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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天     奇术之王txt下载     奇术之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玉罗刹初现其形(1)

    我和楚楚分开的时间只有十几个小时,但此刻的见面,却给双方都带来了巨大的欢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真正的好朋友之间亲密无间,任何沟通不需要言语,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瞬间心领神会。

    简娜黯然后撤,给血胆蛊婆让出地方。

    与她相比,楚楚高高在上,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无穷无尽的贵气。

    血胆蛊婆双手捧着竹篮,缓步走向白玉床,步履极为沉重。

    “小姑娘,你退后。”她向简娜招呼。

    “蛊王凶猛,无事的话,你们最好先退出去等候,听我们的招呼再进来。”楚楚向简娜、曲龄点点头。

    曲龄大步向外走,很明显情绪大为不满,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愿维持了。

    作为“51地区”的特使,她本以为自己到达“镜室”后会是最顶尖的人物,能够令所有人臣服。孰料,先是薛傲出现,傲然凌驾于她之上,对鬼菩萨、简娜等人更具指挥权。现在,又杀出了楚楚,无论是气势还是气质,一下子将她完全盖过。所以,她有气撒不出来,只能暂时避开锋芒,主战场让给楚楚。

    “夏先生,这里太危险,也许你也应该暂避一时?”简娜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关切地望向我。

    楚楚轻轻地捉住我的衣袖,代我回答:“他不会有事,在蛊术的世界里,我有能力保护他,这一点无需简娜小姐担心。”

    她们初次见面,楚楚就能一口叫出简娜的名字,可见她也是有备而来。

    “夏先生,我只听你一句话——”简娜并不买楚楚的账。

    漂亮女孩子之间,不需要任何缘由,就能彼此冷冷地对立,言语比冰霜雪剑更冷漠。

    我向简娜笑了笑:“我没事,楚楚是我朋友,她说保护我,就一定能保护我。你先出去,等我好消息。”

    这种情况下,我保持中立,就不会造成对任何一个女孩子的无心伤害。

    简娜释然:“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一下我就站在门外,寸步不离,只要你招呼,我会第一时间冲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走近我,右手一落,把袖口里滑下来的“*”塞进我手里。

    那是她唯一的防身武器,现在交给我,这份心意,重如泰山。

    “简娜,放心吧,楚楚小姐是苗疆炼蛊师的领袖,在这个领域里,没有她做不到的。你先出去,保护好自己。”我郑重地向简娜点点头,向门外指了指。

    简娜向后退,倏地转身,轻飘飘地走出去,然后揿下按钮,不锈钢大门缓缓关闭。

    “是不是比较麻烦?”等大门完全关闭,我压低声音向楚楚询问。

    那时,血胆蛊婆已经在白玉床的正南方向蹲下,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白手帕,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来。

    “非也非也。”楚楚摇头,“只不过,这是一次后辈向前辈的拜祭,心诚则灵,心不诚,则变成了新旧势力更替中的逼宫之战。我不喜欢战争,尤其是不喜欢苗人炼蛊师之间的内战,那只会徒劳地消耗大家的力量,招致外人趁隙进击。你放心吧,如果连我都解决不了这件事,普天之下,就没有活人能解决此事了。”

    我松了口气:“好,那就好。”

    血胆蛊婆从篮子里拿出的四件东西分别是一把桃木根雕成的长颈酒壶、一只古藤抠成的单耳朵海螺杯、一瓶深褐色的不知是酒是药的液体,还有就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暗红色果实。

    “她还得准备一阵子,我们到旁边去坐下慢慢聊。”楚楚提议。

    我们互相牵着袖子向右面走,到了那一长排不锈钢操作台前面。

    台下摆放着一米高的不锈钢圈椅,正好供我们舒舒服服地坐下。

    楚楚侧着头看我,嘴角又有了笑意。

    “笑什么?不告而别,难道不用道歉吗?”我故意装着怪罪她。

    “是啊,我道歉。”楚楚笑出声来。

    她的笑很迷人,或者就像古籍中说的——苗女多情,在苗疆那种远古、自然、朴实的山水树木环境中生长起来的人,全都带着一份独特的迷人味道。

    如果我心里没有唐晚先入为主,也许就会沉迷于楚楚的笑容里。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今早没有不告而别,我们分手之时,会不会就像刚刚简娜小姐离去时一样,恋恋不舍,情思绵绵,哪怕只是一小时甚至十几分钟的分离,也像生死离别一样?我不想忍受那种难熬的时刻,所以一旦决定要走,起身就走;决定要来,抬脚就来。时间是那么宝贵,我不敢浪费一分一秒。”楚楚说。

    我正色回应:“今早起床之后不见了你,我以为已经是最后一别了。”

    这句话虽简单,却是出自我内心的诚挚之语。

    楚楚大为感动,刹那间双目之中盈满了晶莹的泪水。

    “不要——”我的心被她的眼泪刺痛。

    “我没事,我没事。”楚楚别过脸去感叹,“从前读书,读到‘风起于青萍之末’的句子,油然想到,人的感情真的犹如吹拂过青萍的晓风,不知因何而来,不知因何而往,更不知……此风过后,何时还能回来?回来之后,青萍是否仍是昔日之萍?就算是昔日之萍,它是否还能记起在生命的懵懂之初,拂过脸颊的那一阵晓风?”

    我无法接话,只怕一个字说错,就要误了楚楚终生。

    嚓的一声,血胆蛊婆擦着了打火机,将五根朱红色的香一起点燃,握在手中,绕着那白玉床逆时针疾走。

    点香的规矩向来都是“神三鬼四”,在老济南人的风俗习惯中,从未有同时点燃五根香的说法。

    “别担心,蛊王是神外神、仙外仙,苗人的规矩也就跟内地人大不相同。”楚楚解释。

    我点点头,眼角余光瞥见,楚楚正轻轻地挥袖拭泪。

    香一起,大厅里就多了一种诡异的血腥味,并且越来越浓烈。

    那五根香的长度都是一尺,燃烧极慢,当血胆蛊婆绕行了二十圈时,香也只烧了五分之一。

    “龙血香能够唤醒沉眠的诅咒之力,时间也许会久一些,但一定是行之有效的。”楚楚再次解释。

    一旦牵扯到蛊术,“镜室”内的高科技就无处施展了,因为前者是唯心主义,后者却是唯物主义,两下里完全对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一步踏错,就将事情搅得一塌糊涂。”我不禁自责起来。

    因官大娘、鬼菩萨引发了“镜室”之变,这本来是一件看似单纯、容易的事,只需要以现代高科技技术去探测分析官大娘的灵魂就足够了,但我无意之中的冒进,却造成了唐晚的“失魂”,终于导致了拆解斗室、当场解蛊的麻烦结局。

    “这怎么能怨你?恰恰相反,如果你每一步都能引发奇术界的大变、小变、连环畸变,只能证明你是一个具有神奇力量的人。我自小接受的训诫中有一条,说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现象。那训诫是以三苗土著语的形式传下来的——”楚楚先用苗语念了一遍,音节古怪,无法复述。

    “那是什么意思?”我以为她故意用话来宽我的心,不禁苦笑起来。

    “翻译为汉语,意思是——无浪起,死压压;有浪起,运开花;一浪起,可淘沙;万浪起,掌天下。”楚楚回答。

    我玩味那些话的意思,亦联想到古籍中描述江湖大人物的话,其中有“覆雨翻云、驭浪而行、皇图霸业、谈笑风生”的说法,似乎能与楚楚所说的苗疆古语相互印证。

    “你们汉人常说,人挪活,树挪死,穷则变,变则通——这些真理听到耳朵里,的确如醍醐灌顶一般,让人眼前、心里亮亮堂堂的,不再为前途感到迷惘。你自己也意识到了,每到一处,都能引发一系列有机的变化,这就是很多大人物梦寐以求的造化之功、洪荒之力。你若是感到自责、自怨,那真的是恃才傲物到了极致。所以啊,以后千万不要在众人面前这样自责,只会让那些嫉妒你的人越来越眼红,越来越愤怒……”楚楚又笑了。

    “谢谢你。”我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由衷地向楚楚致谢。

    “我该谢谢你,咳咳,咳咳……”楚楚用右手掩着口,轻声咳嗽起来,“我是带着使命来济南的,如果局面风平浪静,我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解决问题。有你在,各种变化如山雨欲来,整个济南的奇术界风起云涌,我就能找到最微妙的切入点,达成使命,功成身退。”

    如果我真的能给楚楚帮上忙,那是我的荣幸,也就不会觉得欠她太多了。

    “不要急,该来的,终究会来的。”楚楚幽幽地叮咛。

    我还没问她为何深入“镜室”的第十八层,是受人胁迫还是好意邀请——这些事,相信楚楚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我,过多询问,只会让她为难。

    “香,点够了吗?”楚楚蓦地扬声问。

    “还剩寸半。”血胆蛊婆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一头怎么说?”楚楚又问。

    “海中金,千尺深。”血胆蛊婆回答。

    “点,继续点,我必须要听到玉罗刹的声音!”楚楚厉声下令,而后徐徐补充,“玉罗刹号称苗疆第一大炼蛊师,她的威名、威信、威严是靠重杀、酷刑、暴击积累而成,要想请动她,不易。血胆蛊婆,香中传讯,如果解决今日之困,我可以赐予她苗疆神龙之脑,让她时隔七十年后脱离咒怨之苦,重生为人,再入轮回。”

    血胆蛊婆答应一声,二次点香,这次一手抓着十根香,同时点燃。

    大厅里的血腥味更浓,因为现在总共有十五根香一起烧着了。

    “大哥,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到地下十八层去?又为什么要吩咐血胆蛊婆派那只斥候蚁赶来向你传讯?事情很简单,地下十八层里有一些复杂的事,连我都无法做出决断,所以我希望你能过去帮我。可是我起初计算错误,忘记了‘镜室’之中的分界线十分明确,这边的人只拥有七层以上的权限,无法进入深层。所以,我才立即过来见你。你是不是误会我被‘镜室’囚禁了,要求鬼菩萨救我出来?大哥,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会如此关心我了,小妹心中无限感激,无法用言语表达……”楚楚的泪又来了。

    她吩咐血胆蛊婆做事时,雷厉风行,勇敢果决,但一面对我,却又变得十分柔软,动辄泪湿眼眶。

第107章 玉罗刹初现其形(2)

    “你的身世——你以前经历过灰色的日子,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未来一切顺利,避开江湖风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想关心你,但苦于有心无力,真是惭愧。”说到这里,我再度苦笑。

    “大哥,你未来一定会成名于天下,因为我感觉到,你有‘定海神针之相’。古训中说,在我们苗疆,至少五百年才有可能出现一个这样的大人物。我能做你的妹妹,是万分荣幸的事。大海无垠,深不可测,唯有定海神针,才能镇压四海,慑服水怪。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光明就在前面。”楚楚非常肯定地说。

    “定海神针”是来自《西游记》里的宝物,即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兵器金箍棒,可大可小,重逾千斤,在西天取经之路上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

    “谢谢妹妹谬赞。”我渐渐扫去了脸上的苦笑。

    逆境之中,如我们这般相互鼓励,是只有好朋友之间才能做到的。

    “唐小姐也会没事的。”楚楚伸过手来,捉住我的袖子,“别担心。”

    她爱屋及乌,对唐晚的关心也是毫不掺假,完全发自肺腑。

    提及唐晚,我的心又悄然揪了起来。

    “关于‘勾魂夺魄白玉床’的传闻,我在苗疆就已经听说了。当年——大哥,你有没有耐心听我讲讲七十年前玉罗刹的故事?”楚楚问。

    我点点头:“好啊,虽然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她的事,但她来自苗疆,你讲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她。”

    之前,玉罗刹被当做一位抗日英雄到处传颂,她使用的诅咒之术,也被美化放大,成了小说家、戏剧家UU小说“杀人不沾血、千里不留行”的神器。可是,当社会媒体去热炒某样东西的时候,一定是加上了记者个人的观点,将这个故事层层美化,直到面目全非。

    我不想听“手撕鬼子”之类的奇幻故事,只想了解事实真相。

    楚楚一笑,嘴角小小的酒窝打着旋陷下去,带出说不尽的娇媚冶艳。

    “新旧政府更替之时,有位张姓女作家曾写过一部小说,名字不必细说了,内容是一个抗日女杰爱上汉奸的事,近代拍成电影后,轰动一时,万人空巷。玉罗刹的故事跟那小说相似,但她爱上的不是汉奸,而是一名地下抗日者。在那样的乱世之中,她本来可以将那男人留在苗疆,偏安一隅,做个自由自在的土皇帝、土皇后,可她偏偏被那男人说动,放下世外桃源的隐居日子不过,奔赴北方,抗日救国。她的到来,使得地下抗日组织的实力大增,而当时的组织首领就策划了‘吴之雪风号’上的突袭诅咒行动,企图以玉罗刹一人之力消灭一个国家、拯救一个国家。那时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是最最流行的,也是一口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任何一个年轻人被绑架到这句话上的时候,其下场都是死路一条,用自己的命染红官员的顶子,或者将自己的尸体变成将军晋升的垫脚石。很可悲的是,这次被送上不归路的是苗疆第一炼蛊师玉罗刹,而她已经被组织彻底洗脑,将自己的自杀行动当成了崇高无上的爱国战争。那次行动的原始计划是这样,玉罗刹必须在其他同仁的策应下接近日本大人物,近距离发出绝世诅咒。那诅咒的内容亦是十分明确,一是诅咒日本国运倾覆,二是诅咒皇室后继无人,三是诅咒大人物失魂落魄。战争结束后,写着诅咒内容的符文曾被披露在港岛报纸上,但却无人能够读懂……”楚楚说。

    当她叙述玉罗刹的一生时,眼中饱含深情,却没有指责嘲笑的意思。

    两个人同为苗疆炼蛊师中的精英人物,虽然年代不同,肩上负着的重任却是一样的。身为领袖,不可能只有获得没有付出,那样岂能服众?

    “玉罗刹的故事果然够精彩!”我说。

    “可惜,这故事没有一个光明的尾巴,抗日组织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大人物受到诅咒后,行事错乱无度,终于在海上误按了逃生舱发射钮,将他由潜艇中弹了出去……玉罗刹当场死于‘吴之雪风号’——”楚楚补充,“她是第一个如此死法的炼蛊师,所以随之带来的麻烦是,她毕生豢养的蛊虫四散奔逃,成为‘野蛊’,既找不到可以反噬的旧主,又不能被收归到其他炼蛊师门下,在苗疆引起了很大的后患。我希望,这一次能够帮她一把,让她的人生变得圆满。无论如何,她曾为这国家出力,其功劳都不应该被抹杀。”

    的确,抗日是所有中国人的事,任何一个在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人,都应该受到国家的关照,消除后患,灵魂安歇。

    我也想起了我的爷爷、太爷爷,他们与玉罗刹一样,都为那场力量对比十分悬殊的战争流过血,出过力。

    从根本意义上说,抗日就是抗日,无论是在旧政府领导下,还是在新政府的带动下,只要是抗日的,就都是国家和民族的英雄,就应该将名字留在纪念碑、功劳簿上。

    “你做的是一件积功德、感天地的大好事,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如果人人都能像你一样,不让本族先辈们的鲜血白流,那么我们中国的五十六个民族一定团结一心,成为雄踞亚洲的东方雄狮。”我说。

    实际上,每一个民族在发展过程中,都会出现数典忘祖的败类。这些败类如同蛀虫,将本族的基业一点一点蛀穿,令千里长堤毁于蚁穴。

    中国历史上,外敌入侵之时,汉奸层出不穷,为了自己一家人的生存,助纣为虐,毁灭了千万家庭的幸福;和平时期,为了一个人的贪欲享乐,穷奢极欲,毁灭了一个城市的未来希望。

    蛀虫不除,大国难以复兴。

    奇术界也是如此,如果不能消灭某些指望着一技之长换取惊天财富的狂徒,那么整个世界都将陷入看不见的烽烟战火之中。

    “杀楚——”话到嘴边,我又咽下。

    我希望楚楚全力以赴解决玉罗刹这件事,不想再提其它话题,使她分心。

    “大哥,别为我担心。炼蛊师数百年来雄踞苗疆,连两汉大军、唐宋猛将、大元铁骑、明清火炮都没能踏平我们的山寨,可见巫蛊之道已经远远超过中土人所倚仗的刀枪火器。炼蛊师都是有绝对信仰的人,信仰能够战胜一切,亦能够令苗疆所有山川土地、飞虫走兽的灵力加持于一身,人挡杀人,佛挡*……”楚楚嘴角噙着的笑意渐渐变冷了。

    “炼蛊师都是有故事的人。”我记起了从前看过的一句话。

    若想成为炼蛊师,必须经过艰苦卓绝的几百道考验,其间残酷,外族人根本想象不到。当然,每个山寨的考验内容各个不同,都已经成了本族的秘密,从不外传,更极难外泄。

    “是啊,不单单是炼蛊师,世上每一个卓尔不群的高手,都是有故事的人。大哥,你岂不也是一样?”楚楚问。

    我无法回答,至少在为大哥报仇之前,我没有资格夸夸其谈。

    “小姐,有动静了!”血胆蛊婆低声叫起来。

    楚楚腾身而起,疾步冲向白玉床。

    我跟在后面,大厅里已经是青烟缭绕,都是血胆蛊婆手里的香弄出来的。

    现在,血胆蛊婆的脖子上挂着一副听诊器,一边绕着白玉床疾走,一边不时地握着听诊器探头,贴在白玉床的立面上。

    楚楚由血胆蛊婆手中接过听诊器,一下子按在白玉床的中心。

    血胆蛊婆停下来,双掌一合,把所有还在燃着的香搓成粉末,随手抛开。

    表面看来,白玉床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铺在地上。

    楚楚闭着眼睛谛听了一阵,轻声自言自语:“逆经脉解蛊?有人由生而死,有人由死而生?一报还一报,一命还一命?这岂不是强人所难?”

    她打了个手势,血胆蛊婆立刻横跨两步,到了楚楚的正对面。而后,两人慢慢蹲下,四只手全都搭在白玉床上。

    “后退。”血胆蛊婆低声告诫我。

    我向后退了一大步,伏低身子,观察两人的动作,随时准备出手帮忙。

    “别提让我为难的条件,我不是神,很多事根本做不了。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为自己,只为苗疆人民的和平幸福。你有你的愤怒,我也有我的难处,是不是?”楚楚再次低语。

    听诊器能够帮人体察到很多微观的声音,虽然是医生离不了的诊断工具,但很多高手已经将它运用在其它行业里,并且越来越得心应手。

    我手中没有听诊器,当我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白玉床上的时候,瞬间感觉到,这硕大的玉制品正像人一样缓缓地呼吸着。

    “它是‘活’着的,一呼一吸之间,相隔差不多五秒钟,与练成了‘龟息功’的瑜伽高手近似。它是被血胆蛊婆的香唤醒的?或者说,它一直都‘活’着,只是‘镜室’内的人没有察觉?”我脑海中涌现出很多问题,但我紧攥双拳,强迫这些问号远离,继续感受那白玉床的动向。

    我的耳中又听到楚楚的声音:“一个人的寿命是有限的,灵魂亦是如此。你不可能在一百年中全都保持着同样的警醒,一停不停地维持着诅咒的力量。你做不到,我做不到,苗疆没有一位炼蛊师能做到,即使是久远以前第一位炼虫成蛊的祖师爷也做不到。否则的话,古人又怎么会留下‘生有涯、知无涯、以有涯之生为无涯之事’的万古名言?你,做了应该做的对的事,为苗疆炼蛊师正名,你的地位和名望在炼蛊师的历史上无人能够取代。现在,每个部落的祠堂都悬挂着两张照片,高位是祖师爷,二位是你,之下的三位才是部落的族长头领。任何一个有志于成为炼蛊师的年轻人,拜师之前,第一要拜祖师爷,第二要拜你。这种盛名,据我所知,没有哪个人能与你相比。你为国家出力,化身为咒,扑击敌酋,‘吴之雪风号’一役,杀出了苗疆炼蛊师的威风,也将扶桑人如日中天的国运拦腰斩断。玉罗刹,你是我的偶像,此生唯一,绝不会变……”

    她说了这么多,那白玉床却只是保持一呼一吸的老样子,并没有出现其它异动。

    “结束这一切吧,战争结束了。玉罗刹,苗疆在等你归来。我保证,你将永享供奉,成为苗疆炼蛊师不朽的传奇。”楚楚怅然补充。

    她的语气变得十分哀伤,而那些话,更像是祭拜家族亡者的深情告白。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当今亚洲,歌舞升平,的确应该告慰那些在抗日战争中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们。没有他们,何来今日花红柳绿、泉声潺潺的崭新济南?

第108章 玉罗刹初现其形(3)

    我无法用第六感察觉更多情况,刚一睁眼,就见楚楚正向血胆蛊婆打手势,随即举起右拳,先出食指,然后是中指、无名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等于是下令前的“一、二、三”计数,无名指一出,两人同时俯身,双手插入白玉床底部,猛地将那沉重的玉石掀起,直上直下地笔直竖立。

    我立刻前冲,面对白玉床的底面,帮她们一把扶住。

    刹那间,我看到玉石表面有一幅图画在迅速淡去。

    准确说,不是图画,而是一个女人的画像。

    “咦?有幅画在那里,一闪就不见了。”我立刻告知楚楚。

    楚楚额头上陡地渗出了一层冷汗,沉声问:“是个女人?对吗?”

