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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焰     凤冠天下txt下载     凤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4章 温柔约定

    上天对恶劣玩笑乐此不疲,让最想在一起的人残酷别离,让最不愿为敌的两国刀兵相见,而今,又让白绮歌最担忧的一幕无情上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实他被撤销主将时我有那么一丝高兴,因为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他了,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提出与安陵国联合。真没想到,才几天而已,又是这么大转变。”冷清的卧房里,白绮歌坐在窗前一动不动,语气寡淡地自顾说着,根本不理会玉澈是否听得明白。

    她并非想要和玉澈商量什么,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听她说说心里埋藏到几近腐烂的苦恼,如果不这样做,她怕很快自己就会疯掉。

    玉澈看她这样隐隐有些害怕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殿下定然不会同意写休书,若是被逼得紧了,会不会……会不会做什么傻事?”

    “如果他能选择自绝倒能落个轻松,我怕的是他不肯做决定,就这样一直憋在心里强忍着。”白绮歌转过身,脸上挂着寂然苦笑,“玉澈,你不了解他那人逼自己会到何种可怕程度。如今两难抉择必然是易宸暄出的难题,宸璟夹在皇位与我之间最是痛苦,他若选择保皇位下休书我不会怪他,毕竟一个人的意义再大也大不过社稷江山;他若选择放弃天下也好说,大不了舍了太子之位远离尘嚣,和他泛舟山水间当一辈子平民我也无悔。可他不是个擅长做选择的人,尤其出难题的人是易宸暄,宸璟他心里憋着气,怎么可能让易宸暄顺顺当当坐观好戏?两个都不选,可能才是他真正的选择。”

    又是选又是不选的,玉澈实在听不懂白绮歌的解释,沮丧着脸惆怅半天还是想不出办法,无奈叹了一声,手中端着的药碗推到白绮歌面前:“不行就让二少爷和老爷想办法吧。小姐这几日脸色又不好了,快喝了这药睡一会儿,可别再让二少爷埋怨说我不精心伺候。”

    乌黑浓稠的药汁散发出阵阵苦味,看着就让人想要推开,然而向来不愿喝药的白绮歌一反常态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得只剩碗底细碎药渣。

    药是苦的,她的心也苦,本想借着药的苦味盖过心痛,谁知与心中苦涩一比,那药竟如嚼蜡一般毫无味道了。

    放下药碗又幽幽望向窗外,不过片刻,困倦如洪水猛兽袭来,大有不许抵挡的趋势。白绮歌看了看碗底药渣,摇摇头起身回到床榻上躺好,闭上眼,语气平淡得如同清水。

    “告诉二哥我没事,以后不必在药中加药,睡了只会让我做更多噩梦。”

    玉澈脸色一白,急忙低下头。

    本以为把致人入睡的草药混入白绮歌的药中不会被发觉,谁知白绮歌简简单单就识破了玉澈和白灏城费尽心思想出的“妙计”,只能说她太过聪明敏感,根本不是玉澈和白灏城简单心思能蒙骗的。

    好在白绮歌明白那二人是为了她好,也没责怪什么,既然困顿便闭上眼睡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门扉轻启,白灏城魁梧身影悄悄走进。

    “二少爷,小姐发现是我们在碗里下药了……”玉澈仍旧低着头,语气里满是愧疚与委屈。

    “她那么聪明,瞒她自是不易。”白灏城没有责怪玉澈,而是抬手拍了拍玉澈的头,卸下战甲坐到床边,“玉澈,这几年多亏有你照顾绮歌,她远在遥国时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想来你也跟着受了不少苦吧,真是对不住你了。”

    玉澈赶忙摇头,脸颊微微泛红:“二少爷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玉澈是小姐的丫鬟,生来就是为了照顾小姐的,再说……再说二少爷托付的事,玉澈怎么会不尽心办到呢?”

    也不知道是没听清玉澈越来越小的声音还是失了神,白灏城并没有回复带着小小憧憬的玉澈,温热手掌轻轻贴在白绮歌脸上,表情温柔得化不开:“玉澈,你比我更了解绮歌,你说,如果太子殿下真的答应写休书并重新领兵攻城,绮歌是不是会很伤心?”

    “小姐当然会伤心,但最能教小姐伤心的恐怕还是殿下不肯如此。刚才小姐还说,殿下的性子总是过于逼迫自己。”鼓起勇气直视白灏城温柔侧脸,玉澈咬咬牙,迟疑片刻轻道,“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希望他好,哪怕分别、哪怕再见不到也没关系,只要那人活着,还记着自己,时时想着自己,而不是为了能够再相见连性命都不要。小姐以前说过,只要活着就会有再见面的一天,我想,只有勇敢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说喜欢谁吧,死了的话只会让对方伤心,所以二少爷也要保重才行——小姐一定是这么希望着。”

    白灏城轻笑,终于侧过头看向玉澈,温和笑容有若星光:“小丫头也有喜欢的人了?等事情都过去后就去追随自己喜欢的人吧,谢谢你这么多年替我照顾绮歌。”

    那一刻短暂的笑容迷了玉澈的心和眼,几乎看得呆住,是窗外滚滚雷声惊醒发红滚烫的脸颊,迫得少女羞涩地垂下眉眼。

    许久,胸腔里翻滚的冲动才勉强压下。

    偷偷瞄了眼干干净净的朱红衣角,玉澈小心翼翼问道:“等过了这段时间,风平浪静了,二少爷可不可以带我——带我和小姐去放风筝?以前小姐最喜欢放风筝了,我、我也喜欢……”

    “有什么不可以的?泽湖边有很大一片空地,小时候绮歌和红绡公主时常去那边玩,可惜那时我要带兵没什么时间,总想着要陪陪绮歌,陪她放放风筝却一直未能如愿。”温柔气息丝毫未改,白灏城宁和目光落在白绮歌熟睡脸庞上,语气愈发轻柔,满是期待,“等有时间了,我带着绮歌、带着你,我们一起去湖边放风筝,那样的日子,也许比任何时候都会开心。”

    “嗯,知、知道了。我先出去,二少爷也别待太久,早些歇息才好,免得又让小姐担心。”玉澈牵强笑了笑关上门,脸红如赤,几乎是落荒而逃。

    再不逃的话她会哭出来,该说是喜极而泣吧,尽管做了小半辈子的梦只圆了一半,但至少得到他承诺,可以与这辈子最喜欢、最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做自己最喜欢的事。

    玉澈毫不犹豫地相信,到那时自己一定会更勇敢,像小姐一样充满自信,对他说那句喜欢。

    如此如此地喜欢,从走进白家,第一次见到他的温柔,从还是个小女孩开始,持续至今仍未曾改变的眷恋。

    听着杂乱离去的脚步声,白灏城有些茫然。他对感情之事并不算看得通透,唯一了解的感情就是对妹妹这一份,而这一份偏是混沌朦胧的。说是亲情又多了几分,说是爱情……他也知道,这是禁忌,是能同时毁掉他们两个人的禁区,所以总是小心翼翼避开。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越是逃离,越是深陷。

    白绮歌睡着,睡得很熟,规律起伏的胸膛,均匀的呼吸,恬静的面庞,所有一切都让白灏城感到安然。唯有这时他敢说些平日里不能说的话,就好像白绮歌的隐忍一样,他心里埋藏那么多痴情爱意,压制久了也要找机会宣泄才行。

    “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总被人欺负?那时红绡公主不在你身边时都是我出面,打过欺负你的孩子,也因此被爹爹暴揍过。每次挨了鞭子躺在床上,你都会大半夜捧着药瓶偷偷跑来,一边掉眼泪一边涂药,让你不要哭,你却哭得更凶。”回忆总有阴霾,想起一些事,白灏城的笑容渐渐散去,两道剑眉慢慢蹙起,“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宠坏了小羽,要不是小羽胡闹红绡公主就不会死,你也不会遭受牵连——绮歌,我一直相信你是善良的,就算你真的为了那人与红绡公主争吵也不会存有害她之心。从小我就看着你,怎么会不了解你呢?”

    执起微凉手掌放在唇边,白灏城闭上眼,眼睫痛苦颤动。

    “你知不知道,眼看着你被人带去遥国,我心里比刀割还痛……”

    一直在一起,从未分离,直到那天易宸璟出现,带着一身冷冽憎恨,将他最心爱的妹妹伤害、带走。

    他恨过,恨昭闵王胆小怕事居然靠一个弱女子联姻替嫁求生,恨易宸璟冷酷无情夺他所爱,然而最恨的还是自己——恨自己为了保白家声名与昭国安危,竟在她最需要保护时放开手,任她跌入苦海之中。

    “再也不会放开了。”忽地睁开眼,深吸口气,宽阔胸膛缓缓压下,淡淡一吻落在白绮歌眉心。贪婪地享受着一吐心事的痛快,白灏城又露出笑容,坚定而纯净:“我喜欢你,从前的、现在的,都会一直喜欢下去。你知道吗,我有件很骄傲的事从未对人提起过,那就是,我也算是你的唯一——只有我知道你的名字,寻昔。”

    屋外惊雷一声响过一声,似是催促着谁早些离去,白灏城站起身,张开手掌看了眼被汗水浸湿的字条,上面墨迹已被汗水晕开,什么都看不清楚。将字条折了几下放到烛灯火焰上,等字条彻底被烧成灰烬白灏城才离去,最后一声低叹被轰隆隆的雷声吞没。

    “为了你,哪怕……”

    哪怕要毁灭自己,在所不惜。

第305章 那时年少

    繁星璀璨,夜色如墨,辽阔湖岸有微风拂过,吹来阵阵稻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大片鲜红血迹在安宁静谧的环境中十分煞风景,连稻香也被那血气沾染,清新的香气掺杂血腥变得极是妖异,却远及不上负手站着的男子表情万分之一。狂傲,自负,冷酷,无情,许多种复杂表情融合在一起,原本沉淀了数百年皇家血脉的俊美面庞显得有些狰狞,新月微弱光芒根本无法驱散其上的阴霾。

    “到现在你还固执地认为能杀得了我?”轻蔑语气带着些许嘲讽,冷然目光投向地上虚弱跪着的男人。

    一声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讥讽的轻笑低低响起,音如玉,而满含憎恨:“易宸暄,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你这条命早晚是我的!”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瑾琰,你真让我伤心啊……”易宸暄抬脚抵住苏瑾琰下颌,苏瑾琰厌恶地躲开,碧色眼眸布满血丝,偏偏对这侮辱行为无可奈何。看着苏瑾琰如若刀子的眼神,易宸暄笑意更深:“想想吧,当年你还是个孩子时连猪狗地位尚且不如,是谁把你领回宫,是谁给你吃、给你喝,又是谁找人教的你这一身功夫?我在你身上花了大量时间、金银和精力,你却背叛我去帮老七……呵,真是天生的贱骨头。”

    提及过去,苏瑾琰死死咬住下唇拼命阻止自己回想,然而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全然不顾他的意愿,潮水般疯狂席卷。

    被人四处追打的惊恐害怕,被衣着华丽的少年领走时的莫名欣喜,面对摆满器具的房间时由极乐跌入地狱的绝望,以及一夜夜,尊严与希望被彻底碾碎的刹那……如果没有易宸暄也许他早就死在肮脏的泥水坑里了,可他宁愿十几年前自己就已经死去,总好过无数日夜的煎熬痛楚,如今,只剩蚀骨憎恨。

    左右看了看满地的尸首与残肢断臂,易宸暄惋惜摇头:“你离开后我手下就剩这么几个人,虽然他们联手都敌不过你,但在关键时刻总能保我性命——像刚才,要不是他们牵制住你,我哪有时间让你尝尝这久违的味道呢?怎么样,怀念么?”

    “除了用毒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你还会些什么?”努力抬起头盯着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孔,苏瑾琰用颤抖不止的手臂勉强支撑身体,失去血色的唇已经咬得渗血。

    琀,那毒的名字。

    跟随易宸暄多年,苏瑾琰对其所有毒药仍是不能尽数了解,唯独琀例外——琀,放在死人口中的珠玉,意为服下它便相当于死人。苏瑾琰自然了解这毒,因为这么多年,他就是被这毒时时刻刻折磨着、束缚着,明明恨之入骨却不能报仇雪恨,一旦没有易宸暄及时给与解药他就会被剧痛吞噬,五脏六腑痛入绞割,直至血气体力耗竭死去。

    可笑的是,尽管他对琀极其了解,最关键时刻仍忘记它的存在,只一眨眼罢了,好不容易逮到易宸暄行踪并占据优势,结果就因为毒症发作再次失败,成了易宸暄脚下被取笑摧残的对象。

    易宸暄毫不畏惧地迎着苏瑾琰目光,手中一支细颈小瓶摇了摇,丢到身后被血染红的土地上。

    “其实也怪不得你笨,琀毒没那么容易解,虽然不知道谁帮你延续了这么久性命,可毒素已经深入你的骨骼肌理,就算是我也不能彻底除去。”易宸暄又从腰间锦囊里拿出一粒药丸,在苏瑾琰面前晃了晃后随手丢到十几步外,“看在你承欢身下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这次我放过你,解药就在那里,自己去拿吧。”

    目光转移到血泊泥泞里的药丸上,苏瑾琰毫不犹豫手脚并用向前爬去,却在半路被易宸暄一脚踩在背上动弹不得。

    “急什么,我还有话问你。”易宸暄知道苏瑾琰这时根本没力量反抗他,蹲下身,秀白手掌不轻不重地抚着那张精致胜过女子的脸颊,“瑾琰,你总该让我明白原因啊,为什么你要背叛我去帮老七呢?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连命都不要?”

    苏瑾琰试图躲开,发觉自己的挣扎只是徒劳后便放下手,卸去浑身力气躺在泥泞之中,冷笑不止的脸上双目轻闭:“不为什么,我只想杀你。”

    易宸暄撇撇嘴,对显而易见的谎言不置可否,想了片刻,起身离去。

    “用你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好看着,看老七是怎么身败名裂、痛失所爱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想杀我的人,一个不剩,全都要下地狱。”

    “地狱吗……”苏瑾琰喃喃自语。

    躺在地上稍稍积攒些体力,五脏六腑的剧痛再次加剧时苏瑾琰不顾一切朝前方爬去,摸起药丸连着肮脏的血水、污泥囫囵咽下。刚刚下过雨的天空晴朗干净,地面水泊里映出狼狈枯槁的倒影,苏瑾琰愣愣看着那倒影许久不动。

    他是个人,却活得猪狗不如;空有一身武功,却连杀一个普通人都做不到。

    这样的人生,是不是早该了断?

    爬行在黑暗肮脏的最底层苟延残喘需要很大忍耐力,这份忍耐一半源于憎恨、强烈的复仇欲,另一半则是鲜有人知的理由。疼痛减缓,苏瑾琰仰躺在地上望着满天繁星闪烁,似是那人第一次看他的眼神,充满悲悯,但没有高高在上的可怜或者同情。

    “救救我。”

    他还记得,那时是自己先伸出的手,紧紧抓住那人衣角苦苦哀求。

    其实他并不确定那人会救他,与穿着破烂女裙、浑身血肉模糊的他相比,那人实在是遥不可及的存在,高贵,光明,带着许许多多人的艳羡,这样的人怎么会弯下腰帮助一个异族奴隶呢?

    怪事就在他绝望时发生了,那人停下脚步,没有弯腰而是蹲在他面前,温热手掌放在他额上,干净华丽的衣袖被地上雨水沾湿,染上一片污黑。

    “把他送去太医府,之后由他自生自灭吧,没能力活下去的人,救几次也是一样。”

    不能等着谁来救自己脱离苦海,也不能寄希望于谁能良心发现,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自己挣扎,是吗?苏瑾琰清楚记得,第一次思考如此深奥的问题时自己只有十四岁,而那人也年长不了多少,却有着成熟而隐忍的雪亮眼神。

    第一次忍受不了易宸暄的折磨逃离遥阖殿,第一次连尊严都舍弃在倾盆大雨中废物一样蜷缩求救,也是第一次遇见那人,冷俊淡漠,风华耀眼。

    于苏瑾琰来说,那是活着变得有意义的开端,从此牢牢记住一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并在非人的折磨中一路忍耐过来,只为能帮那人达成愿望,看他露出真正的笑容——尽管,最初的相遇只有他还记得,从头至尾,那人甚至连句话都没有对他说过。

    易宸璟,大遥七皇子易宸璟。

    因着他,活着终于有了意义。

    疲惫闭上眼,痛楚渐渐消退的身体酸痛无力。苏瑾琰知道吃了解药自己就不会死,也明白易宸暄的残忍天性是不允许他现在就死的,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想要他亲眼看易宸璟崩溃,然后再轻而易举将他的意志摧毁。

    那就活下去吧,失败一次、一百次、一万次都没关系,只要还有机会。

    为了那人的江山,他得更加努力才行。

    遥军发现营外三里地的一堆尸体与血泊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本该在军营里的易宸暄不知去向,只留下亲笔信嘱咐四位老将军继续对昭国都城进行围攻,同时呼吁将士们要冷静,不能过于逼迫太子做决定。

    当然,这“呼吁”得不到任何结果,只会激化矛盾。

    遥昭两国开战近一月,昭国损失微乎其微,而遥国伤亡人员超过六千,其中还包括一千三百七十余名帝都精兵,这让很少遭逢败绩的遥军恼羞成怒。在风口浪尖上仍不动如山的人只有大遥太子,虽然遥皇的圣旨已到,该做选择的人却一直拖拖拉拉不肯表明态度。易宸璟的无作为令遥军将士大为不满,经由几个面生的士兵怂恿挑拨,约莫百十人的队伍将易宸璟居住帐篷团团围住,个个手执刀戟,凶光满面。

    “谁的命不是命?凭什么为了太子殿下喜欢的女人就要我们去送死?”

