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龙潜于渊(1)
唐晚与我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都想到了那个曾经在南山墓地出现的盗墓高手辛蓝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刻,他在哪里?”唐晚单刀直入。
楚楚不语,又举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辛蓝白是个玩世不恭的人,我怀疑他一直都低估了这件事的困难。如果你没有再三提醒他,只怕现在他不但没有得手,反而是已经倒在敌人的刀下。”唐晚毫不客气地说。
“谁能杀得了他?尤其是在水底,就算东海龙王出头,也不一定能斗得过他。这一次,我相信请他来是正确的,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静静地喝酒,等着他胜利的消息。”楚楚胸有成竹地说。
我对盗墓者的世界并不熟悉,隔行如隔山,不可能对别人妄自发表议论。
唐晚叹息:“楚小姐,你一定会发现,济南城江湖的水远远比你想象的要浑浊。如果事情很简单就能解决的话,我又何必在此地潜居三年,时刻关注着四城内外发生的大事小情?我还是给你一句忠告吧,永远不要轻视你的对手,否则你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们认识以来,唐晚从未说过自己的事。在外人眼中,她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年轻医生,跟江湖扯不上半点关系。
“我没有轻视他们,而是懒得轻视他们,只想按照自己的做事方法,快速高效地完成一件事。至于跟我合作的是燕歌行、齐眉还是其他什么人,全都无关紧要。大哥,我今夜得手之后,会立刻带上那神器返回苗疆。如果你能够离开济南,不如随我到苗疆一游,怎么样?”楚楚回应。
我心里不禁一沉,因为楚楚说话的淡定口吻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
唐晚说得很对,越轻视对手的人,最后死得就越惨。
“那当然好,但你必须得保证自身安全才行。”我没有刻意去说“杀楚”的计划,只是旁敲侧击,小心提醒,希望楚楚能够听进耳朵里。
楚楚笑起来:“谢谢大哥的关心。”
我们三人之间话不投机,渐渐冷了场,只得各自一口一口喝酒,看着窗外的夜景缓缓变换着。
“天石,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沙老拳头除了给你打电话,也打给我两次。医院同事打电话给我,说他也到医院去找过我,但扑了个空。很明显,他心里一定藏着事,但又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说。明天你一定到他家里去一趟,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唐晚率先打破了宁静。
我点头,沙老拳头以前说话从不吞吞吐吐的,这次的确非常古怪。
“另外一件事,鬼菩萨给我来过电话,那边进展顺利。”唐晚简洁地向我通报了“镜室、鬼菩萨”那件事。
官大娘绝对是一切怪事的核心点,如果她体内的各种灵魂能被仔细地拆解开来,将每个灵魂所执念的故事一点一点捋顺,就会给所有疑点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爷爷已经入土为安,官大娘也应该结束一生,早入轮回。
“我在济南三年,只做一件事,就是搜集跟‘神相水镜’有关的讯息。我相信,即使是燕歌行让你送来的纸盒里装的百页资料,也不及我知道得多。为这神器送命的人太多,整个大明湖清空都装不下。所以我希望,你能以大哥的身份警告警告你这位小妹,一定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只篮子里。那样的话,她百分之百就要失去一切。”唐晚转弯抹角,目标还是指向楚楚。
我还没有回应,楚楚已经代我作答:“姐姐,你得知的资料虽多,却冗长而无效。时至今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那神器在什么地方,而血胆蛊婆却完全知道。你们猜想一下,一件东西不在你手里,不在我手里,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那它究竟在哪里?”
那答案很明显,唐晚立刻回答:“在水里?”
楚楚深深地点头:“没错,正是在水里。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必须找到水底专家,才能迅速接近真相,完成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你们都以为我聘请的高手是辛蓝白,其实恰恰相反,我把这任务完全交给了龚天养。他是中国海洋渔业部麾下七百多个部门中第二强的潜水专家,除了中**工研发的深潜机器人以外,就数他的潜水技术最高明。”
我记起了龚老先生说过的话,原来楚楚跟龚天养之间早就形成了秘密的雇佣关系,只不过还在瞒着其他人。
楚楚那么完美,龚天养却稍微有些木讷,当然配不上前者。
“辛蓝白加龚天养,盗墓加潜水——完美,完美……”唐晚轻轻鼓掌。
这种转折是我从没预见到的,现在看,龚与辛的合作,的确非常有默契。
“水在哪里?”唐晚接着问下去。
“就在殡仪馆小杨树林的小屋下面,水极深,不见底——当然这也是龚天养回来汇报的,只是我并没有像大哥那样亲身去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龚天养的人品与见识。”楚楚回答。
唐晚再次鼓掌,但这次的掌声似乎已经变了味。
利益面前,人品时刻都在经受考验。楚楚过于相信别人,只怕已经为将来埋下了隐患。
“那样,我们就一起期待你的人带来好消息了?”唐晚问。
楚楚举起酒瓶:“借姐姐吉言,希望龚天养与辛蓝白能够不辱使命。”
我和唐晚同时举起酒瓶,叮当一声,三只酒瓶碰在一起。
小杨树林暗藏杀机,而小屋内的哥舒水袖则深不可测。我亲自见识了哥舒一族的本领,深知任何人想在那边讨什么便宜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只希望,那些人不会让楚楚伤心失望。
面对她,我所有的感受只有“心软”二字。她的身世是如此坎坷,生命中缺少了太多应有的呵护,上天如果足够公平的话,就多给她一些馈赠,让她达成所愿,顺利归去。
我并不是一个过于心软的人,但看到楚楚之后,我的心却根本硬不起来。
“大哥,你也在为龚天养他们担心?”楚楚问。
唐晚笑起来,斜睨着我:“为他们?大错特错了,你这位大哥是在为你担心。现在,连我都开始吃起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你就满眼疼惜,完全忘掉了别人。楚楚,我真是嫉妒你,自从我认识天石,从未见过他这样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看——”
我猛然醒觉,发现自己真的一直都在深深地凝视着楚楚,心里想的、眼里看的都是她。
“是吗?”楚楚的脸又一次红起来。
我低头喝酒,暂且将目光从楚楚脸上挪开。
“当然啊,我们原本是一起到酒店这边来,他进来送资料给你,而我在外面接应。结果,他一见到你就把所有正事都忘了,什么状况都没搞明白,就认下了你这么个貌似天仙、柔情如水的小妹。连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他身上下了什么蛊,一下子把他迷住了?”唐晚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她有这种怀疑也是正常的,因为我们面对的是苗疆来的蛊术高手,一切皆有可能。
楚楚用右掌按住了左胸,神情庄重地起誓:“我若是对大哥有半点不敬,九天雷决,九地蛇裂,化灰而去,不留分毫。”
唐晚低笑:“小妹,言重了,言重了,姐姐只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何必弄得又起誓又赌咒的。他信你,我就信你,绝无二话。”
楚楚叹气:“姐姐不知道,我在‘水显之术’中第一次见到大哥,就……就再也难以忘掉。所以这次北上,除了剑指‘神相水镜’,更大的梦想就是见到紫金钵中出现的大哥。在曲水亭街初见之后,我已经偷偷感激上天几百次,感谢上天终于圆了我的梦想。姐姐嫉妒我,其实我应该嫉妒姐姐才对。我看得出,大哥对姐姐一往情深,坚定不移。我倒是很想知道,姐姐是怎么跟大哥走到一起的?”
同样的疑问也存在于我心里,借楚楚之口问出来,有第三方在场,我也想听到唐晚的真实答案。
唐晚放开酒瓶,双手前伸,掌心向上,平摊在桌上。
灯光下,她的十指指肚上的纹路异常深刻,仿佛是用小刀细细地刻上去的。
“摸骨术”完全靠手指的触摸来发挥威力,所以她的指肚纹路才跟别人明显不同。
“姐姐,你是要告诉我们,一切答案尽在‘摸骨术’吗?”楚楚问。
唐晚微笑不语,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蓦地,我们面前的这张桌子起了一种奇怪的变化,本来能够照见人影的桌面发出了轻微的哔哔啵啵声,木材表面的清漆全都迸裂开来。漆面一破,木材的纹路变得极其清晰,并且与唐晚的指纹走向全都顺接起来。
那种情形就等于是唐晚向这张木桌施展了“摸骨术”,让早就失去生命的木材重新焕发了生机。木材的纹路、年轮都是它的生命见证,当纹路复生时,就等于是大树的一部分生命已经复生。
第77章 龙潜于渊(2)
“木板来自一棵九十年轮的大树,那大树生长在大兴安岭以东的边缘山丘地带,生存环境异常恶劣,所以其纹路之中饱含着一棵树的愤怒与不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当这棵树被砍伐时,所有怨气匿藏于所有纹路中不得发泄,直至现在。我以‘摸骨术’的精神力量找到它,再打破清漆的封印,将那棵树的愤怒灵魂拯救出来。小妹,我不想过度渲染‘摸骨术’的力量,但你必须知道,一切奇术修炼到最高境界时,一定是殊途同归,并肩称王。简单来说,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奇术的境界深不可测,千万不要自高自大或者妄自菲薄,只需谦虚谨慎地修行、前进就好了。正如你所说,我之所以会跟天石在一起,也是因为‘摸骨术’的牵引。我们这些奇术修行者,的确比普通人能够看得更远一些。在‘摸骨术’的世界里,我看到了我们两人的未来……”
在唐晚手掌之下,那目标的纹路扭曲变化着,像一幅高手指下的沙画,不断变换着形状。
万物皆有生命,生命可以终止,但灵魂却永生不灭。所以,刚刚唐晚说的这块成为桌面的木板以及它曾经栖身的巨树,都有属于自己的灵魂。这一点,早就有常年在东北伐木、挖参的高手印证过了。在长白山、大兴安岭、鸭绿江一带,一直有“人不欺树、树不欺人”的古训,任何靠大森林混饭吃的山民,每年开春第一次进山,都要先敬拜山神、树神、参神、水神,感谢山、树、参、水赏给大家一碗饭吃。
我看见这桌面的变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人生路线也在随时变化,吉凶参半,祸福相依。
“你们的未来——”楚楚的面容忽然变得凄凄惨惨,“你们的未来一定是很美好的对吗?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对吗?”
唐晚深深点头:“没错,姻缘天定,人不可更改。所以,从窥见天机的那一刻,我已经做了今生最重要的决定——我,‘神手’唐家门下弟子唐晚,今生只爱、只嫁夏天石一个人,若有违背,天地人神共诛。”
我听着她的话,整颗心都被感动,同时也感谢上天对我的巨大恩赐。
楚楚侧着头,看看唐晚,再看看我,一颗硕大的泪珠由眼角无声地滑落。
“小妹妹,这是好事,你怎么会哭了呢?”唐晚又笑起来。
楚楚哽咽:“我是被你的誓言感动了,苗疆从未有过像大哥这样完美的男人,如果有,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苗女被中原人所骗了。如果我是姐姐,遇到大哥这样的好男人也会紧紧抓住,再不松手。”
唐晚哈哈一笑:“小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之路要走,适合别人的并不一定适合你。一男一女遇到,有时候是夫妻相,有时候是兄妹像,像什么就是什么,尽量不要逆天而行。你说呢?”
楚楚看着我的脸,轻轻点头:“大哥,姐姐说得对,你们两个的确是有夫妻相——”
唐晚向楚楚一指,又向我一指:“对啊,你们两个也的确是有兄妹之相呢!为了这个,再喝一大口!”
唐晚与楚楚都是奇术高手,前者以“摸骨术”看到两人的未来,后者以“水显之术”预见到我,然后又北上济南找到我。相同的,她们都是我生命中重要的女孩子;不同的,我只能爱唐晚一人,对于楚楚,只是深深地怜惜她。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不可能每个愿望都获得巨大的满足。
水满则溢,太得意就是大祸端的开始,那正是古人“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的无上真理。
当唐晚的手掌离开桌子时,那木板上的纹路就迅速恢复了正常,裂开的漆面也慢慢复原。
“渊渊相通,各有其魂。”楚楚忽然低语。
那是古书中的一句谶语,我在一本极其偏门的书里读到过,翻译为现代语言,其意思就是——“深渊与深渊相通,每个人(物)都有一颗挣扎的心灵”。
反观楚楚,她虽然称得上是苗疆之主,尤其是如果能顺利达成所愿的话,就会在江湖中获得很高的位置。可是,我发现她是不快乐的,这一点根本无法掩饰。
“楚楚,振作一点,其实这个世界是非常美好的。”我向她伸过手去。
楚楚向唐晚望了一眼,身子向后一缩,躲避我的好意。
就在这时,唐晚的电话响了,她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楚楚,人生总是有些不如意之处,如果只看负面的,不看正面的,则每个人都没有活着的必要了,不如瞬间死了,重新进六道轮回里去投胎转世。所以,我们经常说这样一句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意思就是说,再好的人跟更好的人比,也会觉得非常沮丧;再好的东西跟更好的东西比,也觉得自己只配被扔进垃圾堆。你不开心,我就不能放心,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向前探身,缓缓地握住了她的手。
楚楚挣扎了一下,但被我紧紧握着,挣扎不得。
“大哥,在你和唐晚姐姐面前,我觉得自己太渺小,真应了‘夜郎自大’的那个成语故事了。我不知道获得‘神相水镜’之后会不会好一点,总之我明知希望会破灭,还是毅然决然地到济南来,只是想求个侥幸。现在,看到唐晚姐姐对你的态度,我也就……也就心安了。”
楚楚最后“心安”二字一定是临时更变的,不是自己的心里话。
我无法改变命运,尤其是无法替楚楚改变命运。
那么,我只怜惜她,不爱她,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你必须要快乐起来啊……否则就算你回到苗疆,我在这里又怎么能放下心?”我皱着眉问。
看到我皱眉,楚楚脸上反而添了一丝丝喜色。
“你放不下心,正好随我一起回苗疆去。我们天天狩猎、喝酒、漂流、探奇,过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岂不更好?饕餮戒指代表着苗疆最至高无上的权柄,我把它交给你,苗疆所有蛮王、峒主、炼蛊师都会听你号令,岂不有趣?”说了这么多,楚楚嘴角终于有了笑容。
我低声回答:“楚楚,如果你答应我能开心起来,我就随你去。”
济南虽然是我的故乡,但爷爷去世,只剩我一个人,的确可以随时拎起箱子出门,天南海北,任意遨游。
“谢谢大哥,我猜,你就是上天恩赐的治我不开心的药。”楚楚拧着的眉心终于散开了。
我脸上在笑,心底却暗自感叹:“我愿意是治你不开心的药,但我也许是饮鸩止渴的毒药,暂且让你开心,却陷入了更不开心的深渊里。”
若真是那样,我就真坑苦了楚楚。
唐晚回来,满含歉意地说:“抱歉,我得先走,医院里有个重病号等我去处理。”
我和楚楚同时望着她,其实我们三个都明白“重病号”只是一个无法让别人相信的借口。
楚楚点头:“好的,姐姐慢走,今晚没喝够的酒,改天我们再补上。”
唐晚看看桌上的酒瓶,微微一笑:“天还早,你们慢慢喝,不能因为我早退而影响了大家的兴致。”
她的眼波流转之间,在我脸上轻轻一扫。
我领会了她的意思,马上站起来:“我送你下楼。”
半夜来的电话总是预示着事情的最新转机,我只希望不是噩耗,而是新的希望。
我们两个走入电梯,等电梯门关上,唐晚马上开口:“天石,你拖住楚小姐,最好连血胆蛊婆一起拖住,不让她们离开酒店。我现在去找鬼菩萨,刚刚的电话就是他打来的,通知了我一件根本就意想不到的事。这件事……这么说呢?真是荒谬之极,他告诉我说,官大娘体内的某个灵魂——某个灵魂的记忆中出现了一条龙。龙潜于渊,深不可测,应时而动,一飞冲天……”
这个说法过于荒谬,以至于我和唐晚四目相对时,同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姑且不论那记忆属于哪个灵魂,但只要是看到了龙,就证明龙这种动物真实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上,一下子推翻了所有科学家、考古学家、生物学家的所有定论。
“很劲爆的一个消息,对吧?鬼菩萨在电话里兴奋得嗷嗷叫,连他家乡的土话都叫出来了。他家乡是潍坊青州,一个‘肉’音和‘漏’音不分的地方。我当下没有任何定论,也没有任何成熟想法,只是想第一时间赶到山大镜室去,亲眼看看那灵魂的记忆究竟是什么样子。鬼菩萨把他的发现第一时间告诉了我,我过去,就能抢到先机。咱们都知道,官大娘跟‘神相水镜’是密切相关的,包括你说的桑青红的灵魂,就藏在官大娘体内。按常理说,我俩应该一起过去,共同研究,但现在外面的江湖形势太混乱,我们必须分开,有内有外,有攻有援,才能跟各路英雄抗衡。”唐晚一边思索一边快速说话,我根本插不上嘴。
电梯到了一楼大堂,我陪唐晚向外走。
“拖住她们,但绝不要陷进去。天石,苗疆的水很深,苗人怕被汉人所骗,汉人也怕被苗人所惑。我们是普通人,或者仅仅比普通人略微高明一些,但我们绝对不是全才和通才,更不是天才。所以我们也会犯错,而且是不断犯错。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成功或者不成功,其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犯错少或者犯错多。我们没有犯错的资本,也没有翻盘的资本,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很稳健才行。楚楚是个好女孩,但血胆蛊婆已经警告过我,谁也不可能爱上楚楚,楚楚更不能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否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唐晚又深吸一口气,“因为她已经在满十八岁的那一天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皈依了传说中的万蛊之王。从那一刻起,她在世间行使的就是万蛊之王的权力,是万蛊之王的代表,所以各族蛮王、峒主才会折服在她脚下,尊她为苗疆之主。我不是不相信你,天石,苗女多情,而楚楚的身份又是如此微妙,我不得不再三叮嘱你,一定不要越雷池半步……”
酒店门口即有出租车停着,唐晚出门,立刻有门童替她拉开了出租车后座。
“谨慎,保重,自律,守正。”这是车子开动前,唐晚送给我的最后八个字。
第78章 龙潜于渊(3)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酒店门前的泺源大街依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条街号称为济南的金融街,两侧都是大型金融机构和豪华卖场,所以来往车辆不是宝马就是奔驰,开车的不是俊男就是靓女,令人目不暇给。
“我的未来跟这些人是不一样的——”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眼前这些人生活在繁华热闹的现实里,而我和唐晚、楚楚这样的人则是生活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之中,那是普通生活的另一面,不为人知,悄悄进行,有时热血精彩,有时流血杀戮。
我无法评判哪一种生活更好,也许所有人根本无法自选生活,一切都是上天安排,上帝之手在冥冥中不停拨弄,我们凡人就会像陀螺一般不停自转。
“假如有人看到了龙,那么齐眉和哥舒水袖说过的‘龙在笑’就是绝对成立的。鬼在哭,龙在笑,他们没看到龙,却已经听到了龙的笑声……龙真的存在吗?在济南抑或是在别处?在古代还是在现代?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鬼菩萨在镜室之中的发现,是真实存在还是记忆幻影……”
我的思绪越拉越长,因为像桑青红那样的人是永远活在过去的,她的生命跟现代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她在官大娘的小屋内布下连环替身局,只是为给过去的一段公案起底翻案。
“看见龙的灵魂会是桑青红吗?除了桑青红,官大娘体内还存在着什么?”想到深处,我真想再叫辆车追上唐晚,跟她一起直达镜室,去将心头这些疑惑一并解开。只不过,我赞同唐晚最后说的那些话,必须留在此地,顾全大局,最大限度地平衡局面。
这是一场无声的地下战争,既然是战争,就要讲究兵法战策,攻守平衡。所以,唐晚离去、我留下就是最好的选择。
“夏先生,我猜唐小姐已经向你转述了我的话,不要带给楚楚任何诱惑,那会害死她。我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你,只要你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她就会焚身如火,不顾性命地扑进你怀里。苗女多情,自古有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们苗疆的山水饮食注定了只能培养出那种性格的女子,这是我们苗人最大的悲剧。”血胆蛊婆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响起。
我没有回头,仍旧凝望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
“龙潜于渊——”唐晚的话在我耳边回响着。
由这句话,我想到了楚楚说过的龚天养、辛蓝白的联合行动。龚天养是深潜高手,当他深入水底时,是否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龙潜于渊”?