    血胆蛊婆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重重地顿足:“坏了坏了,坏了!”

    楚楚大声喝斥:“你在说什么?两军阵前,自乱军心者,斩立决——”

    血胆蛊婆并没有闭嘴,而是由侧面探过头来,向玉石表面扫视着,嘴里仍在歇斯底里地叫着:“看到女炼蛊师**者,剜其双眼,拔其口舌,钉其五心,钻其会阴,虽千年不死、不生、不灭、不消。这是苗疆的死规矩,谁都删改不得!”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而我刚刚看到的女人画像,就有可能是传说中玉罗刹的**。

    “不要再说了!”楚楚急喝一声,右臂一振,右手食指指尖射出一道紫线,穿入血胆蛊婆的眉心。

    紫线一闪即收,血胆蛊婆的嘴仍然张着,但喉中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女人的画像消失后,玉石表面平滑干净,与白玉床的正面毫无区别。

    “她说的,不必信。”楚楚望着我,但已经笑不出来。

    很明显,如果血胆蛊婆说得不对,楚楚就不用紧张到满脸流汗了。

    “好,我相信你。”我向她笑了笑,没提任何问题。

    楚楚挥袖擦去额头的汗珠,喘息了几次,情绪渐渐稳定后,轻轻抚摸着白玉床的反面,低声解释:“她就在这里,七八十年来,这里是她的全部世界。她并没有死,死的只是她的身体,而她的灵魂早就与诅咒化为一体,成为至轻至简的物质。在我们炼蛊师的术语中,她已经变成了‘霾’。苗疆之地极多瘴气,那是炼蛊师最喜欢的东西,因为瘴气让一切事物迷失本性,增加了所有物质的不确定性。因其不确定,就增加了被敌人破解的可能性。霾,更胜于瘴,它已经不必靠苗疆的特殊地理环境存在,而是随机、随时、随心、随行,只要她愿意,就能瞬息千里,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阻隔。”

    我将这些话理解为“玉罗刹已经修炼到炼蛊师的最高境界”,正如佛陀、道家的修行者所追求的——“修行的极致,就是抛弃**而独剩灵魂,无羁绊,无纠缠,如若不系之舟。”

    “只要她肯听我的话,就能将自己从这里释放出来。”楚楚又说。

    我希望如她所愿,玉罗刹能够自觉自愿地奔向光明,既解除自身的禁锢,也不会再禁锢他人,譬如唐晚。

    接下来,我拖过来四张电脑桌,将白玉床牢牢地夹住,让它保持竖立的状态。

    楚楚吩咐:“血胆蛊婆,点七七四十九香阵,请蛊王现身说法。”

    血胆蛊婆默不作声,依照楚楚的话去做。

    我能猜到,楚楚刚刚使用紫线刺中血胆蛊婆眉心,正是一种催眠类的控制之术。

    “我们……可能还要等一等,这件事一定得有耐心,着急不得。”楚楚后退,但双腿抖颤,站立不稳。

    我搀扶着她,重新回到座位上。

    看得出,楚楚的情绪遭受重创,脸上已经挤不出笑容,沉静得像结满了冰花的玻璃。

    “我没有看到什么,那只是一幅女人的画像——也许是个人影,一闪就消失了。血胆蛊婆说的那些酷刑,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既没有看到玉罗刹,更没有看到她的**。”我试着解释,可自己也知道,这解释十分苍白。

    在这个世界上,虽然可以自证清白无罪,但有时候自证无用,很多法律条文、刑罚公式就放在那里,直接原封不动地套过来,令人百口莫辩。

    “大哥,你且宽心。我是苗疆炼蛊师之首,任何事,只要跟巫蛊之术有关的,我都能摆平。”楚楚说。

    我苦笑一声:“我相信你,但我不愿意你为我承担罪责。如果那样,不如我自己来扛。”

    楚楚摇头:“大哥,你应该知道,我愿意为你挡下所有的子弹箭矢,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若子弹箭矢伤了你,就等于是伤了我的心。”

    “我也一样。”我低声回应。

    “既然如此,我们还用得着讨论这个问题吗?”楚楚问。

    我摇摇头:“不用讨论了。”

    楚楚叹了口气,直起腰来,把散乱在额头上的发丝向后一捋,强笑着问:“那我们还发愁什么?不如——不如现在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继续战斗。”

    她取出电话,按了一个号码,大声吩咐:“把你们最好的招牌菜做八个,再加一瓶最好的野山葡萄酒,送到地下七层来。”

    “镜室”之内当然不能叫外卖,我不知道她打电话给谁,竟然神通广大到可以直接点餐。

    楚楚放下电话,强笑一声:“大哥,我刚刚是打给‘镜室’的食堂。这栋建筑物极大,我去的地下十八层只是‘镜室’的一个研究分支,其研究方向是‘虫体术’,代表着人类对于昆虫的研究最高点。据我所知,‘镜室’至少有四十部电梯,通往这个巨大的‘永’字结构建筑物的各个地方。我们眼下所在的地下七层,只不过是‘永’字的一个‘点’。在中国汉字的书法研究中,‘永’字集合了所有笔画,是一切文字的代表,而当初设计‘镜室’的人采用‘永字八法’作为构造创意,其内心真正要表达的,或许是将‘镜室’建造成一起奇术的聚合之地,天下无双,宇宙第一。”

    我点点头,因为鬼菩萨之前也说过,“镜室”是宇宙第一的科研机构,其目标是超越“51地区”。

    “据说,食堂的菜很好吃。”楚楚故意要打破沉默。

    我为她感到心疼,因为她不但要面对白玉床内的复杂情况,还要给我宽心,照顾我的情绪。

    我想不到“镜室”的结构竟然如此庞大,之前在我和唐晚面前,鬼菩萨以自己身为“镜室”一员而感到自豪,但现在看来,他也仅仅只是这个机构的马前一卒而已。

    “那两个盗墓者怎么样了?”我也打开了另一个话题来回应楚楚。

    “哦他们——我一整天都在联络他们,但很不幸,他们杳无信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个好兆头。”楚楚一笑,若有所思,“很久以来,我就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古代人留下‘夜郎自大’的故事,其实现代人笑话那故事的同时,自己也在重复着同样的事。奇术界的高手自以为可以视现代法律、军警如纸糊的门神一样,他们只执行自己那一套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独特规矩,孰不知,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律机器都是在不断进步的,政府投入大笔的金钱、人力去提高自己的执行力,并且不惜招安那些深谙奇术、身怀绝技的有志之士,给他们单位编制,让他们具有政府公务人员的身份,配以枪械、手铐和杀人执照。在这种情况下,等于是手无寸铁的山野流民遭遇了长枪铁甲的正规军队。孰高孰低,用手指头想都能想出来。所以,真正的奇术高手一定要以‘夜郎自大’的故事为前车之鉴,在努力提升自己的同时,敞开胸怀,扩大眼界,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做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大哥,要成为这一领域的高手很难,要成为‘奇术之王’则是难上加难,并且很有可能,在向那顶桂冠发起冲击的中途倒在其他人的暗算之下。我看得出你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唯一能给予你的忠告就是——更谦逊,更低调,更谨慎,更深思……”

    楚楚的确为我想了很多,每一句话都极具针对性。

    她所分析的奇术界现状,既条理清楚,又睿智高明。

    天下,既是奇术师的天下,又是国家政治、权谋之士、武将王师的天下。任何人想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上分一杯羹、成一件事,都不可能唾手而得。

    我要走的路还长,这一点我绝对承认。

    “谢谢妹妹的教诲。”我向楚楚深深颔首。

    “大哥,你这样说,折煞小妹了!”楚楚笑出声来,“我希望你过得越来越好,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保护自己所爱的女孩子,譬如唐小姐。还有,我希望由你这样的正义之士进入奇术界的上层,如此才能拨乱反正、涤荡奸邪,使得中国的奇术界能健康发展,避免成为大国政治所深恶痛绝的‘奇术贫民窟’。”

    我郑重地回答:“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不辜负妹妹的寄望。”

    爷爷出殡当日,我见识到了济南江湖上的很多大人物,有些都是只闻大名、无缘结识的。

    我知道,坊间的百姓提到那些大人物时,都以“爷”或者“哥”称之,以认识他们为荣,仿佛他们的地位比政府官员更高大。其实,这不是一种健康的社会现象,当这些所谓的大人物膨胀到一定程度时,必定会遭到政府的重拳打击,因为他们是这社会上的毒瘤,他们所有的捞钱手段都是非法且肮脏的。

    和谐社会中,绝对不容许有任何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的社团存在。

    如楚楚所说,如果奇术界的某些人走这类大人物的路子,一定会给奇术界招来巨大的灾难,最后形成难逃灭顶之灾的“毒瘤”。

    真正的“奇术之王”,就要有高远的政治眼光,从“治国”的高度来革除业界弊端,从一开始就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大哥,我察觉你举一反三,想了很多。对吗?”楚楚问。

    我摇摇头:“那是以后的事,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只有度过眼前苦厄,才能继续前进。”

    楚楚向前伸手,捉住我的袖子,正色起誓:“大哥,我以苗疆蛊主的神位起誓,一定保你和唐小姐平安。她跟你百般相配,不要负她,好吗?”

    我也正色回答:“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护佑她一生,绝不辜负。”

    我相信,世间比唐晚更好的女孩子大有人在,但她一出现,就填满了我的心,再也没有留下空隙。

    楚楚开心地笑了,像个春天里捕捉到心爱蝴蝶的小孩:“要是唐小姐能当面听到你这么说,不知该有多高兴呢!还有,外面那位简娜小姐如果听你这么说,不知该有多伤心——”

    一句话没说完,大门敞开,简娜领着一名推着送餐车的白衣服务生进来。

    “夏先生,服务生说是你这边点的餐?”简娜问。

    那服务生的白帽、制服和餐车的车身上都有醒目的黑色“秘”字标识,既正规,又神秘。

    “是我点的。”楚楚站起来。

    “你?可是,这不合规矩,已经逾越了我们的职权范畴。”简娜的情绪有些激动。

    “对,的确越权,但我只要打电话,就能修改你们所谓的等级权限。你且不要管越不越权,先帮着服务生把餐盘摆好就是了。简娜小姐,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招待好我跟夏先生,而不是只盯着机构的保密手册。”楚楚毫不留情地直斥。

    简娜不动,昂首盯着楚楚的脸,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我及时地走过去,站在两人中间。

    “小妹,简娜小姐并无过错,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大家都不遵守‘镜室’的保密守则,这么庞大的高级科研机构岂不乱成一团了?而且,简娜是这里的研究员,并非服务人员,你刚刚说的话十分不妥,快向简娜小姐道歉!”

    我寒着脸向楚楚这样说,只是要给简娜面子。

    她们两人于我而言,前者近而后者远,所以无论怎么斥责楚楚,在这种情形下都是合情合理的。

    “是,大哥说得极是,小妹错了。”楚楚一见到我,脸上的寒霜就瞬间融化。

    “知道错,就向人家道歉。”我重复。

    楚楚笑靥如花,向简娜微微鞠躬:“对不起简娜小姐,我刚刚的话说错了。但是,我和大哥正在担心唐小姐的身体,他为了这件事心急如焚,焦头烂额,根本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我越权点餐,都是为了大哥,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我相信,如果简娜小姐面对这种情况,一定也会想办法让大哥吃上可口的饭菜,而不是拘泥于保密手册。现在,我向你道歉,只要我大哥吩咐下来的事,即是错得离谱,我也会照做。对不起了,对不起!”

    这些话表面看来已经服软,但字里行间,却已经对简娜造成了更沉重的心理打击。

第109章 五丈原禳命之法(1)

    我为了唐晚的事揪心是事实,简娜很清楚这一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是,楚楚特意强调,很明显是告诉对方,不要知难而进,做第三者并没有什么希望。

    简娜冷笑:“不敢当,楚楚小姐是‘镜室’地下十八层的贵宾,神通广大,无需向我道歉。至于唐小姐,我相信她在夏先生的护佑下,一定是吉人天相,安然无恙。”

    她随即安排服务生把送来的菜摆在桌上,那些菜是用纸盘盛着的,表面用保鲜膜封紧,又卫生,又环保。

    楚楚拿起那瓶酒看了看,向那服务生问:“酒不错,杯子呢?”

    服务生从餐车的抽屉里取出一桶没开封的纸杯,放在桌面上。

    楚楚皱眉:“这么好的酒,用纸杯喝,岂不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了?就算没有水晶杯,好歹你也带几只玻璃杯过来呀?”

    服务生满脸歉意:“抱歉小姐,在这里只能使用一次性的纸杯、纸盘和塑料刀叉。这是死规定,就算最高层的领导来了,也必须遵守。”

    简娜在一边冷笑:“楚楚小姐,你听清楚了吗?就算最高层的领导来了,也只能遵守环保规定。我很奇怪,真是想知道,这规矩是否能为你而修改呢?”

    楚楚遭了讥笑,一时语塞,无法反驳。

    服务生把菜摆好之后,垂手立在一边。

    在“镜室”这种庞大的机构之内,所有供给应该是能够自给自足的,形成一个小的环保生态循环系统,不必依靠外界而独立存在。

    由此也能看出,“镜室”的创建者有着“独立为王”的巨大野心。

    我故意装作听不懂两人斗嘴,向简娜问:“鬼菩萨呢?他一直没回来,难道另有公干?”

    简娜摇摇头:“我不知道,刚才一直与曲小姐守在门外,心无旁骛,只等这边的消息。夏先生,你先用餐,我们出去了。”

    我有心招呼简娜、曲龄一起吃饭,但这些菜是楚楚叫来的,她不开口,我不能越俎代庖。

    “等一下,简娜小姐,不如一起吃好了,反正我和大哥都吃不下——吃不下也只是浪费,对不对?你们‘镜室’的人环保意识极强,想必不愿意看别人剩菜剩饭剩酒,把剩下的全吃光,才是一个环保人士的职责,你说呢?”楚楚开口。

    简娜冷冷地一笑,随着那服务生大步走出去,再度关门。

    楚楚看着我,无声地做个鬼脸,然后扬手坦承:“大哥,我是故意的,故意把她气走。”

    我的情绪有些不安,但并非因为刚才两个女孩子斗嘴,而是隐约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妥当。

    除我之外,鬼菩萨与唐晚的关系最近。就算他有新的公干,至少也要跟我打个招呼再走,怎么会不告而别?

    “大哥,吃饭吧——你在想什么?”楚楚看出了我的心事。

    “我在生鬼菩萨的气。”我只能如此解释。

    “事情要分步走,就算别人在这里,也帮不上手,只能作壁上观。好了好了,先吃饭,吃完饭慢慢想。”楚楚把一副塑料刀叉递过来,满脸都是幸福的表情。

    在这里吃饭,用具极其简陋,跟大酒店里的排场不能相比,但这是大战斗间隙里的小憩,短暂而宝贵,简单却温馨。

    那瓶酒的瓶塞已经打开一半,楚楚轻轻一拔,酒香就飘洒开来。

    她倒了两杯酒,咂嘴感叹:“真是好酒,但这纸杯也的确煞风景。看起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只能在某些时候将就凑合。”

    酒是好酒,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心思已经分作了三四处,根本无暇品酒,只当汽水饮料一般喝下去。

    血胆蛊婆并没有一起来吃,而是守着那白玉床,也守着围绕白玉床的七七四十九根香。

    大厅里安装着自动换气设备,香烟上飘,立刻被抽风机吸走,比起刚刚烟雾缭绕的乱局来,现在这里的空气已经好了很多。

    “大哥,我在用诸葛武候的‘五丈原禳命之法’与玉罗刹沟通,那四十九根香,就代表了那种法术里的七七四十九盏问天灯,但比灯火更安全,更持久。如果她能了解我的苦心,就会一切配合,打开禁锢的世界。诸葛武候不仅仅是汉人的智者偶像,也是我苗疆每个部族供奉的神祗。他是中国公认的世间第一等智者,这种禳命之法更是微妙到极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是不会使用的。”楚楚一边喝酒,一边向我解释。

    “救得了玉罗刹,就能解决矛盾,是这样吗?”我问。

    楚楚点头:“这是第一层意义,当然我还有第二层意义,那就是解救所有苗疆炼蛊师的亡者灵魂。作为苗疆炼蛊师的首领,我活着,永远都把为炼蛊师谋福利、求发展作为首要职责。佛陀告诉我们,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才是一个伟大领袖的做事原则。大哥,我希望你以后也经常反思自己,目光放长远,立足求高点。唯有如此,才能成就真正不朽的奇术大业。”

    我忽然意识到,楚楚所说的一切,都像是临别叮咛,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楚楚,你心里若是有计划,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直盯着她。

    血胆蛊婆说,看过女炼蛊师**的人必遭酷刑而亡。如果这是应该我扛下来的事,我绝对不让楚楚为难。

    “大哥请放心,只要是跟蛊术有关的,我一切都能搞定,不用你分心。”楚楚的回答与刚才一样,但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的不安越堆积起来。

    菜极好,既有鲁菜精华,又有川粤美味,不亚于济南市内各大酒店专业厨师的手艺。

    楚楚的胃口也很好,挨个品尝,赞不绝口。

    “等唐小姐醒了,大哥就没心情陪我吃饭了。”她说,“所以,这是我生命中最开心的一餐——”

    我知道楚楚的情绪有些不对,刚要张口再问,就发现燃着的那些香起了诡异的变化。

    香烟向上飘起的时候,最终都会被吸入到侧上方的换气扇排风口去,这个过程是肉眼清晰可见的。

    现在,所有香烟改变了飘动方向,竟然被那白玉床吸过去。

    楚楚及时地打了个手势,制止血胆蛊婆冲过来报讯。

    “大哥,等一下不管你看到什么怪事,都不要出声。”楚楚低声叮嘱。

    我立即点头,抬右手捂住嘴。

    香烟是不会平白无故消失的,只能是通过换气扇排放到空气中。

    我看得出,那白玉床吸收香烟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吸饱”,产生新的变化。

    “诸葛武侯想用‘禳命之法’给自己续命,一盏灯表示一年,他的本意是向上天再借四十九年。那真的是太贪心了,以他的睿智程度,每续命一年,只怕就要有一百个普通的智者共同减寿十年来供给他。如果他续命四十九年,那就需要四千九百个智者一起减寿十年。这对别人不公平,尤其是江北司马仲达……如果是我,只求续命十年,这三千六百天里,天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抛开一切禁忌……错错,我是在为玉罗刹筹谋,怎么会扯到自己身上?”楚楚自言自语起来。

    诸葛武候一生无敌,即便是殒命于五丈原之前,也曾有机会改变命格,使用了三国之前从未面世过的“禳命之法”。

    那是他的独创,也是他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张生死符。

    当虎将魏延突然闯入大帐,踢翻了问天灯之时,诸葛武候大概也就领悟了上天的旨意。

    天要他死,禳命也无用,因为那是凡人不可违背的天意。

    现在,楚楚使用“禳命之法”来援救被禁锢的玉罗刹,最终结果又会如何呢?

