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自投罗网
边陲战事传到遥远的帝都要很久,尤其在信鸽被人一一射杀后,广戍军粮草被劫的事更是拖了十余日才传回,而这时再想调集粮食送入显然已经太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兵行在外最要小心桥、水、山谷,她白绮歌出身将门连这都不懂吗?她可知道那批粮草辎重几乎是广戍军全部贮存?!”不出意外,遥皇怒不可遏,当着文武朝臣的面大发雷霆。
“绮歌不像白家两位巾帼女杰那般自幼学习兵法,前番北征立下战功也是机缘巧合。儿臣早向父皇进言应由经验丰富的老将军带兵,是父皇执意——”
“你是在责备朕用人不当?”冷冷打断易宸璟,难得上朝的遥皇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战中换将最影响士气,不管此次派白绮歌出战是对是错都要坚持到最后。”大概也觉得这样下去对征讨不利,沉吟片刻后遥皇又道:“萧百善,朕命你作为副将前往南陲辅助白将军,若她有不合章法的举动你可以直接指挥广戍军不受其命令,至于粮草辎重,朕会尽快想办法给你们补齐。”
“末将领命!”萧百善喜出望外,不由自主地向易宸璟重重点了点头。
萧百善是与白绮歌和易宸璟一同经历生死考验的,这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亦是他们二人忠贞感情的见证者,得知白绮歌被派到南陲征讨逆乱时他就曾向遥皇请缨,结果被一口拒绝,现在终于能赶赴沙场为保护白绮歌尽一份力,自是高兴异常。
遥皇对战事的判断处理总会令文武百官议论纷纷,今日也不例外,退了朝走下龙椅,身后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便阵阵传来。
“陶世德,让遂良到寝宫来一趟。”遥皇低沉吩咐,忽地口中一股腥甜涌上,停下脚步握紧拳头,摇摇晃晃站了许久才勉强压下翻涌血气,体内的不适却愈发加剧。苦笑一声,眼里一丝失落闪过:“这身子……差不多到尽头了。”
偶遂良从将军府匆匆赶到遥皇寝宫时,遥皇已经躺在榻上呕了有大半碗的血,令人意外的是,在遥皇身边照顾的不是陶公公也不是哪个受宠嫔妃,而是皇后,司马荼兰。
趁着遥皇有些意识不清,皇后把照顾的任务交给陶公公,沉着脸把偶遂良拉到殿外:“他病成这样你怎么不告诉本宫?!”
“以你和陛下现在的关系,他会让我告诉你吗?”偶遂良一脸无可奈何,隐约透出倦怠之意,“他防了你这么多年,你恨了他也有二十载,我再怎么调和你们都给我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我能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他病入膏肓全靠药力维持,告诉你他根本就是在苟延残喘,为了大遥江山强撑不肯撒手?我怕,我怕啊!怕你记恨他,明知他时日无多故意去刺激他,他经不起再多重担了,真的再经不起……”
向来沉稳的遥国第一将军罕见地情绪激动,一双眼看看皇后又看看殿内不住咳嗽的遥皇,仿佛身体里藏着巨大恐慌,用尽全力在避免某一件悲剧的到来。
皇后沉默,过了半晌才又开口,语气声音都沧桑许多:“我还奇怪他这几天怎么精神头十足,原来是用了这自毁的法子……他是为了与我斗,还是真的一心要留给后人盛世江山?若是为了后者,他又何必如此逼迫太子和祈安公主?”
“他为的什么你还不清楚?”偶遂良有些怒,对二人交谈都舍了敬语这点完全没有注意,好像又回到昔年他不是将军、她不是皇后的岁月。许是不愿声音太大被人听见,偶遂良刻意压低声音:“他这辈子都致力于大遥的江山社稷,到这时仍旧不肯撒手,就是想留给璟儿一个不至混乱的遥国。儿女情长和天下江山在他心里孰轻孰重你我都知晓,逼着白丫头去南陲九成原因都是你造成的,这话只有你最不该问!”
相处这么多年,谁会不了解谁呢?皇后长长叹息,躲开偶遂良愤怒眼神:“我当年不也是为了大遥吗?是你们总把我当蛇蝎恶人,认定我做的都是为了一揽大权……罢了,现在说来又有何用?遂良,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也和怀宇一样,一直都认为我所做一切是在害他?”
“是或不是,你自己清楚就够了。”无力再去争辩旧日的是是非非,偶遂良摆摆手,迈开沉重脚步往内殿走去。
看着宽阔背影转身,皇*了握拳头,指甲顶着柔嫩掌心,声音却轻的如一缕烟尘:“告诉怀宇,只要他肯放手,我愿意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偶遂良没有回应,固执地头也不回。
江山,天下,恩怨,爱恨……若是能轻轻松松解开心底死结,他们三人又怎会纠缠至今不得脱?至于皇后是真心假意都无所谓了,走到这一步,他和遥皇都不会再轻信任何人、任何话。
回到床榻边,遥皇似是比刚才清醒了些,苍老面容几近无色,目光却清亮:“荼儿找你了吧……”
“刚才是皇后在照顾陛下。”
“朕不需要人照顾,朕很好……”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急促且剧烈的咳声,干净衣袖染上大片黑红色血迹。这情景偶遂良不是第一次见,一次比一次揪心,能做的却只有沉默,仔细听老友吃力地说每一句话。
“萧百善精通兵法阅历又丰富,有他去南陲帮忙应该不会出事。遂良,你在萧百善走之前去找他聊聊,可能的话,找个机会借口让白绮歌回来吧——她再犯错,朕就不得不加以惩处了。”
主将安排不当导致粮草辎重被劫,这事说小可小、说大可大,往大了闹丢官掉脑袋也是合情合理的,偶遂良看出遥皇要保白绮歌的意思心里大石登时轻了不少,忙不迭点头:“我会尽快联系萧将军。”
“璟儿那边朕说不通,先让他们两个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冷静,也好让朕考虑怎么才能寻得两全之法,倒是那群吱吱乱叫的老鼠要早日处理。”一抹精光闪过,遥皇语气陡然变冷,“胭胡国名为朝见实则从中挑拨,期望我大遥与突起新国开战好从中渔利,这点小伎俩以为能瞒得过朕耳目?呵,等到他们发现广戍军不过是个诱饵,遥军主力早从外围潜入漠南地域时,恐怕会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吧?尽用些下三滥的招数辱了璟儿身份名誉,等大军彻底掌控漠南五国,朕第一个便要灭了胭胡!”
偶遂良哑然失笑:“不愧是父子,陛下和太子的脾气都是一般无异的。只不过陛下是为太子所蒙耻辱,他却是为了白丫头,能早点让白丫头回来与他相聚,那孩子哪里还会误解呢?”
“想误解就误解去好了,等朕百年之后留给他一个安定平稳的遥国,那时他就会明白朕的用心良苦。”
无声无息轻叹,偶遂良默默摇头。
假如英明一世的遥皇对人多几分信任,又或者有什么话能挑明坦言,也许和许多人的关系不至于今天这样僵化,只靠他这个和事老从中斡旋终不是解决之道啊……事到如今也只能如遥皇所说一步步走下去,待到尘埃落定、天下太平,许是这父子二人就能够坦诚相见了。
当然,那也得白绮歌此番讨逆平安无事才行。
南陲边境,数日阴雨连绵,久等不见宫里有消息传来,白绮歌只能借助宁惜醉弄来的少量粮草艰难度日。与帝都断联系已有十余天,面对诡计多端的新国游散势力白绮歌头痛不已——如今不再是广戍军讨逆平乱,而是对方主动骚扰滋事了。
“启禀将军,粮草库遭了贼人,四千石粮食剩下不到一半了!”
“将军!将军!咱们放出的信鸽都都被人射下来,消息没办法传回帝都啊!”
“白将军,我军斥候营一夜间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封书信……”
糟糕的消息一条接一条传来,手下彭、艾两位副将拿不出好建议,邓参军更是两眼一抹黑干等白绮歌提出解决之法,偌大的广戍军营竟无人能为她排忧解难,唯一一个能稍稍给她出些主意的却是个外人,一个专注于经商根本不懂用兵打仗的游商。
“只剩这些粮草,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宁惜醉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手指紧紧绕着浅色发丝,和白绮歌一样愁眉不展,“信上说什么,表明对方身份了吗?”
“偏僻荒凉之地,有能力悄无声息劫走斥候营的还会是谁?斥候营是广戍军中仅次于寒枪营的精锐士兵,彭将军和艾将军都快急哭了,说是这批人回不来皇上肯定会治他们死罪。”一声幽幽叹息,白绮歌疲惫地揉着额头,“那封信上说不会伤害斥候营分毫,但要求我独自去见他们的主将,不许任何人随行,只要我人一到他们就会放了斥候营所有士兵。”
宁惜醉停住指上动作,惊讶地盯着白绮歌:“白姑娘不会是想去赴约吧?”
“除此之外,宁公子有更好的主意么?”
“那也得确定劫走斥候营的是谁才行,总不能因着一封信就孤身犯险,很容易中了第三方奸计。”
宁惜醉的话让白绮歌不解,皱皱眉,一脸疑惑:“宁公子认为留下信引我赴约的人不是安陵国?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奇怪,”宁惜醉摇摇头,“如果真是他们要你过去,之前做那些事有什么意义?而且既然他们能深入粮草库盗取粮草,为什么不直接派人劫走白姑娘你或者其他人作为要挟,非得大费周章劫走一个营的士兵呢?这两点我实在想不通,总感觉劫走斥候营留下书信的人与安陵国并非同一伙。”
望着窗外阴霾,白绮歌长出口气,胸口仍是憋闷,脸上挂起落寞笑意。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算是陷阱我也得去——宁公子,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第275章 雌雄命蛊
“怎么会是无路可走?其实白姑娘有很多退路,只是你不肯去选择,一直在作茧自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看着白绮歌寂然表情,宁惜醉忽地抛出不明所以的话。
白绮歌略略惊讶:“宁公子的意思……”
“不执着于太子妃之位就可以了吧?遥皇如此逼迫是为了让白姑娘放弃成为太子妃,不去违抗他的意愿不就行了吗?何苦这样为难自己?”从未有过的表情出现在宁惜醉脸上,略显急促的语气丝毫不给白绮歌反应时间,“白姑娘所走每一步都在为喜欢的人考虑,而今压力重重,也该放手为自己想一想才对——你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付出过少,得到多少,这一切又是为了谁,白绮歌从没有仔细想过,宁惜醉一反常态的质问带着些许心疼,刺得她难受,却无从反驳。是啊,只要她放弃易宸璟,放弃为了成为他妻子所作的种种努力,现在所有困难都可迎刃而解。
可是,她放得下吗?
愁思烦絮化作点点沉默在帐中扩散蔓延,白绮歌失神不语,宁惜醉也不去吵她,一如既往地陪在她身边,只是被忽视的目光里多了几许厌恶——对他自己的。
“这时不该对你说这种话,我只是不希望白姑娘以身犯险,临别时宁某答应过太子要照顾好你,这个约定无论如何要履行到底。”原本毫无关系的易宸璟被拉来做借口,宁惜醉总算能舒坦些,但仍不愿直接面对白绮歌毫无怀疑的双眼,平生第一次,他会如此不自然。
“我一直认为,宁公子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到现在也是一样。”白绮歌掀开帘帐,晦暗光线没有让帐内更加明亮,倒是冷风呼呼吹进。迎着潮湿冷风,白绮歌微微闭上眼,埋在心里的话如潮水般倾泻而出:“在我踏上大遥土地时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以为会恨宸璟,会与他斗个你死我亡,可是慢慢地,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变成了他的妻子,看着他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听他说过去那些肝肠寸断的故事。宁公子大概不知道最初宸璟伤我有多狠,我曾经恨不得杀了他泄愤,无论是我的身子还是心都因为另一个女子被他伤得千疮百孔,那样的日子回想起来总让我觉得后怕。”
缓缓睁开眼,天际依旧是阴云密布,白绮歌却露出淡淡笑容,明亮而干净。
“即便如此,我还是爱上了他。看到他对敬妃娘娘的孝顺、对红绡公主的思念以及对素鄢姐姐的温柔,我知道他并不是个坏人,因为爱得太痴所以恨得太深,仅此而已。什么叫廉耻、什么叫尊严我懂,我也明白爱上一个折磨过自己的人是件多么荒唐可笑的事,然而当他在风雪里默默陪了我一夜,当他用自己的身躯当作屏障为我抵挡刀光剑影时,我根本无力抗拒这种不该发生的感情。从宫闱争斗到北征沙场,我们一起走过的风雨坎坷不计其数,虽然期间也有过争执却都是为了彼此,他的雄才大略,他的天纵豪情,每一样都让我心动,千方百计帮他登上太子之位不只是因为我喜欢他,宁公子,你能理解么,宸璟他真的会成为一代明君,我不希望他被脏脏权术埋没,更不想遥国乃至中州百姓错失一位英明皇帝与一段盛世繁华。”
那之后许久白绮歌都没有再开口,宁惜醉也沉默着,走到她身后静静站立。
“所以,为他付出再多我也心甘情愿,永世不悔。”忽然侧过头,白绮歌微笑安谧。
“嗯,明白了。”半晌无声,而后宁惜醉长出口气淡淡应道。拉过白绮歌的手将指甲大小的蜡丸塞到她掌心,碧色眼眸如水润泽:“你守护他,我保护你,这样可以吧?”
白绮歌点了点头,而后又飞快摇头:“我更希望宁公子只是个商人。”
有关宁惜醉的身份白绮歌不是不疑,只是不想妄加揣测,因此才会不闻不问一心一意将其当做至交好友,今日也是话说到这里才稍作提醒,不管宁惜醉是故意所有隐瞒也好或是有苦衷也罢,她只是想要他明白,在她心里,宁惜醉最适合的身份就是知己,哪怕帮不上什么忙,能懂她、理解她足矣。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白绮歌笑笑,摇了摇手里的蜡丸:“这是什么?”
“蛊虫。”宁惜醉答得云淡风轻,好像那只是普普通通的寻常物事,却把白绮歌吓了一跳。
“蛊虫?蛊不都是有毒的吗?”
“白姑娘一定是在开玩笑……”宁惜醉挑了挑嘴角,见白绮歌一脸认真似乎真的不明白,无奈拍拍额头细心解释,“这是连命蛊,在我家乡很常见。白姑娘手里的是雌蛊,我这里还有另一只雄蛊,这两只蛊虫无论哪一只死掉另外一只都会立刻有反应。我还是担心约白姑娘见面的并非安陵国主将而是另有其人,安全起见,我和不弃会在约见地点附近等你,一旦有什么问题你就捏碎这只蜡丸,雄蛊一有反应我们会立刻去冲过去救你。”
方法是不错,可是,凭借苏不弃和根本不懂功夫的宁惜醉两个人……倘若真有变故,他们面对为数众多的敌人岂不是送死么?
似是看出白绮歌的担心,宁惜醉浅笑:“白姑娘何时见我做过赔本儿买卖?连命蛊好歹也值个几十两银子,宁某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的。”
白白牺牲……
如果不是情景不符,白绮歌真想流两滴冷汗为宁惜醉的冷笑话助威。
仔仔细细收好连命蛊,还不等白绮歌开口道谢,忽地被宁惜醉拥住。这拥抱没有任何情·色味道,宁惜醉只是极其单纯地拍了拍她的背,半是担忧半是叮嘱:“一定一定要小心行事,别逞强,我和不弃就在不远处等你。”
一抹柔情自心间流过,白绮歌又想说些什么,可老天爷好像故意欺负她,嘴还没张,帘帐就忽然被掀开。
“……”
“……不弃,有事么?”
“……没事。”
本来纯洁的友情在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短暂沉默里变得暧昧起来,白绮歌遮住额头匆匆走出帐外,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我先走了。”
“嗯,去吧。”
门前笑意吟吟的碧目公子面色如常,倒是身侧略高一些的苏不弃表情有些异样,等白绮歌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才倒吸口气,嫌弃眼神直直射向宁惜醉:“白日宣淫?”
“回去后我要赶紧向义父报喜,整天木头脸的不弃居然也会开玩笑了。”
苏不弃收回目光,转而投向宁惜醉腰间空了的银丝笼,长而整齐的眉头微皱,手掌一翻,与白绮歌拿走那只一模一样的蜡丸躺在掌心:“七年炼一蛊,义父给你作保命用,你却给了她。”
宁惜醉抓过蜡丸塞进银丝笼,小心翼翼挂回腰间,神情平静:“她比我更需要保护。以前有那位太子守着她、护她安全,现在她孤身一人又要去自投罗网,我不放心。”
“所以我也要陪你发疯,是么?”苏不弃垂下眉眼淡淡一叹,“除了义父之外,我们都疯了。”
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宁惜醉苦笑:“最先发疯的人不就是义父吗?我们只是被传染了而已。别想那么多,如果义父要责罚的话我不会连累你的,所有责任推给瑾琰就好了。”
“……那我真要替瑾琰好好谢谢你了。”苏不弃面无表情瞥了一眼。
“不客气。”干脆回应完全在苏不弃的意料之内,宁惜醉扯起嘴角笑得纯良无害,一双翠玉色的眼眸眯起来愈发像只狐狸。
轻轻松松也只是片刻,白绮歌心情才好起来不到半日,一只被丢在广戍军军营前的盒子再次让遥国南陲要地蒙上阴影,当传信兵捧着染血的盒子战战兢兢递给白绮歌时,独自赴约以换回斥候营一百七十三位将士的想法已然成为决定。
盒子里是斥候营士兵的半只手臂,以及沾血书成的“邀约信”。
“约见的时间地点都有所改动,明日午时三刻,桓水河北岸渡口。”放下信,白绮歌静静看向两位副将,眼里波澜不惊,“彭将军,艾将军,我不在的时候将士们就拜托你们了,切记不可轻举妄动,我们面对的敌人比以往都要狡猾。”
两位副将自然明白白绮歌的意思,心一沉,竟是异口同声:“末将随白将军同去!”