那么,真正的英雄又怎么肯长时间屈居人下?就算龚天养是正人君子,找到“神相水镜”之后不起私吞的歹意,而辛蓝白是个盗墓者,行事原则必定是利字当头。他们两个在一起,必定会节外生枝,制造出其它事端来。
退一步说,就算龚、辛二人能够按照之前的约定把“神相水镜”交给楚楚,列强环伺之下,楚楚真的能带着神器全身而退吗?到了那时,我该怎么做?大度地全力帮助楚楚离去,还是……我不确定,因为“神相水镜”对于各方势力来说太重要了,每个置身其中的人,都不敢故作“高尚”。
“夏先生?”血胆蛊婆又叫。
我回过头,望着她那张苍老的脸。
听了楚楚说的事,我现在能够隐隐发现,血胆蛊婆脸上戴着一层超薄的人皮面具,那自然是为了掩饰万蛊啮噬留下的丑陋伤疤。
“我们回去吧?楚楚还在等你呢。”她说。
她是楚楚的亲生母亲,我因着楚楚的面子,对她也客气起来:“好好,谢谢。”
我们走向电梯,发现夜班的服务生正在进行卫生清理,其中两人正喷洒着空气清新剂,连电梯里都充满了淡淡的留兰香味道。
“看见你们谈得开心,我也就开心。夏先生,鬼脸雕蝉告诉我,你是好人。”血胆蛊婆低声说。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而且我们是楚楚最亲近的人,所以彼此之间的戒心都少了很多。
“抱歉,之前无知,射杀了你的蛊虫。可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爷爷的冰棺里?”我问。
守灵的那一夜,鬼脸雕蝉带给我和官大娘极大的困惑,但那时候没人想到一只蝉的背后竟然藏着血胆蛊婆、楚楚这样的苗疆高手。
“我在济南驻守超过一年半,每天的工作就是放出蛊虫,去搜寻跟‘神相水镜’相关的线索,而鬼脸雕蝉只是十八种蛊虫之一。蝉的生存特性是夏生而秋死,比起别的蛊虫来,它的生命已经相当短暂。所以,它总是能敏锐地嗅到死亡的味道。你的老宅、殡仪馆的焚化炉都有它们喜欢的味道,所以它就寻踪而至。”血胆蛊婆回答。
我记起了伏在焚化炉担架车下的那只蝉,不必问,那也是血胆蛊婆培育并驱使的蛊虫。
炼蛊师竟然能将一只昆虫炼制到不惧高温烈火的地步,仅凭这一点,她就值得我敬佩。
“夏先生对蛊虫感兴趣的话,以后有机会咱们多交流。苗疆奇术剑走偏锋,但比起中原的奇术来,还是略逊一筹。刚刚唐小姐露了一手‘摸骨术’的功夫,好令我羡慕。”她又说。
我明白,酒店里安装着精密的监控系统,全天候、无死角地监视着大厦上下的每一个地方。只要有足够的钱开路,血胆蛊婆就能“免费”观看任一位置的视频录像。
这么说,唐晚跟我在电梯里说的话,也都落入她的耳中了。
“唐小姐是奇术界的高手,我不是。”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稍稍与血胆蛊婆拉开距离。
我不喜欢监视别人,更不喜欢别人监视我。
“你怎么不是?如果你不是,那么多奇术高手会主动来跟你合作?”血胆蛊婆笑了。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五十楼。
门一开,我便大步跨出去。
“夏先生,别忘了我说的话……”电梯门缓缓关闭,血胆蛊婆的话也被切断了。
我回到桌前,楚楚正抱着酒瓶沉思。
“回来了,大哥。”她听见脚步声,转头看着我。
我点点头,仍旧在原来的位置坐下。
窗外风景又变了,向正西看,远处济南第一高楼的外墙上出现了环状的七彩霓虹灯,一边闪烁一边上升,由底层一直跃动到顶楼去。
俯瞰泺源大街西段,车流渐渐变稀,夜渐渐宁静下来。
“我在思考‘龙潜于渊’的寓意,抱歉,我耳朵太灵敏,已经听到了唐晚姐姐的电话内容。”她微笑着道歉。
既然大家都已经在打明牌,我索性把实话说出来:“我也不清楚,一切真相只有等到唐晚回来才清楚。”
“龙潜于渊”的本意出自于《易经》,意思是连龙那种巨大的生物都知道深深潜伏,择机而动。
《易经》第一卦为乾卦,乾为天,乾下乾上。
该卦的第一爻是这样说的——初九:潜龙,勿用。
象的解释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说文》中记载:潜,藏也。
《文言》中记载: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古哲人崔憬言论中记载:九者,老阳之数,动之所占,故阳称焉。潜,隐也。龙下隐地,潜德不彰,是以君子韬光待时,未成其行。故曰勿用。
古哲人王弼言论中记载:不为世所易。
我对于《易经》也有一点自己的浅薄见解,再综合古书、古哲人的言论记载,可以明确理解“龙潜于渊”的意思——乾卦的初九爻告诫占卜者,要象潜藏的龙那样不要有所施为。处于潜伏期之时,无法发挥作用,必须坚定信念,隐忍待机,不可轻举妄动。时机未到,就该如龙潜深渊,应藏锋守拙,待机而动。那么,“潜龙勿用”不等于不用,而是该用的时候才用。其前提是要掌握合理时机,用得恰到好处。
结合当下的乱局,如果鬼菩萨、唐晚这边传出的信号是“龙潜于渊”,就代表着某种力量正在择机而动,暴起发难。
在我看来,因为燕歌行、楚楚等人的来临,济南的江湖形势已经发生了风起云涌的巨变。如果再有新力量加入,局势就会崩溃失控。
“唐晚姐姐今晚还回来吗?”楚楚问。
我语塞,因为唐晚根本就没说回不回来的事,只是连番叮嘱我要拖住楚楚和血胆蛊婆,以免她们有时间和机会入侵镜室。
“大哥,我想告诉你,今晚任何事都不如龚天养他们做的事重要。所以,我哪里都不会去,喝完酒就回房间去等消息。”楚楚坚定地说。
她的酒量果然惊人,那瓶拉菲很快就已经见底。
“我们回房间去,喝着茶,慢慢聊,就算大哥有雅兴聊通宵,我也奉陪到底。”她轻轻站起来,虽然短时间里喝了整瓶洋酒,却毫无醉意。
我们离座,有服务生从北面开始依次关灯,做着打烊前的准备。
到了电梯门口时,刚刚迎接我们的女服务生却不在那里。
我按下行的电梯键,但电梯的控制面板黑着灯,似乎出了某种故障。
“电梯坏了?这可是在五十楼,如果必须步行下楼的话,大哥你可得背着我。”楚楚靠在我肩膀上,挽着我的手臂撒娇。
我连按了几次,确信电梯出了故障,遂招呼右面背对我的一个男服务生。
他赶紧低头走过来,先看了看电梯控制面板,然后谦卑地道歉:“对不起先生,电梯出了鼓掌,只能麻烦您走步行梯下去。实在是万分抱歉,明天一定向领导汇报后,给您作出补偿。”
我禁不住苦笑:“看来真是乐极生悲,五十楼到十八楼,这三十二层楼只能靠两条腿来丈量了。”
“对不起先生,请跟我来。”男服务生向右面走去。
我和楚楚跟在后面,由一扇地簧门出去,踏上了空荡荡的步行梯。
大厦的每一层大概有二十级阶梯,三十二层楼的话总共有六百四十级阶梯,差不多是从千佛山脚下到山顶的距离,够我们慢慢走一阵的了。
楚楚边走边看腕表,忽然问我:“大哥,燕歌行除了请你帮他送资料,还说过什么?”
我在心底权衡,犹豫了几秒钟,然后决定告诉她真相:“他还告诉我,之前有一个‘杀楚’计划,虽然没有明确说是针对谁,但我从各方面观察思考,那应该是用来对付你的。还有,齐眉也说过同样的话。也许他们太忌惮你,所以要抢先下手将你剪除。”
我们已经结拜,就等于是一家人,这种事自然该告诉她真相。
“呵呵,燕歌行太高看自己了,以他的智慧和实力,根本不够资格站在济南城的大舞台上。京城燕家人才济济,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推举他为未来的领袖。至于齐眉,就更可笑了。他的特长是在官面上上下运营,而不是真正卷入江湖斗争中。所以,他实在是不够聪明,要决定一件事之前,至少要看看自己的实力才对。所以,他只配做‘省城第一门客’,而不能做江湖第一豪客。大哥,谢谢你知会我,我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了。”楚楚笑起来,看来根本没有把燕歌行等人放在眼里。
下了几层楼之后,前面的服务生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向下三层的楼梯拐角。
我扬声大叫:“喂,小兄弟,等等我们。”
奇怪的是,我的声音那么大,都已经在楼道里激起层层回音了,却没换来那服务生的一个字回应。
本来,他只要把我们领到步行梯入口就行,也没必要一层层陪我们走下来。只是他中途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远了,这就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了。
“我们也加快点,那小子嫌咱们慢,一个人先走了。”我笑着告诉楚楚。
楼道里灯火通明,而且这又是在济南市中心最豪华的酒店里,按道理说我不用过于担心,只需要一层层走到十八层去就可以了。
“好。”楚楚回应。
我们又下了三层,那服务生的确已经走远,楼道里已经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走吧,我们回去喝茶,刚刚没喝完的那些就废了,我的行李箱里还有更好的——”楚楚说。
我握紧了她的手,加快脚步向下。
在不断向下的过程中,我没有细看每一层的楼号,但却清楚地知道,每拐弯两次,就会下降一层。也就是说,只要拐弯六十四次,就能平安抵达十八层。
这时候我才发现,进入这座大厦后,由一层到十八层的寓意是非常美好的,“十八”的谐音就是“要发”。相反,从五十层的顶楼向下到十八层,就很可能是深入“十八层地狱”,寓意恐怖到了极点。
第79章 无尽回廊,枯山水局(1)
“那服务生有些古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楚楚说。
我摇摇头安慰她:“旋转餐厅打烊,每个服务生都急着离去,人家各自有各自的事,不是吗?再说,要论古怪,还有谁能比苗疆来的人古怪?”
楚楚一笑,不再追问。
大约下行到一半的时候,楚楚的电话响起来。
她低头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神情立刻变得既紧张又期待。
“是龚天养,你说,他要向我汇报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楚楚仰着脸问。
我靠在楼梯上喘息,点头给她鼓劲:“当然是好消息,也许他已经成功地取得了‘神相水镜’,正等着向你邀功呢!”
楚楚精神一振,立刻接起了电话:“龚先生,是我。”
我们相隔只有一尺,龚天养一开口,我也清晰听到。
“楚小姐,出事了,辛蓝白……不是辛蓝白,事情是这样,我俩沿着之前挖好的地道进入殡仪馆地下,由地底接近杨树林中央的小屋。我们与地面的间距是五米左右,上次已经将通道挖掘至小屋下面的一堵横向石墙。辛蓝白说过,只要有半个小时时间,他就能徒手拆解石墙,进入哥舒水袖所辖的核心地段。可是,当他拆开石墙后,直接就被……被吸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我用强光电筒巡察过,根本看不见他的人影。没有辛蓝白,我就无法展开下一步行动。我是潜水者,又不是盗墓者……”
辛蓝白失踪是个天大的噩耗,被楚楚寄予厚望的龚、辛组合已经瞬间土崩瓦解。
“那黑洞中有什么?难道什么都没有?”楚楚震惊,问的这两个问题也无趣到了极点。
“是,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到。现在,我无法前进,必须要退回去——”龚天养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惊惧。
“问他,黑洞对面有什么?”我压低了声音告诉楚楚。
按照我的想法,那杨树林、小屋不可能飘浮在半空中,下面必须要有地基支撑。按位置估算,那黑洞再大,直径也不可能超过二十米。否则的话,小屋早就陷下去,被黑洞吞噬了。
济南的地质情况很复杂,城区之下是各个大泉群的泉脉,环路以外,地底极多被挖空的矿道,地表下限的情况时有发生。
我以为最坏的情况,就是小屋居于矿道之上,龚天养、辛蓝白发现的就是废弃的巨大矿道、采集井。
楚楚立刻问:“黑洞对面有什么?那里是矿井吗?”
隔了五秒钟,龚天养回答:“什么都没有,电筒光柱尽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漆黑。我也觉着很奇怪,但现在真实情况就是这样,我必须要走了,我必须要回去了,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
话说到这里,电话听筒中陡地传来一阵叫声。
那叫声奇怪到了极点,似乎遥远而空洞,又似乎就在我们耳边,像是动物在叫,又像是开天辟地的巨人正用仰面大笑来庆祝自己的胜利。我无法判断那是什么动物在叫,因为这是此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什么声音?”楚楚先是被叫声吓了一跳,将手机远离自己的耳朵。
“什么声音?什么声音?什么声音……”龚天养一连声地叫着。
当那声音迅速逼近的时候,我从叫声中听到了简单而连续的音节,那是一个类似于人类发出的“哈”或者“呵”的音节,连起来就是“哈哈哈哈”或是“呵呵呵呵”,也就等于是一种跟人类大笑非常接近的声音。
“龙在笑,是龙在笑!”我蓦地顿悟了一切。
齐眉和哥舒水袖使用了奇术都没有帮我听到的声音,却在此刻从手机里不停地传送过来。
“我要走了,离开这……里再说……再通话……”龚天养一边说一边飞奔,听筒里的声音断断续续。
他是潜水家,不是科学家或者盗墓者。如果是后两者,就算再紧张、再恐惧,也会想方设法找到那声音的源头,并且把发出声音的动物拍摄下来。
我其实不能过高地要求龚天养做更多,他只是奉命行事,性命是第一位的。
“龙在哪里?如果真的是龙,它在哪里?在那所谓的黑洞里吗?”楚楚愤怒起来。
她不能接受功败垂成的结局,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龚天养会给你答案。”我按住楚楚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我准备了那么久,血胆蛊婆为了今晚也准备了那么久,我们排除了一切障碍,以为今晚一定能够顺利地夺宝而归,可是就这么轻易地失败了——我不甘心,大哥,我们不回十八层,陪我去殡仪馆那边,我得亲眼看看那黑洞里有什么。假如真有龙,我就把龙抓出来,绝对不能入宝山而空手回……”楚楚的情绪近乎失控,这些话已经毫无道理可言。
如果那发出声音的真是传说中的龙,别说我们过去,就算派一个全副武装的野战师过去,也不过是给巨龙当点心。
“你冷静,楚楚,我们先回去,然后等龚天养过来,从长计议。”我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小心地将她掌心的电话拿过来。
电话并未挂断,听筒里传来龚天养高速奔跑时的急促呼吸声。
突然,他停下来,连呼吸声也停了,听筒里一片死寂。
我吃了一惊,马上向着电话大叫:“龚先生,你还在吗?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停下来?”