    史书之中,有诸葛武候施展“禳命之法”的详细记载——

    彼时,蜀魏屯兵于五丈原。诸葛武候夜观天象,遥见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隐,相辅列曜,其光昏暗。这种情形下,代表他自身寿命的主星已经出现了“亡灭”之相。他自幼精通天文地理、宇宙行藏,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在这种命之将亡的关键时刻,立刻筹划使用祈禳之术,以求自救。人必自救而天救之,这也是真正的智者面对生死存亡时的最正确抉择。

    在此计划中,他先命弟子姜维引甲士四十九人,各执皂旗,穿皂衣,环绕帐外守卫。之后,他独自于中军帐中亲自筹谋祈禳北斗七星,在地上分布七盏大灯,外布四十九盏小灯,内安本命主灯一盏。如果七日内代表人寿的本命主灯不灭,则他的寿命就能增加;若主灯熄灭,他的死期就将如约而至。

    祈禳之法一共要实施七日七夜,等到了第六夜凌晨,诸葛武候看见主灯明亮,心中甚喜。忽然敌军来攻,寨外呐喊。虎将魏延飞步进来禀告军情,脚下一滑,竟将本命主灯一脚踩灭。正是这意外的一脚,将诸葛武候的北伐魏国之志、光复汉室雄心全都践踏至灰飞烟灭。

    很多相书中提到过,魏延脑后生长着“反噬之骨”,所以不管哪一方君主用他,最后一定是被他所害。

    “禳命之法”是奇术中的最高深境界,普通人只闻其名,却不得其法。

    我希望楚楚能够以此奇术达成目标,彻底解开束缚着玉罗刹的历史死结。

第110章 五丈原禳命之法(2)

    大约五分钟后,白玉床的确是“吸饱”了香烟,周身开始向外释放烟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玉罗刹,你明明已经动了心,就出来相见吧!”楚楚扬声大喝。

    白玉床没有反应,但很快由它四周释放出来的烟雾就凝聚在一起,幻化为一个人形,漂浮在半空之中。

    “这里有酒有菜,岂不比禁锢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幸福?”楚楚向着那人形说。

    “真、能、救、我?”烟雾一散一聚,空中慢慢出现了四个雾气凝成的大字。

    “当然能,否则何必在这里自讨苦吃?”楚楚回答。

    血胆蛊婆后退,又从竹篮里取了一大把香,紧紧握在手中。

    烟雾之中,又出现几个字,但却不是汉字。

    楚楚仰面向上,冷笑两声:“玉罗刹,那些苗疆文字早就无人使用,你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了。”

    稍后,那烟雾里又出现了几个汉字——“我自愿为囚,勿扰。”

    这些字是玉罗刹制造出来的,代表的是她的心声。很少有人自愿为囚,除非她对这个世界已经生无可恋。

    楚楚起身,端着纸杯向前,一直走入那烟雾中去,与那人形距离只有三尺。

    “一入我炼蛊师之门,生是苗人,死是苗鬼,生为苗疆出力,死葬苗疆山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为春泥更护花。你自愿为囚,已经是犯了苗疆炼蛊师的大忌,在祖师爷面前,已经罪加三等。玉罗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转世轮回而生,或者玉石俱焚而亡,都由你自己选择。你离开苗疆时,并没有遵从炼蛊师出山的所有规矩,而是采取释放全部蛊虫、与外人私奔的非法手段。你自己想想,这是不是祖师爷明令规定的十大死罪之一?我现在给你机会,只因为我要消灭你留下的野蛊,还苗疆安宁。还有,你坏了苗疆规矩,却没有遭到惩戒,很多年轻一代炼蛊师都蠢蠢欲动,要效仿你的做法,反出苗疆,奔赴全球杀人战场。为阻止这一切,我只能在你这里扬刀立威。”楚楚厉声疾呼。

    那人形浮在空中,飘忽不定,忽而在楚楚身前,忽而又飘到她的身后,极尽诡异之态。

    楚楚并不转身,只是稳稳站着,向着正前方说话。

    她这些话非常公正,抛开玉罗刹为国出力那一节,历数对方犯下的过错,绝对不用功劳来冲抵。

    任何一个门派或者团体,规矩是第一位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对错、功过都必须分得清清楚楚,否则难以服众,更难以管理。

    烟雾中不再有字,那人形只是飘来飘去,对楚楚的话没有直接反应。

    楚楚挥手:“血胆蛊婆,点一百零八缔盟香,请一百零八神祗见证,今天我要打破白玉床,消灭玉罗刹,请八方神祗见证。再,请法刀,我若做错,每错一件,就在我背上插一把刀,直至神祗原谅为止。”

    血胆蛊婆听令,先是挥手点燃了那一大把香,然后俯身,每隔一尺插上一根,将白玉床、楚楚围在中央。

    她拿出的所有的香尾部都带着一枚半寸长钢针,只需稍稍用力,就能牢牢地钉在地板上。

    这是苗疆的内部的家事,我无法帮忙,只能在香阵外眼睁睁看着。

    香阵已成,血胆蛊婆又从竹篮里取出一卷半尺宽的红布,挥臂一抖,那红布在地上一字展开,竟然是一条狭长的红色刀鞘,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数十把韭菜叶尖刀。每把尖刀的正上方都用黄丝线绣着几个古怪文字,那应该就是刀名。这些刀应该是常年饮血,所以赤铜刀柄已经变成了晦暗的深红色,而那黄丝线文字也被鲜血浸染,半黄半红,十分诡异。

    “玉罗刹,当着一百零八神祗的面,出来见见吧?”楚楚又叫。

    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明白,那人形即是玉罗刹,但她却避而不见,想逃过楚楚的逼宫一劫。

    楚楚伸手,血胆蛊婆立刻俯身,抽了一把尖刀,反手递上去。

    “玉罗刹,我已经仁至义尽,别怪我——”楚楚一挥手,那把尖刀倏地刺入了白玉床中,无声地没至刀柄。

    原来,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尖刀,竟然全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器,刺入质地坚硬的玉石更是毫不费力。

    楚楚露了这一手,那人形惶然后退,但到达香阵边缘时,立刻被香烟缠绕,无法遁出圈子。

    我一发现香阵的独特力量,便随即想到,那通风口也许是玉罗刹逃跑的唯一活路。

    几乎是同时,楚楚、血胆蛊婆都想到了那一点,全都仰面向上望着,目光直指那通风口。

    “封住——”楚楚一指。

    血胆蛊婆来不及取香,纵身而起,脚尖在那白玉床上一点,要以身体去封闭玉罗刹逃生之路。

    骤然间,那白玉床里冒出密密麻麻的手臂,有长有短,有全有缺,合力抓住了血胆蛊婆的右脚,硬生生地把她拽住。

    这一下,血胆蛊婆无法再度飞起,身子打横跌下。

    更可怕的是,那些手臂越伸越长,有十几个人由白玉床里探出半个身子,捞住血胆蛊婆,要将她卷进白玉床里去。

    白玉床是实心结构,表面没有缝隙,所以那些人身出现时,如同悬崖上长出来的花,只见上半身,不见下半身,看上去怪异之极。

    “大胆!”楚楚急叱,挥手拔出那尖刀,由白玉床表面一掠而过。

    尖刀极其锋利,刀过处,所有手臂与肢体被连根削断,纷纷坠地。

    血胆蛊婆挣脱了束缚,在空中侧翻了两个跟头,踉跄落地,脸上已经没有血色。

    断肢落地,化为青烟,转瞬不复存在。

    经过这一耽搁,那人形倏地化为一阵灰色的光芒,由那通风口逃走。

    楚楚走过去,按住血胆蛊婆的肩,不发一言。

    她们之间的身份与感情极为复杂,这时候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说一些关切与鼓励的话,但楚楚那个动作已经表达了一切。

    楚楚走出香阵,把纸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怎么样?”我迎着她问。

    “最差的结果。”她回答,“在白玉床中封闭了七十年,她已经修炼到近乎成精的地步,也许不再贪恋六道轮回和人间世界。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我们是人,只能以人的思想和价值观来跟她沟通,既然她已经不愿为人,那还有什么沟通的必要呢?”

    “不愿为人”是最大的悲哀,毕竟玉罗刹生而为人,那是六道轮回抉择的结果。

    自古以来,人在正常情况下全都珍爱生命,憎恶死亡。只有那些失去了生之乐趣或者为了正义公理甘愿赴死的人,才会毫无惧色地面对死亡。可是,即使是那些人,他们也愿意好好地、幸福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以“人”的身份与他人沟通交往。人类是群居动物,这是本性与本能,只要生物基因不变,那么这种特性永恒存在。

    “不愿为人,那她将成为什么呢?”我和楚楚相视苦笑。

    “按照我离开苗疆前的计划,在这种情况下,可以立即将白玉床毁掉,让玉罗刹的魂魄自生自灭,但是……但是现在却不能了……”楚楚艰难地说出了实情。

    我懂她没说出来的意思——“如果唐晚的魂魄在白玉床内,床一毁,那魂魄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大哥,再给我一点时间,计划有变,我需要集中精神思考。”楚楚又说。

    我点点头,但实在说不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话。

    现在,我们围绕白玉床所做的全部工作,都是为了救醒唐晚。

    我知道在“救人”与“毁床”这两种选择上很让楚楚作难,但我也没有办法。床在,我还有救唐晚的机会;床毁,连那唯一的渺茫希望也失去了。

    菜很好,但我和楚楚都已经没了胃口。

    血胆蛊婆走近来,垂手站在楚楚身边。

    “血胆蛊婆,依你看,‘五丈原禳命之法’还需要继续下去吗?”楚楚问。

    血胆蛊婆回答:“小姐,我从来没遇见过自愿为囚、不愿为人的炼蛊师,所以无法准确回答。我曾研究过玉罗刹的资料,她的经历十分坎坷,所以其想法跟别人也不一样。当年她肯为了那男人自愿赴死,其实也是一次豪赌,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无论输赢,都是一死。既然是死,那自然跟人生幸福、团圆美满无关。也许,我们能解开她当年的复杂心思,也就能解决当下的问题了。”

    她曾遭到楚楚发出的紫光禁制,无法开口讲话,现在那禁制早就解除了。

    楚楚在她肩上轻拍的那一掌,意义重大,意蕴深厚,此刻可见一斑。

    “赌?”楚楚皱眉。

    我瞬间猜到一个答案,一边思索一边阐述:“那应该是柏拉图的精神恋爱之术——在那种理论中,人类男女之间的情爱并不一定要通过身体来表达,而是遵循‘精神恋爱、身体纯洁’的原则,只有精神上的高度融合,而丝毫不涉及到两性**的接触。这种理论在八十年代中期十分流行,并从欧美传播到亚洲来,影响了一大批香港、台湾的高级知识分子。其中,我们熟知的一位歌坛天后,就是受此理论影响,保持着柏拉图式的婚姻方式,成为很多文艺圈人士的精神典范。”

    柏拉图的思想影响过很多人,他对哲学领域内诸多问题的思考,领先于同时代人百年。

    这种“精神恋爱之术”相当微妙,其分寸把握犹如悬崖上走钢丝一般,对恋爱双方的智商、情商要求极高。

    我所说的那位歌坛天后,最终也是不堪重负,抛开一切,去美国做心理治疗。该场精神之恋的结果,是以双方撕破脸皮、分道扬镳落幕,成为娱乐圈里的一个巨大话题。

    如果玉罗刹早在七十年前就陷入了“精神恋爱之术”的桎梏,那只能说明,诱惑她离开苗疆的男人是哲学、情商、智商、筹谋的四重高手,一开始就罗织了完美的“诅咒计划”,将玉罗刹视为终生禁锢于八卦蛛网里的杀人蜘蛛。玉罗刹虽然精于巫蛊之术,但她自小在苗疆长大,对于外部世界的尔虞我诈知之甚少,所以才会被那男人的弥天大谎所骗,为了所谓的虚无情爱,做惊天动地一击,成就了“吴之雪风号”上的永恒传奇。

第111章 五丈原禳命之法(3)

    血胆蛊婆不解:“夏先生,请再详细说说,我们苗疆人对你说的‘精神恋爱之术’并不了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放松语调,慢慢解释:“人类的精神与**是既分离又聚合的,它们的分与合没有任何道理可讲,而且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生活是完全一样的,就像哲学中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有些男女,**之爱胜过精神之爱,表现为追求**,乐此不疲;有些男女却是重视精神胜过**,以精神上的高度契合为追求目标,表现为不食人间烟火,常常为一首诗、一支歌中的深意而落泪,也常常感叹世间既无伯乐,也无千里马。当一对男女将精神与**完全分开、并舍**而取精神时,他们的恋爱就是标准的‘精神恋爱之术’。这种结合,世间极少,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在这个过程中,男女都必须守身如玉,任何一方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其实我的解释也并不完整,但说到这里,楚楚已经举手示意,明白了我的想法。

    “守身如玉,不越雷池一步——大哥,你的话解开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巨大疑惑。玉罗刹在‘吴之雪风号’上的惊天一咒能量巨大,只有守身如玉的炼蛊师才有可能做到。我当初疑惑的是,她既然受了那男人的诱惑,冒着生命危险逃离苗疆,就一定是跟对方有了白首之约。当她的身体不再纯洁之后,巫蛊诅咒之术必定大打折扣,就无法完成那惊天一咒。现在,你猜测她与那男人之间属于精神恋爱,正是解决这个矛盾的关键。”楚楚的眉心皱得更紧,“可是,玉罗刹从未离开过苗疆,而我苗疆根本没有任何书籍中提到‘精神恋爱之术’,她又怎么可能同意这种男女关系?难道说……那男人从一开始就是骗他?”

    最后一句出口,连血胆蛊婆也被吓了一跳:“什么?那男人从一开始就是骗她?这么说,那男人根本就没有爱过玉罗刹?”

    在我看来,这种套路并不鲜见,在江湖历史上已经无数次重演过。

    昔日纵横江湖的高手金蛇郎君就曾深入苗疆,为偷取天下最烈的蛇毒而故意诱惑了名为“红药”的苗女,一俟蛇毒得手,遂弃苗女而逃。金蛇郎君早就有了心爱的女人,当然不肯与苗女产生任何**关系,自始至终,都是采用了“精神恋爱之术”,将苗女迷得神魂颠倒。

    关于金蛇郎君、苗女何红药的悲惨传说被收录于港岛著名作家查先生的武侠小说中,情节虽有小小更动,但这传说的本来意思却是不变的。对此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翻阅了解,以此警醒自我,不要陷入同样的悲剧之中。

    同样,在元、明两代,经常有南下的富商为了谋害商场对手,以男色将苗女骗来,达到杀人目的后,即扬帆远去,再不回头。

    “精神恋爱之术”虽然是一种哲学层面的思想意识,但细思极恐,它早已经沦为江湖骗术之一。而且,中国人的思想境界、厚黑之术博大精深,不能排除数百年前早就有人精通这种骗术,只是秘而不宣,才给柏拉图留下了震惊世界的机会。

    在这种奇术实施的过程中,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其一、女方必须保持纯洁之躯,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巫蛊之力;其二、男方心中早有良人,且为了良人而守身如玉,其目标绝对不在骗色,而在于驱使苗女去达成自己制定的计划。

    于是,上当受骗的苗女最后必将发现,自己所谓的爱情不过是春梦一场,而且在这荒唐的春梦之内,她又在不知不觉中做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坏事”,成为别人的枪头。

    这种人生殊为可悲,但落入圈套的苗女却无法自解桎梏,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如此想来,那怀着特殊目的蛊惑苗女的男人比起普通骗色之徒更加可恨百倍。

    在官方资料中,柏拉图的理论更为光明正大且意义复杂——

    资料中说,所谓的柏拉图式爱情,也被称为精神恋爱,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精神爱情,追求心灵沟通,排斥*,理性的精神上的纯洁爱情。

    柏拉图如此说过——“当心灵摒绝**而向往着真理的时候,这时才是最好的,而当灵魂被**的罪恶所感染时,人们追求真理的愿望就不会得到满足。当人类没有对*的强烈需求时,心境是平和的。*是人性中兽性的表现,是每个生物体的本性,人之所以是所谓的高等动物,是因为人的本性中,人性强于兽性,精神交流是美好的、道德的。”

    在他的一生中,反复提及并坚信,真正的爱情是一种持之以恒的情感。

    他在对话录《会饮篇》中提到最崇高的爱情是精神之爱,是爱的双方对真善美的共同追求,只有这种爱才是高尚而珍贵的。

    自古以来,哲学理论就是统治者用来指定社会伦理标准的工具。

    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当各种理论被赋予某种特殊目的时,也就偏离了最初缔造理论者的初衷。

    此刻我用“柏拉图精神恋爱之术”来解释玉罗刹所遭受的骗局,其实也是不完全准确的。

    正如庄子、惠子坐在濠梁之上,看着水中鱼儿游来游去。他们不是鱼,不知鱼之乐,也不知鱼之所乐为何。

    此刻,我看到玉罗刹幻化的那人形,也看到禁锢她七十余年的白玉床,更了解到她“自愿为囚、不愿为人”的悲怆想法——我不禁喃喃自问:“我非玉罗刹,焉知她不是以此为乐、以此为荣、以此为生命之最终的寄托?”

    大错已经铸成,生命已近尾声,玉罗刹的选择是错误的吗?是正确的吗?这种正确与错误在死亡钟声敲响时,还有什么明确意义吗?

    唯一的答案,也许藏在当年蛊惑她为国捐躯的那男人心里,但那答案、那男人只怕已经随着历史潮汐而湮没至无穷无尽的远方。

    血胆蛊婆最后一轮点燃的一百零八根香堪堪烧尽,楚楚的眉头仍旧深皱未解。

    “小姐,香就要烧完了。”血胆蛊婆提醒。

    “生死存亡之际,连诸葛武侯那样的大人物都敢于逆天禳命,我作为苗疆之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楚楚低语,“请法刀,布天罡北斗禳命大阵,主阵之中,布主香三根,把生死抉择之权交给上天!”

    血胆蛊婆不动,目视楚楚,表情变得极其痛苦。

    “血胆蛊婆,去!”楚楚大声喝斥。

    血胆蛊婆向楚楚深鞠一躬,头发几乎碰触脚尖。

    “血胆蛊婆,勿多言,照我的话去做!”楚楚再次大声斥责。

    我看得出,她的命令让血胆蛊婆非常为难,但最终却不敢违抗。

    “夏先生——”血胆蛊婆没有起身,而是原地一旋,以一躬到地的至高礼节面向我,“禳命大阵中,不能设小姐的主香。她这样做,等于是把自己置之死地。夏先生,请劝诫小姐,即便是为了援救唐小姐,也不应该让自己处于万险之境。”

    楚楚发怒:“血胆蛊婆,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替我做主了?”

    血胆蛊婆仍未起身,沉声回答:“小姐,你肩负着统率炼蛊师振兴苗疆的重任,这条命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苗疆。楚王千岁临终,要你歃血发誓,此生为苗疆生,身死为苗疆死,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我夹在两人中间,左右各望了一眼,竟不知该先劝哪一方为好。

    很明显,在禳命大阵中布三根主香,一定是分别代表楚楚、玉罗刹和唐晚。我甚至能猜到,如果三主香之中只能有一根活下来,楚楚就会把生的希望留给唐晚。她知道,我爱唐晚,无论如何唐晚都不能死,那将让我痛苦一生。所以说,就像玉罗刹奋击“吴之雪风号”之战一样,楚楚眼下也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劝止她,就等于是降低了唐晚生还的几率;我不劝止她,她有可能真的替代唐晚而亡。

    这两种结果,都不是我轻易就能承受的。

    “大哥,我有分寸,这场赌约,我至少有三分之一把握。让我赌吧,跟你在一起,运气总会好一点。”楚楚注视着我,嘴角上翘,露出浅笑。

    “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我问。

    楚楚摇头:“我所选的,已经是最保险、最高效的捷径。你放心,玉罗刹代表的是七十年前的炼蛊师水平,而我则是代表了最新一代炼蛊师的水平。两军交手,无异于用现代化无人机去扫射握着三八大盖步枪的二战日军,战斗力之悬殊,已经无法用数字计算。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玉罗刹之外的其它变数。要知道,这里并非只有她以魂魄形式存在,她虽然遭到禁锢,却是以禁锢别人的身份存在。她的生命形态发生变化,另外的被禁锢者也会打蛇随棍上,成为我们新的威胁。现在,我必须借用简娜小姐和那位曲小姐的力量,尤其是那位曲小姐,实力深不可测,一定能成为我们的强援。所以,我和血胆蛊婆在此布阵,你去跟她们沟通,做我的禳命护法,怎么样?”

    她打的比喻让我稍稍安心,二战之后,各国的科技水平都得到了日新月异的发展,各种先进武器层出不穷,原先被称为“战场死神”的三八大盖步枪早就落后到可以进古董博物馆的地步。

    如果奇术、蛊术在这七十年间获得的进步也是如此,那我当然能放心地看着楚楚挑战玉罗刹。

    “果真如此吗?”我问。

    楚楚笑着点头:“当然如此,否则我怎么敢夸口说能解决一切蛊术问题?大哥,你先出去吧,游说曲龄,跟我们站在统一战线上。”

    我担心楚楚的安危,也担心唐晚的失常。

    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时刻,我最终选择了唐晚。这不仅仅是我的私心使然,而是因为,我对楚楚有信心,相信她能大破玉罗刹,并最终成为苗疆巫蛊之术的最伟大王者。

    我向门外走,血胆蛊婆已经直起身来,无比失望地远远盯着我。

    “夏先生,你……你很好,你很好!”等我走到大门边,血胆蛊婆才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一句。

    我心里也很痛苦,但有赌未为输,楚楚的胜算要高于玉罗刹,这场赌局,我们未必会输。

    门一开,简娜立刻迎上来,满面紧张地问:“夏先生,里面情况怎样?有什么吩咐?”

    我强装笑脸,低声回答:“还好,楚楚小姐使用了禳命之法,很快就能解决问题。”

    曲龄没在门边,而是躺在长椅上安然沉睡。

    “那就好,那就好。我一直担心唐小姐,如果你还不出来,我就会到上面去看看她。”简娜说。

    我对简娜无比感谢,她就像一个面面俱到的大管家一样,照顾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没事,你去吧,我跟曲小姐单独聊两句。”我说。

    看见我之后,简娜的情绪明显好转了很多,借转身之际,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她走到长椅那边去,轻轻推醒了曲龄。

    能在这种情况下安然入眠,曲龄也的确是心胸“宽”到了极点。

    “喂,现在什么情况了?”曲龄伸了个懒腰,掩着口打哈欠。

    我向简娜挥手:“去吧,最好能吃点东西,喝点水,这里的事不必担心。”

    简娜点点头,匆匆走向了电梯间。

    “坐吧。”曲龄满不在乎地向旁边挪了挪,给我空出小半边长椅。

    从香烟味十足的大厅里出来,我深深地吸气,感觉精神上的压抑减轻了好多。这里,除了长椅,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满眼都是平顺干净的水泥墙。

    当然,鬼菩萨还是没露面,只剩下我和曲龄两人。

    “有新变化,新任务?”曲龄盯着我的眼睛问。

    她应该并没睡着,眼神冷冽,根本不像大梦初醒的人。

    “楚楚有个不情之请,想邀请你做她的禳命护法。这么多人里,她只相信你的人品和水平,其他谁都信不过。而且,曲小姐,我必须向你说抱歉,因为此前并没意识到,只有“51地区”的高手才能为这场乱局打开局面。也许我们追求的结果是一致的,让所有好人遇难成祥,让所有人渣自生自灭……”我说。

    曲龄打了个哈欠:“还有呢?你那位楚楚可怜的小女友名震苗疆,一般情况下,根本无需别人护法。况且,她身边还有资深的炼蛊师血胆蛊婆,怎么会用到我?”