    “一个投敌叛国的女人值得这样护着吗?太子殿下当初是怎么对百姓承诺的,是不是都忘光了?”

    “要么写休书,要么把太子之位交给别人,我们才不要眼看士兵送死而无动于衷的男人当太子!”

    吵嚷叫骂声环绕着帐篷,不管乔二河怎么苦苦相劝,怒气冲冲的士兵们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非逼着易宸璟给出回复。闹事持续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围观的士兵越来越多时帐帘忽然被拉开,朱衣银甲穿戴整齐的易宸璟一手抱着头盔,淡然地走出帐外。

    “如果城中被保护那人是你们的妻子,你们会怎么做?”语气波澜不惊淡淡问出,一刹让喧闹化作安静。见闹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易宸璟动了动唇,勾起寂然浅笑:“绮歌是值得我骄傲的妻子,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遥国的事,更没有对不起我,此生此世我都不会写下休书这种东西。你们想骂想打怎样都好,我会肩负一个丈夫保护妻子的责任,也会做到身为太子该做的事——若要攻城,我愿做先锋将军,不悔马革裹尸,血染沙场。”

第306章 夜色阴谋

    白绮歌还记得,七月初九是易宸璟的生日,往年都是敬妃和素鄢、素娆记着庆祝一番,而今年,大概他要一个人度过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现在已经入手的信息不容乐观,已知易宸暄在遥军军中,基本上可以断定一系列事端都与其有关,在遥皇生死未卜而宫内又无人能揭秘真相的情况下,易宸璟必然处处受制;更糟糕的是,如今遥军将士不再信任传奇一般的皇子将军,而是将他看作冥顽不灵的糊涂太子,甚至聚众闹事,非要逼他下位。

    站在城墙上望向遥军时,白绮歌总会情不自禁去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战火味道越来越浓,晚上睡不着觉的白绮歌一个人在王宫里随便走走,到白敬甫房前却意外地听见了白灏城的声音。

    “城中粮草所剩无几,与兀思鹰也没有联系上,这样下去至多能再坚持半个月。”

    “我看有不少百姓和守城士兵起了冲突,是不是为了出城?”略显洪亮的声音属于白敬甫,隐约可听出一丝担忧,“遥军四位老将中的两位我略有了解,那二人皆是为了取胜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别看他们对城中百姓发出通告,说什么投降者可平安出城、遥军不会妄动分毫,真要是有百姓出去了,恐怕就再也没命回来。”

    白敬甫纵横沙场数十年,论资历可算是中州宿将中最老的,说起谁什么性格、行事手段自然可靠。白绮歌大致听明白了白家父子二人交谈中反映出的情况,本就烦乱的心绪更加不堪。

    “易宸暄最擅长的就是制造流言、摆弄人心,这么做无非是希望民心所向有所松动,让那些原本支持我们的百姓产生动摇,最终迫使白家孤立无援。”在父亲和兄长惊讶目光中推门走进,白绮歌收敛起浮躁气息,认真道,“我猜易宸暄大概是想到我们会联合安陵国所以截断了通信,如今的梁施,是真真正正飞鸟难渡的孤城。”

    白灏城与白敬甫对视一眼,双双陷入沉默。

    “情况确实不太妙,不只死守是个问题,现在连民心都难以把握。”许久,白灏城深吸口气走到白绮歌身边,“人心各异,那些不愿留在城中的百姓我们也不能勉强,只能祈祷别有太多人自投罗网。至于遥军围城……我和爹爹再想想办法,你不必担心。”

    纵是想多担心也得有闲心才行。白绮歌没什么味道地笑了笑,连白灏城是否有什么主意也没问,一声不响又往自己房间走去。

    白敬甫望着女儿离去背影,沉沉叹了口气:“难为这丫头了。”

    “本是与她无关的事情,到最后却都要她来承担……”

    “灏城,你该看得出来,我们已经走投无路。”白敬甫语气里满是不甘,然而名动中州的老将不得不面对残酷事实,眼神辛酸。

    白灏城微微失神,略显涣散的目光不知望向何处,直到白敬甫连着唤了他两三声放才有所反应,笑容牵强而僵硬:“明天我再去城中走上几圈,能劝得动的尽量劝,劝不动的也好告诉他们遇到危险要怎么应付,还有守城的将士们,他们不放弃,白家和昭国的大旗就不会倒。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就算守不住梁施,我也会让绮歌安全逃走。”

    这番话的意味听起来总觉得有些怪异,白敬甫困惑地向儿子看去,那张温和坚忍的面庞上什么也读不出,更别提看透心事。

    “随口说说罢了,爹爹别多心。”发觉白敬甫在看着自己,白灏城摇了摇头,拿过头盔带好,大步走向门外,“我去城头看看,爹爹早些休息。”

    尽管有些担心白灏城的状态,白敬甫还是任由他一个人离去。在双鬓花白的老将心里,自己的儿子所有决断都是正确的,绝不会有什么失误,如这么多年来白灏城立下的无数汗马功劳一样,这次,他仍将作为举世无双的奇才将军名垂千古。

    父母对子女的信任总是朝向好的一面,即便是白敬甫也不能免俗,而那些坏的想法,往往被压在心底不肯拿出。

    独行的白灏城去城墙巡视一圈,而后以出外探查为由离开都城,一路往最偏僻的沼泽地行去,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一抹身影出现眼前。

    “白将军守时守信,不但按照约定孤身前来还早了两刻钟,果然有大将之风。”

    毫无诚意的夸赞显然讨不到白灏城欢心,沉着脸跳下马,长剑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迅疾而出,沉甸甸架在对面男人颈间。

    “昭国和绮歌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非要步步紧逼?就算不把昭国放在眼里,你们遥国那些将士呢,那些因为无意之战枉死的人,你对得起他们吗?和太子殿下相比,你根本不配做皇子!”

    密布阴云露出一条缝隙,晴朗月光照耀下,七分俊朗三分阴柔的面容上挂着浅笑,冰冷而无温度:“谈不上配或者不配,天生的血脉,喜欢、不喜欢都只能如此,就算我不想要,大遥五皇子这身份还是会跟随我一辈子——哦,不,应该说半辈子,之后的事,谁知道呢?”易宸暄悠闲地推开脖子上的剑,打了个响指,周围草丛里立刻一阵窸窣细响,分明是有人藏在其中。

    白灏城对易宸暄并不了解,出剑也只是想试探一下,见周围有人埋伏便利落收了剑,脸上表情还是那般冰冷:“眼下遥国与昭国正值交战时期,王爷约我来这里有违常情,难不成是想仗着人多剿杀我么?梁施城中有家父坐镇,就算没我也一样,只怕要让五皇子失望了。”

    “白将军神勇无敌,这几个臭鱼烂虾能奈你何?不过是叫来让我安心的而已。”易宸暄笑了两声,拍拍手,草丛中细响戛然而止。负着手背对白灏城,易宸暄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约白将军来此的目的信上有提到,两军开战也好,民不聊生也罢,不都是因为白将军的宝贝妹妹白绮歌吗?白将军想要保她,父皇想要杀她,两相矛盾的结果就是昭国都城被围,水粮断绝,孤立无援。如今本王有锦囊妙计可救昭国于水火,又能教白绮歌有机会洗脱罪名重归大遥,只看白将军肯不肯接受了。”

    有关易宸暄的阴谋诡计白绮歌没有全部说给白灏城听,但从她言辞表情里就可看出对易宸暄的忌惮有多深,是而面对看似诱惑的条件,白灏城虽有动摇却不敢轻易接受,只用怀疑目光不停打量易宸暄。

    “白将军不信么?其实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本王根本没理由加害白绮歌,对她的所作所为也都是因着老七,白将军应该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见白灏城没有立刻拒绝,易宸暄装出无奈神情叹道。

    “太子殿下广得民心,承继大统是早晚的事,你们兄弟相争有什么意义?”果不其然,白灏城顺着易宸暄的误导想下去,语气平缓了些,眉头高高皱起,“当初王爷还是皇子时就抱存异心,认为太子殿下娶绮歌是为了获得白家势力;现在绮歌已经离开昭国与太子殿下分别,王爷何苦继续逼迫?遥国怎样我不管,你们皇子兄弟间恩恩怨怨也与我无关,我只要绮歌平安无事!”

    清淡笑容绽放唇边,意味深长的目光近乎蛊惑:“白将军稍安勿躁,本王这不就是来商量解决之法的吗?事实上父皇早有收兵打算,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白灏城脱口问道,不待易宸暄回答立刻又打断困惑,眼神警惕三分,“等等,这真是遥皇的意思?王爷说再多都是空口无凭,白某实在无法尽信。”

    白绮歌在遥国皇宫的各种争斗中吃过不少亏,对狡猾阴险的易宸暄忌惮颇深,白灏城与他虽没有过深接触但略有耳闻,易宸暄忽然打着遥皇旗号前来约谈,其可信度未免令人生疑。

    遭到怀疑早在易宸暄意料之中,凭借对白绮歌的了解,易宸暄有七分把握确定她会为了不让家人担心隐瞒有关遥皇的部分猜测,所以早准备好辩驳之辞:“本王领父皇旨意到此,怎敢胡编乱造?再说本王就在白将军面前,根本不能左右宫内情况,胁迫父皇一说显然也是无稽之谈。”看白灏城仍旧半信半疑,易宸暄叹口气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卷圣旨递到白灏城面前,“本来圣旨是不能交由外人看的,既然白将军有所怀疑,本王只能破例了——这是父皇亲写手谕,玉玺加盖,白将军应该信了吧?”

    仔细看看圣旨笔迹确与以前看过的相同,加上想不明白易宸暄有什么作假理由,白灏城的怀疑渐渐散去,交还圣旨,表情复杂的面容上只剩疲倦。

    “这场纷争根本就是无意之战,能尽早结束最好,无论是遥军将士还是昭国百姓都不必再受伤害。”

    易宸暄点点头:“父皇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要本王出面约见白将军。这一阶段遥军折损不少精兵良将,父皇心疼之余不禁为先前草率决定感到后悔,只是——白将军也该明白,父皇是一国之君,倘若派兵出战却无功而返,实在难以向遥国百姓交待啊……”

    易宸暄把话说得半遮半掩,但并不妨碍白灏城理解。

    刚愎自用又极好面子的遥皇怎么可能甘心败北?遥军伤亡将士数千而昭国皮毛未损,传出去无疑是遥皇政绩的污点,明面上继续刀兵相对,暗地里派人来约谈,无非是想讨个台阶顺势走下罢了,现在需要考虑的只有一点,就是这台阶要如何搭建。

    不需要白灏城开口发问,易宸暄已上前一步贴到耳侧,将“考虑周全”的计划细细道来。

第307章 不如不见

    白灏城回到都城已是第二日清早,蹑手蹑脚绕过白绮歌房间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进去,而是径直回到自己房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深更半夜不睡觉,二哥是在外巡视一整夜么?”门刚推开,还不等白灏城闭上眼长出口气,幽幽响起的声音便在房内回荡。

    白灏城浑身一僵,发现桌边坐着的人是白绮歌时,笑容极其不自然:“四处看看,也顺便散散心,这两日总想些琐碎事情,心情都糟透了。”

    白绮歌没有直接指出白灏城尴尬笑容与发红脸颊是多么无可辩驳的说谎铁证,明如秋水的眼眸静静盯着白心虚的兄长,仿佛要把他心事看穿一样,令得白灏城异常难受。

    最终,不善撒谎的一代军神摊手投降:“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玉澈看见你离开王宫直到后半夜还没回来,我去城门问了守卫士兵,说你一早就已经出城。”白绮歌站起身,伸手掸去白灏城腰间一抹干涸泥土,“二哥,你告诉我,你出城去见谁了?宸璟还是易宸暄,又或是其他什么人?”

    在白绮歌面前,白灏城感觉自己就是透明的,想要隐瞒什么比登天还难。无奈摇摇头,借低头擦拭泥土的瞬间掩饰好一闪而逝的慌乱,白灏城极力装作毫无保留:“是五皇子易宸暄。事实上斥候营的探子曾被遥军俘虏,易宸暄私下放了他并让他带了封信给我,约好昨晚在沼泽地相见。”

    “他让你去你就去?那人狡猾阴险满脑子下流手段,二哥你就不怕中了他的奸计吗?好在你平安归来,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向爹爹交待了。”白绮歌有些急,语气难免冲劲儿十足,然而白灏城不怒反笑,一双眼中满是温柔。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被呵斥还要道歉,白灏城的反应然让白绮歌一时语塞,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对自己的鲁莽行动有那么一丝后悔——自从白灏城在天牢表白后,白绮歌就一直避免和他单独相处,今天要不是担心他安危又不想让其他人跟着不安,说什么她也不会一个人在白灏城房中等着。现在可好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要劝告又不敢多说,生怕白灏城多想。

    尴尬气氛持续了片刻,白绮歌灵机一动岔开话题:“易宸暄找你说什么?劝降?”

    “没有,他说遥皇有撤兵的意思,但需要我们给个台阶下。事情牵扯太广我不能一个人独断,所以没有给他答复就回来了。”易宸暄岂是那样好说话的人?白绮歌不信,挑起眉梢一脸怀疑表情,白灏城板着脸想硬撑过去,结果还是没能挺住,寂寥一声长叹后再度开口:“好吧,我坦白。那边的意思是要你承认叛国罪行并主动投降,届时遥皇会免去你的死罪从轻发落,等风波过去、无人再注意,恢复太子妃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哥答应了?”似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白绮歌一声轻笑,不屑之意甚是明显,“易宸暄说的话能信,那这世上就没有所谓的谎言了。事情从头到尾有多少是遥皇的意思尚不得而知,他这会儿跳出来‘转达圣意’简直是荒唐至极。”

    白灏城用力点头,沉声道:“明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怎么会接受这条件?若我们白家真是那种为了求存不惜自毁名誉的人,事到如今也不会闭关死守。放心吧,绮歌,我已经与他说了不可能接受如此条件,这件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算耗尽最后一名士兵,二哥也会坚持到底。”

    明明是令人感动的话,白绮歌却只能苦笑回应,几不可闻浅浅叹息,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萃凰剑。

    “二哥,去找你时我看到有偷逃出城的百姓,而且为数不少……这样下去,白家会被百姓怨恨吧?”

    “也算不得偷逃,是我让守城士兵放人的,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百姓想要离开。”白灏城似是有些失望难过,“将士们跟随我多年,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就算没有你在其中也会死守都城捍卫昭国土地;而那些百姓不同,他们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就为了谋个生计,家国大业、王朝兴衰对他们来说太遥远,远不及一顿饱饭来得现实。如今遥军断我水粮,百姓们吃不饱又要担惊受怕,当然会对我们的行为感到不满怨恨。他们心里盼着的是尽快了结战事,无论谁输谁赢,还他们太平日子才最重要。”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难道要把守护家园的责任全都推到我们身上吗?”怅然低叹,白绮歌遥望天际,那里阴云将散,明朗日光却还未到来。

    白灏城站在白绮歌身后静静看着她背影,愣怔片刻,突兀轻道:“绮歌,去放风筝吧。”

    “什么?”白绮歌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了白灏城的话,茫然回头。

    “不,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和玉澈的约定而已。”笑着摇摇头,白灏城拍了拍白绮歌肩头,“一晚没睡吧?看你脸色差的,快回房休息,我去看看玉澈那丫头。”

    白绮歌确实有些困倦,混混沌沌走回房间睡下,无奈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易宸暄和易宸璟交错面庞,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迷糊着,总之醒来时浑身上下更加疲惫。

    看了眼沙漏,差不多申时二刻,平常来说正是当值士兵换岗时间,王宫里应该很热闹才对,可这会儿院外安安静静较平日更加冷清,气氛明显不对头。白绮歌翻身坐起,擦了把额上的汗珠匆匆走到院外,只见外面驻守的士兵都已不见,仅剩几个留下的宫女太监行色匆匆,面容惨白。

    “怎么回事?人都去哪里了?”白绮歌拉住路过的小太监疾声问道。

    小太监本就慌慌张张,被人这么一拉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是白绮歌后长出口气,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三小姐别吓人啊,奴才的胆子都要破了!”看白绮歌一脸迷茫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小太监忙把她推到一旁以免阻了别人去路,颤抖声音还带着哭腔:“城外打起来了,三小姐也快找地方躲躲吧,外面的百姓吵着闹着要见白将军,都快堵到宫门口了!”

