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宫中突变
出征昭国的遥军大部分士兵都是从边境临时抽调的,所以返回帝都的人只有四千不到,一行人马速度较快,才几天就到了帝都城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得知白绮歌主动下了休书,偶遂良一早做好长期劝慰易宸璟的准备,不过让这位老将军奇怪的是,向来心思重、自尊心又强的易宸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负面情绪,除了撤兵前一晚情绪十分低沉外,其他时间至多是话少些,除此之外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太子去见白丫头时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休息时,偶遂良逮到傅楚追问。
“偶大将军早就知道殿下去见白姐姐了么……”傅楚尴尬笑笑,表情转而黯然,“白姐姐很固执,也很清楚现在状况,说什么都不肯跟殿下回来,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白丫头做的没错,这时皇上那边还没理清情况,现在让她回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反而徒增麻烦。”
“只是不知道这一别,殿下和白姐姐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看着傅楚少年老成的模样,偶遂良低低笑了一声:“没有长久的怨恨,也没有永恒的敌人。皇上知道白丫头是冤枉的定然会为她做主,昭国百姓受的苦也能得到补偿,到那时还怕太子哄不回白丫头吗?小伙子,你可别小瞧了你效忠的人,他那股倔劲儿……不把白丫头再娶回来他是不会罢休的。”
听偶遂良语气好似对易宸璟十分了解,傅楚没有多说什么,心里暗暗祈祷事情真能如偶遂良所说那般发展,也不枉他特地把叶花晚送去陪白绮歌了。
在遥皇真正的圣旨下达后,对昭国出征变成了不义之战,因此这次回帝都不像以往那样喜庆热闹,长长的队部一直走到皇宫门前也无人前来迎接。易宸璟和偶遂良要直接去紫云宫向遥皇报告军情,四千士兵由副将直接领回帝都军营,而涉嫌与易宸暄勾结的四位老将军不管是不是被蒙骗的都要先被送往军中囚禁,是而做好安排四散后,皇宫门前就只剩傅楚和并不算熟稔的乔二河孤零零站在原地。
“我到军中时间较晚,许多事情并不知晓,乔大哥暂且随我去东宫休息休息好了,若是素鄢姐姐她们问起殿下情况也好有人能说明白。”
“那、那就去东宫吧,我还没进过皇宫呢!”收到傅楚的邀约,乔二河显得十分欣喜,激动之余又有几分腼腆羞赧,“我是乡下来的,宫中规矩礼节什么都不懂,待会儿遇到什么人说什么话傅大人可得多提醒我才好。”
傅楚轻笑:“别叫我大人,我和乔大哥一样都为殿下效命,并没有什么官职,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一会儿见了素鄢姐姐她们你就知道了,都是些和气的人,乔大哥平时怎么说话做事照常即可,不需提心吊胆的。”
乔二河仍是小心翼翼,傅楚只好边走边和他聊天以缓解紧张情绪,快到东宫时乔二河才想起还没细问东宫都有谁,傅楚少不得细心与他说明。
“除了殿下和白姐姐之外还有位侧室夫人,也就是素鄢姐姐,另外还有侍卫战大哥,战大哥的妹妹荔儿,此外就是我和师妹——你见过的,就是留在白姐姐那里的小叶子。哦对了,白姐姐在时还有玉澈姑娘,偌大的东宫就这么几个人,其他都是些寻常宫女、太监,我也记不太清楚名字身份。”
“啊……人也不少嘛,以前我家里就爹娘还有我和大哥,总共才四口子。”
“有个兄弟多好,我倒是羡慕得紧。”
尽管体格身材上差距甚大,年龄相近的两个少年还是很快就热络起来,傅楚聊得开心,踏入东宫时竟没发觉大院里安静得有些异样。
易宸璟去了紫云宫,叶花晚留在昭国,素鄢身子不好一直在静养,傅楚自然而然选择先去见战廷,然而在房前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开,战廷好像不在。
“许是有什么事出去了,搬入东宫后战大哥的事情也多了起来,一天到晚都在忙来忙去。”傅楚想了想,而后引着乔二河往后院继续走去,“晚些再来找战大哥吧,我先带你去看看荔儿,这会儿也该是她换药的时候了。”
傅楚嘴上说着不用在意,心里却止不住奇怪,战廷不在宫内会去哪里了呢?带着满腹疑惑走到后院,傅楚心猛地一沉。
易宸璟喜静,只留一些必须的下人使唤,平日里极少见到东宫有宫女或者太监走动,但荔儿居住的这处除外,当初易宸璟特地选了三个做事细致认真的宫女专门照顾荔儿,白日里这三人是轮流守在门口不许离开的,而现在,荔儿的门前见不到半个人影。
乔二河很快发觉傅楚的不对头,顺着他目光看向大门紧闭的房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傅楚,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你在这里等我,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赶紧跑。”傅楚低声叮嘱道,而后脚步匆匆独自往荔儿房间走去。
朱漆木门只是紧闭而没有上门闩,稍稍用力便被吱嘎推开,傅楚没敢出声询问,一双眼警惕地逡巡四周,蹑手蹑脚靠近内间荔儿卧房。荔儿失明多年,听力要比普通人更加灵敏,平时有人走到院中她就能听见脚步声并且分出是谁,每每傅楚来时她都会在他踏进屋子前高高兴兴叫他,像这般安静是从没有过的。
傅楚站在内间门前咽了口口水,深深吸口气,猛地推开房门——
“荔儿!”惊呼变了调自傅楚口中发出,眼神陡然一凛,飞快冲到房内。
荔儿小小身躯就躺在房中央,轮椅倾倒一旁,扶手上还挂着缝了一半的绣帕,原本就苍白的脸颊如今更是血色全无,任凭傅楚怎么呼唤,那双看不见东西却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干净清澈的眼眸就是不肯睁开。
慌乱中傅楚险些忘了自己就算半个大夫,惊慌失措喊了半天才想起去摸荔儿脉门,发现荔儿只是昏倒后松了口气,却又在转瞬间脊背发寒,汗毛耸立。
身后,有人!
“谁——”还不等问出口,一阵破风之声携着巨大力道重重撞击在背部,硬生生将傅楚踢飞到墙角,嗓子眼儿一甜,大口鲜血呕在地上。
从来都是受人保护的傅楚还没受过这样严重的伤,纤细胳膊颤抖着,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撑起沉重身躯,只能看见一双脚无声走近,紧接着耳畔又是一阵风动,胸口如雷击一般剧痛无比。疼痛让傅楚的意识逐渐模糊,然而文弱少年还是拼命支撑着不肯昏死过去,凭借残存的意识爬向荔儿,直到把荔儿完全包裹在自己怀里,将自己的身体当做壁垒为她庇佑,这才沉沉闭上眼。
一支雕着古怪花纹的笛子高高竖起,与普通竹笛不同,这支笛子的末端多了一抹寒光,短而锋利的雪刃透着森森寒气。不知为什么,瞄准傅楚后背心的利刃没有果断刺下,紧握笛子的男人似是惊讶于少年的举动,半面铁面具后,深邃眉眼露出一许复杂神情。
就在犹犹豫豫的档口,屋外院子里忽然传来凌乱脚步声,好像是有人慌慌张张逃走了。粗长手指扶了扶精铁面具,褐色眼眸又恢复冷酷无情,重伤傅楚的人撇下屋中昏死的一对儿,提着笛子直奔院外身影追去。
偌大的皇宫墙高巷深,每一条甬道都仿佛迷宫一样曲曲折折,乔二河慌不择路,只要见到拐角岔路就会凭第一反应做出选择,根本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往何地。
这皇宫他本就人生不熟,能跑去哪里?
总之不要被身后的人抓到就好,如果可以,想办法找到太子告诉他东宫发生的事,让太子小心,让所有人都远离危险,那么,就算跑断这双腿也值了。
乔二河胡乱想着,不知不觉,眼泪又羞人地滚了出来。
他知道傅楚一定是出事了,刚才分明听到那个和和气气、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惨叫,可他没有勇气闯进去打探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连逃跑都跌跌撞撞。这样的自己让乔二河感到羞愧,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当初和大哥手握砍刀拼死保护太子妃的胆量哪里去了呢?那个被太子妃赞扬,得到太子亲口感谢的自己为什么消失了?
脚步慢慢放缓,过度紧张使得双腿发软扑通跪倒,当乔二河清醒些想起此时应该去找易宸璟才对时,四周已经是完全陌生的景色。
“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呢?”娇媚近乎妖冶的声音突兀响起,乔二河吓了一跳,呆呆抬头望去,一抹艳丽的红色自眼前闪过,带起一股惑人心弦的迷离香味。
是宫里的女人吗?那一定知道太子在哪里吧?乔二河满心欢喜,抹了把泪水高声恳求:“能告诉我皇上住在哪里吗?我要去找太子,有很急的事——”
话未说完,询问戛然而止。
不是被那红衣女子颠倒众生的容貌倾倒了,而是乔二河无意中看见那女子脚下,一滩黑红血迹,一把长剑静躺。
乔二河认识那把剑,它的主人早几个时辰还在跟他说话,告诉他等风波平息后再过几个月,会带着他一起去昭国,去接回他心目中唯一也是最美的妻子。
那剑,属于大遥太子,易宸璟。
第320章 昔年秘史
天牢的阴冷从不因外面明媚阳光而改变,常年无处消散的湿气一丝一缕钻进骨头缝里,冷得人从头到脚一片森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精铁镣铐多年不用蒙上一层灰尘,不过比起被扣住的人,那些灰尘显然更干净一些,至少没有血污也没有吓人的伤口,更没有满地渗人血泊。狱卒本想清理掉那些让人看着就浑身发冷的血迹,只是那牢狱中除了被镣铐束缚的人外还有其他东西,使他根本不敢凑近。
“这堆蛇是不是都有毒啊?”年纪较小的狱卒吞了口口水,脸色吓得发青。
老狱卒提心吊胆看了一眼牢房里或长或短、各色各样的蛇,表情也不怎么轻松:“有没有毒不知道,反正别去惹乎它们,都说蛇有灵性能成精,万一让这东西咬上一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小狱卒有些犹豫,目光投向牢中低着头不知是醒着还是在昏睡的男子。那场景确是有些吓人,满地的蛇缠绕蠕动,不停吐着血红信子,被围在中央的男子迫于束缚想要避开都无处可躲,站在蛇群中的滋味肯定极不好受。小狱卒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天牢门口,回过头朝男子小声唤道:“殿下,太子殿下,能听见我说话吗?”
老狱卒倒吸口气,一脚踩在小狱卒脚面上:“你疯了还是傻了?把蛇引过来怎么办?!”
“那、那总不能眼看着太子……你看啊,太子半天都没动一下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小狱卒的语无伦次换来老狱卒更用力踩踏:“闪失个屁!真有闪失能怎么着?你替他去喂蛇?”偷偷看了看仍然低着头毫无动静的易宸璟,老狱卒稍稍压低声音:“太子都被关进这里了,你觉得外面还能太平?谁知道宫里现在怎么乱着呢,说不定皇上都已经……总之你我看好天牢就行,什么宫变啊、叛乱啊都和咱们无关,想保住脑袋你就老老实实呆着,不然就跟其他人一样。”
想起天牢深处堆积的十多个狱卒尸体,小狱卒打了个寒战,脸色迅速灰白下去。
谁会想到没什么人气儿的皇宫天牢也会有这么一天呢?不认识的人突然闯进,狱卒被残杀,只留下他们一老一小盯着太子,哦对,还有那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蛇。小狱卒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隐隐预感,遥国皇宫的天,好像要塌了。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妖媚而漫不经心的声音忽然传来,两个狱卒同时一僵,赶忙低头下跪,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
红纱衣袂拖在地面从眼前划过,婀娜身影满不在乎地走近关押易宸璟的牢房,一声怪异的笛音后,懒洋洋的蛇群顿时来了精神,齐齐伸长蛇身立起。
“别怕,这些孩子温顺着呢,轻易不会伤人——当然了,这要在没人惹它们的前提下。”阮烟罗一声娇笑,收起手指长短的骨制短笛,目光望向垂吊在牢房里的易宸璟,“太子殿下,看你这样可怜我真是于心不忍,怎么说我们也有过一夜缠绵,假如你死了我会伤心的。”见易宸璟一动不动没有回应,阮烟罗耸耸肩,惋惜轻叹:“还没醒么?无趣,无趣死了,还以为能看你们兄弟两个唇枪舌战或者干脆来一场搏杀呢。不过想想也是,那位嗜血的王爷怎么会冒险放你出来?光是看着皇帝就够他劳神了。啧,不说了,说了你也听不见。哎,你们两个,把人给我看好。这些孩子可是很久没吃东西了,不想代替里面那些尸体成为它们的餐食就老老实实听话。”
“是是是,一定听话,一定听话……”老狱卒拼命磕头,浑身筛糠一般。
脚步渐远,娇笑声回荡在阴冷天牢里,直至再听不见时两个狱卒才长出口气,捡回条命似的瘫软在地。
许是紧绷神经忽而放松使得他们有些迟钝,两人都没有发现牢房里易宸璟微微动了动。闭着的眼慢慢睁开,漆黑双眸盯着缠在腿脚上的蛇群,冷峻面庞没有半点表情。
与易宸暄的对决,他从没有赢过,这次也是一样。
之前派出追击易宸暄的队伍被路上陷阱拦住,易宸暄逃脱,易宸璟和偶遂良都认为易宸暄不可能再度回到帝都,往后的日子必然会在逃亡中度过,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测是错误的,所有人都小瞧了易宸暄的胆量和狠毒。
依偶遂良所说,离开帝都时是战廷在保护遥皇和皇后,凭战廷的功夫,即便姬三千出现亦不可能得手。可是当易宸璟和偶遂良放心走进紫云宫时,等待他们的不是遥皇或者陶公公,而是铺天盖地的蛇群,以及蛇群之后负手站立,看着他们阴鸷冷笑、根本不该出现于此的易宸暄。
黑暗中露出无声的自嘲笑容,易宸璟动动手指,依旧麻木没有知觉,身体也是一样。
对付敌人,他和偶遂良完全可以应对自如,哪怕被十个人围攻仍能全身而退,这点他是有自信的,不过当面对的是非人之物时情势就不同了——说阮烟罗是蛇蝎毒妇毫不为过,一支短笛,几声怪异笛音,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蛇竟然受她操控,让他和偶遂良猝不及防又不知该如何抵挡。很快,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蛇毒也顺着伤口融进血液,只半柱香的功夫就令得遥国最骁勇的两代将军无力败阵。
然后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事情发生在紫云宫,那么也就是说紫云宫里的遥皇和皇后也已经遇袭,战廷是否还在不得而知,又或者,连他也遭遇了不测。
易宸暄这招回马枪让人始料未及,足见其手段老辣,易宸璟虽不情愿也只得甘拜下风,论阴谋诡计,只怕遥国皇宫中无人是易宸暄对手。趁着头脑还算清明,易宸璟翻来覆去推想有什么办法能脱困解围,每当看到地面爬满的蛇时又会被绝望吞没——连走出牢狱都做不到,他还能救得了谁?
“偶大将军呢?”无计可施终于放弃时,易宸璟低低问道。
小狱卒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易宸璟在说话,瞅瞅外面无人,不顾老狱卒一个劲儿拉扯,压着嗓子回答:“偶大将军不在这里,天牢现在只关着太子您一个人。”
也就是说,指望不上别人了么?易宸璟又陷入沉默。
他并不知道,偶遂良比他伤得更重,此时被丢在某处角落生死未卜,而唯一能指望的战廷正在数百例外骑马疾驰,怀揣着一封并不真实的求救信赶往乔家寨。皇宫里里外外不是易宸暄的手下就是被胁迫控制的禁军,但凡能救他、于绝境中力挽狂澜的人,全部都被隔绝在可触及范围之外,眼下状况是真真正正的孤立无援了。
依照先前阮烟罗的吩咐,老狱卒在易宸璟恢复意识后立刻去通报,阮烟罗也不敢耽搁,匆匆赶往紫云宫见易宸暄。
“醒了好,我还怕老七没挺住一命呜呼了呢,那样的话这盘棋终局可就不怎么有趣了。”紫云宫内殿,易宸暄坐在龙榻之上,悠然自得地独自下棋。
“发动宫变,囚禁皇上,易宸暄,你这是谋权篡位。”
冰冷声音源自皇后司马荼兰,前不久才从囚禁中解脱的遥国皇帝和皇后二人如今又陷入相似局面,只不过这次威胁他们的东西更具体一些,并非无孔不入的鬼魅铃声,而是刀枪剑戟,黄金囚笼。
真真正正的黄金囚笼。
“这囚笼是昔年先帝囚禁同父异母的兄弟广陵王用的,广陵王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结果被先帝镇压,此后十二年就在黄金囚笼中度过,每日好吃好喝养着,如同被观赏的玩物一般,直至发疯撞死在笼中。”易宸暄说着看似毫不相关的典故,目光凝在棋盘上,始终未看皇后或者遥皇一眼。
病入膏肓的遥皇尚存着一口气,听易宸暄如此说道,咳了两声后将视线缓缓移到榻上:“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应该是全部吧。”落下的棋子停在半空,易宸暄终于微微侧头,“父皇以为让史官禁笔就能掩盖一切吗?当年本该继承大统的太子一夜暴毙,而后父皇便取代其位成了大遥皇帝,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父皇能够彻底抹消的。”丢下棋子负手走到囚笼前,易宸暄俯视着曾经高高在上的遥国皇帝,目光里没有一丝感情:“血脉是个奇妙的东西,你看,现在老七不就循着父皇当年的脚步想要重演历史吗?如果不是我,可能老七早就逼死大皇兄篡位称帝了,父皇应该感谢我才是。”
遥皇沉默不语,皇后抱着遥皇油尽灯枯的身子冷然仰头:“易宸暄,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还不是一样谋权篡位妄图称帝?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就敢在这里大放阙词?简直可笑!”