    她对楚楚有抵触情绪,我完全理解。一山不容二虎,高手之间总是有所顾忌。

    从“镜室”对客人的态度来看,她属于是鬼菩萨等人相邀,而楚楚的身份则能够深入地下十八层,知晓更多“镜室”深层机密。无形之中,她会感到受重视程度远低于楚楚。

    我微笑着问:“曲小姐,你为何而来?”

    这一问,把曲龄问住了,她思索片刻,才正色回答:“‘镜室’无法了结官大娘的事,向‘51地区’发出求救函,我才应邀而来。”

    我向大门一指:“所以,这里发生的任何事,只要跟官大娘、灵魂解析有关的事,都属于你的工作范畴,不是吗?”

    曲龄盯着我,忽然大笑:“夏先生,你这样说,岂不是重色轻友到了极点?你那个小女友要你来做说客,果真选对了人。好了好了,你不必再绞尽脑汁拉我下水了,我帮她就是,哈哈哈哈……”

    我不得不纠正,免得对方一直误会:“楚楚是我小妹,不是什么小女友。”

    曲龄掩着嘴笑:“都一样,都一样,大家心照不宣,如此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之间的气氛在她的大笑中融洽了许多,她接下去说:“‘镜室’所做的分析虽多,方向却存在不少错误。再加上一点,他们低估了官大娘脑部蕴含的超大量信息,一时失察,造成了记忆堆栈溢出,差一点将‘镜室’的资料储存主机烧毁。出了这种灾难性的研究事故后,我猜测有些足够聪明的‘记忆’已经产生了独立意识,不受‘镜室’控制。大概在十年以前,美国人制造的‘无尽之蓝’大型计算机群组也发生过类似情况。这种错误简单来说,就等于人工智能超格,具有了发明者没有给予的才能。当人工智能无师自通时,那就将是人类的末日——单纯表现在‘镜室’之中,就是他们的棱镜分析仪的自主意识已经被唤醒。我会向‘镜室’提供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将机器分解、带走、改造,终生不能连接进研究部门;另一种,继续进行研究,然后将这些人工智能神器变为一株参天大树,高瞻远瞩,应用于更高级别的科研领域……”

第112章 鬼杀鬼(1)

    由曲龄所说的话中可知,“51地区”有着“兼并天下”的野心,恨不得将全球各国最先进的科研院所、超脑机器全都收入帐下,在高科技方面永远地领跑于全人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他们义务向全球派出无数曲龄这样的科学家,提供无偿帮助,其真实目的,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很好,只要你能帮助我们度过眼前的危机,相信你就会在未来获得‘镜室’中的更大话语权。我们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成功,因为大家所追求的目标没有交集,也就不会产生利益上的分歧。”我向曲龄伸出手,“预祝我们合作成功。”

    曲龄跟我握手,再次大笑:“夏先生,你总是说自己没有野心,只求自保,但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会更可怕。当别人不把你当成竞争对手时,势必会在你面前放松警惕,被你成功地逆袭并超越。我其实很想知道,你到底是真的低调还是故意装作低调?我该相信前者还是相信后者?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回荡在走廊之中,使人精神振奋。

    笑够了,曲龄忽然长叹:“夏先生,不知为什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总是十分放松,没有任何压力。这种感觉真好,可惜在其它地方从未找到过。如果有可能的话,不如在这件事结束后,随我赴北美一游,让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我凝视她的眼睛,很快就捕捉到一些异样的东西。

    “51地区”是五角大楼麾下的高级秘密单位,只输出间谍型科学家,没有第二类人才。否则,政府每年拨出的高额研究经费,岂不全都付之东流?

    在我的长时间注视下,曲龄有些不自在起来,视线不自觉地移开。

    她这种下意识的动作,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意图。

    “谢谢,我不习惯漂泊和旅行,还是在济南过平静安宁的日子就好。”我说。

    曲龄打了个哈哈:“那也好,反正我不断有全球旅行的机会,任何时候想来看你,都可以朝发夕至,一日可达。”

    几句话之间,我们双方都试探到了对方的底线。

    她想邀我加入“51地区”,其最终目的,自然是将我同化为国际间谍中的一员。在遭到我不动声色的拒绝之后,她并没有强人所难,顺水推舟,收回了刚刚的邀约。

    “我去洗手间。”她站起来,走向长廊的尽头。

    我记起来,鬼菩萨最后出现时,也是走向了同样的地方。

    曲龄在我视线里拐弯,进入洗手间,空寂的长廊里只余下我自己。

    在我右手边的地簧门之后,就是通往上层的步行梯。之前我和唐晚追击那混入“镜室”的研究员,就是从那地簧门中冲出来的。

    时间真的是奇怪的介质,如果将时间倒播,我一定会阻止唐晚跟我下来,让她远离危险。

    我仰头向上看,走廊顶上的长方形吸顶灯释放出柔和的白光,照亮了这深藏地底的空间。

    山大是江北著名学府之一,校园内全都是珍惜时间、渴求进步的莘莘学子,而社会民众对山大也不吝溢美之辞,将它视为山东省内最高学府,并以自己的子女能够考入山大深造为荣。

    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想到,学校近旁会存在“镜室”这样的高科技研究所,其先进性与危险性同样惊人,内部不知藏着多少惊世骇俗的巨大秘密。

    “秘密?那个研究员和那伪装混入的人究竟拿走了什么秘密?他们被曲龄所杀,秘密资料又落在了何处?”我立刻想到这个问题。

    同时,我又不免自我安慰:“鬼菩萨、简娜所掌管的‘镜室’领域不过是地位最低的部分,他们能够接触到的机密,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并不能对‘镜室’造成大的伤害。即使资料落入曲龄囊中,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我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站在国家和“镜室”这一边来看问题,将曲龄和“51地区”视为敌对方。

    实际上,自古至今就有无数哲人反复强调过——“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

    只要追溯大国历史就能看得出,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根本没有长期的盟友与百年的死敌。

    现在,我希望鬼菩萨能尽快出现,为楚楚的“禳命”多一份安全保障。

    时间流逝极快,不知不觉中,曲龄已经离去了五分多钟。

    我不禁起了疑心:“怎么去了这么久?曲龄不会有危险吧?”

    一念及此,我来不及多想,立刻起身,疾步走向长廊尽头。

    这栋建筑物的通风设施十分完备,我拐过长廊,只听见头顶通风口发出的微小风声,而随时呼吸到的全都是清新的空气。

    再向前十步,左侧是男用洗手间,右侧是女用洗手间,而这条短廊并不通往其它地方,两个洗手间之间就是封闭的墙体。

    我侧耳谛听,右侧洗手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反而左侧洗手间里传来潺潺的水声,似乎有人正开着洗手台的水龙头反复洗手。

    之前,到达地下七层的人共有以下几个——两名研究员、我、唐晚、鬼菩萨、简娜、薛傲、曲龄、楚楚、血胆蛊婆、送餐服务生。除此之外,地下三层那些研究员都已经无心工作,各自散去,可以忽略不计。在这个列表中,两名研究员死于曲龄之手,薛傲死于简娜的“*”之下,唐晚失魂落魄留在会议室中,楚楚与血胆蛊婆此刻在大厅内准备“禳命”,简娜去了会议室未归,送餐服务生早应该离去。剩下的,只可能是我、鬼菩萨、曲龄三人。

    全部筛选完毕后,此刻在左侧洗手间中洗手的,不是鬼菩萨就是曲龄。

    当然,按照正常情况估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鬼菩萨,曲龄不会好端端地进入男用洗手间。

    我贴着左侧墙壁站定,轻轻取出简娜送我的“*”,握在右手中。

    鬼菩萨离去很久了,他若是回来后先进入洗手间,一定会被简娜看到。

    我慢慢接近洗手间的白色玻璃门,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谁在里面?”

    同时,我的眼角余光瞥向对面的女用洗手间,猜度着曲龄的去向。

    “是我。”有人回答,竟然偏偏就是曲龄的声音。

    我不敢放松警惕,立即再问:“曲小姐,你走错洗手间了吗?这明明是男用洗手间。”

    曲龄长叹:“不要神经过敏了,进来吧。我没事,也没走错,是鬼菩萨出事了。”

    我双手握枪,闪进洗手间。

    这洗手间是内外分隔的,外间是两排洗手池,每一排各有五个水龙头。现在,鬼菩萨就站在我右手边中间的洗手池前面,身子前倾,额头抵在洗手台上方的镜面上。

    曲龄站在鬼菩萨身侧,双手带着薄薄的白色塑胶手套,正在给他检查伤口。

    “伤在颈侧,凶器很奇怪,不是尖刀或者匕首,而是一把刃口较钝的刀子,我猜测可能是餐刀、拆信刀之类。那种刀如果不刺中要害部位,一般不至于当时致命,至少能让鬼菩萨有逃出去求救的余力。可是,这一刀插下来,正中他颈侧大动脉。大动脉一断,血流如注,比水龙头里的水来得还快,最多一分钟就会昏迷倒地。”曲龄快速解释。

    水龙头开着,水流极缓,只开到最小。

    联想到“镜室”里的首要规则是“环保”,可知那水龙头一定是鬼菩萨亲手打开的。

    水流小而血流快,于是就造成了血水四溅、满地狼藉的可怖场面。鲜血飞溅时,落在鬼菩萨的袖子、衣襟、裤子、鞋面上,浸透衣服后,又滴落到地上,染红了洗手台下的地面,流向距离最近的下水口。

    我收起枪,慢慢走过去。

    “我听见流水声,心生怀疑,就从门口探进头来看。”曲龄摘下手套,放在洗手台上,“别多疑,任何血迹鉴定结果,都能证明鬼菩萨被杀的确切时间。我现在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就算这一击再致命,他也能够拼命压住伤口,逃出洗手间,冲到长廊里去。可是,他偏偏留在镜子前,直至鲜血喷完——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当然不会怀疑曲龄,她没有任何杀死鬼菩萨的动机。

    镜面很干净,没有半点水渍,清清楚楚地映出了我、曲龄和已死的鬼菩萨。

    我发现,自己的两颊、下巴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胡茬,黑眼圈极重,双眼中布满了鲜红的细密血丝。

    “我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真是——”我举手抚摸脸颊,不由得轻轻苦笑。

    自爷爷住院起,我就很少照镜子,也无心注意自己的形象,全部心思都在别人、别事上面,完全忘掉了自我。眼下镜子里的我十分潦倒,毫无年轻人应有的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浑身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很好啊——”曲龄由镜子里注视着我,“很多女孩子喜欢这种具有沧桑感的男人,我猜简娜和你那位小女友楚楚就是这样想的。实际上,你也非常符合我的审美标准,哈哈哈哈……”

    她再次大笑,笑声在空空的洗手间里回荡着,再配以鬼菩萨流血而亡的背景,显得更加不合时宜。

    曲龄意识到了这一点,笑到一半,立刻掩住嘴,将笑声收住。

第113章 鬼杀鬼(2)

    鬼菩萨身上的伤口仅有一处,就是那个正中颈动脉的半寸宽口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正如曲龄所说,那伤口边缘十分粗糙,一看就是钝器所伤,而非尖刀或匕首留下的。

    “你我都知道,‘镜室’内没有餐刀。”我说。

    楚楚点了那么多菜,服务生送来的只有塑料刀叉,而且连同样能成为杀人利器的玻璃杯也没有。所以说,即使有餐刀,也是从外面带进来的,这一点可能性极小。试想一下,如果凶手能够带入餐刀,那就不如直接带一把水果刀进来,杀人的时候会比较方便快捷。

    “是啊,我的判断,最大的可能性是一把拆信刀,因为那种刀子与餐刀造成的伤口最为相似。可是,话说回来,二十一世纪的办公机构中,很多文员连拆信刀为何物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把那样一种工具放在手边?待会儿,我们可以问问简娜,很可能整栋建筑物内都没有一把拆信刀——真是奇怪,不但凶手奇怪,鬼菩萨的反应亦是奇怪。按照常理,他遇袭后,至少会有挣扎、逃跑的迹象,可现在由现场看,他根本就没打算逃走,反而是双手按住洗手池,尽力撑住不倒下去,面部正对着镜子,最后力量耗尽,额头才抵在了镜面上。我唯一能猜到的,就是镜子里出现了吸引他的画面,以至于欲罢不能,连最后的逃生机会也放弃了。”曲龄继续分析,但每一个设想都回归到镜子上面。

    两排洗手池左右相对,镜面亦是如此。

    所以,我们望向镜子时,也能看到对面镜子里映出的每个人的后背。而且,两面镜子相对布置,能够获得无限重复、无穷无尽的相同图像。

    “镜室”是高等级科研机构,设计者在洗手间里做这样的镜面布置,其用意自然是借着非同一般的影像来启迪研究员的无穷智慧。殊不知,他如此做,已经犯了房间风水之大忌。

    在这里,我无心去探索设计者的超脱思维,只是猜测鬼菩萨到底为谁所杀。

    “外面有监控,任何进入这个洗手间的人都难以遁形。”曲龄与我的思路几乎同步,我想到监控,她也脱口而出。

    “谁会想谋杀鬼菩萨?那群只盯着钱的低级研究员?还是试图再次窃取资料的盗贼?”我一边自问,一边摇头,因为这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只有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下,普通人才有可能拔“刀”杀人。以鬼菩萨的身份,他不会结下那么大的仇家,敢于闯到“镜室”内部来刺杀他。最值得怀疑的,以拆信刀这种工具杀人,不是一般精神健全的人所能干出来的。

    我向上看,通风口上系着的浅绿色布条轻轻摇摆着,表示通风系统运行良好。

    在现代化大型建筑物中,通风口担负起了重要的职责,必须时时保持畅通,为内部送来新鲜空气。

    虽然之前玉罗刹消失于通风口中,但我丝毫不会怀疑她也能出手杀人,毕竟她只是一个虚幻的人形,跟鬼菩萨更是毫无矛盾。

    “出去吧,‘镜室’里会有专门部门来处理这种事。我们是外人,只有观看的权利。”曲龄说。

    我有些不甘心,毕竟把官大娘带入“镜室”的是鬼菩萨,主持灵魂分析的也是他。现在,他死了,剩下的任务不知该由谁来完成。于我而言,必须在这所有研究完成之后,厚葬官大娘,使她的人生得以善始善终。

    官大娘曾为曲水亭街的百姓做出过无法磨灭的贡献,应该得到必有的尊重。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让多做善事的人得到丰厚的回报,人们才能看到希望,才会有人继续沿着官大娘所走的路走下去。反之,如果行善者不能得以善终,那么此消彼长,作恶多端者就没有了禁忌,可以肆意妄为,将整个社会搞得乌烟瘴气。

    “此消彼长?此消彼长?”我被自己脑海中出现的这个成语所触动。

    之前,我察觉到大厅外情况不对时,大概就是对应鬼菩萨被刺一事,只是没有及时说出来,让简娜等人提高警惕。

    现在,我再度觉得鬼菩萨的死能够给我们带来某种微妙的启示。

    “夏先生,你想到了什么?”曲龄问。

    我走到鬼菩萨身后去,正对着那面镜子,喃喃地自问:“鬼菩萨对什么最感兴趣?他主持的是‘棱镜分离灵魂’的项目,最感兴趣的当然是灵魂的出现。如果他在洗手的过程中,发现镜中出现了灵魂,一定会牢牢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面对镜子,试图看个清楚。他对镜子里出现的影像十分着迷,即使在颈部被刺的剧痛之下,都顾不上去管,只是专心观察镜子。如果镜中真有灵魂,那一定是跟他正在做的研究有关。可是,谁的灵魂最能引起他的关注呢?”

    曲龄哈哈一笑,随口说:“鬼菩萨遇刺之前,我们正在拆解那舱室。根据现有的资料,那舱室是侵华日军大人物的逃生舱,其中一定留着大人物的灵魂。地下七层是专为那大人物而设,想必鬼菩萨也非常希望突然看见对方的灵魂。如果那灵魂出现在镜中,鬼菩萨势必会为之吸引,以至于情绪混乱,不能自拔。所以说,杀了鬼菩萨的,正是那舱室内锁着的灵魂。你说有没有道理?”

    她虽然是戏说,但却突然触发了我的一系列灵感——

    “玉罗刹为什么存在于白玉床中?她是为了禁锢日本大人物而牺牲自己,将全部生命化为诅咒,以白玉床为介质,终生封印大人物的灵魂。”

    “楚楚与血胆蛊婆的一百零八请神香与那一长排法刀带来了什么后果?其后果是,她们本想请玉罗刹现形,永久解决历史遗留的矛盾,可惜玉罗刹并不配合,并离开那白玉床,穿通风口遁逃。”

    “如果玉罗刹的力量遭到削弱,此消彼长,那日本大人物的灵魂会怎样?当然是暂时脱离玉罗刹的控制,能够做出之前不可能完成的事,譬如由镜子里出现然后刺杀鬼菩萨。更为严重的,如果玉罗刹受到楚楚的连续攻击,只怕会失去禁锢之力,使得日本大人物的灵魂最终逃逸出去,铸成大错。”

    “楚楚做的事是对是错?她想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消弭玉罗刹留下的苗疆隐患,是对是错?她是苗疆之首,出发点当然是好的,但必须在解决玉罗刹这一难题时,同时采取更为缜密的手段,将日本大人物的灵魂碎为齑粉,才是真正一了百了的最佳处理方法。”

    “当务之急,我们该怎么做?也许是停止‘禳命之法’,采取更温和的手法接近玉罗刹,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错事,以免变成历史的罪人。”

    “日本大人物、桑青红、富士山幻戏师高手、‘吴之雪风号’上的旷世诅咒、日本国运……这些事之间,应该有着某种复杂的联系,必须加以分析思考,才能抽丝剥茧一样,找到脉络,一击中的。以我现有的知识,独立完成很有难度,唯一能够借助的,就是曲龄的力量。她来自‘51地区’,手上掌控的资源十分庞大,任何资料都能瞬间获得,必定能让我的分析更具前瞻性。”

    “曲龄是可以相信的吗?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而且,她是助我一臂之力的最佳人选……”

    在镜子前面,我想到了很多,视界也随着这些复杂思考而变得无比开阔起来。

    “夏先生,你变了!”我听到了曲龄惊诧的低呼声。

    镜中之我,仍然是外表潦倒的那个人,但我能够意识到,镜中人的眼睛已经变得奕奕有神。

    任何相书中都有提及,目为心灵之窗,窗明几净,则人的洞察能力就能更上层楼,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我还是我。”我淡然一笑,转身向外走。

    “不可能,我能感觉到,你已经……蜕变——或许这个词十分不雅,但我绝对能感受到,刚刚你身上出现了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光芒。我曾见识过藏边高僧的‘虹化’仪式,当那些智慧达到天人合一之境的高僧们离开世界时,光芒从五脏六腑、七窍骨缝中蓬勃发出,像超级大国卫星发射时助力火箭底部喷发的烈焰一般,让人只见一次,就一辈子记得当时全身心感受到的震撼。夏先生,我以人生信仰发誓,你身上也出现了那种超凡脱俗之光。刚刚你内心到底想到了什么,能否说出来,让我也沾光受益?”曲龄的表情十分严肃,不是在说笑话,而是认真到极点。

    我知道自己的思想已经出现了质的飞跃,但那感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夏先生,请留步——”我走到洗手间门口,曲龄在身后大叫。

    我转过身,曲龄突然屈膝跪倒,双手合十,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向前缓缓叩拜,直至前额触地,发出“咚”的一声响。

    “你?曲小姐,快起来!”我并没有返身回来搀扶她,因为我很清楚,曲龄这一拜完全是自觉自愿,强要她起身,反而是对她的一种不尊重。

    曲龄一连三拜,次次都双手过顶,然后额头触地有声。

    “你们——你们——你们?”简娜出现在洗手间门外,向内探头一望,顿时惊呆了。

    此刻,洗手间里的情形让任何人看了都觉得莫名诡异——鬼菩萨在洗手台前流血而亡,满地血污狼藉,曲龄当场虔诚跪拜,而我却倒背着手站在门口。这一切,以简娜的思维模式,根本猜不出答案,所以她才惊诧得目瞪口呆。

    曲龄不顾简娜在场,最后一拜时,全身展开,胸口贴地,双臂极力前伸,之后双掌向上。

    那已经接近于藏边的五体投地大拜,是信众见到毕生倾慕的民族大人物时才会跪行的大礼。

    “曲小姐,你在做什么?”简娜又叫。

    曲龄缓缓起身,望着我的眼神也已经变了。

    之前,她自恃为“51地区”的特使,跟我交流时,会有打趣调侃和玩世不恭的情况出现。虽然不至于高高在上,最少也跟我是平等相交。

    现在,她看着我时,眼神极为恭顺,竟然不敢直视我。

    “夏先生,以前我多有冒犯,从这一刻起,我愿意听从差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曲龄低声说。

    我长叹一声:“曲小姐,不要如此客气,接下来我有很多事还要向你请教。”

    她以如此隆重的礼仪参拜我,我既能坦然承受,就要同时担负起责任,以不辜负她的信任与仰慕。

    曲龄惶然摇头:“不敢不敢,夏先生有任何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简娜无法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一切,愣在门口,久久回不过神来。不过,她见到鬼菩萨惨死于洗手间内,内心一定大受打击,比之前射杀薛傲时更甚。

    “走吧,出去说。”我带头向外面走。

    简娜犹豫了一下:“夏先生,这一切,我得听你一个解释?”