“信上说的很明白,双方主将君子之约,违者,将要付出毁诺的代价。如今我斥候营近二百位精锐士兵都在对方手上,失去他们将是广戍军无法弥补的损失,你我都承担不起。”深深呼吸,紧握藏在袖中的连命蛊,白绮歌挤出一丝笑容,“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只要能活着绝不寻死。”
她死不起,遥远的帝都有人等着她,久不联系的故乡有人念着她,为了那些思念她的人,她必须拼命活下去。
那一晚仍是小桌烈酒,畅快豪饮,喝完倒头便睡,哪里还管什么形象规矩?倒是宁惜醉没了平时的淡然洒脱,在白绮歌睡着后沉默地坐在一旁为她扇去热汗,直到手腕酸楚失去知觉。
营外不远处,借着朦朦月色,一只与其他信鸽颜色不同的花毛信鸽咕咕两声后悠悠飞走,朝着东面太阳升起的方向。
熟悉大遥版图的人都会知道,再往东去是一块并不算富庶却十分安宁、百年来很少有战火蔓延的净土,那地方没有势力纷争,宁和安乐,如同世外桃源,而它的名字也沾染了些许仙气。
苍梧郡。
易宸暄封王之地。
第276章 暗中激斗
桓水河湍急险峻,渡船难行,一直都依靠吊桥往来,唯一一个渡口是几十年前邻近县城一位县丞修建的,当时募集大量金银造了一艘大船才经得起凶猛水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然而那船历经风雨侵蚀终于在几年前腐坏,而后桓水河北岸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渡口而无渡船,艄公也早就不在,徒留破旧木屋立于岸边。
信上让白绮歌赴约的地点就在这里。
按照约定,双方只有主将前来赴约,方圆一里地内不许任何一方士兵踏入。粮草被劫时白绮歌与对方主将卢飞渡有过短暂接触,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坏,而且她也不像宁惜醉那般对邀约之人身份抱有太多怀疑——宁惜醉提出的几点质疑其实都缺乏根据立不住脚,很勉强,在白绮歌的理解中那只是好友不愿她冒险的借口,所以除了一里外有部分广戍军外并没有在附近安置人手。
孤单的木屋安宁无声,渡口也是静悄悄的,大片空地不见人烟。一个人走向渡口木屋,湍急水流带来的河风湿润,走到门前时,白绮歌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
安陵国只劫走粮草辎重但未伤广戍军一兵一卒,卢飞渡也表示安陵主君有意招安暂不会对她下杀手,这样的话她的安全多少有了保障,而突袭带走近二百人的斥候营并在数日后送来断手,是不是说明对方等答复等得不耐烦,又或者是在向她施加压力呢?如果是后者,那么安陵主君也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与其打交道必须万分小心才行。
定了定心神推开门板,荒废多年的木屋里腐朽潮湿之气扑面而来。由于小窗被木条封死,即便是晌午时分屋内仍黑漆漆一片,习惯外面光明的眼睛忽然进入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白绮歌只得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约好午时三刻,现在二刻不到,果然守信。”黑暗中传来幽幽一声男音,单听这嗓音白绮歌就知道,屋内的人并不是卢飞渡!
“不知阁下哪位,今日约我来见的人应该是安陵国卢将军才对吧?”不动声色沉沉开口,白绮歌诱那人继续说话,试图循着声音辨认说话人身在何处。
“卢飞渡只是个带兵打仗的莽夫将军,招安这种重要的事岂能由他来做?”那人口气十分不屑,“招安”二字由他说出来异样刺耳。回答完白绮歌的问题后屋子里沉默少顷,在安静中一簇火苗噗地亮起,终于结束了令人压抑的黑暗,那人也继续刚才所说:“我安陵国国君求贤若渴,听闻祈安公主一介女流却骁勇善战,特地命我前来询问,问问祈安公主可有意愿来我安陵国效力?”
刚要适应黑暗的眼再度被烛光刺到,白绮歌下意识躲开那道光亮,侧头时飞速地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人,嘴角扬起无声冷笑。
果然,宁惜醉比她深思熟虑,且有一双毒辣的眼睛。
祈安公主的名号有多少人知道?当初替嫁遥国时昭闵王匆匆封赐的名号罢了,到大遥成为易宸璟的妻子后别人就都叫她皇子妃,就算前一段时间遥皇撤了她的妃位,如此称呼她的人也寥寥无几。遥国皇宫之中还记得这名号的人少之又少,在遥远的边陲呢,在异军突起的安陵国呢?假如安陵国主君真的很在意她的军事才能,那么注重的应是她身为将军的身份而非昭国公主。
自称安陵国主将、口口声声说奉命来招安她的人九成可能是别人假扮的,并且,幕后主使极有可能对她非常熟悉。
发现端倪的白绮歌没有立刻逃开,她需要了解这个人的目的,若能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使就更好了——前朝后宫危机重重,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易宸璟的人或势力都不能放过,必须彻底捣毁!
那人还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仍在趾高气扬罗里啰嗦:“祈安公主是白家后代,天生的将才,在遥国不受重用实在是暴殄天物。我安陵主君惜才,最不喜欢看到有能臣良将被埋没,如果祈安公主肯归顺我安陵,一品大将军之位必归你所属,届时挥斥三军、声名远扬,岂不是为白家更添威信?”
“既然知道我是白家后代,那阁下没理由不清楚白家现状,一旦我背叛遥国得到的只会是家人被牵连,未免太不值得。假如贵国有势力解救白家脱离遥国控制,也许我会……”
白绮歌故意说一半留一半,那人不疑有他,语气里带了几丝欣喜催促:“这个好说,这个好说!只要祈安公主签下投诚书,我马上派人发兵昭国保护白家!”一边说一边将笔墨纸砚摆好,那人的举动简直可以用迫不及待来形容了,贼眉鼠眼完全暴露在光亮之下:“多拖无益,祈安公主就在此写下投诚书吧,笔墨早已准备齐当。”
“不急,我还有话要问。”白绮歌负手站立,读不出心思的笑容淡然,“阁下说要发兵昭国,不知安陵手下有多少精兵良将竟敢这么说?那里可有昭国和遥国两方兵力驻守,不是随随便便夸下海口就能让人信服的。”
那人语塞,迟疑片刻又道:“我军有精兵八千,个个功夫了得、勇猛非凡,足以抵挡遥国十万人马。”
“呵,以一敌十还要多加几人么?”白绮歌冷笑,再不掩饰嘲讽之色,“投诚书暂且放下吧,还请阁下回去转告你们烟罗公主,她这点小伎俩跟从前一样幼稚可笑,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什、什么烟罗公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脸色大变矢口否认,欣喜表情一瞬转为恼羞成怒,却让白绮歌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
祈安公主,八千精兵,这些不都是阮烟罗的口吻么?那女人在遥国帝都搅了一趟浑水后出乎所有人意料老老实实离开,原来是得知她被封为广戍将军来南陲讨逆,所以蓄谋这边的诡计来了。只可惜阮烟罗再擅谋划终是不了解军事,一个才十几万人口、几千士兵的漠南小国哪里明白八千敌十万是多么可笑?更不会像已经与安陵国主将接触过的白绮歌这样了解,深谋远虑的安陵主君不可能发兵昭国。
如今的昭国没有遥军驻守,统率三军护佑那片水乡泽国的人正是最疼白绮歌的白家次子,被称为战神、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中州名将,白灏城。
白绮歌毫不犹豫地相信,这世上想要以同等兵力战胜二哥的人绝对不存在,哪怕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安陵国主君。
见伪装被白绮歌识破,那人凶相毕露,狞笑两声一挥手,腐坏的木屋墙板接连扑地发出沉闷响声,竟从墙壁之后跳出近十个手执兵器的魁梧男人。白绮歌顿悟,这些人一早就拿着后添置的木板紧贴墙壁躲在后面,为了不让她发现墙壁厚度有异,因此才封死窗子又不点灯,看来是早有准备——准备用武力逼她就范,写下投诚书。
“祈安公主以为我不知道昨晚你安排人马在一里之外布下埋伏?哼,邀约是我提出的,早防着你们这手呢。实说了吧,两日前我就已经在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你来钻,现在你升天无路、入地无门,唯一选择就是写下投诚书,不仅能保得自己性命也能换回你们遥军一百多条人命。若是不肯的话……”那人冷笑着使了个眼色,马上有执着刀兵的人上前一步,雪亮寒光直指白绮歌。
白绮歌面无惧色,负在身后的手一扬,萃凰剑在众人眼中留下一道耀眼光芒。
“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陡然高喝打破木屋里的僵持,直直袭去的短剑打翻灯台,灯油撒了一地,火光也顺着窜起,赤红烈焰卷着火舌驱走黑暗,映衬那道敏捷身影如若游龙惊鸿。
狭小的木屋内敌众我寡,看似对白绮歌极其不利,然而事实情况正相反,对方人高马大接近十人,而她娇小灵敏又是独自一个,随便挥手刺去都能伤敌;反观对方就为难了,长刀长剑那么砍过去,要么不小心伤到同伙,要么动作过大阻碍了其他人行动。总之明明占尽便宜的一伙被空间限制,无可奈何地成了吃亏的一伙。
几度有惊无险躲过攻击,白绮歌还是决定把角斗场转移到屋外,总不能一直囚在屋子里等体力耗竭任人宰割。主意已定,灵敏躲过又一波攻击后用力捏碎蜡丸,紧接着闪身从一人肩膀下钻过,身影直奔向外面光明之地。
天色正阴霾,并不算刺眼的光明令人怀念,然而白绮歌没时间欣赏南陲风景,除了埋伏在木屋内的人外,外面同样有人等着她出现。
这就是所谓的天罗地网?真够简陋。
眼看从地下坑道里艰难爬出的一群敌人,白绮歌下颌微扬露出轻蔑笑意,一步步朝渡口方向退去。渡口之后是蜿蜒河岸与湍急河流,一人多高的落差下传来阵阵水流激荡之声,曾有多少人沉尸在这怒吼的河水下实难想象。
“祈安公主是个聪明人,何必为了一张投诚书连性命都不要?你看那河水又急又大,跳下去可就没命了。”贼眉鼠眼的男人见白绮歌把自己逼上死路,不由笑开了眉眼毫无诚意地劝说着。
“姑奶奶既然敢来,还会怕你的天罗地网么?”一脚踏在渡口边缘,感受到身后咆哮的湿润河风,白绮歌竟无端生出几分豪气,仿着昔日乔青絮的语气朗声嘲笑。
在敌人渐渐逼近的包围下,白绮歌张开双臂,扬起头颅向后倒去。
第277章 生死未卜
白绮歌出人意料的举动让所有人呆若木鸡,直到听得有什么东西搅动河水哗啦啦作响才反应过来冲到岸边,只见一只破旧木船摇摇晃晃飘在河面之上,刚刚跳下去的白绮歌就在船头,在一个碧目浅发的男人怀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就说会接得很准,不弃总是怀疑我的能力。”宁惜醉放开白绮歌满脸得意,顺手把变成黑色的蜡丸丢进滔滔河水中。
七年育一蛊,千金难买,本是保命求救的珍宝,却被他随意送人。苏不弃撑着船桨淡淡看了一眼打旋沉入河底的蜡丸,抬头正迎上白绮歌目光。
“今日欠宁公子一条命,希望以后有机会能还上。”将手里被捏碎的蜡丸也丢进河里,白绮歌郑重地向宁惜醉拱手道谢,而后者笑容不改,依旧那般温润如玉,落拓宁和。
“视为知己可死,又何况一只没什么用的虫子?白姑娘言重了。”
谁家没什么用的虫子会用银丝笼套着精心保护?白绮歌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那蛊虫定然不是寻常之物,否则苏不弃不会用那种欲言又止的惋惜神情看宁惜醉。相处时间越久她越觉得愧疚,一路走来数不清宁惜醉帮了她多少次、为她花费了多少金银珍宝,就算他是个颇通经营之道的富商,这样大手笔且不计回报的花销也太奢侈,而她能回报的就只是喝着他的酒,受着他的恩惠与照顾。
如果有一天宁惜醉开口,那么不管是什么条件,她都会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河水湍急又有巨石横在中央,苏不弃不敢由着水势推动小船,只能竖起竹浆插在石缝里一点点顺流移动,速度相当缓慢。一人多高的落差,还有如此危险的急河,那些伪装成安陵军的人再傻也不会跳下来自寻死路,白绮歌坐在船头看一群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不由笑出了声,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宁惜醉一直看着她,沉默如夜。
假扮安陵主将的男人伏在渡口边缘又是瞪眼睛又是破口大骂,骂着骂着似乎想起什么,扭过身子朝后面拼命挥手,白绮歌正好奇他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南边河岸上忽地响起惊慌高呼。
“跳船!快跳船!快啊!”
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除了他们三人和假冒伪军外还会有谁?彭、艾两位副将都在一里之外伺机待动,没她命令不可能过来啊,而且还是相反的南边河岸……满心疑惑回头仰望,白绮歌顿时茫然。
跪在岸边不停向他们拼命呼喊的人,居然是安陵国那位卢飞渡卢将军!
真假将军碰头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他们跳船?下意识朝北岸渡口望去,白绮歌倒吸口凉气,脸色变得铁青——渡口上,一枚铜炮刚刚推到边缘,炮口正朝向他们所乘木船。
苏不弃和宁惜醉也看到了渡口的铜炮,丢下船桨捡起脚边弓箭,苏不弃长臂后拉硬弓紧挽,竟同时搭了三支箭在弦,瞄准点燃铜炮的人那一刹朝着白绮歌和宁惜醉低喝:“跳!”
来不及多说,宁惜醉抱起白绮歌冲到船头,飞身跳入水中的瞬间,耳边响起轰然巨响。
河水很急,可是再急也不如铜炮的威力强劲,高高扬起的水花漫天飞洒,在空中滞留了好一阵才纷纷扬扬落回河中,而原本飘着破旧木船的位置上,只剩几片残缺的木板与丝丝缕缕殷红。
“不弃——”
寒夜未明,太子东宫偏殿传来撕心裂肺悲鸣,隐约还夹杂着啜泣。
听宫女半夜来报说素鄢着了魔似的一直哭,易宸璟顾不得手中奏折尚未批完,步履匆匆闯入偏殿。床榻上素鄢形容枯槁,捂着脸双肩微颤,清澈泪水自指缝间蜿蜒跌落。
“又做恶梦了?”挥手打发走下人,易宸璟柔声细语闻道。
听得是易宸璟的声音,素鄢这才慢慢抬起头,一双明眸已经哭得红肿,说话也有气无力:“绮歌妹妹……绮歌妹妹还没有消息吗?”
易宸璟表情僵了一下,而后轻轻摇头。
一别两月余,白绮歌的消息自大半个月前就开始中断,素鄢每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了就被噩梦惊醒,易宸璟虽看不出太大变化,焦躁担忧却是埋在心里挥之不去的。那是无情沙场啊,即便他拜托人照顾她,真交战起来谁能护她毫发无损?
不,就算受了伤也没关系,只要她还活着,活着就好。
深吸口气压下愁绪思念,易宸璟伸手轻轻擦去素鄢脸上泪水:“吉人自有天相,绮歌不会有事,再说萧将军前两天就赶往南陲了,有他帮助绮歌,平定逆乱易如反掌。别想太多,你的身子大不如从前就是心思太重造成的,这样下去等绮歌回来你让我怎么见她?她走之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你。”
“你要忙前朝的事已经够辛苦了,我这边有玉澈呢,只是做了个噩梦自己吓到自己,清醒清醒也就好了。”素鄢勉强挤出笑容,不着痕迹躲开易宸璟温热手指,自己将泪痕擦干,“去睡吧,都三更天了,明早不是还要去紫云宫么?折子早批一天、晚批一天没关系,别累着自己,绮歌妹妹知道是要心疼的。”
两个人都拿不在的人做劝慰,想来着实好笑。易宸璟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看素鄢躺好为她掖上被角才轻手轻脚离去,走到殿外,清俊面容上不常见的温柔转眼退去。
素鄢夜夜噩梦,他何尝不是急得要发疯?依他的经验,大军一旦中断联系,八成是出事了。
“殿下,是素鄢姐姐做恶梦了吗?”闻声回头,清秀温和的少年披着单衣站在夜色里,面容微微泛起忧愁。
易宸璟点点头,而后一声沉沉叹息:“素娆死后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看着总觉得担心,绮歌一走她更是多思多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素鄢姐姐只是悲郁过度、气结凝滞,等白姐姐回来她放下心也就好了。”迟疑半晌,傅楚低低开口,“白姐姐那边出事了吧?不然皇上也不会急急忙忙派萧将军过去。”
“断了联系这么久,父皇必定很着急。之前我和偶将军私下谈过,他也认为这次出征的目的没那么简单,可每当我向父皇问起时得到的只有沉默。傅楚,你脑子灵活,有没有发觉什么端倪?”
