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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焰     凤冠天下txt下载     凤冠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9章 被忘却的

    易宸暄没有直接回答,稍微侧了侧身,身后一个披着黑袍手执铜铃的人暴露在白绮歌视野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人手腕轻轻一抖,铜铃便跟着发出脆响,正是刚才白绮歌听到的声音,古古怪怪,令人浑身不舒服。

    “眼睛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实。”易宸暄语焉不详,似是不经意地撩起耳边垂发,一只银色耳坠引起了白绮歌的注意。

    那只耳坠呈钟形,钟内好像另有玄机,每当易宸暄说话、动作时钟内的银片就会撞到钟壁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外人不留心的话根本注意不到。那样的耳坠紧贴耳边岂不是会一直响着么,不觉得吵?耳坠的形状很快让白绮歌联想到披着黑袍的神秘人手中铜铃,再想起刚才铃声响起时神志模糊、昏昏欲睡的感觉,白绮歌一刹恍悟。

    那铜铃是用来催眠的!

    白绮歌对催眠所知不深,但多少有些了解,通晓其中关键技巧的催眠师可以通过图形、语言、声音对人进行催眠,让被催眠者在无意识状态下按照催眠师要求去做事。易宸暄身后的神秘人应该就是个催眠师吧,那铃铛是他用来催眠的媒介,而易宸暄带着的钟形耳坠是为了防止一同被催眠的工具,银片撞击钟壁的声音虽小却足以扰乱铃声,让他不至陷入被控制的境地。

    假如推测成立,那么遥皇闭门不出且接连下达令人意外的旨意等举动就解释得通了——紫云宫内,遥皇还是遥皇,思想却是被人控制着的,根本不能按照自已意愿行事!

    “发现了么?不愧是老七的女人,一样耳聪目明。”易宸暄故意暴露秘密又佯装惊讶,完全一副玩弄猎物的俯视姿态,似乎根本不在意白绮歌知道真相。白绮歌双腿麻木不能站起,易宸暄便蹲下身,隔着铁栅与她幽幽对视:“我只是来看看你,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了——今晚父皇就会降下圣旨,下月初九,鬼祭前日,赫赫有名的白家将出现第一个因投敌叛国被处斩的后人。”大概是觉得白绮歌毫无变化的表情很无趣,易宸暄只得站起身耸耸肩,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当然,那也得是你还在才行,还有十多天的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老七他可是真心实意喜欢着你。”

    白绮歌明白易宸暄的意思,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易宸璟如何痴情,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被激怒的易宸璟会做出怎样不可挽回的事。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为所欲为。”仰头迎向那双阴鸷双眸,白绮歌定定看着易宸暄,语气坚定无畏。

    倘若她成为易宸璟的软肋,成了让他进退两难的存在,那么,她会为了更多人、更重要的东西选择自行消失。易宸璟也好,白家也好,哪一样都值得她用性命去守护,而非拖累。

    易宸暄显然也猜到她心中所想,冷笑一声靠近铁栅,指尖轻弹耳坠:“想牺牲自己成全他?白绮歌,你还是这么天真,不,该说你是蠢,愚不可及。你和老七用不着秀恩爱给我看,我既然敢走这步棋就一定是算好了所有可能,凭你的脾性不会轻易放弃活下去的机会——只要你忘记这些,忘记刚才你知道的一切。”

    已经知道的事情要如何忘记?白绮歌正茫然,清脆而怪异的铜铃声又忽然响起,一声一声,叮伶叮伶,传入耳中扰乱了心虚,无孔不入地钻入脑海每一个角落蚕食鲸吞,搅得白绮歌头痛欲裂,意识模糊。

    “睡吧,等你醒来就会忘记我来过的事,自然也记不得什么阴谋诡计,你要做的就是按照安排,一步步走完我设的局。”

    双眼沉沉闭上时,耳中易宸暄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最终在一片黑暗降临时彻底消失,再听不见。

    陷入昏睡的身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易宸暄脸上冷笑散去,面无表情转身:“确定她不会记得刚才的事?”

    披着黑袍的人用力点头,指了指白绮歌的头又指了指手中铜铃,口中发出毫无意义的沙哑音调。一个哑巴想要说什么易宸暄没心情理会,他关心的是自己苦心谋划的大计,一场铲除异己,让自己东山再起的滔天阴谋。

    白绮歌醒来时已是夜里,睁开眼只见易宸璟焦急表情,看着她眉头紧皱。易宸璟照前番装扮成小太监偷偷过来,刚靠近死牢就看见白绮歌倒在地上无声无息,起初还以为她是寒症发作昏倒了,把人抱起急急呼唤两声才发现,她只是睡过去而已。

    “大概是憋在这里有些气闷,所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尽管头脑昏沉想不起发生过什么,白绮歌还是故作轻松解释道,伸出手想要抚平易宸璟皱成一团的眉头。

    “绮歌……”一声不清不楚呢喃低呼,易宸璟抓住白绮歌的手,忽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下月初九……”

    “初九?初九怎么了?”白绮歌表情僵滞,下颌抵在易宸璟肩头,面对黑暗的虚空强颜欢笑。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易宸璟回答,他近乎绝望的表情,苍白脸色,颤抖手臂,哪一样不是在告诉她残酷事实?下月初九,这是遥皇给她的了结之时。什么挣扎都是徒劳的,要杀她的人是中州霸主,连皇后都畏难不肯出面帮忙,还有谁能保她这条多舛的小命?

    也许易宸璟可以,但她不会接受。

    “宸璟,你看着我。”推开温柔却颤抖的怀抱,白绮歌捧着清俊消瘦的面颊,昏暗之中目光闪烁,“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可是你得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为了救我犯下大错。你要知道,我们身后还有很多人,不说江山社稷那些空话,你想想战廷,想想荔儿,还有我也要考虑白家,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与这些人的性命息息相关,容不得半点冲动。”

    “那就让我眼睁睁看你死吗?”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被白绮歌一句话点燃,易宸璟别过头,浅浅呼吸都会引起胸口撕裂似的剧痛。

    三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如此短暂,他还来不及补偿过去的亏欠,还来不及让她安享幸福,这样的结局,怎能坦然接受?

    不只是他,白绮歌自己也很难做到。

    咽下不能说出口的苦涩,白绮歌在潮湿寒冷的黑暗里露出苍白微笑,静静靠在温热胸口:“还有十多天,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只要尽力去改变就好,至少让自己问心无愧。”

    “会发生什么……是啊,谁知道呢。”

    痛苦语气陡然变得平静,觉察到易宸璟的异常变化,白绮歌心惊肉跳,想要握住他的手却晚了一晚,气息凛冽的身影已经站起,快步走向牢房外。

    “不用担心,绮歌,我不会为了你罔顾社稷百姓,我会牢牢握住皇位,直到君临天下那一日。”咯啷,牢门重新锁死,易宸璟头也不回,只留冰冷无情的话回荡在黑暗中,“你若死了,我就杀尽所有害你之人,为你陪葬。”

    任何人都不例外,哪怕要弑父杀君,遭受天谴。

    入春已有早花开放,料峭寒风一吹,满地素白花瓣零落。打扫干净的小院里药香四溢,坐在石桌边的碧目男子出神地看着地面落花嗅着草药味道,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宁大哥也想不出办法么?”傅楚捧着空掉的药碗,满面疲色坐到一旁。

    “你们遥国皇家的事,我一个异族游商怎么能插得上手呢?”宁惜醉收回遐思苦笑,“我只觉得对不起白姑娘,是我害了她,如果下月初九太子实在没有办法救人……”

    白绮歌被打入死牢后宁惜醉反复几次说是自己害了她,傅楚猜测大概是他觉得没照顾好白绮歌因而自责,所以并没有过多考虑,倒是宁惜醉说的最后一句话大有深意。傅楚放下药碗抬起头,语气带着试探意味:“没办法的话,宁大哥想怎样?”

    宁惜醉不答,继续看向风中飘零的迎春花瓣。不远处门口,苏不弃抱肩沉默,目光始终不离宁惜醉沉思表情,片刻后悄悄离开,仗着行动迅速、轻功了得,竟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自由穿行,一路走到冷冷清清的浣清宫。

    墙头参天古树遮挡了颀长身影,透过稀疏枝叶可以清楚看到院中情景,苏不弃屏息凝神,一双眼紧锁跪在地上的孱弱身影。

    “素鄢夫人,锦昭仪,你们还是回吧,皇后娘娘已经说过不会出面了,你们这是何苦呢?小心风风雨雨的再受了寒、着了病,难受的不还是自己吗?”皇后身边的女官苦口婆心劝着,冰冷地面上,素鄢和锦昭仪丝毫不为所动,仍旧沉默跪立。

    她们在这里,已经整整三天。

    “你们两个听不懂本宫说的吗?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许是对他们二人的执着感到困扰,一直不肯露面的皇后终于出现,怒气冲冲没什么好脸色,“皇上圣旨已下,这件事本宫帮不上忙,有这时间白白消耗不如回去给白绮歌准备棺材,别来碍本宫的眼!”

    嘭,大殿沉重木门被狠狠摔上,把三日三夜不吃不睡、虚弱得令人不忍直视的两个女子阻隔在外面。

    “皇上那边没消息?偶大将军和太子的软禁还没解除吗?”清静内殿,皇后背对着女官低声问道。

    “什么动静都没有。处决时日都定了,太子东宫静得跟什么似的,外人都说估计太子已经放弃救人了。”

    “不,不会,太子是个重情之人,那白绮歌也不是心甘情愿枉死的善茬,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不会放弃。”闭上眼深吸口气,皇后一拳捶在案上,细心涂染的红色指甲应声折断。看着微微渗出血珠的指尖,皇后忽又露出迷茫表情,低着头喃喃自语:“怀宇,你到底在想什么?本宫……本宫是不是该去见你一面?”

第290章 不伦之恋

    时间是最琢磨不透的东西,忽快忽慢,不遂人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笑点说,大遥天牢这些天是白绮歌重生以来休息时间最长的,一直为各种事忙碌的她总希望能有时间停下脚步好好睡上几觉,如今愿望实现了,反倒睡不成眠,动不动就被噩梦惊醒。

    其实梦里没有什么可怕妖怪、恐怖事情,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清脆铃声,然而白绮歌每每回想那铃声都会头痛欲裂,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封印在脑海最深处,一旦碰触便会遭到凶狠攻击。除此之外困扰白绮歌的就是手指上一圈齿痕,她想了许久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狠狠咬了自己一口,噩梦时么?

    想不通,索性不再想。

    黑暗中醒醒睡睡,眼睛闭了又张,等过无以数计的枯燥寂寞后,终于盼来与易宸璟想又不想的第三次见面。

    这次他没有穿小太监的衣服,而是太子华服,光明正大走入天牢。

    无声拥抱缠绵如蛇,白绮歌不知道颈间一点温热是他的唇还是他的泪,两个人如交缠的枯藤立在冰冷牢房里,紧拥着,沉默着。如此温馨一刻弥足珍贵,她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诀别,是他无能为力的痛苦,是滚滚红尘中她最后一段温暖时光。

    死刑将至。

    “还有些时间吧?总该梳洗梳洗换身干净衣服再上路。”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白绮歌心静如止水,平和笑容里写满无尽眷恋,丝丝缕缕,将易宸璟紧紧缠绕。想起那些他们必须为之负责的人,白绮歌无声轻叹:“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你可以伤心但不要太久,许多事情等待不得。苏不弃你是知道的,他和素鄢姐姐两情相悦,你要记得早些把自由还给素鄢姐姐,让她从这金丝鸟笼里飞出去,别等宫里又多一个白发怨妇。玉澈算是我半个妹妹,你也得照顾好她,以后找个好人家让她相夫教子、远离尘嚣,或是把她送回白家,至少她可以每天看到二哥不受相思煎熬。对了,还有战廷、傅楚和荔儿他们,他们都是真心敬你、护你之人,凡事决定前要先考虑下他们,别总凭着一股子冲动不计后果,辜负了他们对你的托付。”

    殷殷嘱托透出苍凉意味,连白绮歌自己都想不到,一直那么努力想要活下去的她会从容赴死。不,哪里是从容呢,直到现在她还想拼尽最后力气逃离死亡啊,是世事不许她活,是她自己不能选择牺牲所爱之人苟延残喘。

    有了值得保护的家人爱人后,生或死,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绮歌,还有四个时辰,我想送你一件分别礼物。”易宸璟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异样平淡的语气让白绮歌惴惴不安,却也只能勉强笑着,看他布满血丝的眼里一片读不懂的神色。易宸璟恋恋不舍放开怀抱,走到牢门外朝着拐角处低道:“进来吧,她一定很想见你。”

    白绮歌微愣,不知道易宸璟在和谁说话,等到拐角处转出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面前,毫无预兆地,泪水潸然而下。

    “二哥……”

    朱红色布衣外没有了引以为傲的银铠,昭国三军统帅、中州年轻的军神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白绮歌身前,一身风霜疲惫,一脸思念心疼,满眼温柔。

    易宸璟把安静的牢房留给白灏城和白绮歌兄妹,自己一个人悄悄退到远处。他很清楚白绮歌对亲人有着怎样深重的感情,当年她为了保护白家不惜屈辱替嫁,在他的折磨下坚强抗争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家人再度相见,可以说,这世上白绮歌最珍视的就是家人,若是为保护他们,她会毫不犹豫豁出一切。

    白灏城为什么会来易宸璟根本不需要去想,既然有人千方百计想要制造白绮歌投敌叛国的假象,又是陷害又是怂恿叶花晚劫囚,那么私下里通知白家让白灏城心急火燎赶来完全在情理之中,无非是希望白灏城这位臣国降将一怒之下起兵造反,让白绮歌彻彻底底成为引发战火的罪人,而后他便更进一步陷入两难之地,成为叛军与遥皇之间必须做出取舍、但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会遭受重创的可怜太子。

    谋之深,委实可怕。

    “二哥是受人怂恿才来的吗?你不该来这里,白家手握兵权却是臣国守将,遥皇对二哥的提防远超其他人,这么冒冒失失跑来很容易给白家带去危险。”看着胡茬稀疏的白灏城,白绮歌喜忧搀半,明明想扑在最亲的人怀里诉说自己的委屈无奈,道出口的却还是明辨利弊后的劝阻。

    白灏城抚着白绮歌头顶密发,另一手轻轻刮着她脸颊,像是对小孩子一样柔声细语:“让你一个人流落他乡是二哥的错,我们这就回家。”

    深宫天牢,皇命如山,岂是说一句话想走就走的?白灏城毅然神情太过明显,所以白绮歌一下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摇摇头,眼神坚定明亮:“二哥还是把埋伏在外的人都带回去吧,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不会离开这里。”

    “傻丫头,以为二哥不知道你那点心思?”白灏城叹了口气,紧紧握住白绮歌冰凉双手,“保护家国不是你该做的事,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够了——遥皇要降罪就由他吧,两方开战,以昭国三军之力未必会输,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好你。”

    “万万不可!二哥怎么也这么冲动?如今遥国一统中州,实力非同从前、不可小觑,就算二哥你用兵如神也挡不住大军压境。闵王胆小怕事,一旦开战必然会向遥国讨饶,届时二哥手中兵权还能握得住吗?我已经害得昭国沦为臣国,再要因我而使昭国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我真的承担不起这罪名。”

    最浅薄的一层利害关系谁会看不出?白绮歌知道白灏城的冲动理所当然,白灏城也了解白绮歌的顾虑不无道理,他们只是在争,为彼此,为自己珍视的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白绮歌的坚持让白灏城愈发焦躁,眼看白绮歌丝毫不为所动,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把瘦削娇小的身躯揽在怀里。

    “寻昔,你怎么就不懂,我不要什么家国大义,我也不在乎昭国是不是会灭亡、白家的声名会不会毁于一旦,我只想让你活下去,对我而言世上最重要的是你啊!”紧皱的剑眉之下,几近发狂的眼神痛苦不堪。

    遥远到多年无人唤起的名字让白绮歌一瞬失神,回过神时,人紧贴在比易宸璟更宽阔的胸口,粗长手指抵在下颌上令她头颅微仰,唇上一片温热湿润。

    登时脑海一片轰然空白。

    他是她的亲生哥哥,却在……吻她?

    轻轻闭上的眼近在咫尺,可见眉睫微颤,可见年轻的将军鬓发几丝花白。可是,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是兄妹,她只记得这点,这吻,不是已经超过兄妹该有的感情了么?