    曲龄替我回答:“先出去,我解释给你听。”

    很明显,曲龄已经完全站在我这一边,成为我的私人附庸。

第114章 鬼杀鬼(3)

    我走出洗手间,简娜和曲龄也跟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个女孩子各怀心事,全都沉默不语。

    我告诉简娜:“鬼菩萨遇刺,情况十分古怪,你打电话请示上级,先把洗手间里的问题处理好。眼下,‘镜室’内情况复杂,尽量不要落单,也不要相信陌生人。”

    刺杀鬼菩萨的人不会就此罢手,如果再有合适机会,对方将再度出手。

    我不愿简娜成为下一个牺牲者,所以才反复叮嘱她。

    简娜答应一声,马上走到一角去拨打电话,轻声向她的上级汇报情况,随即又走回来,嗫嚅着向我请示:“夏先生,我的上级想要跟你通话,请帮我解释。”

    我从她手中接过手机,电话彼端立刻有个温和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来:“是夏先生?久仰久仰。”

    这很明显是句客套话,以我目前的名气,获得“镜室”上层的关注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好,我是夏天石。”我极有礼貌地回应。

    “夏先生,因为纪律性使然,我无法向你表明身份,也无法回答此方面的问题。不过我保证,将来合适的机会下,一定会约夏先生单独见面谈,那时候方能开怀畅叙。在那之前,我只能暂时隐藏身份,望夏先生勿怪。不过,你现在可以先以‘竹夫人’称呼我,否则的话,我真的就太失礼了。”那女人的声音极为动听,措辞也相当委婉,让我很有好感。

    “好的竹夫人,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问了。”我坦然应对。

    “镜室”已经是非常神秘的研究机构,这躲在幕后的“上级”肯定也是有着深不可测的背景,不可能轻易露出本来面目。有“竹夫人”这一代称,已经能够让我们顺畅交流。

    我一直都知道,身边的世界分为无数层次,每个层次都有自己的规矩。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大部分属于社会的中下层次,对于那些高等级层次里的大人物唯有仰望、艳羡而已。普通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而且没有太多奢望,只求一日三餐一倒而已。

    如电话中竹夫人之流的,大概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上层人物,既能调动高科技人才,又能随意地支配社会财富,毫不费力地建成“镜室”这样的庞大机构。

    能与竹夫人通话,让我也深深体会到,只有不断努力提高自己,才有可能与巨人比肩而立、比邻而居。若是自甘堕落,胸无大志,那么这一生也只配与市井之徒、屠狗之辈为伍了。

    “简娜说,鬼菩萨被杀,这让我有点吃惊。就是现在,我已经调出了你那边的监控录像,有些画面实在令人吃惊。你稍等,我会命人把资料传给简娜,安排她放给你看。夏先生,一个人死、十个人死都不是大问题,因为我们的事业和工作绝对不会受此牵连,以至于无法继续下去。哲人有句话是我最佩服的——地球离了谁照样转,对不对?”竹夫人温柔地笑起来。

    她的年龄应该步入中年了,否则也不会以“竹夫人”作为自己的代称。可是,她的笑声依旧纯净清脆,如我老宅中卧室门口挂着的那串风铃在响。

    “是啊,地球离了谁照样转。这句话真的是对极了——”我受了竹夫人的情绪感染,肩头上鬼菩萨遇刺事件带来的沉重压力也有所缓和。

    这句话的出处已经不重要,它明确的传递出一个理念,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可以替代的,即使是大国总统、总理、部长、元帅之类。再重要的人,只要他倒下,必定有第二个人站出来顶替他的位置,将他未完成的事业继续下去。

    “所以说,鬼菩萨离我们而去,我必须找到更优秀的人才来代替他。夏先生,如果你不嫌弃‘镜室’这座庙太小,就请屈尊暂时代替鬼菩萨的职位,好不好?至于薪酬和权柄,只会比鬼菩萨更高、更大。不要觉得我的建议太突然,其实自从你与鬼菩萨接触,很多情报就源源不绝地传递到我办公室来。我们虽未谋面,却已经是老朋友了。”竹夫人说。

    她提出的要求很难让一个普通人拒绝,而且做出了更高薪酬、更大权力的承诺。

    “谢谢。”我只回应了两个字。

    “那么,我们已经达成协议了?”竹夫人悠悠地问。

    简娜站在我的身边,大概也能隐约听见竹夫人的话。

    我还没有正式回答竹夫人的建议,简娜突然挽住了我的臂弯,低声哀求:“夏先生,请答应下来,这里离不开你。鬼菩萨死了,你不镇守此处,我也会被调离审查,再加上薛傲的死——夏先生,求你答应下来,哪怕是为了我,求求你……”

    她的眼中满含委屈的泪水,挽着我手臂的力量极大,似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已经悬在我臂上。

    我本来是要拒绝竹夫人的,因为以我的个性,绝对不会为了薪酬、权柄而向某个人、某个组织低头。

    “夏先生,你不留下来,我就活不下去了。”简娜的声音更加低沉,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跌在我手背上。

    我踌躇了一下,向简娜点点头。

    “你答应了?你答应了?”简娜破涕为笑,“真的是太好了,谢谢夏先生,谢谢夏先生!”

    我对着话筒低声回答:“竹夫人,谢谢你的抬举,我愿意暂时接替鬼菩萨,把这里的事一一捋顺。”

    竹夫人又笑起来,银铃似的笑声在我耳边叮叮咚咚响着:“嗯,这是我的荣幸,以夏先生的才能,必定能够胜任更高的职位,如今屈尊接管鬼菩萨留下的烂摊子,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不过我也知道,你能答应合作,肯定不是为了我,而是出于其它原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听,两千多年前,《诗经》里的句子就已经说清楚了男女之间所有的道理。简娜是个好女孩,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她。当然了,我身边有的是乖巧听话、聪明伶俐的好女孩。宝剑赠壮士,红粉送佳人,自古美人爱英雄。相信这些女孩子一见到夏先生这样万里挑一的大英雄,一定爱到心里去了,呵呵呵呵,到时候,不知道夏先生有多少粉红色的小麻烦呢……”

    我正色回应:“竹夫人,你误会我了,我其实只把简娜看作是小妹妹。”

    简娜依旧挽着我的手臂没有松手,听我这样说,脸色一黯,低下头,右颊贴在我的手背之上,泪水随即滑下,濡湿了我的袖口。

    “是吗?那也没有什么,就像歌中唱的——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为你心碎?”竹夫人的谈话方式十分有趣,提到这两句歌词,随即轻启歌喉唱了起来。

    我倍感无奈,只能任由她带着戏谑的语气唱完那首歌。

    “好了夏先生,该聊的聊了,该定的定了,该唱的也唱了。接下来,我等你的好消息,希望几日之内,鬼菩萨呈递上来的各种研究计划都能有一个圆满的答案。”竹夫人说。

    我简短地回应:“我会尽力而为。”

    竹夫人笑着更正:“不不,夏先生,在‘镜室’,从来没有‘尽力而为’四个字,我们通常是用‘竭尽全力’来描述自己的工作状态。我希望你能在简娜的陪伴下,尽快适应‘镜室’的工作气氛,面对任何问题时,都有‘竭尽全力、不死不休’的拼命精神。以你的才能,再加上‘镜室’提供的条件,很快就能青云直上,成为机构中的高层。我期待着那一天早点到来,更期待着我们见面时,你已经是傲视天下、统率千军的‘镜室’之主。好了,不多耽误你时间,加油吧!”

    等我道了“再见”,竹夫人便笑着挂断了电话。

    我留意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却发现竹夫人的号码是一个以加号开头的海外区域号码,显然是经过严密的线路伪装,以避免别有用心者反查。

    当前,最要紧的是是理顺简娜、曲龄、楚楚之间的关系,只有大家合作,才能齐心对外。

    我把手机交还给简娜,随即吩咐:“简娜,竹夫人交待,由我暂时代替鬼菩萨。她稍后会发一部分资料过来,请接收后拿给我看。接下来,我要你跟曲龄无间配合,你们两个跟楚楚、血胆蛊婆那边也要捐弃前嫌,无论她们需要什么帮助,你们都必须鼎力相助。现在,大家都坐在同一条船上,要活一起活,要沉一起沉。”

    简娜低头答应:“是,一定做到。”

    曲龄则更为恭顺,垂着手点头。

    跟竹夫人通电话的过程虽短,却让我的人生轨迹迅速产生了巨变。

    射杀薛傲时,简娜只能寻求鬼菩萨的帮助,而我在地下七层中,也只是一个外人,需要任何援助,都必须通过鬼菩萨来达成。现在,我是这里的当家人,可以任意调配资源,以最快速度达到目的。

    竹夫人的资料来得极快,只过了两分钟,简娜的手机已经收到提示。

    “距这里最近的大屏幕在哪里?”我问。

    简娜向大门指了指:“这里就有放映设备。”

    我毫不犹豫地吩咐:“开门,我们跟楚楚一起观看资料。”

    简娜开门,我当先走进去。

    楚楚仍然坐在我离去时的位置上,双手托着腮,遥望着那竖立的白玉床。

    血胆蛊婆坐在一角,并没有开始“禳命之法”。

    大厅里的香烟已经散尽,但舱室被拆、墙壁凿穿,怎么看都是狼藉一片。

    我走向楚楚,她的情绪十分低沉,脸色也十分苍白。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而每一样她都只碰过一点。

    “大哥,我计算过,我们原先的计划有些失误,也许在无意之中破坏了舱室内的平衡。现在,我正在极力思考,以求想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很久没有如此绞尽脑汁做事了,我还有些不太习惯呢!”楚楚勉强笑着,起身迎接我。

    我们所考虑的事情非常接近,楚楚既然提到“平衡”二字,就等于是想到了“此消彼长”的问题。

    “很好,我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似乎有了些眉目。你停止‘禳命之法’是非常明智的,这里有一些资料,看完之后我们再商议。”我简短地向她说明情况。

    简娜动作极快,揿下一组电钮,大厅左侧的天花板上垂下一块银色的屏幕,正对屏幕的投影机也亮起来。

    “是什么?”楚楚问。

    “鬼菩萨突然遇刺身亡,这资料跟他的死有关。我跟‘镜室’的上层竹夫人通过电话,对方邀请我代掌此地,我已经答应。就在刚才,我命令简娜、曲龄尽最大努力配合你,共同化解目前的危机。”我向楚楚说明一切。

    楚楚真诚地向我道贺:“恭喜大哥!这样一来,我们做事就不再有任何挂碍了!”

    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只有获得了足够的权力,才能无所羁绊,洞察一切。

    “夏先生,可以开始吗?”简娜向我请示。

    我点点头,大屏幕上就出现了影像。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影像所拍摄的正是地下七层的男用洗手间。由画面角度分析,镜头是藏匿于两面镜子之间的吸顶灯内部,居高临下,将所有的洗手台和镜子照得清清楚楚。

    按道理说,洗手间内是不允许设置监控镜头的,所以我根本没有想到,鬼菩萨遇刺的整个过程能够完全记录下来。

    “这真是……因祸得福了!”我既高兴又无奈。

    当然,这种资料并不包括在“镜室”内的大监控系统中,如果要简娜去“镜室”中心找资料,也只能拿到走廊、楼梯、会议室之类的公共空间录像,没有太大用处。

    接下来,鬼菩萨出现在录像中,匆匆方便后,回到洗手台前。

    简娜很聪明,不等我吩咐,便降低了影像的播放速度。

    我有种明显的预感,那刺客并非从门口进来,而是经由其它途径。

    鬼菩萨洗了手,又从镜子下面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随意地擦了擦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快步走出洗手间,到大厅这边来跟我们汇合。

    突然,他的身体僵直地站定,向镜子里望着。可惜的是,摄像头的角度与镜子成四十五度夹角,无法照见镜子里有什么。

    我站起来,抱着胳膊,紧盯着那面镜子。

    画面突然一闪,有个影子从天而降,落在鬼菩萨的右方,猛地挥手,将一件东西插入了他的颈侧。

    这一切是在两秒钟内发生的,那影子飘忽而模糊,动作则轻快连贯,一气呵成。不要说是鬼菩萨这种研究学者了,就算换成是江湖高手,当他全神贯注盯着镜子时,也根本来不及防范敌人鬼魅一般的突袭。

    鬼菩萨是鬼,这闪现刺杀的人也像鬼。

    这一次,洗手间之内上演的真正是“鬼杀鬼”的惨剧了。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曲龄、楚楚、简娜三个人一起失声尖叫起来。

第115章 不朽谜男,不悔苗女(1)

    那个人刺杀鬼菩萨之后,虽然背对摄像头,但镜子里已经出现了他的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张脸极为平凡,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且猥琐。

    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眉毛稀疏,眼睛很小,鼻梁略塌,嘴巴平阔,正是济南人通常所说的“鲇鱼脸”。

    一刺得手后,他奋力向外一拔,鲜血立刻涌泉一般从鬼菩萨颈侧喷出来。

    曲龄的分析果然准确,那凶手所持的正是一把金色的老式拆信刀。

    那种刀的刀头极为圆滑,一侧开刃,一侧宽背,而刀柄要占据整把刀的三分之二。既然是拆信刀,它在各种刀类里危险性最低,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被人拿来做凶器。到了二十世纪末期到二十一世纪初期,随着移动电话、电子邮件、手机短信等的盛行,信件和邮差已经慢慢从城市中消亡,而拆信刀更成了富贵人家的一种奢侈摆件,平时毫无用处。

    鬼菩萨被刺之后,并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而是直挺挺站着,脸正对着镜子,眼睛瞪到最大。

    “镜子里一定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血一直向外喷涌,大约一分钟后,鬼菩萨的身体摇晃起来,慢慢前倾,额头抵在镜面上。

    画面之中,那刺杀者后退了两步,看着鬼菩萨,也看着那镜子。

    我在洗手间时检查过,那只是普通的镜子,没有任何机关。此刻出现异样的,只能是镜子中的影像。

    水龙头仍然开着,水流细细,冲刷着洗手池里触目惊心的鲜血。

    就在我以为影像即将结束时,忽然看见鬼菩萨的嘴唇噏动了几下。

    曲龄的水平确实极高,立刻解读了鬼菩萨临终留下的唇语:“杀……杀……杀……楚,不要……忘记,杀楚,杀楚……”

    我在极度震惊之下,几乎不能呼吸。

    鬼菩萨彻底失去了呼吸,睁着眼睛,生命已经消逝。

    那刺杀者离开的方式更为奇怪,身子左右摇摆了一下,立刻化为一阵黑烟,无声地炸开,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先生,鬼菩萨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从唇语分析是‘杀楚’这两个字。”曲龄大声禀报。

    “多谢。”我点头示意。

    “杀楚”——进入镜室之后,这两个字也不断出现,既出现在我的酒杯之中,现在又出现在鬼菩萨的临终遗言里。

    “真是出人意料,看得我后背生寒。”楚楚低语。

    “曲小姐,你一定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之前我们在与薛傲饮酒时,我的酒杯下也出现过同样的字。我猜,那一定是你留下的。”既然在场的都是同志和战友,我自然不必隐瞒藏掖,可以直接向曲龄询问,不怕外人听到。

    曲龄摇头:“那酒杯本来放在酒柜之内,我只是把一瓶酒、三个杯子拿到会议桌旁边,没有动过任何手脚,也没注意到哪只杯子下面会有字。至于这两个字,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杀楚?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意外,当时会议室中只有我们三个,再加上魂魄已失的唐晚。

    薛傲是敌人,况且在逼问我的过程中,他也对“杀楚”感到困惑。所以,他不可能是留下字迹的人。

    既然曲龄否认,那到底是谁在向我传达消息,总不能是唐晚吧?

    “杀楚,到底是要杀谁?”我把探询的目光投向楚楚。

    她苦笑着摇头:“大哥,我不知道。”

    谜题越来越多,我只能暂时将其搁置,把那段影像看完。

    洗手间里陷入了死寂,只有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是唯一动态的东西。此刻,我最想知道的是,镜子里诱惑鬼菩萨连死都不顾的影像到底是什么?

    直到影像结束,那镜子也一动不动,没能提供给我们新的线索。

    据我所知,这个刺杀者的脸曾经红极一时,在二战期间每日都会登上各国报刊,成为当时家喻户晓、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惜,随着东京之降,他也随即成为超级战犯,被永远地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我也知道,为什么曲龄、楚楚与简娜都叫出“不可能”三个字,因为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镜室”里,而且一照面就刺杀了鬼菩萨。

    他是个死人,此刻应该躺在东京的公墓之中。

    “他是哪里来的?他就算出现在这里,也应该是以鬼魂的状态,怎么会握刀杀人?这根本不符合科学规律!”简娜一连声地说。

    三人之中,曲龄、楚楚的见识更高明,所以她们说的话,对我更有启发。

    曲龄说:“大人物已死,连骨骸都腐朽殆尽,不可能重新出现。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使用奇术,将他的魂魄附着在另一个人身上,使他有了实质性的躯体。影像虽然显示是他杀了鬼菩萨,但很可能另有隐情。我们只需要调查近期进入‘镜室’的所有人,就能发现端倪。”

    楚楚则深深自责:“我现在终于想通了,在‘禳命之法’中,玉罗刹受到打击,失去了对大人物的禁锢力,所以大人物的灵魂才有机会逃逸杀人。我的设想是,只要我们放过玉罗刹,她自然就克制住大人物,不会再产生类似的杀人事件。”

    我同意楚楚的话,因为我们的确是做错了,害得鬼菩萨搭上一条命。

    “血胆蛊婆,把余香全部撤掉,所有法刀收起来,向玉罗刹请求和解。”楚楚立刻吩咐血胆蛊婆改正错误。

    此时,简娜反复地重放录像,大人物那张猥琐的脸一次次地出现在大屏幕上。

    放到最后,这张脸已经令人作呕,再也不想看到他。

    血胆蛊婆动作极快,几分钟内已经把白玉床四周收拾干净,所有苗疆带来的东西全都收回竹篮里。

    “大哥,我要闭目养神,等待下一场恶战。”楚楚说。

    她在桌旁铺开一方白色的手帕,盘膝打坐于其上,很快就进入了闭目冥想的状态。

    简娜关掉了投影机,大厅里的光线再度黯淡下来,只有那白玉床在顶灯的照射下,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青白色玉光。

    我不想休息,也不敢休息,必须肩负起保护这大厅内所有人的责任。

    简娜悄然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简娜,你想说什么?”我看得出她有心事。

    简娜沉吟了一下,谨慎地开口:“夏先生,你还记得薛傲吗?”