前朝后宫的事易宸璟对傅楚知无不言,出自山中而熟知治国韬略的少年本就心细聪敏,加上有易宸璟指点,短短数月间就成长为足以担当谋臣角色的重要人物。傅楚早就结合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把脉络梳理了一遍,是而易宸璟突兀问起他也能对答如流:“胭胡使者走得突然又异常低调,皇后那边口口声声说要帮助白姐姐但毫无动作,还有皇上,出兵讨逆的决定也令人措手不及。我总觉得这三方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在角力较劲,尤其是皇上和忽然搅进局中的皇后娘娘,这两个人每每有什么问题都会提出截然相反的看法决断,怎么看都像是在斗气。”
“胭胡国就趁着父皇和皇后斗气的功夫胡搅蛮缠、不断使些小把戏,闹得前朝后宫鸡犬不宁。”稍作停顿,易宸璟微微皱眉,“起初我以为阮烟罗只是报复我对她不理不睬才故意败坏我名声,及至偶将军告诉我胭胡国正处于被新国吞并的状态下时我才想明白,这一切都是胭胡国设的局,而暗中与他们有所联系的人恐怕不只有皇后,还有——”
“五皇子。”不等易宸璟说完,傅楚淡淡吐出那个许久未被曾提及的人名号。
皇后久居深宫不容易联系上漠南诸国,想要在遥远的南陲引发事端更是难上加难,偶遂良得知胭胡国危如累卵且曾与易宸暄有所交往后立刻告诉了易宸璟,两个人花了很长时间抽丝剥茧理清头绪,最终导引出易宸暄贼心不死,仍在幕后作祟的糟糕可能。
纵有千千万万个不情愿,易宸璟还是不得不承认,论心计谋术,他远不如哥哥易宸暄。
月色皎洁明朗,月下的人心情却晦暗无比,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都还记得那些心痛欲碎的过往,记得敬妃和乔青絮是被谁所害,那血那泪,历历在目。
长久的沉默里,傅楚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刚想劝易宸璟早些去休息,身后屋子的门忽然吱嘎一声开启,瘦小身躯坐在轮椅上,脸上挂着比月色更加纯净洁白的笑容。
“荔儿,这么晚怎么还不睡?”傅楚忙扯下罩在身上的外衣披到荔儿肩头,合掌包裹起微凉的小手,语气颇有些责怪之意,“告诉过你吹不得冷风,大半夜的风又硬又冷,这时你也敢跑出来,不怕着凉吗?”
荔儿摇摇头,白皙脸蛋上升起两团红晕:“我睡不着,听外面你在打喷嚏,所以想着送件衣裳过来。这衣裳是锦簇姐姐教我缝的,也不知道你穿着合不合身。”
纤弱小手捧起怀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抖开,歪歪斜斜的针脚参差不齐,看上去就像顽童之作,却让傅楚和易宸璟同时沉默——荔儿的眼看不到,她是一针一针摸着缝的吗?常人三两天就能完成的东西,她要扎破多少次手指、要缝缝拆拆反复多少次才能完成?只怕这歪斜针脚都要耗尽她无数夜晚……
“你送荔儿去睡吧,天冷,多陪陪她。”
天冷和陪着荔儿有什么关系呢?傅楚和荔儿莫名其妙,连易宸璟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想让心殇犹在的少年早点儿走出阴影,早一些接受一个可怜女孩儿的心意。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一刻,他如此幼稚而荒唐地祈愿。
第278章 深入敌营
大遥南陲边境一个幽静小山谷内,零星散布的帐篷之间升起缕缕炊烟,眉头拧到一起的兀思鹰在篝火前焦躁踱步,踩得满地灰土乱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将军怎么样了?”见帐帘掀起走出面无表情的碧目男子,兀思鹰急忙大步上前,焦急问道。
苏不弃并未回答,丢开手中染血的布巾四处看了看:“创药,需要创药。”
“创药!快去拿创药!”兀思鹰回头朝士兵大喊,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一篮大大小小的创药瓶子,苏不弃也不道谢,接过竹篮转身又钻进了帐篷里。
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帐篷内宁惜醉正忙碌着,白绮歌双目紧闭横躺毡毯上,旁边铜盆里的水已经被血染成红色,宁惜醉的手也满是血污,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滴落。
“药。”苏不弃把竹篮放在宁惜醉身侧,看了看面色苍白的白绮歌蹙起眉头,“伤口很多?”
宁惜醉点了点头,注意力仍在手中不停擦拭伤口的布巾上:“现在只把外面的伤口清理了,身上有没有还不知道。在河里漂了那么久,浑身上下的血迹都被浸开了,根本分不清是哪里在流血。”
“我先出去,有事叫我。”
“别走,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转过去就好了,帮我打下手递东西。”叫住想要离开的苏不弃,宁惜醉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被炮火击中的瞬间苏不弃凭借敏捷身手躲了过去,宁惜醉也及时抱住白绮歌跳入河中,然而被炸碎的木船碎片还是成了威力凶猛的武器,许许多多细小木片受到冲击竟比利刃更加锋锐,在白绮歌身上留下不知多少伤口。
宁惜醉本想拜托兀思鹰和卢飞渡找大夫来,然而卢飞渡一脸苦笑指了指全是杂兵的简陋大营,对找大夫一事表示爱莫能助。这里是国境边陲,人烟稀少之地哪来的大夫?平日里士兵受伤都是互相包扎一下权当治疗,可宁惜醉会把白绮歌交给一群男人来清理伤口么?
当然不能,再怎么骁勇彪悍,白绮歌终归是个女人啊!
“冒犯了,白姑娘。”伏在昏迷的女子身边一声轻柔低语,宁惜醉深吸口气,灵活手指小心翼翼解开白绮歌湿漉衣衫。与被血水浸染的四肢不同,白绮歌的身上干净得很,见不到半点伤口痕迹,光洁白皙的皮肤完好如初。
放下心长舒口气,犹豫半晌后宁惜醉索性褪下白绮歌所有衣裳,仔仔细细用布巾擦干,而后又让苏不弃去要了套干净衣服给白绮歌换上,这才取来创药一点点剜出药膏轻轻涂抹。
“还好还好,只有四肢上几处伤口,昏迷大概是呛了水引起的。”见白绮歌并无大碍,碧色双眸终于显露笑意。一身湿漉来还来不及换身干净衣服的宁惜醉走到苏不弃身边,拍拍肩膀指了指自己后背:“帮个忙,后面,涂下药。”
苏不弃发愣,明白宁惜醉的意思后脸色微沉,一把将宁惜醉拧得转了半圈背对自己:“受伤怎么不早说!”
“小伤而已,不疼不痒的——”话说一半随着凉气倒吸进肚,宁惜醉满脸纠结苦笑,“还是……轻点吧……有那么一点点疼……”
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苏不弃减了些力道,无奈目光落在宁惜醉擦去血污的背上。
那岂止是一点点疼能形容的?半指宽的木板碎片硬生生卡在皮肉里,皮肤边缘已经被河水泡得发白发胀,创药碰触到伤口时可以明显感觉到宁惜醉疼得直颤。
“以前让你学功夫,稍微破点皮都要跟义父哭嚎,现在为了个女人咬牙忍着,她真的值得你这么做?”
“值。”毫不犹豫给予肯定答复,宁惜醉仍然是那幅惯常笑容。
大概是对他的脾气秉性太过了解,苏不弃没有继续质问,只摇摇头专注于擦拭药膏,顺便出气似的不时摁一下伤口,听宁惜醉咝咝吸着凉气心里便舒畅许多。
擦完药,宁惜醉坐到白绮歌身边寸步不离,苏不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把冷漠面孔摆给他看,惹得宁惜醉深深畏惧,只好找各种话题打岔:“你说白姑娘醒来发现被敌军救了,会不会惊讶得合不拢嘴?”
“处变不惊的能力,她比你差不了多少。”
“义父说让你少夸我,容易让我自傲。”
苏不弃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再然后又瞥了一眼,宁惜醉正想再开两句玩笑时,苏不弃抬手指了指他身后:“醒了。”
昏睡中没有梦境,只有好像永远不会停下的哗啦啦流水声,记不清昏昏沉沉迷失了多久,当“敌军”二字隐隐约约传入耳中时,其他声音蓦地全部退去,而后听见的便是宁惜醉熟悉嗓音。
睁开眼,四肢多处伤口火辣疼痛中还带着些微凉意,另一处更剧烈的疼痛也未停止。
“能听清我说话么,白姑娘?”模糊视线渐渐清晰,无瑕美玉一般的翠色眼眸近在咫尺,美幻得令人忍不住想要沉醉。
努力点了点头,白绮歌在宁惜醉的搀扶下坐起,环视一周后哑着嗓子低道:“这是在安陵军营?”
“嗯,船坏后我们顺着河流漂了很远,是卢将军和兀思鹰军师派人把我们救上岸的,之后就随他们到了这里。”
主将遭遇埋伏被敌军救起,还跑到人家军营养伤,这算什么事?白绮歌想苦笑都笑不出,只能靠着宁惜醉手臂稍微休息片刻,挣扎着想要站起。宁惜醉哪会容她带伤乱动,尽管不会功夫,还是凭借男人更胜一筹的力量硬把白绮歌塞回原位:“管他是谁家军营呢,养好伤最要紧。”
白绮歌摇头,咬着下唇语气低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没猜错的话冒充安陵军引我入埋伏只是其中一环,后面还有更多诡计在等着,不尽快解决的话后患无穷。宁公子有所不知,刚才攻击我们的铜炮——”
“广戍军专用的砂炮,对么?”宁惜醉接过白绮歌话头,眼神波澜不惊。
广戍军所用砂炮放眼中州只有四架,上面烙着‘遥戍’字样,白绮歌没想宁惜醉连这都知道,惊诧片刻后重重一叹:“对,是广戍军的砂炮,而且是我亲自点过的,它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对方手上。除非……”
“除非他们能自由出入广戍军武库,或者在军中有人为他们提供便利。”
试想,己方大本营内将士可能一夜失踪,粮草突然被劫,就连武库内的重要兵器都会出现在敌人手中,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白绮歌试图梳理出一条明晰线索,然而小腹阵阵剧痛不停撕咬着她的思路,咬牙强忍,额上冷汗却是藏不住的。
宁惜醉抹了一把她额头上细密汗珠,低头看看紧抱小腹的纤细手臂,小心翼翼开口:“受伤还是……?”
“当年小产落下的遗症,不妨事。”白绮歌挤出笑容摇头,苍白脸色却出卖了她,公正地表现出她现在所受折磨有多么难以忍受。
无可奈何站起身,宁惜醉摆了摆手:“不弃,去要些热水来,她快要凉成冰了。”
苏不弃二话不说离开帐篷,剩下宁惜醉陀螺似的围着白绮歌转来转去,转得白绮歌头晕眼花。揉了揉干涩双眼,白绮歌笑道:“宁公子再转几圈,土地都要被你踩薄一层了。”
“薄就薄吧,反正不是我的地盘。”宁惜醉小声嘟囔,转累了又坐回白绮歌身边,“白姑娘,现在我们身处安陵国大营,你想走恐怕不太容易,有什么打算么?是接受安陵国招安还是表面接受暗中打算,跟他们虚以委蛇耗下去,找机会再回广戍军那边?”
“我是遥国将军,自然不能投敌变节,不过想来阳奉阴违也没必要,如果安陵国主君是那种强行逼迫的人也就不会留我到现在了。”白绮歌并不担心安全问题,言语间表现出对安陵那边主将和主君极大信赖。其实在弄清劫走斥候营并邀约的人并非卢飞渡或者安陵国势力后,她对安陵国的好感不减反增,毕竟是卢飞渡等人救了她,待她如座上宾客。
“那如果他们不肯放你回去呢?少了你,广戍军就没什么战力可言了。”
“宁公子太小看大遥了。”白绮歌轻笑,目光落在毡毯边静静横卧的萃凰剑上,“我在遥国将军之中算是什么呢?无非是靠着皇上破格拔擢上来的,有名无实。北征时我的确稍有战功,但那些都是为了帮宸璟无意中立下的,兵法我还不熟,想布兵又不了解此地情况,皇上派我来这里也不是真心要讨逆除乱,而是另有所图。宁公子,你若与皇上打过交道就会明白,那个人在治国统军上绝不会犯错,所以现在的我只是一颗棋子,一颗皇上为了更深层目的安排在前沿沙场,用来吸引外人目光的废棋。”
真想铲除新国何必派她这个三脚猫来?偶大将军健在,萧百善新提为征国将军,哪一个不比她更适合带领广戍军完成平乱任务?白绮歌虽然明白自己的用兵方案对这个时代来说新颖且难以捉摸,但她更有自知之明,明白丰富的阅历比兵出奇招更加有用,而这点,遥皇那般精明的人物应该比她更了解。
拜呛进肚子里那几口冰凉河水刺激所赐,先前理不顺的乱麻忽然之间全部清晰,遥皇令人琢磨不透的用意,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第三方敌人,南陲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端……
笑意渐渐散去,白绮歌忽地靠在宁惜醉背上,语气疲惫透顶。
“宁公子,这次……我可能有大劫了。”
第279章 阴谋扩大
白绮歌赴任广戍将军第三月,由于征国将军萧百善补为副将前往南陲,中断近一个月的通信终于再度恢复,而第一封传回大遥帝都的书信内容并不乐观,甚至可以说,糟糕到难以想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将军受新国安陵邀请独自一人前往会面,我军随守士兵在一里之外半个时辰也不见白将军归来。随后前方有炮声响起,待我军得到命令以救援白将军为优先冲入约见地点,白将军已经不见踪影,只剩百余敌军炮火相迎,我军……损失惨重。”
朝堂上,复述广戍军回报消息内容的文官痛心疾首,只差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以彰显心内悲伤苦痛。其他文武大臣有凝眉沉思的,有瞠目结舌的,也有冷笑不语的,唯独易宸璟面无表情,心死一般无声站立。
信是萧百善写的,都是彭、艾两位副将口述事实,依着信上所说倒好像是白绮歌勾结敌国设下埋伏引广戍军中计,更糟糕的是敌军所用武器居然来自广戍军武库,由白绮歌亲自查点过的砂炮。易宸璟自然不相信白绮歌会通敌叛国,但事实摆在眼前,别人怎么想他无力阻止,能做的只有悄悄观察遥皇脸色,看那个他敬仰过也恨过的男人会如何决断。
沉吟许久,遥皇拍了拍龙椅扶手,窃窃私语不绝于耳的朝堂立刻鸦雀无声。
“白将军尚未找到之前不可妄下结论。即刻回信让萧百善接手广戍军,不必出兵征讨了,只要守好我大遥边境即可。白将军若是归来便让她立刻赶回帝都,朕另有任务交付与她。”
听了遥皇的话易宸璟稍稍放心,他对白绮歌的安全不是特别担忧,毕竟有神通广大的宁惜醉在,寻常阴谋诡计伤不到她分毫。最怕的是遥皇借机赐罪,先前那些明显针对白绮歌的行为让易宸璟提心吊胆,至于遥皇是冷酷绝情真心想要置白绮歌于死地还是单纯为了让他们分开,那就不得而知了。
下朝后易宸璟没有立刻去面见遥皇,拦住同样忧色深重的偶遂良,两个人一路沉默来到将军府,关好大门面对面一声长叹。
“确定白丫头不会有事?”
“托了人照看她,那人对她的用心不逊于我。”
“那就好……”偶遂良感慨几声,沧桑面容显出几许疲惫,“白丫头能回来解释清楚一切还好说,要是就这么失踪,就算皇上有意帮她也洗不脱投敌的罪名了。荼……皇后那边我打探过,这件事她真不知情,胭胡使离开后她就再没与他们有任何联系,所以是谁在暗中捣鬼你心里应该清楚。”
易宸璟冷笑。
还能有谁?擅长玩些权术手腕又对他和白绮歌恨之入骨的人,不就剩下易宸暄一个了么?想不到封王至边疆他还不老实,仍要把那颗熄不灭的贼心掏出来生事。
想了想二人之间也没别的要谈,偶遂良率性地扯开紧绷朝服:“我去换件衣裳然后随你一道去见皇上,趁着这个机会把白丫头弄回来吧,那种地方终归不是一个姑娘家待的。”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遥皇的心腹爱将,想要见遥皇一面还不容易?然而偶遂良和易宸璟怎么也没想到,当他们如往常一样踏入紫云宫时,等待他们的,竟是一道意料之外的禁足令。
南陲战事纷乱复杂,主将白绮歌生死未卜,遍数前朝最关心白绮歌的人只有大将军偶遂良和太子易宸璟,遥皇却在此时突然下旨,命这二人分别禁足于将军府与太子东宫,且不得提出面圣,直至禁足令撤销为止。
皇命不可违,被软禁于各自居所的两个人无法反抗,可心里都有同样的疑问——无缘无故,这可算是狂风暴雨前的征兆?遥皇是不是打算处置白绮歌又不愿看他们两个为之求情,所以出此下策?
事情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迅速发展,遥国这一年第一声春雷,已在阴云滚滚的天际沉闷轰响。
失去主将一盘散沙的广戍军损失惨重,萧百善到任后马不停蹄开始调整清点,最后算下来才惊觉因着白绮歌遥国收获了一笔多么大的损失。那日白绮歌失踪后,藏在渡口周围的敌人炮轰广戍军造成百多士兵当场死亡,另有三百余伤残,加上之后被送到大营门口的两马车斥候营士兵人头,总计兵力折损近七百,而这还没有算上丢失的大批武器辎重。
看着气氛消沉的广戍军,萧百善忧心忡忡,一边继续派人搜寻白绮歌下落,一边极力消除军中有关白绮歌投敌叛国的传言,而就在局面乱到不能再乱的时候,白绮歌忽然归来。
白绮歌平安回来是好事,可是萧百善笑不出,心口大石反而加重——送白绮歌回来的人,正是炮轰广戍军的安陵国士兵。
“事情并非安陵国所为,邀约见面另有隐情,具体情况稍后我再解释。”白绮歌满面倦容,脸色苍白如纸,坚持让人放走送她回来的车马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周围除了萧百善慌忙上前搀扶外,其他人都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曾经她是军中传奇,是被拥戴崇敬的战妃,而今,她是害死无数将士令得数万广戍军憎恨的卖国贼,有谁还愿施舍怜悯给这个满身伤病的残颜女子?