    猛然推开身前纠缠的白灏城,白绮歌慌乱后退,缩在狭小的角落里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兽。

    唇上余温犹在,白灏城从莽撞混乱中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角落里那双眼已经失去信任光泽。愣怔半天,心底咆哮的怪物依旧不肯安息,白灏城看着极力躲避他的白绮歌,忽地涌出一股倦怠。

    不想再伪装,不想再掩藏,这么多年他很苦很累,已经受够了。

    想要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

    “跟我回家,寻昔,回我们的家。”抬起手伸向角落里惊慌失措的女子,白灏城的笑容如释重负却苦涩,“只要你愿意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哪怕为你背负骂名都没关系,天涯海角,我会保护你,直到我死。”

    得到的,只有仓皇摇头。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成为利刃,足以斩断世上最牢固的关系,当白灏城体会到秘密碎裂的可怕时,想要守护的东西已经无可挽回。

    “安寻昔早就死了,我是白绮歌。”僵持许久白绮歌才平定下来,避开那双与她有些相似的眼眸,抱着双肩拼命摇头,“回去吧,二哥,替我守护白家,照顾好爹爹和娘亲,你是我这一生最尊敬的兄长,永远都是。”

    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白灏城又怎能放弃?既然秘密撕破,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再找各种理由充当借口。丢下佩剑扔在地上,白灏城退到牢房另一个角落站定,声音语气已恢复平静:“好,你不走,我留下来陪你,陪你一起等死。”

    “别再闹了……”白绮歌弓起身子慢慢滑坐在地,声音越来越弱。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世界颠覆了,相信的改变了,如此混乱纷扰,倒不如死掉干净。

    “还没谈完么?”打破尴尬局面的人是易宸璟,匆匆走来看了眼地上的剑,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似的走近白绮歌,“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用尽浑身最后力气走出角落,白绮歌刻意不去看沉默的白灏城,刚刚靠近易宸璟身边,耳畔忽地掠过一阵袖风,紧接着后脑一阵剧痛,两眼一黑倒进易宸璟臂弯里。白灏城也没想到易宸璟会出手打昏白绮歌,刚要冲上前质问,冷不防双臂一沉,竟是易宸璟把白绮歌塞进他怀中。

    “带她走。”

    昏暗死牢里,近乎命令式的语气波澜不惊,沉如死水。

第291章 终须一别

    白灏城诧异地盯着易宸璟,眼里写满不可置信:“太子这是何意?”

    “我知道你是来救她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易宸璟弯腰捡起地上白灏城的佩剑,面色淡然递过,“你到帝都后没有先找我而是先找了玉澈,那时我就猜到,你不是为送别绮歌而来。”

    要救人当然不能孤身赴死,白灏城的确有备而来。在玉澈的帮助下,昨晚有十多个追随他多年的部将悄悄混入宫中,现在就在天牢外不远处,只要他发出信号,那些人会毫不犹豫大开杀戒,为救走白绮歌拼出一条血路。

    “你不阻止我?如果我劫走了绮歌你也会受牵连吧?”白灏城接过剑,仍是有些半信半疑。

    “怕你把她劫走的话,我还带你进来做什么?”易宸璟牵扯起嘴角苦笑,拉住白绮歌的手还是舍不得松开。假如白灏城没有来遥国,那么白绮歌被劫他必然脱不开关系;来了,他就有另一条路可以选择——人是白灏城劫走的,遥皇追究起来他大可双手一摊表示并不知情,就算有人指证他在场也没关系,对方那么多人呢,双拳难敌四手,输了也怪不得他。

    白灏城主动联系他要见白绮歌一面时,易宸璟就已经想好这个计划。

    一手抱紧白绮歌一手拔剑出鞘,白灏城不再怀疑,朝易宸璟重重点头:“太子之托,白灏城绝不辜负,就算我死也要让绮歌平安离开!”

    “你死了,她怎么办?”对白灏城的誓言易宸璟没有表示感激,而是不咸不淡发问,意味深长的语气让白灏城一时语塞。停顿少顷,易宸璟轻轻拨开白绮歌脸上凌乱发丝,眼神专注而平静:“白将军,也许我与绮歌再没有相见之日,这世上有能力保护她的人就只剩你了,你若不在,还有谁能替我守着她、陪她一生不离不弃?”

    白灏城低下头看着白绮歌昏睡面容,反复品味易宸璟所说的话,心头忽而一颤:“你都听见了?”

    人激动起来总不顾周围环境,这是死牢,平时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就站在不远处的易宸璟怎么可能听不见?易宸璟长出口气:“其实就算没听见我也大致猜到了,你对绮歌已经超出兄妹之情,看你的眼神就能明白。”

    爱上自己的亲生妹妹是不伦之恋,白灏城清楚这是件多么可耻的事,半张着嘴,犹豫半天却说不出任何解释。相比之下最该惊讶愤怒的易宸璟反而平静异常,早在上次白灏城来宫中探望白绮歌时他就有所警觉,现在不过是猜测得到证实而已,又何况如今逃走是白绮歌唯一活路,白灏城对她的感情越深,白绮歌也就越安全。

    说到底,白绮歌的性命才最重要。

    天牢门口传来三声敲击之声,那是狱卒在报信,距离白绮歌处刑时间仅剩三个时辰了。易宸璟深呼吸摒除杂念,从衣下拿出萃凰剑别在白绮歌腰际,一句句叮嘱条理分明:“她醒了一定要告诉她我没事,有你顶下劫天牢的罪名我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叫她千万不要想着回来。昭国三军军权我早就想办法交给你了不是么?如果闵王想撤掉你的兵权,该反抗你也适当反抗一下,昭国那边的事一直是我在打理,父皇想临时找人接替也没合适人选,造反或是独立,你自己看着办。还有,让玉澈也随你一道走吧,她知道寒症的药方,平时每天都要喝上一碗,发病时每三个时辰一碗,必须热着喝。绮歌不喜欢喝药,总会偷偷倒掉,床头床尾勤看着些,一不留神就被她糊弄过去了……”

    昭国三军兵权是早些时间易宸璟逼昭闵王移交给白灏城的,是不是那时候他就已经未雨绸缪不得而知,白灏城只是一介武将,对这些谋术并不擅长,听着易宸璟絮絮叨叨只一个感觉——

    “想不到你是这么细致的人。”

    易宸璟忽地愣住,意识到自己罗里啰嗦说了很多时才惊讶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从一个冷漠的人变得如此体贴。大概是因为白绮歌已经融进他生命里了吧,总不愿她有一丝半点不妥,她的一举一动,他都不经意深记心间。

    这样的日子终是走到头了。

    “马车就在宫门外,这是足够用十天的迷香,到昭国之前务必防止她耍诈跑回来。”

    白灏城点点头,提了口气握紧剑,转身就要投身一场逃亡之中。

    “等等……”眼看白灏城踏出牢门,易宸璟再怎么压抑自己还是忍不住开口将其叫住,眼里一丝黯然,“让我……再看她一眼。”

    时间紧迫,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然而白灏城无法拒绝易宸璟的请求,只看他垂下的眉眼,看他寂寥表情,再想想白绮歌不在身边时的刻骨思念,那种撕心裂肺、如剜割生命的痛苦便感同身受。

    白灏城大致预料得到他带着白绮歌逃走的后果,也深深明白,易宸璟与白绮歌想要再度团聚难如登天,或许,这真的是他们此生此世最后一刻相伴了。

    放开手把白绮歌交还易宸璟怀中,眼看易宸璟表情痛苦落寞地紧拥着她舍不得放手,心里那种酸涩感竟不亚于当初送别白绮歌时。等了片刻,外边又传来急急敲击声,白灏城重重一叹,狠下心把白绮歌抢回:“太子保重。”

    “白将军,”易宸璟站在死牢里,强迫自己停下脚步,对着着急离开的白灏城深深鞠躬,“替我保护她,但不要伤害她,你是她一直最敬仰的人。”

    疾行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奔走,白灏城没有出声,重重点头也不知道易宸璟看不看得见,只在昏暗甬道里露出一抹寂然浅笑。

    那些话之后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易宸璟是在告诉他,他只是白绮歌的二哥,仅此而已,亲情爱情,后者是他永远永远给不了白绮歌的,只会深深伤害她。

    牢房外一早就安排好的当值狱卒们见白灏城背着人出来,象征性拔剑比划了两下,然后不等埋伏在暗处伺机劫囚的人现身,一个个吱哇吱哇装模作样惨叫两声,扑通扑通躺倒在地。白灏城微微点头表示感激,而后背着白绮歌与手下以及玉澈汇合,一行来自异国他乡的男男女女飞快赶到宫门口,打伤几名守卫后夺路而逃。

    是时正值深夜,天上飘着零星小雨,通往昭国的驿路漆黑漫长,谁也无法预料,等待他们的究竟是福是祸,是吉是凶。

    长街屋檐下,一点光亮不明。

    “到最后我还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啊……”宁惜醉提着灯笼,目光遥遥望向飞驰而去的马车,唇边一抹笑意微凉。

    “能力之外的事想太多何用?”身后,苏不弃仍旧面无表情,“义父就快到帝都了,你不想想怎么承受他老人家的怒火么?”

    “……心情本来就不好,你还非要提起可怕的事。”

    “你自找的。”

    宁惜醉搓了搓鼻尖,微微有些诧异地回头:“怎么你心情比我还差?因为瑾琰么,还是那位柔柔弱弱的夫人?”

    苏不弃轻描淡写瞥了一眼,好半天没说话。

    外人都以为素鄢是个温柔怯懦的女人,只有他看得见她的坚强执着,那样的光芒在他眼中不亚于被许多人捧着的白绮歌,使他无可避免地沉沦着迷。女人终归是要被保护的,就好比白绮歌有易宸璟有宁惜醉,苏不弃对自己应该保护素鄢这点丝毫不抱怀疑,仿佛北征期间与她短暂相处上天早已安排好,只为让他不起半点涟漪的心学会动情。

    “她和一个嫔妃在皇后门前跪了很久,直到昏倒被人送回东宫也不见皇后应允,看起来想救你那位红颜知己除了劫天牢外确实没有其他方法。”也许是语言功力不够,又或者因为宁惜醉脸皮后到一定程度无法刺透,苏不弃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揶揄却被宁惜醉当正常话坦然接受。等了少顷不见宁惜醉反驳,无可奈何的苏不弃有些沉郁,只好抛出宁惜醉想听的话题:“我已经决定带她离开皇宫,无论义父同意与否,这个决定不会再改变。”

    宁惜醉耸耸肩,并不意外苏不弃的决定:“早就劝你和义父挑明,非要磨磨蹭蹭拖到现在。可以的话也让瑾琰离开吧,再这么下去,他只有死路一条。”

    “瑾琰与我不同,他现在一心想要报仇,易宸暄不死他不会善罢甘休。我一直后悔,后悔当年……”

    “往来中州各地买卖这么多年,你听过有卖后悔药的么?”随手把灯笼塞到苏不弃手里,脚下一片黑暗笼罩上淡淡光明。宁惜醉拍了拍苏不弃肩膀,难得面色正经:“不弃,瑾琰还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他中的毒也好,他对人对事的看法也好,你是他兄长,是最应该了解他脾性的人。我知道你和义父都对他的想法感到排斥甚至厌恶,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年瑾琰是怎么熬过来的?没有那人,他现在根本不会还存留着那点良善。所以啊,放手让他去做想做的事吧,就算结局逃不过一死,至少他能死得瞑目。”

    屋檐外雨越下越大,苏不弃失神许久,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响起时手轻轻一颤,灯笼噗地掉在地上,黑暗之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悄然熄灭。

    纠缠在权力烽烟中的他们,谁的前路还有光明呢?

第292章 罗网难逃

    闭眼前是所爱之人看不清的面庞,睁开眼却是单调近乎乏味的马车顶棚,浑身酸软无力,满耳车轮辘辘,几日后,陌生的家门出现眼前,迎接的是娘亲满面清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该感动,该叹息,还是该痛苦回忆?

    梦游一般从遥国皇宫天牢到昭国白府,白绮歌几乎一句话都没说过,醒来就是静静望着车窗外飞速退去的景色,直至归家,那双眼仍旧找不到值得凝视的地方。

    一切都是梦就好了。

    闭上眼沉入黑暗时,她总是反复祈祷着。

    白绮歌行尸走肉般的麻木白灏城看在眼里,知道她对于被强迫与易宸璟分离难以接受,可他别无选择,易宸璟也好、他也好,不都是为了能让白绮歌活下来吗?为了她,遥国和昭国都将掀起狂风骤雨,数不清的人会受到牵连。

    “玉澈,你和雷叔去药铺抓药,回来路上到西街买些绮歌爱吃的糕点,尽量早些回来。”支走同样疲惫不堪的玉澈后,白灏城把白绮歌反锁在卧房内,自己则像个卫兵一样立在门前一动不动。他现在最怕的不是白绮歌伤心,而是怕她冲动之下偷偷跑回遥国,身负死罪逃狱,如今的她已经是背负重罪不可饶恕了。

    白夫人打点好家丁后匆匆来到卧房前,看着白灏城站在那里,眼泪又哗哗流下:“你这孩子……都累成这样了就不能去歇一歇?去吧,去睡会儿,绮歌有娘守着呢,谁也不会带走她。”

    白灏城固执摇头:“爹爹不是去了宫里还没回来么?我知道爹爹反对救绮歌,在他老人家同意保护绮歌之前,我不会离开绮歌半步。”

    人的忠诚是一种正气,然而过于忠诚未必是好事,就如一生都在为昭国拼杀的老将白敬甫,倘若家中有谁触犯了昭国利益,他会毫不犹豫大义灭亲,就连唯一的女儿也不例外。白灏城正是了解父亲这样近乎愚昧的忠诚,所以才坚守白绮歌门前不肯离开,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若是在家中出事……

    “二哥,你去休息吧。”身后房门忽然打开,平淡如水的白绮歌站在门口,语气索然无味。

    白绮歌已经许多天没有说过话,突然开口相劝令得白灏城受宠若惊,忙不迭露出笑容:“我不累,真的。绮歌,心情好些了么?”

    心情好些,那是多遥远的感觉了?远在数日之前,远在异国帝都,远在一个看不见的人眼中,心里。白绮歌低下头,开口仍是清淡索然:“事已至此,我总不能回去送死。等爹爹回来商量下之后如何吧,逃狱这等重罪皇上不会善罢甘休。”

    “你能想开就好。我让玉澈去给你抓药了,你先休息,晚饭时我再叫你。”白灏城仍和颜悦色近乎哄劝,白绮歌对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也懒得多说话,转身回到房中躺下,因着迷香药效未过,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听说白绮歌已经回来,白灏羽欢天喜地跑来想要看看,结果被守在门前的白灏城拦下,嘘声摇摇头,把一脸不解的弟弟拉到一旁。

    “小羽,我走之后爹爹什么反应?现在还在生气吗?”

    “二哥忒小看了爹爹,其实爹爹也不愿看姐受苦。那日二哥离开后爹爹还哭了,娘亲也跟着哭,再后来宫里传唤爹爹就走了,临走前说会想办法向闵王解释。二哥,姐是被放回来的还是……”白灏羽顿了一下,扬着眉毛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二哥劫了天牢?”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安心回去看你的书。”白灏城拉下脸假意呵斥,却引来白灏羽不满嘟囔。

    “我还小啊?过九月就满十九了!二哥你总把我当小孩子,我现在和你一样也是个男子汉,可以保护姐和白家了!”

    白灏城一时哑然,看着白灏羽稚气未脱的脸感慨不已。

    时光一晃过去,记忆里只会惹是生非的弟弟已经长成大人,而从小被他捧在手心里保护的妹妹也出阁嫁为人妇,只有他还停留在过去,停留在最不愿打破的回忆之中。该醒醒了,岁月流逝,物是人非,固守着可笑的回忆有什么用?再怎么珍惜,她终究已是别人的妻子。

    抬手正了正弟弟衣襟,白灏城试探问道:“小羽,如果让你为了绮歌脱离现在的平静生活,从此不再是人人仰慕的名门子弟,甚至可能招人厌恨,你可愿意?”

    “怎么不愿意?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总是欺负姐,可她还那么护着我,现在我长大了、有力量了,谁要是敢欺负姐我才不会袖手旁观。”白灏羽回答得毫不犹豫,攥起拳头敲了敲胸口,“只要能帮上姐,做什么我都愿意!”

    “真长大了,越来越像个男子汉。”白灏城笑笑,目光却似不经意地飞去卧房方向。

    也许为了一个人令山河染血是错误的选择,但他不会后悔,哪怕要押上白家世代清名,堵上他正值风华的性命。

    情痴如此,天亦难改。

    白敬甫第二日晌午就回到了白府,看了眼垂手站立的白灏城冷哼一声,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一副撒手不管的态度。然而那晚白夫人午夜梦回却发现夫君不见踪影,披上衣服往外寻去,竟在白绮歌卧房前见到熟悉的魁梧背影,年过半百的老将军那时正在门前徘徊,月光下牵挂之色看得清清楚楚,如每个做父亲的一模一样。

    大爱无声,他是将军,是君主信赖、百姓仰慕的铜墙铁壁,纵是如何心疼子女,能做的也只有默默注视。

    在遥国那些风风雨雨、轰轰烈烈的日子像旧黄历一般被翻过,突如其来的安逸令白绮歌感到陌生,却又贪恋。

    白敬甫早已辞去军职,在白绮歌回家后更是足不出户,刚开始还冷着脸故作气怒,而后便暴露了本性——堂堂一家之主亲自下厨,早晚哼着小曲煮粥烹肉,无论哪一样都是白绮歌小时候喜欢吃的,几天下来顿顿不重样,味道更是让白灏羽等人竖起拇指拍案叫绝。白灏城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丢下银铠后便不再去军营,整日不是教弟弟兵法拳脚就是站在白绮歌门前,雷打不动。

    一家人心里都清楚,恐怕这是他们最后的天伦之乐了,所以格外珍惜。

    白绮歌悄无声息回到昭国第九日夜晚,昭闵王亲自率领勤王军二百余人乘船渡河,大批人马携着刀枪将白府团团围住,该来的,不被期盼的,终于到来。

    “遥皇陛下降旨,令我昭国半月内押送罪民白绮歌入帝都受刑,白家只要交出罪民,先前劫狱一事便当白将军一时糊涂既往不咎。”昭闵王骑在马上,额头一片细密汗珠,挺着胸膛满面倨傲,“白敬甫,上次你入宫跪求本王,本王看在白家世代功臣的面子上许你们父女团聚几日,现在遥皇陛下已经有旨意过来,希望你也不要为难本王。”

    白灏城身子一颤,强忍住侧头看向父亲的冲动。

    以白敬甫的身份地位,跪礼早在二十年前就免了,耿直骄傲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父亲却为了白绮歌跪在昭闵王面前,谁还能说他不爱自己的女儿,还能说他心里只有家国大业没有儿女情长?他只是不说而已,把所有感情都深埋心底。

    见白敬甫和白灏城没有任何动作,昭闵王有些沉不住气,声音拔高三分:“你们是聋了还是傻了?听不见本王说的话吗?遥军已经集结十万兵力蓄势待发,半个月内遥皇陛下见不到白绮歌就会下令发兵啊!到时候昭国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你们白家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遥国主要兵力都已经派往南陲,剩下部分除了镇守帝都外还要分散到边疆区域以防突变,十万兵马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陛下怎么会轻易相信?”白灏城克制住冲动低道,“绮歌怎么说也是作为昭国公主联姻到遥国的,如今遥皇不分青红皂白降下死罪,这对我昭国而言是耻辱更是侮辱,王上应该做的不是拿着遥皇圣旨来要人,而是积极为绮歌洗脱罪名挽回昭国声誉才对。”

    白灏城的话虽然属实但句句是刺,打得昭闵王脸面生疼,昭闵王自然气急败坏:“白灏城!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本王指手划脚?当初被人偷走布防图的不就是你吗,现在跑来装什么精明?你们白家早该一起处斩,要不是本王可怜你们,你们能活到现在?”