    白绮歌脸色一僵,身子晃了晃。

    早晨还风平浪静的,下午就开战了吗?指挥遥军是那四位老将军还是易宸璟?假如是易宸璟,是不是就意味着……社稷江山还是她,易宸璟已经有所决断了么?脑子里如同乱麻一团,越是想要理清就越混乱,白绮歌用力敲了敲额角赶走乱七八糟的想法,取来萃凰剑往宫门口奔去,全然不顾小太监在身后拼命呼喊。

    战火起,百姓慌,内忧外患重重压迫,她担心白灏城一个人扛着太累,就算自己不能帮上什么忙,至少能站在城头,与他,与昭国最后这片土地共存亡。

    遥军是午时突然发起的进攻,城外十里负责侦察的几十昭国名士兵拼尽性命向城头发出信号,等到马匹将人驮回城中时,尸首已经血肉模糊,根本认不出谁是谁。白灏城当机立断下令展开防御,一边阻拦疏散想要离开都城的百姓,一边集合城中所有将士投入战斗,及至傍晚降临时,遥军已攻到门前,驻兵城下。

    “布阵严密,攻击有条不紊,完全不是先前攻势可以比拟的。”看见白绮歌出现在城头,白灏城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是他身边努力收起害怕表情的玉澈让白绮歌些许惊讶。然而白灏城没工夫考虑这些,两道剑眉蹙成一团,目光投向城下密密麻麻的遥军兵阵:“有几个百姓趁乱出了城,现在生死未卜,还有些人看到交起手来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急着想要出去,我实在拦不住他们了。”

    “随他们吧,二哥不是也说过么,生或死,走或留,那是他们的自由。”白绮歌尽力宽慰着白灏城,半点不提来的路上所见所闻。

    守在城墙上的将士们并不知晓,梁施城中的部分百姓正在发疯似的四处胡闹,刚才要不是白绮歌骑着马硬冲了出来,只怕要被围在王宫外的愤怒百姓们生吞活剥了——那些人已经不再支持白家,他们把希望转化成了惊恐、愤恨,将白家看作引来战火、害得百姓饱受痛苦煎熬的罪魁祸首。

    半生为昭国冲锋陷阵的白灏城若是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难过吧?

    所以白绮歌只字未提,只站在他身边,勇敢接受命运摧残的坚定目光向城下望去,望着黑压压的遥军和染血大地,也正是这无意的一眼,让她的心陡然紧揪。

    “宸璟!”

    听到白绮歌失声低呼,白灏城心头一震,想起要遮住她双眼却已经来不及,心里骂着自己粗心大意的同时飞快地把白绮歌推到玉澈身边,自己则挡在前面,隔绝了白绮歌望向城下的视线。

    他本不想让她看见。

    遥军先锋阵中,那一抹银光凛冽的身影如沉默刀锋,无声无息,刺伤人心。

第308章 悲之前奏

    遥国通往昭国都城要经过名为陶陇的边陲小镇,时值七月,正是陶陇镇一年一度的送神节,然而今年的陶陇瞧不出半点热闹气息,倒多了几分凄冷苍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年雨水大,种旱田为主的农家本就收成不好,又遇上两国交战烽火蔓延,这里便没了以往欢闹景象。”坐在马车里的碧目公子稍稍掀起帘帐,玉骨折扇指着外面三三两两、目光呆滞的流民,“你看,他们都是从昭国都城梁施逃难到陶陇的,一路上要躲避肆意屠杀的士兵还要忍饥挨饿,到这里能有一半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所以说无论有义之战还是无义的,最终伤害的都是穷苦百姓。”

    看着仿佛失了心魄一般枯坐黄土地上的流民,同乘一车的少年眼神里流露出不忍、悲悯,简单包扎的手掌紧握成拳:“如果没有宁老板一路布施,大概连这些人都没命逃过来吧?那些位高者只想着争权夺势,根本不会在意百姓的生和死,恨只恨我没有能力帮助这些人,要是我能阻止这场战争的话……”

    “傅兄弟是不是高瞧自己了?”宁惜醉摇头浅笑,语气里丝毫没有嘲讽之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民莫非王臣,君主、皇帝要发兵打仗,傅兄弟这等身份的百姓如何能干涉得了?别把天下大事的责任都担到自己肩上,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在淡然从容的宁惜醉面前,傅楚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平时不能对外人说的话、不能表现出来的情绪,这时都可以尽情宣泄。或许正因如此,傅楚才会说些连自己都觉得幼稚的气话,反正宁惜醉懂他心事,会笑着反驳他,但绝不会嘲笑他、怪他。

    放下帘帐隔住外面悲凉景象,宁惜醉指了指傅楚手边瓷瓶:“是不是该服药了?”

    “已经午时了吗?一天又这么过去了,再不加快速度早些赶到梁施可不行。”傅楚半是自言自语,扭开瓶塞倒出两粒药丸咽下,青涩犹存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那日他同叶花晚一起出宫赶往昭国,才离开帝都不远就遭到不明身份的人追杀,两个人仗着脑子机灵行动敏捷一路躲、一路疾驰,好不容易到了遥国边境,却在又一场惊险追杀中双双受伤。不幸中的万幸是,两个人差点遭毒手时恰巧被路过的宁惜醉和苏不弃发现并搭救,而后脚踝扭伤的叶花晚留在一处农家养伤,傅楚则在宁惜醉和苏不弃的保护下继续往梁施赶去。

    逃亡中傅楚受了内伤,柔柔弱弱的少年愈发显得憔悴,心情却越来越焦急。

    “遥军三天前就开始攻城了,你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阻止,再说五皇子是不是还在遥军大营尚不清楚,冒冒失失跑去不是送死么?”宁惜醉开解着傅楚,拧开牛皮酒囊一口口慢饮,“我在昭国境内晃了一个多月,到现在也没能找到进梁施城的方法,不仅如此,就连放出的信鸟也被射落,可见遥军封锁力度有多大,岂能让你随随便便和太子殿下见面?”

    傅楚疼得咬牙,嘶嘶吸着凉气:“可是……总不能就这样干看着啊!五皇子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如今白姐姐和殿下被迫分离无法沟通,难免要着了他的算计。我不清楚五皇子具体有什么打算,但我知道,他绝不会放过殿下和白姐姐——那样性格扭曲疯魔的人,一定会狠狠折磨对手后才给予死路。”

    宁惜醉沉默片刻,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弹了下傅楚额头轻道:“傅兄弟还记得离开青冥山时毒医前辈对你说的话吗?他要你向太子和白姑娘学习,至于学习什么,你可了解?”

    傅楚想了想,茫然摇头。

    “毒医前辈想让你学习太子殿下的隐忍取舍,学习白姑娘的冷静镇定,就如现在,你本能想出许多更好的解决之法,却被急躁与慌张扰乱。傅兄弟,试着闭上眼睛深呼吸,放松下来。”

    傅楚依着宁惜醉引导闭上眼,几次缓而悠长的深呼吸后再没了声音。

    “不弃,小心点儿驾车。”宁惜醉撩起帘帐小声唤苏不弃,一手指了指靠在座位上的少年,“太累,睡过去了。”

    苏不弃的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放缓速度向远方望去,语气寡淡无味:“去了也帮不上忙。”

    “啊,这次是真的不能出手,否则只会让白姑娘更加难做。”沉吟片刻,碧色眼眸里闪过一丝决绝光芒。宁惜醉放下帘帐以手托腮,似笑非笑的表情里有着某种莫名坚定:“不弃,如果梁施城破,无论如何你要帮我把白姑娘救出来——我不想再考虑太多,只要她活着就好。”

    驾驶马车的苏不弃没有回答,就好像他早猜到结果会是如此一般,平静得如同擦肩而过的清风。

    车轮辘辘滚不过时间流逝,昼夜轮转、日升月落,战火弥漫的昭国土地已经遍染鲜血,城上是伤兵*不断,城下是断骨残肢,雨血交融。

    三天,短短的三天而已,宿将对决让战况异常惨烈,遥军四万人马损失四成以上,而昭国也没好到哪里,一个个曾经并肩冲锋的战友都成了冰冷尸骨,静静躺在城中白布覆面。一场暴雨迫使战事中断,双方各自收兵休息清点,不绝于耳的惨叫与哭泣飘荡在阴霾天空之上,催得人心碎欲裂。

    混战中,跟随易宸璟身侧冲锋陷阵的乔二河“不幸”成了战俘,鼻青脸肿地被带到白绮歌面前。

    “太子妃……”还未说话,乔二河已经泣不成声,当着白家人的面抹起眼泪,“太子妃过得好吗?殿下想您想得紧,夜里做梦都叫着太子妃的名字……”

    白绮歌别过头,辛酸面色不愿被家人看见。

    他思念,她何尝不是?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在城头看见他被一杆长枪刺中手臂后更是夜夜噩梦,那种煎熬折磨,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会懂。颤抖着深吸口气,白绮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二河,别哭了,看你还活着我就已经很高兴。宸璟的伤重吗?你来我这里了,他身边可还有人照顾?”

    “殿下伤得不重但病得不轻,伤口发炎带得浑身滚烫,都这样了还非要打头阵出战。还好有个绿眼睛的男人突然出现照顾殿下,不然我哪里能来这里呢?”

    绿眼睛的男人说的应该是苏瑾琰吧,白绮歌知道苏瑾琰对易宸璟有着某种程度的偏执,由他保护易宸璟大可放心。只是都病成那样了,易宸璟何必继续亲自上阵?他是不要命了吗?

    看表情乔二河就知道她在困惑什么,鼻子一酸,言语又哽咽起来:“殿下、殿下不肯听劝,他说太子妃每天都会站在城头,如果出战的话就能远远望上一眼,看见太子妃平安无事他才能放心……”

    乔二河的声音不大却引来满屋沉默,白敬甫握着茶杯发呆,白灏城也不知想些什么愣愣出神,唯独白绮歌在笑,笑容苦涩酸楚。

    他们是相知相许的夫妻啊,却连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

    抹去眼角湿润长出口气,白绮歌生硬地转移话题:“二河,还有其他消息吗?听说易宸暄也到了军中,他又想耍什么花招?”

    “王爷只来的那天和殿下见了一面,之后就再没看见人影。殿下说他拿来的圣旨是皇上亲笔写的,做不了假,所以现在殿下也在烦恼到底该怎么回应。哦,对了,殿下特地让我转告太子妃,千万不要想什么休书,那种东西殿下是绝对不会写的。”

    “要写的话他早就写了,何苦拖到现在?”皇位与所爱之人如何取舍白绮歌无从衡量,更不可能干预易宸璟的决定,然而她没办法阻止自己去想,是不是写下休书从此分离会更好?

    一切事端因她而起,易宸璟的困局也是她做了死棋,恩恩怨怨从权谋争斗演变成两国之战,她真的可以安安心心享受他的痴情忠诚吗?

    江山何辜?

    百姓何辜?

    “乔兄弟满身的伤,去擦些药休息休息吧,之后是留下还是回遥军大营再商量。”白灏城命人带乔二河下去,看着白绮歌茫然失措的目光微微心疼,想要开口相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能说什么?让她狠下心与易宸璟分离而后看她枯槁至死吗?还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告诉她没事,天塌下来还有他顶着?

    都不是小孩子了,那些可笑谎言毫无用处。

    围城三日,水断粮绝,站在王宫内亦能听见外面闹事的百姓呼喝之声,谁都看得出都城正在动乱,白家的地位正在动摇,或许正如白灏城极力避免去想的那般,昭国,白家,都要亡了。

    “白将军,宫外百姓实在挡不住了,怎么办?”匆匆闯进的士兵灰头土脸,面上还有几处抓伤,狼狈而又无奈。

    白灏城回头看了眼白绮歌,在家人忧虑目光注视下走出门外,唇边笑意忽地变得轻松,似是卸下了沉重包袱一般。

    “绮歌,你记着,天无绝人之路,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下去,为了自己好好活着——这是二哥一生最大心愿。”

第309章 扭曲之欲

    白灏城的话隐约有种不祥味道,白绮歌和玉澈两个人都非常在意,跟在他身后一天一夜不敢放松,见他并没有什么意外举动才稍稍安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白绮歌不能再去城头瞭望了,陷于战火中的愤怒百姓围堵住王宫要求白家交出白绮歌向遥军投降,无奈之下白灏城只能将她和玉澈偷偷藏在宫外某间宅院,独自面对都城百姓苦口婆心相劝。

    “二少爷消瘦许多,眼窝也陷下去了,脸色一天不如一天。”听着院外吵闹人声发呆的玉澈喃喃自语,两只手绞在一起不停搓动,紧张担忧显而易见。

    白绮歌早知道小丫头心意,腹中憋闷又深一层,可她也明白眼下局面由不得自己任性,唯有抱着萃凰剑倚在床头,一遍遍回想记忆里少得可怜的开心琐事。

    “太子妃!太子妃!”院外仓皇呼声由远及近,乔二河莽莽撞撞闯入房中,差点儿撞翻玉澈跌在白绮歌面前,“太子妃,不好了!遥军那边放出消息说只要白将军肯交出太子妃就撤兵,现在百姓已经闯进宫里去闹事了!”

    白绮歌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身形顿了顿,咬着牙将萃凰剑别到腰后:“我这就去王宫。”

    “不行,小姐不能出去!”还不待乔二河阻拦,玉澈先一步挡在白绮歌面前,娇俏脸蛋儿上两只眼圈通红,“二少爷吩咐过不能让小姐出门,那些百姓都疯了,和他们根本讲不通道理,才不让小姐去送死!”

    “玉澈你让开,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不出面这件事没办法解决!”

    “不行就是不行!死也不让开!”

    乔二河本是来告知情况的,没想到竟导致白绮歌和玉澈主仆二人激烈争吵,一时不知所措愣在原地,所以玉澈陡然发力把白绮歌狠狠推向一边时也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白绮歌重重撞在桌沿上,半天动弹不得。

    “瞪着眼睛看什么,你傻啊?还不帮忙!”玉澈手疾将乔二河推出房外,趁着白绮歌吃痛弯腰的瞬间嘭地一声用力关上房门,而后从旁边地上捡起一把大铁锁。

    吭啷,锁芯闭合,光线隔断,白绮歌被锁在房内。

    白绮歌先前也奇怪过为什么这房屋窗子都用木板钉死了,及至玉澈锁上房门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封死的窗子也好,不该有的大铁锁也好,还有比寻常人家厚上许多的房门……将她反锁困于房中的行动,早有人暗中蓄谋。

    “玉澈,玉澈你开开门!快开门!”白绮歌顾不得身上疼痛,扑到门板上慌乱地捶着,声音前所未有地紧张,“是不是二哥让你这么做的?你听我说玉澈,二哥一定是要做什么傻事,你快开门让我出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门板被捶得不停震动,玉澈背靠着门仰起头,两道泪水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挺了有半晌,玉澈攥住袖子擦去泪水,紧抿着唇从角落里找来一条铁链,一圈又一圈缠绕在铁锁之上。

    乔二河目瞪口呆:“玉、玉澈姑娘……你这是……”

    “别问那么多。来,你力气大,把这链子拉紧些,务必把门锁死。”玉澈把铁链一端交到乔二河手中,干脆利落地命令道。

    “太子妃还在里面……”乔二河茫然呢喃,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玉澈见他犹犹豫豫不肯动手,情急之下拎起裙摆就是一脚,刚刚敛起的泪水又绝了堤似的滚滚落下:“让你问,让你问!还不快锁上!你要不要小姐平安无事?要的话就听我的!”

    听到能保白绮歌安然无恙,乔二河当下不再迟疑,重重点头“嗯”了一声,使出浑身力气把铁链缠在门把手与铁锁之上。

    门外响动怒骂一声不落传入白绮歌耳中,心头一团乱麻化作不祥预感扩散蔓延,双手死死扒住大门,白绮歌几乎是失了声:“别再闹了玉澈,听见没有!你想害死二哥吗?!”

    那是从小最仰慕眷恋的人啊,怎么会希望他有事呢?尽管知道白绮歌说的是气话,玉澈还是被滔天委屈包裹,眼泪流得更凶。

    “小姐就不能歇一歇吗?我也很累、很怕,可我还是得这么做啊!”两只手不停擦着滚下的泪水,玉澈哭得像个孩子,“我喜欢小姐也喜欢二少爷,不想看你们任何一个出事,小姐您就听玉澈这一次好不好?如果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二少爷、老爷、夫人还有殿下怎么活?他们为了你做到这种程度,小姐想让他们的付出前功尽弃吗?”屋内捶门的声音渐渐缓下,玉澈的哭声也越来越小,用力吸了吸鼻子,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强冷静:“小姐放心吧,不是还有我么,我会守着二少爷不让他做傻事——小姐你知道的,这世上玉澈最喜欢、最喜欢的,就是您和二少爷,就算这条命不要了也没关系,只要小姐和二少爷能平平安安……”

    呆立一旁的乔二河一直看着玉澈,心里越来越迷茫,为什么她明明在流眼泪却还能露出那样干净的笑容呢?

    “小姐,等一切都过去后我们到泽湖边放风筝吧,你,我,还有二少爷,我们约定好,谁都不要死。”

    柔柔的嗓音越来越轻,再怎么努力都听不清时,白绮歌知道,玉澈已经离开,而这一别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或许如祈愿一般有惊无险,又或者……又或者,她这一生都将被愧疚悔恨束缚。

    水粮断绝的昭国都城被巨大恐慌笼罩,许多百姓已经两三天没吃上一顿饱饭,因着城外河道被堵死,就连以水充饥都不能;更可怕的是城下密密麻麻的遥军士兵,那些朱衣铁甲的异国不速之客在梁施城外搭起四个两人高的木架,每个木架上都吊着二十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无一不是逃难出城的昭国百姓。

    “恐惧是最好的毒药。”

    遥军最不起眼的角落,一辆马车静静停靠,车内安坐的男子听着外面细碎议论之声悠然自得,甚至高兴地倒了杯酒贴在线型姣好的唇边,每一个动作无不是优雅从容。

    “王爷的计策当真歹毒,相比之下我做的那些连万分之一都不及呢。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不用再叫您王爷,而是该改口叫太子殿下或者直接叫皇上了吧?”旁侧妖娆女子咯咯娇笑,妩媚姿容妖娆不可方物,眼眸中却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不自然。

    阮烟罗不是没见过狠毒的人,自己亦曾亲手夺走别人性命,可是像易宸暄这样滥杀无辜、为一己私利不惜让天下血染还能笑着观赏的,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有时候阮烟罗也会想,与恶鬼般的易宸暄合作究竟是好是坏呢?然而她别无选择,想要让胭胡国摆脱安陵国蚕食鲸吞就必须倚靠遥国这个中州霸主,而真正能一统天下的必须是强中之强,冷酷,强悍,如易宸暄。

    “对了,我来的途中发现太子手下那少年也在往这里赶,为防万一我派了些人手去解决。”阮烟罗停下杂思,倒了杯酒在易宸暄酒杯上轻轻一磕。

    “除去战廷和偶遂良外其他人都不必当回事,随便处理掉就好。宫里情况怎么样,没有什么异动吧?”

