看他就有气!”
苏诗韵不清楚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刚才与偶遂良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分明看到偶遂良眼中少了某种光泽,令她忍不住感到凄凉。
“何必生这么大气,就算偶将军做错什么事,看在他为你尽心竭力的份上也该体谅才是。”苏诗韵小声劝道,挺着肚子走动书案便试图收拾一地狼藉。那样身形自然是无法顺利弯腰的,易怀宇看得不忍,铁青脸色化解许多,叹口气从身后抱住苏诗韵,整张脸埋进雪白颈项间。
“韵儿,若是我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如此大度原谅我吗?”
苏诗韵茫然想了想,轻笑摇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说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小心翼翼拉住易怀宇手掌引到隆起的腹部,苏诗韵安然闭眼,柔软唇边翻上一丝浅笑:“殿下绝不会辜负我,我相信。”
说好爱她一生却要娶其他女人,这算不算是辜负?易怀宇心如乱麻难以说清,皱起眉,忽然感到前所未有地无力。
边陲战事吃紧,易怀宇在四处筹集兵力的同时还要忙于许多琐事,整整三天几乎是脚不停歇、夜不能眠。第一天才目送载着苏诗韵的车马离去,第二天请奏皇帝定下出兵时间,第三天就要象征性地娶司马荼兰过门——司马荼兰有孕在身不可同房,但司马原和姚俊贤非要易怀宇在出征前完成婚事,在诸多大臣皇子的见证下彻底将两方势力联合。
遥国边境烽烟四起,帝都之内、朝堂之上风起云涌,不过短短几日便造就了天下动荡之势。
然而再动荡,婚宴上的人还是要保持笑容,不管真心假意都要高高喊上一声“恭喜”,拿着民脂民膏当做不得不送的贺礼,顺便在觥筹交错间三三两两耳语几句,装作无辜地对混乱形势长吁短叹。
太子懦弱无能众所周知,在这个节骨眼儿能挑起遥国大梁的人极有可能谋个权、篡个位使江山易主,而与司马家联合的易怀宇无疑是最有争议也是最热门的人选,这点从太子不肯来祝贺婚事且时常私下里对易怀宇冷嘲热讽就可见一斑。能混入皇城朝廷的文武官员都不是张脑袋吃饭用的,谁会看不出此消彼长的对垒形势?不过是深知此时更要明哲保身才勉强来赴宴罢了,易怀宇才一离席,一群大臣蝗虫飞过似的,只剩狼藉。
与潮水般退去的吵闹相对,燃着垂泪红烛的婚房里静默无声,床头坐着出奇安静的司马荼兰,除了呼吸与心跳声别无其他。
吱嘎,房门被推开,透过盖头隐约可见一道身影走进。
“明早一起到将军府拜礼,后日我启程去南陲,你直接住在将军府好了。”平平淡淡的话没什么感情,甚至不如那一身酒气强烈。易怀宇走到桌前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之后便一直坐着,完全没有就寝的意思,哪怕睡意缠着醉意泛上也只是单手撑额闭目小憩。
司马荼兰早料到不可能有谁来掀起盖头温柔细语,索性自己摘掉,一双凤目斜向桌边:“累了就上床休息,我又不是猛虎野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你倒是好精神,怎么折腾都不会累——呵,我差点忘了,掀风作浪的都是你那位舅父,你只需坐享其成就好,哪会劳累呢?”易怀宇一声哼笑,不满之意赫然,依旧坐在桌边不肯挪动。
遥国最是心高气傲的皇子奉子成婚,这种事易怀宇定然不会坦然接受,何况他心里还惦念着一见钟情的苏诗韵,即便司马荼兰怀着他的孩子,那份该有的柔情怎么也拿不出来。不过司马荼兰并不介意——他不肯动,她主动过去不就行了?
走到桌边抢下易怀宇手中酒杯,司马荼兰面色如常地自斟自酌,待到酒意微醺、易怀宇瞪着眼看她时才不冷不热撂下一句。
“我跟你一起去南陲。”
易怀宇并未喝酒却险些呛到,不可思议地看向司马荼兰,比印象里更显瘦削的脸颊隐隐透着坚毅,与初见时那个高傲好胜的司马家千金没有任何区别。深吸口气,易怀宇有所动容:“怀着孩子胡闹什么?我又没有说你怎样,发发牢骚而已。”
“你发你的牢骚,我做我的决定,不冲突。”司马荼兰笑笑,提起酒壶想要再喝上一杯,不料易怀宇伸手夺过酒壶,微皱眉头面色凝重。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司马荼兰摘掉耳坠发簪,自然目光坦荡相对:“易怀宇,你是不是以为我同意嫁你是为了孩子,或者为和你一样的无聊目的?抱歉,我这人性格不好,但还没卑贱到卖掉自己的地步,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让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司马荼兰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做你的妻子。”
江山故曲Part.32
曾经笑谈时易怀宇和偶遂良也讨论过女人,得出结果是,女人难缠,一旦偏执起来更加可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事实证明这个结果没有错,当司马荼兰出现在他的帝业道路上时,他终于明白世上竟然真有能够压制他的人存在。
司马荼兰怀孕只有三个多月,看起来并不明显,如此一来穿上宽松衣衫倒也看不出身怀六甲之态,饶是如此易怀宇仍不敢大意——既然已经成亲,未婚先孕之事被发现无关紧要,怕的是司马荼兰腹中孩子有什么差池,倘若一不小心失了这孩子,司马原必然提着大刀来找他拼命。
“我该拿你怎么办?”