“皇后娘娘对当年的事又知道多少呢?”易宸暄反问,脸上漾起古怪笑容,“不信你问问父皇,看我到底是不是谋权篡位,还是说,这皇位本就该是我的。父皇,你来说句公道话吧……不,现在不需要再叫你父皇了,对吗,二叔?”
第321章 被迫求援
遥军撤离后,昭国很快回复了平静宁和,安陵军大部分将士返回漠南地区,留下的少部分也是规规矩矩秋毫无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昭国百姓对卢飞渡手下的安陵士兵十分客气,对花着银子免费送粮食的“善良商人”宁惜醉更是当作亲人一般,才不过半月,或委婉或直接上门要嫁女儿的百姓已经超过两位数。
面对哭哭啼啼的少女们以及少女双亲,宁惜醉大多是连连道歉,被逼得紧了就说上一句“宁某心有所属恕不能接受其他女子”敷衍应付,于是才刚平静下来的昭国都城又飞速传出一条流言。
白家三小姐休了遥国太子,不日即将改嫁富商宁老板。
“不是说不打算再嫁吗?”卢飞渡酸了吧唧一脸哀怨,好像白绮歌不肯接受安陵主君联姻提议是在找借口一样。
“嫁不嫁你管得着么?你们主君都没急呢,你个太监急什么?”跟在白绮歌身边的叶花晚精神头十足,但凡有人敢质疑白绮歌或是说半句坏话都会遭到小丫头白眼儿和冷嘲热讽,就连伶牙俐齿的玉澈都不及她,卢飞渡一介武将嘴笨自然说不过,一到这时候就只能吹胡子瞪眼睛,要么就是望着兀思鹰求援。
可惜,兀思鹰从不帮他。
“主君尊重三小姐意愿,联姻也只是个想法而已,不影响两国结盟。”
“听见没有?你们主君说了只是个想法,以后再逼问白姐姐嫁不嫁的我就告诉你们主君去!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这么烦,早说过白姐姐不会嫁别人,趁早死了贼心吧!”
叶花晚扬着小脑袋气哼哼鸣不平,冷不防被宁惜醉拽住小辫子,叉腰回头,却见宁惜醉朝她淡淡摇头。可以谈嫁不嫁,但是不能提到嫁别人,这是宁惜醉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一旦提到别人,白绮歌必定会想起易宸璟,徒惹伤心。
果不其然,叶花晚扁着嘴朝白绮歌看去,白绮歌脸上的笑容略淡了一些,似乎有一丝不自然。
“白姐姐……”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叶花晚如霜打茄子蔫了下去,回想起傅楚离开时叮嘱她照顾好白绮歌一事,心里极不是滋味。
宁惜醉歪着头想了想,忽地一拍折扇:“今天天气好,叫上玉澈姑娘一起去城外走走吧,再过个把月草木就要枯黄凋萎了,那时可就再欣赏不到昭国最美景色。”
“甚好,离开昭国这么多年,我也相当怀念泽湖美景,不如一同去散散心。”兀思鹰明白宁惜醉意思,赶忙接口道。
想要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再伤感,白绮歌自然也明白宁惜醉心思,努力缓和脸上的不自然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昭国一年中有两个季节最美,一是草长莺飞、新绿正盛的暮春三月,再就是代表着收获的金秋十月。眼下正是十月中旬,泽湖畔稻香飘溢,碧波荡漾,要说散心绝对是不二选择。听说白绮歌要去城外走走,玉澈哼着小曲做了不少点心,宁惜醉也贡献出玉壶美酒,微风轻起时,一行人抛却烦恼,有说有笑出了城门。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轻松了。
白绮歌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幕,深吸口气,稻香沁入五脏六腑,心头的痛似乎被抚平了一些。
要她忘记易宸璟是不可能的,便是天神也不能够将一个人的心剜除还让其完完好好活下去,现在的白绮歌不是不痛,她只是明白即便心痛也要微笑,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不会更加伤心。
“还是昭国的地好,漠南那边一片黄沙,别说种庄稼,就是想找口水喝都不容易。有时候赶上风沙大,出去巡视一圈回来满身砂子,拿出干粮一嚼嘎嘣直响,我们安陵的士兵一个个都练出铁牙了。”羡慕地望着一片丰收田地,卢飞渡又是感慨又是抱怨,像是要做第一个扑进稻田里的人似的,当仁不让地走在一行人最前面。
“听说漠南边缘都是黄沙覆盖区域,中心地带则四湖相连、绿洲成片,也因此漠南五国才会聚集在那里并逐渐发展强大。安陵若想在漠南驻扎是不是也打算往那边扩张?”
“是啊,没水就没有一切,沙漠里水比黄金都要珍贵。”兀思鹰点点头肯定白绮歌的推测,丝毫没有隐瞒之意,“前年主君向漠南五国传达过结盟之意,但漠南五国自恃甚高,认为雄踞绿洲地带就能称霸漠南,更是瞧不起我安陵这支新起势力,说什么都不肯为安陵留一席之地。如今倒好,主君才用了些小手段就让漠南五国乱成一团,这不,漠南五国突然出使遥国就为了得到援助。”
原来漠南五国派使者到遥国不只是为了拉近关系,其中还有安陵这个巨大威胁暗中促使,难怪阮烟罗会与易宸暄同流合污陷害她与安陵国。白绮歌感慨万千,想想又释然——哪片大陆不是战火纷飞不断?强国意图吞并,弱国合纵连横,外有邻邦威胁,内有诸侯割据,总有打不完的仗、理不清的势力纠纷。
分分合合,因果大势,天道循环。
才把思绪理清一些,蓦地又被白灏羽一声响亮高喝打断,众人顺着白灏羽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匹高头大马飞速奔来。
“什么人?把兵器放下!”白灏羽孩子心气上蹿下跳,平时打猎又锻炼出一副好眼力,离老远就看见奔来的白马身上有血迹,隐约还能看见骑马之人手中雪亮兵刃。
卢飞渡反应最敏捷,立时横身在前,白灏羽话音未落已经先抽出佩剑做出防御姿态,然而马到近前时卢飞渡并没有直接攻击,而是惊讶地“咦”了一声,手臂忽地垂下:“这不是……”
“不弃?怎么是你?”看清驭马的人后,宁惜醉大步向前迎去,惊讶意外丝毫不亚于其他人。
苏不弃没有急着回答,翻身下马后从马背上又拖下一人,面容竟与他惊人酷似,正是遥军撤退时跟随易宸璟离开的苏瑾琰。
“找大夫,伤得很重。”
兀思鹰上前伸手摸了摸苏瑾琰脉门,不由倒吸口凉气:“快找地方放下,他这是毒症发作!”
救人如救火,白绮歌顾不得询问为什么苏瑾琰会出现在这里,手一挥,直直指向不远处都城大门:“直接进城,附近就有医馆!”
一行人七手八脚又把苏瑾琰抬上马背,白灏羽一路小跑带道,到医馆时,苏瑾琰竟然有了意识,微微睁开眼睛。见他意识还算清楚,兀思鹰长出口气,转身去向医馆老板寻药,白灏羽和玉澈、叶花晚等则侯在房外探头探脑,止不住地好奇。
“我在护城河附近发现的他,有人在后面追杀。”苏不弃洗去手上血迹,细长眉毛微微蹙起,“他的功夫应该不至于被伤成这样,大概是先中毒后被追杀所致。”
背叛易宸暄后苏瑾琰就一直神神秘秘、忽隐忽现,不是在寻找易宸暄踪迹就是明里暗里保护着易宸璟,这时候一身伤跑来会是为了什么?白绮歌不禁担心起易宸璟安全,毕竟,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易宸暄还没有得到应有下场。
苏不弃小心翼翼为苏瑾琰擦去脸上血污,刚抬起仍在滴血的手臂想要包扎,苏瑾琰忽然紧紧抓住他手腕,一阵急促激烈的咳声后动了动嘴唇,低哑微弱的声音费力挤出:“易宸暄……宫变……殿下有危险……”
不详猜测得到证实,白绮歌脸色唰地惨白,指甲险些掐进肉里。
宫变……也就是说,易宸暄又回到了遥国皇宫,遥皇根本没能夺回大权,易宸璟回去不就等同于去送死吗?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早知道这样,她绝对不会让他回去啊!
“坐下慢慢说。”眼见白绮歌有些站立不稳,宁惜醉忙搬过椅子扶她坐下,抬头朝苏不弃扬了扬下巴,“不弃,你照顾瑾琰,我去问问兀思鹰军师药配好没有。”
苏不弃点点头,犹豫片刻后把苏瑾琰扶起让他起靠在床头,继续小心擦拭苏瑾琰身上密布的伤口。
那一句话之后苏瑾琰又喘了许久才稍稍平定胸口翻涌血气,用力吐出口中血沫,眼中流露出不甘神色:“偶大将军也受了伤……姓战的被、被骗出皇宫不知去向,其他人……除了殿下在天牢,其他都关在紫云宫……”
听苏瑾琰说得仔细,再看他浑身伤口有不少并非新伤,白绮歌心下了然——他一定是摸清状况后独自去救易宸璟了,并且结果很不顺利,既没能救出人还落得中毒发病,无可奈何之下才来到昭国找她,否则以苏瑾琰冷傲性子,决计不会以这副狼狈模样出现,更不可能开口要求她去救易宸璟。
颜面也好,自尊也罢,若是为了易宸璟,苏瑾琰从不惧牺牲。
那么,她呢?
已经与易宸璟劳燕分飞的她,如今可以为救他不顾一切奔赴遥国吗?
矛盾神色落入苏瑾琰眼中,与苏不弃酷似的脸庞陡然露出愤怒表情,扑通一声,挥动的手臂将身边药瓶打翻。
“他为你付出……那么多……你竟要眼睁睁看他死吗?!”
用尽残力呼出的怒吼声音不大,却生生将白绮歌的心震碎。
第322章 最终决意
兀思鹰和宁惜醉走进房间时恰好见到苏不弃手掌起落,利落干脆地把苏瑾琰敲昏过去,兀思鹰瞠目结舌,张着嘴巴半天发不出声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脑子糊涂,乱说话。”苏不弃言简意赅,面色平静地作出解释。
宁惜醉瞧了瞧白绮歌脸色,比刚才他离开前明显苍白许多,立刻猜到是苏瑾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无声无息朝宁惜醉摆摆手,直接把白绮歌拉出房间,卢飞渡也紧跟着出来。
“我说,你不会想去救人吧?”卢飞渡干笑,挑起的嘴角僵硬无比,“昭国现在没有国君,白家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昭国,你就没想过冒冒失失跑去帮遥国太子会是什么下场?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不能考虑周全点儿?”
卢飞渡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话难免不太中听,宁惜醉斜斜瞥了一眼,面对白绮歌仍是和颜悦色:“白姑娘是怎么打算的?你想去救太子我不拦你,但是,绝不许你单枪匹马自投罗网。”
白绮歌转身,无可奈何地看着宁惜醉。
这男人就好像她肚子里的虫,有什么想法念头不需说出他就能猜到,还不等她计划周全呢,各种反对意见已经丢过来堵死她冒险退路。
“易宸暄是用毒高手,真想杀苏瑾琰灭口根本不需要派人追击,能存口气逃到这里是早有人为苏瑾琰规划好的。”白绮歌没有继续纠缠于救不救人的事,话题一转,重心移到了苏瑾琰身上。
宁惜醉眉梢一挑,想了想,还是替她把想说的话补充完整:“假如瑾琰所说都是事实,易宸暄已经控制住包括遥皇和太子在内的所有人,那么他大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只有一个——他还没准备好成为胜者,或者说,他在等待着什么。”
“希望不是我。”
“也只有白姑娘你了。”
对视片刻,而后两人齐齐苦笑,都是一样的惆怅深藏。
其实易宸暄要杀谁再简单不过,在白绮歌看来,他是把自己当成了猎人,带着戏弄心态与猎物周旋并汲取快感;又或者他已经将自己神化,为了保留一点乐趣不肯杀掉在他看来如同蝼蚁的凡人,固执地强迫所有事情都按照他设定的轨迹发展,直到一切如愿收尾。
以前只觉得易宸暄阴险狡诈,现在却多了一重感受,那人,分明是个疯子、偏执狂,心和灵魂早已扭曲。
“既然易宸暄在等我这个最后的棋子归位,我总不能让他失望,要阻止他把中州变成人间地狱,大概这也是唯一的机会了。”白绮歌丝毫不为卢飞渡和宁惜醉的劝说所动,眸子里亮起决然色泽。卢飞渡着急,脸色一黑还想再说,却被白绮歌淡淡打断:“卢将军,并非我不明事理只顾儿女私情,你想想,如果易宸暄真的当了遥国皇帝,他可能放过昭国吗?还有安陵,甚至是漠南五国……他不在乎天下烽烟、遗臭万年,只想着把世间所有都变成他的玩物,他若不死,天下永无宁日。”
“一个人而已,有这么可怕吗?”卢飞渡嘟嘟囔囔抱怨,不经意间看见宁惜醉看着他露出古怪微笑,浑身上下说不出的不自在,打了个寒战连连后退,“得,管不起你们的事,我去问问主君意思。”
眼下两国结盟之事已经口头达成但未立契约,安陵主君会不会主动帮白绮歌这个忙,又会不会因为她要救易宸璟的意图影响结盟,这些白绮歌也不知道。
刚刚平定的局势再度掀起波澜,白绮歌向白敬甫说明了遥国混乱情况,白敬甫一句话也没有说,沧桑面容上刻满疲倦。苏瑾琰在略通医术的兀思鹰照料下很快醒来,更加细致地把事情发生经过和所知内情又叙述了一遍,看白绮歌时仍旧满眼冰冷,似乎对她颇为厌恶,好在白绮歌并不介意,除非必要时尽量不出现在苏瑾琰面前,独自一人关在房里不知想什么。
第二日傍晚,令所有人惴惴不安的决定终于公布,但只是对几个人,而非全部。
“遥国我一定要去,人我一定要救,不过诸位可以放心,白绮歌在这里向诸位保证,之后所做一切都将以我个人名义,绝对不会牵连昭国和安陵国。”
兀思鹰和卢飞渡愣愣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白敬甫一声叹息,仍是沉默着,负手离开。
所有人中大概只有宁惜醉半点都不意外,并且与其他人完全相反,对白绮歌的决定表示明确支持:“安宁王针对的是白姑娘,白姑娘脱离昭国对昭国百姓而言也是一种保护,反正昭国百姓不会同意为此出兵,是以个人身份还是以一国身份没什么差别。”不等白绮歌表达感激之情,宁惜醉又一脸严肃地拍了拍白绮歌肩膀:“那就这样说好了,白姑娘,我们一起去遥国。”
“……不是我们,是我自己。”
“说好的事就不要随便变化,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
“宁公子是与谁说好的?我怎么不知道?”白绮歌对宁惜醉的无赖行径叹为观止。
争执中,还是兀思鹰最先提出重要问题:“三小姐独自前往皇宫实在是不明智之举,安宁王猜到三小姐情深意重会去救太子,必然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三小姐上钩,这么鲁莽闯入不是正着了道吗?无谓的牺牲,没必要,不值得啊!”
“我怎么敢一个人去?再冲动也要明白深浅才行。”白绮歌摇头,“我并不打算直接去帝都,趁着易宸暄还没有什么动作,我和小叶子会分头行事,尽量发动一叶山庄和乔家寨的江湖兄弟们帮忙联系上战廷。另外我知道宸璟私下也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士兵,人数上与宫内禁军相差无几,只要他们肯冲进皇宫对抗易宸暄的人马,那么我和战廷就有机会救出宸璟他们,再之后的事……等人都救出来后从长计议吧。”
卢飞渡眨了眨眼,磕磕巴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真是……太大胆了!”
她是昭国领袖家族的后代啊,是站在城头震慑了四万遥军将士并大笔一挥休掉太子的女人,怎么就有自信能让遥国士兵相信她、追随她呢?即便是相信了,一介女流又怎么能撼动易宸暄根深蒂固的庞大势力,以寥寥无几的人马解宫变之围?
同样的担忧也出现在兀思鹰心里,皱起眉头看看没事人似的宁惜醉,再看看固执的白绮歌,身份特殊的盟**师一声重重叹息。
“三小姐,恩师他老人家刚刚失去白将军,你这般……这般冒险行为可有考虑过他老人家感受?退一万步讲,就算恩师允许了,三小姐有把握胜过狡猾的安宁王吗?我们这一大圈人可都吃过他的亏,那人手段多狡猾狠毒我不说三小姐也了解,孤身犯险这种计划,恕兀思鹰直言,我等着实无法理解。”
除了沉默就是反对意见,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白绮歌低下头不言不语,狠心当那些关心的话不曾听见。
这是她和易宸暄最后的对决,要么生,要么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结局可能有多惨烈,然而她不会退缩,为了易宸璟也为了自己。走到窗前默默看着宁静天空,心里有些不舍,但总不及对易宸璟的盼念,白绮歌深深呼吸,无声举动让屋子里其他人也安静下来。
“我和宸璟分开是因为他作为遥国太子的身份,而现在遥国宫变,他已经算不上遥国的代表者,再不关乎两国恩怨。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曾是他妻子,与其选择在安全的地方等待他死讯,我宁愿和他死在一起——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白绮歌的选择都没有可指责的地方,哪怕是反对最强烈的卢飞渡也无话可说。
用情至深到这地步,还有什么能阻止她?