    阮烟罗摇头,指尖扫过易宸暄俊美面庞:“有三千和巫在,就算是偶大将军也束手无策,现在连皇后都成了笼中鸟,宫里宫外不都由你说了算?只是我不明白,你想置太子和姓白的女人于死地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一会儿提什么撤兵条件,一会儿又逼太子写什么休书,直接让老皇帝下道圣旨废了太子不就行了吗?折腾来折腾去,小心出岔子。”

    “呵,你们这些头脑简单又不懂得享受的女人自然不明白。”易宸暄冷笑,嘲讽之意毫不掩饰,“我若想杀他们两个随时都可以,抬抬手指的事,不费吹灰之力。人活着总要有个目标追求,当目的达成时难免会感到空虚,陪老七玩了这么久,除了上次大意被他钻空子外,哪次不是我让着他?如果连他都不在了,这世上再没人能与我较量,那样的日子岂不是枯燥难熬?”

    修长手指托起阮烟罗下颌凑到近前,易宸暄眼中的冷色带着森寒笑意,稍稍用力,细嫩脸颊便显出两块红印。

    “你知道么,很多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去想,倘若天天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的女人是白绮歌该有多好,那么我就不用多费唇舌与你解释这些了。只可惜她智谋足够却其貌不扬,而你空有皮囊而没脑子,谁都不是我想要的女人。”

    “我自是及不上她,否则还用得着讨好王爷么?似乎王爷也没少吃那女人的亏呢。”阮烟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定了定心气反唇相讥。大概是担心惹怒易宸暄,刚冷嘲热讽后阮烟罗马上又露出魅惑笑容,顺势贴在易宸暄身前:“好了,即是结盟就有个结盟的样子,吵来吵去多没意思,我可是很欣赏王爷的。”

    毫无意义的献媚对易宸暄而言只作过耳废话,微微眯起眼,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唇角再度挑起期待笑意。

    “相爱相杀,天涯永隔,让仇恨成为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等着看好戏吧,看看白绮歌是爱老七多些,还是恨他更多。”

第310章 悦君不知

    白灏城并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面对群情激昂的昭国百姓他几乎说干了口水,结果依然如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之前遥军没有动静时百姓们只是期望着白绮歌的牺牲能够换来和平,等到遥军在城下喊话,表示交出白绮歌就立刻撤兵时,本就濒临极点的百姓们彻底爆发,冲进王宫将白敬甫、白灏城等人团团围住,要不是白绮歌事先被藏起,只怕这时已经被扭送到遥军之中了。

    一遍遍道歉与解释得不到理解体谅,白敬甫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是白灏城忽然站出,语气表情平静得令人感到异常。

    “绮歌是清白的,这点我不想再多解释。当然,我也知道连累百姓是白家不对,我们已经尽力了,可大家也看得到,倾我昭国一国之力也不能与遥国抗衡。不管怎么说那些百姓的无辜枉死责任在我,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完,白灏城便陷入沉默,过了许久才又淡淡开口。

    “请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日落之前我保证让梁施恢复安宁,若不能,我白灏城愿任大家处置。”

    好歹也是守护昭国这么多年的白家,白灏城的话虽然令百姓半信半疑,但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也是给自己——倘若真的将白家逼上绝路,昭国都城一样是要被铁蹄踏破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劝走闹事的百姓后白灏城一声不吭回到房里,再出现时梳洗得干干净净,战甲也擦得雪亮,似是要赴一场极重要的战斗一般。

    “灏城,你到底想怎么样?有什么办法说出来,一个人闷着算怎么回事?”白敬甫稍稍有些担心,抓住儿子的手腕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出门。

    白灏城笑笑摇了摇头:“爹爹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乡亲们就一定有办法解决。明早还请爹爹亲率一千轻骑守住都城南门,其他几位将军也都有安排,小羽保护好娘亲,别让趁乱闯进来的人吓到她老人家。”

    听白灏城安排得有条不紊,白敬甫倒吸口气:“你是打算兵行险招还是什么?遥军兵马多出几倍,我和几位将军商量许久也没想到退敌之法,难不成你小子琢磨出来了?”

    “爹爹就别问那么多了。”白灏城仍是坚持不松口,仔细带上头盔,温和气息一如平常,“白家不会亡,昭国更不会。”

    白灏城古怪行为让白敬甫摸不着头脑,倒是白灏羽对兄长深信不疑,拍了拍胸脯,微微仰起头:“二哥尽管去吧,我会保护好爹爹娘亲和姐的,我们等着二哥凯旋的消息!”

    “嗯。”

    没有表扬或者夸赞,白灏城只拍了拍弟弟肩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这一晚是两军开战以来最安静的一夜,就连老天也受其感染收了连日阴雨,万里星空璀璨晴朗,明月高悬,皎洁如玉。白灏城照例巡视一圈,走下城墙时正见玉澈红着眼圈垂手站立,走到身边淡淡一笑,玉澈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呼啦啦涌出。

    “谢谢你,玉澈。”

    “二少爷谢过我一次了,不必再谢。”

    “要谢你的事多着呢。以前总是没时间与你说话,现在看来,过去的时间竟有大半都白忙了,早知如此不如多留些时间在家里,你也好、绮歌也好,不至于受外人那么多欺负。”

    不知为什么,玉澈感觉这时的白灏城格外温和,胆子也就大了起来,脸色微红轻道:“二少爷,去那边坐坐吧,难得晴天。”

    白灏城没有拒绝,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街口水井边找块草坪坐下,月光拉出长长身影投在地上,淡淡地融到一起。

    玉澈终归有些不安,忐忑地抬头看向白灏城:“小姐说二少爷可能会做傻事,二少爷真的会么?”

    “做什么傻事?”白灏城轻笑,“我要做事的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绝不会犯傻后悔。倒是你,一脸委屈,是不是绮歌说你什么了?”

    “我?我按着二少爷的意思把小姐锁在屋子里了,小姐说二少爷会做傻事,还说我这是在害二少爷……”玉澈抽了抽鼻子,满腹的委屈又开始上涌,低下头越说声音越小。

    玉澈照顾白绮歌许多年,二人之间深厚感情白灏城看得出来,这次锁白绮歌是他的主意,玉澈觉得委屈他自然有责任安慰。迟疑片刻,白灏城张开手臂拥住玉澈肩头,轻轻拍了拍她头顶:“傻丫头,绮歌说的是气话,你也要当真么?哭吧,要是真觉得委屈就哭出来,别忍着。”

    其实玉澈本不想哭的,无奈被白灏城这么一说,莫名其妙地想起许许多多事情,鼻子一酸,真的就抹起了眼泪。

    哭了会儿,玉澈忽地破涕为笑:“这一天都记不清哭了多少回,少不得被小姐骂没出息。二少爷可别告诉小姐,平日里小姐总说哭哭啼啼的人办不成事情,我还得留些脸面在小姐身边伺候呢。”

    半是玩笑的话没有立刻得到回应,白灏城抬头看着月亮,过了许久才放开手臂,温柔地擦去玉澈脸上泪珠,这才发现小丫头眼神有些朦胧,似是倦了。

    “睡会儿吧。”

    “咦?怎么……睡……”还不等问出口,玉澈已经顺着白灏城力道带动靠在他肩上,隔着战甲,柔和的温热淡淡传来。

    玉澈明白这是让她靠着休息,可她不懂白灏城这么做的意思,是为了感谢她没有站在白绮歌一面而是帮了他,还是单纯看她困顿觉得同情怜惜?许是太困,又或者某种感情作祟不许她去想,轻轻闭上眼,玉澈很快抛却混乱思绪,安静地陷入梦乡。

    皎洁皓月一点点向东方挪动,天近初亮,夜风微寒,白灏城圈着熟睡的玉澈,目光凝视在带着恬静笑容的脸上。

    “对不起。”

    沉沉叹息,消散风里。

    记不清的梦境匆忙而短暂,却是一生从未有过的甜美,玉澈不情愿地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睁开眼,人还在白灏城怀里,与他碰触的地方都是温温热热的,有着谁也代替不了的温柔。红着脸悄悄抬头,只见棱角分明的面庞正望向城门方向,有些出神。

    “二少爷……”低低唤了一声,玉澈依依不舍得爬起,站起身整了整衣衫。

    “醒了?”白灏城回头,换上见惯的温和表情,“我到城墙上看看,你先回去。”

    耳畔隐约传来吆喝之声,似是外面遥军在叫阵。玉澈心里一阵紧张,下意识抓住白灏城衣袖:“我也去!”

    白灏城摇头,狠下心掰开玉澈手掌,语气愈发柔和:“还有别的事要你办。我住的房里有只木箱,箱子里放着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你去帮我取来。”

    “啊……非要现在去吗?”见白灏城面色坚定,玉澈不情愿地叹了口气,“知道了,那我取来东西再去找二少爷——二少爷小心些,小姐还等着你呢。”

    白灏城挥挥手,转身大步流星朝城边走去,直到走出很远才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看玉澈身影消失在街角。

    张开手掌,精致小巧的香囊躺在掌心,依稀还带着香草淡雅味道。

    “绮歌,好好活着。”

    香囊绣线红如赤血,再度被贴身放在胸口,沙哑声音带着诀别意味,而冷风无心无情,竟不知道该把这句话捎去给谁。

    这日白灏城出现的时间比往天晚些,将士们都听说了昨天百姓围攻王宫的事,不由有些担心,一个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却偷偷盯着己方大将,仿佛是想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然而白灏城一言一行与平常并无不同,依旧是先问情况而后巡视,处处细致小心。

    站在城垛上向下望去,城下遥军已经集结整齐,雪亮战甲在初升日光照耀下威武傲然,唯独阵前一点略显萎靡。

    “昭国主将白灏城,请太子殿下上前说话。”

    出乎所有将士意料,白灏城居然高声邀约,就连遥军士兵也纷纷议论,窃窃私语。

    两军相隔仅一座城墙,白灏城底气足声音洪亮,易宸璟自然听得见,刚想清清嗓子回应,不料早有两位老将纵马拦在他前面,看样子竟是连与白灏城沟通的机会都不给。

    “太子殿下抱病上阵,身子多有不适,恕不能与白将军交谈。”其中一名老将遥遥抱拳,面色沉稳严肃,“在下从一品将军陆楷,不知有没有资格代替太子殿下说上几句。”

    昭国毕竟是遥国臣国,白灏城在昭国虽是三军统帅位居一品,实际地位却不如从一品的陆楷,对方提出代替易宸璟交谈当然无法拒绝。白灏城略微沉吟,无可奈何点了点头:“随你们,我只想问问遥皇陛下说话是否算数,先前承诺的事情又能否切实兑现。”

    “什么承诺?”易宸璟蹙起眉头,完全听不懂白灏城所说何意,愤然转向陆楷,“陆将军,你们和白将军定下了什么约定?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楷对易宸璟恭敬却不算尊重,听到他问也不答话,径自向白灏城点了点头,声音响亮浑厚:“金口玉言,做不得假,圣旨不是还在白将军手里吗,有什么可顾虑的?”

    除了白灏城和遥军四位老将外,其他将士听这番对话均是一脸茫然,唯独易宸璟心里发慌,望着白灏城平静面容愈发不安——近几天军中事务都由易宸暄暗中操控,若是约定也必然是易宸暄的诡计。

    易宸璟忘了自己一身伤病,突然发狂一般推开陆楷冲到前面,沙哑嗓音几近咆哮:“白灏城!你答应过我会照顾绮歌一辈子!你——”

    一道寒光划过,再多责备便说不出了,只剩铺天盖地的惊呼。

第311章 传奇陨落

    武将大多爱刀剑,白灏城亦不例外,他这辈子没怎么奢侈花费过,唯独手中一把秀玉剑是破天荒花了几百两银子高价买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指尖怜惜地拂过保养甚好的剑身,白灏城露出一抹浅笑,外人看不懂,只觉得那笑清淡却寂然。

    “将军……”身侧士兵意识到不对头,可是看白灏城握着剑根本不敢靠近,生怕他伤了自己,只能徒劳地低呼。

    白灏城没有理会,沉静目光又朝城下望去,与易宸璟焦急眼神短暂对视而后移开。

    “劫天牢是我未征得绮歌同意私自决定的,人也是打昏后带走的,现在她还被我锁在某处不能自由行动。”剑鞘被随手丢在地上,白灏城一边在城墙边沿踱步一边自顾说着,听起来竟像是在为白绮歌开罪,将所有罪名揽到自己身上,“闵王不仁不义,亡昭国而甘心为奴,推翻他是为了我昭国百姓而非向遥国示威,希望遥皇陛下能够明白。”

    “将军!和他们说这些干什么!将军一直守护着咱们昭国尽心尽力,我们只认白将军,不认什么闵王!”

    有激动的士兵怒喊,引来其他将士连连随声附和,白灏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摘下头盔,鬓角过早出现的一丝斑白看得人心痛。

    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却担起了一个国家的兴衰成败。

    陆楷身后的老将军露出一抹冷笑,拔马上前,趾高气扬喝道:“白将军要做决定就请尽快,我们没那么多时间等你犹豫,还是说白将军觉得尚未到危急关头,想要再多些动力呢?”

    话罢,老将军手臂一挥,一排约有十余人的流民队伍被推到阵前,个个都是惊慌恐惧,哀求地望着城头上静立身影。那些都是有家人、有眷恋的无辜百姓,他们不该无缘无故被人结束生命。白灏城一阵心痛,扭过头深吸口气,平静眼眸中多了几许悲凉。

    剑刃横过,留下一缕清风与一线银光,城上无风无雨,湿润空气里飘荡着无声的决绝,一刹,万籁俱寂。

    “我所做一切不是因为惧怕遥国的强大,而是不愿看更多无辜之人枉死,今日之后,希望遥皇陛下信守诺言,还我梁施城百姓自由,还昭国从此安定。若能换得如此,白灏城……死而无悔。”

    谁也没看清秀玉剑是怎样舞动的,在一蓬热血喷薄之前,城头上昭国将士们已经模糊了眼眶,能做的就只有瞪眼看着,看无力阻止的悲剧上演,看这世间最顶天立地的人如何陨落。

    咯啷,染血的秀玉剑先于白灏城身体跌落在地。

    手上是自己滚烫热血,白灏城从没想过血竟会有那样高的温度,烫得颈间伤口和心剧痛,随着热血泼洒,浑身力量散去,眼前也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一片碧空如洗,一片静止的平和安宁。

    到最后还是负了与易宸璟的约定,没能作为兄长守护最心爱的人一辈子,甚至连最后一面也不能相见,也许这就是报应,上天对他不伦之恋的惩罚。

    不过,那又如何?

    生或死,终结或者延续,他的心愿只有一个,心意则永生永世不会改变。

    终结就就终结吧,若是为她。

    “绮歌……寻……昔……”

    血泊里,从生到死都带着杀戮与圣洁光芒的中州军神缓缓闭上眼,最后一抹笑容说不清是满足还是遗憾。

    熟悉的青石板路在跳跃脚步下匆匆而过,玉澈哼着欢快小曲满心甜蜜,脑海里一幕幕回闪着忘不掉的那份温柔,于是忍不住猜测,他发觉了吗?她的心意?

    那样温柔善良的人,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她曾在他怀中一夜安眠,暖入心底。

    推开房门,四处打量,略显破旧的木箱就放在床头,带着好奇心轻轻打开盖子,一道明黄与一片斑斓闯入眼中。

    “呀!风筝!”

    玉澈欣喜若狂,取出崭新的彩鸢风筝高高举起,对着窗外阳光开心地转了两圈。

    他答应过的,等一切结束后就带她和小姐去泽湖边放风筝,看来他没有忘记承诺,且早早就准备了如此令人惊喜的礼物送给她,让她在乱糟糟的环境中也能露出满足笑容。果然呢,她最喜欢最喜欢的人,比世上任何人都要温柔。

    “小姐一定也会高兴的。”自言自语说了一声,刚要迈步出门,玉澈忽地想起箱子里还有另一样东西,小心翼翼抱住风筝探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是一卷圣旨。

    圣旨是皇帝才有资格拟写的,连昭闵王亦不能僭越,可是白灏城房里怎么会有遥皇的圣旨呢?玉澈微微皱起眉头,稍作犹豫,拿出圣旨轻轻展开。

    “怎么……怎么是这样的?”