过来十几秒钟,龚天养才小声而绝望地回话:“我看见它了,它就在那里……我活不了了,告诉楚小姐,我没有达成使命。不过,我会把最后看到的用手机拍下来……作为对她唯一的补偿……”
我不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只能凭着想象,在脑子里构建一人一龙近距离对峙的那一幕。
“快跑,什么也别管,跑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我试图给龚天养打气鼓劲。
无论如何,那种时候停下来是最愚蠢、最错误的,只有不顾一切地狂奔向出口,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那是一只……一条龙,你能相信吗?我看到了一条龙,跟传说中一模一样,是真正的龙,不是海兽,也不是蟒蛇,而是龙。怎么会这样?我们此前的情报里根本没有这一条,怎么可能有龙出现在这里?”龚天养苦笑起来。
世界上有很多未解之谜,但那些大多数发生在遥远的荒山大泽之中,却极少出现在像济南这样的中原大都市里。换句话说,如果济南地下有龙的话,根本不可能等到龚天养、辛蓝白来发现,早就被好事者宣传得沸沸扬扬、全球皆知了。
之前齐眉告诉我“鬼在哭,龙在笑”时,我心里已经有这样的疑惑。
到了现在,我恨不得钻进电话里,再借助通讯电波飞到龚天养那边,亲眼看看龙是什么样子。
“这一定是场噩梦……”这就是龚天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龙在笑,那种“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声一直响着,透过电话听筒传到我和楚楚的耳朵里。
“是啊,这一定是场噩梦,也许稍后就能一下子醒过来,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在旋转餐厅里喝酒聊天。大哥,我们应该回去,回五十楼去,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噩梦里的情节……”楚楚眼中充满重重困惑,根本不能相信这次的失败。
“就当它是噩梦,我们去十八楼。”我说。
“好,我听你的,大哥,我全听你的。我累了,好想现在就睡过去,再做一个梦,这噩梦就被冲散了。”楚楚喃喃地说。
我握着她的手,想拉她走,但她却浑身无力,扑倒在我身上。
“楚楚,振作起来,事情还没到最坏,我们先回房间去,一切都有机会挽回!”我扶着她,明知这些话已经无效,但必须鼓足勇气说出来。逆境之中,不一定哪句话就能让人重新鼓起勇气。相反,如果大家都不说话,任由失败的情绪扩散,最后每个人都会情绪崩溃,无法收拾。
“大哥,不要叫我,我想睡一会儿,就睡几分钟。我累了,我脑子已经转不动……”楚楚趴在我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揽着楚楚,暂时无法继续前进,只能一动不动地靠在栏杆上。
此刻,我们是在十八层跟五十层的中间位置,无论向上或者向下,都是差不多的距离。所以,只能向下去,不可能逆行向上。
我向四面看,发现下一个转角处就有一扇通向走廊的地簧门。
“我真是太——走那扇门进去,走廊里一定有其它电梯,这么大的酒店,不可能所有电梯都坏掉吧?”我为自己的愚蠢而脸红,在步行梯里艰难前进,根本就是舍近求远,自己把自己的思路完全锁住了。只要是现代人,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我单手揽着楚楚的腰,一步一步挪下去,过了转角,推开了那扇地簧门。
第80章 无尽回廊,枯山水局(2)
在这里,我大概一连犯了数个错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在江湖,犯小错就会遭到重挫,犯大错就会把命搭上。所以说,江湖人不敢犯错,也不能犯错。
那么,到这里为止,我至少犯了五个错误——
第一个,我不该在五十楼电梯发生故障的时候,盲目相信那个男服务生的话,冒然进入步行梯。五十楼旋转餐厅是索菲特银座大酒店的招牌,管理方不可能任由电梯因故障停运而不过问。我和楚楚是年轻人,不走电梯,自然可以走步行梯下去,并不计较餐厅的失误。这是年轻人的共性,能够尽量体谅别人,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原谅别人的错误。但是,如果今晚在五十楼吃饭的是富豪或者官面上的人,那些大腹便便的大老爷们谁会这么好说话?他们必定是大发雷霆,坚持要酒店方修好电梯才下去。我这样说的意思就是,酒店方一定有电梯故障后的备选解决方案,而不是让服务生随随便便告诉客人“走步行梯”。那时候,最正确的选择是留在餐厅而不是离开。
第二个,那男服务生的行为非常可疑,他第一次听到我的招呼转身时,是低着头走过来的,始终没有抬头与我对视。他带我们离开五十层后,至少要在第四十九、四十八两层带我们由地簧门走向电梯间,去试试其它电梯是否正常运行,而不是径直向下,带我们一直走步行梯。还有,他一声不响地越走越快,本身就不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应该干的事。在这种超五星级大酒店里,任何一名服务生不经过三个月的严格培训都是不能上岗的。他这种表现,只能用“心中有鬼”来评价。
第三个,即便是服务生失误,我也应该早就想到,必须到电梯间去。大厦方面有二十四小时预警系统,如果所有电梯同时因故障而停用,上上下下的客人只怕立刻就把服务台的电话打爆,逼着酒店方马上解决问题,至多五分钟内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所以,我们从五十楼到四十八楼用掉的这几分钟里,电梯早就重新开动。
第四个,假如一至五十楼的所有电梯故障停运,这步行梯里就不该只有我们两个,而是有更多客人一边抱怨一边上下。再退一步说,即使看不见别的客人,我也能够听到下面传来的喧哗之声。可是直到现在,步行梯里始终静悄悄的,静的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我应该早就意识到这一点,而不是一直走到这里才突然发觉。
第五个,在这种关键时刻,楚楚突然昏昏欲睡,很明显是受了外力的影响。我在极度焦虑的情况下,不加分辨,就推开了通往电梯间的地簧门,甚至都没有看看门口上方的楼层编号,实在是过于想当然了。
之所以犯下这么多错误,与我此刻满脑子全是各种各样的牵挂有关。
楚楚的复杂身世、唐晚去镜室、龚天养在地底、“杀楚”计划、“神相水镜”即将出世……每一件都是对人的大脑造成强烈冲击的大事、要事,所以我一边考虑这些一边带楚楚下楼,终于将小错酿成了大错。
进入地簧门的瞬间,龚天养的电话挂断了。
那应该预示着这么几种结果——龚天养被龙吞噬,电话落地;极度恐惧下,龚天养捏碎了电话;龚天养在电话里留下了证据,但电话已经随着他坠入深渊,因距离遥远而造成信号切断;龚天养自知难逃一死,主动挂断了电话,迎接厄运临头……
每一种结果都是惨烈的,因为在那之前龚天养绝对不会猜到他竟然死于此处、此地,并且是这种离奇死法。
我的心猛地一紧,龚天养的悲惨下场也是很多江湖人的下场。
正如济南民间俗语所说,瓦罐难离井沿破,大将不免阵上亡。
我们是江湖人,踏入江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最后很可能无法像平凡人一样寿终正寝,而是死于奋斗的中途。
哐的一声,地簧门在我背后关闭。可是,面前的走廊里也黑漆漆的,竟然没有一盏灯亮着。
“难道整幢大厦的电力都出现了问题?”我更加奇怪,举起手机,接着屏幕亮光向前照着。
在我面前,是一条深有百步的长廊,并没看到预想中的电梯间。
我刚想回身,前面几十步以外有手电筒光柱一闪,似乎有人从侧面的岔路上经过。
“喂,等一等——”我叫了一声,立刻揽着楚楚向前。
此刻,我已经隐约意识到步行梯有些问题,自然不会重回外面去。
向前走了十几步,黑暗之中突然有了微光。那种光是淡青色的,有的在上,有的在下,有的竟然在空中缓缓飞翔,像是夏夜的萤火虫一样。
我停下来,向正前方望着。
微光越来越多,渐渐连成大片,照亮了四面的景物。
这里并非酒店长廊,也不是酒店客房区域,甚至我怀疑这根本就不是酒店大厦之中,而是到了另外一个陌生而诡谲的地方。
在我脚下,是一条没有水的溪流,宽度仅有三步,溪底铺着匀净细碎的雪白砂砾。溪边,左侧是三块青灰色的石条搭建而成的写意小山,右侧则是一座简化到极致的木楼,只有一顶、一柱、一底、一梯。木楼门口挂着匾额,但匾额上的题字却只有草草一笔,既没有书写者的题头,也没有最后的押尾小章。那一笔,像是古帖中的草书“一”字,又像是更为随意洒脱的“山”字或者“水”字。
稍远一点,便是一道天然形成的芦苇草墙,而那些芦苇也是参差不齐,有歪有斜,极尽天然本色。
“欢迎,欢迎,欢迎。”一个穿着日式长裙的女孩子从芦苇墙后面转出来,大眼睛里盛满笑意,手中还捧着一个双耳古陶茶杯。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紧紧揽住楚楚,警觉地盯着那女孩子。
“这里是一个可以放松身心、提升精神能力的好地方,至于名字——那重要吗?”女孩子走近,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向四周看,目光尽头全是雾气,除了眼前的一亭、一墙、一溪、一人,竟然再也看不到其它的景物。
“一切都是幻象。”我盯着她的眼睛,“阁下是来自日本的幻戏师门下?”
在曲水亭街,我和唐晚都已经与日本幻戏师打过交道,而唐晚更是目睹了燕歌行与幻戏师织魂的惊险一战。对于中国的奇术界而言,日本幻戏师并不陌生,所有人是在一个统一的世界级平台上较量,只不过因为现代化交通工具的帮助,所有人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危险性也成倍地增加了。
“既然一切皆是幻象,您的问题岂非也是幻象?我现在就算承认我是幻戏师门下,这答案岂不也是虚幻不实的?答与非答,问与不问,皆是幻象,不是吗?”女孩子说。
“没错。”我点点头。
“现在,也许您需要一张椅子,把这位楚小姐放下来,对不对?”她问。
我再次点头。
她向我的侧后方一指,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立刻出现了一张深棕色的双人沙发椅。
“她累了,让她好好歇歇吧。”女孩子笑着,伸开手臂,指向那沙发椅。
我走过去,让楚楚在沙发椅上躺好,然后把她的双脚也抬上去。
“有你这样的好男人照顾她,她一定会睡得很安心。”女孩子又说。
我也累了,但是我不能停下,必须肩负起照顾楚楚、打破幻象的责任。
“我知道,无论是否幻象,你心里总是存有很多疑问。譬如,你很想知道,日本幻戏师来到济南的目标是什么?是为了攫取‘神相水镜’吗?是为了抢掠中国人的其它宝物吗?或者是,像八十年前、一百多年前的大和战舰、坦克、军国主义部队那样,为了占领这片伟大而美丽的大陆?或者……太多太多了,我无法一一列举。可是,在这里我只想说,你所有的问题都问错了方向,也猜错了我们的想法。我们其实有着很统一的共识,二十一世纪是个全球大融合的时代,地球是中国人的、日本人的、亚洲人的,也是美国人、加拿大人、南美人、欧洲人的,归根结底,它属于所有人类。那么,任何一个门派都可以登上世界的大舞台,展现自己,壮大自己。我们幻戏师这一派的目的,就是‘我来即我在,我在即我生,我生即我拥有,我拥有即我是世界之主’。就像现在,你看到我,看到这一片充满了极简主义之美的枯山水风景,即使明知它是通过奇术营造出来的,你也会在心里留下印象,不是吗?”
我思索她说的话,很快就悟到,这一门派其实是想将全球都当成自己的舞台,兵不血刃地占领一切能够触及到的地盘。
如果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那么这一代人将会比昔日的军国主义更为贪婪可怕。
幻戏师以幻象迷惑世人,其真实目的却是由虚幻转向现实,等到幻象消失时,她们的皇图霸业已经达成。
“你说的真是好极了,但我并不感兴趣,也不会像你说的,离开这里之后仍然心存印象。在我看来,一切幻象都是梦境,我们济南人常说——‘梦是瓦上霜,太阳出来一扫光”,所以,不管你说得有多动听,明早太阳一出,现在看到的、听到的,都会如烟消散,不留余味。”既然已经看穿了对方的意图,我也直抒胸臆,以免对方以为中国人愚昧可欺。
“呵呵呵呵,你也说得极好,而且把我们大日本民族的最伟大象征也说了出来。日出东方扶桑之岛,这是全球文化界的共识。扶桑,就是我们大和民族永远的栖息之地、发源之所。你刚刚说,太阳出来一扫光,岂不正是在颂扬大和民族的威力?”女孩子拍掌大笑。
第81章 无尽回廊,枯山水局(3)
我的太阳穴骤然如针刺一般地剧痛起来,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被她的声音、笑容所迷惑,思路迟滞,一步步跌入她设计好的圈套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们有很多共同点,也有很多合作机会。”女孩子向前踏近。
我头晕目眩,站立不稳,竟然无法阻止也无法躲避她的靠近。
“现在,我只想成全你,或者说,成全你们。”她的脸一点点贴近我,直至鼻尖碰上了我的鼻尖。
“你说什么……”我的头脑越来越变得浑浑噩噩,像是刚刚服过重剂量安眠药的人,极度瞌睡,无法自控。
“我说,我要成全你们……爱是人类的天性,大和民族发源于扶桑之岛,追求天性解放,倡导顺天意去爱……只要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爱,无论怎样表达,都是正大光明的,绝对无需任何罪恶感……你们既然真爱对方,又何必把自己囚禁在世俗礼法的牢笼里,去爱吧……去肆意地解放自己的天性,打破一切禁忌……人类是大自然的主人,应该在这世界里无拘无束地奔跑,爱一切可爱之事物,做一切爱做之事……”
这日本女孩子的话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我感觉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轮硕大无比的红日,它的光芒映照大地,将一切都照成了红色。
我感觉,在这个红色的世界里,做任何事都是隐秘而安全的。或者说,在这红色的世界里,人可以尽情释放自己阴暗的、邪恶的一面而不必负任何责任。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那女孩子的声音充满魔力,又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伸入我的腋下,将我轻轻转身,向着那边沙发椅上躺着的楚楚。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楚楚变成了唐晚的样子。
“她不是楚楚,是唐晚。两个相爱的人,可以做任何事……”我喃喃地告诉自己,并且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我的双脚像是踩在云絮之中,深一脚浅一脚,但那看不见的巨手一直在背后推着我前进,很快就到了沙发边。
现在,我无法分清躺在那里的究竟是楚楚还是唐晚,只觉得那是一朵充满了诱惑力的、成熟甜润到即将爆开的美味浆果,等着我去尽情吮吸享受。
“她是你的,完完全全都是你的。现在,世界谢幕,全宇宙沉寂,日月星辰都为你蒙上了面纱……这里是上帝的伊甸园,没有任何人能打扰你,你可以一直爱她,然后一直睡去,一万年、一亿年都停留在这里。时间的巨钟就要停止了,为你而停止。看,连时间都不舍得来打扰你的了,你还在等什么?你还在等什么?你还要残忍地拒绝她、辜负她吗?”那女孩子的声音在我左右飘来荡去,像捉不住的风。
我缓缓地点头,此刻我的唇舌似乎已经被石化,沉重僵硬,动弹不得。
“没错,我无需再等了,这就是最美好的时刻……”我听见自己的“心”在回答。
“是啊,不要再等了,**一刻值千金。”那女孩子善解人意地回应,她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也知道此时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我俯身下去,近距离看着那张脸。
这时候,她是谁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的思想已经完全被那日本女孩子所迷惑。
“楚楚——”我叫她,“唐晚——”
我分不清她是谁,也不想分清,只想就这样看着。
既然那女孩子说时间的巨钟都停止了,我看多久都可以,一瞬间和一万年都没什么区别。
就在我继续俯身,嘴唇即将贴近楚楚的额头之时,我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躁动起来,发出一声尖锐的聒噪。
我一下子停住,此刻虽然从精神到**都变得麻木了,但那东西就盘踞在我的心脏位置,正在慢慢苏醒。它有着尖锐的脚爪,每一蠕动,都会在我的心脏最柔软处划下重重的一道,令我浑身都颤栗一次。
“知了——”当那东西彻底复苏之后,陡地发出一声暴烈的长鸣。
那是一只蝉,而且是被血胆蛊婆施加了苗疆蛊术的“鬼脸雕蝉”,所以才会深藏在我的心脏之内。
血胆蛊婆居心叵测,在老宅内就已经向我身上下了蛊。这本来是一件坏事,但骤然之间,坏事又变为好事,这只怪蝉带来的剧痛帮我变得清醒。
我低头看,眼前是楚楚那张苍白的脸,而绝对不是唐晚。
鬼脸雕蝉复活得正是时候,才没有让我铸成大错。
“你还在等什么?”那日本女孩子的声音又响了。
我抬头看,她脸上不再有水汪汪的大眼睛,而是长着日本女孩特有的单眼皮、小眼睛。
她脸上也不再洋溢着迷人的笑容,却变成了狰狞恶毒的冷笑。
刚刚的一切皆是幻象,她的样子也是幻象,幸好有鬼脸雕蝉的帮助,让我在瞬间识破一切,避免铸成大错。
“你说呢?我在等什么?”我慢慢地直起身,把楚楚压在胸口的手臂挪开,免得她再做噩梦。
“呵呵,原来你一直都是深藏不露,竟然早就识破了我的全部幻象?好啊,很惭愧,我们一直都小看了你!”日本女孩子狞笑起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吗?”我淡淡地问。
“告诉你当然无妨,但我是败军之将,说出名字,白白惹人耻笑。”她的笑容中又添加了愤怒。
“我猜,你的名字应该是织魂。曲水亭街百花洲一战,你在燕歌行手下遭到重创,所以只能采取一些迂回战术向苗疆来的高手发动偷袭。说实话,你做得已经很接近成功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是天意,非战之罪也。”我指向她脚下,“如果你能及时换掉那双紫色的靴子,我也许就认不出你是刚刚引领我们下楼的服务生了。”
我依稀记得,服务生走在我们前面的时候,裤脚盖不住鞋面,所以我能注意到他的鞋尖是紫色的,与现在这女孩子穿的一模一样。
直觉告诉我,这女孩子说话时中气不足,时断时续,一定是近期内受过严重的内伤。所以,我猜她是日本幻戏师织魂。
“没错,我就是织魂。可惜的是,我虽然辗转使用了两处幻境,却始终不能完全掌控你们的思想,尤其是那部电话里发出怪声时,我自己都感觉胆战心惊,无法全力制造幻象。三日之内,我连番两败,再也没有脸面回日本去见我的师父。现在,我就要在胜者面前拔刀自决,这是日本武士道精神的最高荣耀——”她向背后一抓,嚓的一声,掌心里就多了一把一尺半长的短刀。
在日本武士的发展史中,曾有很多著名高手抬棺决战,不胜则当场拔刀,切腹自尽,躺在自己带来的棺材里与世长辞。
我不想阻止织魂做任何事,她刚刚迷惑我的行动实在是居心险恶,非但破坏了楚楚的名节,害得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更将令我悔恨终生,无法原谅自己。
中国哲人早就知道,大和民族某些人的心是乌黑的,早就远离人性。更有甚者,某些军国主义者早将自己的灵魂和**献祭给了魔鬼,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祸害同类,荼毒全人类。
“好吧,既然你要保持武士的节操,我就成全你,请——”我退后一步,静观织魂表演。
突然间,正在昏睡中的楚楚从背后扑上来,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刹那间把我扑倒。
这种变化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因为楚楚的双臂极为有力,我一时间挣脱不的。而且,在倒地的一瞬间,她的双腿盘绕在我腰际,紧紧箍住,整个身体都贴在我胸口。
她的眼睛已经睁开,但眼球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煞是骇人。
我来不及发声,楚楚的嘴唇便倏地贴过来。
幸好,我及时向后仰头,躲开了她疯狂的那一吻。
“楚楚,放手,放手——”我连喝了两声,双臂发力,要将她推开。
四面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我只听见楚楚急促的喘息声,其它什么都看不到。
我知道,这是织魂的又一轮攻势。
本来,我就不相信她会剖腹自尽,所谓的拔刀动作,只是一个幌子。可惜,我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她竟然在无法迷惑我的情况下,矛头转向了楚楚。
黑暗总是给人以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当楚楚的身体在我胸口辗转揉搓时,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这一夜,她是你的了。”织魂的狞笑声又响了,像猫头鹰在夜啼,“她是那么爱你,只要是你接受她,她宁愿承受任何惩罚,因为那毕竟只是**上的痛苦。相反,你不接纳她,拒她于千里之外,她的心灵遭受的创痛一辈子都难以平息,比起**的伤痛来更严重一万倍。你们中国人就擅长假惺惺地做戏,明明彼此深爱,喜欢到极致,却始终被自己的身份禁锢着,不敢说,不敢想,不敢做……你现在感觉到了吗?她的体内热火奔腾,就要把自己燃烧熔化了。你不太她,不要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跟另外的男人……我只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你不要她,不知有多少中国年轻男人垂涎于她的美貌。一分钟,你考虑考虑,是由你亲手毁了她,还是你眼睁睁看着别人毁了她。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织魂尖声笑着,渐渐远离。
我绝不能毁了楚楚,只是也不愿看着她把如火的热情转移到别人身上,这是一种更大的折磨。
现在,她在我怀中,我还能牢牢控制自己,不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相反,如果她跟另外一个人陷入织魂的幻象之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敢想,但我又不能不面对这件事。
“我愿意……”楚楚*起来,但这声音让我更加警惕,深吸一口气,紧紧护住心头那一缕灵性。
我知道,眼前虽然黑暗,而织魂一定在侧面洞若观火,只等我铸成大错,做出那种苟且之事。
“答应敌人,让她现出真身,我必杀之。”这几句话,是我心脏里那只蝉突然“告诉”我的。
这是血胆蛊婆的声音,而且是真实存在的,别人伪装不来。
援军已至,我立刻有了力量,大声疾呼:“织魂,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但我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糟践了别人的青春。现在,你先放开对她的控制,我有几个问题必须问清楚。是我的,就必定是我的;不是我的,你强逼诱惑也没有用!”