    我点点头,薛傲刚死不久,而且他曾给我们带来极大的麻烦,我肯定不能这么快就忘了他。

    “薛傲曾经追求过我,我们在意料餐厅那边吃过几次饭。意料是家外国餐厅,每张餐桌的灯光布置都是完全不同的,而人的眼睛在不同灯光下的颜色也会有所差别。我注意到,薛傲的眼睛偶尔会在白光卤素灯下变成猫眼的奇怪状态,但维持的时间极短,大概在三四秒钟之内。我从未问过他原因,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他,更不会在乎他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就在刚才,那刺杀者把拆信刀插入鬼菩萨的颈侧之后,有一个短暂的愣怔过程,至少停了五秒钟,才把刀拔出来。通常情况下,杀人者一刀刺中,马上就会拔刀,然后第二次、第三次刺下去。我仔细观察过,就在那拆信刀刺中后,刺杀者的眼珠中间出现了一条竖线,两只眼珠都是如此。这种状态下,他应该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才延迟了拔刀的时间。我了解‘镜室’了的灯光,洗手间全部使用了高亮度的白光卤素灯,就是最容易引发薛傲眼睛异变的那种。”简娜平静地叙述着,脸色并不惊惧,只是眼神有些茫然。

    薛傲已死,两颗“*”子弹近距离射入他的后脑,至少能够穿透他的脑干。

    他一定会死,而且当场毙命。

    “夏先生,还需要看看镜面中那张脸吗?”简娜问。

    我点点头,简娜揿下手里的遥控器,投影机重开,大屏幕上出现了刺杀者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

    简娜精确地调整了影像的进度,以每秒钟八帧的速度慢放,并且将画面放大十倍,令那双眼睛变得如脸盆一般大。

    果然,在两秒钟后,那双眼睛突然一变,眼珠中央的位置倏地闪出了两道晶莹的绿色竖线,与猫眼宝石的外观一模一样。

    “就是这里。”简娜将画面定格。

    我注视着大屏幕画面,对那双眼睛所起的变化十分困惑。

    古籍中有“猫妖”一说,大量存在于民间故事之中。在某些特定情况下,灵猫修炼成妖,能够随机侵入正常人的脑部,将人异化为猫妖的奴隶。这种“猫奴”的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是在强光照射眼睛之时,并不像常人那样闭眼自保,而是双眼圆睁,眼珠变为猫眼,以此来抗拒强光。

    我并不以为刺杀者跟传说中的“猫妖”有关,因为这“镜室”之内根本没有任何猫科动物的痕迹。

    (关于猫妖、猫科动物的故事,详见拙著《佛医古墓》一书,那里面有更详尽的阐述。)

    “你以为,他就是薛傲?”我问。

    简娜摇头:“夏先生,我只是讲出了自己的一个困惑。之所以有此怀疑,还有一个原因。刺杀者化为烟雾消失的手法,与薛傲在我面前展示过的一种奇特幻术十分相似。彼时,他为了吸引我,曾在山大的小树林中卖弄过两次,被经过的大学生看到,将他误认为是大魔术师,纷纷鼓掌叫好。他私下里告诉我,这不过是扶桑忍术中的低级手段,以后有高手会专门教他更高明的忍术,比那部风靡全球的日本忍者动画片更为炫酷。我对忍术不感兴趣,对他的肆意卖弄更是深恶痛绝,所以就没有追问下去。现在,我怀疑,刺杀者有可能是薛傲假扮——”

    她说到这里,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毕竟薛傲是她亲手射杀的。

    如果死者还能在几小时后复生,并且凶悍杀人,那将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更可怕的是,死者也许会回来报仇,拉着杀他的人一起下地狱,化为百世不能解脱的恶鬼。

第116章 不朽谜男,不悔苗女(2)

    “他不是薛傲,不要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坐在暗处的曲龄插嘴。

    自从大人物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曲龄就开始使用手机收发讯息,此刻她吁出一口气,把手机展示给我看:“夏先生,薛傲是一位赵氏高手的记名弟子,但却不是嫡传。那位高手的来历极为复杂,很可能与传说中的‘七王会’有关。薛傲之所以能拜入赵氏门下,是因为他的父亲引荐。薛傲的父亲本名薛东来,青岛人,曾是渔业界的成功人士之一,后来迷恋黑白道术,闭门谢客,日日修行,最终不知所终。我们设在日本的情报站曾经捕捉到他的踪迹,他极有可能加入了某个位于富士山背面的奇术门派,真正地成为了一名奇术师。薛傲十八岁后,他曾向那位赵氏高手发了一封推荐信,薛傲才得到了拜师的机会。可惜的是,薛傲年少轻狂,浮躁无比,对于赵氏一门的秘术根本无法登堂入室。相反,他却从另外一些秘密渠道,学到了各种低级日本忍术,作为自己炫耀的资本。”

    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证件照,其五官面目与刺杀鬼菩萨的人至少有七分相似。

    曲龄的资料来自“51地区”,其真实性无须怀疑。

    她滑动屏幕,连续向我和简娜展示了另外十几张图片,全都是薛东来本人的近距离照片,背景大部分是在青岛的八大关附近。

    由这些照片可以断定,刺杀鬼菩萨的正是薛东来。

    “如果心里还存有疑惑,你日后可以跟着夏先生去拜访另一个人,那人就能彻底消除你的担心——”曲龄宽慰简娜,然后向我禀报,“夏先生,我说的那个人就是青岛韩氏的当家人,她曾与你有一面之缘,现在仍然留在济南。”

    我知道她指的是谁,奇术界高手的关系错综复杂,彼此之间多有关联。韩氏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大家族,自然是薛东来等人不能相比的。

    简娜舒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谢谢你,曲小姐。”

    她举起遥控器,正准备关掉投影机,但我突然发现,画面中竟然藏着更重要的线索。

    “简娜,等一等,你们看那眼珠的下半部分,里面有些不寻常的东西!”我及时制止简娜,指向大屏幕的下端。

    眼珠是能够反映影像的,眼睛看到什么,对面的景物自动就会投映在眼珠上。所以,很多凶杀案中,警察能够以高科技手段提取死者视网膜上最终残留的图像,以此为线索,迅速抓捕凶手。

    此时,当刺杀者的眼珠被无限放大时,他眼角下方藏着的模糊图像也被相应放大,可供辨析。更重要的是,此刻刺杀者看到的东西,跟鬼菩萨看到并被吸引的东西是完全一致的。也就是说,只要弄懂了那些图像是什么,就能揣摩到当时鬼菩萨的思想。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图像的背景是富士山。如此外形的山,世界上绝无仅有,唯此一座。

    近处,无数人正在向前跪拜,高高地站在这群人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将军。此人的身材极其魁梧,身高至少有两米以上,所以就算那些人没有跪下,他也是鹤立鸡群,远远高于其他人。

    在那将军的身边,有着一匹黑色的高头骏马,而那马的缰绳拴在一杆斜插在地的长枪之上。

    长枪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而那杆枪的长度超过将军的身高,目测从枪头至枪纂差不多要达到三米。如果手持这样的武器杀上战场,那一定是冷兵器时代所有敌人的噩梦。

    将军、马、长枪都独特之极,但那骏马上坐着的一个女人却更能吸引我的注意力。

    图像十分模糊,我只能看清那女人的窈窕身段以及随风飘摆的衣饰,却根本不可能看清她的脸。即便如此,我也感觉到那是一个国色天香、当世无双的大美人。

    “那是什么?镜子里怎么可能出现那些东西?”简娜再度陷入困惑。

    镜子应该只能反映外界真实情况,但那洗手间里不可能有富士山、人群、将军、骏马、长枪、美人,只应该有两排镜子、洗手池真实存在。

    “我不知道,但很明显,鬼菩萨就是被这些影像所吸引,才会惊愕到连死亡都顾不上。也许,他对这些影像有所了解,知道那将军或者那女人是谁?再或者,他一直都在期待这影像出现,终于在这种时刻得偿所愿,所以只能冒着生命危险观看?最关键的是,影像从何处而来……”我试着猜测,但却没有根据。

    曲龄拿起手机,将屏幕的影像拍摄下来。

    “夏先生,我会把图片传给同事,让他们使用复原手段,看看能不能把这些图像变得更清晰。”她说。

    简娜也回过神来,向我请示:“我会协调‘镜室’其它部门,提取鬼菩萨视网膜上残余的影像,以确定他最后看到的是什么。”

    我的第六感忽然有所响应,脱口而出:“简娜,你先去查,但很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说的那两个字——杀楚。”

    按照我的推测,鬼菩萨咽气之前,看到镜子里出现了那两个字,才会嘴唇噏动,艰难复述出来。

    简娜一愕,随即点头,表示同意。

    我疲倦地挥手:“去查吧,如果遇到阻挠,就告诉他们,竹夫人已经授权给我,任何不肯配合的人,都会加入黑名单,递交到竹夫人那里去。”

    简娜答应一声,离开我们,到角落里去打电话安排工作。

    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则“镜室”其它部门就无法给我们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能重复转达“杀楚”这两个字。

    “夏先生,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鬼菩萨临终,只看到了两个字,而这两个字又跟那画面有着复杂的联系。真是奇怪,我到‘镜室’来,原本是为了参与一项高科技研究,现在却卷入了复杂的推理凶杀案中。还有,我获得的这一部分资料就更是……更是令人的想象力无限扩大,一直到了颠覆世界观的地步。”

    曲龄把手机递到我的手中,轻轻滑动屏幕,打开了一份封面标示着“特级秘档”的文件,然后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夏先生,我越来越觉得,我们面对的是一部亚洲二战史的另一面,没有坦克横冲直撞、炮弹满天乱飞的混战局面,只有晦暗、死寂的谋攻、退防、蛊惑、吞噬。很显然,这才是战争的真相,而数百万人的彼此残杀,都只是战争的表象。‘51地区’有一个秘密部门一直在研究‘世界两面性’的课题,其中最根本的一个观点,就是把世界分为‘里世界’与‘表世界’。两个世界同步运行,永无交集,但‘里世界’是世界的主导,即内因、主因、动因,而‘表世界’则随之变化,只是被动接受,从无自主之力。以二战史为例,很多史学家、战争爱好者都更关注譬如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珍珠港大轰炸、诺曼底登陆战等等经典战役,为每次战役中的各种数据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撰书立说,以维护自己的观点。这种事,真是可笑极了,因为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当‘里世界’里的某个元素发生改变时,很多旷世大战就能轻易避免,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他们的可笑之处,就在于固步自封到了极点,并且鼠目寸光,只盯着眼前的一两页文字,从不知抬头看看天上的世界,与那些高瞻远瞩、博古通今的高手相比,这类人只配做巨人脚下的无知蚂蚁……”

    她的观点十分正确,简单说,可以概括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真理。

    二战中,士兵白骨累积成山,平民坟冢铺天盖地。造成这一切的,只是几位大国首脑在沙盘上随意规划的战争路线。如果当时首脑们的指挥棒能够偏移一点、冷静一点,至少欧洲一半小国不必卷入到残酷的战争中来,而那些臭名昭著的集中营,也不会一个个连锁复制,成为平民眼中的魔窟。

    “曲小姐,我之前也是混迹在济南城中的无知蚂蚁啊?”我笑起来。

    曲龄的情绪有些低沉,我希望她能恢复到之前爱笑的模样。如果她的改变是因为我,则我必须让她挣脱束缚,不要在我面前畏手畏脚。

    “夏先生,你与任何人不同。我不懂相术,但却知道一些跟‘气机’有关的知识。气机来时,真正的王者就会乘风而上,跃升于万众仰慕的地位。相反,即使用十级大风去吹起蚂蚁,它们也会在狂风结束时,死于阴沟暗渠。夏先生,我是亲眼见过高僧‘虹化’的人,这次又亲眼目睹了你的蜕变,这种神奇的心灵感受无法用语言表达。我觉得,当你身上绽放出的光芒掠过时,我受到了真正的洗礼,所以才会决定,此生永远跟随在你身边,永不叛离,绝无二心。”曲龄郑重地回答。

    我叹了口气:“曲小姐,我不要任何人对我的顶礼膜拜,那会让我感到不自在。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如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那么我们就团结一心,共同面对今后的所有危难。但是,我对你有个要求,那就是恢复你的本性,想笑就笑,想说就说,绝对不要因为顺从我而故意抑制自己的想法。”

    曲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抬头望着我,眼中柔情涌动:“谢谢夏先生教诲,这是我的荣幸,敢不从命?”

    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舒畅,笑着回应:“也是我的荣幸,荣幸之至。”

    有曲龄这样的助手跟在身边,我做任何事都会更有效率,事半功倍。

第117章 不朽谜男,不悔苗女(3)

    那份秘档来自于“51地区”,每一页的右下方都盖着该机构独有的白头鹰图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先生,我从秘密档案库里调取了二战时旧政府里的一些秘档。幸运的是,我已经找到了当年诱惑玉罗刹的地下抗日者。其实,很多公开资料上的描述完全错误,因为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地下抗日者,而是隶属于旧政府的一名谍报要员。”

    档案中出现了一幅黑白照片,那是一个英俊男人的半身免冠照,旁边则是此人的简历。

    “是这个人?”我禁不住一怔。

    “对,就是这个人。”曲龄肯定地回答。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因为这个人在中国大陆的抗战历史上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在新政府的某些文艺作品中,这个人都被视为暴虐、残忍的反动人物的代表,并且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刽子手。

    我看过太多与此人有关的野史和传说,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负面的,唯一对国家有贡献的那百分之一,就是他在抗战初期的一些对日谍报战战绩。

    在曲龄提供的秘档中,这个人的代号为“远航”,其名气不比日本大人物来得小,在当时旧政府的谍报系统中排名第一,是政府大总统最器重的左膀右臂之一。这个人自小就被称为神童,成年之后更是在谍报工作中显露出了巨大的天赋,所以由一名商业电台监听员很快就晋升为系统高层,抗日战争爆发后,他督导的谍报机关屡次挫败日寇的阴谋,并将敌人布置在旧政府城市里的潜伏电台一网打尽,由此而声名鹊起。如果多给他一些时间,他完全可以做到旧政府的副总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坚人物。只可惜,天妒英才,他巡视北方时,乘坐的飞机于大雾中撞山,所有乘员摔得粉身碎骨。

    试想一下,他若不死,一旦放出间谍战中的最高明胜负手,战局又该如何?是不是就会将战争拖入相持不下的艰难阶段?

    秘档中又说,旧政府在二战中节节败退之时,远航带领自己的抗日情报组亲临战争第一线,用有限的战斗力在每个即将沦陷的城市中层层布置间谍秘密据点,展开各种破坏活动,以阻止日寇南下的铁蹄。

    当时,中国大陆全境弥漫着悲观到极点的亡国情绪,很多达官贵人已经卷着金银细软逃到香港和美国,对于国家未来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秘档显示,远航在此时遇见了一位来自峨眉山的高僧,那高僧夤夜点化他,告诉他必须另辟蹊径,以奇谋对抗日寇的坦克大炮,才能取得抗战胜利,保住中国的疆土。

    在这段文档的后面,有人用红笔批注如下——“峨眉山高僧?无,必为托辞。领袖高居峨眉,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对战争局势了然于胸,故此,点化之。走卒枉死,不及大人物一言,可知大国之战,天数已定。高手过招,招招名牌,洞若观火,无所遁形。然,峨眉有灵,不度领袖,非战之罪,人之罪也。其后,龙蛇之争,胜负昭然若揭,千帆竞渡,天险不险。时也,运也,命也。”

    这几句批语精简到极致,虽然半文半白,却已经是将大国历史说得清楚明白。

    尤其是末尾的签名,更是令我吃惊,那是“邵更夫子”四个汉隶小字,写得工工整整,笔画一丝不苟。

    我在古籍中见过同样的签名,也知道此人是易经学派的绝对权威,更是邵氏家族的嫡传之一。这位前辈本名邵更,号夫子,后来被江湖上的人叫成了邵更夫子,遂改命为这四个字,并且亲自动手治印,以手书汉隶小字为印文。

    他预料的事从未落空过,尤其是跟战争有关的。

    最著名的,莫过于两次海湾战争中,他都曾准确地预测了战局、战国以及伊拉克政府每一位高官的最终结局。

    曾有传言称,他已经成为美国三届总统的智囊之首,长居美国,政治地位极高。

    看到他的签名,我相信以上那则传言是真实不虚的,不禁为国人感到悲哀。

    邵氏一族的历史至少能够追溯至两宋,更远则可以追溯至春秋。作为一名中国人,一位高明的国术传人,竟然会移居至国外,为美利坚人出谋划策,成为其称霸全球的工具。这种做法,一方面令国人齿冷,一方面则说明本土环境已经不适合邵更夫子这样的奇术高手生存。

    要想改变这种劣势,国家还是要出台政策,蓄水养贤,恢复到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大好局面,奇术界的顶级人才自然就不会外流了。

    在邵更夫子的批注之后,秘档的叙述显得简单了许多。

    我猜测是因为那段往事的实情并未公之于众,所以资料收集者无素材可用,于是只能简单概括。

    这其实也符合情报机构的最高准则——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绝对不能臆测捏造。

    秘档记载,远航经过高僧点化后,想到了请苗疆炼蛊师出山御敌的绝妙办法。

    最早几次,他的手下进入苗疆后全都有去无回,再无下文,于是他就决定亲自上阵,赴苗疆寻找帮手。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他与玉罗刹在苗疆深处的十一连环峒相遇,并且立刻擦出了感情的火花。究其实,玉罗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只要是个健康的男人,都会对她过目不忘。远航成功地将玉罗刹带离苗疆,抵达了距离前线不远的沿海城市,并且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严保玉罗刹的冰清玉洁。他是一个美男子,地位又高,衣着又光鲜亮丽,更加上花钱如流水,所以把玉罗刹完全迷住。最后,远航成功地劝说玉罗刹杀上“吴之雪风号”,向日本国运发出了惊天大诅咒。事实证明,远航的计划非常成功,指导思想也完全正确。自那一战后,日本在亚洲战场上的好运就彻底结束了,半年后即转入节节败退之势,最后不得不龟缩在大大小小的县城里,被动挨打,遭到步步蚕食。

    在今天看来,抗战之所以能够胜利,其中既有政治、军事的力量在前线拼死阻击敌人,又有民间资本、奇术人物、江湖高手奋起参战,从各个渠道消耗日寇的战斗力,已经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全民抗日大行动。

    所以说,八年抗战胜利之功,不能记在哪一派政府、哪一个领袖、哪一支力量自家的功劳簿上,而是全民皆兵、全国抵抗、全中华民族各尽所能的必然结局。

    抗日中撞山而亡的大人物不多,只要稍一思索,就能准确地叫出那个人的名字,而且秘档之首,已经清清楚楚地写明了“远航”的本名。

    秘档编辑人员特将远航的部分履历摘记如下:

    1897年5月28日出生于浙江省衢州。

    1926年,入学黄埔军校第六期。

    1928年,开始参与情报活动。

    1930年,成立旧政府第一个间谍精英小组十人团,深得上级信任。

    其后的十年中,远航策划并主持了一系列刺杀日酋、汪精卫政权高官的行动,震惊中外,大快人心。

    值得一提的是,远航在1941年12月初,领导密码系统精英小组提前破译了日军偷袭珍珠港的阴谋,并专电通知美国,可惜未受美国重视。珍珠港事件发生后,美方震惊,总统罗斯福亲自接见远航,并向他发出了赴美深造的邀约。

    1942年,远航作为中方谍报界的第一高手,与美国合组成立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亲任主任一职,在1944年6月至1945年6月期间,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领导的部队歼灭日军两万三千多人,击伤日军9000多人,俘虏日军300多人,摧毁日军84辆机车、141艘船舰、97处日军军需库。

    1946年3月17日,远航乘专机由青岛飞往南京时,因南京上空乌云密布、雷电交加,不得已转飞上海,后因为上海的天气也不适合飞机降落,只能改飞徐州,途中在南京西郊的岱山失事身亡。

    这份秘档没有结尾,记录到此处,成了断章。

    可以想象,远航专机撞山之后,他所筹划的诅咒行动无人接掌,遂被束之高阁。

    曲龄解释:“撞山之祸来得实在太突然,很多专家分析过,以当时那架飞机的航行动力与雷达功效,绝对不可能发生撞山事故。唯一的可能,是那架飞机的驾驶员遭到日寇的策反,执行了一场自杀式袭击,与远航同归于尽。这也可以被看做是日寇奇术部门对于‘吴之雪风号’诅咒事件的反击,毕竟彼时两国的军事力量有所差别,但奇术之战却是势均力敌。历史上再也无人记起玉罗刹的名字,无论是旧政府、新政府、苗疆还是日方,都已经认为杀上‘吴之雪风号’的人无一生还,全对以身殉国。谁又能想到,时隔七十年之后,这段往事,又起波澜?”

    如此看来,玉罗刹的一生是一个巨大的悲剧。她以为遇到远航之后,可以托付终身,白头偕老,不想末了才明白,她爱上的只是一个幻影。所谓的“远航”,不过是虚构出来的代号。

    历史上,那位谍报高手早就娶妻生子,而且家庭和谐,生活美满。而且,他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不喝酒,不吸烟,不贪财,不好色,毕生精力都献给了抗日大业。这样一个本该不朽的谜一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苗女而舍弃自己的幸福家庭?