    已经毫无道理可谈的昭闵王面目扭曲,声嘶力竭咆哮着,根本看不出曾是一国之君。白敬甫拉了拉白灏城示意他让开挡住的去路,然而白灏城一动不动,固执得如同顽石。

    “小羽,去叫你姐出来。”使唤不动白灏城,白敬甫只得命令白灏羽,无奈就连最小的儿子都不再听他的话,甚至比白灏城更加冲动,直接起身拦在门前。

    “要造反吗?白敬甫,白灏城,你们是不是想要造反?!”只一个白灏羽就把昭闵王吓出一身冷汗,惊呼的声音也变了调,“来人!把白家这些叛党给我拿下!白家要造反,白家要造反了!”

    刺耳的惊叫穿透墙壁房门落入白绮歌耳中,平淡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冷静地穿戴整齐,萃凰剑别在腰际,白绮歌肩背挺直从容地走到门前,拉开门,玉澈惊慌表情被院外火光照映得明灭不定。

    “小姐……”

    “玉澈,总有一天你也要学会担当,这是我们生而为人不能逃避的责任。”

第293章 忠义两难

    白敬甫和白灏城父子叱咤昭**界四十余年,几乎所有士兵都是在他们训教下成为昭国铁军一员的,二人威望无人能及,即便是昭闵王亲口下令,敢上前动白家人的依旧没有半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都看着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本王押下?你们也想跟着造反不成?!”眼看带来的勤王军犹犹豫豫不敢妄动,昭闵王脸色一沉,扬起马鞭就向身前最近的士兵抽去。

    “身为君王只会挥动鞭子施以暴刑,即便坐上王位也得不到民心。”清淡女声幽幽传来,昭闵王扬起的手臂一僵,抬头朝白府大门方向望去。

    站在门前的女子一身素白如雪,乌黑长发未盘松散披在肩上,只末端随意扎起,看似朴素的衣衫偏显得雍容雅致;脸上一道伤疤横陈,丑陋却被浑然天成的傲气掩盖,眉眼与白灏城三分相像,气息更有七分酷似。

    白绮歌的出现让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略显瘦削的身躯上,就连怒气冲冲昭闵王也一时间忘记说话。

    “我并没有与安陵国暗中勾结,更不曾对遥国反戈相向,所有事情都是有人蓄意谋害。皇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肯听我解释,王上也要如此吗?昭国虽然是遥国臣国,但昭国百姓仍旧是王上的臣民,如果王上不肯为自己的臣民洗刷冤屈,如何能得百姓信服拥戴?”

    清晰质问直达每个人心底,部分勤王军转移视线朝昭闵王看去,眼神里带着迷惑不解,以及渴望与期待。

    国破了,家亡了,他们守着这样一个不为臣民百姓着想的君王,为的是什么?

    被无数道目光紧锁的昭闵王很快面色发白,冷汗顺着脸庞滴滴滚落,握着马鞭的手抖得厉害。事实上在来之前昭闵王就很担心白家生变,要知道如今昭国三军统率权都在白灏城手中,而他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君王,假如白灏城要反,他连用于护驾的亲卫兵都没有。前番召白敬甫入宫正为了探其口风,因着白敬甫的谦卑姿态一如往昔,所以昭闵王认定白家是不敢反、不能反,否则今晚怎么敢用这种态度对名动中州的宿将说话?

    狗仗人势,昭闵王仗着的不过是白敬甫对昭国的耿耿忠心罢了。

    “白、白老将军,你应该知道昭国如今情形,咱们惹不起遥国啊!再说白绮歌通敌卖国是有确凿证据的,就算我说她冤枉遥皇陛下也不信呀,闹到最后跟着倒霉的不还是白家和百姓?您就听一句劝吧,把白绮歌交出来,本王保证,只要她乖乖回遥国领罪,本王会极尽全力为她说情,这样可好?”

    昭闵王被白绮歌的气势一震,语气态度顿时萎靡许多,想来想去又转向最容易劝服的忠臣白敬甫。

    白敬甫本就在臣子忠心与亲情之间摇摆不定,听昭闵王语气近乎哀求愈发矛盾,保护白绮歌的心意也渐渐动摇,探寻目光缓缓向白绮歌移去。父亲的决断如何白灏城无暇多想,见白敬甫似是有交出白绮歌的打算,立刻后退两步站定,把白绮歌紧紧护在身后。

    眼看父亲没了主见,兄长又下定决心顽抗到底,白灏羽想起前几日向白灏城许下要不惜一切保护白绮歌的诺言,一股热血冲上心头,冷哼一声挺身上前:“王上说的简单,谁能保证我姐姐去了遥国还能完好无损再回来?既然王上都说了愿意为姐姐求情,那么就请现在去向遥皇说明吧,就说姐姐是冤枉的,请他睁开眼睛仔细看看,别冤枉了好人!”

    白灏羽的语气极冲,言语间也没有尊敬之意,昭闵王倒吸口凉气,脸色越来越难看:“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本王已经好说好商量与你们交涉,还不知足吗?遥皇陛下说谁有罪谁就有罪,岂是平民可以质疑的?好,既然你们不义,那就休怪本王无情了!”骑在马上的肥硕身子稍稍后倾,昭闵王从怀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纸诏书,狠狠丢在白敬甫面前:“白家包庇要犯违逆圣意,即日起取消白敬甫、白灏城过往所有军职封号贬为庶民!现在没顾忌了吧?还不把人抓起来!”

    昭闵王以为士兵们是畏惧白灏城身份才不敢动手,只要撤销军职的旨意一下他们就再无顾忌,没想到的是,即便虚张声势高喊出所谓的王命,手下士兵仍旧无人动弹半分,更别提上前抓人。

    等了许久,两方的僵持变得几近可笑,白灏城等人静静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而那些士兵也一动不动,目光在昭闵王与白家人之间徘徊不定。

    “陛下,白家世代忠臣良将,绝无背叛之理,请陛下网开一面为白小姐讨回公道!”也不只是谁先喊了一声,而后这句话便成了口号一般从百余人的勤王军口中纷纷喊出,一时间讨回公道四个字回荡夜空,混乱而响亮。

    几十年来,白敬甫和白灏城不知道训练出多少精兵良将,除了教会他们上阵杀敌的身手外也教会他们何为忠、何为义,并且以身作则将忠义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反观在其位却亡了国的昭闵王,自即位以来毫无建树,成为臣国君王后更是奴颜屈膝时时谄媚地将遥皇挂在嘴边,为讨好遥皇不惜劳民伤财、委屈昭国百姓,纵是将士们都饱含对昭国的誓死忠诚,一路走到现在,再热的心也凉了。

    形势变化让昭闵王始料未及,心头一紧双腿一软,竟然从马上摔了下来,狼狈地坐在地上。

    毕竟是昭国君王,自幼受着忠义教育的白敬甫于心不忍,走上前伸手将昭闵王扶了起来,叹口气轻轻摇头:“王上,遥皇这番不问事实胡乱降罪实难服众,请恕末将无法从命。末将是昭国臣民亦是一个父亲,深信自己的女儿不会做出那等卖国求荣之事,要让末将把自己无辜的亲生骨肉送去赴死……末将做不到。至于军职,王上想撤就撤吧,遥国已经不需要白家了。”

    家主白敬甫拒绝交出白绮歌,又有大队士兵起哄求情,昭闵王再自己为是也不敢违逆众意,茫然想了半天,而后笨拙狼狈地爬回马背上,手一挥,语气半是狠厉半是狼狈:“收兵!回宫!”

    白敬甫目送昭闵王和勤王军离去,魁梧却难逃苍老的身躯立在白府门前,久久没有挪动。

    “爹爹,回去吧。”白灏羽小声唤了一句,见父亲仍是一动不动,神色担忧地望向白灏城。

    白灏城迟疑片刻,走到白敬甫身边搀住父亲手臂,这才发觉白敬甫竟然在细微颤抖,他明白这并非害怕或者畏惧,而是推翻多年来信仰与忠诚导致的无所适从——对一生贯彻精忠报国之道的白老将军而言,他这一辈子的付出都在今日烟消云散。

    “绮歌,扶爹爹回屋。”白灏城不动声色叫来白绮歌,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身体僵硬的白敬甫走回府中,白老夫人由白灏羽搀着,再之后是沉默的下人们。无须谁吩咐,下人们锁好大门各归各位,面上却显出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忠诚的表情,仿佛这一夜,有什么巨变已然发生。

    看似平静却更加混乱的异国帝都,被迷茫、阴暗笼罩的皇宫冷清异常,反倒是平日里就很少有人走动的浣清宫看不出什么变化,除了院中央地上两只茶杯外。

    “东宫的素夫人和锦昭仪都还好,就是顽固得很,躺在床上还说着要再来跪求;太子没见到,听说禁令解了却没去紫云宫那边解释,大概是对皇上死心了。”女官一边轻声细语道来,一边给坐榻上的皇后捏腿,皇后闭着眼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回想起素鄢和锦昭仪二人在门前跪至昏倒时惨白脸色,皇后似乎有些动容,睁开眼抬了抬手指,端起参茶送到唇边:“昭国情况如何?闵王安于现状、胆小怕事,肯定会逼迫白家交出白绮歌,是舍一人保一国还是极力庇护,这时就要看白敬甫和白灏城父子魄力如何了。”

    皇后简单两句话就把昭国发生的事推测出八分,猜不到的事恐怕寥寥无几,女官想了想才回答:“今早看见司马大人,听司马大人说闵王那边有折子过来,好像白家拒绝交出祈安公主,闵王怕生起事端祸连百姓,所以暂时按兵不动,正在求皇上派兵征讨白家一派势力。”

    “呵,说的好听,怕生起事端祸连百姓?他不就是畏惧白灏城手里的三军兵权不敢招惹吗?”皇后一声冷笑,扶着女官从榻上坐起,“白家是昭国中流砥柱,在百姓心目中地位更高于闵王,若是白家不肯交出白绮歌而闵王又强行逼迫,最后的结果无非是起兵反叛,废了他这个空有名号的一国之君。闵王怕死、怕白家,想来上奏皇上请兵一事也是暗中进行的,面子上跟白家还要和和气气,倘若真等来皇上派兵相助,那时再翻脸不认人,来个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当真窝囊废物。”

    女官的心思远不如皇后长远深刻,听着听着,恍然大悟的神色中染上几分同情,情不自禁摇头感慨:“可怜太子和祈安公主,好好一对儿却被活生生拆散,日后许是再见不到了。”

    皇后动作忽然一滞,眼神中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闪过,而后拨了拨有些凌乱的鬓发,目光望向晴日朗朗的窗外。

    “给本宫更衣吧,是时候去见见他了。”

第294章 龙殿暗影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房门紧闭的紫云宫殿前,陶公公弓着腰低声通报,过了片刻殿内才传来几声响动,并着遥皇低沉嗓音:“朕身子不舒服,不见。”

    “皇后娘娘,您看这……要不,您改日再来?”陶公公为难地转向皇后。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豁出面子来紫云宫,遥皇却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理不睬,皇后也不愿自讨没趣,随便摆了摆手:“不必了,他愿意囚在屋子里随他,本宫只是来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既然还能说话、闹脾气,本宫也就放心了。”

    陶公公跟随遥皇多年,对皇后泼辣性格和刻薄言语并不陌生,听她赌气说狠话反倒觉得亲切,笑了笑没再接茬,跟在皇后和女官身后出们相送。

    紫云宫内侍卫、太监都比以前少了许多,看起来冷清寂寞不逊浣清宫,皇后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疑惑,鼻间嗅到隐约一股香气时更是皱起眉头,忍不住开口问道:“陶世海,这是谁在燃香?不知道皇上最讨厌香火气味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香正是皇上命人点的,前些日子不是说有小鬼作祟总发噩梦吗?于是皇上便让人燃了些安神香,又在殿内殿外挂了几只辟邪铃,晚上一起风叮叮当当的响个没完,听着还挺渗人的……”

    遥皇请大师作法这件事早传遍宫内,皇后自然也知道,然而这还是不能平复她对燃香悬铃一事的困惑,停下脚步转身,目光又回到内殿大门上:“不,不对,皇上就算是要驱魔辟邪也不会选择此香。斛珠,你闻闻,这可是檀香的味道?”

    女官抽抽鼻子仔细嗅了嗅,脸上也露出不解神情:“确是檀香味道没错,可是……皇上不是对檀香过敏吗?内府置办桌柜都不敢选用檀香料子,就是因为皇上闻到檀香味儿会气闷头疼啊!”

    “这、这是檀香味道?”陶世海也抽了抽鼻子,无奈他对味道不敏感,任何香味儿进了他鼻子里都是一样的,根本分不出。看皇后和女官一脸笃定,陶世海也有些慌张:“皇上是对檀香过敏,皇后娘娘不说奴才还不知道燃着的居然是檀香,这错可犯大了。不过也真真儿奇怪,这香都燃了月余了,也没听皇上说哪里不舒服啊,难不成是过敏之症悄无声息就好了?”

    皇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仰头四顾,只见紫云宫房檐上都挂着铜铃,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很是闹人。

    遥皇喜静,这些铜铃也是不该存在的。

    “陶世海,皇上多久没出过门了?”

    “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差不多两个月?反正祈安公主还在南陲时就不怎么出门了。”陶世海不明白皇后所问何意,一边回答一遍偷看皇后脸色,越看越心惊——那张不显老的面容上,表情竟是罕见的紧张严肃。

    深吸口气,皇后把手伸向女官:“斛珠,去给我找把匕首或是短剑来。”

    “娘娘打算……?”女官提心吊胆问。

    “别问那么多,让你去找你去就是了。”皇后沉下脸低声呵斥,不止女官,连带陶公公也是浑身一颤,不祥预感顿生。

    皇宫之中除了侍卫、皇子外其他人是不许带兵武的,唯一例外就是出身将门的皇后,而皇后也在被禁足后渐渐放下习武练剑,自然也不再佩戴刀具,今天这是怎么?更重要的是,有什么事值得皇后如此紧张,盯着遥皇寝宫一副要执剑硬闯的模样?

    陶公公不敢我问,女官更不敢,只能找来一把匕首交给皇后,战战兢兢看着她大步走到殿门前,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

    寝殿封闭已经有很长时间,大门一开,白色烟气立刻盘旋涌出,檀香味道浓重呛人,别说遥皇,就是皇后这个常年烧香拜佛闻惯了香火味儿的人都难以忍受。内殿近在眼前,闯入时踹门声应该惊动了里面的人才对,然而内殿一直安静无声,至此,皇后已有九分把握确定,遥皇出了事。

    “怀宇?”皇后紧贴在内殿门前低声喊道,紧张之余也记不得什么尊称敬语,直接喊出遥皇名字,“怀宇,你在不在里面?在就应一声!怀宇?”

    一阵铜铃声自内殿清脆传来,细听之下就可听出那声响有别于房檐悬挂的那些铃铛,节奏更是怪异,一声一声,像是要压碎人的心肺。皇后深吸口气气沉丹田,总算摆脱铜铃怪异声音在脑海作祟,眉梢一挑刚想冲进去,里面却及时传来遥皇话音。

    “朕没事,有些疲惫而已,皇后回吧。”

    抚在门上的手一滞,皇后停下动作:“这样啊……那臣妾先回了,皇上保重龙体。”

    “劳皇后挂心了。”

    皇后慢慢后退,脸上露出无从捉摸的怪异微笑,眸中一丝冷然闪过,就在内殿又重归安静的时候猛地身形疾动,一声巨响后,内殿的门也被粗暴踹开。

    他出了事,她确定。

    皇后,挂心?自从他将她禁足浣清宫,自从她高声笑着说要和他斗一辈子那天起,他何时如此温柔地与她说过话?