莫不如成全,总好过看那两个彼此相爱的人阴阳永隔,一世成殇。
只有一个人支持的计划在众人沉默中敲定,许是受不了那样怪异的气氛,白绮歌早早就回到卧房休息,不了解她的人自知没资格劝阻不会来,了解她的人明白阻止不了也不会多费唇舌,是而这一晚异常安静。
早晨起来时屋外好像有人低声交谈什么,白绮歌穿好衣服打开门,卢飞渡和兀思鹰两个人慌忙站好,生硬笑容勉强挤出。
“二位有事么?”
“没……啊,有点儿事。”卢飞渡被兀思鹰用力一捅,脸上笑容愈发扭曲僵硬,“那个……我们主君的意思,愿意出兵帮三小姐去遥国解宫变之围,不过希望三小姐能重新考虑下两国联姻的事……”
白绮歌笑了笑,不似平常那样温和亲近。
“没那个必要,人多反而容易误事。对了,之后结盟等事二位不用再找我商量了,从今天起我与白家、昭国再无关系,贵国主君好意白绮歌心领,二位请回。”
话罢,白绮歌头也不回走回房中,大门冰冷关上。
兀思鹰和卢飞渡你看我我看你,脸上苦笑无奈如出一辙,尤其是卢飞渡,隐约还带着几分埋怨。
“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了,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关系……唉。”
“这是落花无意,流水也无情,偏有那看不过去的非要强扭,到最后谁能得好呢?”兀思鹰一声苦笑,展开手中被捏皱的信纸撕成碎片。
遥都已被封锁,白氏立婚约则出兵相助,不嫁免谈。
那是自兀思鹰成为安陵**师以来,收到的最为不合常理的命令。
第323章 阴谋蔓延
按照白绮歌的计划,一夜时间休息准备,第二天日出雾散后出发赶往遥国,算上预计在双天寨停留的半天,快马疾驰大概要五天能进入帝都,救人应该来得及——当然,这要在推测正确,也就是说易宸暄为了诱她入局暂时不会动易宸璟的情况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猜测是否正确白绮歌没有把握,此行完全是在赌,赌易宸璟生死,也赌她自己性命。不过,当白绮歌做好准备独自面对时,情况却与她预料的有很大出入。
一早收拾好行装备好马,白绮歌随宁惜醉、叶花晚一起来到都城北门,守门士兵朝她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些其他话。回头看看空荡荡的街口,白绮歌不禁有丝失落,她本以为会有人来送行的,没想到,就连弟弟白灏羽都没有出现。
因为他们觉得这是错误选择吗?又或者,痛失亲人的白家无法理解她不顾一切去救大遥太子的行为?
自嘲笑笑,挽着马缰走向城门,在吱嘎吱嘎的锈响中,发丝般的缝隙慢慢扩大,一寸,一尺,直至城门大开。白绮歌举步欲行,无意中抬起头,而后愣住。
秋风无声,本该空旷的城门口不知何时聚集起整齐队伍,朱衣如血,战甲似城,长枪朝天竖立,红缨飘荡。
微凉掌心掩住嘴,白绮歌几乎是在一刹间险些落泪。
这些人,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那是曾经震动中州让所有邦国仰望羡慕的存在,更是有着辉煌光耀、无可抹消的神奇。
红缨军。
“红缨军七百六十四名将士,奉白将军之命,誓死守护三小姐!”
白灏城亲自训练的队伍,也是他留给挚爱妹妹最后的礼物。
无论如何白绮歌也不会想到遥国尚有人支持她去救易宸璟,看着七百多名将士坚定目光与挺拔身姿,白绮歌仿佛又见到白灏城温和笑容,正是他的温暖一直一直鼓励着她,让她有勇气对抗黑暗冰冷,让她身处何地都能顽强活下去。
比起宁惜醉,她对白灏城的亏欠才是最多最多的。
“三小姐,白将军生前特地嘱咐过,红缨军战时是守着昭国的铜墙铁壁,不战时则是为三小姐才存在的队伍,不管三小姐要去哪里,红缨军愿护三小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话之人是白灏城最信任的副将徐泽之,白绮歌不知道这人是否了解白灏城良苦用心的源头,但看他神色表情,忠诚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牵着马在城门前站了片刻,心口那股温热酸痛稍有缓解时,白绮歌深吸口气向七百多红缨军鞠了一躬:“多谢。”
除此之外,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
“这么多人一起,五天内赶不到帝都吧?”轻咳一声驱散窝心氛围,宁惜醉微微低头附到白绮歌耳边,“白姑娘要带着他们一起吗?还是我们先走,让他们随后跟着?”
轻装简行才能以最快速度赶去救人,与红缨军一起必然会影响行程,要不是宁惜醉从旁提醒,白绮歌险些忘了这一点。蹙起眉想了想,白绮歌果断地作出决定:“原定计划不变,我还是和小叶子、宁公子快马加鞭赶路。徐将军,你让大家换上平民衣衫扮作普通百姓,战甲和武器统一用马车拉载掩盖,分成几拨经陶陇镇去乔家寨,我会先一步在那里留下指示。”
白绮歌做事向来谨慎,冲动、不计后果的事她是不会做的,徐泽之虽有犹豫但还是点头领命。
“白姑娘。”宁惜醉忽然拉了拉白绮歌衣袖,带着她的目光朝城头看去。
城头上站满士兵,斜起的日头投下光明,在一张张坚毅黝黑的面容上打出侧影,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那般肃穆恭谨;城垛之上互相搀扶的苍老身影更是显眼,白发老将慈眉善目露出勉强笑意,身侧相伴数十年的妻子流着泪,不舍眼神静静落在城下唯一的女儿身上。
国仇家恨前他们同仇敌忾,却也知道,那个身材瘦削而坚强更胜男人的女子,为这座城牺牲了多少。
寂静中呼啦一声清响,赤红色大旗被高高竖起,耀动中州的白字旗下,少年身穿白袍罩着略显宽大的亮银甲,挺起的胸膛充斥着热血,吼声如雷。
“姐,一路走好,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白绮歌轻轻点头,摆了摆手翻身上马,一声战马嘶鸣,绕过整齐的红缨军绝尘而去,甚至忘了等一等手忙脚乱的宁惜醉和叶花晚。
再晚走一步,她怕被人看见眼里噙着的泪水。
这一去,危机重重,地网天罗,他年或隔日可还有与家人相见的机会谁也不能预料,当她选择为了易宸璟去冒险时对家人的愧疚就已经无法弥补,若要报答,只能是尽力活下去了。
此处晴日朗朗,远方却阴雨连绵。
遥国帝都入秋多雨,一下起雨来就是几天几夜不停不歇,每到这时湿气更深、更寒,天牢里的日子就会更加难熬。
“昨晚我刚收到消息,听说白绮歌正在往这边赶,你说,她会不会是来救你的?”细长烟袋转了个圈,烟锅那头稍稍用力抵在瘦削下颌上,迫着被吊起的男人仰起头。易宸暄似乎有些无聊,想尽办法想要让眼前的人开口说话:“七弟,你不是很爱她吗?现在她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往陷阱里跳,你是不是还很着急?来,求我,求我放过她,也许我一心软就依着你了呢。”
讥讽笑容出现在易宸璟脸上。
被刺穿吊起的肩骨令他不能动弹,但这不妨碍他说话,他只是不想回答易宸暄,这种问题根本毫无意义——开口乞求只会让易宸暄变本加厉,用更加阴损的手段去伤害白绮歌,以此满足扭曲心态。
易宸暄露出失望表情,手腕一用力,冰冷的烟锅重重撞在易宸璟肩头伤口处。看着易宸璟疼得止不住颤抖,那种失望终于有些许缓解,易宸暄又眉开眼笑,白皙指尖抹过一点血迹涂在易宸璟脸上:“我说过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莫过于七弟你了,我想什么你都知道。白绮歌可是除了你之外最让我感兴趣的人,我怎么舍得放过她呢?我想看她带着希望来救你却发现连自己都深陷深渊,那种绝望表情……呵,想想都觉得兴奋。”
“你也只会……这些……无耻手段……”两天未喝水,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易宸璟咬破嘴唇舔了舔腥甜热血滋润喉咙,勉强挤出句话。
“无耻?无耻又能怎样?”易宸暄不以为然,“我可以负尽世人,世人却不可负我,这天下江山本该是我的,就算我亲手毁掉也是理所应当。七弟啊七弟,你说你为什么偏要与我争呢?倘若你心甘情愿做个傀儡随我摆布不是很好吗?那样的话,至少你不用死,也不用像现在一样跟个废物似的苟延残喘。”
像是要证明易宸璟如自己所说是个废物,易宸暄用力推了推吊住易宸璟的铁链,痛苦*没能忍住,终是从易宸璟牙缝间挤出。
那铁链又粗又重,末端是打磨光亮锋利的弯钩,弯钩刺破皮肤挑过双肩肩骨,硬生生将易宸璟吊起,只要铁链一动就会撕裂伤口,钻心之痛难以忍受。
已经半月过去,自那日踏进紫云宫落入埋伏,成为笼中囚徒。
易宸暄苛待着易宸璟又时时刻刻让太医守在牢外紧盯,没有他的命令便不许易宸璟死,一边用各种手段阴狠折磨,一边又涂抹创药保其性命,比起被锁在黄金囚笼里的遥皇夫妇,易宸璟更是生不如死。
然而最痛的还不是这些伤口,而是心,当得知白绮歌正在赶来,知道易宸暄已经做好准备等她自投罗网时。
成王败寇,易宸璟早对谁胜谁负看得极淡,他一直天真地认为,能争得胜利成为太子自是好的,如果输了也就是个死,如此简单。及至身陷水深火热走到绝境,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同父异母的兄长,不知缘何而起的憎恨使易宸暄如同恶鬼,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连魂魄都要撕裂碾碎才肯罢休。
只因为皇位吗?为了握住血腥黑暗的权柄?
易宸璟懒得去问,现在的他只想着白绮歌的事,默默祈祷上天能降下奇迹,派谁去阻止她赶来。
白家人也好,叶花晚也好,哪怕是宁惜醉也没关系,只要能把她带离危险。
重又陷入沉默的易宸璟让易宸暄倍感孤单,回头看看冷冷清清的天牢,除了他们两个人淡淡影子外别无他物。
绕着牢房无意义地走了两圈,易宸暄忽地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露出好奇表情:“七弟,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白绮歌身边似乎有位了不得的人物啊!又是给昭国免费运送粮食又是上上下下四处打点的,连来救你都要舍命陪着,什么人有这等实力和胆量呢?是那位卖给大皇兄一堆破铜烂铁的商人吗?我倒是很怀疑他是不是还有其他身份。”
易宸璟心猛地一紧,身子颤了一下,带动铁链轻摇又传来锥心之痛。
晦暗灯光中,易宸暄露出阴鸷笑容,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罢了,不管他是什么人,我想知道的是……杀了他,你那个自以为是的妻子会很伤心吧?”
第324章 天命难违
去往灵溪郡的路途十分顺利,并且在乔家寨,白绮歌有个意外收获——不需要再求助人力寻找战廷了,一脸茫然至今不知内情的太子护卫就在乔家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战廷并不知道易宸暄又回到帝都并发动宫变,他本来在东宫尽职尽责保护遥皇等人,忽然间接到一封“来自乔家寨的求助信”才会连夜离开,等到了乔家寨发现所有人都对他的归来表示困惑才得知,根本没有任何人给他写过信,说乔家寨遇到危险需要帮助更是空穴来风。
很简单,调虎离山之计,有人忌惮他这个“酒夜叉”会扰乱计划,因此来了这么一手。
不过在乔家寨收获的也未必都是好消息,几人刚商量完打算快马轻骑直闯帝都,紧接着乔家寨负责打探消息的人便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堂中,面上一片惊慌。
“有、有大军把帝都包围了!”
白绮歌的心咯噔一下,虽然隐约猜到易宸暄有动用兵力守护帝都的可能,但还是吃了一惊。
“安宁王若是想引白姑娘落入圈套何必如此?这样阻挡白姑娘路途,岂不是与他意愿相反吗?”宁惜醉摇着折扇眉头微皱,同样想不透易宸暄是何意。
乔老寨主见白绮歌和宁惜醉都犹犹豫豫无法决断,大掌一拍铁木椅,撸起衣袖一身豪迈:“管他奶奶的什么算计!白丫头你就说想不想进城,想的话咱家近千口子弟兄呢,都跟你过去!”
乔家寨是江湖第一寨,上上下下有千余人,不算那些老弱伤病也有**百人,若是全部出动也是不可小觑的庞大战力。然而白绮歌不敢一口答应,第一是与乔家寨交情不深,如此让乔家寨的兄弟为她赴死于心不忍,总感觉对不起乔青絮;二是不确定易宸暄派出多少人围守帝都,若是太多的话,这近千人去也只是送死,还不如不去。
见白绮歌并不打算接受乔家寨帮忙,叶花晚急得团团转,背着人耳目拼命掐战廷胳膊,无奈战廷老实过头,白绮歌说什么他都当成最正确的命令,完全没有开口劝说的意思。
“白丫头,你可是有什么顾虑?”乔老寨主瞥了眼木讷的战廷深吸口气,“丫头啊,你是青絮的义妹,也就是我的干女儿,你有什么事咱乔家寨不上人那还说得过去吗?不是得让江湖上的兄弟戳咱脊梁骨?这事啊,我看也不用你为难,就这么定了,一会儿让雷老二去拾掇拾掇人,明儿一早都由你带着杀去帝都!”
乔老寨主态度强硬却是一片好意,白绮歌想起与乔青絮之间短暂但深厚的姐妹之情,对这些义字当头的山匪更是亲近,轻轻点点头,也不再提拒绝理由。
叶花晚哇啦一声高兴得跳起,抱着乔老寨主胳膊又是撒娇又是磨蹭,乔老寨主借着兴头干脆利落地安排人集合寨中兄弟,又叫人搬了整整两大坛陈年佳酿上来,一手拉着叶花晚,一手拉着白绮歌,非要吃上一顿“认亲饭”,一来二去,白绮歌和叶花晚两个竟都成了乔老寨主的干女儿。
战廷默默坐在角落里看着,天生的木讷中似乎多了几分刻意沉默,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乔老寨主时总会流露出几分愧疚,而这一切,并未逃过乔老寨主眼睛。
“小子,你过来。”忽然放下酒碗招了招手,乔老寨主把战廷唤到身边,趁着战廷一脸迷茫不知所措,出乎意料地抓起他的手放在叶花晚手背上。
“咦?哎?”叶花晚瞬间脸面通红,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老爹干什么……”
“干什么?小丫头心事,他这蠢木头看不出,老头子我还看不出吗?”乔老寨主佯装生气哼了一声,稍一用力,把战廷拉得踉跄半跪。眼看着两个人满脸绯红,乔老寨主又呵呵大笑:“臭小子,便宜了你,咱家俩闺女都稀罕你,你还不知足?给老子听着,以后你好好照顾叶丫头,她可是咱乔家寨的闺女,你敢对她不好就是对乔家寨的兄弟不敬,老头子做鬼也不带让你消停的,听见没有!”
战廷张着嘴巴一脸苦相,甚至不清楚这是在开玩笑还是真事,回头见叶花晚低着头脸红得滴血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忽略了缠在身边的小丫头。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负了乔青絮的一片痴心又害她惨死,背负着如此罪孽,他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别人或者被别人喜欢?况且他的心,有一半都已经随着乔青絮去往另一个世间了。
尴尬神情渐渐化为哀伤,战廷慢慢抽回手,安静地跪在乔老寨主面前。
本来是撮合姻缘的,突如其来的沉寂让堂中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战廷身上,就连宁惜醉清朗眸中也染了一许黯然。
越是愚笨的人越忠诚,就如同战廷对易宸璟的誓死效忠,当他明白乔青絮一直在自己心里时,那颗心就很难接受别人了。然而这并非所有人希望见到的结果,活着就要向前走、向前看,战廷这样束缚在过去的阴影中,一辈子都不会幸福。
“起来!”陡然一声厉喝吓了众人一跳,战廷慌张抬头,只见乔老寨主怒容满面,却转眼间化作凄凉。深吸口气慢慢吐出,乔老寨主拉着叶花晚的手把小丫头揽在自己怀里,粗糙手掌轻柔地抚着乌黑头顶:“小子,青絮是我亲闺女,她死了我比你更难受。可是人总得活着不?活着就的有个奔头,你老想着那些事还能好好活着吗?青絮那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却贴心得紧,要是她知道你这般定是要心疼死。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情义二字,叶丫头对你一往情深,你忍心看着她小小年纪就受相思之苦吗?就好像老子不愿与朝廷为伍却愿意让兄弟们帮白丫头去救太子,白丫头和太子情谊深重,老子看重的是这点,所以才不介意什么朝廷江湖之分。你也是,再耽搁下去,不止青絮,连叶丫头的心都要凉了。”
细腻动情的话从粗犷豪放的老寨主口中说出,听起来是那样格格不入,然而没有人笑,有的只是动情,是心疼。
“二当家的,老寨主说的对,大当家最放不下的就是您,您再消沉下去实在对不起大当家一片苦心啊!”