    “玉罗刹真是可怜!”曲龄下了这样的结论。

    我却深知,如果没有玉罗刹这种看似虚无的牺牲,抗战就不会取得转折性的胜利。即使是现在,日寇大人物的灵魂都有死灰复燃之势,仍旧需要玉罗刹的长年镇守。

    “自古至今,红颜薄命的例子比比皆是,她只不过是在那些凄惨故事上又披上了一层爱国的动人霞帔。”我纠正曲龄的话,“我们看她可怜,但她一定以为,完成这件事就是生命的最重要价值。沉沦在爱情中的男女,他们的价值观与普通人迥然不同,明明是不可为、不必为之事,他们却肯赴汤蹈火而为之。等你爱上一个人,也许就明白其中的甘苦喜乐了。”

    曲龄望定了我,眼神变得深邃而明亮:“是吗?我希望有一天能如夏先生所说,品尝爱一个人的滋味。”

    我不免苦笑,意识到自己的话又让对方多想了。

    简娜的效率极高,我与曲龄谈完,她的同事那边已经给出了回馈:“鬼菩萨的视网膜上只有两个字——杀楚。”

    我的推测完全正确,我们已经错失了了解那些奇怪画面的最后机会。

    “现在,大家暂且休息,放松神经,不必有太大压力。”我告诉所有人。

    很快,曲龄、简娜斜靠着写字桌闭目睡去,而血胆蛊婆早就在角落里沉沉睡着,不断送来鼾声。

    白玉床突兀地横亘于我的视野中,一切诡异事件都起源于它,但我偏偏拿它毫无办法。现在,即使是将它一寸寸截开,再研成粉末,加以研究,也只会获得一些跟玉粉、石粉有关的成分数据,并无任何实际意义。

    “要想了解它,除非是钻入其中,跟玉罗刹有同样的际遇,才能了解在七十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自愿为囚,不愿为人……到底是经受了什么样的沉重打击,思想才会产生这种畸变?白玉床中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唐晚的魂魄又去了何处?”我无声地自问,把所有的困惑都一一列出来,期待冥冥之中有人给我答案。

    一想到唐晚,我心里忽然窜出了一团熊熊的火苗。

    “她一个人在地下三层,已经过了那么久,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会不会有危险?”我猛地起身,准备向外走。

    曲龄、简娜都已经睡着了,她们在一起,我总算能够放心。

    现在,我必须去找唐晚。

    我向外走,发现那大门是开着的,走廊里也亮着灯。

    “明明记得,大家入睡之前,门是关着的?”我有些疑惑,但还是一直走出门去。

    地下七层到三层总共得有八十级台阶,步行上去,要比等电梯更为方便。

    我立刻推开地簧门,埋头向上走。

    奇怪的是,“镜室”的楼梯似乎变了颜色。原先楼梯应该是普通的水泥地,表面刷了白色防静电涂料,但现在每一层台阶都变成了青灰色,并且是半透明的,自内而外,散发出淡淡的青光。

    我走上第一段台阶,刚刚拐过转角,上面突然一阵叮叮当当乱响,滚落下几百颗褐色的荔枝果实来。

    “呀——”有女子惊呼出声。

    我抬头向上看,一个穿着白衣的妙龄女子横坐在地上,手底下按着一只倾倒的白色果篮,惊慌失措地向下望着。她的头发极黑极长,用一只光芒四射的拳头粗金环扎在脑后,散发则随意地拖曳在背后。黑发、白衣、金环,三种颜色搭配得极为和谐,又极其抢眼,更加上这女子眉目如画,一照面就让我大为惊艳。记忆中,我似乎从未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美到极致的女子。

    “我的果子,那是我的果子!”她叫着,双眼亮晶晶的,如冬夜里闪烁的星子。

    我低头看,荔枝滚了遍地,已经无法收场。

    “你来,我带你去看苗疆的风景——”女子起身,向我招手。

    不等我有所回应,她已经向着楼梯更高处行去。

    “你是谁?”我大声叫,避开荔枝,向上奋起直追。

    又拐了两个弯,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

    恍惚中,脚下已经不再是楼梯,却变成了盘根错节、怪石嶙峋的荒山野岭。

    “你终于来了,来听我讲那个年代久远的故事。我常想,如果时间将一切绞杀为碎片,这个故事是否就真的无法流传下去了?”就在我的右侧,一面竖直的光滑石壁上,浮现出一个长发女子的剪影。

    “你是——”我只说了半句,隐约猜到她的真实身份。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东坡居士的两句诗由他口中念出来,如同一股春风,吹开了我少女时代的心扉。我当时以为,他这样说,就一定会这样做,为了我苗疆荔枝,甘愿长居岭南,不思故土。可惜我错了,一念错,念念错,直至错得无法追悔。可是,我一生都在想,如果世事重来,我会后悔吗?我会选择另外一个人、另外一条路吗?错错错,我明知是错,却执意选择,最终证明,我永不悔,不悔选择了他,不悔在那个春天的黄昏遇到他,更不悔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那剪影微微向上仰着头,尖削的下巴也向上抬起,显示出她已经清瘦到极点。

    “你好,玉罗刹前辈。”我叫出了她的名字。

    无论这是幻觉、幻象还是幻梦,我都愿意继续下去,直到探知玉罗刹心底的事。

    “我不愿做他人的前辈,斯时,我只二十一岁,是青春年华大好之时。”那剪影低语。

    我避开这个年龄问题:“我知道,你遇到了大麻烦,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那剪影轻轻摇头:“那不是我的大麻烦,如果灵魂破碎,这世界对它而言,就不会有任何麻烦。真正感到麻烦的,是活着的那些人。你不要问,只要听,让我给你讲一个一辈子只讲一次的故事。”

    我愿意听玉罗刹的故事,也知道,那故事的主角一定是她与谍报高手远航。从这故事里,就能完完全全洞悉那段历史。

    四周一片静寂,视野内所有可见的山石树木都散发着淡淡的青光。

    “你坐下吧,这故事很长,足够从黑夜说到白天。只要你愿意听,我还能一直讲下去,从那年一直讲到现在。”她说。

    我听从她的建议,后退一步,席地而坐,正对着那面石壁。

    以下就是玉罗刹所讲的往事,其中有些情节在“51地区”的秘档里已经提到过纲要,但玉罗刹说得更详细。男女感情的事,除了当事者,外人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微妙之处,就像惠子提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濠梁之问那样。

    玉罗刹说过,这是一个“一辈子只讲一次”的故事,她第一次讲,我则是第一次听、最后一次听而且是唯一的听众。

    这样的经历,并非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所以我调匀呼吸,凝视那剪影,期待着玉罗刹开讲。

    于是,那个名将与苗女一见钟情、灵犀相通、造化捉弄、不得善终的故事就这样缓缓拉开了帷幕——

    “我没有姓氏,我们这一族是苗疆各峒、各寨中最凶悍的,对于巫蛊之术的研究传承又最高明,所以那些被压服的峒主、寨主对我们这一族又恨又怕,私下里称我们为‘罗刹’族。这名字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苗疆人并不看重名字,很多小孩子连名字都没有,长大之后,就随意给自己起名叫‘喂’或者‘啊’,甚至是树枝上的鸟鸣声‘啾啾’或者‘呱呱’。在我们族人看来,没有名字的人生也是很完美的,只要能吃饱饭,守护好自己的地盘,就足够了……”

    “我爹是族里的族长,他是一个一年到头都说不了几句话的人,但他胆识过人,勇猛无敌,曾经一个人冬日大雪之后出去找食物,半天就打死了两只野豹扛回来。他把豹皮剥下来给我娘做褥子,把豹肉分给族众们吃,然后一个人默默地立在村口的野松树顶上,向北方远眺。我娘跟族里的所有女人都不同,她喜欢读书,也喜欢到村子上游的甘泉里洗头、洗衣,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从小,她就教我读诗,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两句,就是娘最先教会我的。长大后,我娘偷偷告诉我,她是汉人,来自中国的最北方,一个有着长白山、兴安岭、黑龙江、雪松林的地方。年轻的时候爱上了闯荡江湖的男人,离开家大业大的家族,跟那男人私奔到苗疆来,然后就生下了我。她说过,她的娘家姓张,弓长张,在东北只要提到她爹、她兄弟,所有人都要双挑着大拇指说,那是两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山外的马帮送米、盐巴、蜡烛、灯油进来时,也会给我娘特意捎来一些报纸,那上面经常有她家族的消息……”

    “后来有一天,有张报纸上刊登了一张巨大的照片,照片四周是带着花边的黑框。我娘哭得死去活来,说她爹死了,死在来自东瀛扶桑岛的敌人手上。扶桑人制造了威力惊人的*,埋在她爹乘坐的火车必经之路上,一声巨响之后,横行东北的王者就灰飞烟灭了。再后来,娘说,她弟弟接掌大旗,誓与扶桑人不共戴天。小时候,娘不让我学习蛊术,她要我像汉人大家族里的小姐那样,读书,写字,绣花,偶尔也会伴着百灵鸟的啼声唱一些苗疆人听不懂的戏文。每当族里的长老们寒着脸登门,逼着爹教我养蛊的时候,娘就把我藏在床下,握着剪刀守在门口。她对爹说,她的女儿绝不养蛊,绝不做苗疆炼蛊师。等到北方发生巨变之后,她昏睡三日三夜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爹,培养我做苗疆最好的炼蛊师,学成本领,为家族报仇……”

第118章 玉罗刹的彩蛋(1)

    “苗人擅长养蛊,就像汉人养鸡养鸭一样,而我继承了我爹的天赋,在三年之内就成了年青一代的炼蛊师高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们居住的地方极为偏僻,北方的战事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根本不可能影响到我们的生活。后来,各族开会时,有峒主提到,山外不断有人进来,带着真金白银,要聘请高手出山,去帮助汉人打扶桑人。结果,金银都被这些峒主抢夺,那些人则被毒杀活埋,不留痕迹。爹没有多说,因为他并不贪图意外之财,更不肯拿着族中年轻人的命,去山外豪赌。再后来,我们寨子里也来过山外的人,爹只喝令年轻人把他们赶走,既不要他们的钱,也不接他们的聘书。我娘听说这事后,跟爹大吵了一架,然后跑到上游甘泉去,在她爹的衣冠冢前痛哭……”

    “我并不关心这些事,但在那年三月桃花开的时候,突然在甘泉边遇到了一个男人。那场相遇,就像一场想起来就让人脸红害羞的梦。那男人长得既不高大,也不威猛,脸白白净净的,身子骨柔柔软软的,一看就知道不是苗疆的人。我见到他时,他正在看我娘立下的墓碑,并且一个字一个字读墓碑上的名字。四周空无一人,墓前桃花乱落,他就站在满地花瓣中间笑眯眯地望着我。那时候,我记起了自己十八岁时做过的梦,梦里也有这样一个人,在花雨中飘然走向我。在梦里,那个男人含笑说着让人心醉的悄悄话,握着我的手,紧紧握着,再不松开。现在,梦变成了现实,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他有个很文雅的名字,姓卓,名远航,从北方来,到这里是来寻找一种奇怪的草药。他的母亲染病多年,需要那草药做引子,才能治愈沉疴。而我恰好知道,在甘泉上游最高的云岭峰上,就生长着那种药。我没有任何犹豫,带上干粮和泉水,然后领着他向最高峰出发。路上,他给我讲了很多山外的趣事,比如可以不间断跑很远的火车、高高叠起来的楼房、两个人可以隔着好远聊天的电话、到了晚上就闪烁如彩色星星的霓虹灯……”

    “在他口中,山外的世界多姿多彩,如果一个人一生都困在苗疆山寨里,不能看见那个世界,真的是很可惜的事。他答应我,只要爹娘同意,他就带我离开,去外面的大城市里生活。我爱他,他知道,我也知道,他爱我。真正的爱,只要两个人的眼睛对视就能感觉出来。在攀登云岭峰的第二个夜晚,我们露宿在猎人留下的乱石屋中。苗女多情,没有任何礼法的拘束,只要遇到心爱的人,就可以奉献所有。可是,他婉拒了我,给我讲汉人的礼法,讲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的重要性,也讲孔夫子说的‘发乎情止乎礼’。那一夜,我安静地依偎在他怀中,整夜不睡,心情愉悦,如同成仙。我知道,我已经遇见了今生最爱的人,迫不及待地想回转山寨,向爹娘禀明。我要嫁他,我必须嫁他,今生除了他,我再也不会喜欢任何一个男人。在云岭峰顶的悬崖上,我帮他采到了草药,那药的名字也是极美的,叫做‘镜花水月’。归程中,我向他讲苗寨的巫蛊之术,讲炼蛊、诅咒和养蛊、解咒,这些苗人已经司空见惯的事,他却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对名列苗疆三大咒的‘血咒、神咒、人咒’感兴趣……”

    “回到寨子,见到爹娘,我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嫁他’。娘见了远航,十分欢喜,亲自洗手下厨,做了十几样小菜招待他。爹也一反常态,勤快起来,在厨房给娘打下手。我以为自己已经搭上了幸福的快船,在屋里屋外穿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唱着娘教我的戏曲。远航也懂那些戏文,有时听我唱,有时帮我唱。他唱戏的时候,神情十分平静,像是沉浸在戏文之中,又像是追忆着远方的往事。我看不懂他,但我也要嫁他,因为他是我梦中的男人,为圆我的梦而来。菜上了桌,酒也斟满,爹亲自向他敬酒,两人连干了三碗寨子里自酿的野果子酒。娘向他碗里夹菜,他不停地吃,对每一样菜都吃得津津有味。之后,他抬起头来,放下筷子,恭恭敬敬地向我爹拱手,只问了一句——前辈向我落咒,放心了吗?外乡人进入苗疆村寨,最怕的就是苗人暗地里给他落咒,但远航这样问的时候,脸上毫无惧色,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喜欢他这种表情,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是无所畏惧,有胆有识,像我爹那样。我爹哈哈大笑,挑着大拇指说,年轻人,有胆量,我喜欢。那晚,他们喝了很多酒。最后,我爹醉倒在野藤架下,而远航依然清醒,帮着我娘收拾残局……”

    “他问我娘,北方国土沦陷,东北人都逃到长江以南去,流离失所,饥饿倒毙,身为东北人,你会不会觉得难过?我娘点头说,当然难过,我张家生是东北人,死是东北鬼,总有一天要打回东北去,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远航又问,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为东北人报仇,但需要向你借一样东西,你借不借?我娘毫不犹豫地回答,借,当然借。那时,我正蹲在爹的身边给他喂水。远航就说,我要借你女儿一用。那句话很令我欢喜,但又觉得有些不安。因为他并未像普通人那样,说要娶我、带我走,而是用了‘借你女儿一用’这样的话,听起来十分古怪。我娘回答,好,只要能为东北家乡父老报仇,我有的,尽管拿去……”

    “就在那一晚,娘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趁着我爹大醉未醒,送我和远航离开寨子,一直走到通向山外的马帮大道边。我爹自然是在酒菜里落了咒的,但娘已经偷出了解药,全部交给远航,然后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娘说,你们两个走吧,消灭日本鬼子,让东北人过上好日子,然后回来接我和你爹。于是,我和远航沿大道向北,走出二十里后,遇到了前来迎接他的一队人马。很快我就了解到,远航是抗日军队里的高官,到苗疆来,就是为了寻找一位高明的炼蛊师,以巫蛊奇术对抗扶桑人。我们乘汽车、飞机、火车继续向北,到达了一个靠近海边的城市。在那里,早就聚集了其它几个门派的奇术高手,摩拳擦掌,只等杀敌。在远航的教导下,我很快就了解了山外的局势,日本军队武器精良、训练有素,中**队每次在前线接敌,都会屡屡吃亏。远航的计划是,以苗疆诅咒直指敌方大人物,绕开敌人最坚硬处,趁虚而入。只要诅咒成功,则日本高层大乱,前线军队就会失去调度,不攻自破。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年中,我潜心研究蛊术,终于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讲到这里,玉罗刹忽然停下来,沉默一阵后,才悠悠地问:“这故事并不好听,是吗?”

    这故事等于是史实,当然有些枯燥,但我听得极其用心,并没在意好听还是不好听。

    “不,我觉得很好。那位前辈是人所共知的抗日急先锋,连美国总统都对他赞不绝口。他制定的计划,一定是万无一失的。”我回答。

    远航其人,曾为抗日大业立下赫赫战功,是旧政府里的一颗闪亮将星。他这段历史,理应被挖掘出来,让更多世人听到。

    “我觉得很枯燥,忽然没有兴趣讲了。人的思想真是奇怪,本来以为很动听、很甜蜜的事,总想找个人讲给他听,但真的说出来,却又索然无味了。与其如此,倒不如永远埋在心里,让它随时间同朽。”她说。

    我没有反驳,因为在此之后的事,历史中已经有了记载。众目睽睽之下,那件事不会跟玉罗刹讲的有较大差别。

    “现在呢?不说过去,讲讲现在不好吗?”我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我朋友的魂魄被白玉床困住,能否请施以援手,将其释放出来?”

    这是我最关心的,只要救醒唐晚,我身边将会再多一个得力帮手。

    玉罗刹摇头:“你错了,并没有什么魂魄被白玉床所吸,恰恰相反,苗疆来的人所使用的种种手段,已经逼得我无所遁形。你回去告诉她,白玉床一毁,那就是人类的大灾难降临之日。我倦了,你且回去吧,记住我说的话,让苗疆的人回去,我已经很明白地告诉她们,自愿为囚,不愿为人。远航没了,我只想生活在过去的回忆里,直到此生终老!”

    那石壁上的剪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起身向前走,伸手触摸那石壁,恍然发现,面前树立着的正是那张白玉床。原来,我并没有走出大厅,而是进入了玉罗刹的幻象。

    “没有魂魄?唐晚的魂魄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我心急如焚,举起手来,想要大力拍打玉石,让玉罗刹给出明确的答案。

    “大哥,不要冲动,快回来。”楚楚飞掠而至,一把将我从白玉床前拖开。

    我的思想仍旧沉浸在玉罗刹的话中,她说“没有什么魂魄被白玉床所吸”,那就代表唐晚的“失魂”与舱室、白玉床无关。既然如此,我该到哪里去替唐晚寻回魂魄?

    “大哥——”楚楚用力攥住我的双手,“你刚刚去了哪里?怎么会从白玉床中慢慢退出来?”

    我不明就里,无法回答。

    楚楚低语:“你离开时,我一直紧跟。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在耳中。”

    我长叹一声:“我刚刚跟玉罗刹在一起,她向我讲了过去的故事。只是,她明确告诉我,唐晚的魂魄并不在白玉床里。我现在真的倍感迷茫,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帮助唐晚。”

    幻象中,玉罗刹曾提到她带领远航从云岭峰上采到的草药“镜花水月”,那种药在现代中医中被称为“千里光”,又名“黄花母”或者“九龙光”,是一种解毒良药。

    该药名的出处,来自于唐代裴休的《唐故左街僧录内供奉三教谈论引驾大德安国寺上座赐紫方袍大达法师元秘塔碑铭》,原文是——“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水月镜像,无心去来。”

    两人初次见面时的药名,似乎已经清楚昭示着这段感情的未来。

    镜中繁花,水中冷月,无意中来,无望中去。

    “大哥,不要急,一切都有转机。”楚楚说,“既然玉罗刹还没忘记苗疆往事,可知她的人性仍为泯灭,不至于到‘不愿为人、自愿为囚’的地步。你且冷静休息,等到头脑清醒之后,我们再慢慢商议。”

    我闭上眼睛,冷静了几秒钟,低声说:“我要上去看看唐晚,顺便走出‘镜室’去透透气。你不用管我,自己休息吧。”

    楚楚点点头,放开我的手,微笑着后退:“大哥,早去早回,别让我们担心。”

    我向门外走,感觉一阵阵头重脚轻,心脏也时不时狂跳一阵,几乎难以支撑下去。

    走出大门后,我情不自禁地向长廊尽头望了一眼,又向步行梯方向的地簧门看看。

第119章 玉罗刹的彩蛋(2)

    曲龄从背后赶上来,一边在手机屏幕上急按着,一边搀住我:“夏先生,你精神很差,我陪你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有走步行梯,而是进了电梯。

    电梯的不锈钢镜面中,映出了我惨白的脸。

    本来曲龄已经揿了地下三层的按钮,但我临时改变主意,又揿了到达一层的按钮。我不愿让唐晚看到我颓唐的样子,那样对她也是一种无形之中的伤害。

    我们走出电梯,迎门厅中空无一人,外面已经是午夜时分。

    “夏先生,我陪你到校园里走走?”曲龄问。

    我点点头,跟她并肩向西,沿着鹅卵石小径前行百十米,到了山大的正门广场。

    此刻,广场上也空荡荡的,只有正北面的喷泉还在哗哗地喷水。

    我深深呼吸着午夜的新鲜空气,感觉自己的心情已经逐渐平静下来,脑海中各种翻涌的负面情绪也各自归位。

    “济南是个好地方,山大也是个好地方,让我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虽然是第一次到这里,却感到处处都很熟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陌生感。夏先生,尤其是遇见了你,更加——”

    我及时地举手,制止曲龄再说下去。

    “对不起,我又忘了咱们之间的约定。夏先生,你一天都没有吃饭了,不如我陪你找地方去吃点东西?”曲龄笑着问。

    一回到地面上来,我觉得暂时抛开了令人头痛欲裂的各种复杂问题,肚子真的就感觉饿了。不过,我并没有穿外套上来,钱包没在身边。

    “好吧,可是我——”

    曲龄也扬起手来,打断我的话:“我带了钱包,我请你。”

    我们由侧门出了校园,再向西走,过了山大路,一直走到山大南路的中段,看见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酒馆依旧亮着灯。

    曲龄抢前一步推门,请我先进去。

    一个睡眼惺忪的服务生从吧台后面站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招呼我:“先生,我们只有冷盘和啤酒,没有热菜,夜间服务费增加百分之十五。”

    我和曲龄靠窗坐下,要了四个冷盘和两瓶啤酒。

    窗外,路灯本来已经很亮,两侧店铺门口的霓虹灯又极多,五颜六色,闪烁不停,将午夜的山大南路照得一片通明。时不时的,空驶的计程车和夜行的私家车呼啸而过,车灯雪亮,卷起一阵阵高速旋风。

    服务生只送上了啤酒起子,连帮我们开酒瓶的想法都没有,直接走回到吧台后面去,继续埋头大睡。

    “正好,免得打搅我们聊天。”曲龄笑着,熟练地起开啤酒,雪白的啤酒沫立刻喷涌而出。

    我们连杯子都不用,直接每人一瓶,直接对着瓶口喝。

    “好爽快!”曲龄喝了一大口,直呼过瘾。

    小店的冷盘很普通,不过是酱牛肉、泡椒凤爪、熏鱼片、五香花生米,而这两瓶啤酒则是济南街头最普通的趵突泉黑啤。以曲龄的身份,想必很少到这种小店来吃饭,并且是点了最便宜的酒菜。

    “谢谢你。”我举起瓶子,由衷地向她致谢。

    “谢我什么?我该谢你夏先生,让我的济南之行有了最大的收获。还有,我没跟你商量,就约了另一个人过来见面,希望你不会介意。”她说。

    “当然不介意,怎么会呢?是你的朋友、同事?还是……”我笑着摇头。

    “都不是,这是一个自由黑客,也算是我后备线人组里的一员,平时几乎没什么联系。现在,我们遇到一些困难,所以我临时启用他。巧的是,他就住在这小酒店对面的小区里。”曲龄向窗外一指。

    街道对面,一个挂着“绿景嘉园”门牌的小区也已经万籁俱寂,只有大门两侧的围墙顶上,绿意葱茏的爬山虎随着夜风簌簌抖着。

    “他给我报的联络地址,就是这里。刚刚我已经发讯息给他,邀他十五分钟后见面。”曲龄说。

    我对曲龄的安排早有察觉,因为她一路出来,无论行走还是说话,手指就没有离开过手机屏幕。

    “没问题,希望他的到来,能给我们一些新的启迪。”我说。

    曲龄是个心思缜密的高手,这时候邀请不速之客过来,绝对不是为了喝酒闲聊,而是带着重要讯息。

    说实话,我现在已经焦头烂额,尤其是当玉罗刹说唐晚的魂魄并不在白玉床里的时候,我顿时觉得向前去的光明大路被拦腰斩断,不知应该回头改路还是继续前进。

    “喝酒吧,敬你。”我举起酒瓶,与曲龄手中的酒瓶相碰。

    “谢谢夏先生。不好意思,这还是我第一次跟陌生男人午夜对饮,心情既忐忑不安又带着一丝兴奋。”曲龄的情绪渐渐好起来,又像从前那样跟我开玩笑。

    我也望着她笑:“好吧,我也跟你一样。”