    “什么妖魔鬼怪在此作祟?给本宫滚出来!”厉叱声凛冽响亮,待宽大衣袖扇去层层烟气,出现在皇后眼前的景象令她难以置信——遥皇完好无损地坐在榻上,稍稍侧头,恰好与她面对面相视。

    他活着,然而,那双眼里不是厌烦提防,而是期盼与焦急,半张的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偏发不出声音,动亦不能。

    匆匆扫了一眼屋内,好像并没有其他人,皇后急忙冲到遥皇身边,一颗心高悬着,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房门无声关闭。

    “怀宇,怀宇?怀宇你说句话,别吓我……”紧搂着遥皇发僵的手臂,皇后迭声唤道,平日的镇定冷静荡然无存。叫了半天,遥皇发直的眼珠终于微微动了动,僵直的手指也屈了一下,皇后下意识去看他的眼睛,却从乌色瞳仁映出的倒影里看见,在她身后,一抹身影悄然靠近。

    紧绷的神经寻回了昔日感觉,也曾习武曾仗剑纵马的遥国皇后飞速直起身躯,手肘重重向后撞去。只听身后一声沉闷*伴着什么东西落地的脆响,仿佛由无形丝线紧紧束缚的遥皇突然间被释放,干枯大掌死死攥住皇后手腕,猛一用力,硬是将皇后拉到一旁。

    “荼儿!快逃!”

    遥皇用尽力气喊出的话却让皇后呆住,完全无法相信,那样沙哑无力的声音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他是这片土地的王者。

    他是站在山河顶点的君主。

    他是无数人眼中屹立不倒的高峰。

    他是她心里,永远无人能够战胜的男人。

    而今,他如此虚弱,似乎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仅靠残留的执念苟延残喘……那样枯槁的老人,怎会是他?

    那一声提醒似是耗尽了遥皇气力,手臂软软垂下时,被皇后攻击的人已经趁机捡起铜铃握在手中,叮铃一声,攫人心魂的怪异铃声再度回荡殿内,遥皇好不容易才恢复亮泽的眼也重归黯淡,死了一般,呆滞麻木。

    “铃声吗?”皇后自言自语低问一声,并不期待对方回答,藏在袖内的匕首绕到身前,滴水不漏地护住遥皇。锐利不减当年的一双凤目紧盯在对面神秘人身上,回想紫云宫内不该出现的檀香与铜铃以及多日闭门不出的遥皇,皇后终于能将一系列古怪串联在一起:“用铃声来操控别人行动……你是巫族的人?”

    神秘人没有回答,稍稍挺起的胸膛无声承认了皇后的猜测,黑色面罩下露出的眼里迸发出一线光亮,憎恨与激动交缠。

    “十多年前巫族邪教利用这等异术为非作歹,皇上为安定民心下令剿杀巫族全族,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侥幸逃过。”巫族利用铃声控制人行动确有其事,十多年前皇后曾亲眼见过,是而不敢有半点大意,一边套着话周旋一边不着痕迹挪身到遥皇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当做防御盾牌。扬起眉梢一声冷笑,匕首直指神秘人:“你是来为巫族报仇的?是谁帮你进的宫,又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刚才皇后仓促间攻击时发觉,神秘人并不会功夫,而房间里又没有其他人,只要自己不受那铃声蛊惑的话想要制服神秘人十分容易。不过奇怪的是那人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迎着匕首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皇后与遥皇不到五步处停下,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笑容诡异。

    一股特异香气钻进鼻中沁入五脏六腑,及至皇后发觉那味道有迷眩作用时已经来不及,手腕一软,匕首咯啷落地。

    陶公公和女官在殿外等了许久也不见皇后出来,中间依稀听见殿内有响动,可是殿门紧闭,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敢如皇后那边乱闯,把两人急了个半死。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院外忽然传来沉稳脚步声,陶公公一愣,还未看见人露面便慌慌张张拉着女官扑通跪下。

    他是遥皇身边终日跟随的奴才,最常做的就是低着头又或跪着,见得最多的、听得最熟的正是那些位高权重者脚面与脚步声,是而不需人出现,陶公公只从脚步声就听出了来人是谁。

    而那人,此刻根本不该出现在皇宫之中。

第295章 迫爱相杀

    锦缎短靴绣工精致,蟠龙云纹栩栩如生,沉稳脚步迈进紫云宫院中走了一段,而后停在跪着的陶公公和女官面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陶公公头垂得更低,短短片刻额上便沁出细密冷汗,双手撑地,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奴、奴才叩见王爷……”

    王爷?女官只听脚步声认不出来人是谁,茫然抬头看去,还来不及看清站在身前的人面孔,一道寒光“唰”地闪过,一蓬血雾自女官颈间喷薄而出,顷刻间将干净地面染成红色。

    “多谢陶公公还记得本王,我还以为,这宫里所有人都忘记我这个落魄到边陲封王的皇子了呢。”冰冷带着嘲讽的语气听得人浑身不自在,陶公公却也只能强装笑脸,浑身颤抖着佯作镇定,就连女官倒在地上做最后的徒劳挣扎也不敢多看一眼。

    “五皇子许久没有回宫,一定想念皇上了吧?奴才这就去通报皇——”

    “陶公公是个聪明人,用不用通报应该清楚得很,何必惺惺作态、多此一举?”陶公公的话被冷冷打断。俊美面容上一丝阴鸷转瞬即逝,本不该出现在宫里的五皇子易宸暄好整以暇地迈着步子,跨过奄奄一息的女官走向寝殿:“紫云宫的事陶公公不需多问,想活命的话按我说的做就好,想要誓死效忠的话……”

    陶公公偷偷瞄了眼跟在易宸暄身后、刚才出手击杀女官的男人,半面铁面具极为熟悉,再看他杀了人却面无表情,显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残之徒,绝不会介意再多杀一个人,多背一份命债。毫不犹豫地,陶公公砰砰磕头:“五皇子饶命,五皇子饶命!奴才愿听凭吩咐,求五皇子殿下放过奴才!”

    满意笑容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易宸暄挥挥手,脚步继续向寝殿移动:“去趟浣清宫再告诉御书房等着的那几个大臣,就说父皇病重不能走动,皇后正在紫云宫照顾,一切事宜上奏待定——哦,对了,记得再传信给昭闵王,就说如果白家坚持拒绝交出白绮歌,遥国会为他出这口气的。”

    陶公公微微发楞,反应过来后忙不迭磕头领命,沉默着退出紫云宫,眼角余光并没有错过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面具男子。

    紫云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再明白不过,然而陶公公不打算反抗或者以死明志,他要活着,舍弃尊严、忠诚之名也要活下送去,哪怕要眼看着易宸暄为所欲为,将大遥江山与遥皇玩弄于股掌之中。

    活下去,只要活下去……

    “小姐,直着眼睛想什么呢?老爷煮的粥都凉了。”玉澈推了推站在窗前发愣的白绮歌,本想打趣她是不是在想易宸璟,思虑片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天色有些阴,房间里很暗,湿漉漉的空气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白绮歌回过神,捧起半温的粥碗咽下一口,鱼肉香味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就好像对一些人的记忆、思念,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抹消。

    “玉澈,二哥还在府里么?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在的,前院教小少爷打拳呢。”玉澈有些不解,歪着头好奇地看白绮歌,“小姐和二少爷怎么忽然疏远了?这些日子只看见二少爷守在小姐门前却不见你们说过几句话,是吵架了吗?”

    白绮歌尴尬笑笑没有回答。

    白灏城越界的恋情只有他们兄妹知晓,她不想这件事外传,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说出去白灏城再难做人。好在天牢里一时冲动后白灏城也没有继续纠缠,仍旧如往时一般以兄长身份待她,多少让白绮歌放心一些。

    见白绮歌似是不愿回答,玉澈机灵地绕开话题,刚熬好的药轻轻放在桌上:“小姐,闵王没有抓人就离开白府,是不是说明他肯放过小姐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二少爷还不回军营?那边现在肯定乱着吧?”

    “哪有这么简单。”白绮歌哑然苦笑,“玉澈,你以为闵王没有抓我就离开是因为他被说服了么?你错了,事实正相反,闵王非但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反而会想尽一切办法逼迫爹爹和二哥,甚至不择手段。他是昭国的君王,最容不下有人拥兵自重公然对抗,如今二哥和爹爹为了我的事违抗命令,这会让闵王觉得自己被架空成了傀儡,所以他撤退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引遥国大军前来,做最后了结。”

    狠狠倒吸口凉气,玉澈惊得脸颊煞白:“那……那怎么办?小姐,我们就要这样等死吗?”

    “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白家世世代代守护昭国这片土地,对闵王也算仁至义尽,当初因为我偷布防图一事闵王不念旧情要降罪于白家,现在又说要撤了爹爹和二哥的军职贬为庶民,他这么做本就是忘恩负义之举,白家自然没必要再为他效命——我们忠于的是昭国百姓,而不是一个昏君。”

    白绮歌的言论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玉澈听得心惊胆战,转念想想这些年白灏城在闵王手下四处奔波却得不到应有对待,心里隐约又觉得爽快,想了想,大着胆子轻声问道:“小姐的意思是,咱们白家要反了么?”

    “不反,哪里还有活路?”白绮歌反问,主仆二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事实上白绮歌早看出白灏城有反心,若不是下定决心要造反,白灏城又怎会不顾白家安危去遥国劫天牢?事情走到这地步而昭闵王尚无动静,想来是沟通昭国士兵未果,转头去遥国求援了,九成可能是白灏城暗中知会过昭国各位领兵将领,且那些人也都不愿再为昭闵王效力,借这次机会试图摆脱昏君统治。

    不管最后是白家胜还是昭闵王胜,昭国改朝换代的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

    “也不知道殿下那边怎么样了……”憋了半天,玉澈终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双眼紧张地向白绮歌偷瞄,见白绮歌并没有伤心动怒的迹象才又继续道,“小姐以后打算怎么办?还有机会再见到殿下吗?小姐这一走,只怕殿下那边也不好过……”

    白绮歌意料之外地平静:“谁都不会好过,就算是二哥顶下劫天牢的罪名,宸璟依旧逃不过皇上怀疑。可是啊,玉澈,我们还得活下去不是吗?一味伤心难过帮不上任何忙,倒不如好好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再见,我相信,宸璟也不会轻言放弃。”

    三年,他和她的缘分不会如此浅薄,说好要厮守一辈子,约定了要成为他唯一的妻子,那些誓言,比他们的生命更加重要。

    所以,她会好好活着,等待重聚那一天。

    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白绮歌和玉澈不约而同向外望去,正见一脸慌乱的白灏羽撞门闯入。

    “姐、姐!不好了,遥国发兵来抓人了!”

    阴霾天色因这句话更加低沉,几点雨滴落下,一场大雨在沉闷雷声中拉开序幕。

    玉澈紧咬嘴唇把惊呼吞回肚里,侧头向白绮歌看去,那张淡然容颜上还是平静若水,仿佛早预料到这一天会到来。端了杯茶递给白灏羽,白绮歌淡道:“别跑着说话,容易呛风——二哥和爹爹也知道消息了吧,他们怎么说?”

    白灏羽摇摇头推开茶杯,脸色比先前更加焦急:“姐,你……还跟没事儿人是的,让我怎么说好?你知不知道带兵的人是谁?就是太子殿下啊!”

    端着茶杯的手一抖,白绮歌身子晃了晃终是没能站稳,茶杯跌落地上摔了个粉碎。

    带兵来围剿白家的人是易宸璟么……

    想不到这么快又能见面,想不到,竟是以如此方式,如此身份。

    再见,他和她,已是敌人。

    昭国是中州最美丽的一片土地,这里山水相连,碧海苍天,一年四季细雨温润,总有看不完的绿色,看不够的风情。站在曾被自己率兵攻破的高山之巅,易宸璟迎着风负手站立,心里通着,表情却是麻木。

    这半生攻城掠地、荣马驰骋,在他手中覆灭的王国只手难数,沙场上的功绩就快超过遥皇,然而他感受不到半点喜悦或是骄傲,每次解下战甲走在沦陷的土地上,他总会觉得不安。

    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家庭骨肉分散?多少眷侣阴阳永隔?

    他的罪,从未停止。

    大概是上天对他夺走无数人性命的报复吧,当他就快触及皇位君临天下,按照自己的意愿熄灭战火硝烟时,最无情的报复降临了——剑在手,甲在身,他将要毁灭的这片土地上有着他挚爱之人,而他,无从选择。

    率兵六万围剿昭国全军,助臣国,灭白家,这是遥皇亲手写下的圣旨,是他即位前最后一道考验。

    不从,视为反叛,罢黜储君之位,有关系者一律论罪诛杀。

    陶公公颤颤巍巍宣读圣旨时易宸璟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只看见身边战廷愤怒面色,素鄢绝望眼神,以及傅楚无力垂下的头颅。哦,对了,还有自己踉跄晃动的脚步。

    “太……将军,已是巳时,还不下令发兵吗?”副将是个从未接触过的年轻人,一颗忠于遥皇的心无人不知,易宸璟才在山头站了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被他催了不下四次。

    挥挥手,易宸璟身形不动,仍对着水乡泽国优美景色沉浸其中,语气比吹过的山风更加清冷。

    “整军一日,明早出兵,先拿下昭国都城。”

第296章 兵临城下

    遥国财力雄厚军资富裕,军中将士清一色朱衣铁甲;昭国不若遥国那般舍得在军备上大力投入,所以将士们多是青灰色葛衣,外面战甲也以皮革、藤条为主,只有主将立了功才能受君王赏赐得一件银甲,而其中尤以白家为将者的铠甲最为贵重,件件都是打磨精致的亮银铠,远远看去,雪亮耀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昭闵王半梦半醒间看到亮银铠在眼前还以为是自己做梦,翻个身咂咂嘴想继续入睡,结果锦被被人掀开,身上受了凉风一个劲儿发抖,清醒过来才发现哪里是什么梦境,披甲执剑的三军统帅白灏城就站在榻前。

    “白、白灏城?!你怎么在这里?”被扰了好梦的昭闵王一脸怒容,目光触及白灏城手里已经出鞘的剑立刻换了表情,大惊失色,“你想干什么?拿着剑要干什么?!来人,快来人!”

    白灏城没时间欣赏昭闵王的丑态,拎着衣领把人拽下床,手臂一震,直接丢到另一名将军怀里:“陶将军,宫里的事交给你了,暂时不要走漏风声,前沿遥国大军就快兵临城下,这时候绝不能让都城百姓陷入慌乱。”

    “末将明白。”陶将军对昭闵王可没有白灏城那么好态度,一脚踹去,直踢得昭闵王狼狈滚地。

    时至此时昭闵王仍有些迷糊,只从白灏城话中听明白遥军正在逼近,登时两眼发直,呆呆傻傻坐在地上:“不可能啊!遥皇明明说会派人去泽湖围剿白家,怎么来了都城……”

    “王上宁可相信对我昭国土地虎视眈眈的敌人也不肯相信忠臣之言,如今引狼入室还不悔悟吗?”白灏城气得冷笑,紧攥着长剑目光如炬,“因着有白家率军死守,遥国不愿造成过多兵力损失,所以一直以来才会与我昭国相安无事;现在倒好,王上主动打开大门请敌人进来,还要将昭国最后一道屏障剿杀,遥皇怎么可能不趁虚而入?遥军距离都城尚不到二百里,城中百姓还不知情,等到他们知道是王上招来这场灭国之祸,只怕王上以死谢罪都得不到宽恕了。”

    昭闵王虽算不上昏聩但也绝不是个聪明人,气头之上只想着除掉白家夺回兵权,没想到被遥国钻了空子,这会儿悔不当初却为时晚矣,除了神情恍惚喃喃自语外再无作用。白灏城扬了扬下颌,陶将军粗暴地把昭闵王拖走,富丽堂皇的寝宫之内就只剩下白灏城和一群惊恐瑟缩的宫女太监。

    “家里还有人的、想和家人团聚的都走吧,现在昭国岌岌可危,我不求你们能上阵杀敌,只拜托各位,在交战之前请不要透露任何消息,若是百姓恐慌涌出城外,只会惨遭敌人屠杀。”白灏城语气恢复平和,甚至有些柔情,手一扬,一袋碎银丢在地上,“这些钱你们分一分,没多少,战乱起时倒是够逃亡他国谋个生路的。”

    一众宫女太监你看我、我看你,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敢慢慢上前捡起钱袋,简单分了分后一群人白着脸色低着头,迷茫地往寝宫外挪动。

    “白将军……”人走得差不多时,忽然有小太监转身扑通跪下,砰砰砰就是三声响头,“白将军,我、我想留下,我想和白将军一起保家卫国!也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家里还有亲人么?”

    小太监摇摇头。

    “那留下吧,如果你愿意。”白灏城笑笑,手中长剑丢进小太监怀里,“你高瞧我了,我并非为了保护昭国,这次,只是为了保护喜欢的人而已。”

    中州大地最为动荡的那年六月,遥国皇子将军率兵进攻昭国长驱直入,很快便抵达都城梁施,兵临城下,然而风雨中走过数百年的老城并没有立刻沦陷,当遥军到达时,早有忠字大旗飘荡在城墙上空,那是整个中州都要为之倾倒的记号,于这片土地上最令人敬仰的存在。

    军神、战神,叫什么都好,总是是流传百年的传奇,白家。

    “白灏城是昨天才带兵入城的,如果我们及时出兵就不会让他们抢先了……”遥望威势凛然的忠字旗,年轻的遥军副将露出绝望又抱怨的神情,旁边站着的主将易宸璟却只字不说,转身走进将帐。

    沙场生死,战争胜负,一天的时间足以令风云突变,而这一天,是他故意拖延留出的。

    白灏城是更胜父亲白敬甫的用兵奇才,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占据先机,如何以最小损失换取最大胜利,所有战争取胜的要素仿佛都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对白灏城而言信手拈来一样简单,正是因为相信白灏城无与伦比的用兵才能,所以易宸璟才会留出一天时间给他,为的就是让白灏城率领的昭军先行占领都城梁施,居高临下,依托护城河紧守城门。

    攻不下梁施,谁还能伤害到城中的白绮歌?