    玉澈傻眼。

    那道圣旨帛卷上,空空荡荡,漫无一字。

    被幸福与惊喜冲昏头脑的少女渐渐冷静下来,回想起白灏城离开前异样举动和突兀出现的圣旨、风筝,一颗心忽而沉下。

    “明明说了不会做傻事……”踉跄后退,一大滴眼泪砸落脚面,玉澈脸色唰地苍白。是啊,是她太相信他,所以才忽略了他无边温柔之下的异常举动,却不知现在赶去是不是还来得及。深吸口气擦干眼泪,玉澈丢下圣旨和风筝,朝着北面城门方向拔足狂奔。

    同样的青石板路,同样的急促脚步,心情却大不相同,到了城墙下时玉澈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娇俏面容惨白无色。

    “二少爷呢,二少爷在哪儿?”慌乱地抓住一个士兵大声质问,得来一道望向城垛的目光,以及周围士兵低声呜咽。玉澈只作不闻,当那些啜泣悲伤是为了别人,一步一步,摇晃着走上城垛。

    血,满地的血。

    第一眼,就见了这些。

    “有人去知会白老将军了吗?”

    “副将呢?副将都哪里去了?都死光了吗?!谁来说说该怎么办啊!”

    “尸首……先盖上,莫让白将军暴晒,不吉利……”

    纷杂吵嚷时而清晰时而混沌,玉澈不确定有没有人呼唤或者阻拦自己,看见染血战甲下平静熟悉的面容时,所有思考能力便被悄无声息剥夺。她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躺在地上血泊里的人是白灏城,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抱着她,温柔地对她笑,才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阴阳永隔了呢?

    那样温柔善良的人不该是这样结局啊!

    守着白灏城尸首的士兵见玉澈失了魂似的蹒跚走来,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哽咽着擦了擦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二少爷……玉澈回来了……”小小身躯跪在白灏城身边轻轻唤着,然而那双明亮的眼再不会睁开,连眉睫也不肯轻颤一下让她心安。

    一瞬间,麻木被痛苦打碎,心痛席卷,凄厉哭声远远传到遥军队伍之中,催得那些无关之人也倍感伤心。

    周围议论之声越来越大,易宸璟却只言片语都听不进去,眼睛死死盯着城垛上被遮住一半的身影,即使如此他还是看出那人是谁,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灏城自刎,以换遥军撤兵,而这似乎是谁背着他与白灏城约定好的,且是以遥皇名义。

    昭国已是囚笼困兽,任白家再怎么能耐也不能突破重围,白灏城为了保护城中百姓,也为了保护白绮歌,被迫选择最惨烈的一条出路。易宸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种表情,浑身燥热疼痛比不过心痛,更抵不过对将要发生事情的恐慌,身子晃了晃,险些从马背上跌下。

    陆楷眼角余光斜了一眼,不咸不淡吩咐身侧士兵:“扶太子回营帐休息。通令全军,我军已依着太子计划铲除昭国守将白灏城,全军立刻做好准备,随时听令攻城!”

    易宸璟浑身一震,怒火盛然,长剑铿然而出,直直指向陆楷。

    “陆楷,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的计划?不是你们与白将军私下约定撤兵的吗?还有父皇的圣旨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在蓄谋什么?!”

    “太子勿怒,末将照规办事,并无不妥。”陆楷躲开不停颤抖的剑锋,斜着眼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谁能证明末将与昭国达成任何约定了?刚才白灏城所说都是他自己臆造的,妄想以死逼退我军,开什么玩笑?”

    易宸璟自然不会相信他所说,勉强支起身子气喘吁吁:“少跟我装糊涂!白将军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圣旨,更不会弃白家和百姓于不顾莫名自刎,定是易宸暄和你们暗中捣鬼才骗得他信以为真!圣旨呢?他说的圣旨在哪里?白家若是拿出你们伪造的圣旨,我看你们还怎么狡辩!”

    “哈哈哈哈,太子殿下在说笑?”面对易宸璟怒气交加的指责,陆楷放声大笑,“从没有什么圣旨,末将都说了那是白灏城吓傻了自己捏造的。如今他被自己的臆想害死能怪得了谁?他死不是他的事,我军还得依着皇上命令攻下梁施城,如果太子徇私情横加阻拦的话……那就莫怪末将不讲情面了!来人,把太子带走!”

    摆明的阴谋,十足的诡计,这还需要证据吗?

    易宸璟拼命挣扎,无奈伤病在身丝毫提不起力气,被两名身强体健的士兵死死押住动弹不得。就在昭国将士与遥军同时陷入混乱中时,打头阵的遥军忽地传来惊讶呼声,紧接着,一阵密布箭雨疯狂袭来,虽然因距离太远又有大盾抵挡伤不到遥军士兵分毫,仍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如此距离早已超过寻常硬弓最大射程,每一箭,都是包含冲天怒火激射而出的。

第312章 花谢缘灭

    中州大陆已经数百年未曾听到如此震撼的呼声,那整齐高喝无人指挥,完完全全发自心底,一丝丝、一缕缕,汇聚成直冲云霄的怒吼,洪亮而悲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南城门枯守的一千将士也听见了令人震动的吼声,一群人面面相觑满是疑惑时,走在前面的老将军白敬甫忽而变了脸色,一跃上马向城北飞奔而去。

    当了一辈子将军,打了一辈子仗,白敬甫再清楚不过什么情况才会导致将士们这般激愤。当兵的人见惯生死,再大的困难也能咬牙坚持,却唯有三样东西不可碰触——

    一是身为兵者的荣誉,无论是否活着,那都是紧抓不放的骄傲;二是捍卫的土地,绝不容许敌人进犯半分;三是效忠追随的目标,一个人,一道身影,只要信仰的未曾倒下,那么他们就会战斗到底,直至魂飞魄散。

    正因为太了解、太了解,所以白敬甫比任何一个人都快速地猜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饱经风霜的面容罕见地露出激动表情,年迈身躯驾着马,风一般消失在迟钝的士兵眼目之中。

    原本应该守在街道上防止百姓暴动的士兵都不见了,当白敬甫仰头望向城墙上,看见的是密密麻麻一片人墙,每个士兵都尽可能地挽紧长弓,用最大力气射出去,而后一声发泄似地高喝,再四处寻找可用武器。

    “灏城……”白敬甫跳下马站在城墙之下,呢喃着,轻轻叫出儿子的名字。

    数万箭矢很快就被挥霍一空,有人无意中回头看见呆立的白敬甫,登时泪落如雨,声音哀绝。

    “老将军!白将军他……”

    谁也说不出那两个字,都是话到嘴边就被泪水冲走,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把残酷事实说给白敬甫听。然而那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那双阅尽世间坎坷的眼都能看到,甚至是目光所不能到达之处悲哀景象。

    呛进肺里的空气都是痛的,白敬甫勉强控制住颤抖手臂,从马背上解下佩剑,忍着悲痛指挥若定:“弓箭手留在墙头,其他人撤回城中;让高将军去准备投石车,趁着离得近,尽量往中后部分打——对方的主要战力在前锋,只要逼他们回守中部即可解眼前之围。”

    尚处在激愤中的士兵没料到白敬甫还能如此镇定,几度欲言又止忘了行动,被白敬甫厉声呵斥后才踉踉跄跄跑走去执行军命。城墙上其他将士也被白敬甫沉闷喝声惊醒,一个个擦去眼泪收敛怒火,返回自己该在的位置上各司其职,只留下三五个人小心仔细地搬运白灏城尸首。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值得骄傲的儿子转眼逝去令白敬甫悲痛欲绝,下完命令后又像刚才一般站在原地呆立,直至身后有凌乱急促脚步响起。

    白敬甫没有回头,从颤抖的呼吸声中他就能听出来人是谁。

    “绮歌,去见你二哥最后一面吧。”指尖微颤,身材魁梧的老将军躬了躬腰,而后便再直不起来。

    最后一面……被告知梦魇成真的瞬息,白绮歌心口疼得喘不上来气,匆匆脚步变得缓慢沉重,粗重喘息却变轻了,天塌地陷般,无处不是黑暗。白敬甫本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悲伤神情,最终还是忍不住转身,看到青丝凌乱的白绮歌时,心又是一阵酸痛。

    白绮歌的右手不停地滴着血,走了一路,流了一路,狰狞伤口隐约可见,血肉外翻。那是她为了闯出牢笼用瓷碗碎片撬窗子上铁钉时划伤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几十道,也不知道是其中哪道伤得深了血流不止,却挡不住她狂奔脚步。

    结果,还是晚了。

    与白敬甫擦肩而过的瞬间白绮歌目光没有丝毫转动,死水似的眼眸一直望着城垛,她甚至不知道走到白灏城身前时自己究竟跌倒了多少次,以至于裙上沾染大片血迹,掌心亦是泥血模糊。

    他没有死吧,怎么会死呢?只是睡去了而已,太累,所以睡着了。

    俯下身轻轻抚过白灏城面庞,指尖感觉不到丝毫温度,许是那表情太过平静柔和给了白绮歌虚妄幻想,直到玉澈撕心裂肺哭道昏死过去,白绮歌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事实。

    他说过会保护她,也曾说过要带她远离所有是是非非,为什么,为什么给她最大鼓励让她勇敢活下去的人自己却选择了死路?

    如果不是她,如果没有她,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低垂面庞上一滴泪滚落,没有经过面颊直接飞向地面,碎成一片片伤痕。

    “绮歌,站起来,小时候怎么教你的?不许哭给敌人看!”从头到尾都竭力保持冷静的白敬甫忽然暴怒,涨红的脸上嘴唇发抖,一抬胳膊,硬是把白绮歌从白灏城尸体边拉起,跌跌撞撞险些摔倒。

    敌人,谁是敌人?遥国四万大军?易宸暄?遥皇?还是易宸璟?

    白绮歌的神智仍未彻底清醒,茫然发愣看着深红色血泊,不知过了多久,阳光之下竟然飘起了细雨,打在皮肤上丝丝寒冷,这才慢慢恢复意识。

    温柔又痴情的兄长,终是再回不来了。

    秀玉剑孤零零躺在地上无人注意,被毫无血色的手掌拾起时依稀是发出了一声铿吟,剑身上粘稠血迹被雨水细细冲洗,不过片刻便显露出该有的锋利雪亮,光芒耀眼。

    更耀眼的是城墙上瘦削身影,仗剑傲立,悲恸难掩风华。

    城下陆楷看得清楚,咝地倒吸口凉气,脊背一阵发寒。白绮歌战妃名号遥军尽人皆知,北征时她的骁勇奇谋已经成为大遥传奇一部分,眼看那抹冷然身影立在城头,从不信传言的遥军老将居然有了一点点畏惧之意。

    “白绮歌,你勾结族人逃出天牢又拥兵谋反,你可知罪?”狠狠咽了口口水,陆楷刻意抬高音量给自己壮胆,“白灏城畏罪自尽,你们白家就只剩下白老将军一人支撑,难道你想让白家最后一点颜面也被抹黑吗?想看梁施城数万百姓为你陪葬吗?不想成为祸国殃民的罪人就立刻出城投降,看在你昔日为妃的情分上,皇上定会法外开恩给你留个全尸!”

    “畏罪自尽?姓陆的你放屁!”

    “还废什么话!要战就战!怕死的是孙子!”

    “就算战死老子也不会向你们这群狗娘养的低头!你们逼死白将军,这仇老子早晚要报!”

    陆楷的话满是贬低威胁味道,立时激起昭国将士们悲痛之后的怒火,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骂向骚乱不止的遥军,唯独白绮歌沉默着,目光淡淡飘向阵中那抹虚弱身影。

    易宸璟用尽最后力气挣脱束缚,摇摇晃晃勉强站直,期待却又绝望地迎着目光回视。

    看不清晰她的眼和表情,他也不想看清,因为对彼此太过了解,所以他知道,原本简简单单用杀兄之仇就可以概括的关系变得无比复杂。她一定明白欺骗白灏城并将其逼死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一如他心里清清楚楚,白绮歌不会因此将怨恨倾泻在他身上,然而这样只会令他们两个人更加遥远——家人与所爱,无论哪一个被残忍剥夺都会让她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而他是遥国太子,遥皇的儿子,是攻打昭国并逼死白灏城的遥国未来之王,这份仇恨,愿或不愿,只得他来承担。

    抵死挣扎,到头来,仍是有缘无分。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已经不是痴情便可化解的,哪怕爱她如命,两国之战,亲人惨死,他和她,都回不到过去。

    白绮歌的凝视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眼里是泪看不清易宸璟面容,心如死灰寻不到半点希望,倒不如不看不想,只当他不在,当他从未出现在自己生命之中。

    唯有这样,她才能狠下心披上冷酷战甲,了结这一段阴谋与孽缘。

    “全军将士听令。”属于白灏城的剑被高高举起,剑尖直指天际。白绮歌又累又倦,声音不是很大,语气却有着铁一般的冷硬坚定:“想要过安稳日子的卸甲弃剑,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和百姓平安离开;愿为这片土地献出生命的,拿起武器随我一起死守都城,誓与昭国共存亡!”

    国将不存,家何安在?危亡一线间,面对几乎是必死的前路,梁施城内仅剩的六千将士竟无一人退缩。

    片刻鸦雀无声,而后,整齐呼声震破云霄。

    “誓与昭国共存亡!誓与昭国共存亡!”

    那样响亮的口号惊起天边飞鸟,惊得泽湖细浪翻卷,霎时间中州大陆风起云涌,便是遥国自诩忠诚的四万雄兵也被震撼;梁施城中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望向城头,看到被众人高高举起的尸首时大概是明白发生了什么,慌乱被悲伤湮没,恭恭敬敬垂首默哀。

    一个人的死,换一城人心复活。

    白敬甫没有出声干预,看着接替白灏城成为昭国将士们精神领袖的女儿微微颌首,仿佛透过同样明亮的眼眸可见儿子仍然活着。这场战场谁胜谁负、谁是正义的一方谁又是不义的一方,于白敬甫而言已经失去意义,如今他只有一个愿望。

    求一家人平平安安,无论是谁,都不要再失去。

    激昂口号仍在天空回荡,几乎是同一时间,白绮歌和易宸璟双双昏倒在地,忙碌慌乱的人们却没有注意到,他们最后一眼望着的,正是彼此方向。

第313章 夜释囚龙

    “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快保护皇上!”

    深夜的遥国皇宫忽地响起刺耳尖叫,很快附近宫舍接二连三燃起灯,宫女、太监缩在各自房内,侍卫们则匆匆出动,迅速将紫云宫围个水泄不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陶公公,怎么回事?”当值的侍卫长皱眉急问。

    “刚、刚才我看见有人拿着、拿着刀,嗖地从那边闪过去了!”陶公公一脸苍白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哭丧个脸,“皇上,皇上还里面呢!”

    侍卫长倒吸口气,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这……皇上先前有吩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闲人踏入寝殿半步,下官不敢抗旨,还是请陶公公先进去问一声吧。”

    陶公公咽了口口水,犹豫半天才无可奈何道:“那……我去一趟?你们可别离我太远了啊!”

    寝殿里安静无声,陶公公踩着小碎步慢慢靠近,身后十几步外是手握刀剑万分警惕的侍卫们。待到陶公公轻轻叩门后半晌,里面才传来遥皇声音:“朕正睡着,有什么事?”

    “回皇上,刚才奴才看见有可疑人影往这边过来了,担心皇上安全……”

    “朕没看见什么可疑之人,你们都散了吧。”遥皇的语气有些疲软,侍卫长犹豫了一下还是领命后退,半句话不敢多问。

    陶公公见侍卫们都撤离,又小心翼翼轻道:“皇上,灯油差不多该添了,小心晚上起夜看不清摔到。”

    殿内又是半天无声。

    “进来吧。”许久,依旧是没什么力气的声音回应。

    陶公公连忙推开殿门走入,到内殿门前又询问了一遍才打开门,不料才开个缝隙的瞬间,一道黑影飞快地窜入屋内,紧接着便传来东西翻到之声与打斗声响。

    内殿只燃着长明灯,豆大的灯火照亮范围有限,陶公公老眼昏花看不清飞来飞去的身影都是谁,只知道里面打着的绝对不只有刚刚闯进来那黑影。回身看看院内,侍卫们早已不见踪影,陶公公直起身子躲到门后,一改刚才惊慌失措的状态,看样子根本没有受到半点惊吓。

    过了少顷,内殿传来木窗碎裂的动静,之后便再没了声响。

    “没事啦?”陶公公压低声音试探问道。

    “嗯,跑了一个。”案上烛灯被点亮,一身夜行黑衣的年轻男子收起火折子,恭敬地朝榻上行了个礼,“战廷救驾来迟,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

    没人回应。

    陶公公记得白天找借口进来时还看皇后精神头十足,这会儿怎么不说话呢?纳闷地走到近前,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目光看向战廷:“你就不能先把绳子解开?真是……”

    “啊?哦。”战廷不好意思挠挠头,连忙帮着陶公公解开皇后身上的绳子。扯开皇后嘴里堵着的布帛时战廷脸上通红,气得陶公公哭笑不得——难怪人都说太子这个护卫是个呆子,光顾着请罪行礼,也不看看皇后嘴里堵着东西呢,迟钝得够可以了。

    摆脱束缚的皇后没时间理他们两个人,翻了个身伏到遥皇身边,语气急促微颤:“怀宇?怀宇?能听见我说话吗?能听见你给我个反应!”

    遥皇的气色极差,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毫无血色的脸上两只眼睛紧闭,眼珠在里面翻来翻去,过了许久才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喉咙里咕噜一声。

    “荼儿……”

    “是,是我!”皇后长出口气,抹了抹发红眼圈,转头沉声命令,“陶世海,去把侍卫都叫回来,然后再去找太医。偶大将军是不是在等消息?尽快联系他,多派些人手保护紫云宫!”