“叶庄主年纪是小了些,可她对二当家的心意我们都看得见,二当家可别误了叶庄主心意……”
渐渐地,周围多了乔家寨兄弟们七嘴八舌的劝说,好像所有人都看得出叶花晚对战廷抱着怎样的爱意,唯独这个深陷愧疚与悔恨的男人不懂。战廷有些呆滞,看着地面目光发直,不知道是想起了乔青絮还是为眼前状况感到为难。
如此场景总让人心里憋闷,白绮歌悄悄离开大堂走到外面,目光几许沉黯。
世间太多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人,或是天各一方,或是阴阳永隔,总有无数理由让眷属分别,让一段感情悲哀收场。那些人是抱着怎样的勇气活下去的呢?勇气之外,是不是还有难以想象的伤痛与思念,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满溢,无处掩藏?
她是这样的。
尤其现在,得知易宸璟身陷险境,随时可能失去性命的时候。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誓言说得好听却难做到,当易宸璟生死未卜时她只能在这里喝酒、强颜欢笑,这种无奈、无力,刺得心痛滴血。
“有红缨军和乔家寨这些兄弟,想要冲破封锁到宫中救太子还是有希望的。”
清淡声音在身后响起,白绮歌回身,毫不意外地看见宁惜醉柔和面容。
“白姑娘心思重,有什么情绪都压在心里,这样下去很容易变老。”半是玩笑地轻叹,宁惜醉走到白绮歌面前,温热手指轻轻刮过白皙脸颊上那道伤疤,“口口声声说要好好活着却总是逼迫自己,让太子知道岂不是要心疼么?宁某看见也要于心不忍的。”
“有些东西不是想要丢掉就能丢掉的,宁公子没有过这样的体会吗?”站在宁惜醉身前,白绮歌不需要逼着自己露出笑容。
宁惜醉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有,很多时候。许多事情不是我想怎么做都可以的,就好比对白姑娘,我希望白姑娘能离开太子、离开遥国那片是非不断之地,可白姑娘绝对不会听我劝告。”
“他在那里,我自是离不开。”
各执己见的话题已经不是第一次讨论,每次都是无果收尾,宁惜醉知道白绮歌的执着,白绮歌也了解宁惜醉的好意,除了沉默以对外实在没有其他方式能进行下去。
许久,宁惜醉开口换了话题:“如果只靠红缨军和乔家寨的力量不足以闯破封锁,白姑娘会接受安陵国的提议换取帮助吗?”
“也许吧。”白绮歌幽幽一叹,脸上现出落寞笑容,“若是这次能解宫变之围,也许我和宸璟还有复合的机会,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昭国百姓,更不知道这么做爹爹和娘亲会不会伤心。大概我和宸璟注定有缘无分,原本还想搏一搏天命的,发现与天竞争的结果竟是这么惨烈后,我已经不愿再失去任何亲人了。”
因着两人难以割舍的感情导致白灏城受骗殒命,这件事在白绮歌心里将会是一生的痛,同时,也是将她和易宸璟隔绝的重重帷帐。
又或者,是再不能并肩携手的唯一理由。
第325章 三国联军
战廷与叶花晚之间究竟能不能完美圆满,白绮歌暂时没有心思考虑,借着烈酒酣饮熬过乔家寨集合人马的一夜时光后,第二日一早,白绮歌便提出要赶路去帝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等等徐副将他们?”看着良莠不齐的千八百人,宁惜醉有些犹豫。
“红缨军行进速度再快也比不上我们快马加鞭,等他们来乔家寨至少还要三两日,倒不如我们一边赶路一边等,反正这些人马肯定不如红缨军速度快。”白绮歌回答得干脆,没有丝毫迟疑,“运气好在到达帝都前就能汇合,运气差点也不过是在帝都外等他们一段时间,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冲击。”
宁惜醉不置可否,事情确实如白绮歌所说,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外没有其他选择。
在乔老寨主的全力支持下,乔家寨近九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山,一人一马,弯刀相随,远看去气势恢宏,近看去,却都是些粗犷且不拘小节的糙汉。有眼尖的百姓一眼便看出这些人来自乔家寨,还以为守着一方安定的大寨要搬家呢,一路上不少人拦在路前跪求“山匪大人”们不要离开,惹得宁惜醉等人哭笑不得。
父母官不是一方的天,倒是这山匪们成了百姓最信赖的,足见乔家寨影响力之大。
因着有百姓时不时出现询问阻拦,一行人马行进速度比预想要慢上很多,是而还不等到达帝都附近,徐泽之已经率领红缨军追赶上来。两方人马汇合再加上闻风从江湖上前来支援的人,算下来居然达到了一千九百人之多,数量之庞大让白绮歌也微微吃了一惊,细问之下才得知,原来许多人是慕她和易宸璟之名才来帮忙的,皇子将军和战妃的名号早已传遍遥国,受到许多热血之士的尊重仰慕。
不管怎么说,人多不是坏事,当白绮歌穿上徐泽之送上的战甲时,俨然一副带兵将领风范。
临近帝都前一日,有人主动找上白绮歌,紧张气氛中惊喜再度降临——带着大斗笠遮住面容的来客让白绮歌隐约有种熟悉感觉,及至那人摘掉斗笠,白绮歌险些惊呼出声,重逢感动更胜欣喜。
“萧将军!您怎么会在这里?”
笑呵呵把斗笠都在一旁,萧百善揉了揉花白的头发,眼中也满是激动:“听说有人沿路兵不血刃收编大军,末将一猜就知道是太子妃来了,除了太子妃之外还有谁有这本事?那些山匪啊、暴徒啊,统统都是些厌恶朝廷的人,唯独太子妃这样与江湖人士有所往来又身在前朝后宫的人才能让两面和平共处,所以我一听混编大军正往帝都这边过来,饭都来不及吃就在这里等太子妃了。”
“什么大军,萧将军又胡乱开玩笑。”白绮歌回头扬了扬下巴,无奈目光看向吵吵闹闹的人群,“总共就这不到两千人马,少半是二哥带的精兵,多半是义气相助的平民兄弟,还不清楚与封锁帝都的队伍差距多大。对了,萧将军是否了解帝都情况?被派来围守帝都的都是些什么人?”
说到正事,萧百善敛起轻松神色,拉着白绮歌坐到路旁树下:“这件事说来话长,太子妃听我慢慢讲。宫里出事后末将也迷糊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有天晚上两个百姓把身受重伤的偶大将军送到末将家里才得知内情。太子妃应该知道太子手下有一批人马吧?这批人马一直是偶大将军的门生祁栋在掌管,安宁王发动宫变后立刻派人抓了祁栋严刑拷打,也亏着祁栋是条汉子,到死也没说出那些人马在何处、由谁联络。偶大将军也被安宁王抓去了,原本和皇上、皇后一起关在紫云宫,后来皇后找机会解开了偶大将军腕上的绳子,这才让偶大将军有机会逃走,只不过一路躲着追杀又要忍着身上的毒,到末将这里时,偶大将军就只剩半条命了……”
想起仍在昏迷的偶遂良,萧百善忍不住擦了擦眼角,深吸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
“末将趁夜逃出帝都,拿着信物找到了太子殿下的人马,现在他们就在东面四五里地外等着与太子妃汇合。至于围守帝都的人,末将和其他将士都感觉面生,所料不错应该和我们差不多,是安宁王私下养的队伍。先前末将派人去探查过,对方大概有四五千人——哦,是私兵和外城禁军加在一起,外城禁军也在。”
外城禁军隶属于偶遂良管辖,如今偶遂良受伤逃走,易宸暄大可以借各种理由重新选人接管,那么这些人被派来一同围守帝都也不足为怪了。
白绮歌绞着手指,看表情并不轻松:“禁军都是偶大将军训练的精兵,我们手中能与之相比的大概也就是二哥的红缨军,可红缨军才七百余人,如何能对抗四五千人的兵力?乔家寨那些兄弟并非将士出身,勇猛有余而经验不足,我也不希望他们有太多伤亡。总的来说我们这是要以少敌多,并且是极其悬殊的差距,胜算实在是微乎其微。”
仔细观察一番,萧百善很快发现乔家寨那些人是临时拼凑的队伍,战斗力至多是人数的一半,情况委实不容乐观。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白绮歌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问道:“宸璟……萧将军知道太子的情况吗?”
“太子殿下情况不是太好。”萧百善摇摇头,看见白绮歌瞬间惨淡的脸色有些不忍,却还是硬着心肠说出实情,“偶大将军被关在紫云宫时虽然不能与安宁王和皇上见面,但是能听到他们交谈,安宁王像是想要刺激皇上似的,经常会来说些有关太子殿下的事。殿下落入埋伏中了蛇毒,被关在天牢后更是被一群毒蛇缠绕,安宁王想了许多办法折磨殿下……”说着说着,萧百善哽咽,顿了顿才继续道,“真么想到平日里看安宁王温文尔雅的,骨子里竟是这般歹毒阴狠,如果不能尽快救出殿下和皇上、皇后,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救,拿什么救呢……”白绮歌失神,愣愣看着不远处不知忧愁畅快喝酒的人群,心里愈发纠结。
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兵力,足以与围守帝都的四五千人对抗的兵力,昭国那边出了红缨军外再不可能派出人手解敌国之围,乔家寨能借出近千兵力已是倾尽全力,剩下的几千呢?让她拿什么填补这个漏洞,靠谁的力量冲破封锁闯进皇宫去救人?
要说有的话,只剩下一方。
觉察到白绮歌眼神微变,萧百善隐约有种说不出的担忧,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向白绮歌走来的两道人影打断。
看着那两个人越走越近,白绮歌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厌恶,脸上矛盾表情在想到易宸璟可能正受到痛苦折磨时化为苦笑,站起身,平静地看着那二人。
“军师和卢将军时间算得刚好,不愧是有备而来。”
听白绮歌口气带着三分嘲讽之意,兀思鹰颇为不自在,然而终是惭愧多些:“主君的命令,兀思鹰实在不能违背,还请三小姐体谅。”
“罢了,是我有求于安陵,接受条件也是理所当然。”白绮歌转头向卢飞渡,眼里曾有的亲近温和再寻不见,只余面对陌生人的淡然,“我想先了解安陵的诚意,这次围守帝都的队伍有四五千人之多,安陵能借我多少兵马,这些兵马又能否竭尽全力助我?”
没有白家这层关系在,卢飞渡对白绮歌的亲近明显要弱于兀思鹰,见白绮歌打算接受条件立刻伸出四只手指,语气里不无得意:“我军四千兵马就在十里外,三小姐只需签下契约,明日午时之前我就能让这四千兵马赶到,而且保证他们会尽其所能与敌人对抗,绝对不会有半点懈怠。”
安陵士兵个个都是流匪暴徒出身,身强体健又不怕死,加上有兀思鹰和卢飞渡的训练,随便拿出一个皆是身经百战的战场好手,虽然比不上红缨军的精锐,但实力远高过普通士兵和禁军。有这么精英的四千将士助阵,想要突破封锁简直易如反掌。
得到令人心安的答复,白绮歌轻轻点了点头,伸出手平摊在兀思鹰面前:“契约书呢?”
“在这。”兀思鹰赶忙从怀里拿出一卷牛皮纸,还不等递给白绮歌就被一双大手拦住,诧异抬头,竟是萧百善横眉冷目挡在中央。
“什么契约书?这些是什么人?太子妃与他们定了什么契约?”一大堆问题连珠炮似的轰向白绮歌。
白绮歌伸长手臂接过契约书,面对萧百善故作轻松:“萧将军还没听出来吗?这二位是安陵国的使者。这是兀思鹰军师,这是卢飞渡将军,在漠南时萧将军应该与他们率领的安陵军有过接触才对。”
先前一连串事端都因安陵国而起,如今安陵又派人来插手宫变还要与白绮歌订什么契约,萧百善对安陵抱有的敌意有增无减。
“我看看!”劈手夺过契约书,萧百善警惕地瞪了兀思鹰和卢飞渡一眼,心里正猜测着安陵是打算要遥国土地还是与昭国结盟时,却被契约书上内容彻底惊呆。
约国安陵借四千精兵予白家三小姐白绮歌,以助遥国太子解围。此事后,安陵与昭结为友盟,白家三小姐嫁入安陵为主君妻,再不得与遥国人士相见。
第326章 末路契约
笔走龙蛇,落墨宣张,朱红指印鲜艳刺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简陋农居里,萧百善眼睁睁看着白绮歌签下契约书,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味道,别过头闷着气,道不出的难受憋屈。
见证过白绮歌和易宸璟恋情的人都会明白,那两个人不可能轻言分离,即便是因各种理由被迫分开,剩下的也只是各自神伤而已。当初白绮歌为保易宸璟忍痛写下休书的事传来,萧百善等人都以为他们只是暂时分别,早晚还会复合,没想到时隔不久,白绮歌竟然以这种方式打破了他们的希望祈愿。
“等人救出来我就和你们回安陵,这之前,请尽力帮我。”
面对白绮歌诚恳请求,兀思鹰愧于接受,所有流程都是卢飞渡一手操作的,等到契约书写好、签定,卢飞渡笑容满面,而且他人皆是一副沮丧神情。
“到头来还是趁人之危,毫无君子风度。”宁惜醉冷冷斜睨,语气不咸不淡,却让人感到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
卢飞渡动了动嘴没有反驳,耸耸肩收好契约书,嘟嘟囔囔道了句“奉命行事,我也没办法”,惹得叶花晚上去就是狠狠一脚,而后便是小丫头放声大哭。
成全一段姻缘要经历千般波折万种磨难,而毁了一对儿龙凤,只需一纸契约。
“好了,现在不是想些闲事的时候,明天等安陵军一到我们就得发动攻势,用最快速度突破围守进入帝都。”白绮歌把叶花晚推到战廷怀里,狠下心不去看小丫头啜泣,挪到角落里与卢飞渡商量两军汇合的事情,战廷依旧默无声响,抱过哭得更厉害的叶花晚束在怀里,不让她去打扰白绮歌。
“白姐姐要嫁别人了呀!”叶花晚哭得嗓子都哑了,扯着战廷的衣袖紧紧攥在手里。
“嗯。”生涩地拉起叶花晚小手,战廷终于露出几许悲伤神情,“我知道,我知道太子妃要嫁人。叶子,先不要去吵太子妃,让她先救出殿下好不好?那之后不管谁要带太子妃走我都会拦着,就算拼掉性命也不会让殿下和太子妃再分开,相信我,好吗?”
想要救易宸璟就得依靠安陵军,要么,只能看着易宸璟死,易宸暄成为遥国皇帝。
叶花晚拼命说服自己不要任性,可是越想越伤心,看着角落里白绮歌寂然侧脸总觉得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仍是哭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等叶花晚哭累了睡过去,白绮歌也结束了与卢飞渡、萧百善等人的商量,战廷沉默着拦住白绮歌,抬手指了指屋外。
“太子妃当真要嫁给什么安陵国的主君吗?”清明月色下,战廷开门见山发问。
“换做是你,也会为了宸璟不惜一切吧?”白绮歌反问,宁静面庞泛起清淡笑意,“战廷,你一定明白这种感觉,追随宸璟这么多年,你不也是把他当成愿为之付出所有的人吗?现在宸璟有难,我能做的就只有想尽办法去救他,契约也好、再嫁也好,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
“那殿下怎么办?太子妃认为,殿下会因为获救而高兴,甚至连太子妃您嫁给别人都不感到伤心吗?太子妃这么做也算是自私吧,只为了自己一厢情愿的牺牲能够有个结果,连殿下的心情都不理不顾!”战廷激动得提高音量,脸色涨得通红。
一厢情愿的牺牲……真是个好说法,贴切,精准。白绮歌不怒反笑:“难得从你嘴里听到如此言语,是小叶子的聪明传染给你了?”
毫不应景的玩笑并不能让战廷心情好转,忿忿扭头,喉结咽动。
夜色里一声清冷叹息,白绮歌收起笑容坐到井边,骨碌碌吊起水桶微微倾斜,冰冷井水泼洒在同样冰冷的手上。这样的动作其实毫无意义,唯一能证明的就是白绮歌的手很凉,像心一样。
“战廷,答应我一件事,如果能顺利救出被易宸暄囚禁的人,在我同意前不要把联姻的事告诉宸璟,纵是他知道了你也要拦着他,别让他做傻事。”
“要瞒殿下到什么时候?到他气死吗?”
“你这脾气真是……”白绮歌苦笑,随手撩起井水掸在战廷脸上,“瞧你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要是青絮姐姐在早扯着你的皮肉大骂一通了。给我听好了,这件事你什么都别问,只要知道是为宸璟好就行了——他不是你最尊敬的人吗?那就好好保护他,其他的不要管。”
说到底,战廷终是不能违逆白绮歌的,垂头丧气应了一声,而后又带着一丝丝希望看向白绮歌:“要是那个安陵国主君毁约,是不是太子妃就不用嫁他了?”