    昭国多湖泊沼泽,湿气极重,将帐里阴冷发寒,易宸璟坐在案前微微出神,而后推开案上的攻防图敲了敲桌子:“酒呢?”

    “将军,战中饮酒是不是……”副将一脸为难,低头偷偷觑着面色阴沉的易宸璟。易宸璟虽然贵为太子,带兵打仗时却极为遵规守矩且不沾酒色女气,严肃刻板是出了名的,副将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不可一日无酒,不分时间场合想喝就喝,醉了便在帐内倒头大睡,全然一副酒鬼模样。

    为了个面容丑陋又有通敌罪名的女人?不至于吧?年轻的副将想不明白也不敢问,知道遥皇此番下旨剿杀白家与白绮歌投敌叛国又逃出天牢有关,却无法相信,像易宸璟这样坐拥一切的太子竟会因白绮歌如此失魂落魄。

    “少废话,去拿酒。”

    副将被易宸璟冷冷呵斥,无奈之下只好取来酒放在桌上,看易宸璟一杯杯饮下,而后仰躺在软席上,手臂遮住双目沉沉睡去。

    年轻又热血澎湃的副将哪里懂得,醉酒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醉了,就能忘却烦扰,醉了,就能在梦里见到她,听她说句话,看她笑,看她在身边而不是远去背影,醉了就不必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惊醒,摸着身侧冰凉被褥,心如刀绞。

    腐蚀到骨子里的思念,致命之毒。

    遥军兵临城下时,白绮歌正在相距不过十几里的王宫内。如她猜测,白灏城得知遥军已经发兵后立刻有所行动,事先安排好的四千士兵连夜包围王宫并将昭闵王软禁,其余士兵围绕都城梁施布放,整个都城成了密密实实的堡垒,其中被重重保护着的,正是被冠以投敌罪名的白家三女,白绮歌。

    “二少爷已经向百姓们解释过,大家也都知道小姐在遥国立下的功绩,所以谁也不相信小姐会投敌叛国。其实大家心里一直都憋着股火,觉着王上对遥国言听计从是奴才的表现,丢了昭国尊严。这次要是能击败遥军就好了,我们昭国就可以摆脱臣国身份,还像以前那样自由,也不会再有闵王那样的昏君。”

    陪着白绮歌的玉澈对这场战役抱有很大希望,言语中满是美好憧憬,白绮歌静静听她说着,脸上表情越来越沉寂。

    无论谁胜谁负她都要失去一些东西,一些视若生命的人,这不是昭国的自由抑或遥国一统天下的丰功伟绩能比的——于她而言天下有算是什么呢?功垂千秋的美誉,后世传颂的神奇,一切都比不上亲人、爱人,比不上她此世愿为之往赴生死的人们。他们活着,她才有活下去的意义。

    可这世界上又哪来那么多称心如意呢?

    “白将军,敌方主将有书信递上。”

    接过传信兵送来的信笺,白灏城淡淡目光掠过白绮歌沉静面容,看也不看随手将信撕了个粉碎:“回信过去,除非遥皇答应视昭国为平等邻邦并不再追究绮歌被诬陷罪名,否则我军将士将死守到底。”

    “二哥问过爹爹的意见了么?梁施已被遥军重重包围,即便不主动攻击,我们也会在数月之后水粮断绝不战而败,届时城中十万百姓生死谁来负责?若是开战,二哥又有几成把握以少胜多?宸璟虽不如二哥才智天纵却也精通用兵之道,固守下去,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白绮歌的话白灏城不是没有考虑过,确切说他自己也知道获胜的希望十分渺茫,尽管如此,白灏城还是当做没听见一样不予答复,直接叫人把白绮歌送回暂住的房间。

    兵变夺权,这已经够疯狂的了,还在乎更疯狂一些吗?白灏城有句话始终没对白绮歌说出口,他怕说了就再回不到过去,连现在这种平平淡淡的关系也无法继续维持——如果易宸璟真的下令发兵攻打,那么他会不惜一切杀了那个夺走白绮歌身心却又为江山社稷弃她于不顾的男人,然后带她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哪怕她对他没有一丝半点的爱意,他仍会默默相守,直到她能再度露出笑容,再像儿时那样,小小手掌放在他手心里,说一声,最喜欢的人就是二哥。

    为了那一句,宁教天地变色,山河染血,背负天下。

第297章 穷途末路

    与昭国湿润气候截然相反的漠南腹地,破旧帐篷里几个人正聚在一起低声议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就奇怪了,主君不是说最大敌人是遥国吗?为什么不趁这机会帮助昭国?既能落个人情又能重创遥国,按兵不动错过机会太可惜了!”

    “急急急,你急有什么用?主君和兀思鹰军师都说不能打,那就是不能打,至于为什么……嘿嘿,咱们这几个脑袋加一起也顶不上军师和主君一根头发,还是别自找不痛快了。”

    “听说兀思鹰军师发过誓不与白家交手,好像有什么渊源,如果这次白家没有援手必定要败给遥国,那时军师怎么办?岂不是见死不救了吗?”

    “谁知道呢,主君和军师他们都神出鬼没的……”

    帐内交谈一字不落被外面的人听个清清楚楚,卢飞渡撇撇嘴,横起胳膊捅了捅身旁一脸无奈的兀思鹰:“怎么你也反对帮昭国,不是说白老将军是你的恩师吗?”

    “正因为是恩师,所以才不能帮忙。”兀思鹰无奈表情化作苦笑,似乎已经习惯了卢飞渡不经大脑提出的各种问题,“白家三小姐的罪名是投敌叛国,就因为那次卢将军劫了遥**资却放了她,加上之后有伪军冒充我们偷取砂炮,三小姐与我们的关系是洗不清了。如果现在我们出手帮忙,遥皇必然会认为这又是三小姐从中联络的结果,岂不是把她推进更深的火坑了么?现在明白了吧?”

    卢飞渡茫然想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点点头,忽然又改成摇头:“不,不对啊,我还是不明白,最开始是主君让我去渡口劫粮草的,而且还特地叮嘱不要伤到那女人、一定要放她回去,怎么现在又担心这、担心那的了?”飞快地瞄了眼兀思鹰,卢飞渡颇为抱怨嘟囔道:“想让遥国排挤她然后收归己用的是你们,现在要缓和那女人和遥国关系的也是你们……真是的,痛痛快快打一仗多好,非要弄这么复杂。”

    兀思鹰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七分愧疚,又有三分无可奈何。

    “卢将军,这种话千万不能对主君说,逼得白三小姐沦落至此,主君他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

    “后悔有什么用?”卢飞渡伸了个懒腰,明亮有神的目光望着遥国方向,“不是说好会不惜一切达到目的吗?正因如此我才会追随主君,其他人也是一样。现在只是让主君舍弃一个有价值但难以招降的人才而已,有什么难的?难不成主君——”

    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卢飞渡的抱怨戛然而止,瞪着眼睛一脸惊讶地看向兀思鹰,半张的嘴怎么也合不拢了。

    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屡屡破例,是不是说明了什么比较暧昧的问题?

    卢飞渡是个表情藏不住心事的人,兀思鹰看他眼神就知道这位率直的将军在想什么,脸一黑,笑容僵硬:“卢将军,你想多了,真的……”

    “哦,是我想多了啊……”卢飞渡纠结地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你们这些满脑子道道的人我是猜不透,随你和主君怎么折腾吧,反正我只要有仗打就行。”

    兀思鹰像是没听到卢飞渡的话,顺着天边残霞,思绪已经飞到卢飞渡一辈子都走不到的地方,岁月凶恶刻下皱纹的瘦削脸颊上,竟然奇妙地涌出一丝羡慕神情:“谁不知道三小姐和遥国太子之间的忠贞呢?那两个人心里除了彼此外再容不下旁人,只可惜……”

    可惜他们是天下这盘棋局中太重要的两颗棋子,自由,可掌握的命运,总不属于他们。

    白灏城对遥国兵力的估算十分准确,十万大军只是遥国放出的恫吓,实际上派到昭国来的只有四万人,且这四万人中有一半都是新役杂兵,战力可想而知。不知道是出于对战力的顾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易宸璟率军兵临梁施城下却不下令攻城,每天派人敲三遍战鼓做做样子,身为主将的自己则躲在将帐里一个人喝闷酒。

    刚开始副将还兴致冲冲,认定易宸璟的做法是在迷惑敌人耳目、使其放松警惕,几天过后,这种毫无来由的信任变成了怀疑,又从怀疑变成了彻底怀疑,恨不得一天八遍催易宸璟下攻城令。无奈一个小小副将算是什么呢?易宸璟只作不闻,酒照样喝,觉照样睡,梦照样做。

    “你若是觉得自己能与白将军一较高下就去吧,给你一万人,看你能带几个活着回来。”被催得紧了、烦了,易宸璟就掀翻桌子冷下脸,于是便无人敢吭声。

    日子就在拖沓中一天天过去,天晴了又阴,雨下了又走,对峙漫长而枯燥。

    打破这种枯燥的是来自遥国宫中的一道圣旨,得意了副将,却让易宸璟的拖延战术不得不终止,若不是有人拦着,手中长剑早刺透副将胸膛以泄怒火。

    副将私下去信给遥皇说明情况,声称易宸璟徇私情一直不肯攻城,得来的便是易宸璟被撤除主将之职,剿灭白家、占领昭国一事便交到了年轻而又激进的副将身上;进一步的发展则是,临时执掌战局的年轻副将送了战书去往昭国,约下第二日辰时开战。

    “爹爹,躲不掉了,就算结局是我们赢,昭国依旧会为此付出巨大代价。”冷冷清清的王宫里,白绮歌破天荒地主动找到父亲白敬甫,父女二人走在悠长的回廊间,脚步阵阵回响。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白敬甫长叹一声,负着手停下脚步,“绮歌,你二哥打算豁出一切保你,爹也劝不动,再说当年让你忍辱负重替嫁到遥国,爹心里一直觉得亏欠愧疚,如果现在能有机会补偿,爹愿意。”

    白绮歌寂然浅笑:“爹爹心里装着百姓安危,谁会看不出?战火一起,城中百姓势必受到牵连,那时我身上背负的罪名就真的洗不清也担不起了。”

    为一人,祸一国,终归不是道理。白敬甫哑口无言,眼中沉痛清晰可见。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我在其中的话,遥国就是出师无名,爹爹和二哥大可号召其他臣国一同对抗遥国统治。”白绮歌没有正面回答,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白。

    遥国下令围剿白家无外乎是借着白绮歌叛逃一事,假如她离开昭国、摆脱白家庇护,那么遥国就没理由继续围城攻击。届时遥军要么撤兵,要么继续滋事激怒其他臣国,最终导致不满遥国强权统治的臣国一同联手反抗,反正不管哪条路,昭国都可避免水粮断绝、不战而败,从此自中州历史长河消失的悲惨结局。

    牺牲的,也只是她一个人罢了。

    白敬甫半天没有说话,叱咤沙场从不犹豫的老将军却在此时摇摆不定,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女儿目光——是,他的确是忧心昭国百姓,那都是血肉之躯,都是有父母妻儿的活生生的人啊!谁死了都会有人伤心难过,凭什么要让无辜百姓遭受牵连呢?然而白敬甫也明白白灏城的心情,白绮歌为昭国、为白家付出的太多太多,几乎是把一生的幸福都搭在其中,现在她形单影只、无路可走,如果身为家人的他们不保护她,还有谁能来保护?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个没有犯下错误的可怜孩子被无情处死吗?

    他是她的父亲啊!

    “爹爹,”白绮歌忽然开口,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若要成为他与二哥的软肋,我宁愿死。”

    想要活下去,想要继续陪在他们身边,想要怀抱更多更多温暖,想要走到时间尽头,完成一生一世的诺言……可是为了这世间最亲最爱的人们,她必须选择终结。

    “绮歌……”

    “小姐!”白敬甫正想说些什么,玉澈忽然闯入庭院,不由分说拉住白绮歌就往外拖,“小姐跟我来,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白绮歌回头看了父亲一眼,而后随着玉澈离开。她知道这种决定很难让白敬甫立刻接受,总要留些时间考虑才行,只要白敬甫点头同意,那么她就可以放手离开了——不需要白灏城知道,或者说,绝不能让他知道,他比易宸璟更冲动不计后果,只会让她好不容易做出的牺牲决定白白浪费。

    也许之后会难过痛苦吧,但总好过背负罪孽,一生囚锁心牢。

    怅然间白绮歌全然没有注意到玉澈把她拉往何处,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王宫后门,虚掩的朱红大门似乎在诱惑着她,悄悄怂恿她从此处逃走,远离白家,远离自己将要带给一个国家的可怕祸端。

    “玉澈?”困惑地侧头看着玉澈,白绮歌轻轻问了一声,“带我到这里干什么?你是想……”

    玉澈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又哭又笑:“小姐,玉澈什么都不想,只想让你看看——”

    话音未落,玉澈猛地拉开大门,一道身影不待看清便闪进院中,紧接着便是令白绮歌愣怔呆住的拥抱,紧紧地,几欲窒息。

    他紧拥的温暖,一如往昔。

第298章 不诉离殇

    熟悉的鼻息近在耳畔,结实臂膀如以前一般有力,紧箍着,怕谁逃跑似的,恨不得把怀中瘦削身子揉进骨里,一生一世,永不分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白绮歌本该问上一句,可是她开不了口,唇瓣微启,喉咙便酸涩肿痛,好像有谁把世间的苦痛都塞到喉咙里一样死死堵住她的心和口,什么话都说不出,能做的只有用枯瘦手臂搂住结实肩背,回以不顾一切的拥抱。

    以为再也不会见面,以为他的温度将成为永远回忆,偏在这时,他又一次出现。

    “绮歌,绮歌……”刻印在骨子里的思念仿若遏制不住的猛兽,一旦被释放就再难收回,易宸璟甚至忘了旁边还有玉澈在,低头轻吻白绮歌眉心时,一遍又一遍无意义地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漫长到难以忍耐的黑夜里,他就是反复呢喃这名字才熬过来的。

    一寸相思一寸灰,唯有爱至深而别离的人才会懂得,这一刹那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温度,那是怎样令人生死不顾的贪恋。

    若是没有人打扰,这一刻的拥抱大概会化为天长地久,然而世间本就不存在绝对的永恒,玉澈悄悄关上后门时还是惊动了几近忘情的白绮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后,紧拥的两具身躯不得不分开。

    白绮歌仰着头,看那双深邃漆黑的眸里映出自己模样:“你又胡闹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待着么?”

    “再不来就没机会了。”易宸璟笑笑,笑容僵硬苦涩,“多亏乔二河帮忙我才能溜出来,加上有玉澈做内应,想见你一面没想象中那么难,不过明早天亮之前一定要回去。”

    大军主将偷偷跑到敌军中心私会爱人,这算哪门子荒唐戏码?白绮歌也想笑,动了动嘴角,却不能像他一样硬挤出笑容。

    “去里面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玉澈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白绮歌房间方向,“我在外面看着,殿下有什么话尽管和小姐说清楚,时间还富裕着呢。”

    易宸璟和白绮歌对视一眼,哑然神情中满是无奈。

    到明早天亮前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这样都算时间还富裕,他们相聚的时间到底少到什么地步?还是说在外人看来,能让他们再度见面已经是天大恩赐了呢?

    关上房门转过身子,白绮歌摇摇头,终于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你们真是胆大包天,万一被发现你跑来这里,皇上那边指不定还要加些什么罪名给我,你的太子之位也坐不消停。”

    “不见你就能消停了么?”像是双宿双飞的比翼鸟一样,易宸璟始终不离白绮歌身边,手臂自然而然地攀上柔软腰肢,“我总觉着父皇有什么不对,可又没有任何线索,只能让偶大将军多留意——算了,不说这些,说再多也没用。”

    兵临城下,即将开战,就算遥皇现在下一道圣旨大赦天下,传到遥远的昭国时也来不及阻止狼烟四起了。看看易宸璟青白脸色,白绮歌猜到他最近休息并不好,伸手心疼地揉了揉瘦下去的脸颊,说出来的话却与此毫无关系:“没有退路可选么?皇上就没有说放过昭国的条件?”