依着后来邓参军说,当时白绮歌没有被愤怒的士兵们乱刀砍死,已是万幸。
小产留下的遗症令白绮歌几乎失了大半条命,在安陵军营中没有军医,这种病又不方便对那些男人说,白绮歌一直忍着,硬是在没有任何药物止痛的状况下坚持回到广戍军大营。宁惜醉劝她多休养几天再走,白绮歌却怕军中生变非要在能站起来的第一时间就往回赶,好在卢飞渡和兀思鹰并没有过多阻拦,只转达了些安陵主君青睐言辞便派人送她回来,宁惜醉和苏不弃则在中途被白绮歌逼着离开——无论最后被判定为误会也好还是有罪也罢,她的底线是不连累旁人,尤其是宁惜醉这个知己至交。
昏睡醒来已是深夜,听说白绮歌清醒了的萧百善急匆匆赶到帐中,手里还拿着两个滚烫的鸡蛋。
“一手一个,握紧,千万别松开,越烫越好。”见白绮歌一脸茫然,萧百善咧嘴一笑,“老偏方土法子,治寒症管用着呢。”
之前北征时白绮歌就发过寒症,易宸璟也对萧百善简单提起过,无儿无女的老将军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回到帝都后千询问万打听才得来这民间偏方,没想到今天还真用上了。看着白绮歌惨白面色稍解,萧百善身上仿佛也轻松许多,想起还有一大堆麻烦没解决不禁又把眉头皱起:“白将军怎么会和敌国乱党在一起?今天要不是彭将军和艾将军帮忙拦着,那些士兵眼看就要对送你回来的人动手了。”
“送我回来的人的确是安陵士兵,但发起邀约又设下埋伏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大家都误会了。”
“现在岂是埋伏白将军这么简单?”萧百善长叹,脸色悲戚,“白将军知不知道那些人都做了什么?他们盗了我军砂炮,造成百多人殉国;还有斥候营那一百多将士,他们……他们的人头被送了回来,个个都是好儿郎,到最后却连个全尸都没有……”
说着说着,铁打的硬汉红了眼圈,背过身悄悄抹泪。
白绮歌呆住,愣愣地看着萧百善背影,手中的鸡蛋骨碌碌滚到地上,细碎裂纹蜿蜒密布,再无法恢复光洁如初。她是真的不知道竟然发生这么多事,在安陵军中虽有宁惜醉照顾、卢飞渡礼待,有关广戍军的消息却是极少,炮轰广戍军也好,斩杀斥候营也罢,她听都没听说过,直至此时方才知道那伙伪装成安陵士兵的人究竟犯下了多么令人发指的罪孽。
而这罪孽,起因在她。
咬紧牙关忍着腹痛,白绮歌吃力站起:“砂炮大概是被盗走的,派人清点过武库了吗?有没有丢失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哪还有什么重要的,唯独这砂炮是广戍军镇军之宝,总共就那么四架,全都没了。”萧百善苦笑,望着地面出神,声音微小几近嘟囔,“看管武库的士兵已经引咎自尽,到底是谁把砂炮盗走、又是谁在其中捣鬼,现在已经没人能说得清了。”
来南陲时易宸璟就曾交代,无论如何要看管好这四架砂炮,白绮歌以为对付安陵国没必要出动这么强火力,是而只在刚到时率人清点盘查一下武库外再没做他想,结果偏就是武库出了岔头,最重要的兵器莫名其妙地就丢了,而且还沦落到第三方敌人手中。白绮歌无法预料遥皇会有多大怒火,但她明白,若是放在寻常将领身上,这点足以治她死罪一条。
扶着桌案站立片刻,白绮歌抬手伸向桌上战甲:“这些以后再说吧。萧将军能来南陲我的压力减小许多,总算有个人能商量事情。关于安陵国,我觉得与其交锋征战并不是上上之策——”
“白将军……”萧百善打断白绮歌,迟疑少顷,低低开口,“皇上有令,让您归队后速回帝都。”
白绮歌记不清这是一天内第几次发楞,似乎每一件事都那么突如其来,令毫无防备的她无所适从,措手不及。
回帝都,回皇宫,这本是她一直期待并为之拼命的目标,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有些抵触从心底生出,好像帝都等待她归去的不是谁温暖怀抱,而是另一场风波,一段由此地延伸、尚未完结的阴谋诡计。
第280章 沦为囚犯
“眼下情况就是这样,所有人都认为白将军早就投敌叛国将砂炮暗中送给安陵乱军,对方邀约只是找机会带走你并趁机给我军重重一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白将军,纵是你如何解释也说不清事实,毕竟没有任何可信之人能做证明,再说送你回来的是安陵士兵,两相联想,当真是百口莫辩啊!”
萧百善花了些时间给白绮歌讲解当前情况,假冒安陵士兵的伪军对广戍军造成的伤害,包括大遥诸多将士的仇恨,以及军中对白绮歌忽然失踪又忽然出现的猜疑,同时也拿出遥皇下令要白绮歌速回帝都的传信。
信上言辞平淡似乎没有责罚之意,可见遥皇对粮草辎重被劫一事暂时不打算处置白绮歌,但若是知道砂炮丢失、白绮歌与安陵军主将及军师共度数日呢?还会如此冷静客观地对待吗?
未来之事,谁也不能断言。
“萧将军,让我再留几天吧,还有些事我想弄明白。”对萧百善,白绮歌直言不讳。
萧百善皱了皱眉:“三五日可以,太久就不行了。我跟他们说你伤病未愈能暂且拖段时日,白将军有什么事尽快办妥,如果能帮上忙,末将随时听候吩咐。”
都是老熟人,客套话说多没意义,白绮歌淡淡道了声谢,而后又沉浸到无边思绪中。
最近发生的事看似毫无关联不痛不痒,可是一旦品凑到一起就会成为真正天罗地网,将她死死缠缚。先是安陵主君招安,当着不少广戍军的面声称对她青睐有加;而后是粮草辎重人员一而再、再而三受其滋扰,令得广戍军怨声载道;再后便是有人邀约劝说投诚,尽管白绮歌识破了对方面目并拒绝降服,对方一记炮火却让她不得不逃遁入安陵军营,也因此进一步受到广戍军将士怀疑,甚至因那些壮烈牺牲的士兵对她产生厌恨。
这一切是巧合么?安陵国,胭胡国,安陵主君,烟罗公主……怎么看,都是精心安排好的棋局。
闭上眼静静靠坐在帐篷一角,脑海里不停闪过那张清俊略显消瘦的面颊,时而冷漠,时而温柔,时而凝眉沉思,时而粲然一笑。他一个人在宫中过得怎样呢?是否也如她一般身陷重重算计之中?他冲动易怒,虽然更了解各种肮脏的阴谋诡计,冷静镇定却不及她,白绮歌总是怕他又因什么矛盾与遥皇冲突,怕他一怒之下做出无可挽回的错误决定。
再度睁开眼,澄净漆黑的眸子里光芒闪烁,有若晴夜里漫天明星,身上的痛也不那么难熬了。白绮歌简单梳洗后走到帐外,平视营中点点篝火深深呼吸。
为了他和他的天下,怎么都要努力活下去才行。
之后几天白绮歌一直忙碌在武库和渡口之间,试图找出证据揭露真相,以证明自己并没有投敌叛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可不想一副忠肝义胆被黑成卖国贼,当年承担白绮歌本尊偷献布防图导致昭国灭国的罪责已经够苦了,再经历一次万民唾骂,她的精神估计负荷不了。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几天下来非但没有找到胭胡国假冒安陵军的任何证据,反倒等来了又一道圣旨。
一刹,如同晴天霹雳。
“经查广戍将军白绮歌通敌叛国,将我军粮草辎重送与乱党,并时时勾结蓄谋侵吞大遥疆土。皇上龙威圣明,特下旨废除白绮歌广戍将军之职,即刻由南信郡郡守负责押送回帝都,听候发落。”
南信郡守是个脑满肠肥的男人,一手捏着盖有皇帝玉玺的信件,一手不停在滚圆的肚子上揉搓着,看起来可笑至极。
只是,这时谁还能笑得出?
萧百善沉不住气,黑着脸色怒气冲冲:“这当真是皇上旨意?”
“有皇上印玺章子在,我还能糊弄你不成?”南信郡守撇撇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军爷,您们都是爷,要什么我们这些郡县父母官就得勒紧裤腰带给您们省出来,我们就是蝼蚁,就是您看都懒得看的渣滓,我哪敢骗您老人家?可是皇上有令,下面谁敢不从?让我们来抓广戍将军去帝都那是苦差事,我们还不愿干呢,您总得体谅体谅,也让我们这些小渣滓小蝼蚁别太为难吧?”
一口一个爷叫得欢快,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恭敬之意,萧百善如何听不出南信郡守嘲讽之意?再看看朱红大印加盖的信件,终是无话可说。
“既然是皇命,那就没有不从的道理。”白绮歌不想看萧百善左右为难,返身回帐内取来主将印玺交给萧百善,朝着怒火纠结的老将军深深鞠躬,“这段日子多谢萧将军劳心帮忙,绮歌心内感激不尽。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希望萧将军能时常记起我说的,战或不战,萧将军三思。”
“白将军放心,末将定会尽快找出证据为将军挽回清白,绝不教白将军蒙受冤屈!”萧百善深吸口气,转向南信郡守时仍是一脸凶狠,“白将军是我大遥太子妃,谁敢故意刁难加害,我萧百善第一个不会饶他!”
南信郡守吓得一哆嗦,浑身肥肉乱颤,咽了口口水憋了半天气方才能结结巴巴开口:“该、该怎么办都、都按规矩,我和她无冤无仇,害、害她做什么?”
萧百善冷哼,握着佩剑故意弄出巨大响动,眼珠子瞪溜圆。
其实也怨不得萧百善脾气暴躁,广戍军吃着皇粮还要从附近郡县索取酒肉蔬菜和部分军饷,郡县高官们自然不待见,积怨由来已久。白绮歌身为获罪的广戍将军又恰好交由郡守押送,萧百善怎能不担心她在路上会被这群人欺负?若不是遥皇命他驻守南陲接替白绮歌为主将,他恨不得一道护送白绮歌直至帝都。
等白绮歌收拾好东西交付印玺,南信郡守迫不及待催促上路,一副沉重枷锁搬到面前,眼看就要往白绮歌头上罩去。
哎呦一声惨叫,搬枷锁的南信郡官兵被一脚踢到数步之外跌得头破血流,萧百善握着剑横眉冷目站到白绮歌身前,声势如虎:“我朝律法,二品以上官员可免枷锁押送,白将军是广戍将军,位列从一品武官,你也敢乱套什么枷!”
“军爷是气糊涂了吧?”南信郡守又气又怒,压着嗓音冷笑,“皇上旨意是先撤她官职而后押送,也就是说她现在不过一介平民罪徒,怎么就不能上枷了?”被激怒的郡守一甩衣袖,陡然高喝:“来人!把枷锁给她戴上!本官奉旨办事,我看谁敢阻拦!”
眼看就要起冲突,白绮歌忙把萧百善推到身后,两只手主动伸到枷锁中,屈辱感立刻涌遍全身,脸如火烧。
她一心一意为大遥江山社稷,虽说有私心在里面,对这片土地人民的忠诚却是真实无假的。昔日偷盗布防图获罪是事实,即便顶罪也是理所当然,可现在她什么都没做错却要钻进这沉重的枷锁里,天理何在?
为着不连累萧百善带上枷锁,可她还是委屈,还是难受。
萧百善也明白白绮歌是为了大局才忍辱负重,声音一哽,弯腰在篝火堆里翻捡片刻,然后低头走到白绮歌面前,将热热乎乎的两枚鸡蛋塞进紧攥的拳头里。
“白将军,路上保重……”
“萧将军保重,众位将士保重,我白绮歌问心无愧,终有一日会再回到这里,与诸位兄弟把酒言欢!”朗声高喝,气冲云霄,在广戍军众将士微微动容的目光注视中,白绮歌潇洒转身,大步离去。
苦或是酸涩,独自咽下吧,她要留下的是永不屈服的背影,不教亲者痛仇者快。
宁惜醉的帐篷在广戍军营外,自安陵那边归来后白绮歌一直忙着,许久没与他往来,所以直到白绮歌被押解上路后半日才从萧百善处得知消息。不等宁惜醉吩咐,苏不弃利落地收拾好东西装上马车,沿着押解队伍离开方向飞驰追去,到第二日清晨便赶到了白绮歌身边,那时,白绮歌的手腕已被沉重粗糙的枷锁磨得红肿破皮。
宁惜醉一句话都没对白绮歌说,直接冲到前面横过马车拦住郡守骑乘马匹,脸上不是平时的温文尔雅,而是与苏不弃近似的麻木淡漠,手指遥遥指向白绮歌:“把枷锁解开。”
南信郡守自然不会乖乖照做,肚子一挺,官威十足:“哪来的狂徒?来人,当劫囚的一道押走!”
两侧官兵来不及行动,蓦地眼前一道雪白冷光,长而细的软剑横在宁惜醉身前,苏不弃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寒意压迫得无人敢动作半分,只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站着。
万一被当成劫囚的对白绮歌没什么好处,宁惜醉不想被误会害了她,脸色稍缓,一包银子丢进郡守怀里。
“到帝都往来车马费、食宿费我出,除了朝廷给的饷银路费外我再给你一千两,你只需把她的枷锁打开,换上马车,好饭好菜伺候。”
一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做郡守一月俸禄不过七两银子加三石白米,这笔钱就算去掉分给随行官兵的还绰绰有余啊!南信郡守舔了舔嘴唇,想继续摆官架子,却在银子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变成了开心笑脸:“好说,好说!来人,快去前面驿站购两辆马车!公子路见不平、侠肝义胆,本官佩服至极……”
郡守啰啰嗦嗦说些什么宁惜醉完全听不进耳,走到平静淡笑的白绮歌身边握住纤细手腕,小心翼翼轻轻吹气,看着手腕上深红色痕迹满眼心疼。不经意抬头,不远处驿路边停靠的马车正落下窗帘,蓦地攫住宁惜醉视线,淡色长眉微挑,无声攥拳。
第281章 如影随形
遥国一连六日无早朝,这在此代遥皇登位后还是首次,朝臣们怪也不怪——遥皇痼疾已久,近来都是太子易宸璟代朝,而今太子莫名其妙被禁足东宫,这早朝自然就无人来掌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至于为什么太子和偶大将军会被突然下令软禁,原因尚无定论,纷纭猜测却大致相同。
本该是太子妃的昭国公主白绮歌,查了查身份居然是替嫁,冒充血统高贵的公主也就罢了,她偏又是个出身将门但身负卖国罪名的女人,被发去南陲做广戍将军以测其忠心并戴罪立功吧,结果才三月不到又爆出与乱军暗中往来、私相授受,着实令人感到震惊意外。遥皇果断下令将其军职撤销押送回朝无可厚非,不把陷入情痴里的太子软禁怎么能行,那还不得冲到紫云宫大闹一场?所以软禁就软禁吧,想想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因着如上想法,大遥一众朝臣安静得接近异常,似乎没有人对白绮歌私通敌军一事有所怀疑,更无人猜测遥皇不上朝是否另有原因。
会在意的人,都在朝堂之外。
战廷有侍卫令牌在手,往来皇宫内外方便一些,这几日差不多每天都要在东宫和将军府之间奔波数次,易宸璟虽然犯愁战廷的反应能力,无奈别无选择,也只能靠这个老实敦厚过头的心腹传递信息。
“偶大将军说他联系了几位老将军求见皇上,结果都被以皇上病重不方便为由拒绝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见过皇上。”
“也就是说,圣旨究竟是不是父皇下达的尚不得而知,是么?”易宸璟十指交错顶着额头,声音有些沉闷,“无论如何必须想办法见父皇一面,我不相信父皇会做出那种决定,他明明已经打算放过绮歌的……”
见易宸璟又开始焦躁,傅楚摇了摇头:“毕竟是皇上啊,哪有那么容易见到呢?平时就因病极少接见文武百官,现在殿下和偶大将军都被禁足,还有谁有资格求见?”沉思片刻,傅楚又转向茫然的战廷:“战大哥,偶大将军可有说现在在皇上身边伺候传话的人是谁,还是原来的那些人吗?”
“这个没说啊,应该是没有说。”战廷挠了挠头,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惭愧。
傅楚的问题点醒了易宸璟,一刹如醍醐灌顶,猛地从凳上站起:“对,我怎么忘了这件事?战廷,你去打听打听这几天伺候父皇的是不是陶公公,如果不是的话……”
那么紫云宫里,很可能发生了异变。
别人都反应过来易宸璟言下之意是什么,只有战廷还傻呆呆地挠头琢磨,玉澈无语,起身推开战廷,娇俏脸蛋上有着与白绮歌酷似的坚定神情:“我去打听好了,战廷嘴笨,要么不知道问什么,要么就是说漏嘴被人发现意图。我记得紫云宫那边有个小太监是殿下的人吧?一会儿趁夜我去找他,尽量多问些有用的消息回来。”
“也好,你机灵许多,遇到事也不至于慌乱。”易宸璟深吸口气,目光看向晴朗无风但渐近夜色的门外。
假如下达圣旨的人不是遥皇还会是谁?紫云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最新的圣旨已经传往南陲边境,如果不尽早解开真相,白绮歌被押送回帝都后恐怕将要面临艰难困境。五指紧攥成拳,凉风仍无孔不入,易宸璟忽然发觉自己竟是这般无力,连最细小微末的事情都无法掌控,这样的他能成为合格的太子、皇帝吗?能兑现承诺保护白绮歌一辈子吗?