“谈了这么久条件就为逼婚,你觉得他会毁约吗?”白绮歌反问,战廷立刻又萎靡下去。
“那个什么主君处心积虑逼太子妃嫁给他,一定不是个好人,太子妃只会被欺负。索性我去找他问问,问他到底长没长脸跑来抢别人的妻子,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白绮歌有些无奈,像战廷这样执拗的人想改变他想法十分困难,能让他保证不告诉易宸璟已经很难得,再多求就过分了。不过她也没资格说别人,在安陵国逼婚这件事上连她也无法释怀。
说什么友盟,其实就是为谋求自身利益,由始至终安陵主君都在谋算,从未停止。
契约书到手后卢飞渡立刻投入到备战当中,第二天晌午,安陵四千精兵比预计时辰更早出现在白绮歌面前,由遥国、昭国、安陵国三国兵力组成的队伍总计六千人,为救易宸璟、解宫变之围向封锁帝都的大军发起攻击。
战乱又起,且是距离帝都皇宫如此之近的城郊,百姓们的哭声喊声弥漫天际,有时在皇宫最深处都能听见。
“是遂良吧?他果然还活着。”皇后望着窗外自言自语,空荡荡的内殿之中,只剩下被锁在黄金囚笼里的她和遥皇。大概是听见了皇后低语,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遥皇动了动手指,浑浊双目缓缓转了一圈。
“暄儿……”嗓音沙哑,唤的却是让所有人憎恨的名字。
皇后皱了皱眉,扶起遥皇靠在自己肩上,远在对面墙角的铜镜映出二人身影,有些沧桑,有些悲凉。
他只比她大三岁,现在看来她还是保养得当的中年女子,而他,已经垂垂老矣,风烛残年。皇后扯起嘴角笑了笑,想起当年二人成亲时般配模样一阵心酸,歪头与遥皇相互依偎。
“怀宇,你到底还是瞒了我许多事情,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
遥皇艰难地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沙哑不成调的声音。皇后伸手抓来笼子外的水杯,杯里只剩下浅浅一点水,尽数滴在遥皇干裂唇上后,遥皇终于能开口说话。
“暄儿的事,只有朕和遂良知道……”许是想让皇后相信自己,遥皇用力抓住皇后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却不知道那里微弱跳动只会让皇后的心更加酸楚。喘了几口粗气,遥皇又努力睁开眼睛:“朕想……他最好安安稳稳一辈子……煜儿、煜儿不成器便立他为太子,可是他……朕对不起璟儿,对不起韵儿……”
“即便这时你想的还是她。”皇后脸色有些冷,片刻又一声幽幽长叹,“罢了,这么多年我早该知道,这辈子你爱的只有她一人,当初是我不该夺了她的后位,以至于你恨我如斯。可笑的是到最后也只有我能照顾你,陪着你走到阴间黄泉,你心心念念爱着的女人早入轮回了吧……真是,怎么又说起这些了?反正死都要死在一起,再怨你、厌恶你也不能躲到天边。”
刚才的几句话几乎耗尽了遥皇残存体力,听皇后半是抱怨半是无奈感慨,苍老面容上露出一丝安然神情。
“我最厌恶你这点,明明不喜欢我还总做出一副习惯了的模样,你早说不愿娶我的话我怎会生出那些事端?”扭过头不去看遥皇表情,皇后深吸几口气压制住激动情绪,过了半晌才转回最初话题,“你告诉我,暄儿是不是荣太子的孩子?”
浑浊目光泛起一丝涟漪,遥皇闭上眼,僵硬地点了点头。
荣太子,易怀荣,当今大遥皇帝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也是袭了太子之位却被赶下台的一缕冤魂,而易宸暄,正是荣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皇后发了好一会儿楞,待到耳畔又依稀传来哭喊声才仰头苦笑:“养虎为患,怀宇,你这是自作自受啊!你既然篡位夺权成了皇帝,又何必去抚养荣太子的孩子长大成人?就算你给了他皇位他还是会恨你,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昔年岁月那些恩恩怨怨重被拾起,遥皇无意义地摇头摆手,似是要赶走脑子里的纷纷扰扰,然而他得到的,只有令人绝望的开门声。
“二叔,听到了吗?你的百姓在哭号,江山在泣血,最繁华热闹的帝都也将要被战火燃烧,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和他的女人。”颀长身影在黄金囚笼前驻足片刻,而后走到窗边,单薄唇线抿出一抹冷笑,“白绮歌就快来了,这场争夺究竟会以谁的头颅滚落为终局,请二叔拭目以待。”
第327章 失踪的人
四千安陵军比白绮歌想象中更加强悍,甚至不需要在最后冲锋的乔家寨人马如何拼杀,遭受突袭的敌人很快便如一盘散沙溃败,四处逃窜,将通往帝都的大路暴露在白绮歌面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帝都城郊向北约十五里便是南城门,站在被血染红的土地上,白绮歌可以清晰地看见高耸城墙,紧攥的手掌传来一丝微痛。
“尽量不要伤到百姓,直奔皇宫,攻城!”
威严军令嘹亮肃穆,卢飞渡、萧百善和徐泽之同时落下高举的手臂,只听一阵马蹄乱响,除乔家寨的人马外所有联军跟在骑兵后,浩浩荡荡冲向大遥帝都南城门。
突破这道门,易宸暄就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了。
不知为什么,白绮歌总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这样的胜利得来太过容易,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提心吊胆,好像不注意就会踩进某个陷阱。是她多心么?还是易宸暄真的在幕后策划着什么,用小小的失败引诱他们上钩?
然而情势容不得白绮歌瞻前顾后,听着将士们的怒吼,白绮歌也纵马疾驰,目光死死锁住即将被突破的帝都城门——以不变应万变,既然猜不到易宸暄用意,那么也只好按照原计划行事。
“真是的,身为大将冲那么猛干什么?让跟在后面的男人们情何以堪?”一声苦笑,大军之后的宁惜醉连连摇头。
兀思鹰可没他那么悠闲,看看身边所剩无几的护卫兵与乔家寨一边聊天一边说笑的杂牌军,忧心忡忡的军师一根根揪着胡须:“太少了,后面留的人太少了!万一敌人从后面偷袭根本没人能及时回援,要是苏公子在的话还可以……”
宁惜醉和不擅厮杀的兀思鹰作为“重点保护人物”被白绮歌安排在大军最后,特地交待乔家寨的一群好汉们守着,即便如此兀思鹰还是不放心,对于苏不弃没有在周围护佑这点颇有微词。
“不弃得送瑾琰去青冥山疗毒,之后还要找义父问些事情,军师要是想他的话可以追去,正好我看你就烦。”宁惜醉笑容灿烂,说出的话却刀子一般尖锐无比,刺得兀思鹰老脸通红。
“我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逼婚也是随便说说吗?真不明白军师和卢将军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厚着脸皮提出条件的,换做是我早就钻地缝里永世不再露面了。”
“我、我有什么办法,上面的命令……”
“上面让军师嫁人军师嫁么?让你和卢将军成亲你成么?什么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什么叫礼义廉耻都不懂,军师读了这么多年书都是用脚趾头读的?”
还没说上几句,兀思鹰脸上已经一阵红一阵白,一副委屈要哭的表情,宁惜醉笑容却是越来越灿烂,越来越毛骨悚然。
有些人,笑比不笑还可怕。
以出兵支援为条件逼白绮歌联姻一事本就不算光彩,其他人碍着两国关系心里有数也不能明说,唯独宁惜醉不管不顾冷嘲热讽,想起来就会抨击几句,而且无一例外都击中不能反驳的要害。
兀思鹰打了个寒战,悄悄夹紧马腹想要离宁惜醉这个笑面狐狸远一点免遭黑手,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吓得他险些摔下马。
“怎么回——”兀思鹰狼狈回头,还不等一句话问完,铺天盖地的箭雨如瀑布般袭来。毫无防备的人群慌乱四散,人撞人、马撞马,片刻前还有说有笑的队伍转眼溃散,混乱之中连宁惜醉也不知去向,只剩兀思鹰在人群里徒劳地大喊。
片刻后,红缨军回援,绕到大军后面放冷箭的二百余敌人趁乱逃走,留下满地伤亡士兵哀嚎不止。
“为什么把人都调到前军?后面只剩下这些什么都不懂的莽夫能抵挡偷袭吗?!”箭雨中负了伤的安陵军师兀思鹰一反常态暴躁怒喝,眼里布满红血丝。
被斥责的人是卢飞渡,本来兀思鹰让他留下百十来人在后面守着提防有人偷袭,卢飞渡认为溃败的敌人不可能谋划偷袭没有放在心上,这才导致敌人来袭时后方部队根本没有像样的士兵能够反抗抵挡,而毫无规矩可言的乔家寨人马面对整齐有序的敌人不能及时作出反应,也是造成如此之大伤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赶紧清点人手看伤亡都有多少。”卢飞渡恶狠狠唾了一口,嘴里蹦出几个脏字,目光一直看着侧面而不敢与兀思鹰和白绮歌对视。
死伤的人多半是乔家寨来的,白绮歌心里难受,卢飞渡一样不舒服。
毕竟是借来的援军,白绮歌本不打算说太多让兀思鹰或者卢飞渡难堪,直至忽然发现一直都没看见宁惜醉身影,心口陡然一寒,用力抓住兀思鹰手臂:“宁公子呢?宁公子在哪里?”
得来的,只有兀思鹰踉跄后退的脚步,以及颤抖低头。
白绮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立刻白了脸色,只觉得像是猛然坠入冰窖一样,从头到脚阴冷深寒。
宁惜醉不会功夫,漫天箭雨中若是没人保护……想象到这里戛然而止,白绮歌用力甩头,撑起的笑容艰涩生硬:“不会的,宁公子福大命大,不会这么容易就出事。来人,来人!谁看见宁公子了?快说啊,有没有人看见?!”
仓皇喊声引来所有人侧目,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
从昭国一路赶来遥国帝都,白绮歌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宁惜醉,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有着漂亮眼眸的异国商人于白绮歌而言关系非同一般,而他的和善风趣也感染着每一个人、吸引着每一个人。得知宁惜醉在刚才的袭击中失踪,无论是红缨军还是安陵军,又或者是那些来自乔家寨以及江湖上的人,几乎所有人都与白绮歌的反应相同,疯了一般去翻过每一具尸体,祈祷着能发现宁惜醉影踪,又矛盾地希望着,被确定死亡的人不是他。
直到日暮西沉,宁惜醉仍是没能被找到,眼看南城门近在眼前,白绮歌枯坐着,双目发直。
如果宁惜醉真的遭遇不测,她还能背负巨大愧疚与罪孽活下去吗?白灏城的死让她的心丢了一大块,与易宸璟被斩断的姻缘又让她的心丢了一大块,如今所剩的就只有家人和宁惜醉这个知己,若是他也为她而死,那么这世上再没有什么理由能让白绮歌原谅自己了。
“白姑娘!白姑娘!”一串急促呼声忽地传来,乔家寨负责统率一帮兄弟们的雷老二上气不接下气跑到白绮歌身边,两只眼睛熠熠发亮,“白姑娘,好消息啊,有人白天打仗时看见过宁老板!”
并不算大的一声低呼引来许多人,呼啦一下把白绮歌和雷老二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全都在问宁惜醉情况。
雷老二咽了口唾沫,一把抹去额上臭汗:“是这样的,西山的小皮子后背中了一箭,一直昏睡到刚才才醒来,听兄弟们都在打听宁老板情况就找我过去,说是打仗时见到有一伙人摸进队伍里专门追着宁老板杀。当时一片乱,小皮子想去帮宁老板却被冲散,只能眼睁睁看宁老板骑着马往西面逃去,之后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受伤了吗?逃走是他有没有受伤?”卢飞渡黑着脸急问,差点儿把雷老二细胳膊细腿儿捏折。
雷老二吃痛,哎呦呦叫了两声退到后面:“没、没受伤,小皮子看他走时身上干干净净,应该是没受伤……”
闻言,卢飞渡长出口气,脸色稍霁:“还好,那家伙聪明着呢,只要没受伤他一定能想出逃走的方法,不然也不会一个人骑马跑开。”
宁惜醉不懂功夫,驭马之术却比常人更优秀,按理说只要他没受伤想要逃掉不成问题。然而白绮歌和兀思鹰还是极度担心,紧皱的眉头怎么也放不开。
“偷袭的人必定是易宸暄手下无疑,可是他为什么要派人追杀宁公子?有这机会实力直接杀我或者几位将军不是更好?”白绮歌越想越紧张,手指卷着衣角堆出层层褶皱,“宁公子要是逃掉还好说,万一逃不掉,我真怕易宸暄会对他有什么图谋。”
卢飞渡愣了愣,满脸茫然:“他……他就是个商人,安宁王盯着他做什么?因为之前他给战国提供粮草?”
“不,不可能,安宁王对遥昭之战没多大兴趣,更不会与一个商人计较,肯定是为了其他原因。”兀思鹰深吸口气,站头朝向白绮歌,“三小姐,兀思鹰说句不当说的话——宁公子成为安宁王的目标,只怕根源在您啊!”
白绮歌尚不及回应,身旁叶花晚先动了怒,冲到面前照着兀思鹰就是一顿秀拳:“关白姐姐什么事!谁能想到那个疯子要杀谁、想欺负谁?凭什么一出事就怪罪到白姐姐头上?你们这些……你们这些臭老头!不讲理的死老头!”
“叶子,别说了。”
白绮歌把激动的小丫头揽回身后,抬头看了看眉头紧锁的兀思鹰,目光幽幽,对他的猜测没有否认,却抛出让所有人都大为惊讶的反问。
“易宸暄对我身边的人下手的确有可能,不过,兀思鹰军师,宁公子被追杀一事的源头,您确定与你们安陵国无关吗?”
第328章 最终目的
不明所以的问题让旁人一片困惑,静谧中兀思鹰脸色极其不自然,过了许久才能如常说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问题以后再讨论,先找人要紧。”
白绮歌收回目光,招手叫来徐泽之:“徐将军,你挑选几个伶俐些的人跟雷叔一起去寻宁公子,我和其他人照计划继续往皇宫闯,若是找到了也不必带宁公子来追我们,送他去乔家寨或是一叶山庄都可以。”
“末将领命。”
徐泽之刚想动身去选人,卢飞渡伸长胳膊把人拦住,眼神却是瞟向白绮歌的:“我们也出一部分人力,毕竟后方无人防御是我疏忽大意造成的。”
“随你。”白绮歌回答得索然无味,脸上表情更是淡漠。
事关宁惜醉,她实在做不到和和气气对兀思鹰和卢飞渡,而更深层的猜测则让她心里一阵烦乱,难以安定。
眼下,也只能祈祷宁惜醉平安无事了。
帝都是京畿重地,白绮歌作为解围者率昭国将士突入勉强说得过去,而安陵国这个第三方就不便进入了,是而攻破南城门后,卢飞渡自觉地将四千人马留在城外,直捣黄龙的事就交给红缨军和易宸璟私兵负责,剩下其他人在城内随时候命。
大遥皇宫有着中州最高的围墙,宫内禁军掌控着强弩、投石机、火炮等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当目光触及宫墙上做好战斗准备的禁军时,白绮歌知道,这一战可不像攻帝都破围守士兵那般简单了。
果不其然,训练有素的宫内禁军在攻城队伍首次发动攻势时就给予了迅速有力的反击,面对不断的弓弩飞射与炮声隆隆,一代军神白灏城亲自训练出的红缨军竟也难以迅速攻破,两方在皇宫南门正阳门展开鏖战。
禁军所用火炮都是五十多年前铸造的,杀伤力一般,瞄准度差,唯一高的就是声响,炮声传到紫云宫内,竟如同在身边施放一样。
“城南是百姓居住最密集的区域,这一炮下去不知多少房屋要被摧毁,也数不清多少人要成为废墟里的冤魂,打到最后,无论对哪一方,百姓们都只有憎恨。”
青涩的葡萄粒放进口中,轻轻咬下,酸中带甜的汁液浸满口舌。易宸暄眉头微皱,而后又舒展开,似乎对这种程度的酸涩十分喜欢。
“战事难免有伤亡,百姓虽厌恶征战却都明晰事理,谁挑起的战火、谁想要毁我大遥江山百姓就会恨谁。”皇后不卑不亢,依旧保持着一国之母的雍容贵气。
易宸暄轻笑,目光从窗外宁静景色转移到角落里黄金囚笼上:“这么多年来皇后一直相信着虚无缥缈的正义?如果世间有天道报应在,如今的你根本不会是什么皇后,而我现在做的才是义举,是为当年被迫害致死的太子伸张正义。”
“本宫不愿与你多费唇舌。白绮歌能打到皇宫前就一定能攻进来,凭你手下那几个没骨气的废物将军定是拦不住她的,到时候谁胜谁负、谁是成王谁是败寇才有分晓,你也只能趁着这时还能笑两声。”
像是听到什么荒唐有趣的事,易宸暄笑弯了腰,摆摆手,许久才能平定喘息好好说话。
“皇后没仔细看二叔表情吗?二叔的表情在告诉你,他可没有这么乐观。”放下手中大串晶莹葡萄,易宸暄走到囚笼前蹲下,微微眯起的眼眸泛出阴冷之色,“昔年我为五皇子时广受拥戴,朝中近半数大臣都愿荐我上位,皇后真觉得我的私兵只有几千这么简单?实话告诉你,帝都这三千兵马只是我全部私兵的一成不到,剩下的人一部分去了昭国攻打都城梁施,另一部分则跑到灵溪郡收拾乔家寨那些山匪,我要让白绮歌在这世间再没有容身之处,让她彻底明白,与我作对究竟是什么下场!”