    易宸璟沉默片刻,而后淡淡摇头。

    原本遥皇有旨意,只要白家交出白绮歌即可网开一面、既往不咎,但这条件显然等同于无,别说白灏城不会答应,退一百步讲,就算白灏城脑子一热答应了,易宸璟也会想尽办法从中阻挠,决不让白绮歌成为他登临帝位的牺牲品。

    “所以说,除了交战别无选择?”白绮歌稍稍有些失望,尽管遥皇的决绝果断早在她预料之中。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易宸璟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依稀中还带着一丝决然。

    白绮歌的心微微一沉,感觉似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没来由开始紧张,被易宸璟紧握的手也不着痕迹颤了一下:“你有什么打算?太离谱的就不用说了。”

    “说不上离谱荒唐,只是需要白将军配合着演一出戏——演好了可以推迟两军交战时间,甚至有可能逼父皇下撤兵令,虽然有些冒险,但比起结果而言那点儿危险实在微不足道。”

    “若是演不好呢?”白绮歌挑起眉梢,质疑神情毫不遮掩。

    易宸璟耸耸肩故作轻松:“总不会比现在状况更坏。”

    的确,如今景况可以说是无望绝境了,不止易宸璟失去遥皇信任,就连他们二人这段短暂的姻缘能不能持续下去都是问题。然而白绮歌不敢轻易接下易宸璟的要求,她太了解他,假如他钻牛角尖非要做成某件事,那么绝对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全然不计后果。

    “详细说给我听。”

    命令语气丝毫不容易宸璟反驳,看着白绮歌戒备神色,易宸璟徒劳地做最后挣扎:“主要还得看白将军意愿,能让我们先见面么?”

    “易宸璟,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瞒我?”遮遮掩掩的回答让白绮歌忧心更重,担心太多便成了怒火,声音陡然拔高,“有什么事坦白对我说不行吗?这件事因我而起,我有资格知道你想做的一切!”

    “你想是你想,我自有我的决定。”面对白绮歌的质问,易宸璟不甘示弱。

    气氛忽而变冷,这是易宸璟和白绮歌都没有想到的结果,许是两个人都太倔强吧,一旦没有任何一方肯退步屈从,总要风风火火吵上一顿才能罢休,这几年来哪回不是如此呢?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眼看绝境中找不到一丝光明,两个人的心都难以抑制地急躁,满身竖起尖刺亦浑然不觉。

    除了不愿承认的绝望,只剩心疼。

    记不清死寂在二人之间流淌有多久,屋外天色渐渐暗去,玉澈也找各种理由避过了白灏羽和白老妇人两次探视,满世界都茫然无措时,倒是屋中两位安如泰山,一个比一个冷硬。

    “你不去,我自己去找。”最先耐不住的仍是易宸璟,沉着脸起身拉开门,刚想开口让玉澈去找白灏城过来就被白绮歌拽回房内。

    “不说明白别想出去。”白绮歌横身拦在门前,愠怒表情是易宸璟从未见过的,“事关两国关系、白家存亡,更会牵连到昭国数万百姓生死,你和二哥都是感情用事的人,谁知道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荒唐决定?”纤长指尖点在温热胸口,白绮歌稍稍用力,语气陡然弱下:“宸璟,我们不是约定过么?无论何时你都要谨记自己太子的身份,还有你的理想、你的抱负,那些你为之付出无数心血的目标,不该因一时冲动前功尽弃。”

    “我从没说过要放弃江山,只想尽可能寻一个方法能佑你平安无事。绮歌,你听听,仔细听听,城外士兵已经开始厉兵秣马,明天一早两军就会开战,哪里还有时间供你我争执?娘亲不在了,父皇也不再是我熟悉的父皇,如果连你都——”

    后面的话,易宸璟说不下去。

    相识三年,这样动情的话易宸璟说得不多,是将要响起的战鼓与厮杀声催动着他的神经,让他忽然恐慌。白绮歌又何尝不是?打开门见到他,被他拥在怀里那一瞬,所有决心似乎都被动摇了。

    这是生与死的界限,是再怎么痴情深重都无法跨越的永恒隔绝,而她,如他一般不想分离。

    争吵很快又化作沉默,再后不过片刻,白绮歌轻轻倚在易宸璟胸口,眼眸看着桌上静静陈放的萃凰剑,耳畔听着心跳声声。

    “为什么急着下战书?”

    易宸璟顿了一下,似是有些惊讶:“你不知道么,主将已经替换成卫将军,是他下的战书,否则我何必这么急着来找你和白将军?”

    白绮歌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关注过外面的事,自从被白灏城软硬兼施困在宫里,原本清晰思维和灵巧心思都渐渐变得迟钝,以至于竟没有察觉如此明显的问题。

    出神好一会儿,混沌心绪渐渐平静,白绮歌揉了揉额角长出口气:“好了,刚才的事当做没发生过,告诉我你的计划,我会心平气和听下去。”

    论执拗脾气易宸璟远不如白绮歌,知道她认定便不肯放松,易宸璟也只能和盘托出。

    “其实我的计划很简单,如刚才所说,只需要白将军配合我演一出戏。”深吸口气凝视白绮歌干净眼眸,易宸璟表情变得严肃凝重,“听好了,绮歌,明日一战我会打头阵出现,务必要让白将军与我交手并将我擒住,这样一来你们就有足够分量的人质与父皇讨价还价,就算要不来昭国自由,逼父皇下令退兵应该不成问题。”

    以太子性命换一个臣国暂时安全,听起来并不算过分,易宸璟不认为遥皇会绝情到连他性命都不顾,所以才会有这计划,然而,白绮歌几乎是想也不想立刻拒绝。

    “我反对,这计划根本不可行。”

    “只要白将军配合得当不会有人看出来……”

    “纵是二哥肯配合,你确定昭国那些恨透了遥国的士兵会配合吗?你又能确定暗处没有虎视眈眈想要伺机害你的人?”萃凰剑忽地被拾起刺下,锋利剑尖直指易宸璟心口,只差半分割破衣衫。广袖带起的微风吹动易宸璟鬓角发丝,眼前白绮歌目光黯然,一字字深藏恐惧:“只要一支暗箭,这辈子,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299章 在劫难逃

    每个人心底都会有一片禁区,那是旁人不可触及之地,更是不容任何伤害存在的地方,一旦这片禁区被侵犯,平日里那些脾性、习惯往往会抛诸脑后,一味地发疯癫狂,不顾一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现在的易宸璟和白绮歌正是如此。

    聪明如她,忘了他不可能是那种胡乱下攻城令的人;谨慎如他,忽略了暗处尚有敌人明枪暗箭的可能。

    说到底都是一个情字罢了,越是深恋,越是混乱,该有的那些小心谨慎、警惕提防,如今竟都随着潮湿微风被吹走,一对儿人人羡慕的高贵龙凤也免不了谋划疏漏,面对毫无把握的计划相对发愣。

    大军压境,战事将起,还有什么办法能拖延时间,阻止昭国与遥国,或者说阻止白灏城与遥皇的冲突呢?

    素手无策的滋味,原来如此煎熬。

    夜色降临时,窗外忽然起了风声,又一场无人期待的大雨悄然落下。房间里很黑,却没有谁想要点燃烛灯,床头依偎靠坐的两个人保持一个姿势很久很久,久到视线习惯了黑暗,就要麻木。

    黑暗里,白绮歌忽地开口:“城中粮草大概够用上一个月,水粮充足的情况下二哥守住城周并不困难,只是两军牺牲无可避免。这期间你最好回宫看看试着另想办法,我总觉得皇上有些蹊跷。”

    “视情况而定,怎么也得等明天交战结束后。”

    白绮歌沉默半晌,轻轻推了推易宸璟手臂:“你该回去了。”

    “今晚留在这里,明早再走。”易宸璟不假思索回道,同时紧紧手臂,迫得白绮歌更靠近自己胸口,”外面要下雨了,这时回去一身雨水不是招人怀疑么,总不能说我大半夜睡不着冒雨去散步。”

    “万一明早雨还未停呢?索性不回去了?”

    “明早的事明早再说,真要冒雨返回也没办法,既然都会招人怀疑,我何不贪享一夜再回?反正都一样结果。”

    近乎强词夺理的辩解让白绮歌哭笑不得,在他背上不轻不重捶了一拳,易宸璟顺势倒在床上,两个人面对面相拥而卧,闭上眼却谁都没有睡意。只解风情不解衣,走到这地步,欲念之类对他们而言已经无关紧要,能够两个人在一起说说话,看着彼此,这就足够。

    能活在一起都是奢侈。

    纯粹无关乎欲念的感情最是难得,易宸璟与白绮歌一步步走来虽多灾多难却是叫人羡慕的,在阴沉不见天日的遥国皇宫里,总有人时时刻刻念着他们的默契。

    “想夺皇位对你而言应该并不难,何必大费周章闹得这么复杂?莫非你真的恋上白绮歌,看不下她和璟儿出双入对?”

    紫云宫内殿,皇后端正地坐在龙榻边沿,毫无温度的目光看向窗前负手而立的男人。

    “以前都不知道皇后这么会开玩笑。”半转身子,易宸暄唇边挑出一抹嘲讽笑意,“遥阖殿哪个女人不比白绮歌强上百倍?也只有老七那样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看上她,皇后是在侮辱我的眼光。”

    “既然如此,你只消操纵皇上写道圣旨废掉太子便可,又是逼白绮歌逃回昭国、又是派璟儿率兵征讨,一件件令人厌恶的设计又为哪般?若说因为恨,大可把璟儿抓起来折磨斩杀,根本不需要这样麻烦不是么?”

    易宸暄哼笑一声,目光转回窗外:“以前没有巫族摄魂术时我要逼父皇传位有些困难,现在则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我忽然想玩一玩,想看老七和白绮歌那贱人走上绝路时的痛苦表情。皇后应该知道,大皇兄太子之位被废前我和老七就一直在争,而且那时是我处处在他之上,直到白绮歌出现。”

    皇后的双手被绳索紧紧捆着,然而这并不妨碍她目光和思绪的自由,三分精力在听易宸暄说话,七分精力则投注在与遥皇眼神交流中。

    先前易宸璟和皇后都曾怀疑过最近下达圣旨的不是遥皇本人,但陶公公坚称亲眼见遥皇说话并写下诏书,及至皇后孤身闯入紫云宫才惊觉,谁的说法都没错,而是这个局太诡异,太玄妙。

    巫族,用怪力巫术操控人行动的可怕一族,被遥皇率铁蹄踏破斩杀殆尽的一族,一个侥幸逃脱的族人如今成了遥皇噩梦——是那神秘人用手中铜铃与迷神熏香操控着遥皇做出许许多多令人惊讶的决断。

    事实上那铜铃声对人的控制程度有限,譬如白绮歌,又譬如皇后,她们都曾听到过那铃声,但她们均是心志坚定不信怪力乱神的人,所以皇后丝毫不受影响,而白绮歌只在被易宸暄的话牵制精神未能集中时才受了蛊惑失去一段记忆。遥皇久病缠身全靠七分是毒的药延续性命,身体羸弱不堪,失去敬妃后连精神也差了许多,加上最近因胭胡国的事与易宸璟父子间时有摩擦,心情极坏的情况下难免有虚空之处,所以才会着了那神秘人的道。

    好在以铃声摄魂是件体力心力双费的活儿,那神秘人除了需要“遥皇”出面做事时才会进行操控,其他时间都是放任自由的,反正长时间控制下遥皇的身体已经差到极致,连说话动作都不能自主,给他自由又能做些什么呢?

    神秘人也好,易宸暄也好,他们想不到的是,正是这点不被在意的自由给了遥皇与皇后交流机会。

    曾并肩纵马,曾心有灵犀,曾一起走过皇朝在最初的风风雨雨……只需一个眼神,他们想说的许多话就可以无声传递。

    皇后和遥皇的沟通悄然进行,神秘人正在角落里闭目养神,易宸暄则继续着他的话,冰冷阴鸷。

    “和老七斗了这么多年,如果他简简单单就死去反倒会给我造成困扰,别看我给他带来那么多痛苦,心里却是很惦念他的,总也舍不得让他死。”张狂笑声在内殿回荡,皇后扭头朝易宸暄看去,那张本该俊朗秀美的面容已经扭曲,状若疯魔。大概是没有觉察到皇后的目光,易宸暄面上狰狞笑意丝毫没有收敛:“白绮歌……白绮歌……这女人当真是个宝贝,没有她的话我怎么能教老七吃这么多苦头?敬妃死了,老七只剩下那女人当宝贝似的捧着,可我偏要砸碎他的宝贝——我想看看,老七为了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你疯了,你想要的根本就不是皇位,而是能满足你那颗卑劣之心的玩物。”皇后淡淡启口,一双宁静的眼仿佛看穿易宸暄表相,深入他的每一寸骨骼。

    易宸暄并未动怒,耸耸肩,满不在乎:“随你怎么说,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你这个被打入冷宫的皇后?百姓们只会记得两个耻辱太子以及一个在混乱中力挽狂澜匡定天下的英明太子,也是未来的君王,是我,易宸暄。”

    易宸暄蓦地变得平静,前后巨大反差令人毛骨悚然,一双毫无温度感情的眼移向遥皇。

    “父皇知道我一直都在做的美梦是什么么?”话都说不了的遥皇自然不能回答,易宸暄笑笑,声音愈发阴冷,“记不清有多少次,我总是梦见,老七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父皇,真可惜你不能同行,不然眼看着最心爱的儿子被我羞辱,你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吧?”

    皇后心一沉,厉声斥道:“易宸暄,你想干什么?!他们是你的父亲和亲生兄弟!”

    “不,他们不是,在这世上能称为我亲人的,只有我自己。”

    抛下冷酷无情话后,易宸暄不再与皇后纠缠,径直走到神秘人身边拍了拍手,神秘人睁开眼睛凑近,二人耳语几句,再之后易宸暄回过头,脸上带着令人窒息的阴邪笑容。

    几天来亲身经历各种诡异难以想象的画面,皇后知道这是神秘人要开始控制遥皇了,不由双拳紧握,一丝冰凉自心底涌遍全身。

    所谓的摄魂术对施术者与受控者都会造成极大负累,遥皇的身子本就不好,连番折腾已经让他奄奄一息,这样下去,只怕他熬不到有人来解救的那天。作为幕后主使的易宸暄当然不会考虑这些,挥挥手,神秘人走到遥皇身边,铜铃一震,清脆带着蛊惑节奏的铃声叮伶响起,而后在遥皇耳边低语几句,那双挣扎着不想被控制的眼便渐渐失去光泽,模糊黯淡。

    早没了力气的手臂在可怕力量催动下微微抬起,潦草地写下圣旨,皇后看不到上面写的是什么,焦急眼神不停呼唤着遥皇,可是始终得不到回应。易宸暄收起写好的圣旨放在袖中,又稍稍低头对神秘人叮嘱了几句,随后唤陶公公取来油纸伞,似是打算离开。

    “这里的事情暂时交给陶公公你了,烟罗公主的护卫马上就会过来,希望我不在期间陶公公不要做什么糊涂事让人失望。”柔软语气内含威胁,陶公公满头大汗连连应声,易宸暄露出满意笑容,临出门前还不忘朝皇后鞠了一躬,敬意全无,不过装模作样罢了。

    比起这个,倒是他留下的话更让皇后暗惊不已,心头一片冰凉。

    “我要去昭国走一趟,看看七弟也顺便带去父皇的旨意——要么手刃白绮歌提头来见,要么以合谋篡位夺权之罪论处,皇后觉得这游戏如何?”

第300章 雪上加霜

    每次战鼓响起都意味着一场硝烟临近,河山泣血,百姓流离,自古以来从未停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风雨中屹立百年不倒的城墙上,白灏城巍然而立,黑如夜的眼眸望向城下——那里是中州最为强悍之国的四万雄兵,寒衣铁甲,刀戟雪亮,六方队列整齐有序,傲然神情凝刻在每一个将士脸上。

    沦为臣国又人丁稀少的小小昭国,有什么实力足以对抗遥军呢?这场战役,白家率领的守方终究不被看好。

    “敌军主将叫卫环,是遥国近年培养出的年轻将领,行事果断,风格以强攻为主,实战阅历在遥国青年将领中算是比较丰富的。看他们前列排兵情况,三路都由骑兵打头阵,似乎是想直接进攻。”追随白灏城数年之久的副将就站在旁边,把遥军情况一一道来。

    白灏城不动声色,抬手指了指城下遥军阵中一点:“是回龙阵。左路,偏右处,击破盾兵最薄弱的一点即可。我军不需上前迎战,传令弩兵架强弩绑火尾,盾兵一进入攻击范围就放弩箭,陈虎、刘武两位都统各率一千轻骑从两路包抄,只清理余兵,切勿追击。”

    副将对白灏城的指挥从不怀疑,果不其然,传令下去不到三刻,遥军惊呼惨叫声隐隐传来。

    “终归年轻,到头来还是纸上谈兵的书生将军,如果对方只有这点实力,想要守住都城并不困难。”阴霾苍穹下,平和面容露出淡淡微笑,一身亮银甲仿佛是令人不敢直视的耀眼标志。白灏城侧过身,目光遥望向城中最高建筑:“对了,绮歌有人看着——”

    “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跑到对面自投罗网。”

    白灏城的话尚未问出就被打断,本该在王宫里的白绮歌一身素色劲装出现眼前,长发束在脑后,英姿飒爽。

    “他走了?”