这句话很管用,几乎在我说完的同时,黑暗退去,织魂出现在我右侧五步之外。
幻象果真是害人不浅,如果我是一个卑鄙小人,以为黑暗可以掩盖一切丑行而肆意为之的话,只会成为别人广为宣扬的笑柄,既害了楚楚,又抹黑了夏氏一族的声誉。
昔日江湖魔教常常以这种卑污手段去陷害名门正派中的大人物,等到大人物中计之后,抓住把柄,肆意要挟。那些偶然失足的大人物本来都有很高的江湖地位、很好的人品声望,最后被逼自杀以谢罪,或者干脆与魔教同流合污,成为人神共愤的伥鬼。
“你想通了?”织魂狞笑着问。
我点点头,不再抗拒楚楚,任由她紧紧缠住我。
这种情况下,织魂的警惕性已经大幅度下降,紧握短刀的手也放松下来,轻甩着手腕,在指尖连续挽着刀花。
“早想通不就好了吗?我说过,我们一定可以达成合作,大和民族最喜欢与聪明人交朋友——”她笑眯眯地说。
有一个人就抓住这短暂的一瞬,由沙发背后飞猱一般斜闪出来,一刀刺入了织魂的右肋。
那把刀是黑色的,刺中之后,并未向外拔出,而是整个人从织魂右肋下钻过去,绕到了织魂背后。那把黑刀也跟着划了个半弧,将织魂的上半截身体全部割裂。
第82章 宇宙第一镜室(1)
闪出来偷袭织魂的人正是血胆蛊婆,她一刀得手之后,再度翻滚,闪回到我身边来,那把黑刀竟然已经只剩下半个刀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什么?什……么?”织魂不相信自己的失败,愕然指着血胆蛊婆,“你是怎么进入我制造的幻象……难道你也是幻戏师出身?”
只有我知道,血胆蛊婆是以鬼脸雕蝉为线索追踪而至的。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一日两败,数日内三败……我后悔没有听师父的忠告,济南……果真是日本奇术师折戟沉沙之地……八十年了,这种宿命还没有更改过来……我不服,我不服……”织魂踉跄向前,十指张开,似要择人而噬。
在没有任何幻象伪装的情况下,她的面貌丑如女鬼,令人不忍直视。
“咄——去!”血胆蛊婆大喝一声,把那半截刀柄抛向左方远处。
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犹如魔术一样,织魂的上半身竟然腾空而起,向那刀柄猛追过去。而她的下半身则借着惯性,一直奔行到我面前两步,才缓缓扑倒在地。
原来,织魂的上半身之所以能凌空而飞,是因为那断在她体内的黑刀竟然是无数黑色小虫凝结而成。小虫为了追逐刀柄而飞,而织魂的身体已经被割裂为两半,于是就发生了看似她的上半身不翼而飞的诡异情景。
那些小虫的啮噬功夫真是了得,一起一落之后,织魂的身体就化为飞灰,不留一点痕迹。
“幸好我来得及时——幸好你果然是个君子!”血胆蛊婆将那些黑虫收拢到刀柄上,然后又将复原的黑刀插入一个铜制的刀鞘里,向我挑了挑大拇指说。
我精疲力竭,对这种赞叹只能报以苦笑。
“我早就察觉到电梯有点不对劲,所以提早站在步行梯门后面,一直跟随你们向下。龚天养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被那奇怪的声音吓得手脚瘫软,所以来迟了一步。更怪的是,我随身携带的蛊虫也都受了影响,无论我怎么驱赶,一个都不敢出头。”血胆蛊婆向我汇报。
织魂制造的幻象消失之后,楚楚也放开了手,软绵绵地伏在我怀里。
“少主,少主——”血胆蛊婆关切地呼唤着楚楚。
楚楚脸色惨白,双唇紧闭。
“她没事,去按电梯,走!”我抱起楚楚,大声吩咐血胆蛊婆。
黑夜之中,不知是否还有织魂的同伙匿藏,只要我们迅速回到1822房间,就能暂时躲避眼下的风雨了。
这一次,所有的电梯控制面板都亮了,根本没有任何故障发生。我和血胆蛊婆立即乘电梯下楼,一切故障假象、无尽回廊全都是织魂用超强的幻戏之术营造出来的。她一死,一切异常现象也不复存在了。
回到1822房间之内,我再次用楚楚的电话连续拨打龚天养的号码,却只得到“电话无法接通”的电脑回复。
血胆蛊婆手脚如风,迅速给楚楚服下了三颗青色的药丸,不到一刻钟,楚楚便缓缓苏醒。
“大哥,我的头好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有气无力地问。
我把楼梯上发生的事简要告诉她,一切令人脸红的情节全都省略,只说日本幻戏师已经死于血胆蛊婆黑虫刀下。
“事态极其危险,不过幸好血胆蛊婆跟踪而至,关键时刻刺杀日本幻戏师织魂,消灭了一切大麻烦。”我说。
织魂死了,我和血胆蛊婆就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不愿楚楚难堪。但是,正因为有这件事的经历,我们两个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彼此间的信任也增加了不少。
“龚天养应该已经死了,否则的话,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情况通知我。”楚楚叹气,“我们本来很有胜算的,他的潜水术、辛蓝白的盗墓破壁之术、我的水显之术……我们已经完全找到了‘神相水镜’的位置,并且制定了严格有效的计划,只要出动,唾手可得。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除非找到……除非找到龚天养,只有他知道最后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大哥,你们两个辛苦一趟,去殡仪馆那边,按照地址找辛蓝白掘出的通向小屋底下的通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件事必须有个结果。”楚楚说。
血胆蛊婆脸上变色:“少主,我们已经折损了两位好手,此时过去,如果危险没有完全消除,只怕夏先生会受牵连。不如我们等到天明再行动,至少能够保全实力。”
她们两个的话都很有道理,但我更倾向于后者。
谁都想第一时间独占“神相水镜”,恨不得抢先其它势力十步,拿到神器后飘然远遁,全身而退。
事实证明,人类的智商不会相差很多,竞争手段、拼搏实力也不会差很多,所以,将敌人落下十步的事情几乎不会发生。最可能的,就是大家的机会都差不多,然后比一比谁能更幸运。
龚天养、辛蓝白是两个最好的反面例子,他们以为围绕“神相水镜”发生的事情都是静态的,只要制定了完美紧凑的计划,就能大获成功。他们所犯的错误就在于,考虑问题的思路还是停留在数年以前,没有加入新思维。
比如龚天养,他以为有着比深潜机器人稍差一点的潜水技术,就能在水中予取予求。
比如辛蓝白,他以为现在还是全球盗墓的个人英雄时代,却完全忘了最新的全球定位技术、精准勘探技术、细节爆破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只要善加利用,即使是盗墓新手,也能把同样一件事做得很完美。
说到底,他俩失败于太依赖自己的经验,却从未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互联网、大数据年代,两个人的手工经验已经没有任何先进性可言。
“你不敢去,我去。”楚楚站起来,单手扶头,摇晃了几下,突然重重地坐倒。
“我们都累了,只能休息,养足精神再战。”我说。
其实,今晚我们三个只喝了酒,根本没有吃东西,所以才会出现这种虚弱状态。
“好吧,大哥,我听你的。”楚楚终于不再坚持了。
血胆蛊婆叫了宵夜,我们一起用餐。
楚楚的食欲极差,面前的半碗汤只喝了两口便说自己饱了。
“今晚再联系龚天养,直到联系上为止。”她吩咐血胆蛊婆。
血胆蛊婆苦笑着答应:“是,少主。”
那个号码我已经试过无数次,次次无法接通。
看起来,要想联络龚天养,就必须要赶到他与辛蓝白打通的盗洞去。但是,那样一来,危险成倍增加,谁都猜不到那“龙笑”和“龙”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
关于“龙”这种生物,人类描绘它、赞美它的文字早就如同黄河之水,历朝历代滔滔不绝。
首先,它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的神异动物,为百鳞之长,常用来象征祥瑞,也是中华民族最具代表性的传统文化之一。
古籍之中,龙有“九似”——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并且,它能显能隐,能飞能泅,能细能粗,能短能长。它的大致行动轨迹为春分节气一飞冲天,秋分节气潜于深渊,平时则是主宰人间**,为人间的农作物丰收提供丰沛的灌溉保障。
由最早的秦始皇登基到满清末代皇帝失位的这段漫长岁月中,龙一直都是帝王的象征,也用来指至高的权力和帝王的东西,比如龙种、龙颜、龙袍、龙宫等。
龙在中国传统的十二生肖中排行第五,并且在《礼记??礼运第九》中与凤、龟、麟一起并称“四灵”。
历代古籍中都曾记录过“龙”的存在——
先秦《竹书纪年》中记载:伏羲氏各氏族中有飞龙氏、潜龙氏、居龙氏、降龙氏、土龙氏、水龙氏、青龙氏、赤龙氏、白龙氏、黑龙氏、黄龙氏。
《路史??后纪》卷十一中记载:当舜之时,人来效献龙,求能食之。高阳之后,有董父能求其欲,使豢之。赐之氏白豢龙。封于鬷川,于是始有豢龙之官。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中记载:帝舜氏世有畜龙也。
《史记??封禅书》中记载:昔秦文公出猎,获黑龙。
《新唐书??五行志三》中记载:贞元末,资江得龙丈余,西川节度使韦皋匣而献之,老姓纵观。三日,为烟所熏而死。
《唐年补录》中记载:唐咸通末,舒州刺史孔威进龙骨一具。
《辽史??太祖本纪下》中记载:神册五年夏五月庚辰,有龙见于拽刺山阳水上。上射获之,藏其骨内府。
我列举以上内容,就是想将龚天养电话里讲的那“龙”与古籍中记载的“龙”联系起来,不把它当成是凭空出现的妖孽,而是一种自古有之的真实生物。
当然,我不是考古学家和生物学家,对这条“龙”的出现,暂时拿不出合理的解释。
这时候,我想到最多的就是齐眉和哥舒水袖、哥舒飞天。他们多年盘踞于小屋,对于“鬼哭、龙笑”应该有着更多的认识。
第83章 宇宙第一镜室(2)
饭后,我躺在沙发上睡,楚楚进房间睡,而血胆蛊婆也要回自己的房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睡。”血胆蛊婆出门前,向我说了这两个字,而没有像从前那样絮絮叨叨、疑神疑鬼地叮嘱半天。
“幻戏师门下还有其他帮凶,你杀了织魂,他们一定会报复,所以,千万别大意。”我反过来叮嘱她。
走到门外,血胆蛊婆举起自己的左掌,贴近我的胸口,面带惭愧地说:“夏先生,我一直以来都误会你。现在,我会把鬼脸雕蝉收回,不再给你添麻烦了。”
我轻轻侧身躲闪,诚恳地回应:“这一次幸亏有鬼脸雕蝉匿伏在我身体里,否则的话大家就都危险了。你不用管它,先由着它去吧,以后天下太平之时,你再收回它。”
血胆蛊婆笑了:“夏先生,别人见了炼蛊师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无意中惹祸上身。你倒好,不但主动关照少主,对我也不计前嫌。像你这样的好男人真是天下少有,可惜啊可惜,少主已经——每一个苗女终生寻觅的,都是你这样的好男人、真男人。如果以后有机会到苗疆,我会给你介绍部落里最美的女孩子,补偿你今日的损失。”
我望着她,她是楚楚的下人,更是楚楚的母亲。天下做母亲的,无不愿意自己的儿女出人头地,创立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同时,还会竭尽全力关心儿女,恨不得将自己化身为带有魔力的斗篷,替儿女遮风挡雨。母爱无比伟大,世间任何一种情感都不能取而代之。血胆蛊婆虽然年轻时犯了错,走了弯路,但现在她守在楚楚身边,忠心不二,就是最好的弃恶扬善、改邪归正的表现。
“我有什么损失?楚楚是个好女孩,我跟你的心是一样的,永远不要让她受伤害。”我回答。
苗疆美人虽多,苗女再多情十倍,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血胆蛊婆的补偿无从谈起,也无需补偿。
血胆蛊婆伸出手,跟我紧紧握手,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感激之情。
回到房间里,楚楚已经在卧室沉沉睡着,对我丝毫没有设防。
我躺在沙发上,刚一闭眼,就听到了那阵奇特的“龙笑”声,“呵呵哈哈”不止。
“鬼在哭,龙在笑”这两句话总结得恰到好处,鬼叫如哭,龙叫如笑,每个听到这两种声音的人都会赞同这种说法。
龙虽然在笑,但那声音落在龚天养耳中,却是最恐怖的。
从电话里就能听出来,龙笑声一传来,龚天养已经斗志全失,动弹不得,等到那“龙”真的出现了,他只能坐以待毙,完全没有逃命的机会。
据记载,很多跑马帮的人都遇到过猛虎突袭的情况。虎啸声一起,所有的马匹、驴骡就一跤跌倒,无论怎么拖拽,这些牲口也一动不动。这是自然界里不成文的“潜规则”,更是动物的本性,任何外力都更改不了。
我猜测,龚天养遭遇的也是这样一种情况。
同样,织魂也说过,那怪叫声虽然是从电话里传来的,却足以令她心烦意乱,无法聚精会神地去制造幻象,以致于让血胆蛊婆钻了空子,跟随我们一起进入幻象。
“如果将来我听到那声音甚至亲眼看到那‘龙’,又会是什么后果?”我忍不住喃喃自问。
辗转反侧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闭目睡去。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楚楚从卧室中走出来,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久久地注视着我,偶尔还发出几声低泣。
房间里没开灯,落地窗中映进来一阵阵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光。
我没动,不想动,也不敢动。
楚楚像个已经病入膏肓的人,我必须给她真正的活下去的希望,而不是诱惑她饮鸩止渴,最终一命呜呼。
“大哥,如果我们不是在这一世遇到就好了,无论哪一世,我们都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或者,如果我不懂得‘水显之术’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奋不顾身地投入,不计回报地追逐,问心无愧地爱你……有人曾说,精通‘水显之术’,就已经成为世间少有的先知,但我怎么觉得,懂的越多,就会变得越不快乐?大哥,你呢?如果让你在奇术与真爱之间做个选择,你会怎么选?”她低泣一阵,又倾吐一阵,絮絮叨叨不止。
我一动不动地屈身躺着,当她轻轻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有一阵深深的感动。
她还年轻,无法在奇术与爱情之间做选择,只能由我们来帮她选。
如果换了我是她,也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痛苦得难以自拔。
奇术,能够令年轻人出人头地,上升到更高位置上以后,还能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搏个功名万户侯。
爱情,则是让人刻骨铭心地记住一辈子,如果真的遇到对的人,就能两情相悦,幸福一生,在这一世毫无遗憾。
那么,奇术和爱情或许真的不能两全其美,就像在我们这个现实世界中,财富和真爱几乎是不能并存的。当那些日进斗金、笑傲商场的大亨们登临成功高峰之时,他已经无法分辨那些蜂拥而至的美女们到底爱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钱。他有了钱,却终日为不能得到真爱而苦闷,而且这是永远都无法被证明清楚的几何题目。
我不知自己的将来会怎么样,但我有了唐晚,就觉得已经心满意足,可以将余生所有思想和力量贯注于努力向上中去,发誓要做江湖上的大人物。
那么,对我来说,奇术和爱情是可以两全的,对吗?