    “奴才明白!”陶公公转身急匆匆离去,不过片刻,被折腾来折腾去的侍卫们又回到紫云宫,太医也小跑着赶了过来。

    安全得到保障后皇后便离开遥皇身边,四处看了一圈,发现角落里神秘人的尸体时长出口气,转头看向战廷:“幸亏你杀了他,这人会巫术,就是他用巫术控制了皇上才闹出这么多事端,万一给他机会再兴风作浪还不知道皇上要受什么苦。只可惜另一个人逃跑了,不然就能多问出一些事情。”

    “这人不是我杀的。”战廷老实地摇了摇头,“我本想留他一条性命好问话,可是另一个人发现他受伤逃不了时就杀了他灭口,真是狠毒。”

    “这才哪到哪儿,设计这出戏的人更狠毒上百倍。”皇后冷眸一沉,拳头无声紧撰。

    遥皇病得厉害,心里痛得更厉害吧?

    倾尽半生心血疼爱的儿子,竟是这一切阴谋的幕后主使,甚至,想要弑父杀君。

    精心策划这一场“夜袭”的偶遂良就在太子东宫等候,是而得到消息后赶来得很快,见太医们正在忙着为遥皇诊脉、处理外伤便向皇后走来,灰白交杂的眉毛几乎拧成一团:“皇后娘娘可有受伤?”

    “无碍,他们对本宫还算客气。”皇后摆了摆手示意战廷先下去,引着偶遂良走到外殿,脸上忧色终于藏不住显露出来,“遂良,怀宇他情况很糟,我真怕……”

    前一刻还是高傲的皇后,下一刻便恢复了女人软弱一面,偶遂良苦笑:“你们两个啊,明明都很关心彼此偏要装作满不在乎,要是能早些互相坦白何至于此?好在这次有惊无险,不然我看你要后悔多久。”

    “行了,我和怀宇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是能拉的下来脸面的人?若非这次情况危急,我才懒得来见他。”皇后表情一僵,负气转过身去。

    这般情形年轻时没少见,偶遂良半是感慨半是怀念,本想说些过去的往事却又不愿坏了君臣身份,话到嘴边摇头作罢。

    沉寂有好一会儿,皇后心情渐渐平静,脑海中窜连起所发生的一切不禁感到后怕:“幸亏你们想出装作刺客闯入这法子,否则以那二人的警惕绝不会让人轻易接近,又好在来的人是战廷,换做其他任何侍卫恐怕都不是那男人对手——对了,那男人我见过,就是胭胡国浪蹄子公主的护卫,看来胭胡国与五皇子之间难脱关系。”

    浪蹄子公主……这是对胭胡公主有多大不满?偶遂良很想笑,看皇后严肃面色才勉强压下,听到她提及五皇子时马上变得同样严肃。

    “这事是五皇子在背后指使?你确定?”

    “还要怎么才算确定?我刚被囚的那日他露过面,态度恶劣不说还口出狂言,与平日里文雅形象大相径庭。”皇后长长叹息,目光忍不住飘向内殿,“那之后怀宇的精神头就差了许多,心里定然难过得很。我真不明白那孩子是怎么想的,从小到大怀宇最疼的就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璟儿是他弟弟啊,他要逼死父亲和兄弟才肯罢休吗?!”

    偶遂良没有回答,或者说无法回答,只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皇后,淡淡问了一句:“你总是叫七皇子璟儿,却很少叫五皇子的名字。”

    看似无关的问题让皇后一愣,脸上一阵青白。

    “偶大将军,皇上召您进去。”太医走过来低声说了一句,而后转向皇后,“皇上还说,如果皇后娘娘没走的话也一起过来吧。”

    曾说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如今主动唤她么?这倒是破天荒头一回。皇后与偶遂良对视一眼,后者轻轻点头,得到鼓励的皇后深吸口气挺起胸膛,跟在太医身后走进内殿。

    床榻上,形容枯槁的遥皇双目半睁,手指动了动,声音沙哑微弱:“荼儿……”

    “我在。”皇后坐在床沿边柔声应道,双手紧紧握住遥皇手掌。

    上一次掌心相触远在年华尚未老去的十多年前,而今物是人非,唯独这温度从未改变。

    遥皇并没有继续说些温柔情话,然而这已足够,只一声亲昵称呼便让皇后安安静静坐在身边,两手相握,谁也不愿松开。

    “遂良,先别管抓人……你赶紧、赶紧去找璟儿……”意识清醒过来的遥皇虚弱不堪,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几口气,两只眼费力盯向偶遂良,“暄儿的圣旨,他要、要逼死白灏城!”

    皇后手一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这疯子!疯子!他想逼白家造反吗?!”

    “造反是其次,五皇子这是想逼太子和白丫头反目成仇……”偶遂良目光一沉,忽地问遥皇,“现在没有外人在,皇上说句心里话,您现在还有没有让白丫头离开太子的意思?”

    遥皇用力摇了摇头,勾勾手指,皇后会意俯下身贴到他唇边。

    “朕……不该……防着你们……”

    三十年的结发夫妻,他们大半时间都用在互相猜忌、斗气上,以至于垂垂老矣方才能再度执手,而继续相携相守的岁月,已经所剩无几。皇后沉默半晌,放开手为遥皇掖好被角,再看向偶遂良时目光沉稳坚定。

    “遂良,这里有我照顾,你快去昭国那边看看还来不来得及阻止,如果五皇子也在的话……”回头看了一眼遥皇,皇后深吸口气,咬了咬牙,“璟儿是你看着长大的,如何取舍,你心里有数。”

第314章 迟来之助

    白绮歌是被哭声吵醒的,那种很细碎、很轻的哭声,但并不真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睁开眼,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知道眼前有人,有谁用很熟悉的语调、声音唤着她的名字,似乎还有一只温柔手指替她擦去脸颊上说不清是泪还是汗水的一片湿润。

    “做噩梦了吗,白姑娘?”

    “宁公子……?”几次匀长呼吸后,白绮歌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见到宁惜醉,以及他身后更加不该出现的二人。

    宁惜醉小心翼翼扶白绮歌坐起,接过白绢轻轻擦去她额角汗珠:“兀思鹰军师和卢将军他们听说白将军出了事连夜带人赶来,我也是路上遇到才捡个便宜能来看你的,这会儿有安陵军帮忙,遥军已经退到护城河之外了,白姑娘不必过多担心。”

    想要联系求援时怎么都联系不上,如今人就在面前,却是……为时晚矣。

    白绮歌闭上眼又小憩片刻,待到身上有了力气才睁开双目,苍白脸上露出一抹寂然苦笑:“冲破遥军封锁没那么容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宁惜醉略作沉吟,微微点头:“快三天了,那时你在城头晕倒后就一直昏睡,刚才傅兄弟用了些醒神药才让你醒来。白老将军和夫人都很担心你,梳洗一下去看看他们吧。”

    已经三天了吗?白绮歌茫然发呆,忽而又想起,若依着昭国风俗今天正该是白灏城下葬的日子。

    “三小姐?三小姐莫动!身子弱成这样……”兀思鹰慌忙拦住突然起身的白绮歌,稍一用力,白绮歌便被推回原处。摇头叹了口气,兀思鹰一脸愧疚:“白将军是自尽,按风俗要七日下葬,三小姐别太着急。只恨我犹犹豫豫一直没敢下决定,不然就可以早一步阻止白将军做傻事了……”

    “不是不敢下决定,如果二哥没死,你们永远不会来帮忙。”白绮歌推开兀思鹰,幽幽冷道。

    昭国状况安陵必然早就知晓,被围困这么久,为什么他们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这时候出现?仅仅是因为之前求援消息没送出去吗?若是如此,这次他们也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而不是白灏城刚死他们就率兵赶到,英勇地冲破遥军封锁进入都城。

    兀思鹰被她这么一问头垂得更低,脸上青红不定,过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是我,是我对不起白将军,对不起白老将军……我对不起恩师他老人家……”

    纵是看不见表情,语气里那份追悔愧疚是做不得假的,白绮歌原想冷下脸怒斥他惺惺作态,见兀思鹰是真心后悔,想说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坐了片刻,白绮歌终于有了些精神:“现在算是什么情况,安陵打算以援军之名接手梁施城吗?对战这么长时间,遥军已有小半数伤亡,假如安陵这时候跳出来将八千精兵全部押上,对抗遥军剩余兵力倒也不是不可能,渔人之利收之甚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等兀思鹰回答,一直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的卢飞渡先恼了,侧过身大步走到白绮歌床榻前,两条粗长的眉毛几近倒立,“我们主君原本不打算趟这趟浑水,要不是因为敬重白将军是个英雄才不会浪费粮草兵力大老远来帮忙!到你嘴里竟成了趁人之危,真是不识好歹!”

    “卢将军是不是过分了?白姑娘才刚醒来不知道情况,就不能好好解释么?”一向和颜悦色的宁惜醉沉下面孔冷冷看着卢飞渡,卢飞渡似是被他一反常态的表情震慑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人到伤心时难免会说些气话,兀思鹰明白白绮歌是伤心过度并不与她计较,仍旧低声下气站在一旁:“三小姐有所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我军本应及早出兵相助,结果拖到现在才……说到底,终归是我们的错,主君为此也是十分自责。”

    “真麻烦,你错他错的,有这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解决问题。”宁惜醉胡乱挥挥手,面对白绮歌还是一脸温柔,“白姑娘是聪明人,悲而有度的道理不会不懂。逝者已矣,白将军泉下有知定然不希望看见白姑娘太过伤心悲痛误了身子。等下我让傅兄弟开几方补药为白姑娘调理调理,如何对抗遥军、如何保住昭国百姓的事交给这些粗鲁莽夫就好,白姑娘只管保重身体,照顾好白老将军和夫人。”

    被宁惜醉随手一指划分到“粗鲁莽夫”行列的卢飞渡自然不服气,想要辩解却被兀思鹰一眼瞪回,动了动嘴唇,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窝回角落。

    有宁惜醉在的地方总是充满轻松,然而这次白绮歌是真的笑不出来,稍坐片刻便坚持要去看白敬甫和白老夫人。在宁惜醉体贴搀扶下走出房门,一抬头就看见乔二河站在门口,缩手缩脚,眼圈通红。

    “二河对不起太子妃……对不起白将军……”

    噗通,七尺男儿跪倒在地,砰砰朝着白绮歌狠狠磕头。

    宁惜醉倒吸口气,急忙把乔二河扶起:“再跪白姑娘可又要昏过去了——她并不怪你,也不需你替谁道歉。”

    白绮歌看了宁惜醉一眼,默默点头。

    乔二河把白灏城的死归罪于遥国,而他又是遥军一员,所以才冒冒失失磕头道歉;宁惜醉了解白绮歌,他明白白绮歌即便怨恨使诡计逼死白灏城的凶手也不会牵连无辜旁人,乔二河也好,遥军那些毫不知情的将士也好,她怪也是怪遥皇,怪设下圈套的罪魁祸首,易宸暄。

    所谓知己,她心事,他最懂。

    没有受到责备的乔二河喜出望外,全然不顾额头上大片淤青跳到白绮歌身边,与宁惜醉一左一右小心搀扶。北征时乔大河为救白绮歌而死,对这双兄弟白绮歌一直抱有几分亏欠之意,加上白灏城的死细算起来与其并无关系,是而待乔二河态度仍旧像过去那般,只是,乔二河并不满足于此,他希望的,想看到的,还有很多。

    “太子妃,这两天城外正乱着,三方人马都有出入,您是不是去——”

    “二河,现在的遥国是昭国最大敌人。”白绮歌似乎是猜到乔二河想说什么,不等他说完便淡淡打断。

    乔二河不死心,依旧围着白绮歌软磨硬泡:“太子妃就不担心吗?殿下又是伤又是病的,额头烫得吓人,难得有机会可以见面,为什么太子妃不去看看?就一眼,一眼就好,殿下真的是想太子妃想得紧……”

    缓慢脚步忽地停下,白绮歌几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眸中满是黯然。

    “遥国,是昭国的敌人。”

    乔二河等了许久,等来的是这句话又一遍重复。

    “乔兄弟不是还要赶回遥军那边照顾太子么?早些走吧,看天色晚上可能会下雨。”宁惜醉不动声色从乔二河手中揽过白绮歌,一双碧色眸子悄悄使了个眼色。乔二河对宁惜醉颇为信任,见他使眼色便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犹豫半晌,向白绮歌到了个别后转身离去。

    看宁惜醉目光又朝自己方向飘来,兀思鹰识相地拽走愣怔的卢飞渡,只留宁惜醉和白绮歌二人在院内。

    “白姑娘决定不再见太子么?”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相见。”

    白绮歌罕见的低沉情绪让宁惜醉也跟着愁肠千转,陪着她在院中站了许久,远方传来轰隆隆闷雷时才又一声低叹:“如果他不是遥国太子,白姑娘亦不是白家后人,大概就没有这么多风波了。”

    白绮歌僵笑,苦涩寂然:“偏偏世上最难寻如果二字。”

    “其实白姑娘也未必需要如此绝情——没错,白将军是遥国使诈逼死的,昭国无辜百姓也广受牵连,遥国是昭国最大敌人这点已经不能改变。但国事是国事,私情是私情,太子和白姑娘之间不畏生死的感情弥足珍贵,若是为了这些理由轻言放弃着实可惜。”

    随手拿过宁惜醉手中折扇展开,白绮歌指尖抵着翠玉扇骨,目光却望向狂草飞舞的扇面:“昭国百姓因我沦为囚民,又因白家死守都城导致数百人殒命,这个担子从当初我偷走布防图时起就无可避免地压在了肩上。宁公子是个洒脱之人,从不为功名利禄、世人评议束缚,我虽羡慕,却永远做不到。”

    折扇又被塞回宁惜醉手中,白绮歌终于露出一丝惆怅表情,看着令人伤感,但终归不再一个人忍耐。

    宁惜醉眼神微动,语气里带了几丝质问之意:“因为遥国是昭国敌人,所以扛起一国恩怨的白家必须与昭国百姓的爱恨一致,就算白姑娘与太子有着不渝痴情也只能两相为敌,是吗?为了不让昭国百姓失望,为了不让白家违背百姓意愿遭受指责,所以白姑娘就要像白将军一样牺牲自己,是吗?”

    一语中的,把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彻底掀开暴露,残忍而直白。

    白绮歌能做的,只有轻轻点头。

    宁惜醉深吸口气,质问戛然而止,白绮歌抬头看他,那双如玉般干净清澈的眸子里染满心痛。

    “那么,离开太子后,我可以替他照顾白姑娘吗?”

第315章 以恨为名

    白绮歌一时发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却是宁惜醉先自嘲轻笑:“是我又妄语了,心里只想着白姑娘能开心些,不知不觉就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白姑娘别往心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宁公子能来这里我已经很开心,不需要再做什么。”

    远方又是一声闷雷,借着回头张望的动作白绮歌避开宁惜醉眉眼,生怕他看见自己眼底一丝不自然——不知为什么,白绮歌总觉得宁惜醉有些异样,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并非厌恶或者不信任,只是……只是觉得他在掩饰,掩饰连他自己都不清不楚的困惑迷茫。

    这般逍遥于世的人也会有心结么?白绮歌几不可闻一声轻叹,仿佛周围再见不到能令自己稍稍开心的事情。

    稍作休息后白绮歌去看过白敬甫和白老夫人,出乎她意料之外,两位老人比她想象中更加坚强,对于儿子的惨死虽伤心但并不至于悲痛欲绝,想来是因为这些年接连失去儿女磨练出来的坚忍吧。相比之下玉澈的状态要糟糕许多,白绮歌去看她时,已经整整三天不吃不喝的玉澈仍在流泪,嗓子哭哑了,眼睛哭肿了,唯独怀里抱着的风筝保存完好。

    “二少爷说……要带小姐和我去放风筝……就在泽湖边……”捧着失去主人的崭新风筝,玉澈哭成了泪人,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

    白绮歌没有哭,城垛之上那一滴眼泪被白敬甫喝止后她就没再哭过,眼见玉澈失了心一般疯疯癫癫,白绮歌用力从玉澈怀里扯过风筝远远丢到一旁,看着玉澈用尽残力拼命爬向风筝却无动于衷。

    “那日你把我锁进房里时答应过什么,还记得吗?说什么你会看着二哥不让他做傻事,结果呢?二哥出事时你在哪里?”

    指尖碰触到冰冷的风筝,玉澈流着泪抱紧,缩在角落里不敢抬头。白绮歌的质问她无法回答,是她疏忽大意忽略了白灏城异常举动,除了铺天盖地的巨大悲痛外玉澈腹里还有一肚子愧疚,而这些,似乎并没有得到白绮歌的原谅。

    白灏羽在门外看白绮歌如此蛮横行为不禁有丝惊讶,想要上前劝说却被宁惜醉拦住,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

    三天食水不进又一直在哭,玉澈早没了力气,听到白绮歌语气冰冷心里更加难受,整个人抱着风筝跪在白绮歌脚下:“是我……是我的错……小姐你杀了我,杀了我……死了总还能、还能和二少爷在一起……”

    “你认为二哥希望你和他一起死么?”