    白灏城没有提及名字,白绮歌却知道在说谁,低头笑笑,没有半点惊讶神情:“果然逃不过二哥的耳目。宸璟一早就走了,让人发现对谁都没好处。现在他没有兵权,对面下什么命令都只能干看着,回去大概也是喝酒睡觉。”见周围人并未质疑二人间对话,白绮歌稍稍靠近白灏城,压低声音:“遥军粮草被护在大军中心,偷袭不易,倒是有一队护送土炮的人马还没赶到,若能绕过遥军视线大可从后方阻截,他们攻城就少一样利器了。”

    “这好办,让许参军制定计划派出人手就好。偷袭粮草这条路不得不放弃,对方人多势众、守卫森严,即便偷袭成功也会折损我军不少将士,不值得去冒险。”轻松安排好之后行动,白灏城拉着白绮歌走到城垛边沿,遥指城下东倒西歪的遥军大旗,“绮歌,你看,这就是太子殿下被撤掉主将的结果。现在指挥遥军的卫环缺乏经验又年轻气盛,一心想着速战速决,排兵布阵都以攻势为主,可惜气势有余而经验不足,遥军战术上的缺陷暴露无遗。照这样下去,要打上月余的消耗战不成问题,而且吃亏的绝对不是我们。”

    白灏城的语言动作极其自然,然而白绮歌心里终归介意他之前言行,不着痕迹缩回被拉住的手。

    寻常兄妹年幼时拉拉手很正常,可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如此亲密就显得奇怪了——尽管白绮歌不是拘泥小节的人,但她不想让白灏城有一星半点的误会,尤其是在易宸璟黯然离去之后。

    想起天未明时易宸璟离去的身影,白绮歌有些怅然。

    没有争执,没有依依惜别,易宸璟离开时很安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他那人,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件事而没有获得支持总会如此,说他像个小孩子喜欢闹脾气一点不为过。白绮歌了解他脾性,因此没有过多为此纠结,反正他已经答应不会冒险做无畏的牺牲,对这场本不该蔓延的战争而言,也许这是唯一一件能够令白绮歌安心的事。

    正如白灏城所言,遥军似强实乱的攻击根本没有取得任何成果,一连三天下来除了增加许多伤亡将士外竟连半寸土地都未能靠近,四万士兵在感慨白灏城用兵如神的同时也不由有些气馁,更有心灰意冷者私下嚷嚷着要逃走,不做莽夫将军下一个牺牲品。

    军中低沉气氛易宸璟看在眼里,一声声抱怨也听在耳中,虽然乐于见到白家率军固守城池,但那些伤兵的*和追思战友的啜泣,终归让他于心不忍。

    “这样下去只会增加伤亡,谁教你用将士们血肉来换取胜利的?”

    “打仗岂有不死人之理,哪朝江山不是拼尽数万性命才拿下的?太子殿下已经不是主将,请不要干涉末将的决定,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面对易宸璟的斥责,卫环搬出遥皇这座无人能够撼动的靠山做挡箭牌,易宸璟无从反驳,只能眼睁睁看他胡乱指挥,一次次陷将士们于险境之中。皇命大如天,纵是他身为太子也不得不低头,谁让这是军中,一切都听凭主将做主的地界呢?

    大概四万将士里,只有乔二河一个与他同路之人。

    “白日里远远看见皇子妃在城头站着,好像比北征时更健壮了些,衣裳穿的也很精神,不知道看见我没有。”只有两个人在的帐篷里,乔二河一脸憧憬,丝毫不为外面吵闹所动,“殿下最近还会去见皇子妃吗?我也想跟着一起去……”

    易宸璟摇摇头,笑容里看不出半点欣喜之意:“一开战,兵荒马乱的,哪有机会去见她?我倒想趁这段时间回趟帝都,能劝服父皇收回成命最好,若是不能,至少也有个机会说明这里的情况,再让卫环胡闹下去这四万将士许是要折损大半。”

    想起被搬运回营地的一车车尸体,乔二河打了个寒战,喉咙咕噜一声,眼神黯淡下去许多:“这仗打得忒没意思,死了许多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死的。要是我有机会见到皇上一定大声告诉他,就说皇子妃是个好人,绝对不会投奔乱党背叛遥国,我愿意拿人头担保!”

    太子的话都不起作用,一个小小士兵又能做什么呢?易宸璟没有打击乔二河的热心,倒了杯刚刚烫好的烈酒仰头饮下,立刻引得呛咳连连。

    “难怪绮歌酒量那么好,昭国的酒,当真霸烈。”苦笑着擦去唇边酒渍,易宸璟换做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啜饮,顺手给乔二河倒了一杯,“二河,这两天不管卫环同不同意我都要回帝都一趟,我不在时如果卫环再有什么糊涂决定你就去找白将军,偷送情报也好、帮他擒住卫环也罢,总之不能再让卫环为所欲为,教剩下的将士们白白送了性命。”抬手在乔二河呆愣面容前晃了晃,易宸璟露出一抹无奈笑意:“放心好了,这算不得投敌——就像你说的,谁都不知道这场仗为什么要打,既然如此,何必为了没有意义的胜利增添枉死冤魂?事后你就去绮歌身边吧,做她的随侍或者护卫,什么都行,只要能替我保护她。”

    乔二河想了想,似乎品出易宸璟话中寂寥味道,红着眼圈摇了摇头:“殿下别这么说,听着晦气。您还要和皇子妃白头偕老、生一大堆小皇子呢,我替殿下守着皇子妃算什么?卖国什么的罪名我不怕,反正大哥不在了,家里只剩我一人,皇子妃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随便谁怎么骂。”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重重拍了拍乔二河肩膀,易宸璟提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炽烈酒液烧得胸腔火辣辣疼痛。

    他这辈子最厌恶的事就是把心爱之物交给他人,然而到目前为止的短短三年内,他已经三次将白绮歌托付给别人——第一次是宁惜醉,第二次是白灏城,而这次是乔二河,每一次,都是他有心无力,只能眼看她受苦之时。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保护白绮歌的能力,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自嘲笑意漾起在唇角,还不等笑意散去,帐外忽然传来慌张通报声:“太、太子殿下,皇上有圣旨到!”

    “慌什么,接旨就是了。”

    易宸璟早断了对遥皇醒悟的期待,听说有圣旨到也打不起精神,懒洋洋地稳坐;外面士兵与谁嘀咕了两声,而后清朗声音响起:“七弟愈发没规矩,父皇的圣旨都不出来接么?”

    嘭嗵,燃着木炭驱赶潮气的小火炉被撞翻在地,火红木炭一沾到湿漉漉的地面立刻发出嘶嘶响声渐渐熄灭。

    惊诧与愤怒两相纠缠,化作复杂表情显露在清俊面容上,紧攥的拳指节青白,却不如脸色的铁青。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易宸璟自然听得出这声音属于谁,而这个人的出现也就意味着有什么阴谋在秘密进行,与他有关,更与白绮歌有关。

    帐帘掀起,风度翩翩的身影好整以暇踏入帐内,脸上笑容与以往并无不同,看似温文尔雅,险恶暗藏。

    “七弟是不是很意外来传达圣旨的人是我?也对,许久不见,怕是七弟都快忘了我这个兄长还活着吧。”

    “你若死了,我记得还能深一些。”

    易宸暄对易宸璟不痛不痒的嘲讽满不在乎,一手负在身后,忽地把圣旨丢到矮案上,单薄唇瓣漫起阴冷笑意:“这份大礼七弟先收下,父皇等着你回复是保白绮歌还是保太子之位呢——当然,我也很期待。”

第301章 内忧外患

    “是你陷害皇子妃?”看着易宸暄阴鸷得意的模样,乔二河怒火陡然腾起,如果不是门外冲进来的士兵阻拦,铁似的拳头早击在易宸暄面门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宫里的是是非非乔二河并不清楚,他只知道易宸璟是向着白绮歌的,如果有谁能让易宸璟气得脸色铁青,那么这人肯定与白绮歌被诬陷一事有关。尽管这种想法有些狭隘,不过事实的确如此,易宸暄的突然出现让易宸璟确定了一件事。

    近来所发生一切,幕后必有易宸暄在捣鬼。

    “二河,你和他们先出去。”易宸璟压制住冲动恢复冷静,目光死盯着易宸暄分毫不离,一手摸过案上的圣旨,等了半晌才低头仔细阅读。

    和先前一样,字迹是遥皇的不假,而内容依旧让人惊且怒——这次,是要他在舍弃太子之位与休掉白绮歌并率兵攻城间做出选择。

    代表圣意的圣旨被随手丢到一边,易宸璟没有如易宸暄所料那般勃然大怒,而是回身坐在案前,端起酒杯淡淡饮了一口,仿佛对这道圣旨并不在意,平静得几近冰冷。

    “易宸暄,你把父皇怎么了?”

    “我能把父皇怎样?他在宫里活得好好的,比你我都舒坦得多。”易宸暄耸耸肩,踢开倾倒的火炉坐到易宸璟对面,嘴角仍噙着不怀好意的笑,“朝中大臣都觉得很奇怪啊,为什么七弟非要拖延发兵错过占领昭国都城的最好时机,是为了给白家机会先一步下手么?父皇可是把护佑帝都的六千精兵都交给了你,倘若无功而返,你让他老人家脸面何存?再说这场纷争是白绮歌挑起的,如今我大遥死伤士兵数千,打到最后没个说法……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还真是可怜。”

    易宸璟冷笑,眼神几乎将空气冻结:“挑起战争的人不是你吗?易宸暄,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逼迫父皇,但我确定,父皇绝对不想下这种命令,他也清楚绮歌是被冤枉的。你别高兴太早,现在你离开帝都不能操控宫中阴谋,偶大将军发现父皇不对头一定会想方设法查明真相,早晚有一天你的狐狸皮会被揭下来,到时——”

    “老七啊,你还是不了解我。”一声故作惋惜的长叹打断易宸璟说话,易宸暄挑起眉梢,本就有些近女气的面容愈发显得邪魅,“偶大将军自小就疼你,且又是父皇最信赖的忠臣,我会不防着他么?你还记得因为你和白绮歌无辜受累的偶家千金吧,她可是偶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要是这位明珠日日夜夜噩梦缠身,偶大将军还会有精力去管其他事情吗?我毕竟是你兄长,奉劝一句莫再寄希望于别人,你该做的是尽快做出选择,或者……你也可以求我,求我放过白绮歌,让你们夫妻能够团聚。”

    易宸璟没有回应,眸光越发冷厉。

    周围人都了解他性格,便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开口求人,多年的质子生涯给了他最为极端的自尊与偏执,让他低声下气去哀求,不如死。

    深知他脾性的易宸暄自是不期望能够让他立刻服软,慢悠悠拿过易宸璟手中酒杯,烈酒沾了沾嘴唇:“好烈的酒。不过越是烈酒越有味道,喝下去才更痛快。”

    仰头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易宸暄不急不缓又倒了一杯,没有喝,而是尽数浇在几近熄灭的木炭上。通红火苗借着烈酒迅速窜起,吞吐的火舌翻卷舞动,映得二人面容忽明忽暗。

    易宸暄起身,负着手踱步到帐门前,全然不理会身后易宸璟的沉默。

    根本不需要怎么逼迫,他心里清楚得很,易宸璟必定会来找他——当这片战场上,他的棋局全部展开之时。

    遥昭两国战场形势发生巨大变化是在正式开战后第十一日,也是易宸暄悄然出现在前线第三日。一味想要立功不顾将士牺牲的卫环被撤下主将之职,与易宸暄同来的四名遥国老将及时地修正了布兵上的错误,转攻为守并针对昭国致命点进行隔绝政策,彻彻底底切断昭国都城与外界的联系,而这一切,都是由拿着圣旨的易宸暄主持的。

    没人知道为什么封*的五皇子会突然出现,更想不通遥皇究竟更偏爱哪个儿子,数万将士们眼里看见的只有易宸暄的悠然自得与易宸璟的愤懑冰冷,似乎一场没有硝烟的争端正在两位皇子间进行。

    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后,昭国都城内对遥军具体情况了解的就不多了,前去偷袭土炮运送部队的士兵虽然完成了任务却也遭到遥军攻击,近百人的队伍只有四人活着回来,带回的消息亦让白灏城暗暗吃惊。

    “遥军好像更换了将领,守式严密、固若金汤,而且军纪也加强许多,派出去的几批探子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半路折损,看来是有阅历丰富的老将在后面指点。”

    “遥皇征战多年,手下名将无数,派来三两个也正常。”卸甲多年的白敬甫重又披上战甲,挂着佩剑稳坐帷幄,固守都城反抗遥国的决心比先前坚定许多。抬眼看了看凝眉沉思的白绮歌,白敬甫轻咳一声:“绮歌,先回房休息去,有爹爹和你二哥在,不怕。”

    白绮歌露出牵强笑容点点头,人却丝毫未动,依旧留在座位上呆呆地望向门外。

    原本说好尽可能保持联系,可这几天易宸璟音信全无,遥军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不得而知,她的心始终悬着,找不到落下的地方。交战初期昭国略占优势,城中百姓除了不能自由出城外生活基本没有受到影响,是而安定平静,所有事都听从白灏城安排;自从遥国改变策略开始断绝昭国的水粮输入后,百姓们渐渐变得恐慌,城中米面价格暴涨仍被抢购一空,就连白灏城下令免费发放宫中贮存粮食也未能平息动荡,慢慢地,有人开始对昭国士兵的抵抗产生质疑。

    为什么要软禁昭闵王?

    为什么白家要不惜一切庇佑被怀疑通敌卖国的白绮歌?

    为什么都城梁施十万百姓要因一个女人受困?

    为什么大家面临战争与饥饿、死亡的威胁,而引起事端的女人却被重重保护?

    白灏城一直试图说服百姓支持白家的决定,然而情理摆在眼前,他无法回答许多尖锐问题,譬如国大还是家大,又譬如一国百姓重要还是白绮歌一个人重要。

    “就算三小姐是被冤枉的,也不能让大家伙儿都赔上性命啊!”

    听着士兵私下抱怨,白灏城唯有回以沉默。

    家国大义,儿女情长,手握三军统率权的他自私地选择了后者,选择倾一国之力保护所爱之人,而这,是白家祖祖辈辈最鄙夷厌恶的行为。谁不知道忠臣良将该做什么?他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有警钟长鸣,告诉他这么做是错的,但身体停不下来,心意也无法改变,只要想到白绮歌落入遥皇手中的下场,那颗心就会变得冷硬——保护她,其他不需要考虑,唯有她的性命才最重要。

    随着时间的推移,昭国都城所剩物资越来越少,百姓的抱怨则越来越多,白灏城把白绮歌软禁在王宫一处不许她随便走动,一来不愿她听到那些令人心凉的言论,二来也是怕有冲动的百姓伤到她。即便如此,白绮歌还是从周围人越来越矛盾的眼神中觉察到什么,尤其当市井街头的传言流入王宫后,异样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问旁人,都领了白灏城命令拼命摇头,问玉澈,几次敷衍过后终于逼出实情。

    “也不知是谁放出来的谣言,说皇上下旨到军中,让殿下在被废除太子之位和休掉小姐进攻都城中做选择。”见白绮歌神色有些恍惚,玉澈忙又陪着笑脸,“小姐别理会那些人的风言风语,都是群乱嚼舌根子的东西。小姐你看,这王宫不是安静得很吗?哪里有闹事的迹象?二少爷已经公开说过小姐是被冤枉的了,大家都很相信,一定会支持小姐的。”

    幽幽望了眼窗外雨幕,白绮歌细碎轻叹:“你当我不知道么,二哥派了许多人在院外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来骚扰,越是这么做就越说明外面不太平。”绕过玉澈走到房门前,连绵不断的雨看得更加清晰,阴冷也拼命地钻进骨缝,白绮歌弯腰拾起被雨水打落的一朵夏茶花,眼神闪烁不定:“他几天没有音信过来,遥军那边必定是出了事,再者无风不起浪,皇上先前许多旨意都出人意料,如今再下这种命令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我只是担心城中情况,二哥是三军统帅,白家护佑昭国王朝百年之久,固守城池只为保护一人真的可以吗?那些百姓、那些将士,他们也有苦苦等待团聚的家人啊……”

    “小姐以前不是这样,最近似乎多愁善感起来,没用的事考虑得也多了些。要我说还是以前的小姐最好,管他什么家国存亡,自己不受委屈才最重要。”玉澈有些气恼,夺过夏茶花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她一直很羡慕白绮歌的洒脱果敢,憧憬那份无人能比的坚强意志,而今白绮歌眼看昭国百姓不满抱怨产生动摇,她自然不愿见到。

    白绮歌苦笑,酸涩微凉,似乎还有些寂寥。

    “玉澈,如果与我撇清关系,二哥和宸璟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扰了。”

第302章 无望之望

    中州最高权力统治者居住的紫云宫内,檀香袅袅,铃声乍响,沉寂大半天的殿内终于有了一星半点人气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喂他吃几口粥,你紧张什么?”皇后轻描淡写看了一眼角落里手执铜铃的神秘人,不理会警惕目光,径直走到床榻边将遥皇扶起,端着碗喂了几口粥。

    易宸暄离开后,胭胡公主的护卫姬三千就一直守在内殿门外,只要里面神秘人一摇铃就会飞快闯入,皇后纵是有心逃走也没那个能力——且不说姬三千功夫了得,心思缜密又多疑的易宸暄在离开前逼着皇后和陶公公吃下毒药,如果没有姬三千按时送来解药,那么这两个离遥皇最近的人就会气绝而死。

    铃声已经惊动姬三千,推门进入,看皇后正在喂遥皇吃粥不禁皱了皱眉,询问目光望向神秘人。神秘人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几声无意义怪响,而后面上露出一丝歉意之色,伸手把黑色面纱往上拉了拉,只剩低垂的眼露在外面。

    进都进来了总不能白走,姬三千负着手走到榻边,扫了眼皇后手中的粥碗又翻翻旁边食盒,确定没有问题后冷哼一声离去。

    皇后不动声色继续舀着碗里的粥,稍微动了动身子,恰好背对神秘人,趁机与遥皇对视一眼。此时神秘人为节省精力并未对遥皇进行操控,遥皇虽然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意识却是清晰的,与皇后对视的那一眼清明深邃,想说的话都饱含其中。皇后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待遥皇安心收回目光时忽然放下粥碗,无奈地朝神秘人看去:“夜壶,快拿夜壶来!”