一直一直,都是她在付出、牺牲,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殿下,有个人我们忘记了,那人想要出入紫云宫十分简单。”沉思的傅楚忽然开口,眼中闪过一道神彩。
易宸璟拉回思绪,想了想,蓦地明白傅楚指的是谁,愁情烦扰全都抛到脑后,利落站起身走向门外。
“我去见皇后。”
皇宫之内,为了白绮歌许多人奔波忙碌着,极力阻止不愿看到的结果到来,而通往帝都的路上马车车轮滚滚,无法阻挡地朝帝都接近。
多亏宁惜醉使在刀刃上的银子,白绮歌终于能解下枷锁坐进马车之中,沿路也不必和其他囚犯一样风餐露宿,酒家,客栈,但凡有更好的落脚地点宁惜醉从不吝啬花费,总要教她吃好睡好,精心打点着一切。
南信郡守也不傻,尽管答应了宁惜醉让白绮歌住进客栈的要求,房屋之外还是派了许多人把守,毕竟白绮歌是皇上亲点的罪臣,万一有个疏忽被人劫走,别说是他头顶乌纱,就连脑袋都要保不住骨碌碌落地。
“不弃已经托人送信去往帝都,有什么动静我们也好早做准备,白姑娘只管安心游览各地景色就好,难得有这么多人陪同,这可是寻常嫔妃享受不到的高级待遇。”朴素客栈中,宁惜醉笑着打趣。
“宁公子是天生不知愁么,我现在可是囚犯,回到帝都只能欣赏牢狱风景了。”被他这一调侃,白绮歌也露出笑容。
宁惜醉是白绮歌沉郁情绪的死敌,有他在,白绮歌总能放松心情,不管身处任何境地。起初两天苦闷担忧如影随形,烦得白绮歌连觉都没法睡,是宁惜醉带着温和微笑不停说些趣事逗她开心才慢慢疏解,更有他君子相伴,每夜同室而居,为她擦拭伤口、扇着凉风入睡却无半点绮念,一如白绮歌受伤昏迷时他宽衣解带却只为检查伤势,连遐想都不曾有过。
“就算我有白姑娘也不会知道啊!”白绮歌谢他,得到的便是这种玩笑话。
平心而论,以宁惜醉的身家性格和出色外表,每到一处地方总要招来许多狂蜂浪蝶,但他都会不动声色保持距离,唯独对白绮歌真心实意体贴有加。当然,白绮歌不会以为是自己毁了半面的平凡容貌引得他垂涎,所谓君子之交,所谓莫逆知己,无关利益欲念,二人之间有的是这种别人或许无法理解的感情,连易宸璟也捉摸不透。
红颜知己,蓝颜知己,叫什么都好,总之是无条件交付信任的唯一之人。
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宁惜醉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打开门迎来的却是刀光相对。
“郡守大人酒喝多了么?是不是想打劫贫民百姓找错了门?”宁惜醉面色不变,竖起指尖推开挡在眼前的刀锋。
“少、少废话!说!人是不是你们杀的?!”南信郡守一脸灰白,声音带着颤抖,听起来有些尖锐。
宁惜醉回头和白绮歌对视一眼,均是困惑不解:“杀什么人?谁出了什么事?”
见他们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南信郡守半信半疑,抹了一把脸上冷汗:“我、我带来的官兵有、有一个被杀了!就在客栈后、后院街巷!”
“官兵被杀你找我们干什么?你也看见了,外面这么多官兵守着,真是我们杀的他们会不知道吗?还是说郡守大人觉得我们有什么神功能足不出户置人于死地?”宁惜醉耸耸肩,随手又是一小袋碎银丢进郡守怀里,“拿去喝茶压压惊吧,顺便叫人送上来一壶,剩下的钱郡守大人买几两猪头肉吃,也好补补脑子。”
宁惜醉根本不把这些地方官兵放在眼里,欺软怕硬的郡守反倒对这个出手阔绰、来历不明的男人颇有几分忌惮,刚才一冲动就闯来质问,被宁惜醉这么一说才明白自己的猜疑有多荒唐可笑,急忙又赔上笑脸连连道歉。不耐烦地打发走郡守一干人等,宁惜醉关上房门走到窗前,朝对面酒家招了招手。
“什么事?”不到片刻,苏不弃经由窗子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房间内。
指了指房门示意苏不弃小声说话,宁惜醉抱着肩膀靠在床边:“肥猪说后面街巷有押送官兵死了,问是不是我们干的。”
“不是。”苏不弃果断摇头,眼里带着些许无辜,“我杀个落单的官兵做什么,要杀就一起都杀了。”
白绮歌一时哑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微感迷茫。苏不弃没道理去杀人,杀他们有何意义?边境县城的官兵在这里人不生地不熟,才路过这个小镇住店不到一个时辰,要说是镇上百姓下的杀手又说不过去,同样缺少理由。
宁惜醉拍了拍白绮歌肩膀,仍然是那*不变的温和表情:“别想了,说不定是调戏良家妇女被哪位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士所杀呢,白姑娘你也知道,这些官兵手脚都不怎么老实,欠教训得很。”看白绮歌摇摇头似乎有些疲惫,宁惜醉又道:“我和不弃去买些路上用的东西,你先休息。”
不由分说拉着苏不弃离开房间,走到无人监视的角落,宁惜醉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换做一丝决然:“不弃,你去镇上最好的客栈打探打探有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人,我总觉着这事是冲着白姑娘来的。”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干的。”意料之外,苏不弃语出惊人,“从启程开始就有人不近不远跟在我们后面,被杀的官兵是被当成了那人的手下才遭毒手,你让我查谁我也知道,是遥国五皇子对么?”
宁惜醉碧色眼眸一眯,唇角荡起无可奈何的苦笑:“听你这么说,凶手该不会是……”
苏不弃点头,无声低叹。
“是瑾琰,他追着易宸暄来这里了。”
第282章 临危托付
清净雅舍,琴音如流水潺潺,饱满指尖挑动细弦,娴熟自然,恰到好处,一曲毕,让人沉浸悠扬旋律中流连忘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五皇子多才多艺,弹得一手好琴不亚于三千的骨笛,如此才情却要在小小封地被埋没,实在可惜。”妖娆不可方物的女子托着下颌头颅微仰,魅惑眼神风情万种,毫不知羞地落在弹琴的男人脸上。舔舔润泽红唇,又挤出几声娇笑:“你弹琴的样子倒和那位太子很像,不,比他还俊朗些,可以说是众皇子中最漂亮的一个了吧。”
“皮囊再华丽又有何用?如烟罗公主这般绝世美人不也只能当个庶出公主等待下嫁么?”见阮烟罗脸色微变,易宸暄冷笑,“狐媚之术不必对我使,白费心机,想讨好我的话不如做好你该做的事,像上次诱白绮歌投诚失利……真不知道你还能做好些什么。”
面对各种谩骂都能当做褒奖的阮烟罗唯独受不了“庶出”二字,然而对方是易宸暄,她纵有满肚子火气也只能咽下,至多是皮笑肉不笑嘲讽回去。
“我倒忘了五皇子性好男色,看不上我这种蒲柳之姿。不过在遥国皇宫时我听说当年五皇子似乎也曾和那位昭国的冒牌公主往来暧昧,难不成是嗜好独特,偏喜欢那种丑陋又不解风情的女人?难怪啊,难怪直到现在后面还有谪仙似的绝美男人哀怨追着,原来是被甩了心有不甘。”
这回轮到易宸暄变了脸色,冷哼一声,抬手将桌上的琴掀翻在地。
与易宸璟争斗失败被丢到边陲封王已经够他恼火,加上养了十多年的男宠不只背叛他,还在他失势后阴魂不散企图刺杀,这让易宸暄如缩头乌龟一般连公开露面都不敢。想当年他身为五皇子时何等风光,沦落至今被一个漠南小国庶出公主嘲笑,心里自然不舒服。
看出易宸暄动了气,阮烟罗忙又贴身上前缓和关系:“开个玩笑,五皇子殿下不会真生气吧?呀,我又叫错了,现在该改口叫王爷才对。”
“有这精力开玩笑不如多做些事。”不耐烦地躲开阮烟罗,易宸暄踱步到窗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推开竹窗望去小镇方向,“我之前安排的都做好了么?白绮歌和安陵军已经有过接触,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别让人抓住把柄。还有帝都那边也谨慎些,不是禁足偶遂良和老七就能高枕无忧,最重要是不要被人看出破绽、功亏一篑,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阮烟罗转了个身,柔软腰肢一扭又黏到易宸暄身边,指甲轻轻刮着易宸暄梳理整齐的鬓发:“连这都做不好哪还有资格与你合作?皇宫那摊子主要靠你的人脉,有什么事也该是你兜着,我只负责把南陲的计划弄好。只是我有些小小疑惑要请王爷解答。”见易宸暄没有一口回绝,阮烟罗咯咯两声娇笑,顺势倒进易宸暄怀里:“苍蝇似的跟着那女人有什么意义?如果想报仇的话不如让三千找机会直接杀了她,总不能一路跟着押送队伍回帝都吧?”
窗沿上一只小虫爬过,阴鸷目光追随片刻,而后易宸暄屈起手指一弹,小虫不知被弹往了何处。
“杀了她,只是一个人死;留着,她将会成为老七身败名裂的致命关键。”
利用一个女人翻天覆地,可能吗?阮烟罗摸不透眼前男人究竟在算计什么,她只知道,易宸暄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人,无论是心计谋略还是阴狠程度都登峰造极,单是大遥那位太子的话定然无法与之较量,而她……呵,人前风光,人后仍逃不过棋子的命运,但这次她会当一枚谨慎的棋子,被利用的同时也为自己争得一片天下!
紧紧贴靠的两个人各怀异心,屋子里一刹死寂,不知过了有多久,一声巨响在门外响起,紧接着带着银色面具的冰冷男人冲进房中,手中剑刃犹在滴血。
阮烟罗皱眉,翻身离开易宸暄怀抱:“什么事?”
“有刺客,已经跑了。”姬三千言简意赅,掠过易宸暄的目光毫无善意,更有几分厌恶抵触。
对于姬三千的提防反感易宸暄只作不见,靠坐在宽大的藤椅中,闭上眼从容不迫:“生不起事的鼠辈罢了,由他。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让他在天涯海角排着吧。”
距离精舍百步之外的枫木林里,一淌血迹蜿蜒滴落,容貌相差无几的两个男人一个坐在树下,一个站在旁边,黑红血液正是从坐着的男人臂上流出的,看他脸色青灰惨淡,似是身体状况极差。
一方素淡汗巾递到面前,随着语气淡泊:“毒还未清就跑来送死么?真以为你能杀了他全身而退?”
“呵,既然来了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推开善意递来的汗巾,苏瑾琰咬着牙按住伤口,脸上带着决然冷笑,“你相信义父说的,我可不信。这毒无药可解,就算暂时压制了药性又如何?到最后还是会一点一点侵蚀五脏六腑,最终落得全身溃烂而死。苏不弃,你还认我这个弟弟就别拦着我,这辈子我最后的愿望就是杀了他,杀了易宸暄,你若拦我——”
后半句话被吃痛吸气堵回胸口,苏瑾琰想要挣脱被摁住的手臂却提不起力气,眼看着苏不弃面无表情撕开他衣袖,细心地用汗巾包住伤口。
“是不是你兄长我不在乎,这么多年你叫过我一声哥哥吗?苏家只剩你我二人,总不能任由你去送死。”包扎好伤口放开手,苏不弃下意识捏了捏腰间玉佩,扭到一旁的脸孔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表情,听声音倒还是那般平淡寡味。
许是被满不在乎的表现激怒,苏瑾琰踉跄站起,一把拍开苏不弃伸来的手,精致面容苍白而恼怒:“说得轻巧!你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知不知道我生不如死,全靠着想要报仇的这颗心才勉强活到现在!义父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可我说的话你们有在意过吗?一个个满口大义正事,我又算什么,死不死与你们何干?!”
斑驳树影忽地被遮住一片,衣袖卷起的风冷冽,手掌贴近那张偏执面庞时却止住动作,停顿片刻,无力垂下。
“苏不弃,这世上最没资格打我的人就是你。”似是知道苏不弃那一耳光不会打下,苏瑾琰沙哑冷笑,无情转身,离去的脚步没有半点停留之意。
苏不弃一直沉默着,沉默到苏瑾琰背影消失不见,地上的斑斑血迹干涸成黑色。
他知道苏瑾琰不会去找易宸暄了,至少今天不会,体内的剧毒发作让苏瑾琰连姬三千那种级别的对手都打不过,为了有朝一日杀易宸暄报仇,自幼分别在黑暗肮脏环境下长成的弟弟一定会忍耐,寻找合适机会再出手。
那些事以后再说吧,现在的他还有重任在肩头,对弟弟抱有的复杂感情只能等尘埃落定后再去计较清算。
愧疚,歉意,说不出口的关心,通通偿还。
易宸暄跟在押送队伍后面的事宁惜醉暂时没有告诉白绮歌,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好,白绮歌最近寒症频发,因着押送期限渐近,南信郡守又不许在城镇过多停留就医,白绮歌几次疼得昏死过去。这种情况下宁惜醉不想再给她增添烦扰,是而只叫苏不弃暗中留神保护,自己则没日没夜地陪着,同行同住,片刻都不敢走神。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冷冬刚刚结束的遥国中部地区春寒料峭,连马匹都不愿上路,而来自帝都的消息也竞赛似的,一条比一条令人心寒。
“遥皇下令,人送到帝都直接押入天牢,这是连见面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们。”将手中纸条攥成一团,宁惜醉揉着眉心,不无担忧地看了眼白绮歌休息的房间,“还有太子被软禁的事,应该不只是为了防止他去找遥皇理论,我猜测继下旨撤职押送之后遥皇那边还会有更意外的命令下达,不出意外的话,白姑娘的处罚怕是要涉及死罪了。”
“丢了些粮草而已,小题大做,遥皇是那种听风就是雨随便乱杀人的皇帝么?”
宁惜醉深吸口气,声音压低三分:“不弃,你我都相信白姑娘,也知道她和敌军暗中勾结是莫须有的罪名,按常理说遥皇那样精明的人物不会在没听白姑娘申辩的情况下就加以处罚,但朝廷风云变幻,不是什么都可以用常理推测的,就比如说一直声称在寝殿养病不见任何人的遥皇以及那些令人预想不到的旨意,你确定那是遥皇本尊吗?软禁偶大将军和太子恐怕也是为了彻底断绝遥皇与外界的联系吧。”
“你的意思是说,遥皇才是真正被软禁并架空的,有人假传圣旨?”苏不弃沉吟少顷,脸上竟有了一丝无奈表情,“等等,你的任务是护送她回大遥帝都,此外的事不该再多管。”
宁惜醉双手一摊,成为习惯的笑容又回到脸上,眼中:“我也没办法啊,谁让那位小气太子屈尊给我来信了呢?好歹是一起喝过酒的交情,总不能置之不理,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吧?”
“什么信……算了,我自己看。”见宁惜醉一幅赖皮模样,苏不弃想起昨天传到驿站的信中的确有一封是写给宁惜醉的,索性自己动手去翻包袱。果不其然,一封写着“宁老板亲启”的信封安静躺在包袱最底层,拆开取信,单薄信笺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苍劲却有些潦草。
宫内似有异变,通行令牌在将军府,务必护送绮歌直至天牢。璟。
第283章 少女之愿
软禁依旧无休无止地继续着,当得知押送白绮歌的一行人马距离帝都仅有三四座城镇时,易宸璟几近发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给宁惜醉去信让其一路护送白绮歌进宫颇有些冒失,宫中气氛虽然不太对劲但并没有征兆表明遥皇出了事,在紫云宫伺候传话的依旧是陶公公陶世海,连易宸璟安置在紫云宫的小太监也说亲眼见过遥皇安坐内殿,看样子并无不妥。易宸璟说不清自己是不安作祟还是担心过了头,总之,他始终感觉让宁惜醉入宫不是什么明智决定,但无法说服自己不这么做。
事关白绮歌安危,再怎么努力,他还是做不到镇定自若。
白绮歌勾结敌国被撤销军职并押送回宫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前朝百官明哲保身安静异常,后宫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锦昭仪都是快随大皇子去往封地的人了,仍是每天一趟不厌其烦地往东宫跑,着急担忧丝毫不逊素鄢。
“太子殿下被拒之门外了么?我去找皇后娘娘也一样,说什么都不肯见,现在能去求皇上收回成命的只有皇后娘娘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不求她能替绮歌说话,只要她肯告诉我父皇是否受人胁迫才连颁圣旨就好,可她……”毕竟是一国之母,易宸璟不能说的太过分,何况他多少也知道些过去的恩恩怨怨,皇后不肯去紫云宫终归是有原因的。不过这样一来唯一能打探遥皇情况和口风机会就断了,他也好偶遂良也好,再怎么着急都只能坐等。
一片混乱中的某日夜晚,有不速之客从墙头登门拜访,怪的是这人并非来找易宸璟,而是直奔叶花晚房间。
“你是谁?战大哥的朋友吗?”叶花晚见那人穿着侍卫庭服又挂着通行令牌,立刻联想到身为侍卫的战廷,因为是在东宫之中,所以不感觉害怕反而生出几分好奇。
那人面皮白净,一举一动颇为有礼:“冒昧打扰叶女侠实在该死。在下是侍卫总管宋慕杰,与战侍卫也十分熟稔,今天来是为了白……哦,是为了太子妃一事,由于事关重大,在下又不认识其他人,因此便想起战侍卫常提起‘侠肝义胆、年少有为’的叶女侠了。”
叶花晚自小就仰慕乔青絮,无奈虽然经营着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叶山庄却与那些人没又过深接触,听宋慕杰叫她女侠便立刻生出几分好感,急忙搬了椅子给宋慕杰坐下。
“宋大哥说是白姐姐的事吗?白姐姐不是在押送的路上么,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问题不在太子妃身上,主要是皇上这边。”宋慕杰欲言又止,开门关门仔细观察好几遍,确定无人才回到桌边压低声音,“叶女侠有所不知,在下身为侍卫总管时常要向皇上汇报宫内情况,这两天见皇上时听了件消息一直想来告诉太子,只是太子疑心重,在下又曾是五皇*内侍卫,想来说了太子殿下也不会信,万般无奈只能来找叶姑娘了。”
“啊?皇上是不是要罚白姐姐了?!”叶花晚大吃一惊,小脸吓得发白。
易宸璟和傅楚不愿让叶花晚和荔儿接触到前朝后宫是是非非,是而从不对她们说太多权力争斗、恩怨纠葛,叶花晚自然也就不知道宋慕杰曾是易宸暄心腹,看他态度诚恳好像还很着急便信以为真,想着终于也能出一份力帮忙,竟然想都不想就把宋慕杰划入了‘自己人’的队伍中。
宋慕杰对遥皇情况只字未提,只勾了勾手指,示意叶花晚靠近:“叶女侠快想想办法吧,皇上打算等太子妃回来就下令处死,圣旨都已经拟好了!”