转念,我又想到,江湖高手多如过江之鲫,凭我和唐晚的实力,要想跟诸强分庭抗礼的话,不知还要奋斗多少年。
这许许多多复杂的思想就在楚楚的低泣声中慢慢发酵,直到黑夜退去,大窗渐白。
天亮前,困意袭来,我沉沉地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清晨八点钟。
我翻身坐起来,房间内静悄悄的,听不见楚楚的动静。
“楚楚,你在吗?”我走向卧室,边走边叫。
楚楚并未在卧室里,尤为奇怪的是,她的大行李箱也不见了。
我登时一怔,因为那是楚楚唯一的行李箱,只要不离开酒店,似乎没必要带走它。
“难道楚楚突然离开了?”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重。
果然,浴室镜子上,留着楚楚用口红写下的几行字——“大哥,我们有急事先走,几时见面不好确定,你多保重。”
我愣了半天,走回沙发那边去给唐晚打电话。
对于这种结果,唐晚也没有心理准备:“什么?他们的计划完全失败了?竟然没有一点翻盘的机会?天哪,也对,谁见了那东西都会吓得不轻。既然那边突然剧终告一段落了,你来山大好不好?就在山大中心校区金色实验楼的地下研究中心,我等你。”
电话里说不清,我们只能见了面再详细分析这些咄咄怪事。
我打电话去前台,知道楚楚已经结完账,她离开酒店的时间大概就在我睡得最熟的那大半个小时里。
走出酒店,我乘坐计程车沿着泺源大街向东去,至历山路以后左转北去,过解放路路口,到达山大南路路口时右转向东,直抵中心校区南大门。
其实,由曲水亭街到这个地方来更顺,只要沿着明湖路、山大南路一线笔直过来就到了。
金色实验楼是在从前著名的意料西餐厅后面,掩映在高大的法桐树林之后。
我到了楼前,发现这里应该是极少有人来的,因为脚下是一层又一层的法桐落叶,有黄有青,踩上去嚓嚓作响。
按照路标牌上的指示,我顺利到了地下一层。
唐晚已经等在那里,自己身穿白色的防辐射卫生衣,手里拎着另一件。
“真是完全出乎人的预料!楚楚突然离开,不知是吉是凶?济南城出现了‘龙’,就更是匪夷所思的大新闻了。幸好没有媒体察觉这一点,否则的话,你和这幢大楼就会陷入舆论漩涡,被摄影师的灯光一直闪到墙皮脱落为止。”唐晚还有心思开玩笑,不过她脸上的笑容一看就知道的硬撑出来的。
“你整晚没睡?”我问。
唐晚的黑眼圈异常明显,应该不仅仅是没睡,而且是整晚都在观察一些东西,以至于严重地用眼过度。
“就算是吧,也曾经躺了一会儿,但根本闭不上眼,因为我所见到的东西真的太震撼了!”唐晚帮我换衣服,每说一句话就叹息一声。
“那是真的龙?”我立刻问到主题。
“对,绝对是,而且不是出自电视或者电影之中,完全是人类的眼睛看到又留在灵魂深处。那记忆深刻到极点,所以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忘掉。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我们看到的那东西是个奇迹——是人类历史、考古史、文化史、文学史上的大奇迹,就像是昔日考古学家发现了商周时期的司母戊大方鼎一样,将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年份大幅提前。我们看到龙,就会将从前生物学家讲过的‘龙是人类臆造的生物’这种论点彻底消灭。龙是中国远古传说中特有的生物,它如果真实出现,其价值至少是大熊猫的一亿倍。”唐晚一边说,一边声音激昂,频频做手势。
“那真是太好了。”我不知如何响应唐晚,毕竟我还没有亲自见过那些东西。
“我们改写了中国人的历史,改写了动物历史,也许将改变地球和宇宙的历史。总之,天石,这一晚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晚,我的生命似乎被掀开了新的一页。”唐晚带着我向里面走,虽然面容疲倦,但情绪却是越来越高涨。
第84章 宇宙第一镜室(3)
我们先经过了一个狭长的喷雾通道,两侧的水嘴喷射出的薄雾中带着淡淡的消毒药水味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接着,我们走入一个喷淋室,四面都有水嘴,这次喷出的是无色无味的液体,每一个水嘴上标注的名称都不一样,但都跟重度防范辐射有关。
由此可知,我们即将进入的是一个有辐射危险的实验禁地。
“鬼菩萨本来要亲自在这里等你的,但有一个大人物要过来,他必须去陪同,就让我向你先说声抱歉。”唐晚解释。
我摇摇头:“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
唐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忽然叹气:“你知道吗?官大娘的出现让这个耗资十几亿建造起来的‘镜室’真正地完全发挥了作用。建造之初,即使是它的设计者也没有说清楚其中的几项功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毕竟现在很多科学理论全都处于文字推理的状态,根本没有条件去实际操作。从正统的科学模式上说,官大娘是‘最完美的实验体’,就像美术学院里最完美的模特一样,可遇而不可求。更可贵的是,鬼菩萨没费任何力气就获得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宇宙瑰宝,岂不是天助他成功?有了这次的研究,下一届的诺贝尔化学奖、物理学奖双料得主桂冠已经在向他招手了。你说,他是不是该把你像伟人一样高高地供起来?”
说了这么多,我仍然没有接触到事实真相,想热情回应唐晚,也伪装不出来。
唐晚又叹气:“抱歉天石,我刚刚说得太多了,其实我应该让你自己去亲眼看到那东西,然后得出自己的结论。”
我只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那‘龙’在何处?”
唐晚向前一指:“由内部电梯下去,很快就能见到。”
虽然她说“很快”,但我们还是在下降四层、换了两部电梯又步行近两百米之后,才进入了一个有着巨大曲面屏幕的放映室里。
放映室中央有八个航空头等舱式样的座椅,每个座椅的侧面都挂着硕大的高保真耳机。
“在这里看视频资料?为什么不能直接进入实验室去实际观察?”我问。
唐晚回答:“那些地方的辐射量超标,即使是穿戴最高强度的防辐射设备下去,也不能完全保证你的安全。除非是把自己放进一个密闭的铅桶里,才有可能进入‘镜室’的核心地带。我们先在这里看资料,如果真的有必要,我会联络鬼菩萨,安排我们去地下十二层。目前官大娘的身体就存放在那里,接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毫秒级观察。鬼菩萨说过,官大娘的脑容量是普通人的数百倍,其中记载的信息包罗万象。世界上曾有这样的特异人物出现,不过却是很久之前的古代埃及。至少,有史以来,官大娘是第一个既特异又得到及时研究的对象,是天赐的缘分。”
她拿起桌上的遥控器,连按了两下,房间顶部的灯光便暗下来。随即,大屏幕亮起,出现了一幅让我错愕的图像。
起初,我不知该如何描述那图像,只能说那是一个刚刚开始发育的生物的卵。
或者说,那不是卵,而是包裹在一层薄膜里的幼体。
众所周知,在生物分类中,存在胎生和卵生两大类,出现在屏幕上的应该算是胎生。
当我仔细观察时,就发现它虽然体形很小,却已经具备了生物的基本特征。
“这是什么?这就是‘龙’吗?”极度震撼下,我情不自禁地低语。
那应该算是一条“龙”,与我在各种书籍、图册、影像中看到的“龙”非常近似。
虽然在进来的路上唐晚已经说了很多,但我似乎还没做好一眼就能看见“龙”的心理准备。
这一刻,我的感受就像《叶公好龙》中的叶公那样,乘兴而来,一心想早点看见“龙”,却又被这东西一下子震住。
“我们无法界定一种未知的生物,即使它的模样与传说中的龙完全一致,谁又能保证,这是经过一些技术手段塑造出来的人为生物呢?”唐晚的话比较拗口,但我已经听懂。
人类熟知“龙”的模样,然后某些高级科学家就会按照人的想象,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在实验室中合成了这种新生物。
此类例子也屡见不鲜,比如前几年欧美科学家合成过的“天鹅猪”“鹅掌猫”那样,通过移植和嫁接,将两种生物合成在一起。
更高明的,则有南美和日本的一批科学家发明了将人与植物完美结合的“半树人”,将人类由杂食、肠胃吸收改造成了素食、皮肤血管吸收。
技术使社会进步,也会令某些本来就思维扭曲的科学家变得背离人性,在完全错误的歧路上狂奔至死。
“图像是哪里来的?是在官大娘的记忆中?”我问。
“你先看,看完这段二十分钟的视频后,我们再逐一讨论。”唐晚回答。
唐晚按下遥控器,图像活动起来,视频开始播放。
这段视频总长是二十一分钟,记录了一只“龙”的生长发育过程,其拍摄模式与普通的科教宣传片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这片子没有字幕,没有声音,只有灰白影像,就像一部传统的黑白默片一样——对了,我注意到,“龙”的生长过程中,其背景一直都是银色的。除了银色,其它只剩黑白两色。
那种将山川江河连成一片的银色很是刺眼,让我想起了笔记簿中记载的出现于大洪水事件中的神秘银光。
如果这仅仅是纪录片,那么银色背景就无法解释,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会有这样的奇景。
“这段视频除了奇特的背景之外,还有一个更奇特之处——”唐晚将画面定格,屏幕上的银色背景变得更加突兀。
“是什么?”我的眼睛被那片银色刺得生疼,只好转过头去看唐晚。
“那就是视频的格式。”唐晚解释,“这么说吧,在鬼菩萨获得的影像中,全都无一例外地存在一种独特的视频格式,而这格式是世界上暂时还不存在的。简单说,通过镜室里的仪器分析,虽然得到了官大娘脑部记忆中的视频,但却产生了新的一种视频合成格式。鬼菩萨暂时将这种格式称为‘二十四帧默片’,正在研究怎么才能将这种格式彻底地分解组合,把它变成一种我们常见的资料。否则的话,我们获得的只是低清晰度的无声影像,没有什么科学研究价值。现在,最有价值的当属这张照片——”
她面向我,按了一下遥控器,再示意我转头看着屏幕。
这一次,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幅超高清的图像。
“龙,是龙——”我腾的一下跳起来,失声大叫。
难怪我如此失态,因为那图像中是一条真实的、清晰的龙,头上的角、龙眼、身上的鳞片、四爪、龙尾……这是一条真正的“龙”,不是软件合成,也不是动画制作,更不是手绘之类。我看得出,它是一条活生生的龙。
它有我们熟知的各种细节,比如“九似”,而每一“似”全都相似到了极点。
头似牛——它的确长着一只牛头,跟我们素日见过的黄牛、水牛基本近似。
角似鹿——它长着鹿一样的树枝角。
眼似虾——它的眼睛向外鼓出,与活的大虾眼睛没有什么两样。
至于其它的,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全都一致。
所以我不得不承认,它是一条真正的“龙”。
“它存在于官大娘的记忆中,是否可以证明,官大娘真的看见过它?我们的脑部记忆功能是相当有条理的,图片就是图片、视频就是视频、真正看过的就是真正看过的、虚构臆造的则直接被打入另册。天石,以官大娘的身份,她不可能跟高明的生物学家、文学家、摄影师接触,所以她绝对不是从别人那里获得了这幅图像。也就是说,我们只想求证一点,那就是官大娘曾经看见过真的‘龙’,而这条‘龙’就在她的日常生活轨迹之内,就在济南城。只有你认同我说的这些话,咱们才能进一步继续谈下去。”唐晚捏着遥控器,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稍稍捋顺思路,的确应该同意唐晚的观点。
官大娘属于社会底层人士,偶尔有机会接触官面上的人,也只限于他们的家属。大部分时间,她接触的都是病人、丢魂者、濒死者、死者、吊唁者,跟那些伤心人在一起的时候,只能是以“半仙”的身份存在,不会跟对方有深刻交流。
那么,她的生活范围是非常窄的,假如这“龙”是她亲眼所见,那么从她去过的地方推断,就可以一点一点找出它的位置。
当然,现在因为龚天养出事,我几乎立刻就能判定,官大娘看见它的位置绝对就是殡仪馆那边。
唐晚与我心有灵犀,立刻读懂了我在想什么。
“好,天石,我们既然有相同的判定,就可以直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看看这些又是什么——”
她按下遥控器,画面一转,竟然出现了一段年代相当古老的视频。
年代古老没什么稀奇,但这段视频里讲述的,却是一个没有高清摄像机的年代里采集下来的高清晰度战争故事,我甚至连交火双方机关枪里间断喷射出来的火焰都看得一清二楚。
第85章 九层分解灵魂(1)
“天石,看到这个,你第一时间想到什么?”唐晚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注视着屏幕,只凭交火双方使用的武器就能判断战争发生的大概年代,所以,我只看了十几秒钟,就知道这是发生在二战中期的一次战斗,交战双方为日本和中国正规部队,交火地点则是在华北平原上。
“那是很残酷的一场战斗,武器等级、士兵训练、工事构造、战术思想都是有着巨大差距的,所以一方的子弹虽然射得很凶,却没有对敌人造成应有的杀伤力。这是当时的国情所致,本方士兵与敌人的战斗力大概是二十人抵得上一人,所以,任何一次交锋,全都是以惨败收尾。国民和历史都说他们不抵抗,却不知道,战斗力上的悬殊导致了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到底该怪谁?不是本方无能,而是敌人的进攻太犀利……”唐晚长叹。
我当然知道,二战时期,即使是英美那样的强国都无法在三大轴心国的攻击下全身而退,就更不要说刚刚从封建帝制下解放出来的弱国之军了。
直到今天,历史真相正在被翻案,为国流血牺牲的男儿们不会永远背着“逃兵”的骂名。
历史只是历史,跟今天中国人民的幸福和谐生活已经没有任何关联。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影像非常逼真,是任何影视演员、道具人员无法拼凑起来的。它跟档案馆中珍贵的历史视频近似,但要比那些灰暗、模糊的影像资料更明亮、更清晰。
唯一的解释——它们不是战争年代的随队记者拍下来的,而是通过另外一种神秘途径很偶然地保留下来。
“这些也是官大娘脑中的记忆?”我问。
唐晚点头:“是啊,本来这种记忆是无法解释的,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有一个桑青红的存在,她等于是那个年代的见证者,所以她看到的一切,全都储存在官大娘的脑中。现在,我只能大概解释到这种程度,具体那些灵魂和记忆是怎么糅合在一个人大脑里的,还需要鬼菩萨进一步分析。所幸,我们的第一步进展得非常顺利,已经将官大娘的大脑初步分解。万事开头难,我觉得我们已经获得了一个很好的开端。”
我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感受,高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已经刷新了人类对于精神、灵魂、记忆领域的认识。
古代阴阳术士对于“灵魂”已经达成了共识,“猫”这种动物拥有神奇的“九条命”,除此之外,任何生物只有一条命,失去就不能重来。
如果一个灵魂可以看做是“一条命”,那么贮存在官大娘脑部的灵魂有几个,就可以认为她拥有几条命。
我一早就知道,济南城内藏龙卧虎,小小的一条曲水亭街竟然藏着官大娘这样外表低调、内里玄奇的高手。她一生平凡,始终没能闻名天下,真的是明珠暗投了。
“她会不会是……一个带着很多前世记忆重生的人?所以才会拥有几个人的灵魂?她虽然是走无常的,但以我的判断,她对于灵魂的驾驭能力并不强,始终也没闯出多大的名头来。”替官大娘惋惜的同时,我并不会过度地抬高她,只是陈述客观事实。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除了官大娘之外,谁又能保证济南城内没有十个、一百个、一千个这样的奇人,正低调深藏于市井世俗生活的后面?
万物万业,皆有其王。
中华民族既具有五千年辉煌文明历史,又拥有山川大地、丰饶物产,在这样一种优渥的大环境中,各种奇人层出不迭,这也是必然现象。各行各业的最强者,则是当之无愧的“王”。在奇术的世界中,官大娘、哥舒水袖、血胆蛊婆、楚楚等人都算得上是强者,但公平来说,还没到“王”的地位。
我相信,随着“神相水镜”进一步浮出水面,一定有奇术界的超强者出现,那也许就是这一行里的“王”。
“一切难题,只有等待鬼菩萨来解释了——他如果解释不了,镜室内另有高手可以替咱们解疑答惑。”唐晚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力感。
正因为我们对目前的事无法掌控,才会从心底生出这种无力感。
以我们两个的能力和阅历,还是无法看清身边发生的一切。
视频中不断闪过敌人刺杀友军的画面,血腥残忍之至。
这就是真实的战争,两军在战场上你死我活地厮杀,都是为国家和民族而战,全身心投入战斗,杀人之时毫不手软。在那种情况下,敌我双方都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已经没有善恶之分。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史学家、学问家全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靠文字和笔杆子来解读一战、二战甚至是中国历史上朝代更替引发的血腥屠杀,但他们永远都无法理解战争的残酷性,那种狂野至极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场面。于是,史学家说的东西永远都是隔靴搔痒,不可能向我们展示战争的本质。
现在,这视频上播放的每一帧画面,全都无比真实,仿佛我只要跨过前方那块长方形的幕布,就能一步踏入炮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战争年代去。
“桑青红的替身局——”我记起了在官大娘私宅内的那段诡谲经历,陡然间不寒而栗。
“想到了可怕的事?”唐晚立刻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指尖。
“对。”我长长地叹气,“在官大娘家,我陷入幻觉,那段事也跟战争有关,跟现在看到的似乎有某种内在的关联。我现在真是困惑,不知道官大娘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唐晚,济南人对于二战中的日本侵略者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就算再过一百年都不会减少,鬼子给这座老城带来了太多苦难,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所以,我一直在想,官大娘要告诉我们的,是不是跟某个历史事件有关?她既然——或者说她的灵魂一直处于那么复杂的活动状态,不肯速去,跟我们通常说的‘死不瞑目’差不多?”