    曲龄皱眉:“一样?什么意思?难道你跟唐小姐从未一起有过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我坦然解释:“我们见面以来,除了面对病人、扶乩、请神、殡葬,就是谋杀、追杀、解谜、追逐,哪里有时间和心情大半夜出来喝酒?所以,我们真的太累了,你看唐晚都已经撑不住倒下去了,只剩我一个人还在苦苦撑着。不一定什么时候,我也倒下去了,也就世界清静、天下太平了。”

    人不是神,总有撑不住的时候,一个坏消息、一次失误都有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肯倒下,但却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摧残,经得起风刀霜剑,就流着血活下去,若是经不住考验,也就真的看不到未来了。

    “你不会倒下,我知道,因为你的‘气机’一直非常旺盛,像一场炽烈的山火。但凡山火,不烧尽一座山、几座山是不会自动熄灭的。我不想刻意恭维,但我始终觉得,真正能领导我们走向胜利的,非你莫属。”曲龄无比真诚地说。

    她反复提及的“气机”一词,让我联想到佛经中所载的“天龙八部”一说。

    天龙八部都是“非人”,包括八种神道怪物,因为“天众”及“龙众”最为重要排名在先,所以统称为“天龙八部”。这八种“非人”,就是依靠“气机”而活。气机在,则天龙八部生;气机尽,则天龙八部亡。

    八部总共包括以下巴中生物,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

    许多大乘佛经记载,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天龙八部便常常参与听法。

    譬如《法华经提婆达多品》中就有这样的句子: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

    佛教认为一切事物无常,六道众生处于轮回之中,天龙八部的寿命终了之后,气机消亡,它们也还是要死的,并且指明了它们临终之前必定有五种征兆,即衣裳垢腻、头上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玉子离散,这就是所谓的“气机尽处、天人五衰”。

    我也希望自己只是疲劳过度,等到适度休息、精力恢复后,就能再次站起来,充满信心地前进。

    不多不少,十分钟后,一个瘦削的年轻人出现在绿景嘉园的大门口,迅速地横穿马路,避开一辆疾驰而过的计程车,碎步走到我们的窗外。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帽衫,帽子盖在头上,遮住了大半边脸,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他来了。”曲龄一边说,一边举起酒瓶,向着窗外示意。

    年轻人趴在窗玻璃上向小酒馆里看,狐疑的眼神一直向我身上上下扫视着。

    我懒得理他,低头喝酒。

    门一开,年轻人迈着轻飘飘的步子走进来,从吧台旁边拎了一整箱啤酒,踉跄着走过来,哐当一声放在我们桌下。

    “肥羊,你很准时。”曲龄起身,与那年轻人握手。

    很明显,肥羊只是他的代号,而非真名。

    “是啊,端人饭碗受人管,你叫我来,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顶着脸盆按时过来。”肥羊回答。

    “这是夏先生。”曲龄介绍。

    我也站起来,跟肥羊握手。

    肥羊推开帽子,露出满头乱糟糟的卷发。

    “夏天石。”我自我介绍。

    “肥羊。”年轻人自报家门。

    他大喇喇地拖了把椅子坐下,撕开啤酒箱,拎起两瓶啤酒,瓶盖左右勾住,双臂一振,两个瓶盖应手而落。

    “先喝酒还是先谈事?”他望着曲龄问。

    “说说玉罗刹的事,也说说有人出钱请你刺探‘镜室’秘密的事,再有就是,如果可能的话,你把搜集到的所有跟‘神相水镜’有关的线索,都讲给夏先生听一遍。”曲龄吩咐。

    肥羊冷笑:“讲给他听?这些事我都写成书面材料报送到你电子邮箱里了,何必那么麻烦,请这位夏先生看文档不就行了?他又不像是不识字。”

    曲龄摇头:“肥羊,不怕告诉你,夏先生是‘镜室’新任的主管,与竹夫人直接通话联络。你能跟他同桌喝酒,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你不是跟我说过,想要在济南立足发展,并且求我在‘镜室’为你找一份新工作?现在,机会我已经给你带来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的了。”

    肥羊愣了愣,转过头来,深深地打量我,似乎想从我脸上印证曲龄所说的话。

    “你?‘镜室’主管?”他问。

    我默默地点头,不多说一个字。

    “可是,夏天石,我认识你,也见过你。上个月,你不是还在曲水亭街那边的老房子里摆摊卖书?现在就成了‘镜室’主管?别开玩笑了,唬弄谁呢?我是黑客,不是三岁小毛孩子,你说你是主管我就信了?‘镜室’那么大的秘密科研机构,请你去做主管,他们疯了吧?我才不信,说下天来我也不信!”肥羊轻蔑地冷笑起来,仰头喝酒,不再看我。

    曲龄并不着急,等到肥羊一口气喝完了半瓶啤酒,才开口问:“肥羊,要怎么样你才相信,夏先生真的是‘镜室’主管?”

    肥羊摇头:“我说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信。”

    曲龄一笑,举瓶喝酒,任由肥羊自饮。

    “你要工作?”我沉声问。

    “对啊,夏主管,我想给‘镜室’打工,要一份正式工作。我是亚洲黑客排行榜上的第五名,全球黑客排行榜第二十二名,只要给我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条百兆线路,我就能黑进亚洲任何商业单位的主机里去。如果肯多加一些佣金,我会在四十八小时内攻克亚洲任何一个国家的金融系统防火墙。同样,十日之内,只要你说出单位名称,无论它是谁,我都有把握采取一切办法黑入主机,盗窃资料。”肥羊懒洋洋地回答。

    我点点头:“好,看在曲小姐面子上,你已经被录取了,明天一早就可以来‘镜室’上班。”

    肥羊并不当真,而是斜睨着我冷笑:“好,我明天去上班,但人家不让我进门怎么办?”

    我同样还以冷笑:“到‘镜室’去,找简娜,就说是我安排的。她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位置,但同时也会教给你一些做人的礼貌。”

    身为“镜室”主管,安排合适人手进来,是我职权范围内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曲龄插嘴:“肥羊,别闹了,开始聊正事吧。”

    肥羊狐疑地盯着我看,然后哈哈一笑:“夏哥,你真的非常有幽默感,装得像真的一样。改天我抽空到曲水亭街去找你玩,我们可以认真切磋一下喝酒吹牛的技术。”

    他既然认识我,当然就无法理解短短几天之内,我能从一介平民晋升为“镜室”主管,包括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也肯定如此。

第120章 玉罗刹的彩蛋(3)

    接下来,在曲龄催促下,肥羊说出了两条非常重要的信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一条,他谈到:“近期内,因为亚洲的各种国界争端此起彼伏,国内的黑客就联手攻击了日本列岛的二十几个军事基地主机,大肆从中下载机密文档,转卖给邻近小国的谍报机构。其中,有一份来自横须贺的绝密文档引起了我的关注。文档中说,鲛人异动,时机成熟,反攻西方,可获成功。一直以来,我对日本的‘鲛人’很感兴趣,因为这是一个崭新的物种,据说日本已经垄断了该物种的研发专利,并且在中国渤海、黄河、东海的外围公海领域,大肆捕捉那种生物,企图成为国际第一鲛人研究中心。我把那份文档挑出来,按照其关键词特征,又找到了十几份文件,都是汇报鲛人情况的,而上报的机关,全都是日本海岸防卫总部。如果只有‘鲛人’这关键词也就罢了,在一些文档中,还提到了‘神相水镜’,把这两种东西放在一起考量,并始终坚称,鲛人能够发现‘神相水镜’,是最好的探测工具。另一份文档中,我读到过这样的建议,把鲛人全部训练完毕后释放出来,在全球海域寻找‘神相水镜’。这种训练虽然极耗人力、物力、财力,却是寻找‘神相水镜’的最可行办法。”

    第二条,则是跟玉罗刹有关的,他如此说:“从二零一三年起,日本高层对于奇术界人士进行了军事化管理,消灭害群之马,加强民族凝聚力,将所有奇术师编成了十队。其中一队,其代号为‘黑马’,专门负责研究二战中日军的失败战斗例子,并从中找到可以翻盘的关键点。在所有例子中,最重大的一个,就是‘吴之雪风号’诅咒事件。在黑马小队的调研报告中说,如果当时相邻舰船上的重炮一起开火,就能将那军舰直接击沉。潜水员可以从水中将大人物捞上来,绝对不会重蹈国运被诅咒的覆辙。现在,黑马小队正在搜集跟玉罗刹有关的线索,试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防患于未然。简单说,如果一切重来,他们就会抢先一步进入中国的苗疆,把一切擅长诅咒的苗疆炼蛊师全部消灭,甚至调集重兵,荡平苗疆。目前情况下,日本高层调用了另一支名为‘长枪’的奇术师小队,秘密潜入中国大陆,为消灭玉罗刹的灵魂而来。中国的奇术师一直都是结构松散、各自为战的民间人物,彼此间矛盾重重,无法合作,形同一盘散沙,而日本奇术师却拧成了一股绳,又有资本力量做后盾。这种战斗,未开战,中国奇术师已经输了。”

    “如肥羊之前所说,他是亚洲顶尖黑客,所提供的资料都是百分之百真实的。”曲龄说。

    “是啊,资料是真实的,如果不能真正派上用场,也是白搭。有些关键资料,我都原版拷贝下来,发送到应该对它们感兴趣的机关公开邮箱之中,但却石沉大海。所以我现在都懒得发了,因为根本没用。现在,我想加入‘镜室’,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在阻击日本奇术师的战争中出一份力。”肥羊玩世不恭地笑起来,“可惜啊可惜,我连高中都没毕业,被学历条件卡住,连报名应聘的机会都没有。”

    曲龄摇头微笑:“肥羊,别自怨自艾了,其实你已经被‘镜室’录用,只不过自己不敢相信而已。”

    我沉浸在肥羊提供的两份重要讯息中,日本奇术师采取“编队战斗”的模式共同发展,这几乎是在复制日本于二十世纪初期崛起的科学模式。历史证明,日本海军正是以这种先进模式大力发展,最终在中日甲午海战中重创晚清北洋舰队。

    “好了,该说的说完了,喝酒吧。”肥羊又举起了酒瓶。

    曲龄提醒:“再说说有人花大价钱雇用你入侵‘镜室’主机的事?”

    肥羊一边喝酒一边回答:“嗯……那件事说来简单,有一名同行在北美黑客论坛上找我,高薪聘请,要我拿到‘镜室’主机管理员权限。他先通过国际金融通道付我二十万美金,事成之后,再追加二十万。我没有冒然行动,虽然我也非常缺钱,但我首先得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请我出手。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如果是黑北美、欧洲、中亚的主机,给钱就可以干;如果是针对中国大陆范围内的主机,我会先弄清买家意图,再决定做不做。这一次,我通过网络地址反查的手段,很快就锁定了那同行的上线位置,竟然是在日本的东京。事情很明白了,是日本人拿钱雇我做事,而且黑的是济南的主机。这种事我才不干,为了四十万美金脏了自己的手,得不偿失,所以我没再理对方。不过,我敢肯定,这件事就算我不做,也会有人抢着做,毕竟四十万美金折合成人民币的话,差不多是二百五十万人民币,足够在对面小区里买套大房子了。”

    他说完,我也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镜室’已经成了某些人的攻击目标,有些攻击来自网络,有些则直接接触,如同有人刺杀鬼菩萨那样。再不做出反应,每个人都有什么危险。”

    “喂,夏哥,怎么不说话了?”肥羊问。

    我抬起头,正色告诉他:“肥羊,你做得很对,如果华人中的黑客高手都能有你这样的做事原则,我们中国大陆的主机就相对安全了。”

    他摸着自己的尖下巴怪笑:“夏哥,这是做人的觉悟问题。我从小接受国家义务教育,在青龙街小学待了七年,其中包括留级一年,又在济南五中待了三年,最后好不容易托人进了济南七中,好说歹说上了一年半……总共十一年半的教育下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道理就是‘中国人团结就是力量’。我们国家有十几亿人口,只要不起内讧,不自己斗自己,就这么安安稳稳发展下去,再有十个日本也不能把咱们怎么地。就怕是,有人为了钱甘当卖*,去抱日本人的大腿,人家丢根骨头下来,就好几条狗抢破头。我原先班里学习好的同学,有几个刚考上大学就跑日本做交换生去了,半年多回来,个个都装得像日本人,进门出门脱鞋鞠躬,低头抬头又是‘沙扬娜拉’又是‘阿里嘎多’。我就他奶奶的哔了狗了,日本有什么好?去半年回来就变成半个日本人,要是去三年的话,还不整个变成鬼子了?我上学少,学不了日语,看到日本这俩字就想到脱衣舞女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去他奶奶的,不说这个,咱哥俩喝酒!”

    我们三个一起举起酒瓶,当的一声,大力碰在一起。

    肥羊是一个有正义感的黑客,能把他拉进“镜室”,也是一件好事。

    二十一世纪步入飞速发展的互联网时代,一名黑客高手所起的作用,胜过一个商业团队,或是一支武装军队。

    肥羊酒量极大,喝得兴起,脱掉了帽衫,只穿着里面的背心。

    他的左边肩头纹着一条探爪过肩龙,右边肩头纹着一只跨步登山虎,针脚细密,形象逼真。

    “那纹身不错。”我真诚赞叹。

    “哈哈,看到这纹身我就想起来了,前一阵去山大的图应聘网管,本来所有的笔试、面试都过关了,就在签合同之前,不小心露出了这两个纹身,被人事科的领导直接枪毙。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有纹身的人进学校,会带坏了那些好学生们。我当场就把合同撕了,摔在那领导脸上。这些人的思想不知道停留在什么年代,纹身带坏学生?我们看足球、篮球、羽毛球,多少运动员身上都带着纹身?贝克汉姆那样的大明星照样是把身体纹了个遍,还有梅西、林丹……别的不说,就连玉罗刹身上也有纹身,哈哈哈哈……”

    肥羊开心地大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说走了嘴。

    我和曲龄对视了一眼,各自喝酒,并不立刻揭穿他。

    自从接触到玉罗刹的资料以来,任何地方都没提到过纹身的事。我无法猜测肥羊是从哪里获得这条线索的,但他只要说出来,就不会是空穴来风。

    “喝酒喝酒,夏哥,曲小姐,喝,喝个痛快,不醉不归!”肥羊站起来,举着酒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我又递给他一瓶刚打开的啤酒,装作不经意地问:“肥羊,玉罗刹身上是什么纹身?在哪个位置?”

    肥羊一怔,刚刚接过的酒瓶从掌心里滑落,跌在地上,玻璃碎片乱飞。

    “说说看,纹身的事。”我继续逼问。

    “我没说,我没说过,我什么也没说过!”肥羊矢口否认。

    我死死地盯着他,确信他还有另外一些秘密没说出来。

    肥羊站起来,酒醒了一半,看看我,再看看曲龄,茫然地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别问我……”

    曲龄也没说话,只是拿起了桌上的不锈钢小勺,随手一拗,勺柄就变成了一个句号。

    “说吧,我们为你保守秘密。”我催促他。

    曲龄把小勺扔在桌上,沉声说:“肥羊,我以为,我们之间应该没有秘密,尤其是跟玉罗刹有关的。如果你还想跟‘51地区’合作下去,如果你想加入‘镜室’混一个体面的好工作,如果你想获得夏先生的赏识,如果……还用我继续说下去吗?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在这种时刻如何选择?”

    肥羊双手抓着自己的尖下巴,瘦骨嶙峋的双臂青筋根根暴凸起来,显然心中已经矛盾到极点。

    他那双本来就陷落极深的大眼睛此刻更是瞪得溜圆,眼珠子向左转看看我,又向右转看看曲龄。

    “别多想了,说吧。”我又催促。

    “说了,就会发生很诡异的事。我已经害死了一个人,不想再害死你们——”肥羊歇斯底里地叫出声来。

    我觉察到事情有些严重,并不仅仅是一个纹身那么简单。

    曲龄再看我一眼,突然抓住肥羊的右臂,向下一捋,将他的右手按在桌面上。

    “我想知道真相,不惧生死。”她说。

    肥羊低低地抽泣起来:“疼……疼,我的手,我的手啊……”

    曲龄拿起酒瓶,压在肥羊的手指上。

    “求求你们,不要伤了我的手,这是我吃饭的家伙!”肥羊软弱地哀求着。

    “说说纹身的事,说得好,大家继续喝酒;说得不好,别怪我出手过重。”曲龄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好吧,我说,我说。”肥羊终于屈服,“我上次没有接受日本人的邀请去对付‘镜室’,但私底下却已经发动了北方联通、南方电信共九千台线上‘肉鸡’,合力搜索‘镜室’的后门。‘镜室’主机是由微软、赛门铁克、太阳等几个大公司的保密部门联合打造,要想找到后门,真的是一件非常耗时的工作。我一个人独自工作了四天四夜,最后撑不下去,就联络了一个代号为‘学霸’的同行,请他到我家里来代为操作,而我则去机房隔壁补觉。大概是在十个小时后,我回到机房,学霸告诉我,在‘肉鸡’的联合攻击下,我们已经获得了‘镜室’的一个彩蛋。那彩蛋打开后,内容既香艳又恐怖,他已经反复浏览过几十次,相当刺激。那时,他已经把文件名为‘19991212’的彩蛋文件放在电脑桌面上,但当我用鼠标点击时,却已经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于是,学霸向我描述了彩蛋里的内容——那是一段极血腥的录像,在一艘大船的船舱中,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名船员,各个肢体不全,鲜血淋漓。这些人还没死,伏在地上,拼命向旁边一个小舱室前爬行。看上去,那个小舱室并不属于这艘船,因为其材质、颜色都截然不同。小舱室的门开着,里面只有一床、一桌、一凳。此刻,那张厚厚的石板床已经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箱子,里面屈身躺着一名裸女,而裸女的全身都有着奇怪的纹身。学霸从未见过那种“伤口”状的纹身,裸女身上的肉每隔一寸就翻起一块,从颈部以下,一直到小腿,全都布满了这种“伤口”纹身。更诡异的是,所有“伤口”中还在向外滴血。那裸女的脸非常漂亮,集中了华裔女子所有的五官优点。更重要的是,那裸女很明显是活着的,鼻翼会随着呼吸而翕动,细密修长的睫毛也不时地轻轻眨着。学霸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一打开彩蛋,就忙着在网络上搜索在1999年前后发生的海上惨案,寄希望于能找到这段录像的出处,看能不能挽回点什么。可惜的是,他什么都没找到。录像的结尾处,屏幕上现出一种奇怪的文字来。学霸用谷歌百科词典查找,最终获知那是中国南方的苗族语言,其大概意思是‘窥见女炼蛊师玉罗刹**者惨亡’。有了这个人名,学霸就查到了跟玉罗刹相关的一切资料,才明白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历史,遂怏怏作罢。我跟学霸换班,让他去隔壁睡觉,没想到刚过了半小时,他就没命地嚎叫起来。我赶紧跑过去看,他躺在我的床上,双臂从肘部断开,双腿从膝盖断开,脖颈被切断了一半,天灵盖则从中裂开至眉骨。他的嚎叫没有维持多久,临终前,他留给我最后一句话,永远都别看彩蛋……”

    看过玉罗刹资料的人,都知道那种“伤口”不是纹身,而是一种诅咒手法,也即是苗疆三大咒术中的“人之咒”。

    “完了?”曲龄问。

    “完了……完了……”肥羊抽咽着说。

    “很好。”曲龄放手。

    肥羊艰难地站起来,吃力地重复:“记住我朋友的话,永远别看‘镜室’的彩蛋,也永远不要窥视女炼蛊师的**。我把你们当朋友,才会实话实说。有些人已经为这事死于非命,你们好好保重,保重吧!”

    他拎起自己的帽衫,摇摇晃晃走到门边,嘭的一声撞开门,踉跄而出。

    “忘了,我得付给他咨询费。”曲龄打开钱包,抽出厚厚的一叠人民币,在掌心里一卷,大步追出去。

    我从窗中向外看,曲龄几步就追上了肥羊,把人民币塞到他手中。

    肥羊并未拒绝,但也没立刻把钱放进口袋,而是攥着满把的人民币横穿马路。

    冷不防,一辆由东向西高速驶来的红色法拉利跑车咆哮着撞上了他,瞬间将他卷飞至高空,并在空中连翻了十几个跟头,然后沉重地落地。那叠钱在他被撞飞的瞬间脱手,从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如一场钞票的“雨”。

    我的脸紧贴在玻璃上,立刻想到了肥羊、肥羊的朋友学霸说过的同一句话——“别看‘镜室’的彩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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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术之王介绍:
中国奇术永相传,强中更有强中手,年轻的夏天石肩负为哥哥报仇的重任,在相术领域中艰难求索,由最普通的“眼中之相”到达“开天眼、天眼通”,最终抵达“有心之相、无心之相”的终极阶段,领导新一代的奇术师们全力对抗黑暗势力“七王会”以及日本忍术联盟“一刀流”,最后终于凭借通天奇术奇术之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奇术之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奇术之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