文雅面庞在低吼时几近扭曲,皇后胆子大也免不了心生寒意,下意识退到囚笼边缘,紧紧握住遥皇僵硬手掌。
易宸暄的计划可以说是胆大至极而又令人措手不及,白绮歌思虑再多也绝对想不到此时昭国和乔家寨会受到战火威胁,更可怕的是,易宸暄竟然掌握着与自己对抗的联军详细情况,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皇后暗暗倒吸口凉气,与遥皇十指相握的手掌愈发紧攥。
白绮歌,那个屡屡受到她和遥皇刁难的女子,却是眼下遥国唯一希望了。
内殿房门吱嘎一声,一袭艳红出现在门口,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呆着,不是告诉你那小子逃走了吗?要不是我去天牢及时,连太子都要被他救走了!”
“吵什么,出了事就会嚷嚷,留你们干什么的?”易宸暄沉下脸不耐烦道。
阮烟罗气结,要不是看遥皇和皇后在早就冷嘲热讽一番了,想起在易宸暄的不理不问下偶遂良和傅楚先后逃脱不禁闷哼一声,重重摔门离去。
“你是中州子民却与漠南蛮夷勾结,简直丢了皇家脸面。”皇后见状灵机一动,佯装怒道。
易宸暄耸耸肩,又踱步回到囚笼前:“谈不上勾结,她也是我的棋子之一,和你、和老七都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中州人骨子里有背叛的天性,瑾琰和七儿相继背叛了我,我不用这些愚蠢的异族傻瓜还能用谁?反正他们想要的东西对我来说毫无用处,随便赏给他们一些就能换来一群人摇尾乞怜了。”
“易宸暄,你许给那些蛮人什么条件了?大遥江山岂是你一句话就可送人的?!”
“我何时说过要送他们大遥江山?”易宸暄嗤笑,“他们想要土地是不假,那也得我愿意送才行。如果我真的输给白绮歌,那么和胭胡国的约定自然也就作废,所以皇后现在最该做的是闭上嘴在心里祈福,祝白绮歌能够不负众望杀了我,如此一来所有事情就都圆满了。”
皇后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易宸暄面上,因此当易宸暄说出这番话时,表情里一闪而过的寂然并未逃过皇后眼睛。
那抹寂然代表着什么?他仅存的良知还是其他?皇后猜不透,只觉得易宸暄的话里听不出坐等胜利的得意味道,反而有种等待宿命终结的平静。
这人……真的是易宸暄吗?
“为什么费尽心机走到这一步却一直拖着?”茫然困惑中,皇后低低开口,却被宫外又一波隆隆炮声淹没。原本想要继续追问,手心蓦地传来轻微摩挲,皇后诧异低头,正见遥皇浑浊目光中一缕闪烁。
“怎么?”低下头靠到遥皇嘴边,半天也没听见半点声音,等到皇后再抬头时易宸暄已经不在,只剩房门寂寥关闭。皇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语气颇有埋怨意味:“虽不是亲生的,他却和你一样让人费解,我实在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现在只盼着白绮歌能顺利突破封锁赶来救人,也不知道璟儿怎么样了,还能不能坚持到白绮歌——”
掌心又是一阵摩挲,皇后停下说话皱着眉看向遥皇,登时愣住。
铁骨铮铮如他,竟也会流泪么?这泪又是为了谁?
“救……暄儿……”用尽全身力气吐出沙哑声音,遥皇捏了捏皇后手掌,闭上眼,任眼角泪水滚烫。
皇后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易宸暄发动宫变囚禁兄弟及父亲,这样大逆不道之人为什么要救?他手上染血成河,背上罪孽无数,救了他,有多少人会死不瞑目?这对儿有着血海深仇的父子,当真都是疯子。
紫云宫在炮声中失去宁静,天牢也不例外,硝烟味道穿过长而黑暗的甬道进入牢房,钻进沉睡的人耳中。
“打起来了吗……”易宸璟睁开眼,唇角挂起苦涩笑意,“她还是……来了……”
牢房外的黑暗角落里,小狱卒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呆滞目光看着不远处老狱卒正在被蛇群吞食的身体,止不住瑟瑟发抖。天牢中就只剩他和易宸璟两个活人,那种恐惧难以描摹却真实存在着,听到易宸璟说话,小狱卒似是见到了绝望中一点光明一般,连滚带爬扑到牢房铁栅上。
“蛇、蛇!蛇吃人了!”
“蛇当然会吃人,你不杀了它就只能做它的食物。”短暂休息过后四肢好像有了些感觉,易宸璟试着动了动手臂,肩上伤口传来剧烈撕痛。他还记得昏过去之前看见了傅楚,那应该不是梦境,不过再看眼前情况,想来打算救他的傅楚是失败了。咳了一声吐掉嘴里血沫,易宸璟试着与惊恐的小狱卒对话:“别乱动,越是乱动那些蛇越注意你。”
“哦、哦……”小狱卒依着易宸璟的话不再乱动,果然,那些蛇便不去注意他,专心围在老狱卒尸体周围。许是因为终于有人能说说话,慢慢地,小狱卒不再那么害怕,贴着铁栅试图与易宸璟攀谈:“太子肩上的上疼吗?流了好多血啊……”
“疼是疼了些,倒不会碍着性命,易宸暄还不打算让我死。”易宸璟苦笑。
“太子和安宁王……明明是兄弟……”半是感慨半是困惑地叹了一声,小狱卒又往易宸璟方向靠了靠,忽地压低声音,“太子,刚才来救你的人没事,我让他从偏门离开了。”
第329章 幕后主宰
笼罩在夜色中的紫云宫隐约可见烟云缭绕,死寂中平添一股阴邪之气,紧闭的大门前,步履蹒跚的瘦弱少年轻轻推开门,朱红门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空空荡荡的外殿看不见任何人人影,只有一地血泊黑红凝结,暗处角落仿佛潜藏着鬼怪张牙舞爪。狰狞可怖氛围里,内殿大门缓缓开启,随着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一缕昏黄光线映入视线。
那光线源自忽明忽暗的长明灯,借着它根本看不清内殿景象,只能听见粗重喘息和*,依稀还闻得到血腥气味。许是上天有意为之,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猛然炸亮,银色光芒一闪而过的瞬息,沉浸在黑暗里的视线终于明朗。
血,满眼的血……
那全然不是什么皇宫内殿,而是血肉装点的魔窟!
凄厉低鸣划破夜空,余音回响在幽长街巷,几点苍白灯笼光芒在低鸣后汇聚到一起,齐齐停在某间小屋前。
“怎么回事?三小姐怎么了?!”粗犷男声带着几许惊慌,敲门声也颇为杂乱。
“没事没事,白姐姐只是做恶梦而已。”屋里传来少女清脆嗓音。听到这回答,门口几个壮汉长出口气,互相看看,苦笑几声后摇头离去,又留下小屋里一点孤寂光芒在雨夜中默然。
入秋了,铜盆里的水有些刺骨,叶花晚嘶嘶吸着凉气拧了块湿布,细心地擦去白绮歌头上汗水。
“白姐姐好些了吗?要不要把小胡子军师叫来?”
“不用了,不过做个噩梦罢了,身上已经好了许多。”一头虚汗被擦去后舒服许多,白绮歌牵强笑笑,重又躺回床上。时辰才不过丑时,因着刚才的噩梦却是说什么都睡不着了,白绮歌翻了个身拉住叶花晚,想起梦境仍是心有余悸:“我梦见傅楚去救宸璟他们,好像是去了紫云宫,可紫云宫里就像天牢一样,又阴又冷,到处都是血腥味道……”
叶花晚握住白绮歌冰凉双手,牢牢放在自己小小掌心内:“白姐姐这是担心过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时徐大哥不是说过了吗,宫里的禁军已经抵挡不住就快被攻破了,等白姐姐退了热能走动时,我们一定能够进宫去救宸大哥和师兄他们。倒是白姐姐你的病……”一声不和年纪的轻叹后,叶花晚捧着下巴愁眉苦脸:“宁大哥失踪后白姐姐就不眠不休的,看吧,累出病来了是不是?在山崖边找到宁大哥的东西不代表宁大哥出了事,也许是先逃了呢?好人好报,我相信宁大哥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白姐姐也要坚信才对!”
“别说了,叶子。”白绮歌摇摇头,疲惫地闭上眼。
宁惜醉被易宸暄派来的人追杀失去踪迹,雷老二亲自带人去找,结果在几十里外的断崖边发现宁惜醉所乘马匹和他从不离手那把折扇,唯独寻不见人,这样的情况实在无法说服白绮歌不多想。
不管宁惜醉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与安陵国有关,由始至终他对白绮歌都是关心体贴、真情实意,对如此知己,白绮歌不愿他有任何闪失。
易宸璟,宁惜醉……
这辈子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眼下都处于生死未卜境地。
事实上刚才白绮歌并没有说出梦境的全部内容,她怕说出来会吓到叶花晚,毕竟那样近乎真实的场景太过骇人——梦里的紫云宫内殿俨然是易宸暄折磨人的魔窟,闪电划过的刹那她看到房中吊着个人,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每一处伤口都是令人绝望地可怖,而那人,她知道,正是易宸璟。
惟愿梦境是假,否则她的心会碎成一捧灰尘,因他受的苦,也因自己无法立刻出现在他面前,救他,或者分担痛苦。
一夜辗转反侧,天大亮时,白绮歌的烧是退了,眼圈却无可避免地浮肿,出现一大片黑印。
“禁军的炮弹差不多都打完了,至多再有一两天我们就能闯进皇宫。啊,对了,三小姐,这是刚才有百姓从皇宫排水渠里捡来的字条,末将还来不及看,也不知是谁写的,外面蜡丸写着若送到三小姐手上可领重赏——”小院里,顶替白绮歌操持大军的徐泽之正喋喋不休汇报情况,蓦地一抬头,被白绮歌憔悴面容吓了一跳,“这……三小姐,您还是再多休息休息吧……”
白绮歌摆手,有气无力地接过纸条:“无碍,前两天没睡好才会染上热症,昨天睡了一整天,现在已经没事了。”
徐泽之动了动嘴唇,末了也没说出些什么——谁不知道白绮歌的固执脾气?现在易宸璟被囚,宁惜醉失踪,她要是能安安心心去休息睡觉就不是白绮歌了。
展开揉成一团皱皱巴巴的字条,白绮歌眼神一亮,深深吸了口气,一身心力交瘁尽去,瞬息又恢复成那个雷厉风行的惊世女将:“徐将军,我先前吩咐的事你可有安排?”
徐泽之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反应过来,抱拳躬身:“依照三小姐命令,末将早已安排乔家寨剩余义士去往安全之处,也发过消息让老将军提防有人袭击。怎么,安宁王真的派人去乔家寨和昭国了?”
“嗯,这是皇后传出来的字条。”白绮歌点点头,脸上难得现出一丝笑意,“总算这次没有让易宸暄得逞。他习惯把自己当成猎人,玩弄猎物然而后赶尽杀绝,我就是怕他对乔家寨和昭国出手才对你说那些安排的。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派了不少兵马去昭国和乔家寨,只不过这次他要彻底扑空了。若是爹爹宝刀未老,想来易宸暄那两万兵马再回不来遥国,我们也不必担心后顾之忧,尽全力取下皇宫即可。”
“三小姐高明!末将之前还奇怪为什么要这么安排,现在才知道,三姐姐未雨绸缪、运筹帷幄的能力绝不在白将军之下啊!”
徐泽之的话完全发自真心并非阿谀奉承,然而白绮歌还是收了笑容,淡淡拒绝了这份夸赞:“不是我高明,而是我了解易宸暄的手段,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疯子也该有个理由啊,遥皇和太子是安宁王血脉至亲,弑父杀君、手足相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徐泽之困惑摇头。
白绮歌没有继续解释。关于易宸暄的动机她也不是很清楚,以前以为易宸暄单纯是为了争夺皇位,可现在看来,事实远不止这么简单,易宸暄想要的东西,绝非皇位权力这般容易猜测。
不管事实如何,易宸暄假传圣旨、私通敌国、发动宫变、囚禁皇帝等罪名是逃不了了,一旦解了宫变之围,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徐将军,待会儿你带人悄悄去置办些酒肉,明天晚上让将士们好吃好喝畅快一番,后天一早,我们一鼓作气冲进皇宫。”生死攸关的决战被云淡风轻地说出,仿佛那只是很寻常的事情,白绮歌目光凝视头顶阴霾云层,掌心将皇后传来的字条紧攥。
是时候了结一切了,与易宸暄的恩怨,以及与易宸璟的孽缘。
从字条上得知宫内详细情况的第三日,白绮歌额率领七百红缨军与易宸璟麾下私兵,最后一次向皇宫禁军发起攻势,三个时辰后,禁军抵挡不住撤下宫墙,又半个时辰后,皇宫大门被攻破。
被围攻多日的禁军早已疲惫不堪,面对气势汹汹的对手全无反抗之力,继沿路兵不血刃杀入帝都后,白绮歌又以最快速度攻破皇宫铜墙铁壁创造了新的传奇,同时也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变推向*。
“你到底在等什么?白绮歌已经攻进来了!”紫云宫内殿房门被一脚踹开,气急败坏的阮烟罗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
易宸暄并不理会阮烟罗的怒气,而是把目光转向黄金囚笼,颇有些嘲讽地看着遥皇:“二叔,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皇城禁军,才几天而已就被白灏城的兵打得抱头鼠窜,与白家相比,偶大将军也不过如此。”
遥皇浑浊双眼动了一动,仍旧不能说话,倒是门口阮烟罗耐不住冲到易宸暄身前,言语间非但没有听命之意,隐隐还有些威胁似的狠厉:“易宸暄,你说过大势都在你掌握之中的,现在呢?眼看敌人要冲进来了你就只会坐着等死吗?!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你在苍梧直到老死!”
“呵,着急了?因为发现自己连逃跑都找不到出路?”易宸暄冷笑,悠闲地抬起手指捏住阮烟罗下颌,冷然目光寸寸逼近,“你这种女人只有皮囊可看,骨子里丑陋到让人作呕,连脑子都没有还想玩心计手段,简直是不自量力。”
阮烟罗被道破心事恼羞成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气得发抖。
她本打算见情况不好就逃出皇宫回到漠南的,没想到白绮歌这么快就攻入,所有出路都被堵死,无奈之下才来找易宸暄,结果却是自取其辱。阮烟罗实在猜不透易宸暄到底有什么打算,见他丝毫没有逃走的意图,心里愈发没底,情急之下恶向胆边生,嘴角一条,袖间一条手指粗细的青蛇飞速窜上易宸暄肩头。
第330章 以毒攻毒
“我不管你想死想活,总之先想办法把我送出宫!”妖媚眼眸眯成细细一条,阮烟罗仰起头,眼中杀意大盛,“这蛇是漠南最毒的鬼寸丁,只要我动动手指它就会咬破你的皮肤,若是没我的解药,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你就会五脏六腑剧痛而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听着,不想死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把你的人都调去前面吸引敌人,后门给我空出来!”
约莫一尺来长的青色小蛇吐着鲜红信子,麟身擦过皮肤,冰凉之感直达心底,就好像死亡如影随形。
然而,易宸暄并不为之感到恐惧,与阮烟罗期待的相反,这个仿佛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的男人居然发出几声低笑,略一抬手,那毒蛇像是见到克星一般嗖地窜回阮烟罗衣袖。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我们两个在一起也算是绝配。”面对阮烟罗惊得惨白的脸,易宸暄悠然自得地坐回龙榻上,捏起葡萄粒放在口中,“都是蛇蝎之人,没什么区别,不同的是你用毒蛇而我用毒药,该怎么驯服蛇类早十几年前我就烂熟于心了,而要怎么施毒……呵,毁了你这张脸我倒真有些不忍。”
随着易宸暄话音落地,阮烟罗猛地觉察出下颌有些不对,异样的火辣之感从被易宸暄指尖碰触的地方迅速扩散,很快便蔓延整张脸,被撕去面皮一般疼痛难忍。阮烟罗不知道易宸暄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着了他的道、中了他的毒,如果还坚持不肯服软,那么她丢掉的将不仅仅是这张脸,还有她的小命。
噗通,在生死面前,向来高傲的胭胡国公主重重跪在地上,用几乎是卑贱的语气不停哀求,直至易宸暄看够好戏慵懒地甩出一颗药丸,妖娆不可方物的红色身影便追着那颗药丸狼狈地滚到角落,和着灰土囫囵吞下,而后跌跌撞撞爬到门边。
“我讨厌威胁我的人,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冷冷抛下一句话,易宸暄好整以暇地闭上眼躺在龙榻上,听屋外吼声渐近,陷入短暂梦乡。
梦里没有任何景象,只有多少年、多少年,一直以来都无法忘却的对话,令人冷如寒冰。
——父皇,为什么他们都说我长得不像父皇,跟母妃也不像呢?
——谁说不像?暄儿你看,你的眼睛和父皇不像吗?
——田公公,父皇最近都不来看我,是不是很忙啊?母妃去世后我一个人睡很害怕……
——嘘,五皇子小声些,皇上正在教七皇子下棋,奴才带您去御花园玩好不好?
——那不是五皇子吗?听说是德妃娘娘和人私通生下的,你看,看他那眉眼,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皇上。难怪德妃这么多年一直都呆在后宫哪也不去,怕是没脸出现吧?