    “我……”回想起白灏城自刎前特地将自己支开,玉澈又是一阵窒息,心口疼得几近麻木。

    “二哥不希望你死,所以才找借口让你离开,结果你现在要死要活的,你对得起二哥一番苦心吗?”白绮歌语气依旧严厉,白灏羽却意外地发现,那张苍白面容上藏着几许温柔。侧头看看宁惜醉,碧眸男子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专注目光凝视在白绮歌身上,手里的折扇也忘记摇晃,静静握在掌心。

    比起总是犹疑不决的遥国太子,像宁惜醉这样体贴又懂她的人更适合相伴吧?白灏羽朝宁惜醉笑了笑,没什么特殊含义,只是觉得应该如此。

    哭声渐渐微弱,抱紧风筝的手臂也慢慢松开,玉澈抹去泪水仰头,看逆光之下白绮歌平静面容。

    “玉澈,如果你觉得自己有错就更要好好活下去,活着是件很奢侈的事,许许多多的人拼命想要活下去却不得不面对死亡,而你有机会继续站在人间,还想要把这机会亲手粉碎吗?”膝盖一曲,白绮歌半蹲在玉澈面前,如长姐一般温柔地将玉澈抱在怀里,那份冷厉了然无踪。轻轻移开风筝,白绮歌贴近玉澈耳边,声音清淡只容二人听见:“替二哥活下去吧,带着他对这世间的眷恋活下去,等战火结束,等幸福降临……这将是你后半生最大的意义。”

    因为走过死亡的孤独,所以最清楚活着是多么可贵,哪怕心碎成拾不起来的尘埃也要顽强坚持,只为那些逝去的人,为那些已经无法圆满的梦。

    逝者已矣,生者残存。

    寂静半晌,凌乱房中爆发出嚎啕哭声。宁惜醉沉默转身,摇开折扇遮挡住零星落下的雨滴,无人看见的白皙面庞上,一缕愧疚黯然闪过。

    梁施城解围后,时光流逝似乎变得飞快,安陵军联手宁惜醉这个富商将粮食源源不断输入城中解百姓之急,城外则由卢飞渡与昭国三位将军共同率军驻守。有白敬甫这个运筹帷幄的一代名将在,两国联军硬是以一万一千人的数量抵挡住遥军剩余两万多兵马,并将战线推到护城河外四十里,可以说,此时的遥军已经对昭国都城构不成任何威胁。

    九月初一,中州最出名的华兰节,年轻男女互相倾诉心事结下姻缘的好日子,白绮歌以个人名义送信至遥军请遥军主将到城下约谈。易宸璟在四位老将的“陪伴”下撑着伤病交加的身子勉强前来,二人城上城下,四目相接而未发一语,短暂而离谱的约谈以白绮歌一支长箭飞射收尾。

    箭没有射向任何人,而是钉在了易宸璟所驭马匹蹄下,陆楷大惑不解,拾起箭才发现箭翎里绑着一封书信。易宸璟似是早知道书信内容,一声不吭提马往回走,却在走出数十步时突然停住,呆立许久,忍不住回头张望。

    城垛上,瘦长身躯依旧迎风玉立,仿若一尊雕像纹丝不动,淡然面容无悲无喜。

    他却明白,这时的她,必然如他一般忍得撕心裂肺。

    相守三年余,从最初的互相憎恨到缱绻难分,他们在一起的缘分终是无可奈何耗尽,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各自责任,曾经的誓言不得不销毁作废,连她最后送他的礼物也是如此伤人,带来蚀骨之痛。

    那是一封,休书。

    “既然他不肯写,那就由我来写好了,不过一纸休书而已,谁写不是一样呢?都是为各自的坚持,总要有些牺牲才行。”

    乔二河把白绮歌的话转述给易宸璟听时,易宸璟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她看起来是否伤心。白绮歌是个很会掩藏心事的人,他知道,即便委屈难受到不行她还是会笑着面对其他人,所有苦与痛独自咽下。

    “二河,收拾收拾准备撤兵吧,这场仗我们已经一败涂地。”收好字迹工整的休书,易宸璟淡道。

    乔二河迷茫,困惑地看着终于开始喝药的易宸璟:“殿下不要太子妃了吗?太子妃一定是在气头上才会做出这种决定,殿下只要去劝一劝太子妃一定会听的呀!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相遇……”

    说着说着,粗壮的男儿竟孩子般抹起眼泪哭了起来。

    易宸璟苦笑,哑然无声。

    当一段感情绑上太多束缚拖累,就算再不容易才相遇、相知、相许,其结果也不能由相爱的两个人做主,偏巧他们又都是明事理、懂担当的人,决计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让无数百姓、将士陪葬。事到如今遥国在昭国百姓心目中的死敌地位已经不能抹消,白绮歌作为白家后代,作为继承白灏城身影继续支撑昭国的灵魂人物,爱也只能以恨为名,否则,失去亲人家园的昭国百姓们将失去精神支柱,延绵数百年的昭国,必然一夕崩解。

    两个人沉默地收拾着东西,外面忽而传来几声骏马长嘶,不等乔二河掀起帘帐向外望去,有人先他一步闯入。

    “偶大将军?”易宸璟讶然。

    见易宸璟脸色苍白、身形摇晃,偶遂良深吸口气,稳稳扶住相对瘦削的可怜太子:“怎么闹成这样?路上就听说你伤了又病着却不肯吃药,是想找死吗?”

    “这不是吃着么,”易宸璟咳了两声,随手指了指案上药碗,“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自寻死路。那几日心里闷才犯了些傻,没想到偶大将军千里眼、顺风耳,这点小毛病都能被你知道,以后我可不敢再有什么纰漏。”

    偶遂良听他还能开玩笑,高悬的心扑通落下,脸上露出几许笑意:“愣小子,就知道你没那么脆弱。”环顾了一下周围情况,偶遂良很快收起笑容沉下脸色,刻意压低声音:“听着,我带了皇上的圣旨,你和白丫头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皇上下令撤兵并带五皇子回去审问,事情来龙去脉很快就会公诸于众,届时再由皇上出面对昭国和白家进行安抚,想来白丫头也不会太过计较。”

    易宸璟沉默少顷,摇摇头:“偶大将军既然知道白将军自刎的事就应该料到事情没这么简单,我和绮歌……已经没可能再复合了。”

    “胡说八道,谁说你们不可能再复合?”吼出这句话时偶遂良有些心虚,事实上他也好、遥皇也好,甚至是皇后,谁都明白一但白灏城真的被逼死,后果将是如何惨烈。

    只是不忍说出罢了,对易宸璟,太残忍。

    没人继续接话,帐中一时陷入死寂,直到与偶遂良同行的侍卫长上气不接下气匆匆跑来。

    “偶大将军,营中四处都找不到安宁王,听巡守的士兵说,前日夜里见有马车离去,恐怕安宁王早就收到消息逃走了!”

第316章 病入膏肓

    “绊马索都弄好了?”

    波涛滚滚的沧凌江畔,一辆双驾马车飞速疾驰,车中男子似是感觉不到恼人的颠簸,神情悠闲地与身旁女子聊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们的车一过就让人安放好了,几十丈长的路上铺满脚钉,就算有一百追兵也要尽数阻在那里。”妖娆女子回答得胸有成竹,借机贴身上前,“王爷不信我手下的人办事能力么?在遥军大营潜伏那么久都没被人发现,我那些手下可是小心着呢。”

    “呵,我不在时连看人这点小事豆瓣不好,一群废物还有脸来讨赞么?”易宸暄冷笑,斜睨着阮烟罗毫不留情。

    阮烟罗笑容一僵,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三千只是不小心失手而已。王爷这趟昭国之行可是捡了大便宜,总共就带那么几个人来,结果还被苏瑾琰一个人全杀了,要不是我手下这帮废物,只怕王爷什么事都做不成吧?”

    “做不做得成,你要试试么?”易宸暄掌心一动,一颗鱼目大小的黑色药丸夹在指间。

    “开个玩笑,王爷又当真了。”阮烟罗脸色微变,急忙连声讨好,心底吓出一把冷汗——跟易宸暄相处这一段时间她终于了解到这个男人用毒有多可怕,悄无声息,无色无味,无知无觉,完全可以让对方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若要说狠毒,她与易宸暄简直是天壤之别,连其万分之一尚不能达到。

    看到阮烟罗惊慌反应,易宸暄心里更加痛快,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窗沿,闭上眼睛享受着无人打扰的宁静。不过这份宁静并没能持续很久,才刚要睡着,阮烟罗甜腻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王爷真够镇定的,这会儿皇上应该已经清醒,宫里宫外只怕人人都想要捉到王爷讨份赏金,可王爷非但不躲还要赶回去,该说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该说不知死活呢?”

    易宸暄缓缓睁开眼,唇边一抹弧度轻扬:“老七在军营里病成那幅鬼样子,短时间内是回不去皇宫了;偶遂良是父皇手下第一心腹,我最忌惮的也是他,可他偏偏放弃守护父皇也跟着跑来这里,这就怪不得我趁虚而入再去谋划皇宫那一摊子事情了,至于其他闲人,不是没脑子就是不堪一击,算不得阻碍,到头来手握皇权任意指使的人仍旧是我。”

    这份蔑视一切的自信从何而来阮烟罗无从得知,耸耸肩规规矩矩坐好,一双眼瞟向车窗外怒腾江水。

    人的一生就是一场赌局,她不过是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了易宸暄身上而已,赢了,她大可坐收渔人之利,既能免去胭胡国被安陵吞并的下场又能顺势靠拢遥国新皇;输了,易宸暄是死罪难逃,她至多是打道回府重新想办法,算下来倒也没什么严重损失。既然如此就由着他怎么疯狂吧,弑父杀兄,能亲眼见一个恶鬼犯下罪行也是件蛮有趣的事。

    静下来时阮烟罗不禁又涌出几丝担心——看姬三千来信笔迹缭乱仓促,似乎受了不轻的伤,那样情况下他还抵挡得住皇宫里的一群人吗?

    若是挡不住,她可得尽早想办法脱身了。

    马车朝着遥国帝都方向飞驰,车内二人心思各异,而身后百里,易宸璟派出的追兵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被绊马索与脚钉陷住,这一步棋,似乎又是易宸暄赢了。

    偶遂良来得匆忙,遥皇来不及细问前线情况只下了道撤军令,所以直至遥国大军准备撤出昭国土地前,两国之间的这场战争仍没有个说法。昭国百姓有了粮食和水便不再闹事,前几天还充塞恐慌情绪昭国都城一下子冷清下来,白绮歌没日没夜随着傅楚和大夫救治伤患,一时间也记不起失去家人的痛苦,唯有夜深人静时才会偶尔感伤,呆呆地坐在门前,仰头看明朗夜空里洒落的点点明星。

    雨后初霁,空气里飘荡的本该是泥土清香,不知何时却掺进一缕醇厚酒香,白绮歌微微一愣,低低叹了一声:“宁公子夜里不睡,就是为了来给我送酒么?”

    “白天你去看伤兵时有百姓送来的,一晚上没见到你,只能这会儿送来了。”门口人影闪过,果然是宁惜醉。

    记不清多久没喝过酒了,忽然闻到这股香气着实怀念,然而想喝酒的劲儿仍是提不起来。白绮歌勉强笑笑,挪了挪身子给宁惜醉让出一块地方,宁惜醉也不介意地上是否干净,抱着酒坛稳坐身侧。

    “酒是精酿的香,但要说口味纯正还得是自家酿的才够味儿。白姑娘闻闻,这味道离老远飘进鼻子里都能醉人呢。”宁惜醉捧起酒坛凑到白绮歌面前,带着一脸陶醉表情,“只要有好酒喝,什么烦恼都无所谓了。以前我就总偷义父的酒,被发现后少不了要挨一顿揍,可是想起床下还藏着酒立刻就忘了疼,夜半无人时喝上一口,更是觉得挨揍也不亏。”

    嗜酒如此,当真非常人所能及。白绮歌低头浅笑,接过酒坛仰头喝了几口,放下时却见宁惜醉在盯着自己看。

    “怎么?”白绮歌下意识摸了摸脸上。

    “终于又见白姑娘笑了。”宁惜醉轻道,“白将军那件事后,白姑娘虽然也会露出笑容,可那笑容都是装出来让人安心的,宁某一直希望白姑娘能像现在这样真真正正地笑出来——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白绮歌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回答。

    宁惜醉是个洒脱不乏细致的人,他总是能比其他人更快发现她的心事,这点就连易宸璟都比不上。最近这段时间她的确是在强颜欢笑,这样很累很累,但她停不下,生怕停下就会让爹爹娘亲担忧,更怕自己的低沉状态会影响身边人情绪,若不是宁惜醉经常来看她、开解她,也许直到现在她还不能从心底露出笑容。

    提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白绮歌擦去唇边酒液,语气里慨叹之意甚浓:“又是一坛好酒,我欠宁公子的这辈子当真还不清了。”

    “白姑娘开心,我便开心,想些让自己开心的办法是我该做的事,白姑娘就别再往自己身上揽债了。”

    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玩笑语气,白绮歌笑笑,低下头继续喝酒。

    一坛酒在两个酒鬼手中很快便被消灭,倾倒的酒坛空得滴酒不剩,宁惜醉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摇开折扇为白绮歌轻轻扇走身边蚊虫:“遥军那边已经来消息说即将撤兵,之后白姑娘打算怎么办?”

    又失去一个儿子的白敬甫一夜白发,心灰意冷之际提出将所有事情的决定权交给白绮歌,如今战事甫定急需控制局面,宁惜醉虽然心疼她却也明白,现在还不是她能够休息的时候。白绮歌自然也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沉思许久才淡淡开口:“追击并非明智之举。四万士兵只是遥军兵力的一小部分,眼下昭国还不足以抗衡遥国,所以我打算联合安陵结为友盟,暂时以守为主。一来,安陵是为反抗遥国进攻,昭国是为摆脱遥国臣国身份,两方目的有相同之处;二来,安陵有精兵,昭国有良将,两相结合实力大增,若能结盟互助将事半功倍。”沉吟少顷,白绮歌又苦恼地揉了揉额角:“不过这些打算我还没有和安陵那边商量,由始至终我们见到的只有兀思鹰军师和卢飞渡将军,倘若真要联盟,怎么说也该对方主君露面商谈才对,可是到现在……”

    “这样确实显得缺乏诚意。”宁惜醉接口,托着腮眉头微皱。

    白绮歌苦笑:“不是显得,是根本就缺乏诚意。他喜欢神神秘秘别人无权干涉,但眼下要商量的是两国大事,遮遮掩掩不肯露面算怎么回事?假如那位自以为神秘莫测的主君坚持不肯现身,那么我也只能拖着耗时间。”

    复杂情况似乎让宁惜醉有些厌烦,叹口气站起身,弓腰向白绮歌伸出手:“难得夜色正好,想些烦扰之事未免浪费。白姑娘愿陪我出去走走么?”

    看了眼璀璨星空、高悬明月,白绮歌轻轻点头,迟疑片刻后将手交到宁惜醉掌心,才一碰触,柔和温度立刻从指尖传递到心里,一如他长久以来表现出的温柔体贴。

    他的温柔更胜那人,却不是白绮歌此时最想要的。

    一不小心又想起那人名字,白绮歌心口蓦地一痛,撕裂一般汩汩流血,脸上笑容瞬息散去。

    易宸璟,易宸璟,易宸璟……

    心里脑海里,无论怎么逼迫自己躲开忘记,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再次想起,想起他的笑,想起他皱眉的样子,想起他独一无二的气息与温暖,想起与他在一起时,任何一个不起眼却至死难忘的记忆片段。

    这种痛,这种毒,这种名为思念的顽症,病故膏肓,深入骨髓,穷尽一生一世都无法清除。

    “白姑娘?”宁惜醉倒吸口凉气,眼看白绮歌脸色一瞬苍白不知所措,觉察到她脚步飘忽似是站不稳,无奈之下只好把人拥进怀里。

    白绮歌没有挣脱——现在,没有力气。

    酒不醉人,夜风也不伤人,最恨是那寒症说来就来,连个招呼都不肯打。小腹剧痛让白绮歌站不稳、走不动,靠在宁惜醉怀里汲取些热气还能好受些,刚想开口让他扶自己回屋,忽地传入耳中一声低低呼唤。

    “绮歌。”

    宁惜醉从没有这样叫过她,而且那声音……

    猛地抬头望向门口,朝思暮想却又不想见到的身影,正静静站立在月光之下。

第317章 萧索别情

    憔悴脸庞上眼窝深陷,许是因为伤病未愈,本该神采奕奕的面容暗淡无光,一双眼直直望着白绮歌,喉结轻动,却再说不出其他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那么一刹白绮歌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易宸璟应该在遥军大营中收拾东西准备撤离,怎么会出现在眼前?可他身影、表情又是那般真实,他就在那里,看得见,听得到,不过咫尺距离,触手可及。

    “太子偷偷过来的吗?”宁惜醉也有一瞬间失神,确定眼前男人不是幻象后放开白绮歌,不着痕迹向旁边退了半步,手却不敢松开——白绮歌的状态,怕是松开手就会无力软倒吧?