“这怎么行!皇上是老糊涂了吗?!”咯啷一声,叶花晚不小心踢翻凳子惊跳而起,嗓门也陡然高了八度。
“小点儿声!小点声儿我的姑奶奶!”宋慕杰忙捂住叶花晚的嘴,额上冷汗直流,“我的姑奶奶呦,这是皇宫,隔墙有耳,您不怕死我还怕呢!就不能别张扬吗?万一被人听见传出去说你我污蔑圣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叶花晚的激动着实出乎宋慕杰预料,心有余悸放开拼命点头的叶花晚,宋慕杰拍着胸口长出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这件事叶女侠可不能到处乱说,尤其是太子殿下,他不信我,弄不好还要传出去说我透露了消息,我可不想好人当不成反被咬一口。叶女侠不是很熟悉江湖上的人吗,何不叫些帮手在太子妃回宫之前把人劫走?那样谁也不知道是你干的,太子妃也能免于一死,到时候有什么冤情再细查核实后向皇上禀明,一来能为太子妃洗除冤屈,二来又能避免太子殿下和皇上的冲突,岂不是两全其美之法?”
叶花晚歪着头想了想,始终觉得自己担不起这重任,不由面露为难:“那……我去找师兄和战大哥商量商量。”
一听叶花晚要去找战廷和傅楚,宋慕杰急忙拦在门前:“叶女侠怎么糊涂了?傅公子是太子殿下的门客,有什么事会不告诉他吗?再说了,人多嘴杂,让太多人知道容易泄密,耽误了大事怎么办?依我看还是叶女侠自己办这件事比较好,您是一叶山庄的庄主,想找些江湖人士帮忙应该不是问题吧?还是说……”
“说、说什么?找人帮忙而已,有什么难的?”叶花晚孩子心气最怕人故意激她,听宋慕杰似是对一叶山庄的号召力有所怀疑,叶花晚这位小庄主立刻挺起胸膛大声道,“我只是怕师兄和战大哥担心,又没说要告诉他们。”
宋慕杰见叶花晚毫不疑心,心里得意一笑,立刻又躬下身巧言哄骗:“这就对了,一叶山庄名动江湖,这点小事怎么会难住叶女侠呢?出宫等事宜我会为叶女侠全部安排好,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如何?”
“唉?明天,这么快?你也要去啊?”
“押送队伍离帝都已经不远了,再拖怕是要来不及救人。”宋慕杰控制着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笑容诚恳真挚,语气里满是蛊惑,“叶女侠,这可是你扬名江湖的好机会,千万千万不能错过啊!”
“嗯!明天我在这里等你!”叶花晚干脆应道,少女之心被躁动与表现欲充塞。
其实能不能扬名江湖并不重要,她还小,谨记着师父要先学通礼义方能行走江湖的教导,可这次叶花晚真的不想错过机会,既是为了就最喜欢的姐姐白绮歌,同时也为了另一个人,为了让自己有些用处,能博他高看一眼、称赞一声。
二更末,战廷刚刚宽衣睡下,门外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小心翼翼打开门,娇小身影砰地撞进怀里。
“战大哥,陪我数星星去。”
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夜空,战廷满面愁苦:“别闹了,叶子,明天我还要起早去将军府呢。”
“一会儿,就一小会儿还不行嘛?我睡不着,你陪陪我!”叶花晚摇着战廷衣袖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小女孩本质表现无疑,战廷无奈,只好陪叶花晚坐在夜风微凉的院子里,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哈欠连天,眼睛也渐渐睁不开。
“呐,战大哥,如果我能变成青絮姑姑那样厉害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和你在一起呢?”好不容易红着脸问出口的话却没有得到回答,叶花晚失望地微微侧头,正看见战廷沉沉睡去的眉眼,干净平和。
冻得冰凉的小手试探地揪了揪战廷眉毛,换来一声闷哼,已经进入梦乡的战廷下意识动了动脑袋,伏在石桌上继续酣睡。
大概是白天四处奔波累坏了吧。叶花晚有些心疼,想叫他起来回房去睡又有些舍不得,围着石桌转了两圈仍狠不下心。熟悉的脸庞,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笨拙表情,战廷和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那时有乔青絮在,他的眼里不会偶尔偷偷闪过寂寞神色。现在她长大了,他尚未老去,而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爽朗女子却已经魂归故里,想着想着,一阵心酸。
“战大哥,我喜欢你,我会代替青絮姑姑陪着你、照顾你一辈子,你等我再长大些,再长大些就娶我好不好?”轻颤着伏在战廷耳边低语,叶花晚揉了揉发红眼圈,勉强挤出一丝甜甜微笑,而后微微低头,双唇蜻蜓点水似的擦着战廷脸颊划过。
如果说当初对易宸璟是少女情窦初开,那么战廷就是叶花晚真正意义上喜欢的第一个人,认真想过、考虑过,看他喜怒哀乐,看他情起情灭,于是在心里有了属于他的,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一席之地。
捂着嘴忍住即将出口的哭声,叶花晚咬着嘴唇一声不响地流了半天眼泪,想想很快就要开始为谁而走的路,涉世未深的少女害怕,畏惧,心里更多的却是向往与期待。
不想再被人捧在手里护着,她要爱她的那些人知道,她长大了,也会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所爱之人。
哭了许久,扯起衣袖用力擦干眼泪,叶花晚伸出手在战廷脸上狠狠扭了一下,龇起雪白小牙朝一脸茫然凄苦的战廷笑,慢慢向自己房间退去,直到再度涌出的泪水模糊了双眼,连他揉脸的动作都看不清。
“白姐姐,你也等着我,很快我就会去救你了!”背靠门板滑坐在地,叶花晚抱着膝盖发抖,小小拳头紧攥衣角,害怕着,也渴望着明早尽快到来。
第284章 劫囚风波
辽墨与大遥帝都毗邻,地势高而多山路,通过这里需要一整天的时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南信郡守一大早启程就开始嘟囔说些莫来贼人之类的,好像对此地多山匪恶贼的传闻颇为忌惮,宁惜醉倒不以为然——有苏不弃在,也不知道最后谁打劫谁。
越来越接近帝都让白绮歌变得一日比一日沉默,经常坐在马车里大半天也不说句话,车轮就在无边沉默中辘辘滚过。
为了赶在限定日期前到达,南信郡守选择了近一些的山路,所以这日一行人马的餐食只有干粮和冷水,这可苦坏了平日大鱼大肉的郡守,因此当一股浓重肉香丝丝缕缕传入鼻中时,南信郡守的口水冲脑,眼睛都直了。
“去!问、问问前面人都是干什么的!”眼看破旧的路边小屋前围坐了好几大桌人,肉香就是从桌上大碗里飘来的,南信郡守狠狠咽了口口水。
跑腿的官兵很快就打探回来:“大人,那些都是山中猎户,今天有人家办喜事,按照当地风俗要烹肉煮酒宴请朋友,所以就在外面支起了桌子。那办喜事的猎户说,锅里的狍子肉刚刚煮好……”
“瞧、瞧你这点儿出息!”南信郡守骂了流着口水的官兵一句,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瞄向桌上热气腾腾的大碗。装模作样想了想,南信郡守大手一挥:“走,过去看、看看,万一要是贼、贼人呢?”
奔着肉香谁不愿去?身后官兵一呼百应,呼啦啦一片面带喜色随着南信郡守往聚餐的人群走去。
宁惜醉在马车里也听到了跑腿官兵和郡守对话,掀开帘帐向前望去,而后微微沉吟,指尖轻轻搓着鼻尖:“白姑娘,事情好像不大对头啊。”
“怎么?”白绮歌心不在焉,并未留意发生了什么事,见宁惜醉脸上不是惯有的浅笑不禁有些紧张。
宁惜醉招了招手示意白绮歌仔细观察:“你看,那屋子破旧不堪,明显很少有人居住在内,什么人会在这里办喜事?再说现在时辰也不对,还有盛饭菜的碗,对久居深山的猎户来说太新了不是么?”
听宁惜醉这么一说,白绮歌也注意到那些自称猎户的人有些怪异,尤其是当中穿着婚服披着盖头的新娘,娇小体型怎么看都觉得很眼熟。蓦地倒吸口气,白绮歌抓紧宁惜醉的手脸色发白,刚刚张口还来不及出声,那些假猎户忽然从桌边跳起,齐齐冲向垂涎肉香两眼发光的押送官兵。
“叶子……是小叶子!”
惨叫与短兵相接之声传来时,白绮歌惊呼出口。
“白姐姐!你快出来,我带人来救你了!”火红盖头被一把扯下,人群中冲出来的新娘子果然是叶花晚假扮的,稚气未脱的小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陡然变化没有让宁惜醉喜出望外,看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面前的叶花晚,碧目游商苦笑不已:“叶庄主,你……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哎呀,什么哪一出的,快点儿跟我走!”回头看看拼杀中的同伴,叶花晚一咬牙拉住白绮歌和宁惜醉,不由分说把两个人往路边树林里拖,“快快快,趁乱赶紧走,你们走了兄弟们才能撤啊!”
彼时叶花晚带来的人已经和押送官兵扭打到一起,当中有几个眼尖的官兵发现白绮歌等人要走便提着刀兵奔来,明显是认定白绮歌有逃跑打算。如此混乱局面下想要解释清楚根本不可能,而且白绮歌也不认为南信郡守会对手下官兵伤亡不作计较,被逼无奈之下只好随着叶花晚钻入茂密林中先行离开。
“马车在山脚下,沿着小路很快就能到,只要离开山里他们想追上来就难了。”叶花晚在前面开路快步小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却带着得意笑容,“白姐姐,放心吧,那些都是乔家寨的兄弟,听说要来救你大家都很积极,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白绮歌忽然停住脚步,拉得叶花晚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少女疑惑地回头,只见白绮歌眉心含怒,面色铁青。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我是在帮宸大哥救白姐姐逃走啊……”被怒喝的叶花晚满腹委屈,怯生生地仰头看着白绮歌。
“你——”白绮歌想要骂两句,看叶花晚可怜神情又忍不下心,语气顿时软了七分,半是无奈半是感慨,“叶子,你太不懂事了,你这哪是在帮宸璟,分明是把我们都推进火坑里了啊!”
救人心切的一叶山庄小庄主本以为自己终于独立干了件大事,没想到才把白绮歌带出来就被劈头盖脸数落一通,委屈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扁着嘴望向宁惜醉,求助之意赫然。然而宁惜醉没能给小丫头任何安慰,只淡淡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叶花晚头顶。
“叶庄主好心办错事了。”
救人也有错吗?叶花晚想不明白,低下头揪着衣角默不作声,眼泪大滴大滴滚落。
叶花晚心地单纯,遇事总是头脑一热不计后果,白绮歌知道她一片好意,刚才自己的态度确实有些过火,弯下腰抹去叶花晚脸上的泪水柔声细语:“走吧叶子,我们先离开这里,你让那些兄弟也早点脱身回乔家寨去,其他的事我慢慢对你说明。”
“嗯,等白姐姐安全下山我就发信号让他们离开。”叶花晚点点头应道,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如叶花晚所说,沿着小路四人很快就走到了山脚下,叶花晚点燃一堆枯叶升腾起滚滚烟柱,没多一会儿来劫囚的乔家寨人马就都回来了,清点一下,竟无一人伤亡。辞别前来帮忙的人后白绮歌带上叶花晚和宁惜醉、苏不弃一起找了间农家小院歇脚,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向北望去,帝都高耸城墙隐约可见。
“白姐姐,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救你走你不就自由了吗?”狭小却干净的小院里,叶花晚仍放不下委屈心事。
白绮歌尚未想要怎么回答,宁惜醉已代为开口解释:“叶庄主只想着救人,是不是没有考虑之后会发生什么?白姑娘本就是蒙冤受屈,萧将军至今还在南陲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证明白姑娘清白的证据,你这么一劫囚,岂不是让白姑娘把那些空穴来风的罪名都坐实了?外人不会说是你叶庄主年少鲁莽犯下错事,只会说白姑娘心虚不敢回宫所以半路叛逃,如此一来,再想证明白姑娘清白坦荡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只想着白姐姐是冤枉的,没想过这么多……”听得宁惜醉分析,叶花晚傻了眼,愧疚自责交加下又红了眼圈。
“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叶子也是为了帮我才做了糊涂事。”白绮歌想要安慰叶花晚几句,自己心里却也乱的很,根本无从说起。沉着眉梢忽然想到什么,白绮歌忙又问向叶花晚:“叶子,怎么只有你自己?傅楚和战廷不知道你来劫囚的事吗?宸璟呢,他知不知道?”
叶花晚摇摇头瓮声瓮气:“没有,师兄、战大哥和宸大哥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的,传信给乔家寨后就在这里一直等白姐姐你们。”
白绮歌大感惊讶,皱着眉压下声音:“你连通行令牌都没有,怎么出的宫?叶子,你告诉我,是不是有谁教你这么做的?”
劫囚可不是什么小罪名,叶花晚毕竟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让她独自想出这种办法根本不可能,更何况易宸璟也不会告诉她太过具体的详情。依据白绮歌对叶花晚的了解,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有人暗中怂恿教唆,否则劫囚一事怎么会如此顺利精准?
结果不出白绮歌所料,叶花晚红着脸低下头,声音小如蚊讷:“是一个叫宋慕杰的人……他说皇上下令要杀了白姐姐,还告诉我不能对太多人说以免走漏风声,所以我就……我就背着师兄他们跟他出了宫……”
“宋慕杰?”白绮歌对这个名字隐约有些印象,似乎在易宸暄一派势力倒台时这个人曾在降职官员之列,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侍卫总管。如果宋慕杰是故意怂恿叶花晚劫囚进而陷她于不利,那么是不是说明,这件事也有易宸暄参与呢?想到这里,白绮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若是易宸暄在幕后操纵,迎接她的天罗地网只怕很难逃脱了,那个男人,实在狡猾聪明得可怕。
“白姑娘打算怎么办,回去找郡守大人继续同行不太可能了吧?”不等白绮歌回答,宁惜醉自己先摇摇头否定,“郡守大人折损了那么多官兵,我们回去肯定会被当做活靶子乱刀砍死,然后来个先斩后奏,还是算了,算了。”
原本紧张气氛被宁惜醉一搅立刻变得轻松许多,白绮歌虽笑不出,心情却也渐渐平静:“肯定是不能回去了,我看不如赶在押送队伍之前回宫请罪,只要我回去应该就不算叛逃,至多治个聚众闹事的罪名。”
宁惜醉沉默片刻,哄着叶花晚随苏不弃进入屋内,笑容淡去,嘴角边只剩意味深长的浅淡弧度。
“帝都近在眼前,你看那城墙后危机重重、举步维艰,何苦非要主动跳进火坑之中?前朝后宫都不适合你,白姑娘,你应该是自由逍遥的,天下之大,难道就不能舍下那片土地另寻一处安宁吗?”
记忆里这不是宁惜醉第一次劝她离开遥国了,白绮歌垂下眉眼不去看帝都上方的阴霾乌云,努力回想易宸璟的脸庞,他的笑容、他的气息,从心底挖掘有关易宸璟的一切。
唯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的心不受动摇。
许久,天边两声春雷闷闷响起时,白绮歌侧过身靠在宁惜醉肩头,疲惫得连说话都那样虚弱无力。
“我并非舍不得这片土地或是太子妃身份,我放不下的,是他。”
第285章 死罪难逃
遥国帝都的春天历来少雨,这一年则罕见地阴雨连绵,入春以来最大一场暴雨接近尾声那天,无数人默默关注的押送队伍终于抵达帝都,垂头丧气地进入皇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获罪的准太子妃在半路被人劫走了。
这消息不过半日就传遍皇宫内外,几乎所有人都对白绮歌投敌卖国的行为深感惋惜或破口大骂时,才过半天,突如其来的情况又让人们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被劫走的重罪囚犯,主动回宫。
白绮歌是乘马回来的,苏不弃并未同行,高头大马之后只跟着碧色眼眸的年轻男人以及没什么精神头的少女,原本咬牙切齿对白绮歌恨之入骨的百姓看到她面色平静,浑身雍容傲气依旧,不知怎的,想要骂出口那些污言秽语就都想不起来了,仅依稀记起这女人曾经被称为战妃,曾经被北征将士拥戴敬仰,更曾在义庄门前手执短剑护佑如今的太子,目光凛冽,威武傲然。
仿佛她骨子里根本没有屈服、背叛的可能。
南信郡守早夸大其词地将白绮歌和劫囚的人形容一番,皇宫侍卫见白绮歌面无惧色出现于门前,个个如临大敌,手中武器纷纷紧张平指,将一行三人团团围住。
“我要见皇上。”白绮歌跳下马,回身把萃凰剑解下交给宁惜醉,向侍卫们示意自己并无危险。
此时侍卫总管宋慕杰并不在场,一群皇宫侍卫平日里连觐见遥皇的资格都没有,哪里敢随便说允许不允许呢?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只听身后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有人推开围成一圈的侍卫冲到白绮歌面前:“太子妃!”
“战廷?”
也不知道是白绮歌霉运到了头还是偶然一点幸运,往将军府传信刚刚回来的战廷正巧路过。宫中侍卫都知晓战廷身手,加上他平日憨厚朴实,人缘也算不错,看在他面子上,一群侍卫总算肯放下兵器,不再虎视眈眈地盯着白绮歌。
“各位请行个方便吧,太子妃并没有叛逃,只要解释清楚皇上一定不会怪罪的。今天的事要是皇上问起来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绝对不会连累大家,拜托了!”