——是不是能怎么样?太子之位有大皇子继承,就算大皇子有点儿什么闪失不是还有七皇子吗?那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宠儿,再多好事也轮不到五皇子啊!我看德妃娘娘病死多半是来自心病,有这么个能干的儿子反倒遭罪吧?
“吵死了!都吵死了!”
那是年幼的他第一次发脾气。
是,他们都很吵,所以那些说话的人都死了,死得很漂亮,很凄美,如同夜里静静开放的昙花,转眼凋谢,而至今也无人知道他们死于谁手,死在哪种离奇的剧毒之下。
缓缓睁开眼,入眼的依旧是那片景色,单调而孤寂,如同二十多年来每一个难眠之夜,总是这样细数床榻的花纹度过。
“二叔,有了老七后你就再没有陪我下过棋。”
空荡荡的内殿,冷清清的气氛,忽而传来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让皇后茫然不解:“你说什么?”
“没什么。”易宸暄起身,半倚着床榻侧头看向遥皇,眸中有着复杂难懂的色泽。
刀兵交撞之声越来越近,紧张气氛驱散易宸暄莫名心情,指尖敲过光洁桌面,那双总能把心事掩藏很好的眼里流露出几许期盼。一声响指清脆,外殿传来细微响动,易宸暄问也不问,似是早知道外面的人是谁。
“她的毒并未全解。你们两个去天牢看好老七,事成之后我会把解药给你,是想看着她面容尽毁、肠穿肚烂还是想守在这里伺机杀我,你看着办吧。”
少顷沉默后,房门一声磕撞作为回答,姬三千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窗外景色中。
揣测人心,抓住弱点,没有人比易宸暄更擅长这些事情,所以他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幸,亦是不幸。
“白绮歌已经攻进来了,你不出去看看?”见易宸暄安坐房中没有离开的打算,皇后试探问道。
“她要先去天牢救老七,之后一定会来这里。”易宸暄哼笑一声,斜睨着皇后不无讽刺,“这都要感谢皇后给她传的信,不然她要找老七还得花费上一番功夫。”
皇后手掌一颤佯装镇定:“哦?是么,你早就知道本宫往外面传递过消息?”
“陶世海跟随二叔多年,一颗忠心不是我断他两只手指就能粉碎的,上次他趁我不在引战廷进内殿杀了巫又打伤姬三千试图救你们,这次自然也会不惜一切替皇后往外面传话。”易宸暄耸耸肩,露出不理解的表情,“我真不明白所谓忠心到底从何而来,战廷终于老七也好,陶世海、偶遂良终于二叔也好,我对瑾琰和七儿的付出不比他们少,结果呢?收获的除了背叛外别无其他。”
“将心比心,你只当他们是利用工具,自然得不到真心相待。”
“那皇后呢?你是真心待二叔吧?结果得到的是什么?”易宸暄反问,看着皇后哑口无言连连冷笑。这后宫是是非非里有太多一厢情愿,易宸暄不说并不等于不知道,或许比起皇后,他知晓的更多也说不定。
易宸暄下了床榻在黄金囚笼前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低头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颗药丸递到皇后面前:“给他服下。”
“什么东西?”皇后皱眉,警惕回望。
“能让他暂时不会死的好东西。”见皇后没有伸手,易宸暄随便把药丸往囚笼里一丢,舒了舒筋骨退到窗边,“你以为他病成现在这样仅仅是因为衰老?”
皇后倒吸口凉气。
的确,只比她年长三岁的遥皇就算每日操劳国事也不该如此羸弱,尤其是这半年,悄然而至的病魔如同阴影紧紧缠绕,这才使得戎马半生的大遥皇帝终日躺于病榻之上。难道说,就连遥皇的病也是易宸暄……?
他的处心积虑,到底是从多久之前开始的?
皇后忽然感觉这皇宫早就被一张无形大网包裹,无论是遥皇还是她,抑或是易宸璟、白绮歌,从没有人逃出过易宸暄的掌心,而这次,反败为胜的希望依旧如此渺茫。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遥国皇宫里,耳中听见的杀伐声是相同的,唯有眼前景象不同。
如易宸暄所说,白绮歌带人冲进皇宫后径直朝着关押易宸璟的天牢奔去,沿路虽然受到禁军和易宸暄私兵阻挡,在红缨军和易宸璟私兵的维护下还是很快就脱离战斗。为了能尽快救人,白绮歌带着战廷和一队约十人的精兵先一步赶往天牢,却在天牢前止住匆匆脚步。
“太子妃小心,这些蛇都有毒。”战廷在山中待过,对蛇并不陌生,是而立刻挡在白绮歌身前阻挡众人靠近。
“哪来这么多蛇?”低头看看满地花花绿绿不停蠕动吐信的冷血动物,白绮歌头皮一麻,不由有些发急,“满地都是,怎么过去?到天牢只有这一个门吗?”
战廷左右望了望,苦着脸指向不远处一扇不起眼的铁门:“那里就是侧门,地上也一堆蛇,还是过不去。”
不用说也能明白,这些蛇是有人故意布置在这里的,只是不知道什么人有这般能耐聚集如此之多的蛇。相比之下白绮歌更担心这些蛇的用处,如果只是用来拦截她们的还好说,但若是用来威胁易宸璟的……白绮歌绝不相信,易宸暄会只囚禁易宸璟而不折磨他。
天牢前的蛇群少说也有三五百条,想要跨过这些蛇直接进入天牢根本不可能,这时又没有地方去找什么捕蛇人来帮忙。正愁眉不展时,一种奇怪的窸窣声传进白绮歌耳中,像是硬物摩擦地面,又像是谁拖着脚步沙沙作响。
白绮歌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屏住气息,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少顷后终于确定,那奇怪声音正来自天牢之中。
“谁在里面?出来!”被蛇群吓到的士兵壮着胆子吼了一声。说也奇怪,那声音竟然老老实实停止了,又过了小半晌,一道身影从天牢中款款走出。
“是你?”白绮歌微微蹙眉,并非为了来人的身份,而是因着来人的面容——那张本该倾国倾城的妖媚脸孔不见了,尽管眸子依旧闪着魅惑妖娆的光芒,白皙面颊上一片丑陋红疤还是让人无法忽视。深吸口气握紧短剑,白绮歌挑起眉梢:“胭胡国明着说要与遥国结盟交好,结果烟罗公主却助纣为虐,帮易宸暄发动宫变囚禁皇上和太子,现在易宸暄大势已去,烟罗公主还要坚持陪他一错到底吗?”
阮烟罗没有说话,眼中流露出痛苦、恐惧又无可奈何的复杂目光,稍稍抬手,一支短笛贴在唇边,几个单调的音节飘出,那奇怪声音再度响起。
“蛇……蛇!!”不知是谁惊慌失措地尖叫,白绮歌本想斥责两句,视线掠过天牢门口的瞬间却被死死攫住。
那里,碗口粗细的巨大蟒蛇正张着血盆大口,鲜红信子一吐一收,一丈余长的蛇身盘旋着,冷然眼珠如清透琉璃,映出一群闯入者慌乱表情。
第331章 蛇蝎末日
“这、这是什么怪物?!”不管是来自昭国的红缨军还是遥国土生土长的士兵,所有人面对近两人高的巨蟒都表现出无以复加的惊讶与畏惧,饶是白绮歌和战廷见多识广也不能免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阮烟罗自然不会多费唇舌去解释,让她独自一人操控巨蟒与十余个敌人对峙已经够勉强,再加上对容貌是否能恢复十分担心,这会儿她的心情已差到极点,要不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不能保证一击全杀,她恨不得一声令下让那巨蟒缠住白绮歌绞断纤细脖子,让一切该死的阴谋争斗赶紧结束。
巨蟒随着不成调的笛声缓缓移动,一寸寸接近白绮歌等人,战廷仍旧守在白绮歌面前,手里握着长剑,目光在蛇身上不停搜寻——打蛇打七寸,熟悉蛇的人都知道,只是这蛇太长了些,想要一击击杀着实困难。
“太子妃后退些,这东西灵敏得很,莫让它突然伤到。”飞快地抹去额上冷汗,战廷转了转剑柄,掌心也是一片潮湿。
白绮歌点点头,慢慢朝来时方向倒退,一双眼却舍不得离开天牢门口。她知道,易宸璟就在里面,只要越过这一地蛇群便可冲进天牢与他相见,他们相距如此之近,却是咫尺天涯。
希望他活着,希望他平安无事,这份心情宁愿用今生今世再不相见来换,只要他活着就好。
巨蟒视线被战廷不断摆动的剑刃吸引,跟随战廷移动渐渐远离白绮歌等人,阮烟罗虽看出他意图却无能为力——毕竟是动物,她能操控那巨蟒袭击敌人但无法准确控制其走向。战廷很快也发现了这点,登时心里有了主意,缓慢移动的身影忽而跃上墙头,引得巨蟒和一群普通毒蛇也加快速度向墙头爬去。
“太子妃!快去天牢!”
“三千!拦住他们!”
同时响起的吼声交杂在一起,白绮歌冲向天牢的刹那,另一道身影自角落阴影处跃出,一线寒光直奔白绮歌而去。
听到阮烟罗呼喊白绮歌就意识到此处还有其他敌人在,然而动作反应总不及思维迅速,眼角余光瞥见姬三千的寒铁面具时白绮歌已经刹不住脚步,只能尽可能侧过身子以萃凰剑格挡,堪堪避过凶险一击。姬三千虽然没料到白绮歌能避开,一击落空后还是凭借下意识反应再度出手,而这一击比先前更加凶狠迅捷,以白绮歌的身手根本无从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战廷一脚蹬在墙头屈膝发力,彻底放弃身后防御,离弦之箭一般冲向白绮歌,赶在姬三千带有利刃的长笛落下前把白绮歌推到一旁,自己则用手臂挡住凶猛一击,瞬间鲜血横流。
论武艺,战廷是眼下唯一能胜过姬三千的人,他这一受伤让姬三千更加成竹在胸,手腕不停翻转间又接连刺出数道寒光,逼得战廷护着白绮歌连连后退。
像是这样的险斗外人不敢轻易帮手,谁也说不准哪下动作不对就影响了自己人发挥,是而同来的士兵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有几个胆子大、反应快的急忙挥起刀剑去砍拦住去路的蛇群,只可惜收效甚微。
战廷弃之不顾的巨蟒似乎被激怒,巨大身躯以完全不相符的速度摇摆着调头冲来,在其他士兵无法援手的情况下,战廷和白绮歌只能背靠背尽力抵挡,一个应付姬三千凌厉攻势,一个应付巨蟒左摇右摆的凶狠攻击。
姬三千的功夫在白绮歌之上,少不了由战廷对战,然而手臂上的伤口令得战廷处处受限,仅能与姬三千打个平手;身后白绮歌的情况亦不容乐观,虽说那巨蟒不如姬三千有智慧,可白绮歌终归是个女子,力量上难以与如此庞大的生物抗衡,处处显示出落败迹象。
阮烟罗放下短笛,失去血色的嘴唇抿出一抹弧度。
被战廷激怒的巨蟒已经不需要她指引便会发起攻击,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看着,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尾,看自己等了盼了许久的结局完美上演,这份胜券,她已稳稳操于掌心。
“白姐姐让开!”
随着陡然响起的呼声,一盆水唰地泼向缠斗中的三人一蛇,白绮歌和战廷躲闪不及被泼了大半身,更多的水则泼在巨蟒身上,立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味,巨蟒拼命扭动身体,发狂一般横扫蛇尾四处乱撞。
“什么东西?”战廷倒吸口气望向水泼来的方向,只见傅楚苍白着脸色,气喘吁吁地抱着铜盆靠在墙上,似是十分虚弱。
傅楚身上有伤,跑来路上又十分着急,每说一句话都会带动胸口剧痛,咬着牙指指天牢大门说了句“快去救殿下”后便再说不出话。回头看看巨蟒痛苦翻滚,白绮歌皱着眉仔细嗅了嗅,依稀从酒香中闻到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心头一动,立时明白了傅楚的手段。
“是雄黄酒,那蛇不敢过来。战廷,去救人!”
天牢门前巴掌大的一块地,众人相距都不算远,是而阮烟罗也听到了白绮歌的话,当下脸色一变,握住短笛又竖在唇边。
姬三千武功逊于战廷,阻挡众人去救易宸璟的最大阻碍便是那条巨蟒,战廷见阮烟罗又想以笛声控制巨蟒阻拦去路急忙挥剑上前,却被半路杀出的姬三千拼命阻挡。
人若是孤注一掷去做什么总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力量,面对拼死保护阮烟罗的姬三千,本就受了伤的战廷一时间也无法取胜,那条巨蟒则顺着阮烟罗的笛声渐渐安稳,仿佛带毒的蛇眸盯向白绮歌。
“白姐姐,接着!”关键时刻又是傅楚一声高呼打破僵局,少年扯下腰间药袋用力丢进白绮歌怀里,一大蓬黄色粉末噗地腾起。白绮歌意识到那袋子里装的是雄黄粉,片刻迟疑都没有,用剑割破药袋直接抛向巨蟒。只听一声巨响,刚刚安定下来的巨蟒又一次陷入狂乱,许是因为眼睛被雄黄粉迷到,竟然慌不择路,直直冲向目瞪口呆的阮烟罗。
“跑!快跑啊!”
姬三千正与战廷对峙,根本没有机会抽身救人,只能转向阮烟罗声嘶力竭喊着,却是徒劳。
被刺激的巨蟒已经失去控制,见视野中有人影便一尾巴甩过去将人紧紧捆起,全然不管卷起的是谁,巨大尾巴愈发收紧。可怜阮烟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连挣扎都做不到,在众人惊呼声中被巨蟒一圈圈缠绕,从腰身到脚踝,从胸口到脖颈,无处不是滑腻冰冷的蛇身,几乎将她身子挤碎。
可怕的窒息感让阮烟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惊恐目光看向姬三千,眼角的泪还不及滑落,一大口血被硬生生从五脏六腑挤出,那双曾迷倒无数世人的魅惑双眸终于失去光彩,渐渐黯淡。
做了一辈子蛇蝎,终了,仍是死在蛇群之中。
白绮歌原本只想驱赶巨蟒打开通路,没想到发狂的巨蟒会把阮烟罗当成目标生生缠死,其他人见此场景也呆若木鸡,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看着蛇身缝隙里无力垂落的白皙手掌,姬三千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凄厉悲鸣,寒光一闪,迅捷身影向巨蟒飞奔而去,锋利短刃砍在巨蟒厚厚鳞片上深深刺入。
然而,一切都晚了。
大概是有心寻死吧,当巨蟒吃痛发狂甩起长尾时姬三千并没有躲避,那样力道万钧的撞击使得他高高飞起、重重撞在墙壁上而后落下,短刃却留在蛇身上,溢出冰冷血液。这般疯狂的毒物对谁而言都是威胁,战廷抓准时机飞身而上,雪亮长剑先是刺穿巨蟒眼珠,再后深深刺入蛇劲七寸出,一阵扑腾之后,巨蟒终于不再动弹。
短暂而惊险的战斗收尾,人蟒交战最终以人的胜利作为终结,同时,也是一条人命终结,一颗痴心终结。
姬三千的伤很重,青白脸色说明他已经离死不远,惊魂未定的士兵本想上前给他一剑彻底杜绝危险,高抬的手臂却被白绮歌拦住。
“由他去吧,至少让他死在她身边。”
姬三千有没有听见白绮歌的话不得而知,一直跟在烟罗公主身后的沉默护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爬向巨蟒,在缠卷盘亘的蛇群中找到已然死去的绝色女子,染满血的手颤抖着,轻轻抚过不甘闭上的眼,精铁面具下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三千……到冥界……再守护公主……”
粗糙大掌垂落,与白皙却冰冷的手紧贴一起,远看去,就好像两个人十指交缠紧握,眷恋着,不愿分离。
白绮歌别过头,喉咙和胸口一阵堵塞。
好人,坏人,都是痴念而求不得的有情人,这世间太多生死别离,哪一场不是肝肠寸断?怪只怪放不下谁,爱上谁,为谁痴狂为谁癫。
“太子妃,”稳重身躯挡住白绮歌视线,战廷深呼吸,捂住伤口的手指向前面,语气因激动而断续,“殿下……殿下就在里面!”
在里面吗?易宸璟?