出发前,易怀宇面对动作利落翻身上马的司马荼兰呢喃问道。
“随便,反正我是跟定你了。”获允随军同行的司马荼兰又恢复往日神采,举手投足间风姿飒爽而不失雍容,浅浅一笑,便让远远偷看的士兵们心猿意马。
易怀宇对眼下发生的一切除了无奈就只有叹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拿一个女人没辙,更没想到由于两个女人的关系,本来毫无阻力的夺位道路变得坎坷崎岖,甚至险些因此失去一生中最为信任的心腹、挚友。
想到偶遂良,才见些轻松模样的易怀宇又添一身躁意。
那天在书房他、冲动之下打了偶遂良一拳,之后易怀宇一直处于愤怒伴着后悔的状态中,偶遂良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做他该做的事。相交二十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好友脾性,这让易怀宇极其沮丧,尤其是看到偶遂良不着痕迹地避开司马荼兰时,心里隐约还有几分愧疚。
先是推脱责任一般甩手,后又抢走至交好友喜欢的女人,这种该挨千刀万剐的事他究竟怎么做出来的?
易怀宇自己也想不清楚。
前往南陲的道路与上次相同,艰难险阻无处不在,暗藏内鬼虎视眈眈,每走一步都危机重重。好在作为副将的偶遂良始终跟在身边,不然易怀宇真想拔剑把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通通斩杀,免得看着心烦。
“殿下的耐性越来越好,比以前强许多。”为着这事,许久没有交谈的偶遂良意外地开口夸赞了易怀宇。
“到这种时候父皇还称病躲着我,出征连兵力都不肯给足,摆明要我去送死,我还能期望些什么?当务之急是赶紧解决唐柯那头蛮牛然后回到帝都,如果拿出确凿证据证明太子罪行而父皇仍不肯加以处罚,那么我就有理由作出行动了。”深吸口气转动剑柄,坚毅目光望向远处起伏山峦,易怀宇挑起唇角,眸如星火,“在这之前我会忍耐,太子越是捣鬼越好,待到一堆证据在手,人心所向,我还怕什么众口谴责?”
易怀宇的喋喋不休只换来偶遂良片刻沉默,而后是意味深长的一瞥:“只要有关皇图大业,殿下总能明辨得失,果断取舍。”
“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注定不是英雄,为了达成所愿,也不在乎背负一些骂名。”淡淡地,易怀宇应道。
他怎会不明白偶遂良话中含义?先允诺一人死生不渝的爱,后又不明不白与那颗最有价值的权势棋子有染,司马荼兰怨他、偶遂良怪他、全天下瞧不起他,这些他早已预料到,只是不在乎而已。
欲为帝王者必须认清什么东西最重要,绝不能被感情蒙蔽双眼。不是说社稷江山比儿女情长重要,而是要有取舍有先后,一统天下再柔情蜜意不是不可以,可等享尽天伦后再图谋帝业就来不及了,所以,面对苏诗韵和司马荼兰,以及他最看重的朋友,易怀宇果断地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那条路。
“将军,药熬好了。”愣头愣脑的小士兵打断了易怀宇和偶遂良难得的对话。
接过药碗,易怀宇凑近闻了闻,立刻皱起眉头:“又苦又涩,她能喝得下去么?”
“安胎的药,再苦司马小姐也会甘之如饴。”偶遂良动动嘴角似笑非笑,“再怎么说殿下也是孩子的父亲,这种事不该我想着,以后请殿下自觉一些吧——司马小姐是您的妻子,这点已经不可能改变。”
看似平常的劝说让易怀宇陷入沉默,端着碗走向营帐,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偶遂良在照顾司马荼兰,不出面却处处考虑周到那种,就连安胎药也早已备好,换做是他绝对无法做到如此周全。事实上易怀宇很感激偶遂良的细心体贴,许多年来他能专注于雄心壮志放手一搏,很大程度都要倚仗身后这位得力心腹,可以说,没有偶遂良就没有他顺风顺水的势力扩张之路。
可是,他能给偶遂良的有什么呢?
忽地停下脚步站定,易怀宇没有转身,低沉声音带着一丝困惑:“遂良,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什么?”
沉吟少顷,偶遂良平淡回答,转身朝相反方向离去。
“我想亲眼看殿下登上帝位、君临天下,也希望苏姑娘和司马小姐都能得偿所愿,可惜,后者永远不可能实现。”
世上只有一个易怀宇,而爱人之心,不可分享。
算不上愉快的交谈短暂而沉重,易怀宇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思索感情抑或是责任等等,提足向前,脚步说不出地疲惫。由于司马荼兰孕期觉轻,易怀宇特地给她选了营帐较少的地方休息,要走过去颇需一番功夫,本来还担心横穿军营走到时药会不会凉掉,结果不等走到一半,药便尽数洒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巨响令得易怀宇浑身一颤,打翻的滚热药汁溅到手上引来阵阵刺痛,然而易怀宇根本没有时间管皮肤是否烫伤,他耳中只听得到人群惊慌呼喊,眼中只看得见火光自前方冲天而起,而那里,正是司马荼兰帐篷所在方向。
“荼儿!”
失声惊呼自易怀宇口中发出,没有考虑火光之后是否有敌人埋伏,也没有考虑这般鲁莽是否得当,在将士们还紧张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时,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已经发疯一般冲入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