    院落中三个人面对面站着,门外乔二河偷偷摸摸张望,总觉场面似乎有些尴尬,绞尽脑汁想要找个办法打圆场,谁知宁惜醉已经先他一步解了眼前尴尬困局。

    “太子来得正好,白姑娘的寒症又发作了,我去问问药在哪里,太子先扶白姑娘回房吧。”话罢,宁惜醉从容离去,与易宸璟擦肩而过时表情并无变化,走出门口顺便在乔二河头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走走走,偷看要被女人嫌弃的。”

    听着院外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远去,易宸璟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思来想去,原来准备好的满腹思念却不知去向。

    “你不该来这里。”白绮歌靠在房前廊柱上,幽幽低道。

    苍白脸色令易宸璟一阵揪心,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冰冷刺骨。

    “想你了。”喉结微动,终于沙哑吐出一句话。

    易宸璟不知道白绮歌是否了解他现在心情,那天接到休书时他几乎万念俱灰,一连发热昏睡数日,而她,自那之后再未有一丝半点的消息传来。

    “我明白,你是被逼无奈。”揽住白绮歌瘦削双肩让她靠在自己胸口,易宸璟声音低沉喑哑,“偶大将军带着父皇的旨意过来了,如你我推测那般,事情都是易宸暄在幕后捣的鬼,现在易宸暄不知所踪,父皇也摆脱控制重新把持政权,用不了多久这件事的内幕就会公诸于天下,你的清白也能挽回。”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么?”没有激动欣喜,白绮歌只黯然问了一句。

    易宸璟语塞,指尖卷起失去光泽的发丝又放下,几度嚅嗫后才又开口:“白将军的事……人死不能复生,我说再多你一样要为此伤心。其他不论,我只希望你能放下恩怨,父皇是受易宸暄操控才会接二连三下达错误命令,罪不在他——”

    “不在他,那便是在我了?”听得易宸璟为遥皇开脱,白绮歌怒火腾起,猛地一把将他推开,“遥军一路进攻烧杀抢掠,沿途多少昭国百姓流离失所,二哥为了保百姓平安自刎而死,你却忙着为别人洗脱罪名!易宸璟,你有没有想过我爹爹和娘亲,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你们遥国百姓的命是命,我们昭国的就不是吗?!”

    “我不是说昭国的损失无关紧要,我只是想劝你不要抱着这些恩怨不放,你现在这副样子,让我怎么回去跟父皇交代?”

    “交代什么?”白绮歌冷冷看着易宸璟,森凉目光把晴朗秋夜变得冰冷萧索。

    易宸璟心一寒,沉默片刻,还是坚持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出来:“事情已经澄清,该了结的都会了结,之后,我要带你回去。”

    在她失去家人痛不欲生的时候,在她担起一国恩怨爱恨打算舍弃儿女情长的时候,他却说,要带她回到那个只会制造伤害与痛苦的地方吗?白绮歌缓缓摇头,挣开他有力手臂,一步步后退。

    已经回不去了。

    白绮歌一直把家人看得很重,易宸璟知道白灏城的死对她而言打击有多大,由此产生的隔阂憎恨又会有多深,然而他不打算放弃,他心里很清楚,一旦放手,这辈子他的人生将不再完整。提口气向前走了两步,原想拉住白绮歌继续劝她,谁料白绮歌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疾退两步走进屋中嘭地一声关上门,竟然把易宸璟阻隔在房外。

    背靠着门板仰起头,喘息似乎顺畅了一些,白绮歌大口大口吐息,以此保持自己不会心痛窒息而死。

    “休书已下,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依旧是强作冷定的语气。

    门外,易宸璟脚步顿住,浑身僵硬。

    那纸他连看都没看一眼的休书……她是当真的吗?屈起手指扣了扣门,理所当然,白绮歌不会给他开门。手臂无力垂下,易宸璟低头站在门前,眼神迟滞。

    一片死寂中过了许久,易宸璟抱着最后期望靠近,手掌紧紧贴在门板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着门板触摸到熟悉的身影,语气轻柔得近乎哄骗。

    “绮歌,你还记不记得曾和荔儿约定过的事?你答应她会带她到宫外走走,等她眼睛好了还会一起去青冥山和乔家寨看看,看傅楚和乔寨主他们生活的地方……荔儿一直在宫里等你回去,还有叶子、素鄢她们,你狠得下心抛下一切,连她们也丢下不管吗?”低缓下去的声音隐隐有些发抖,白绮歌猜不到易宸璟这时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在极力控制着情绪,如她一般。等不来白绮歌回应,易宸璟深深吸了口气:“好,我不吵你,我只问你一句,我们约好那些承诺誓言你都不要了,是吗?”

    “世事难料,有些改变无可避免。”

    白绮歌回答得干干脆脆没有丝毫犹豫。

    门外忽地安静,就连他呼吸声也再听不到。强忍住打开门的冲动,白绮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双眼盯着角落里桌椅古朴雕花一动不动——若是动了,眼里的泪便会止不住落下,她的眼已经承受不住那么多的酸涩。

    陪着他走下去,看他继承帝位,看他君临天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一起面对,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养一双儿女,一家人,一辈子。

    那些诺言其实只有一句话。

    在一起,永远。

    而今,毁诺伤情,誓言成空。

    曾几何时白绮歌把泪水当做软弱的表现,而当她重生为白家三小姐,当她有了家人、有了甘愿生死相随的所爱之人后才明白,原来泪水不是软弱,更多的是思念,是退步,是成全。

    收起那些三生七世也无法忘却的眷恋吧,他和她的路交错却不能重合,他有他的天下江山,有他无从选择的封疆帝业,而她有她风雨飘摇的家庭,有她不能抛弃的责任,唯有退步从彼此的生命里抽离,他们才能不带着伤*下去,忘记彼此,成全彼此。

    哪怕一颗心要丢失大半。

    “宸璟……”慢慢转过身,于黑暗中将侧脸贴在门上,白绮歌看不到易宸璟是否还在外面,只是想这样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幻想着他掌心正隔着门板紧紧贴合,这样,就好像脸颊被他捧在手里,在他掌心,温暖,温柔,回忆满溢。

    “等你坐拥万里河山之日,只要在闲暇时还会想起我,这就足够。”静静闭上眼任泪水宣泄,听门外脚步渐远,虚弱飘渺。

    今夕一别,与君永隔,死生不见。

    月色清冷无情,从不因人间几多离愁别绪而敛起皎洁光亮,细碎风声夹杂着颓然心跳刮到远方,许是被谁听见了,所以才在城外寂然长立,等待失魂落魄的人出现。

    明明看到宁惜醉在前面等候,易宸璟仿若不见一般落魄走过,全然不复当初傲然气度。宁惜醉也不去追,抱着肩膀站在原地,语气清淡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宁某原以为太子殿下是个很执着的人,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易宸璟停住脚步,没有转身,十指却悄然握紧。

    “我只让你帮忙保护她,多余的事,你最好别做。”

    宁惜醉耸耸肩不置可否。事实上他并没有忽略易宸璟刚才出现时眼中陡然闪过的一股杀意,就在他拥着白绮歌,而她没有躲开的时候。虽然交往不多,擅于识人的宁惜醉早看出易宸璟有着远胜常人的独占欲,权力也好,威信也罢,尤其是对喜欢的东西,即便易宸璟委托给别人代为照顾,那也不代表拱手相送之意。

    简单些说,易宸璟这是在怪他“多事”。

    “的确,白姑娘很坚强,即便遭遇这么祸事仍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意念,反而肩负起其他人不敢染指的责任。可是她终归是个女人,也会有疲倦、想要依靠着谁的时候,太子殿下不在的情况下,宁某觉得成为白姑娘的支柱义不容辞。”宁惜醉眸如清泉,与闪烁明星相比显得安定平和,波澜不惊。

    “好一句义不容辞,知己,知己,冠冕堂皇的理由!”易宸璟冷笑,转过身怒目而视,“宁惜醉,你给我听好,不管发生什么事,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我的位置!现在我不能说服她,但总有一天我会让绮歌回心转意,就算她放弃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会放弃——今生今世,她只能是我的妻子!”

    易宸璟的怒火未免有些突兀不讲理,然而宁惜醉并不理会,只用淡漠目光看着他,一字字说得清晰有力。

    “殿下若能说到做到最好,若是做不到……”稍作停顿,那双碧如翠玉的眼眸微微垂下,荡起一抹决然涟漪,“能让白姑娘平安幸福的人,才有资格在她身边。”

第318章 结盟条件

    一大早晨就被重重拍门声吵醒,白绮歌摁着额角皱眉开门,气喘吁吁的卢飞渡站在门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遥军撤兵了!”

    “知道了。”漫不经心的回答让卢飞渡高昂情绪一瞬跌入谷底,白绮歌声音有些沙哑,说话也有气无力,“卢将军还有其他事情么?没有的话……”

    卢飞渡见白绮歌脸色很差,还不等她说完话便大大咧咧打断:“你昨晚没睡?一会儿还要和军师商量之后的打算,这么没精神哪行?”

    洪亮嗓音听在白绮歌耳中震得头嗡嗡响,不由眉头紧了紧,一只手下意识堵住耳朵。昨晚易宸璟离开后她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哭了很久,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的自己也记不得,只知道一夜噩梦缠身,即便是醒来仍感觉浑浑噩噩、全身无力,脑子里空荡荡的,经由卢飞渡提醒才忽地想起,原本说好今天要与兀思鹰见面商量之后的事。

    “卢将军先过去吧,我梳洗一下就到。”软绵绵挥了挥手,白绮歌半点笑容都挤不出来。

    卢飞渡半是好奇半是困惑地打量半晌,而后点点头,刚往院外走出几步又突然回头,说了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话:“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主君挺担心你的。”

    不过是意欲结盟而尚未结盟的关系,这份担心算是以什么身份呢?对想要拉拢的部下么?白绮歌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走回房中,看着铜盆里清水映出的倒影微微失神。安陵国主君是个极其神秘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从卢飞渡和兀思鹰等人极端的忠诚心来看,这人的确有胜过常人的地方,只是白绮歌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执着呢?因为她那些算不得战略战术的小伎俩,还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在沙场之上总能比其他人获得更多关注与仰慕?

    人神秘,心思一样难以揣测,至少对白绮歌而言,安陵国主君的心思是推测不出的。

    简单梳洗过后白绮歌早早到了议事堂内,兀思鹰和卢飞渡都已经在里面等候,就连与此事没什么关系的宁惜醉也在。

    “宁公子,你的脸怎么……”走到近前,白绮歌惊讶地发现宁惜醉脸上有明显的青紫瘀伤,白皙秀雅的面庞有一半已经肿起,因着涂了药油更显得油光发亮。

    宁惜醉摆摆手,笑容依旧:“没事,没事,夜里发生了些小事故。”

    白绮歌深吸口气,目光流露出几许歉意。

    其实很容易就猜到宁惜醉受伤原因,无外乎是易宸璟的妒火与愁绪作祟,把宁惜醉当成发泄对象动了手。易宸璟心情本就不好,再让他看见自己和宁惜醉抱在一起,就算明知道二人之间不会有什么私情心里也要不舒服,倒是她疏忽了这件事,让宁惜醉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好在易宸璟现在身体也虚着,不然宁惜醉就不是这点伤痕,而是要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了。

    “遥国太子脾气暴躁,这你也忍得了?”卢飞渡不屑地哼了一声。

    “宸璟脾性如何我很清楚,卢将军不了解的话请不要妄加评论。”白绮歌冷道,言语间对易宸璟的袒护之意赫然。

    宁惜醉揉着脸颊苦笑:“挨揍的是我,你们两个吵什么啊?再说是我说了欠揍的话才惹太子发火,的确不能全都怪他,腹诽几句就行了,何必拿到明面上来说。”

    结果不还是在怪易宸璟么?白绮歌又好气又好笑,看了眼宁惜醉红肿脸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终于狠下心斩断情丝,一夜苦痛噩梦过后,白绮歌的心里居然轻松许多,尽管想到易宸璟时还会心动,还会心痛,但至少笑容已经重新回到脸上,脚下曲曲折折的前路也可以看清楚了。

    “关于之后两国联盟的事,兀思鹰军师有对贵国主君提起么?”

    话题突然转换让兀思鹰和卢飞渡均是一愣,侧头看白绮歌表情认真严肃,犹豫片刻后,兀思鹰道:“主君对结盟一事早有意愿,如果三小姐能代白家和昭国做主决定此事那真是再好不过,只是主君他尚有未处理完的事情,暂时还不能脱身亲自前来,希望三小姐能体谅。”

    “虽说昭国现在没有国君群龙无首,想要找出与贵国主君身份地位相应的人交谈不太可能,可是这毕竟关涉两国关系,我想,还是等贵国主君有闲暇能亲来时再谈比较好。”白绮歌不动声色对兀思鹰提出抗议。

    事实上白绮歌并不看重形势,只要能代表双方谈妥条件是谁来都无所谓,然而她实在想见一见那位高深莫测的安陵国君,若是不见,总觉得心里没底。

    兀思鹰略有不安,与卢飞渡对视一眼,叹口气又道:“三小姐是信不过我安陵?关于这点其实三小姐大可放心,我安陵主君向来说话算话、一诺千金,再者若是结盟定然要有文书为证,白纸黑字做不了假,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一诺千金,这么便宜?”见白绮歌面露为难之色,宁惜醉捂着脸闷声闷气,“我给你们主君一千两黄金,让他毁诺给我看看,可以吗?欺负白姑娘是女子想强买强卖,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

    两国结盟大事被说成是买卖关系,宁惜醉的商人本色暴露无遗,兀思鹰连声苦笑,摇摇头打趣:“宁老板又不是昭国臣民,这会儿替三小姐说话算是什么身份?”

    “是什么身份不必理会,反正我是站在白姑娘这边的。”

    双方商谈最忌讳第三方插手,说宁惜醉是在胡搅蛮缠也不足为过,然而白绮歌还是有一丝感动——世间也就只有宁惜醉会为她如此,不管不顾,不在乎什么世俗规矩,只要是为她好便会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全然不介意别人说他什么。

    不过,这样一来,白绮歌也就不好意思再逼迫安陵主君出面了,否则宁惜醉非得成为被卢飞渡等人讨厌的对象不可,反正兀思鹰说会立定文书,这也算是一种可靠保证。

    “结盟的事还要商量具体细节,这两天劳烦二位费神了。”隐晦表明接受联盟之意,白绮歌表情凝重三分,“另外绮歌还有一件事想拜托安陵诸位。”

    兀思鹰忙道:“三小姐请讲,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力!”

    白绮歌沉吟少顷,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倘若发现安宁王——也就是五皇子易宸暄的踪影请及时告知,此人不除,必有后患。”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兀思鹰和卢飞渡倒吸口气,犹豫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宁惜醉面色如常,眸子里却也有一丝惊讶闪过。按理说白绮歌写下休书与易宸璟割恩断义,从今往后就与遥国再无瓜葛,她要出手杀身为遥国皇子的易宸暄名不正言不顺,甚至可能再度挑起两国纷争。

    单纯是为了给白灏城报仇么?

    宁惜醉看了白绮歌一眼,除了那份坚定决然外再找不出其他痕迹,但他还是敏锐地嗅到些蛛丝马迹——易宸璟连番遭到易宸暄阴谋暗害,以他的脾气应该早就狠下心铲除祸患才是,为什么拖到现在还让易宸暄存活于世?是有什么理由或阻碍让他不能出手么?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白绮歌这番举动就说得通了。

    即便分离,她还是在竭尽所能为易宸璟铺平道路。

    “得佳人如此,夫复何求?”在众人迷茫困惑目光中感慨一声,宁惜醉复杂眼神始终盯在白绮歌身上不曾挪动。

    兀思鹰等对遥国皇宫内的是是非非并不算太了解,听来听去还是想不明白个中缘由,索性丢开这件事另寻话题:“三小姐,白将军刚刚入土,现在说这件事可能不太合适,可是事在眼前,兀思鹰还是得硬着头皮说明……”

    “军师有什么话直说吧,既是联盟关系,许多礼节不必太过计较。”

    兀思鹰舔了舔干涩嘴唇,声音有些发虚:“啊,是这样的,我们主君认为两国结盟是喜事,若是能喜上加喜就更好了,所以……所以主君的意思是,想问三小姐是否有再嫁打算?”

    嘭嗵,茶壶翻倒掉地摔了个粉碎,却不是白绮歌激动之下打翻的,而是宁惜醉。

    记忆里白绮歌似乎没有看见过宁惜醉如此模样,愤怒如冰川融化成的溪流,安静无声,却冷得吓人。

    “呵呵,以联姻为前提结盟,兀思鹰军师,你们这是打算逼婚?”碧色眼眸逐一扫过兀思鹰和卢飞渡,二人心虚低头,然而他们越是这样,宁惜醉脸上的表情就越愤怒。

    再怎么温润如玉,他终是个有脾气的人。

    意料之外,白绮歌并没有发火,而是按住宁惜醉的手臂轻轻摇头,平静眼神中有着七分淡然,还有三分感激。

    “我没想过再嫁的事,也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巩固两国关系,请军师如实转告贵国主君。看来结盟的事今天很难定夺,不如先各自回去商量,三日后再做决定。”轻描淡写道出自己意见,白绮歌既没有封死结盟道路也没有应允联姻,看起来,局面暂时还要处于波动之中。

    同样,在通往昭国帝都的路上,看似已经完结的波折仍在继续,而气息冷然的易宸璟丝毫没有察觉危险临近,只有身侧少年带着担忧目光向远方望去。

    上天注定,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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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捐躯,重生古代,昔日华颜不在,只剩残缺容貌、待罪之身。 本想沉默度余生,却不料卷入无休无止阴谋争斗,乱世宏卷中难掩璀璨光芒,宫闱倾轧,天下权谋,内忧外患,干戈不休。 替嫁受辱身心摧残,一场化爱为恨的阴谋扑朔迷离;并肩戎马恩怨交杂,束缚报仇竟变奏一曲凤求凰;二夫三嫁心灰凤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