唐晚仰起头来,认真地思索了一阵,皱皱眉回答:“官大娘临终前,的确有些不同寻常。鬼菩萨曾说,灵魂是可以无限分解的,而每一个灵魂又是可以无限追溯,直至这个灵魂的第一世。还是相信‘镜室’吧,鬼菩萨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话音刚落,屏幕上方的一个方形送话器有红灯闪烁的提示。
稍后,有个很动听的女子声音从那里传出来:“夏先生、唐小姐,我是本研究所的管理工程师简娜,大概五分钟后会到会议室来,请稍安勿躁。你们的问题非常尖锐,可见二位都是有思想有智慧的高手,相信我们一定会合作愉快,为人类灵魂的终极研究事业添砖加瓦。身为地球人,我们对于外部世界、内部思想都所知甚少,即使是世界上最尖端的此类研究,都不过是沧海一粟。现在,我们有了这样一个内蕴丰厚的研究对象,正好可以让‘镜室’大显身手,取得前所未有的实验成果。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所有的研究人员真的要感谢二位……”
唐晚随即回应:“不敢当,只希望能早日揭开官大娘灵魂里的秘密,让我们不再困惑难当。”
我无暇回应,一直盯着屏幕,试图从画面中看到熟悉的东西,那样就能将视频拍摄地点准确定位。可惜的是,视频的拍摄角度一直固定不变,除了枪口、火焰,我看不到其它有实际意义的参照物。
反思官大娘和桑青红说过的一些事,那么我可以近似认为,这次战斗应该就是发生在山东、济南甚至是黄河岸边。
在官大娘私宅的幻象中,桑青红说过很多话,其中某些蛛丝马迹,正好让我能够抽丝剥茧一般找到她的生存背景和来龙去脉。
无疑,桑青红这个人比官大娘更有价值,因为她躲藏在官大娘的思想深处,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官大娘的行为举止。
官大娘作为“走无常者”,她本来是以操控别人的灵魂为业,如今却反被灵魂操控,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由官大娘身上,我深刻感受到了“天不可欺”的真理。
这段视频还没放完,一个穿着白色防辐射隔离服、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的女孩子款款而入。
唐晚介绍:“这是吉安娜,来自法国,中文名字简娜。”
那法国女孩子有一头美丽闪耀的波浪金发,双眼又大又亮,但眼神极为冷冽。
“幸会。”我向那女孩子伸手。
女孩子点头,却不伸手,而是举了举手里的文件,淡声回应:“幸会。”
我放下手,冷静地注视着对方。
“现在,我来向二位说明一部分研究情况,因为这些事比较复杂,所以在我叙述期间,我希望二位能够安静倾听,有什么问题放在最后提问。还有,我的叙述中将牵扯到很多还没公开问世的资料,两位如果不知道,就跳过这一段,无需细问其准确性。在这个地下研究所中,大部分科技项目都比媒体报道出来的东西先进一百倍以上,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大惊小怪。”她说。
唐晚向我介绍:“简娜是研究所的常务所长,负责商务和技术上的一切决策,对本研究生拥有绝对的管理权和否决权,是鬼菩萨的绝对上级。”
简娜立刻摇头:“唐小姐,鬼菩萨是我们的顶级技术顾问,我对他并不存在管理权。二位也一样,我们是合作伙伴,而没有任何利益和权属关系。”
第86章 九层分解灵魂(2)
我点点头,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唐晚把遥控器放回原处,走过来跟我并肩坐下。
“简娜,请向我们介绍情况吧,夏先生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唐晚说。
简娜向我扫了一眼,眼神相接之时,我读到了她的不屑与孤傲。
我知道,在这种高科技研究人员眼里,中国没有能看得上的人才,所有精英都已经飞往欧美顶级的实验室。尤其是,我们现在是在山东济南,一个历史辉煌而近代黯淡的地方,并且素来以“土气、木讷”闻名于全国。
被对方无声地蔑视,我并不感到难堪,反倒是唐晚脸上有些挂不住。
“简娜,夏先生时间宝贵,请开始吧。”她说。
简娜翻开文件夹,但并不低头看,接着侃侃而谈:“‘镜室’里的研究跟生物学、遗传学、人类基因学、突变学、微观生物学有关,并不局限于对生物对象的研究,而是广泛应用于人类临床、深度解剖等等实验方向。从建立的第一天起,‘镜室’就没有给自己设定过研究极限。正如我们的人类世界发展没有极限一样,‘镜室’将与人类进化同在。为了加深两位对‘镜室’的理解,我们可以做个比方——当今世界上最大、最先进、最有远见的硬件、软件研究机构是谷歌研究院和微软研究院,那么,二位可以把‘镜室’看作是一千倍谷歌研究院、五千倍微软研究院的这样一个研究中心,而我们的后台财力支持则会令欧美最顶级的富豪联盟相形见绌。再者,我们能够调用的社会资源,更是无穷无尽,几乎不必担心财力枯竭和政策限制。所以说,只要是‘镜室’展开的研究项目,只要不是本机构决定中止,那么世界上没有一种力量能让它停止……”
我静静听着,并不在心底增加任何主观意见。
鬼菩萨是唐晚的朋友,也是镜室的顾问。我相信唐晚,就会连带相信她的朋友。
如果“镜室”具有这么大的能量,就应该能解决我心底的困惑。
简娜把文件翻过一页,继续介绍:“现在,我们具体说一下鬼菩萨送回来的二号研究对象。她自身没有任何清醒活着的生物体征,但我们测得了她释放出的强烈的脑电波活动。于是,我们立即在分离机上对她进行了‘九层灵魂剥离’。很幸运,我们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将一个人剥离为九个静态灵魂。除了一个是她的本体之外,其余八个全都是暂时驻扎于她脑中的灵魂。这种技术在社会媒体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在‘镜室’却不过是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简单来说,另外出现的八个人都曾经生活在过去的某个年代,如今物是人非,他们只剩下遥远的记忆了……”
在描述官大娘时,简娜的声音非常淡定,仿佛官大娘在她眼中只是一个“生物”,而不是一个我们的同类。
也许,她使用“九层灵魂剥离”技术时,与剥离一只试验用小白鼠没有任何区别,也不会在心里泛起一丝波澜。
也许,她把官大娘看成了一只“九命猫”,所以能够剥离出九种灵魂。那么,官大娘究竟是什么?是具有多重记忆的普通人,还是我猜测的,她是那种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奇人?
总而言之,我必须确认官大娘的身份,才能决定下一步往哪里走。
简娜停下来,居高临下地望向我:“夏先生是不是一直都有话想问?时间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最宝贵的,所以我希望夏先生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好了,现在请问吧——”
我的确有事想问,而且不止一件。
“简娜小姐,请问,从你们的医学定义上看,官大娘还活着吗?”我问。
简娜不假思索,立刻回答:“当然是活着,否则又怎能进行灵魂分解?”
我接着问:“那么,我现在可以跟她交谈吗?”
简娜摇头:“不能,因为她现在所处的状态被称为‘单向交流’,意思是我们能够看到她、分析她、解读她,她却不能有任何有效反馈。”
我马上追问:“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判定,现在的真实情况是——她有没有反馈你们并不知道,因为‘镜室’的科技水平还不能位于‘上帝视角全知’的状态,而是有所缺陷、有待进步?”
上帝视角是文学、影视作品中的一个术语,人不是上帝,所以不能全知全能,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通晓有限的事。
正如我所问的,即使“镜室”将现有的科技生产力提高万倍,也不可能成为上帝,当然也就不能拥有传说中的“上帝视角”。
简娜摇头冷笑:“夏先生,你问的问题属于‘天问’,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就像我现在问你,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你能答得出吗?所以你最后一个问题是完全没有实际意义的。我们做科学研究,必须是基于现实基础之上,而不是空谈、空问、空想,那没有意义。”
我还想跟对方探讨,但唐晚已经及时插进来:“天石,简娜小姐说得对,‘镜室’的科技水平远超谷歌和微软的研究院,已经是当今地球上最先进的境界。可以说,在‘镜室’得不到答案的,在其它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能获得答案。”
“的确是这样。”简娜点头,又沉吟了一下,再接下去,“除了一个地方之外,我们‘镜室’的科技水平傲视全球。”
我立刻猜到,在简娜的思想观念中,唯一超过“镜室”的就是美国五角大楼麾下的“51地区”。
“完全同意。”我点点头。
“嗯,是这样。”唐晚也点头。
51地区是全球各国公认的“全地球最神秘、最先进”科研机构,有美国五角大楼、财政部做后台、后盾,是任何民间机构所无法相提并论的。
“还有问题吗?”简娜问。
我摇摇头。
“那么我继续介绍——”她说,“在九个灵魂中,我们发现其中一个尤其活跃。这是一个女性,她的名字叫桑青红。从她的脑部记忆分析,她是一名日本人,出生于日本富士山一带,自幼修行精神领域的超能控制力,在成年后达到了很高段位。在我们看来,这是一种跟催眠术近似的奇术,其主要的使用方法为凭空建立海市蜃楼,蛊惑敌人,使敌人深陷其中,将幻境当成了真实世界。在日本,这种奇术被称为‘幻戏’,与著名的‘浮世绘’一样,具有很久远的历史。幕府时代,修行‘幻戏’的人曾经闪耀登场,与当时日本的大名、将军、忍者、歌舞伎一起,把幕府时代永久地定格在日本历史中。有据可查的资料显示,日本著名的幕府十大战役中,都有幻戏师参与。桑青红的经历显示,她初期是为日本关东军服务,以刺客身份进入中国大陆,但到了后期,她却变成了一个帮助中国人对抗关东军的抗日女英雄。这种身份转化,非常令人费解。二战早就结束,她的灵魂却始终不安分地存在着,似乎仍想改变什么……”
“桑青红是日本人”——这一发现让我吃惊不小。
至少在我的认识中,一直把她当成中国人,而且是有抵抗侵略、保家卫国情结的人。
“在官大娘体内,桑青红是活动最剧烈的,甚至在某些时候能够突然控制官大娘的身体。这一点让人非常疑惑,毕竟灵魂是有质无形的东西,连一毫克的力量都发不出,只能像烟雾、云彩一样存在,不可以对这个世界造成主动改变。否则的话,我们的世界就会天下大乱,被看不见的妖魔鬼怪所主宰。”简娜说。
“剖析桑青红的灵魂至无穷尽,能找到答案吗?”唐晚问。
简娜摇头:“从昨天开始,我们一直在做这件事,但一个灵魂是能够被无限细分的,几万层、几百万层都不是问题。可是,这种细分毫无价值,因为在此过程中将产生无数的思维岔路,只会扰乱我们的视听。”
唐晚皱眉:“劣币驱逐良币,真正的资料反而被隐藏了?”
简娜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像简娜所说,桑青红是日本叛逃者,那么她的心理活动将远远多于普通人,就会给灵魂分析带来极大的困扰,最终让研究者迷失在汗牛充栋的资料库中。相反,如果我们能够选取桑青红人生中的重点时间段来加强分析,就会很容易找到重点。
“我们可以把桑青红的灵魂研究时间段锁定在1937年前后。”我说。
“理由?”简娜不以为然。
“直觉。”我回答。
“你的直觉在这里不一定会准,以时间轴为切片的研究方式我们也试过,但桑青红修炼的就是催眠术之类的奇术,对于脑电波切割机有极强的抵触,让我们屡屡失手。有好几次,我们甚至有半数人反而被她催眠,出现了异常行为。”简娜否定了我的想法。
“简娜,天石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唐晚问。
简娜摇头,打断唐晚的话:“抱歉,我们不可能倚靠人的直觉行事。”
我观察简娜的表情,当她深深蹙着眉头的时候,显示其实此刻他们的研究已经遇到了可怕的瓶颈,
“再继续下去,你们的机器也会被催眠,对不对?”我问。
简娜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盯着我。
第87章 九层分解灵魂(3)
“看来,我的直觉又一次切中了问题要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微笑着点头。
唐晚也皱眉:“真的是这样?简娜,我刚刚到这里的时候,你和鬼菩萨都没有提到这一点。”
“镜室”是一个高科技研究所,内部运转已经接近百分百自动化,依靠电脑、网络、电子机械臂来运行。一旦机器被催眠,那么后果就相当可怕了。
近代全球不断发生智能电脑反噬人类的惨剧,每个国家都不可能幸免。
简娜的脸色突然变得一片惨白,踉跄了一下,勉强扶着桌角站定,之前的高傲已经无影无踪。
唐晚长叹:“天石,真的被你料中了。可是,我不明白,桑青红的力量为何如此之大?最起码,在我熟悉的中国奇术师之中,没有人在死后仍然可以展示呼风唤雨的力量。难道说,日本奇术师的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中国人了?”
作为中国人,想承认水平低于日本倭寇是件很伤感情的事,所以我和唐晚是同样的心思。
我摇头:“现在还不能下任何结论,相信简娜小姐会给我们最终答案。”
简娜清了清嗓子,振作精神,淡淡地回答:“我们已经邀请了另外的专家,对方答应二十四小时内必达。”
唐晚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问专家为谁,但却没问出来。
我猜,“镜室”请的一定是美国人,因为在刚刚的谈话中,简娜也承认过,只有“51地区”是唯一强于“镜室”的。所以,这里无法解决的难题,只能请那批在传说中已经接近外星人的专家。
简娜看了看腕表:“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距离专家到来,只有不到十七个小时了。”
我们三人都不说话,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冻僵了。
就我个人来说,我希望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掘桑青红的秘密,无论那秘密是好的还是坏的,也无论是爱国的还是误国的。
中国的历史浩渺如烟波江海,无数惊天秘密无声无息地沉没其中,的确是很可惜的事。我曾有过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就是翻遍历史,将各种不解之谜一一罗列下来,然后走遍大江南北,把这些谜题全都解开,让后代人不再饱受其困扰。那是一件宏大之至的超级工程,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不计其数,非得有大财团、大组织在幕后支撑才行。
“夏先生。”简娜转向我,脸色和语调都变得极为和缓。
“请讲。”我笑着点头。
“你们的家族姓氏是可以一直追溯到古代吗?春秋战国之前?周、商之前?”她问。
我毫不迟疑地点头:“对,我们这一族是夏商周的嫡传。”
最早之前,大哥曾告诉过我,我们家的老祖先正是开创了华夏文明、中国盛世的夏朝嫡系,一直以长子、长孙的方式慢慢繁衍生息,开枝散叶,并没有受到战乱兵荒、改朝换代的影响,更没有因皇帝册封、外敌入侵等原因被人为更动。
“嫡系”一词,并非自己一家人、一个人说说就算的,而是经过详细考证、谱系传承才能确定。
简娜马上问了第二个问题:“那么,你们家族永远掌管着‘神相水镜’的秘密,对不对?”