白绮歌一时茫然,像是忘了自己浴血拼杀率大军来此的目的,目光直直望向天牢大门,步履轻缓。
决定再不相见。
却又再见。
第332章 诀别再逢
昏暗光线遮住双眼,油灯噼啪燃烧的响声充斥耳中,在时间都仿佛静止不动的幽深天牢里,易宸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囚禁了多少个日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他很清楚,白绮歌来了。
让小狱卒害怕战栗的蛇群似是受到谁的指引纷纷涌出天牢,门外忽而传来兵刃交接之声忽而又化作砰然巨响,依稀夹杂着熟悉抑或是不熟悉的低吼,种种迹象表明,易宸璟期盼与抵触的状况终于到来。
“放我下来吧……已经没事了……”哑着嗓子招来小狱卒,易宸璟的表情意料之外地平静。
小狱卒想了想没敢动,他怕那些蛇群再回来,更怕那个控制蛇群的女人惩罚他,像对待老狱卒那样命令蛇群把他撕碎吞噬。见小狱卒犹犹豫豫站在原地,易宸璟并没有责怪,动了动手臂试图抓住勾进肩膀里的弯钩,又引得一阵钻心剧痛。
“太、太子别乱动啊,伤口又流血了!”眼看易宸璟不要命似的想要摆脱束缚,小狱卒带着哭腔扑到他身上,抹了把眼泪,咬咬牙抓住铁链,“我、我来,太子不要乱动,别乱动……”
易宸璟感激点头,微带笑意的面容马上被剧痛驱散,随着铁链哗哗作响,抿成一条细线的唇越来越紧,额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冰冷铁钩紧贴骨肉,每动一动都如撕心裂肺一般,痛苦常人难以想象,小狱卒几乎是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解那锁链,好在易宸暄为了防止易宸璟因伤致死为他涂了不少止血药,这才使得易宸璟摆脱铁钩之时还能活着,有足够的力气朝小狱卒露出笑容。
“真不想她看见我这副狼狈模样。”抬起无力手臂擦去脸上污痕,易宸璟笑笑,半是自嘲地解释。
小狱卒哽咽两声,扶着易宸璟靠墙坐下:“太子休息一下,我去瞧瞧外面情况。”
“谢谢。”
轻轻摇了摇头,小狱卒什么都没说,摸着腰间宽刀悄悄往天牢门口走去。
天牢的甬道又黑又长,一个人走过时只能听见脚步和心跳声,小狱卒本就提心吊胆的,听着空旷甬道里的回声愈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只是想想浑身伤痕的易宸璟还在牢房里等待,身上不知从哪里涌出无穷勇气,支持着他继续走下去。
为什么?
混乱之中冒着性命危险帮一个失势的太子,值得吗?
原因说不清道不明,小狱卒只记得那个一身伤痕的清秀少年跪在面前求他帮忙时,自己的心里竟也有一股冲动无法抑制——希望太子活下去,希望这个会客客气气对他说“谢谢”的温柔男人君临天下,而不是可怕的安宁王。
为了防止蛇群回来,天牢的门已经被小狱卒关死,现在为看外面情况必须重新打开,这对谈蛇色变的小狱卒而言无疑是个巨大考验。
眼看距离大门还有几步远,小狱卒狠狠吞了口口水,刚想伸胳膊开门,冷不防一股巨大力道撞在门上,直接将天牢大门冲开。
是那个会控制蛇的可怕女人?还是一脸冰冷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小狱卒惊叫一声,下意识抱头蹲下,因恐惧产生的剧烈颤抖使得牙关无法合拢,咯咯哒哒响个不停。
“别怕,蛇群都驱散了。”一只温热手掌轻轻落在小狱卒肩上,壮着胆子抬起头,面前正是被小狱卒救过一命的少年。傅楚脸上带着疲惫却温和的笑容,目光望向前面匆匆行走的白绮歌,语气和缓平静:“太子妃来了。”
太子妃?那个被许许多多士兵称作战妃的传奇女子吗?好奇胜过惊恐,小狱卒顺着傅楚目光方向看去,却只见一抹傲然银光消失在甬道尽头。
“是个怎样的人呢?太子昏睡时总是喊她的名字……”
听着小狱卒迷茫的自言自语,傅楚小声轻笑:“是殿下最重要的人啊。”
重要到即便不能为她舍弃天下苍生,却一生只恋她一人,若无她,情愿孤独终老。
细碎脚步声回荡在天牢里异常清晰,易宸璟抬起头静静看着甬道方向,黯然许久的眼眸亮起光泽。他熟悉那脚步声,如同熟悉她的气息、她的气味,熟悉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熟悉她的一切。
绮歌。绮歌。
想唤她的名字,想拥着她瘦削身躯,想抛却一切陪在她身边直到地老天荒,想告诉她他如何如何深爱着。
只是他没有力气。
那抹长存心底的身影从甬道走来,迎着易宸璟灼热目光步步靠近,素手轻扬,衣角垂地,微凉掌心贴在胡茬丛生的枯瘦脸颊上,那温度,是梦境里得不到的真实。
牢房的宁静并没有被打破,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那样跪坐在地面紧紧相拥,脸贴着脸,心口对着胸口,十指交缠。
他还活着。
她也活着。
世间还有比知道彼此尚存于世更令人欣喜的消息吗?
无论身份如何高贵,他们唯一且微末的祈愿就是所爱之人平平安安,再见,活着等待再见。
易宸璟知道自己不该流泪,他是太子,是男儿,可这时泪水如何肯受他控制?当白绮歌的鼻息扑在脸颊上那一刹,他便彻底忘却其他,只想把她拥进怀里,深沉长吻。
“殿下真是……”莽撞闯入的战廷侧过身,脸上一片通红,嘟嘟囔囔半是抱怨半是感叹,“这么多人在,怎么就敢搂搂抱抱的……”
“战大哥不要偷看啊,干脆背过身吧。”傅楚轻笑揶揄道。
刚才的惊心动魄仿佛转瞬无踪,看着牢房里泪光泛泛、紧紧相拥的一对儿,所有人都打从心底感到高兴,气氛也不像生死决战该有那般紧张严肃。从根源讲,这些人不是为了保护白绮歌而来就是为了救易宸璟才出手相助,至于遥国皇宫发生的变故与各种阴谋他们根本没兴趣,能守着白绮歌和易宸璟再度相聚,于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胜利。
贪婪地深吸口气,白绮歌依依不舍地推开易宸璟,抹了抹微红眼圈:“伤得重么?让战廷护着你在这里休息吧,我还得和萧将军他们汇合后去紫云宫救皇上。”
“我和你一起去。”易宸璟摇摇头,收敛起眸中动容柔情,语气坚定不容反驳,“只是肩上有些伤,不妨碍行走。易宸暄狡猾多段且心狠手辣,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白绮歌迟疑片刻,而后轻叹:“也好,烟罗公主和姬三千已经死了,想来易宸暄手下也没别人可用,只要将他拿下应该再无危险。”回身招了招手,白绮歌和傅楚一左一右将易宸璟扶起,而后把易宸璟交给战廷搀扶:“战廷,人就交给你了,他若是敢有什么犯傻举动就把他敲晕,用力一些。”
“……刀子嘴刀子心。”
“没精力分神看着你,不然我亲自动手。”
令人感动的气氛忽地变了味道,有些好笑,叫人忍俊不禁。一众人假装清桑干咳,扭过头偷笑,只剩下战廷尴尬地挠头不知所措。
玩笑归玩笑,白绮歌和易宸璟都清楚眼下状况不容耽搁,在小狱卒帮助下简单包扎好伤口后,易宸璟便跟着十多个人的精兵队伍匆匆赶往紫云宫。
宫变这种事不是谁都有幸能经历过的,所谓宫变究竟该是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楚,不过看着冷冷清清没什么响动的皇宫,易宸璟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好像近在眼前的胜利的来太过容易,反而让人觉得虚幻、不真实。
“见招拆招,优先救人。”对于易宸璟紧皱眉头,白绮歌给出了简洁有力的建议,而当一行人终于到达紫云宫时她也保持了一贯的雷厉风行,一手执剑,一脚高抬,嘭地一声将厚重木门踹开。
“女人温柔些才能惹男人怜惜。”
腾起的灰尘散去,紫云宫内殿景象完整地呈现于众人眼前,预想中的最后激战或者是敌人疯狂挣扎并未发生,有的仅仅是平淡话语,以及静静站在窗前的一抹颀长身影。
从容,平淡,穷途末路之时,易宸暄仍如白绮歌第一次见他时那般,处处显露出高贵雍容之气。
“老七,如果没有这些人帮你,你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有斗过我的可能。”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窗棂,易宸暄甚至懒得回头看一看闯进来的人,目光一直锁定在窗外啾啾鸣叫的麻雀身上。
多少年过去,这里的景象从未改变,变的只有人心。
环视屋内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易宸璟朝战廷使了个眼色,战廷会意,一边盯紧易宸暄防止他有任何动作,一边小心翼翼向角落里的黄金囚笼移动。大概是因为救援来得太快、太顺利,皇后颇有些意外,看了看易宸璟又看看易宸暄,不声不响地扶起遥皇坐到龙榻上,一双眼藏不住团团困惑。
这么轻松就获救了?易宸暄策划如此周全却没有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吗?还是说他另有阴谋,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胜利只是新的陷阱?
不管有多少猜测,此时贸然提问是极不明智的举动,因此,包括白绮歌在内,除了冲上前将易宸暄团团围住的士兵外,所有人都不动声色,手心紧攥一把冷汗。
一声嘲讽轻笑打破了房内沉默,易宸暄转身甩开向他伸来的手臂,冷然目光直直望向遥皇,嘴角微扬,语气平静。
“这场争斗终是我赢了,现在……杀了我吧。”
第333章 真相大白
明明宫变失败被重重包围却说什么自己赢了,还开口要求遥皇杀他,这算什么意思?
众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觑,谁也弄不懂易宸暄究竟在想什么,但看他平静面容实在不像发疯模样,愈发闹不清眼前状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见众人诧异地望着自己,易宸暄一声冷笑,悠闲地靠坐在窗前:“怎么,以为你们赢了?不过是闯进没人守卫的宫殿而已,不会连这都要洋洋得意吧?”
攻入皇宫有禁军和私兵阻拦,可是进入紫云宫……的确如易宸暄所说,根本没人守卫。
同一时间赶来汇合的萧百善皱起眉头向易宸暄拱了拱手,语气严厉而不乏礼数:“安宁王祸乱皇宫、囚禁皇上,此乃逆天之罪,还请安宁王能迷途知返,皇上定会念在骨肉情分上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萧将军是在说笑吗?发动宫变远超大不敬之罪,纵是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逃不掉的。”易宸暄伸了个懒腰,眼里流露出疲惫神色,“我说了,杀了我就好,既能为你们所有人的无能找到开脱借口,又能向天下交代这场战乱的结局,也许后世还会颂扬你们如何誓死效忠、浴血奋战最终平定叛乱,一石三鸟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动手吧,杀剐随意。”
萧百善倒吸口气,无可奈何地望向遥皇。
就算发动宫变是必死之罪,易宸暄终归是一朝皇子,没有遥皇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随便动手。依着众人猜想,易宸暄犯下如此大错必定早已触怒遥皇,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当萧百善询问目光望去时,遥皇竟然费力地摇了摇头。
不杀么?
众人惊疑交加,唯独易宸璟无声冷笑,眸中一丝绝望闪过——事到如今,遥皇最疼爱的儿子依旧是易宸暄,而他,哪怕一身伤痕狼狈不堪,还是得不到遥皇半眼心疼。
“去叫太医,皇上太虚弱不能说话。”眼看遥皇目光死盯着易宸暄,皇后明白他这是想说些什么,才把人扶起半坐却又见遥皇目光移向枕下。凝眉沉吟少顷,皇后果断地掀开锦缎枕头,果不其然,下面放着巴掌大的一只檀木盒,打开后发现里面躺着三颗丹药,散发出浓重药味。
遥皇平日里服用什么药物皇后并不清楚,但她知道,最近遥皇都是靠某种性子极烈的药在勉强支撑,能争得一时精神抖擞,之后却要付出数倍衰弱代价,切切实实的三分药七分毒。
“你就靠这个维持着?”眉头皱得更深,皇后言语间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遥皇自是没法回答,倒是易宸暄笑了两声,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本来二叔只是体衰,尚不至于如今状况,都是为老七你操心操的啊!父子情深是不假,只可惜,服用这种自伤的药,纵是大罗金仙在世也回天乏力了。”
“二叔?”易宸璟敏感地发觉易宸暄对遥皇的称呼有所改变,眼眸眯起,惊疑眼神转回遥皇身上。
遥皇急于说话,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皇后手腕,见他一副不甘心模样,皇后纠结许久,终于一咬牙把药丸塞到遥皇口中。
反正是活不长了,莫不如顺着他心意,别留遗憾。
“你们……都下去……”稍待片刻提起精神后,遥皇开口第一句话就将萧百善等人屏退,只许白绮歌、易宸璟、易宸暄以及皇后留下。
白绮歌忽然觉得有些荒唐悲凉,一个处心积虑总在不停算计的皇子,就算阴谋败露也只是被驱逐出宫于边疆封王,而奔波不断打下万里江山的皇子却备受苛待,哪怕险些被害送命,得到的结果仍旧是被逼着答应“不杀”。曾经她为遥皇百般辩解,希望易宸璟能够体谅遥皇,而今,她也不明白遥皇的心意究竟是怎样了。
易宸璟铁青脸色与易宸暄的好整以暇成为鲜明对比,面对三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易宸暄表现得十分轻松,甚至是讥讽:“一个个都摆出自以为是的样子,其实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老七,你是不是一直嫉恨我总是受到优待?那你又知不知道,这份优待之后我要忍受多少,又背负了多少?”提及过去,原本平静的情绪忽而变得激动,易宸暄紧握着拳头,嗵地砸在窗框上,言语间的嘲讽却未改变:“这天下江山本就该是我的,从小到大我哪点不比你强?凭什么还要花这么多心思去争去抢?除了把我努力的成果当做理所当然外你们还会做什么?!”
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听得懂愤怒却听不懂因果,易宸璟等人愈发困惑,而皇后则脸色大变,怒而起身。
“够了!易宸暄,你有什么资格斥责别人?摸着你的良心说说,这些年怀宇对你的弥补还不够吗?”甩开遥皇拼命拉扯衣袖的手臂,皇后大口喘息,胸膛因气愤而剧烈起伏。遥皇已经油尽灯枯,她不想纠缠一辈子的男人到死还要受人误解,所以即便会被遥皇埋怨,皇后还是把所知道的秘密与残忍真相说了出来:“没错,当年怀宇宫变篡位逼死荣太子是不争事实,但责任全在怀宇吗?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的荣太子就没有错?遥国为人臣国风雨飘摇,荣太子却只知道笙歌艳舞,百姓身陷水深火热他不管,大遥眼看危亡他不顾,要不是怀宇夺下皇位重振朝纲,现在哪有你们在这里争权夺势的机会?!”
埋藏多年的秘密重见天日,易宸璟愣怔呆立,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他是……荣太子的孩子?”
遥皇闭上眼,无力点头。
遥国那些鲜为人知的秘史于易宸暄而言早不是秘密,看着皇后激动得浑身颤抖,易宸暄一脸麻木,眼神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因为太子无能所以就有借口篡位了,是吗?因为一朝不能有二君所以就有理由赶尽杀绝,是吗?二叔,那是你的亲兄弟,你在告诫我不要手足相残时就不会有半点愧疚吗?”连声哑笑低低回荡,易宸暄猛地扭头看向易宸璟,表情扭曲狰狞,“还不懂吗,老七?你骨子流的血本就有罪,背叛之罪,骨肉相残之罪,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做皇帝,有什么资格享尽一切偏袒还要来与我争?!所有人都关心你、在乎你,有谁想过我的感受?好,好,我就让他们看看,跟我比你算个什么东西!”
易宸暄仓皇大笑,脚步踉跄蹒跚,昔日温文尔雅的气质全然不见。白绮歌听几人对话似懂非懂,再看向濒临癫狂的易宸暄,心里那种恨竟是淡了,反倒多了几许悲悯苍凉。
“你根本不想当皇帝,绞尽脑汁想出无数阴谋诡计逼迫宸璟,就是为了证明你比他强?”
“想杀他还不容易么?”易宸暄冷笑,再不理会白绮歌,阴鸷而满怀恨意的目光毫不掩饰落在易宸璟身上,“我要的是你身败名裂,要你亲口承认自己输了,让那男人看看他心爱的儿子有多窝囊!而现在……呵呵,赢的人,是我。”
如果没有白绮歌,没有红缨军,没有安陵军,没有乔家寨,那么易宸璟的确是输了——身陷囹圄,失去妻子,似乎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更令人绝望的是,易宸暄还好好活着,而且即便犯下如此大错,遥皇仍然不愿赐予死罪。
被所有人关心在乎的,真的是他而非易宸暄吗?易宸璟前所未有地混乱,唯一能支撑他站立不倒的是掌心柔软温暖,来自白绮歌最坚定的支撑。
杀或不杀,死或不死,谁来坐这冰冷皇位,谁要去背负苍生社稷,如今看来,都已失去意义。
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易宸璟握住白绮歌的手朝遥皇微微鞠躬,忽地变得平静淡漠,语气亦是索然无味:“一切听凭父皇决断,儿臣身体不适,告退。”
“站住!谁许你离开了?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想活活气死人吗?”眼见易宸璟心灰意冷摆明不再干涉的态度,皇后又急又气,上前两步想要拉住易宸璟,指尖刚碰触柔软衣料,身后陡然响起木条断裂的脆响,慌忙回头,只见木窗被撞破一个大洞,易宸暄身影消失在窗外。
刚刚经历宫变的遥国皇宫还处在一片混乱之中,战廷和萧百善等人在外殿守着,想要冲到院中尚有一段距离,若是这会儿被易宸暄逃脱,再想要抓他可就不容易了。皇后背对窗口反应稍慢,第一个发现易宸暄打算逃跑并有所行动的人是白绮歌,摸出萃凰剑正要追去,冷不防身后一股力道狠狠拉扯,整个人被甩向大后方。
“小心!”
“璟儿!”
眼看着易宸璟丢下白绮歌飞身跳出窗外,皇后和白绮歌不约而同惊叫出声,以最快速度冲到窗边想要跳出帮忙,结果刚到近前,一蓬血雾高高喷起,落得满身满脸一片温热腥甜。
血光之中,有谁低叹轻笑。
“老七,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