    神秘人似是已经习惯这样的命令,叹口气,抬脚把夜壶踢到榻边。

    “慢点儿,扶住。”皇后驾着遥皇把他移到床榻边沿,弯下腰捡起夜壶,然后又细心利落地为遥皇解开腰带衣衫,不过片刻,滴水之声传入耳中。

    无法动弹的遥皇正处于大小解失禁状态。

    遥皇爱干净,之前皇后没有一同被囚禁时都是那神秘人在打点,经常忽略不说还动作粗暴,皇后来之后就好了许多,即不嫌脏污又很细致,从不让遥皇因此有半点不适,往往遥皇这边刚有念头,皇后那边就已经准备夜壶精心伺候,丝毫不愧妻子之名。

    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不管发生过什么、有什么心结,最了解、关心遥皇的人,始终是她。

    皇后低头忙碌着,所以没见到遥皇眼中一抹动容闪过,倒是那神秘人看得清楚,扭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了吧,放在屋子里味道怪重的。”伺候妥当后,皇后抬手指了指尿壶,理所当然地对神秘人下命令。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在,皇后作为人质又不被允许离开内殿,倒夜壶这种倒霉差事也只能落到神秘人头上。

    神秘人犹豫半天,最终不情愿地走近抓起夜壶,一手捏着鼻子满脸嫌恶表情,幸好这时陶公公敲门走入,神秘人有若遇到救星一般,急急忙忙把夜壶塞到陶公公手中。

    “哎呦,这,这……奴才就是来通报一声,偶大将军在外面等着求见呢!”陶公公捧着夜壶一脸惨痛,无奈神秘人目光坚定,根本不肯接回夜壶。陶公公摇了摇头委屈地叹了一声,而后顺手端起案上剩了大半的粥:“皇上用过膳了吧?剩下的奴才拿走了,免得不小心碰翻烫着。”

    “去吧去吧,晚些记得送干净衣裳过来,皇上两天未更换中衣了。”皇后不耐烦挥手,陶公公小心翼翼弓着腰退出殿外。

    皇后和陶公公所有动作都是在神秘人监视下进行的,完全没有暗藏小动作的机会,加上外面还有姬三千不厌其烦地搜身检查,只捧着夜壶、端着粥碗的陶公公并未受到怀疑,一路来到殿外与偶遂良碰面。

    “偶大将军,皇上身体还是不太利落,皇后娘娘在里面照应着也无暇分身,您还是改日再来吧。”陶公公背对着殿门躬了躬身,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异样,目光却拼命地往手中粥碗闪动。

    偶遂良稍感疑惑,低下头看着粥碗:“皇上刚用过膳?”

    “是,皇后娘娘特地吩咐膳房做了皇上最爱的冰糖山枣粥,可惜只吃了几口。”

    冰糖山枣粥?偶遂良倒吸口气,心念一动,刻意抬高音量:“才吃这么少,看来皇上最近确实身子不好。好吧,我改日再来,陶公公照看好皇上,夜里注意着些,这两日风大雨大,莫要让皇上染了风寒,也别教皇后娘娘太过劳累。”

    “奴才记着呢,偶大将军慢走。”

    陶公公躬身道别,偶遂良也转身往紫云宫外走,目的地却不是将军府,而是太子东宫方向。

    相交几十年的老伙伴,遥皇有什么喜好偶遂良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遥皇只吃一点点粥的原因——冰糖山枣粥啊,笑话,遥皇最讨厌甜食,能吃得下才有鬼!

    匆匆行至东宫,还不等门口宫女通传,偶遂良已经径直闯入偏殿,一把捉住茫然的战廷:“想办法联系太子,让他务必拖住前线战事,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我救出皇上!”

    偶遂良表情过于严肃,战廷一时反应不过来,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好半晌才咽了口口水:“皇上出事了?殿下远在昭国,我要怎么联系啊……”

    “你亲自跑一趟——不,不行,你还是留下吧,动起手来少不了你。”考虑到战廷功夫是所有侍卫中最好的,偶遂良不得不放弃原有想法,转而另寻出路,“去找个太子信得过的人送信,越快越好。我听其他大臣说皇上前几天下了圣旨逼太子休掉白丫头并重新出兵攻打昭国都城,若是去晚了,只怕会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战廷,你个傻小子,给我记住,我刚才对你说的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该做什么、要做什么,你等我消息就好。”

    战廷被偶遂良一反常态的紧张弄得不知所措,下意识连连点头,正巧外面傅楚低头捧着书卷路过,战廷急忙把人拉了过来推到偶遂良面前:“大将军有什么吩咐对他说,我……我这脑子,不灵光。”

    纵是在如此紧张气氛下,偶遂良还是被战廷羞愧腼腆神情气得直笑,无奈转向傅楚,重重拍了拍少年瘦削肩膀:“常看太子与你商量事情,想来也是可信之人,这件要事就托付给你了,事关皇上安危和白丫头生死,你一定要把话传达到。”

    “大将军请将,傅楚竭尽所能。”傅楚知道偶遂良是支持易宸璟的一派,看他脸色急迫便知有极其重要的事要交代,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偶遂良也不多拖沓,又把刚才交代战廷的事更加细致地对傅楚讲了一遍,更将自己的通行令牌与大将金令交到傅楚手中,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也就是说,皇上现在的处境很可能是受人胁迫,而且胁迫之人并非皇后娘娘?”听罢偶遂良的说明,傅楚稍作沉吟,“如此推测的话,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是拿着圣旨的五皇子,而紫云宫里现在还有其同党,所以皇后和皇上才不能轻举妄动,只能通过陶公公传递信息引起大将军注意。”

    能快速推断出这些细节可算是心思灵巧了,偶遂良对傅楚的欣赏更加一分,重重点头:“正因如此我才着急让人去告诉太子。五皇子已经拿着圣旨去昭国了,圣旨就是天命,天命不可违,无论太子选择哪一条路都会中了埋伏,或者感情用事不肯从命被假皇命废除太子之位,使得五皇子有机会重夺大权;又或者他选了另一条路,真的写下休书与白丫头断绝夫妻之情……唉,那两个孩子谁少了谁都等于失去半条性命,真是作孽,作孽啊……”

    “大将军莫急,我这就收拾收拾赶去昭国,这边的事还靠大将军把握了。”傅楚深深一鞠躬,忽地想起什么,迟疑片刻才轻轻道,“听说偶小姐最近连发恶梦,情况很是不好,大将军不在将军府的话……”

    偶遂良眼神一暗,苦涩笑笑:“小雨是得了怪病,但我也不能总守着她不顾正事。皇后进紫云宫许多天不出来,我是怕他们又起争执才想去看看的,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傅楚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微微点了点头,回房简单收拾下东西后与偶遂良和战廷等人告别,带着说什么都要同去的叶花晚匆匆出宫。

    仰头看着渐近傍晚的天色,偶遂良长长叹息,铮铮铁骨里透出几分沧桑。

    眼看中州一统、天下大定,怎会生出这些无妄之灾?他们年轻时犯下的错,如今终于要得到报应了吗?报应就报应吧,因果循环,天道昭昭,只是苦了无辜的人,那些逝去的,活着的,因他们昔年罪孽身陷水深火热的后人。

    “璟儿啊……”疲惫叹息低低回响在空旷屋中,战廷回过头只看见年过半百的老将离去背影,因而偶遂良眼角那一丝辛酸只他自己知道。

    他不知道的却是,发觉紫云宫异样也好,傅楚匆匆赶去昭国也好,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第303章 孤注一掷

    人言可畏,权谋争斗中流言蜚语可算是十分有效的加害手段,而在两军对峙的战场,这种伎俩同样行之有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遥国与昭国的矛盾完全因太子易宸璟和白家三小姐白绮歌而起,后者背叛成性,先出卖昭国后又出卖遥国;前者爱江山更爱美人,明知自己的妻子有通敌叛国行为还极力包庇,甚至在两国交战时故意让出先机并拖延发兵;加上中间有白家这么个名震中州的存在,竟然为了保护家中幺女不惜起兵反叛推翻闵王统治,这才导致如今局面。

    以上,正是这些日子在遥军和昭国都城广为流传的说法。

    唯恐天下不乱的流言来自哪里不用想也猜得到,易宸璟对此却毫无办法——就算不顾及当初对遥皇许下的承诺,想要在军中杀了易宸暄也不可能,除非他觉得生无可恋想拖着白绮歌一起赴死。

    乔二河许多次尝试偷偷溜出军营去昭国都城给白绮歌报信,然而易宸暄早通过四位老将之口下令严加防范,别说混进,就是想靠近都不行。眼看流言一天天疯长,易宸璟渐渐坐不住,军中将士看他的眼神在变化,这还是次要,毕竟他是太子,即便心怀不满也没人会跳出来横加指责;令他不敢想象的是昭国都城内的情况,那些不实传言必定会让昭国百姓产生不满甚至反抗情绪,届时白绮歌所处坏境将会变得十分微妙,或者说,危险。

    事实也确如易宸璟所想,白绮歌在梁施的日子越发难过。

    “安全起见,这两天王宫已经不许百姓出入,但还是有人往三小姐院中丢石头,玉澈姑娘的手臂都被砸伤了。谣言传得太广,我们也查不出到底谁在捣乱,看样子再不安抚好百姓……”副将吞吞吐吐没敢继续往下说,一双眼偷偷瞧着白灏城疲惫面色。

    “谣言止不住,人心就要慌乱。这些人也是,我解释那么多次了他们都不听。”用力敲了敲隐隐作痛的额角,白灏城深吸口气狠狠吐出。

    一家齐聚的堂内,白绮歌自然也在场,尽管事情与她有关,情绪上却比白灏城更加镇定:“人不都是这样么,乱时总愿听信那些难辨真伪的流言蜚语,因为流言总是指向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有了所谓的罪魁祸首,他们就可以把一切罪责归咎到具体某个人身上,满肚子的抱怨也有了发泄之处。其实说起来也怪不得百姓不满,投靠安陵军这件事遥国握有证据,而我根本找不到能为自己澄清的人,相比之下,百姓们当然会选择相信谣言所说。”

    “可是当初姐屈辱替嫁,之后又在北征中立下战功,他们有什么资格怀疑姐的忠心?”白灏羽接过话头一顿嚷嚷。

    白绮歌摇头:“替嫁前不是还有偷献布防图一事么?那件事根本就没有结果,是宸璟逼着云钟缙说事情与我无关才勉强平息的。这次也一样,若非二哥一力澄清,昭国百姓哪个会认为是有人栽赃陷害我?说来说去都怪我自己不小心,一时大意中了别人的圈套。”

    “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安抚百姓情绪,绝不能让他们听信谣言继续胡闹,否则不用等遥军攻城昭国就亡了。”白敬甫重重一拍桌子,老将威武犹存,一家之主的气魄彰显无遗。看了眼身心俱疲的白灏城,白敬甫把目光转向白绮歌,严肃中带着几许英雄柔情:“绮歌,爹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但如今局面并非全部因你才造成。闵王昏聩无道、偏听偏信,昭国数百年基业早就腐朽,终有一天会自取灭亡。爹现在也想开了,与其坐等王朝覆灭不如竭尽全力挽回,皇位易主,百姓尚存,只要能佑我昭国百姓安康无忧,管他是谁做君王呢?就算百姓们一时想不通,过了几年、几十年、几百年,总会有想通的那天。”

    白绮歌不是个喜欢自怨自艾的人,比起追悔愧疚,她更希望能找到解决之法弥补过失,然而这次的势态不同以往,遥国将士与昭国百姓都牵连在内,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更做不到罔顾人民生死而独善其身。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

    目前她连走出王宫面对愤怒百姓们的力量都没有。

    手背忽然传来一阵柔软温热,微愣抬头,竟是白灏羽孩子般蹲在她身边,两只手覆在她掌上,仰望的眼眸明亮真诚:“姐,我以后再也不闯祸、再也不让你和爹爹娘亲担心了,我和二哥约定好,以后要当个男子汉,和二哥一起保护姐。”

    白绮歌朝白灏城看去,温和的白家顶梁柱也在看着她,眼中温柔不改。

    那眼神究竟是亲情还是其他白绮歌已经不愿多琢磨,她忽然想明白,不管白灏城如何,她只需把他当一生一世都尊敬仰慕的兄长就好,他的温柔与易宸璟不同,是决计不会以任何形式伤害她的——哪怕要藏下深厚感情,独自暗殇。

    沉默半晌,白绮歌终于下定决心:“爹爹,二哥,既然我们已经向遥国挑明态度而对方打算武力压制,看来再想寻求和平解决的办法是没什么可能了,我想……不如我们去联络安陵国,之后是要一同对抗遥国或者怎样都好,至少有他们的支援可以度过眼前难关。”

    “安陵?”白敬甫倒吸口气,面色有些犹豫,“听灏城说安陵国颇有些能臣良将,只是,他们终归不是正统啊……”

    “爹,这时还考虑什么正统不正统,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谁也不是命定的天子诸侯。我赞同绮歌的想法,既然已经与遥国撕破脸,不如更进一步表明立场,再说我们顾及正统、面子等等,昭国百姓会顾及吗?他们求的是家人团聚、吃饱穿暖,白家百年戎马不就是为了能给百姓一个国泰民安?倘若爹爹还记挂着闵王骨子里的血统,那才是本末倒置了。”

    被儿子“教育”一顿的白敬甫也发觉自己多年为臣偏离了初衷,苦笑一声摆摆手,面容平和三分:“老了,老了,脑子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清楚。说得没错,白家世世代代金戈铁马,为的是百姓安宁而非君王享受,这样看来,去联合安陵国是最佳出路。灏城啊,你想办法与兀思鹰联系吧,尽快达成约定解燃眉之急。”沉吟片刻,白敬甫又若有所思轻道:“兀思鹰是只高傲不羁的雄鹰,他能心甘情愿为其效命的人必定有过人之处,我倒真想见一见,究竟是什么人驯服了我最得意的门生。”

    白敬甫一生极少夸赞别人,对兀思鹰的赞誉也是第一次,白灏城惊讶之余也颇感欣喜,若有安陵国以一敌十的精兵出手帮忙,城外四万遥军根本算不上什么。

    只不过……如此一来,白绮歌与安陵国勾结的莫须有罪名,怕是要坐实了。

    “二哥不必多虑,公道自在人心,总有天我会讨回清白。”似是看出白灏城的犹豫,白绮歌笑笑,平静安和。

    关于这一系列让人心烦的事端她自有考虑,难听些说,遥皇体虚多病坚持不了几年,就算现在明明奇妙下了许多令人气愤的命令,等到遥皇一驾崩、易宸璟接替皇位,还有什么清白要不回来?也许外人会觉得她如此想法狡猾奸诈且卑鄙,但对白绮歌而言,这是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与易宸璟重聚的唯一办法。

    没有什么比家人、挚爱更重要,等待或者某些牺牲,该承受时必须承受。

    “白将军,探子有消息回来了!”副将忽然风风火火闯入,身后还跟着斥候营的探子,一身灰土还有几处伤痕。

    派往城外的探子大多数无功而返,能探得消息回来实属不易,白灏城急忙把人让入座上又倒了杯茶,待那探子气息喘匀方才开口询问:“遥军那边有什么消息?”

    “遥军的确是撤了主将,不过并没有换上新任,而是由四个将军协力指挥,全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探子咕嘟嘟猛喝几口茶,长出口气擦了擦嘴又道,“就是这几个老将军下的命令转攻为守,并且让遥军包围梁施企图断绝我军物资输入。”

    白灏城皱眉,轻轻点头:“果然不出所料,凭卫环的能力不足以逆转局面,只是没想到遥皇居然肯下这么大力气,一起派来四名老将对付小小臣国,这恐怕是遥国历史上最兴师动众的了。”

    探子似乎还有话要说,转头见白绮歌站在旁边,忽而欲言又止,白绮歌见状立刻明白接下来的事大概与她有关,屏住气,刻意表现得冷静镇定:“有什么就直说吧,别贻误了战机。”

    看看白绮歌又看看白灏城,见其他人都没有阻拦的意思,探子咽了口口水,犹犹豫豫轻道:“带四个老将来的人,据说是苍梧郡的安宁王……”

    苍梧郡,安宁王。

    并不熟悉的名字勾起仓皇记忆,白绮歌胸口一阵发闷,齿间挤出的人名满含恨意。

    “是他……易宸暄。”

    阴魂不散的人,斩杀不尽的阴谋,当白绮歌被噩梦般的名字缠绕时,探子又轻轻抛出令她双眼发黑、险些昏倒的话。

    “还有,遥军最近也不安宁,许多将士都听信谣言在闹动乱,非逼着遥国太子退位,除非……除非太子休了三小姐,率兵开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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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捐躯,重生古代,昔日华颜不在,只剩残缺容貌、待罪之身。 本想沉默度余生,却不料卷入无休无止阴谋争斗,乱世宏卷中难掩璀璨光芒,宫闱倾轧,天下权谋,内忧外患,干戈不休。 替嫁受辱身心摧残,一场化爱为恨的阴谋扑朔迷离;并肩戎马恩怨交杂,束缚报仇竟变奏一曲凤求凰;二夫三嫁心灰凤冠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冠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冠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