这个我就无法回答了,无论回答“是”或者“不是”,我现在手上都没有任何“神相水镜”的线索。
“桑青红的灵魂记忆中,‘神相水镜’无数次出现过。我甚至怀疑,她在没有叛国之前,就不爱日本国家或者天皇,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神相水镜’。”简娜说。
唐晚突然站起来:“简娜,我们在这里交谈,倒不如直接参看你们从桑青红那里获得的资料片。你放心,我和天石没有任何贪念,只是不肯让官大娘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坟野鬼。只要弄清楚她的事,我们马上离开‘镜室’,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她果然够聪明,提前表明来意,免得简娜误会。
简娜有些迟疑,将文件夹敞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
唐晚接着说:“好了简娜,我不让你为难,咱们做个折中的决定。我留在这里,你带天石去看,官大娘体内的灵魂跟他们夏氏一族的祖先有关,他去看了,对你们的帮助最大。至于我,为了表示‘不贪’,只老老实实留在这个房间里,绝不给你添麻烦。”
简娜想了想,目光由唐晚脸上慢慢挪移到我脸上。
我注视她的眼睛,心无杂念,只表达出自己内心的友好。
我们之间当然没有任何过节,无论她答应不答应,我都没有丝毫埋怨。
“这个……可以吧。”简娜松口。
唐晚也松了口气,坐下来,向门口一指:“二位请吧,希望你们能合作愉快。”
我佩服唐晚的变通能力,在她的交涉之下,我们已经向着解开谜题的方向又跨近了一大步。
大屏幕上的影像已经结束,只剩一片空白。
简娜环顾室内,仍然有些犹豫。
“算了——”我不想再勉强对方。
现在,“镜室”内部一定是出现了问题,所以才导致简娜这样的高级研究人员思维混乱,即使是一件小事也无法立刻决定下来。我和唐晚作为客人,的确不适合再用某种手段逼迫简娜就范。
唐晚转头,眼神中充满了对我的责备,似乎是怪我临阵退缩。
我摇摇头,示意她再给简娜一点时间,让对方自主做出决定。
唐晚无奈,轻轻弹了弹指甲,微微点头,同意我的做法。
我心里当然急于知道官大娘、桑青红的秘密,但这是一件相当费力的工作,需要我们跟“镜室”加强磨合与沟通,在双方互惠互利的基础上慢慢进行下去。如果我们此刻误导了简娜,“镜室”内其他人员出现,拆穿我们的心理战,将会令这种合作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向前看、向远处看、向未来看——这才是我跟唐晚应该秉持的做事原则,急功近利是要不得的。
“抱歉二位,我刚刚有点走神。夏先生,请跟我来吧。”简娜定下神来,优雅地向外走。
唐晚吁出一口气,脸上的焦灼终于退去。
“等我,很快就回来。”我说。
唐晚笑着点头:“时间不重要,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已经跨出门口的简娜回头,向着唐晚叹气:“‘镜室’本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而建立的,但现在它却遇到了自己的问题。由此可见,解决问题只是一个美好的理想,实质上很难达到。”
我替唐晚回答:“中国人自古以来传下箴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世界上的问题是无穷无尽的,但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可以推陈出新。问题与解决问题本来就是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的,缺一不可,辩证存在。”
唐晚哈哈一笑,等我出门,替我轻轻关门。
简娜带路,我们向右边一条泛着白光的笔直通道走进去,直行约三十步,左转进入另一条铺着绿色地砖的通道。
“我们要去的,是一级秘密影像室,而刚才你们看的,只是普通意义上的资料,不牵扯核心信息,也没有保密等级。”她边走边说。
我保持沉默,只是紧紧跟随,不打断她的思路。
“日本大和民族很强大,那是一个靠吃海鱼、喝海水存在的民族,脑部神经高度发达,思维方式匪夷所思,所以他们创造出了很多令西方震惊的东西,比如忍术、幻术之类,还有菊花与刀的民族精粹。所以,从小我就对这个民族很好奇,研究他们与其他亚洲人的不同之处。后来,我终于发现,他们的生存方式与生存环境有关,是极度的没有安全感才造成了这种民族精神。日本是个岛国,火山地震频发,并且处于亚洲大陆架的远端,任何一次超级海底地震都能将整个岛国掀翻倾覆,变成大海沟中的古迹。于是,所有日本国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生存下去’。在这种教育之下,日本建国以来就保持着好勇斗狠的狼性思维,任何时候都不停止向外的侵略扩张,二战中横行北亚、东亚、东南亚,将邻国打得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简娜说的这些都属于是对日本的美化,其实侵略者的本来面目是无需掩盖更无需美化的,这一点中国人都很清楚。
二战中,日本鬼子由起初的张狂到最后的投降,是历史的必然,也是人类生存规律的必然。蚊子能够在沉睡的雄狮身上叮几个包,但那只是在雄狮睡着的时候。一旦睡狮猛醒,再多蚊子也将在狮子爪下丧命。
“夏先生怎么不说话?”简娜问。
“简娜小姐的知识很渊博,应该知道,日本文化、科技、思想都是从中国唐朝时候学习过去的,所以日本文字跟中国文字有很多共通之处,两国习俗也基本相近。中国人以追求的是‘和平、止杀’,历来都讲究‘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这和日本的狼性思维有着本质上的对立。我并不是说哪一种思维更高明,只想说,任何侵略者都将以造茧自缚为最终结局,一战、二战、海湾战争等等,莫不说明了同样的道理。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这些话代表了中国基层百姓的心声。”我回答。
简娜摇头:“你?夏先生,你不是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你也不会代表基层百姓。”
我一怔:“我不懂你的意思。”
简娜打开文件夹,翻到一页,递给我。
我低头看,文件的抬头位置盖着“一级秘密”的长方形印章,只不过这是复印件,无法确定那枚印章的颜色。
那文件的内容是这样的——“夏氏一族来源于中华民族大姓‘夏’,有史可查能追溯到夏朝,在很多岩画资料中,还可以向前无止境追溯,直至传说中的盘古开天辟地时代。简单说,夏氏一族是与中国远古神话人物并存,与女娲造人、大禹治水、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炼石补天、夸父逐日等等属于同一级别。如果我们能找到这样一个大家族的后代加以灵魂剖析,很可能就一步跨入与远古神话接轨的最先进时代。所以,各位研究员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拉拢夏天石,说服他参与我们的灵魂剖析实验。‘镜室’是以探究世间最深秘密为目标的,谁能将夏天石请进来,将会得到研究所建立以来的最高超级奖赏。”
“这是很多同类文件中的一页,签发于一年前,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能拿到奖赏。我对奖赏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不过是印刷的钞票而已,只要开动印钞机,想要多少有多少。只不过,作为从小就发誓要将毕生生命献给秘密研究事业的我来说,如果能请动你参加我们的实验,这份荣耀无与伦比。”简娜解释。
我很少去考虑家族的历史,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精神压力太大,以至于没有时间和心情思考。
作为中华大姓、古姓,夏氏一族在中国历史上拥有不可撼动的崇高地位。如果能对这个家族进行追溯性的研究,的确是件意义重大的事。可惜,我本身的事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增加这种节外生枝的项目。
“夏先生,说到这里,一般的中国绅士就会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两肋插刀,说到做到……”
我被简娜的话逗笑了,因为那些承诺的套话应该由我来说,而不是提出要求的一方。
“夏先生,你笑了,就是同意了?”简娜喜出望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我摇头:“简娜小姐,如果要谈这件事,我们可以在官大娘的研究告一段落之后再说。我现在心里乱得像揣着十五只刚刚满月的小兔,七上八下,抓耳挠腮。所以,我们先去看你说的资料,然后坐下来慢慢谈。”
简娜有些沮丧,不过眼中的阴翳一掠而过,爽快地点头:“好,我完全同意。”
我们转入一条有着红色壁灯的通道,直行二十步,到了通道尽头的一扇灰色铁门面前。
简娜笔直地站在一个面部器官扫描镜头前面,那镜头旁边射出红光,将她的脸完全笼罩住。稍后,有电子合成声音提示:“欢迎您简娜小姐,本室资料向您完全放开,请随意查阅、拍照,只是不能带走。”
之后,那铁门就缓缓地向两侧滑开。
简娜带头进去,我紧跟其后。
那仍旧是一个空荡荡的小型会议室,正前方挂着灰白色的大屏幕,正对屏幕的地方摆着十几把椅子。
那些椅子的摆放极有规矩,纵向横向全都是一条线似的,绝无肉眼可见的偏差。
一般情况下,只有欢迎高层领导或者神秘大人物的时候,这些椅子才会被如此摆放,就像军队战士把杯子叠成“豆腐块”那样,追求表面上的绝对完美。
简娜走到大屏幕前,按下开关,投影机便启动了。
“请到这边来。”她指着最靠前的椅子。
我走过去,按她的手势落座。
这些表面普通的椅子实则坐下去非常舒服,无论是座位、靠背还是扶手,都设计得恰到好处。椅面高度也根据那屏幕调整得无比合适,无需仰头,就能把大屏幕尽收眼底。
“那是……坐过的。”简娜解释。
我一怔,随即苦笑,因为她说的是个官场大人物的名字,比“省城第一门客”齐眉的层次高一百倍。
“我们的幕后支持,跟‘51地区’有着相似之处。”她简单解释。
我摇头:“简娜小姐,我只对桑青红的影像有兴趣,其它都后面再说,可以吗?”
官场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因为那是一个我几乎沾不到边的特殊领域。
“好。”简娜点点头。
一开场,大屏幕上就出现了富士山的形象。它的样子极为古怪,跟世界上大多数山都迥然不同,所以就算是只懂得看图说话的小孩子也能一眼认出,那就是富士山。
第88章 桑青红引发的诡谲幻戏(1)
简娜的情绪有些低沉,但她是一个有着良好工作素养的人,所以能够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鬼菩萨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我问。
“不清楚,也许美国专家到的时候,他也就回来了。”简娜回答。
“事情很复杂,对吗?或者说,事情正在变得失控?”我正色问。
如果真的是那样,“镜室”的存在就变成了一颗随时都会突然爆炸的*,把半个城市都毁掉。
“那不是你应该关心的,夏先生。在展开合作之前,你现在只是‘镜室’的客人和参观者,只需要用眼睛看,不必为了我们的事操心。”简娜回答。
“你们的事?”我苦笑一声,“你们在济南做研究,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关乎于济南老百姓的安全。我也是百姓之一,难道不该为自己的处境多问一声?”
简娜摇头:“既然你这样问,我就无话可说了,只能回答你‘无可奉告’四个字。”
我看得出,因为之前我没有立刻答应她加入“镜室”,所以她此刻对我略有怀疑之意,我们之间的谈话陷入了并不友好的气氛中。
“夏先生,下面给你看的资料片是秘密档案,我只有播放一次的权利,请认真看,不要错过任何细节。”简娜说。
之前唐晚说过,鬼菩萨将官大娘运到“镜室”之后,发现了她大脑之内藏着一种新的视频贮存格式,与现代的电子技术截然不同。那么,我试着猜测,眼前看到的视频就是那种“新格式”。
资料记载,富士山横跨日本的静冈县和山梨县,是日本国内的最高峰,也是日本最重要的国家象征之一。。
这座山被日本人誉为“圣岳”,也被称作“芙蓉峰”或“富岳”以及“不二的高岭”。自古以来,它的名字就经常在日本的传统诗歌“和歌”中出现,日本诗人曾用“玉扇倒悬东海天”、“富士白雪映朝阳”等诗句赞美它。
富士山是世界名山,更是日本人的骄傲,曾有无数诗人、音乐家为这座山创造了许许多多作品,百余年来一直流行。
名山有灵,多出名士。这样的道理,中外皆同。
所以,很多日本的奇术师隐居富士山内外,选择适合自己门派的峡谷、溪畔、荒野、石隙修行,吸收天地山川之灵气,打通阻碍修行的桎梏,成就不朽之名。
既然桑青红是来自富士山幻戏师门派,她的记忆中有富士山的影像就不足为奇了。
大屏幕上播放过大段的黑白风景之后,忽然出现了一大群人,黑压压一片,围绕在一座圆形草庐四周。
这是一群日本人,其衣着特征非常明显。
其中一些是黑色宽袍、腰插长刀的忍者浪人,另一些则是身着军服、腰佩短枪的日本军官。
“视频资料是从桑青红脑中得来,所以全部都是第一人称视角模式,就像我们身临其境那样。”简娜从旁解释。
我点点头,其实这种视角更容易理解,观看者只要把自己当成桑青红就好了,她看到什么就代表我们看到什么,一目了然,无需细思。
“夏先生,你对二战有多少了解?”简娜问。
我谦虚地回答:“一部分而已,且只限于中国大陆历史。”
其实,我看过很多二战回忆录,也包括各国领袖、军事家的个人回忆录,已经对二战史有了大致的了解。但是,我不敢自夸,尤其是在简娜这样的专业人士面前。
“那好,我再解释一下,经我们剖析,这段影像发生在一战结束之后、二战开始之前。视频中,坐在草庐内谈事的三人,一个来自日本军方高层,一个是日本超级间谍,还有一个,就是幻戏师门派那一代的当家人。他们要谈的,就是派遣奇术师进入中国大陆,以对抗中国奇术师的所谓‘国家大事’。我们查过资料,自从八国联军入侵中国之后,满清政府就发誓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必报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之国耻。所以,太后与皇帝下旨,召集民间奇术师,以行刺、暗杀、下毒、伏击等方式,向八国联军驻京城高官展开疯狂的报复。这样的复仇方式一直延续到满清政府灭亡、中华民国成立,卓有成效,收获甚大,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八国联军的军方战斗力。据查,那时活跃在刺杀敌酋一线的中国奇术师至少有八千至一万人,中国的各大门派都派遣出了门下精锐,以杀敌报国为荣。当时官方和民间联合排定了一个‘侠客榜’,分为‘龙、虎、豹、鹰、鱼’五盟,以刺杀敌酋的官阶为评榜论据,在全中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杀敌大潮。日军由鸭绿江一线入侵中国的东北三省,其本来计划是直接挥师南下,攻取京城,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如意算盘在豹盟、鹰盟的阻击之下,被迫搁浅,变成了长驻东北、徐图南进的长远计划……”
趁简娜停下来休息的片刻,我及时地点头:“简娜小姐,你说的都很对。二战中,中国和日本的奇术师发生了超过百场大火并,很多已经被中国民间艺人编成了评书、戏剧、电影。我相信,抗日战争的胜利,与中国奇术师的付出密不可分。”
中国抗日战争的胜利除了军民一心、艰苦奋斗之外,还有很多特殊因素,比如美国人扔在日本本土广岛、长崎两个城市的*,再比如天皇遭到中国苗疆大炼蛊师玉罗刹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诅咒……这些特殊因素不但有官方宣布、明面可见的,也有不可宣、不可说、不可谈论的国际黑幕。
总之一句话,中国抗日战争的胜利是天意。
天意不可违,所以二战的结局就是中国必胜、日本必败,再无二话。
“在那种情况下,日本天皇下旨,调集全日本的奇术师开赴大陆战场,对抗中国奇术师的同时,也展开对中**队高官的刺杀。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军方、特务机关高官到富士山敦请幻戏师高手出山时的一幕。人脑的记忆能力是有极限的,很多时候自动以新记忆覆盖旧记忆,这样的新旧更替过程不断重复一生,只有那些印象深刻的、有着切肤之痛的事件才会被沉淀保存下来。既然桑青红脑中留下了这一幕,就说明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请用心看,能否从中得到一些启示?”简娜又说。
我非常同意这些话,时至今日,我脑中记忆最深的就是大哥被戕害的那一幕,每次想起来,全身都会冷汗涔涔。仇恨、愤怒、屈辱、恐惧让我无法忘记这件事,它已经变成了我心上的一大块伤疤,一碰就疼,一掀就淌血。只有手刃强敌,让大哥在天之灵安息,我的伤疤才会愈合。
屏幕上,影像转移到草庐之内,三个围着矮桌席地而坐的男人正在低头沉思。
其中两人,都曾出现在历史纪录片之中,一个是侵略军的高官,一个是日本特务机关的头子。只要是看过二战史的,都能一眼认出他们。
由此可见,我现在所看的,正是当年的真实记录,比电视台播放的二战资料片更具震撼力。
矮桌之上,放着一张一尺长、七寸宽的大幅黑白照片,靠近草庐内的第三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一件有着无数绣花、绘画、点缀、流苏的衣服,如同中国戏子上台时穿的戏服。
他垂着头,腮部后端与耳廓之间有着一道隐约可见的竖向缝隙。
我略一思索,就明白他脸上带着薄薄的一层人皮面具,以遮掩其本来面目。
这人的右手按住了照片的半边,五指叉开,手背肌肉凸起,显然那动作极为用力。
我的注意力转移到照片上,突然一愣,因为那照片上的内容我曾见过。
那是一幅九曲黄河地图,虽然出现在黑白照片中,但我仍然能感觉到,河流部分微微凸起,而且带着轻微的反光。
在官大娘私宅幻象中,我也看到过这样一幅地图,黄河的九曲河道全都泛着奇特的银光。
“两者之间必有关联——桑青红是两件事的关键连接点!”我迅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我能推测到的内容如下——“当时的确有一张神奇的黄河地图,河道是凸起的银色,代表了某种特殊意义。这地图是保存在幻象中的男人手上,而日本军方获得了地图的情报,以此来引诱富士山幻戏师动身到中国去。可想而知,这张地图中一定藏着让日本奇术师动心的大秘密。那么,这地图现在何处?被二战炮火毁灭了吗?还是落入了历史的幻象之中,从真实世界里永远消失?或者,它将永存于桑青红的记忆里,变成她的私有物品?”
二战中的不解之谜太多,史学家、考古学家的关注焦点全都集中于日本天皇的投降心路历程、山本五十六的黄金宝库、南京伪政权在瑞士银行的巨额账户、陪都地下的超级武器库等等,他们已经无暇顾及这样一张默默无闻的地图。
“去,还是不去?”屏幕上那军官低着头问。
他说的是日语,但屏幕上出现了同步的七种语言字幕。
“地图,真的?假的?”那戏服男人低着头问。
“镜的传说,真?还是假?”那特务头子也低着头问。
三个男人各自说完一句话,又陷入了沉默。
第89章 桑青红引发的诡谲幻戏(2)
良久,戏服男人抬起头,向屏幕外望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以想象,他当时正注视着这段记忆的主人桑青红。
“红,说说?”那男人问。
那男人是一个美男子,或者说,他戴着一张美男子的人皮面具。
他的眼神极具穿透力,瞳孔深处灼灼闪光,像是藏着一个能力无限的激光源一般。
“师尊,我去。”一个女声回答。
我确信那就是桑青红的声音,因为在官大娘私宅幻象中,也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她去,不行。”那军人立刻反驳。
“为何?”戏服男人问。
“中国奇术师厉害,军方在鸭绿江失去了三名大将,又在长白山南坡失去了一个机动装甲团。军方设在满洲里郊外的四个军火库一夜间发生连环爆炸,所有技术侦察部队出动,却找不到任何线索。这些都不是抗日联军干的,我很清楚那些手里只有鸟铳、土炮和红缨枪的山贼土匪能干什么。情报机关说,这些是中国政府派遣的奇术师所为,引发爆炸的就是什么‘江南霹雳堂’的人,在水上刺杀三名大将的则可能是什么‘水泊梁山阮氏一族’的后人。这些,都不是军方战斗人员能够阻挡的,我现在已经获得了天皇圣旨,调用富士山周遭五十公里内的所有奇术师入伍参战,消灭中国奇术师……”
那军人越说越激动,突然掏出手枪,重重地拍在矮桌上。
“师尊,我去。”桑青红又说。
“她去,可以吗?”戏服男人转头问那特务头子。
特务头子笑眯眯地点头:“喰大师,你说可以就可以,你说不可以就不可以。我们虽然拿着天皇的圣旨前来,但真正的决定权却在于你。”
历史记载,这特务头子向来以圆滑出名。他刚进中国时,与官方政府、黑道魁首、军阀余党、市井会头打成一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搞得很多中国人把他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结果,战争一开始,所有得了他便宜的,全都在他刀下做鬼。他送出去的真金白银,也都加倍抢回来,绝对没有任何损失。
他在日军侵华中的重要地位,仅次于军方第一统帅。
“她可以。”戏服男子点头。
“喰大师,你可要想好了哟?”特务头子又问。
“想好了,她可以。镜的问题,只有她能解决。”戏服男子回答。
特务头子抬头,望着屏幕之外。
“什么是镜的问题?”那军人问。
特务头子笑眯眯地摇头:“那是民间无聊的传说,军方无需知晓。好了,既然喰大师做出了承诺,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现在,我们该启程返回前线了——”
军人雷厉风行,立刻抓住短枪,弹身而起。
特务头子也站起来,笑眯眯地向戏服男子鞠躬:“喰大师,谢谢你。你的弟子为国建功,国家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
戏服男子没有起身,只是轻轻摆手:“你们走,我和红,有一些话要交代。”
特务男子微笑着点头:“好好好,好好好,你们师徒聊一下,我们退到山下去等。喰大师,你是天皇最器重的奇术师,这一次如果能摧毁中国人的奇术师阵营,很可能就被册封为‘扶桑大国师’,英名千秋万代不朽,成为富士山奇术师之冠。日本建国至今,还没有一个真正的‘扶桑大国师’,你很可能就将成为历史第一人。在这里,我要提前恭喜,哈哈哈哈……”
那军人哼了一声,没多说一句话,大步走出草庐。
特务男子一边笑着一边后退,到了草庐之外,又向西服男子鞠了一躬。
“走,走!”军人大声吆喝,带着所有人迅速退走。
现在,草庐内只剩下戏服男子和桑青红。
“红,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我。可是,有些问题,根本没有答案。我没有,任何人都没有,只能向天去问。三十年前,我的师尊说过,银河中繁星几何,人间的疑惑就有几何。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就算不停地问,不停地寻找答案,也只不过能够了解这世界的万万分之一。于是,聪明人只做,不问,一直到死,把一生的时间全都用在苦修上。到此刻,你问或不问,都没有意义。”那戏服男子说。
这段话同样给了我启发——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当一个人费尽心思罗织了一些问题去向智者请教时,不如身体力行,从生活中、书本上、典籍中自己去思索答案。
正如现代智者所推崇的——内事不决问百度,外事不决问谷歌。
当自己通过努力获取答案时,才能永志不忘,并且举一反三。
同时,我也在猜测,到底桑青红会向那戏服男子问什么样的问题呢?