战廷对白绮歌是一万个信任,也不需她说什么,已经躬身拱手向其他侍卫们求情。叶花晚看他这样心里自然不好受,知道这都是自己鲁莽、随意听信别人造成的,也只能咬着嘴唇低下头,假装听不见看不到,以免自己羞愧自责而死。
一群皇宫侍卫议论少顷终于同意放行,但要求其中十人跟在白绮歌后面以防万一,白绮歌本就不打算闹什么事,也不在乎有谁跟在后面看着,爽快应允后拉着叶花晚往紫云宫方向走。战廷看了看白绮歌又回头瞅瞅东宫方向,不由迷茫,紧跟上白绮歌低声问道:“太子妃不先回东宫吗?殿下一直很挂念您啊……”
“先不回去,否则会连累宸璟。”白切脚步不停,唇边敛起淡淡笑意,“许是这两天还不能相见,帮我转告他,再等等,我一定会回去的。”
利害关系那些复杂事情战廷想不通,他只清楚一件事,无论是白绮歌还是易宸璟,他只要交付绝对信任就够了,每一句他们说过的话、承诺的誓言,无一例外都会实现。
见战廷连连点头,白绮歌忽然又收回笑容,眉头微蹙:“战廷,我和叶子去向皇上解释劫囚的事,这件事与宁公子无关,你送他到大皇*里稍做休息。另外我还要你注意一个人。”眼角余光扫过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侍卫们,白绮歌刻意压低声音:“看好宋慕杰,他好像与易宸暄还有联系。”
依着战廷本性应该毫不犹豫点头承担,然而出乎白绮歌意料之外,战廷脸上的茫然之色更深,过了片刻才呆呆回应。
“太子妃,宋总管……宋慕杰已经死了啊!尸体昨天刚从御花园湖里捞出来……”
行走的脚步猛然停住,白绮歌不可思议地望向战廷,那张从不会说谎的脸上表情真实,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宋慕杰……死了?
假设宋慕杰与易宸暄有所联系,所做一切也是易宸暄授意的,那么他应该是易宸暄被赶到边陲封王后在宫中留下的心腹耳目才对,易宸暄没有理由杀他吧?还是说,宋慕杰的死亡真的只是意外?
觉察到身后侍卫有些紧张,白绮歌忙又提起脚步向紫云宫方向前行,声音比刚才更低了许多:“宋慕杰是怎么死的知道么?遇害还是意外?”
“说不清,”战廷摇头,“晚上有人听见呼救声,只喊了几声就断了,黑灯瞎火的只估摸出是御花园方向,第二日白天细查才发现宋总管沉在湖里的尸首。身上没见到有外伤,但是宋总管一向小心谨慎又会游水,应该不会脚滑跌进湖里淹死才对。”
“也就是说,被害的可能性最大。”斜里忽然插进一人说话,专注的战廷吓了一跳,看是宁惜醉在旁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宁惜醉握着折扇点了点白绮歌肩头,另一手向后指指:“白姑娘该放战侍卫走了,我还要靠战侍卫带路去见大皇子呢!”
宁惜醉倚仗大皇子喜欢奇巧古玩没少出入皇宫,怎么可能要靠战廷带路?白绮歌立即明白宁惜醉是在提醒她,与战廷说太多话只会多一个人被怀疑,纵有再多疑问还是让战廷先离开比较好。朝宁惜醉感激点点头,白绮歌带着叶花晚与宁惜醉、战廷作别,而后加快脚步,目标直奔紫云宫。
叶花晚对近来发生的事了解不多,战廷也在匆忙之间忘记告诉白绮歌遥皇闭门不见任何人的事,所以此时白绮歌还不知道,这趟辩解之行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帮助,能得到的,只有她不曾想到的意外“惊喜”。
比起以前,紫云宫死寂许多,听陶公公说遥皇最近体质虚软易染风寒因此整日门窗紧闭,而且连半点吵闹也不愿听见,殿外伺候的太监宫女只留了几个,殿内更是一个不留,只有陶公公自己在门口候命。敬妃辞世那日白绮歌亲眼见到遥皇一夜衰弱,对陶公公所说也能理解,唯一不明白的事只有一件——紫云宫什么时候开始香火缭绕了?
“皇上说夜里睡觉总发噩梦,疑心有小鬼作祟,于是便请大师做了场法事,那之后殿内佛香不断,整天都乌烟瘴气的。”听陶公公语气似乎对遥皇做法很是不解反感,白绮歌亦然,在她印象中,遥皇是个永远不会与怪力乱神有半点瓜葛的人,倒是皇后颇有几分信仰,每日都要在佛堂跪拜。
望着紧闭的殿门,白绮歌深吸口气:“还请陶公公通报一声,不见面也可以,只要皇上肯听我说几句话。”
“奴才去试试,祈安公主稍等。”
不到半刻,陶公公从殿内退出,关上门转身摇头。其实陶公公早猜到遥皇不会见白绮歌,见她一身疲惫不忍心直接拒绝罢了,到头来结果还是一样——遥皇连太子都不见,甚至作为心腹的偶遂良都进不了门,白绮歌又怎能破例?
白绮歌有些焦急,同时又感到奇怪,遥皇先前下旨派人押送她回宫,现在她回来了却不加理会么?那么她该怎么办,自己跑去天牢禁闭,还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东宫与易宸璟团聚?不见,不听,遥皇的答复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正当白绮歌和陶公公不知所措时,内殿忽然传来夹杂咳声的低沉传唤:“陶世海,你进来。”
“奴才这就来!”许是太久没听遥皇主动召唤,陶公公欣喜异常,忙不迭一路小跑进入殿中,白绮歌则继续在殿外等候,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陶公公再出来时脸色不是太好,目光不敢与白绮歌接触,躲躲闪闪的,白绮歌的询问他也不肯回答,径直走到门口叫过随白绮歌同来的十名侍卫,这才小心翼翼拿出袖中一卷圣旨,颤抖着展开。
“皇、皇上有旨,将通敌罪民白绮歌打入死牢,择日……择日问斩!”
咯噔一声,白绮歌的心狠狠沉下,一刹如五雷轰顶,心似乱麻。
问,斩。
这就是她拼尽性命、历经生死危机赚来的结局?如此突兀,难以置信。
叶花晚反应了好半天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看看陶世海青白脸色,再看看愣怔呆立的白绮歌,踉跄着后退两步,噗通跌倒在地。
“白姐姐是冤枉的!是我,是我错了,白姐姐什么都没做!皇上你开门,你听我说啊,白姐姐真的是冤枉的……”同样不能接受如此结果的一叶山庄小庄主手脚并用向内殿爬去,流着泪,嘶哑地哭喊。
内殿的门依旧紧闭,只有沉闷咳声伴着无情低语,冷酷决绝。
“求情者,一率同罪论处。”
片刻沉寂,叶花晚跪在原地,向前伸着的手臂颓然落下,撕心裂肺的怒骂却陡然响起:“昏君!大昏君!你冤枉白姐姐!你是昏——”
纵是被陶公公紧紧捂住嘴巴,叶花晚仍不停挣扎着,口里呜呜之声不断,泪水也噼里啪啦掉下,染湿了陶公公干净衣衫。陶公公已经没心思去理会地上被踩踏的圣旨,一手拦着叶花晚不让她继续骂,一手朝候在旁边的侍卫挥动:“带下去,带祈安公主去天牢,别发楞!哎呦——”手掌钻心疼痛让陶公公忍不住惊呼出声,低头看去,竟是被叶花晚死死咬住,一串血珠顺着少女喘着粗气的嘴角流下。
“姑娘,傻姑娘,你怎么不知道好歹!”倒吸口凉气忍住疼痛,陶公公蹲下身,隔着衣袖为叶花晚擦去泪水,声音轻得只容眼前少女听见,“去找太子殿下,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皇上疯了,要赶紧想办法救祈安公主啊!”
第286章 偷梁换柱
“又没喝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回来了……绮歌妹妹呢,是不是绮歌妹妹也回来了?我要去看看她……”
安静偏殿,突兀对话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交谈的二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站在床边,一个眼神躲闪,一个目光沉静。
面对素鄢软里带硬的倔强,苏不弃除了无奈还是无奈。看她衣衫单薄渐松,显然在他离开这段时间里又瘦了不少,然而素鄢一张口问的不是他,而是那个被一群人众星捧月似宠着的女人。
“她去了皇帝那边。”端起桌上药碗摸了摸,冰凉,苏不弃微微侧头斜视,素鄢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半是心虚地低下头。
“喝这药,身子更不舒服,所以就放那里了。”素鄢苍白无力地解释道,脸上两团绯红渐渐涌起。白绮歌去往南陲这段时间里素鄢一直病着,风寒来了去、去了来,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其中多半是担忧引起的,而剩下那些,便是连她自己也羞于说出口的原因。
想念着某个人,茶饭不思。
突然而来的沉默一如既往,两个都不善言辞的人想说话又不想说,就连房外笼中鸟都替他们焦急,喳喳啼叫。最终还是苏不弃先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好像自己所说是件很普通寻常的事:“太子在么?我去要人。”
和他在一起时素鄢本就容易脸红,听到“要人”二字马上想起苏不弃离开前曾说要带她离开皇宫,脸色更是红如滴血,头也垂得更低,嚅嗫着嘴唇语无伦次。
“殿下在,你……你还是别去……现在不好,都乱着……”
这话里没有拒绝的意思,声音虽然轻,却让苏不弃罕见地露出一丝浅淡笑容。素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头,见他望着她笑,一瞬竟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眼里心里只记着那精致面容上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的温柔表情,同时也迟钝地惊觉,原来时时惦念她的男人是如此好看,与苏瑾琰不同的绝美。
这样臻至完美的人,为什么偏偏垂爱于她呢?
满心疑惑被凌乱匆忙的脚步声打断,苏不弃面上笑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素鄢慌忙推他示意离开时,那张惊世容颜上已经恢复惯常的淡漠无味。
两人之间似有似无的私情目前宫中没有几人知晓,为了方便二人见面,白绮歌特别安排玉澈在素鄢身边照顾,可外面的脚步声明显听得出并非玉澈,若是其他人的话,苏不弃自然该躲避才对。
玉澈又焦急地推了推苏不弃,然而苏不弃动也不动,仿佛根本不在乎来人是谁,反倒拉住素鄢的手紧紧握于掌心。
他的意思,有时事情该摆到明面上,不需遮掩躲藏了。
“素鄢、素鄢!不好——”闯入房中的身影与惊呼在看到苏不弃那一刻戛然而止,上气不接下气的锦昭仪愣在门口,半天才有所反应,“苏公子?”
见来人是锦昭仪,素鄢多少放下半颗心,羞涩地抽回手,脸色微红:“姜姐姐怎么这样急?”
一句话点醒了呆愣的锦昭仪,眼圈一红,登时泣不成声。
“皇上……皇上已经下旨,要处死绮歌妹妹!”
刚刚被温暖的心瞬间冰封,羞涩表情凝固在脸上尚未褪去,素鄢僵硬地伸手,下意识紧紧抓住苏不弃衣袖,动了动嘴唇,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只有满面泪水悄无声息流淌。
那个令她羡慕向往的女子,终究逃不过红颜薄命吗?
“去哪儿?”觉察到素鄢努力挪动身子想要下床,苏不弃微微皱眉。
“皇后,现在只有皇后娘娘能救绮歌……”素鄢挣扎下床,羸弱身子摇摇欲坠,幸好有苏不弃和锦昭仪搀扶。
锦昭仪大概是猜到她要做什么因而并未阻拦,脸上神情竟也有几分相似的决然:“这件事不能再让太子硬出头,禁令尚在,他离开东宫便是违背皇命,届时要受罚的就不是绮歌妹妹一个人了。”危急情势下锦昭仪表现出的果敢更胜素鄢,擦干泪水,握着素鄢的手稍稍用力:“素鄢,皇后娘娘素来喜欢你,我们两个一起去求她,直到皇后娘娘答应去向皇上求情为止!”
素鄢点点头,两个人刚想走,冷不防被苏不弃挡住去路:“她还病着。”
原本拉着的素鄢被苏不弃不着痕迹掠走,锦昭仪一时没了主意,虽然看出那两人之间似有情愫却还是忍不住向素鄢目光求援,毕竟事关白绮歌生死,这时再儿女情长拖拖拉拉未免有些自私。
“我必须去试试,总不能眼看着殿下和绮歌妹妹遭难。”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素鄢还是第一次感受,安稳,温暖,令人贪恋。然而她清楚自己没有时间去享受片刻,轻轻推了推苏不弃后背,恳求,又像是哄劝:“你……等我回来吧,我会给你个交待。”
是继续沉默在深宫里孤独终老,还是背弃易宸璟侧室夫人的身份与苏不弃远走天涯,她明白,总有一天自己要做出选择。
叶花晚哭着带回东宫的消息令所有人震惊失措,一个时辰后,正式皇旨传遍宫内,又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得知遥皇非但没有听白绮歌解释反而直接下了杀令,易宸璟盛怒之下掀翻书案就要往紫云宫闯,好在傅楚头脑还算清醒,第一时间让战廷把发疯狮子似的易宸璟敲昏,不然违抗圣旨这罪名他是逃不掉了。
“殿下不是一直怀疑皇上受到胁迫才会做出这些决定吗?既然怀疑就更应该谨慎才是,现在我们见不到皇上,不知道紫云宫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殿下这样贸然闯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万一皇上被胁迫的情况属实,无奈之下又降一道圣旨说殿下您违逆圣意,结果只会是救不成白姐姐反把自己搭里,是利是弊,殿下您好好看清楚吧!”
听了傅楚的劝阻,夜里才醒来的易宸璟好长时间没有说半句话,一身颓然气息与沉默令人几乎认不出,这就是昔日叱咤沙场、光芒耀眼的皇子将军。
沙场无情,他能剑指天下,以杀止杀;权谋争斗,他处处掣肘,力不从心。
过了许久,一声苦笑沧桑无力:“现在呢?只能等着绮歌问斩吗?闯紫云宫是违逆圣意,不闯是坐以待毙,如今我倒是希望那日叶子真的把绮歌劫走了,走得越远越好,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
“素鄢夫人和锦昭仪不是已经去求见皇后娘娘了吗?只要皇后肯出面为绮歌姐姐求情,想来皇上也不会不允,不管怎么说白姐姐都是后宫之人,就算要处罚也该由身为六宫之首的皇后决断。”尽管明知希望渺茫,傅楚还是尽力安慰着易宸璟,“现在殿下必须做到稳如泰山,是阴谋也好,是皇上一意孤行也罢,白姐姐已经犯了龙怒,殿下绝对不能再火上浇油。皇上不是还没定下处刑日期吗?那么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时间、有机会想办法,殿下最牵挂白姐姐,所以也是最该振作起来的人,如果连殿下都放弃了,那白姐姐就真的再无力回天。”
易宸璟仍旧有些沉郁,但焦躁愤怒在傅楚的开导下减轻许多,闭上眼,脑海里满是白绮歌的影子,一颦一笑,挥之不去。
“殿下,”玉澈忽然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看了眼门外,“陶公公有事想对您说。”
陶公公?遥皇身边的人怎么会在这时来找他?易宸璟勉强打起精神挥了挥手:“快请。”
门开门关,进来的却不只有陶公公,还有易宸璟以前安排在紫云宫的小太监。傅楚等人避嫌想要离开,陶公公忙伸手把人拦住:“几位留步,奴才要说的事还需几位帮忙才行。”
傅楚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陶公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忐忑坐下,却见那小太监动作利落地脱了外衣,双手递到易宸璟面前。
“陶公公这是……?”易宸璟颇感意外,困惑地看向陶公公。
“时间紧迫,奴才长话短说。”抢过桌上的茶仰头饮尽,陶公公深吸口气,满含深意的目光投向易宸璟,“奴才跟随皇上二十多年,对皇上不说全部了解也深知七分心意。最近皇上一举一动着实古怪,奴才虽然每日都能见到皇上坐在殿内,却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好像……就好像那人并非皇上,而是其他什么人。”
陶公公所说与易宸璟先前推测不谋而合,与傅楚对视一眼,易宸璟皱眉问道:“陶公公是亲眼看见父皇的吗?有没有可能是谁假扮,又或者父皇受了谁胁迫?”
“奴才是亲眼看见皇上的,不只看见,连那些圣旨也是亲耳听皇上吩咐才传达的。”陶公公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卷圣旨,“殿下看看,这的确是皇上笔迹,应该做不了假。”
侍奉多年的老太监都看不出有问题,他这个关系生疏的儿子又能看出什么?易宸璟没有去翻那圣旨,语气里染上几许急躁:“既然父皇并无问题,那陶公公前来所为何事?与绮歌有关吗?”
陶公公接过小太监手中外衣,上前一步交到易宸璟手里,未等发话,身后小太监已经忍不住先开口。
“殿下,陶公公认为祈安公主是被冤枉的,所以特地叫上奴才想来个‘偷梁换柱’——天牢那边陶公公已经打点好,明早之前,奴才会在东宫假扮一夜太子,而殿下就情抓紧时间与祈安公主见面吧。”
第287章 烽火蔓延
天牢的阴冷森寒白绮歌早有体会,那时来探望战廷就觉得万分抵触,而现在自己身陷囹圄方才明白,天牢的苦,岂是阴寒那么简单?
最难捱的便是身在死牢中那种回天乏力之感,狱卒嘲讽又微带怜悯的眼神,连窗子都没有的狭小牢狱,纵有好饭好菜相待,仍止不住一颗心慢慢陷入孤寂绝望,天塌一般,胸口憋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知道易宸璟一定会想办法救她。
她却不愿意看见,他想尽一切办法来救她。
好一张天罗地网啊,这网连遥皇都笼罩在内,利用一个皇朝最高统治者的旨意把她逼上死路,也悄无声息逼迫着易宸璟,逼迫他违逆遥皇,逼迫他成为造反的太子。
死罪,这究竟是谁的决意呢?遥皇的,皇后的,易宸暄的,还是其他什么人?
无法遏制的寒冷中,白绮歌反反复复想着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直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冷的身子,重又碰触到令她思念到死的温暖。
“宸璟……”
“嗯。”
迷迷糊糊昏睡太久,睁开眼依旧看不清东西,白绮歌却知道是他在身边,朦胧着双眼,苍白脸颊漾起一许笑意。
想太多何用?担心太多又何必?就算她再怎么劝说阻拦易宸璟还是会想办法与她相见,不是吗?他就是这样的人,固执,倔强,总不肯听她的,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的一切。
“素鄢和锦昭仪正在劝说皇后出面,父皇也没有定下处刑日期,还有转圜的余地。”扶着浑身无力的白绮歌靠坐墙角,易宸璟倒出一粒药丸塞到她嘴里,“把药吃下,身上都要冷透了。”
易宸璟不说的话,白绮歌几乎都要忘了小腹冰冷疼痛,许是相见的暖冲淡了寒症,只感受着他掌心温暖就会涌出新的力气。清醒片刻终于能看清,眼前清俊面颊还似分别时那样棱角分明,然而那双眼里的深邃揉杂了些许黯然,不再像从前淡漠冷静。
见易宸璟穿着小太监的衣衫,白绮歌大概猜到七八分,明白他来这里并非光明正大,满腹话语只能压缩再压缩,尽量言简意赅:“南陲有人暗中捣鬼,劫走粮草辎重是新国安陵所为,但盗走砂炮、炮轰广戍军的另有其人,我见过这两方首领却苦无证据证明。目前已经知道的是这些人与胭胡国有莫大关系,和易宸暄有没有暂时不能确定;还有,叶子是被宋慕杰怂恿才去劫囚的,顺着宋慕杰这条线索顺藤摸瓜,也许会有所收获。”
“南陲的事我会找机会问宁惜醉,萧将军在那边也会尽力帮忙,至于宋慕杰……”易宸璟顿了顿,表情有些困惑,“宋慕杰的死我也很意外。先前他被撤去侍卫总管一职,因着有皇后举荐说情才又官复原职,若是他教唆小叶子前去劫囚,那么在他之后暗中指使的人,究竟是易宸暄还是皇后?”
“是谁我猜不出,但这人的意图很明显——通过叶子劫囚将我推入更加不利的境地,进而逼你与皇上为此争吵,甚至决裂。”
白绮歌的分析与易宸璟几乎一致,然而这些信息还不够,他们没有充足的线索推断谋划这一切事端的人是谁,最重要的是如今遥皇也成了他们的阻力之一,不先把白绮歌的死罪想方设法撤去,其他事情都无从说起。
困顿局面让两个人都陷入沉默,想起不知何时到来的处刑圣旨,易宸璟的心便隐隐作痛。
“平明时分我再走,你靠着我睡会儿。”
死牢里没有窗子更没有沙漏,白绮歌根本不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隐约感觉应该是夜里。想想平明时分不过天色大亮,即便此时是傍晚黄昏,易宸璟能陪伴她的时间也只有短暂一夜罢了,如此宝贵的团聚,她怎么舍得在睡梦中浪费?
倚着易宸璟温热身体,白绮歌无声轻叹:“人都说**一刻值千金,我倒觉得死牢一刻千金难买,跟着你,遇到的事总要与人间常规相反。”
听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易宸璟也放松许多,两个人窝在死牢墙角相互依偎,向彼此传递着自己的体温。
死刑,听着可怕,于他们而言总觉得并不是很接近,大概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沉浸在安逸里的心还未苏醒吧。易宸璟说不好自己是怎样一种感受,得知遥皇下了杀令时虽然愤怒,担心却是不多,那个让他捉摸不透的父皇一直以来都阴晴不定、神神秘秘,在他心里保留着不可战胜的印象,在感情上对不起很多人,但把持朝政、明正决断是无人能比得过的,所以他仍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在绝望中能见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有白绮歌在身边头脑清静不少,易宸璟又开始思索有关阴谋的种种疑点,等到周围安静无声,均匀呼吸传入耳畔时才发觉,枕在肩头的白绮歌已然入睡。
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轮转走过,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
细算下来,分别已过百日,这是自白绮歌嫁入遥国后二人分别最长的一次。易宸璟轻轻侧过身子把白绮歌揽在怀里,下颌抵着她柔顺发丝,闭上眼,忽地心情平静下来,仿佛世间喧嚣都失去意义,只这一刻才是永恒。
“殿下,天快亮——”狱卒来催促离开时,死牢安谧无声,角落里相拥而眠的一对儿就像是疲倦的孩子,干净宁和的睡颜让人不忍心去唤醒。狱卒呆立片刻,然后默默走开,尽忠职守地站在天牢门前继续守卫,耳边沙漏轻响细细听着,等天再亮些,等时辰到最后一刻。
那时,再狠下心去叫醒安睡的人吧。
嘚嘚马蹄踏在一片花田之间溅起落花无数,纵马驰骋的男子无心怜惜那些无辜花瓣,手握缰绳,薄唇紧抿,略显褐色的眼眸里隐约可见一丝慌乱,腰间悬挂的荷包与那一身亮银铠甲极不相称,但很明显一直被细心保管,连半点脏污都不曾有。
一声嘶鸣,棕红骏马急停在高门大院前,男子翻身下马,急匆匆进入门中,高悬的牌匾上“白府”二字似是有些破旧,却依然看得出昔日光辉荣耀。
“灏城,你可算回来了!”才一进门,满面风霜的老妇就扑到男子身前,抓着朱红衣角泪如雨下,“你快想想办法,你妹妹她……你妹妹她这回真是走投无路了!”
白灏城一身汗水闷热难受,语气急了些,仍不失平素的温和:“娘亲,有话慢慢说,绮歌到底出什么事了?”
嫁入将门的白夫人一直没有改掉大家闺秀的柔弱怯懦,明知道这时候该把事情原原本本详细说出,无奈眼泪不受控制,哭声也不听她指挥,呜咽半天,竟是连一句完整话都没说出来。见白夫人已经失去冷静,跟在后面出来的白灏羽只好拉开哭没力气的娘亲,一封信塞入白灏城手中。
“二哥,姐在遥国那边犯了事,遥皇下令把姐打入天牢,还说要择日问斩!爹爹已经去求见王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如果不行的话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救姐啊!”
白灏羽的话让白灏城瞬间惨白了脸色,垂下的手擦过腰间荷包,细腻触感一如往昔,如他保护多年、忍痛惜别的妹妹,如他小心翼翼的感情。
而今,她不在身边,他不能守护。
健硕身躯晃了晃,白灏城勉强定下心神,展开信笺细细看了一遍,脸色愈发不好。
安陵国,漠南地区异军突起的新国,尽管与昭国相距甚远,白灏城还是对这股势力有一定了解——连白绮歌都会被劝说投诚,他这个中州战神又怎么可能免受其扰?安陵国早在数月前就曾派人来昭国拉拢白灏城,而担起这个重任的人白灏城并不陌生,正是父亲白敬甫旧日得意门生,兀思鹰。
无可否认,兀思鹰是个用兵天才,即便不如白灏城也可算作中州数一数二的,能让兀思鹰心甘情愿臣服效力的主君必然有过人之处,白灏城对那位安陵主君颇感兴趣。只是没想到令他感兴趣的人做了让他最无法忍受的事,因着安陵与遥国的纷争,他最疼爱的妹妹被迫卷入其中,又一次背上卖国通敌的罪名,甚至,即将面临死刑。
“小羽,替我写封信给兀思鹰,告诉他我会在五日内赶到遥国帝都,到时若见不到他……事后我必定会率领昭国三军,杀到安陵国片甲不留。”丢下毫无缓和余地的冰冷命令,白灏城转身踏出白府,眉眼间煞气深重。
白灏城突如其来的狠劲儿吓坏了白夫人,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的老妇人浑身发颤,扑到马前拦住白灏城,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眼前的情况再清楚不过,白灏城打算与兀思鹰代表的安陵国接触,其目的必然是为了弄清白绮歌背负的通敌罪名原委,而约在遥国帝都相见则说明,一旦得知白绮歌是冤枉的,他会不顾一切直接去找遥皇理论。
白灏城被白夫人纠缠住一时不得脱身,正拉扯时,身后忽然传来威严怒喝:“放肆!谁许你去遥国了?!”
“爹……”白灏城被怒喝震住,转过身下意识规规矩矩站好,手却搭在缰绳上不肯放下,“爹,绮歌有难,太子保不住她,难道我也要眼睁睁看她被冤枉至死吗?我是她哥哥啊,您让我——”
“我让你在昭国好好带兵,绮歌是死是活自有天命,谁都不许插手。”白敬甫负着手走到马前,看也不看满脸怒气的白灏城,故作镇定的表情里一丝隐痛转瞬即逝。
第288章 摄魂之音
“闵王那边也收到消息了,绮歌私通敌国暗送武器,还在押送回帝都的路上唆使一群山匪劫囚,人证物证俱在,你拿什么救她?这丫头……总不让人省心!”白敬甫重重一甩手,面上愠色赫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府收到的信上已经把白绮歌所犯罪名大致罗列,但白灏城并不相信那些都是白绮歌做的,一方面出于对兀思鹰的了解,认定其不是通过歪门邪道求胜的人,一方面也是因着对白绮歌的偏私,若是承认这些是白绮歌所为,死罪难以推脱。
抿着唇犹豫片刻,白灏城举起信笺:“爹爹相信绮歌会投敌卖国吗?当初她屈辱替嫁为了什么?如果绮歌是那种贪生怕死、祈求荣华富贵之人,她何必放下太子妃的高贵地位去勾结一个新起小国?绮歌是您的女儿啊,为什么爹爹宁可相信外人也不肯相信她?”
“你让我怎么相信她?”白敬甫冷哼一声,抢过信撕了个粉碎,“灏城啊灏城,你是不是忘记昭国怎么被人攻破的了?就是因为你太宠绮歌、太相信她才让她有机会偷走布防图!”雪花般的信笺碎片丢到白灏城胸口,散成一片片飘落在地,白敬甫怒气未消,眼里满是沉痛:“我白家世代为将,守着昭国不受敌人铁蹄侵略,偏偏这一代出了绮歌这么个不孝孽种,辱了白家门楣不说还令得昭国沦为臣国。事到如今都是她自己选择的,你还想帮她做什么?让遥皇一怒之下踏平昭国?还是为了她这个孽种使白家百年名誉一夕扫地?”
白绮歌偷献布防图是不争的事实,白灏城无法加以辩解,低头看满地碎纸如雪,感觉自己似乎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拼命拉扯着,即将被撕裂。
家国使命,挚爱亲人,两者之间寻不到能够平衡的点,保护一个就要舍弃另一个,对重情重义又身负重任的昭国大将军来说,这是比经历过所有战役都要艰难的抉择。不过他不需要纠结犹豫,如何取舍,早在上次分别时就已经决定。
象征昭国三军最高荣耀的亮银铠甲被丢弃在地,扬起的灰尘覆盖往昔峥嵘,在双亲与弟弟惊诧眼神注视下,白灏城毅然决然地跃上马背,缰绳紧挽,目光熠熠。
“灏城不忠不孝,不配做白家后人,请爹爹向闵王禀明,这三军统帅之职还是另择高明吧。”
“胡闹!你给我下来!”情急之下,白敬甫伸手去拉缰绳,不料白灏城眼疾手快更迅速一步,调转马头躲了开去。白家长子早年战死沙场,幼子白灏羽不学无术,而今只白灏城一个儿子能让白敬甫稍感安慰,眼看连这唯一一个可造之材都要叛逆,白敬甫自是勃然大怒:“灏城!你还认我这个爹爹就立刻下马!你想让白家从此因你们兄妹蒙羞吗?!”
从小到大白灏城极少受到斥责,微有些发愣,而后恢复决心坚定摇头:“昭国名存实亡,君王昏庸无道,守它何用?爹,白家为昭国做得够多了,我不会再为一个不值得效忠的昏君舍弃家人,就算成为昭国罪人也没关系,我一定要去救绮歌!”
“你——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白敬甫气极,想也不想,佩剑陡然拔出,直朝着马身砍去。
白灏城身为儿子自然不能对父亲出手,眼看他要吃亏,白灏羽意料之外冲到白敬甫身前,张开手臂拦住就要落下的长剑。
白敬甫气得直咬牙,握剑的手不住颤抖:“滚开!不滚连你一起收拾!”
“爹爹,求你让二哥去吧,让二哥救救姐,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要眼睁睁看姐被冤枉死吗?!”白灏羽噗通跪在地上死死抱住白敬甫双腿,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容有着和兄长酷似的动容。
在白家,以前最讨厌白绮歌的人就是白灏羽,白敬甫不明白为什么自上次白灏羽被人劫走又救回后情况就变了,看着最小的儿子不停哭泣哀求,心底终是有一刹松软。就趁着这一刹,白灏城勒紧马腹一声高喝,不等白敬甫反应,一骑人马已在百步之外。
“救不回绮歌,就请爹爹在泽水边为我们立座衣冠冢吧!”人影远去,徒留漫天尘沙。
长剑颓然落地,白敬甫愣愣看着视野里渐渐消失的黑点,魁梧身躯忽地如高山崩塌,颤颤巍巍按住幼子肩膀,老泪纵横。
三十余载征杀不休,将军不悲白发,只悲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守着百年基业看家国风雨飘摇中步向衰亡,垂垂老矣,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亲手埋葬儿女尸骨吗?这一生,究竟保护了谁?
不知是白灏城的赴死决心还是白敬甫的悲恸牵动了白绮歌骨血,黑暗潮湿里难得睡着却忽地一下惊起,半张着嘴茫然张望,诧异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遥远国度的亲人。
“二哥……”靠着墙轻声呢喃,想起上次分别时白灏城的关心嘱托,白绮歌猛然涌出一丝害怕。
她的事,会不会牵连白家?会不会牵连昭国?心被搅乱就很难再平静下去,白绮歌敲了敲牢门,眉目和善的狱卒匆忙赶来:“祈安公主可有什么吩咐?”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有什么消息吗?”
狱卒回头望了望尽头桌案上的沙漏,回身轻道:“卯时二刻,才是祈安公主进来的第三日。早半个时辰陶公公来过,见祈安公主睡着就没打扰,听陶公公说素鄢夫人和锦昭仪还在皇后娘娘那边,其他的就没什么消息了。”
白绮歌感激点头,抽回身又缩到角落。
才第三日吗?总感觉像是过了千百年,等得几近麻木。
这两天独自身处黑暗之中她想了很多,原本以为只要遥皇消了气自己还有被赦免的可能,及至易宸璟出现告诉她最近紫云宫的异常,白绮歌这才慢慢回味过来,如今她已是生死一线的境地。
遥皇避而不出,仅从陶公公口中可得知圣旨的的确确遥皇亲自下达的,如此一来他人假传圣旨的可能就被排除,但这又无法解释为什么起初遥皇有网开一面的意思而后来又突然下了杀令,其中矛盾若是不能解开,她的死罪便无法赦免。糟糕的是现在易宸璟进退两难,不去找遥皇,其他人没资格为她辩解求情;去找遥皇,那么软禁尚未解除的情况下就是违逆圣意,遥皇既然连杀她的决定都做得出,撤了易宸璟太子之位只怕也不是没有可能。
换句话说,易宸璟面临一个两难选择——舍白绮歌保太子之位,或者拱手送还唾手可得的社稷江山,为了她放弃天下。
他会么?
白绮歌猜不透答案,曾经问过他,得到的是良久沉默。
其实就算易宸璟选择了天下而不是她也没关系,白绮歌不是满怀天真梦想的少女,不会以此去衡量一个男人感情的价值,在她看来,真正的男人应该懂责任、敢担当,既然他肩上有安定天下的任务就不该拘泥私情,这世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他去保护。
“叮伶——叮伶——”
无边安静中忽然传来几声铜铃脆响,不知怎的,听见那声音竟让白绮歌感觉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心底没来由一阵发慌。抬头朝牢外望去,狭长通道尽头似乎有一点光亮渐近,一抹身影飘飘忽忽,鬼魅一般向死牢走来。
“是谁?”屈起手指放在唇边狠狠咬下,滚热血腥涌入口中的同时,疼痛使得白绮歌恢复清醒。
黑暗里无人应答,连那铃声也戛然而止,倒是有脚步声取而代之,越走越近。
“数月不见,你还是这副丑陋恶心的样子。怎么样,牢狱滋味如何,喜欢么?”嘲讽不加掩饰的语气令人厌恶,然而那声音带来的震惊与恨意,远远胜过其他感觉。
白绮歌僵在原地,寒凉目光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字一顿,仿若要把名字的主人撕裂咬碎:“易宸暄!”
随着距离缩短,萤火大小的灯光渐渐扩大,油灯照映出的昏暗光线里,无数次出现在白绮歌梦魇中的那张脸庞、那个人,重新站在面前。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白绮歌遭遇无数变故,而易宸暄却还是原来模样,锦衣华服在身,阴鸷冷酷暗藏,外看温文尔雅、雍容华贵,骨子里的狠厉狰狞无人能及,便是连轻蔑笑容都与从前无二。白绮歌怎么也想不到易宸暄会出现在这里,凌乱心绪一时间难以尽数掩盖,憎恨自双眸宣泄而出,狷狂酷烈。
能不恨么?他背负的血债还不够多吗?
她与易宸璟还未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就无声逝去的孩子,与世无争却无辜惨死的敬妃,爱着谁、被谁爱着却魂断帝都的乔青絮……若是所有被易宸暄害死的亡灵都汇聚在此,只怕天地都要为之颤抖变色,此处,将成为阴魂哀嚎的地狱。
“别激动,我只是来看看你,看看一会儿是太子妃一会儿又是阶下囚的老相好。”察觉到白绮歌愤怒气息,易宸暄十分享受,斜挑的唇角阴邪冰冷,“你和老七坏了我那么多好事,现在知道错了么?你看,绮歌,这天牢阴森可怕,就算你们买通狱卒倍加照顾我还是能轻而易举走到你面前,低头看你像狗一样狼狈可怜——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你也好、老七也罢,最终都要成为我的玩物,按照我为你们描画的方法悲惨死去。”
他描画的方法?也就是说……
白绮歌仰头,看着被阴影遮住一半的冷酷面容:“是你在暗中操纵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