“师尊。”桑青红开口,“我的确要问,唯一的问题就是,你到底是谁?”
这问题极普通,按我的理解,任何隐居山野的高人都有着难以言说的痛苦过往。他们在红尘俗世中过得很不如意,所以宁愿离群索居,以自我修行为人生最大的目标。
比如眼前这戏服男子,他过去的身份已经毫无意义,现在他只是特务头子口中所称的“喰大师”。名字是代号,他叫“喰大师”或者其它什么名字,都只是虚无的。
我猜,以桑青红的智慧,应该不必纠结于此。
“红,我就是我。”戏服男子回答。
“师尊,我使用了多种方法,探测你的真实身份,终于在上个月的月圆之夜,获得了一些重要的线索。”桑青红说。
“是吗?”戏服男子微微摇头,并不在意。
“你是……”桑青红说了一句话。
在“你是”两个字的后面,字幕有些凌乱,翻译为“王”。
那么,桑青红的话连起来就是“你是王”三个字。
“红,你不觉得,这答案很可笑?”戏服男子问。
桑青红没再说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简娜突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这句话真是令人费解,桑青红这样说,证明这位喰大师是一位‘王’,可他到底是什么王?幕府时代的某位王者后裔?日本全境统一之前的某位部落之王?别的国家流亡日本的亡国之王?我反复听了十几遍,都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我无法回应简娜,因为我看到了那一行英文字幕,它将桑青红的话翻译为“you are king”。
毫无疑问,这句话的原意应该是“你是国王”或者“你是皇帝”。
在日本,天皇是唯一的国王和皇帝,永远存在,永不废止。
那么,我心里得出的答案就变得非常震撼、离奇、古怪、荒谬了。
这样一句话,令我们看到的影像变成了二战中另外一个巨大的不解之谜。
简娜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我张口欲言,却又猛地举手捂住嘴,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我知道,她也想到了我猜测的结果。
这结果殊为惊人,一旦猜到,任何人都不可能保持冷静。
我暗自反思桑青红的来历,她本是匿伏于官大娘体内的一个不过沉寂的灵魂,因我爷爷的病危而出现,几次设置幻象引我入局,但都功败垂成。她的居心十分险恶,尤其是在替身局一战中,只要我动手杀人,百分之百就要坠入她构架的陷阱之中。
“她到底想干什么?”我扪心自问。
现在已经远离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烽烟血火,中日两国的友谊之树也在缓慢生长当中,她来构陷我,是出于个人目的,还是国家政治目的?
天意难料,世事轮回。
如果她随着官大娘的遗体火化而烟消云散,那么世上就再没有桑青红这个人或者灵魂了,我们的济南城也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是,偏偏出现了一个鬼菩萨,把官大娘的遗体转运到“镜室”来,由此将桑青红的灵魂彻底剖析解放出来,使她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和唐晚所做的事是对的吗?还是错得一去千里?”我忍不住再次叩问自己,后背顿时冷汗涔涔。
在《天方夜谭》的故事集之中,渔夫无知地拔去了所罗门王封印铜瓶上的塞子,瞬间释放了昔日祸乱人间的魔鬼。他犯下的是无心之过,但随之带来的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巨大灾难。
今日,我和唐晚是不是正在重复着渔夫的无知、无心之过,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启了灾祸之门?
“你去吧。”屏幕上,戏服男子起身。
“师尊,回答我?”桑青红追问。
不只是桑青红,我和简娜也在等待着答案。
“不该知道,最好不知。”戏服男子说了这句高深莫测、充满禅机的话之后,缓缓地走出草庐,向斜刺里那条山路走去。
远山笼罩在薄雾之中,很快,那戏服男子也走入雾中,再也不见踪迹。
桑青红跪在草庐之中,垂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塑。
这段视频结束在此处,随即大屏幕一片空白。
“这是桑青红心中念念不忘的事,关于那戏服男子的身份,也已经成谜。”简娜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不敢武断地定义那戏服男子的身份,但在人皮面具、繁复戏服的遮掩之下,一切皆有可能。
如果那人的身份真的是king,则二战历史又要被重新编辑改写了。
第90章 桑青红引发的诡谲幻戏(3)
“桑青红的问题是天问,没有答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简娜自言自语地说。
“是啊,昔日屈原在汨罗江边投水自尽前,也曾发出悲怆的‘天问’,至今没有答案。我猜,所有‘天问’的答案全都在提出问题的人自己心里,只有她自己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之所以想问,只不过是想做最后一次印证,并不需要对方回答。也许,不答就是默认。”我低声回应。
简娜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她的问题是真实的,答案也是确凿的?如此一来……如此一来,这个男子的身份就是……可是,那怎么可能?军方高官、特务头子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这男子的真实身份?世上再高明的易容术也骗不过朝夕相处的人……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愕,一只手牢牢地罩在唇上,瞪大眼睛注视着我。
当她暴露出自己性格中本真的一面时,模样十分可爱,远远胜过方才冷若冰霜、孤傲不群的样子。
“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我替她这段话下了结语。
二战开始之前,各国政治家、军事家都认为德国、意大利和日本不可能挑战全世界,可这三国却偏偏悍然发动战争,重创所有国家,引发的战火烧遍了欧洲和亚洲。
同样,满清政府也认为远方夷狄不可能敢于侵犯疆土,最后的结果却是八国联军杀入京城,迫使老佛爷离京避祸,任由夷狄在京城内烧杀抢掠。
至于近代,国民党政府更是在日本侵略者的逼迫下由京城一次次南迁,直至远避蜀中,成为历史笑柄。
这一系列不可能的事都变成了可能,也就是说,在适当条件下,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不可能的事。
“可是,这也太骇人听闻了,日本政治上的顶尖人物……富士山幻戏门派大师……我的智商真的无法解释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简娜举起拳头,轻轻叩击自己的前额,脸上满是苦笑。
在影像中,我更关注戏服男子提到的“镜”,很可能那才是桑青红远赴中国大陆的真实目的。
“简娜小姐,关于桑青红,你还有什么要给我看的吗?”我问。
简娜沉吟了一下,反问:“刚刚,你听到他们提到过‘镜’对不对?桑青红在中国大陆的所作所为,总是跟这个字有关。”
“给我看。”我直奔主题。
“镜”已经成了我心头的刺,只要与之相关的资料,我希望第一时间看到原本。
“好。”简娜再次揿下遥控器,大屏幕又亮起来。
“桑青红到中国之后的头几年,的确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刺杀民国将领数人,为日本大部队攻入京城荡平了道路。所以,日本天皇由东京发出嘉奖令,送达中国京城,颁发给桑青红率领的特殊部队。在中国期间,桑青红一直在寻找一样东西,但苦于没有得力线索,所以进展缓慢。接下来,我们看另一段视频,就正好能说明她的人格转变。”简娜说。
大屏幕再度亮起,画面中出现了一家古色古香的古玩店面。
桑青红的声音随即出现:“老板,我想买一面古代镜子,有没有什么可推荐的?”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白净面皮、嘴唇纤薄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迎上来:“古镜我家很多,从春秋战国到唐宋明清,各式各样,各色具备。只要你点上名来的,我都能拿得出来。”
年轻人是标准的生意人,操着一口济南话,眼角眉梢透着十足的奸商味儿。
桑青红只说了四个字:“神相水镜。”
这四个字令我也吃了一惊,因为她说得太直接,也没有采取任何保密措施。
年轻人愣了愣,缓缓摇头:“没有这种东西,但只要您交上定金,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帮您寻找。”
画面中有寒光一闪,年轻人便踉跄后退,胸口赫然插上了一把黑柄匕首。
“刀下留人——”有人从店内闪出来,一把抓住年轻人的肩头,但为时已晚,那年轻人胸口流出的血已经浓黑如墨,可见匕首上淬了剧毒。
那人抬头,脸上没有怒色,只有深潭静水般的冷冽。
我看到那人,心头咯噔一下子,双手不自禁地紧紧握住了面前的椅背。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阁下是为求人而来,还是为杀人而来?”那人冷冷地问。
他有着浓黑的剑眉、星一般闪亮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人中之上覆盖着微黑的胡须,胡须之下则是元宝形嘴唇,整个人不怒自威,稳如山岳。
“我要找一样古物,你这里是济南城最大的古董店,慕名而来,不需要听到任何敷衍的话。”桑青红说。
“你要的东西,我们没有。”那人说。
“你有,我来,就知道你有,否则就不来了。三条街外,我的人马荷枪实弹列阵守候,不交出东西,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废墟火海,到时候你跟那东西一起下葬吧。”桑青红嚣张地说。
那人沉思了片刻,忽然点头:“好吧,人命比东西值钱。兵临城下,我也不得不舍财求命。请跟我进来吧,那东西在后宅。”
他转身向后走,桑青红立刻跟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差五步。
“别耍花样,否则,我要你合家老小死一百遍,再挂到南门外的旗杆上示众。”桑青红又说。
那人不说话,只是快步前行。
折转几次后,他们走入了一条幽深的长廊。
长廊笔直延伸,廊檐上全都是精致的木雕花板,廊外则是花木扶疏,透着无尽的清雅。
我估计,长廊最多不过五十步,毕竟这是在一所中式宅院里,其南北距离不可能太远。
如果是五十步距离,那么只需要两到三分钟就能走到尽头。
也就是说,在桑青红的威逼之下,再有最多三分钟,男人就会把神相水镜献出来,交到她手上。
同时,我们也就能看到那绝世珍宝的真面目了。
“原来,‘神相水镜’真的在我夏氏一族手中。”我暗自感叹。
那人一露面,我差一点误以为他是我爷爷,因为他的五官面目分明就是爷爷年轻三十岁的模样。
爷爷此刻已经灰飞烟灭,我却在一段历史影像里看到了另一个他。
按时间推算,那人不可能是爷爷,只能是另一个人。
“他是我的太爷爷。”我大胆猜测,“桑青红见过太爷爷,但此时此刻,他们针锋相对,各为其主。”
在我暗自思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不止三分钟,而是五分钟左右。
屏幕上,那人跟桑青红仍然向前走着,步伐未曾减慢,但却始终没走出那长廊。
简娜看看腕表,低声解释:“这段视频中,他们走了十一分钟,但是——”
我明白了,那人表面屈从,但却暗藏杀机,把桑青红带入了一个陷阱。
“但是什么?”这不是我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女人在说话。
“但是,他们没有走到尽头,一直走下去,而视频就是在这种前进中结束了。”简娜解释。
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向那女人的声音来处望去,却见最远端角落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纤瘦的长发女人。
“不要说话。”我低声警告简娜。
“什么?”简娜不解,茫然地望着我。
“有不速之客到了。”我简短回答。
我们交谈的声音虽低,但那女人还是听到了,立刻冷笑着反问:“不速之客?谁是不速之客?我不是,你们才是。在古老的时光历史之中,我已经是安歇了的灵魂,却被你们重新搅扰吵醒。醒了,你们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没头苍蝇一样乱闯乱撞。镜,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自古至今没有人能领悟镜中世界的奥秘,却只留下‘镜花水月一场空’的悲哀论调……就像现在,你们以为用千万镜面就能分解人的灵魂,孰不知你们所做的,不过是白马非马、鱼乐濠上……”
屏幕上的那人仍在走着,长廊依旧没有尽头,但我已经想通了,跟随在那人身后的桑青红已经由屏幕中飞跃而下,就坐在大厅远端的椅子上。
这种情况是如何发生的,谁都不能解释。
我只是凭着自己的第六感,猜测过程,猜测结果,猜测事件的迁延发展。
“阁下是桑青红?”我向那女人抱拳。
这问题其实已经无需求证,因为我记得她的声音。
“是。”那女人挥手,她的影子在瞬间复制为数十个,坐满了所有椅子,其中也包括我面前的椅子。
“‘神相水镜’在哪里?那人在哪里?你究竟在哪里?”我一连问了三个“哪里”,个个都是我急需知道答案的。
“我不知道。”桑青红的答案很简单。
简娜后退一步,向腰间一摸,掏出一把只有两寸长的“*”手枪,倏地对准了桑青红的头顶。
桑青红垂着头,对那把枪恍若未见。
“这些都是影子,全部人都是影子,她根本不在这里。”我警告简娜。
事实上,桑青红是个灵魂,而灵魂是比人类的“影子”更空虚之物,即使是狙击步枪子弹、机关枪子弹也无法伤害她,遑论这把有效射程仅为三米的“*”了。
正因为她是灵魂,才能够在瞬间无限复制自己,就像相对而立的两面镜子可以无限复制任何物体那样。
“我们……看到的全是影子?屏幕上呢,也是影子?‘镜室’内所做的研究也全都是影子?影子即虚无,我们的研究最终也是虚无……”简娜的声音颤抖起来。
“没错,万事皆空,影子亦是如此。”桑青红回答。
简娜握枪的手臂上举,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右侧太阳穴。
“死亡是解决空虚的最佳方式。”桑青红说。
简娜的右手食指末节在扳机上颤抖着,极可能下一秒就要扣下扳机,饮弹而亡。
我没有说话,更没有去阻止简娜,而是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去搜索桑青红的存身之处。
影子不会凭空出现,有光影、物体时,影子才会相应生成。
桑青红的影子坐在这里,她的身体一定存在于某处。当她以为吃定了简娜时,也许就会露出破绽。
“死亡的世界是怎样的?”简娜颤声问。
“舍弃狭小的躯壳,俯就广袤的天空,那就是死亡的真谛。”桑青红回答。
“你是死了,还是活着?死在何处?活在何处?”简娜又问。
“夏虫不可以语冰,说了你也不懂。只有死了,你才能看到我的世界。”桑青红立刻回答。
我在想,影像的来源是大厅顶上的投影机,投影机尾端连接着的却是电缆、电脑、资料服务器。如果切断电缆,那么影像就会消失,屏幕上的长廊就不复存在了。
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很容易想到,也很容易做到。那么,桑青红大胆地出现,嚣张地蛊惑简娜自尽,其目的何在?难道她不知道只要切断电缆就能中止这一切吗?
她肯定知道——既然知道我在举手间就能消灭她,又怎会如此肆无忌惮?
我再深思,桑青红的身份是幻戏师,她最擅长的就是在虚空中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建筑物、人物、景物,来引诱目标入局,一旦被引诱者心动,接下来就会任由她摆布,变成她手里的玩偶。
若想摆脱成为玩偶的悲惨命运,就要反其道而行之,由她设定的套路中大跳出来。
我再三思,目前的状况下,切断电缆是最明显不过的解决之道,也是桑青红要我采取的行动,我若去切断电缆,就踏进了她的陷阱。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切断电缆,等她露出破绽。
“简娜小姐,冷静,别开枪!”我大喝一声。
“想救她,切断电缆,关掉电源,就万事皆休了……”桑青红狰狞怪笑起来。
这句话出口,我就坚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在替身局中,她也曾经直白地说出了心思,要我动手杀那日本人。
身不动,是克制幻戏师的唯一方法。
心不动,则幻戏师无可着力,最终无所作为。
“好啊,我本来想切断电缆,但现在又突然改变主意了。其实,关于‘神相水镜’,你知之甚少,否则就不会这么多年阴魂不散了。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神相水镜’是什么,等于是大家重新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很抱歉,你的幻戏对我毫无用处,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你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那么我来告诉你,桑青红,你永远都存身于自己的灵魂记忆之中,别人不动手,你就永远被自己的记忆禁锢,无法挣脱。这就是天道,善泳者溺于水,善射者亡于箭,善谋者败于思,善驰者死于马……你们日本幻戏师的最终结局,就是被囚于幻戏之内,不知何者是真,何者是幻,被迫需要别人来帮你鉴定。现在,让我猜一下,只要我不动手,你就永远无法挣脱束缚,对不对?”
识破了桑青红的诡计之后,我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清亮,再也没有浮云蔽日。
我缓步走向简娜,握住她的右腕,将那把“*”轻轻取下来。
简娜脸上的表情依然痛苦,紧咬着自己的唇,齿间已经渗出血来。
我张开双臂,温柔地拥抱她。
她也伸开手臂,紧紧地搂住我的腰。
“不要怕,一切都是幻觉,一切都是影子,闭上眼睡一会儿,醒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在她耳边柔声低语。
简娜的脸贴着我的胸膛,听话地闭上眼睛,起初剧烈颤抖的肩头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我不再理睬椅子上坐着的桑青红,因为所有的她都是幻影,包括最远端角落里那一个。
屏幕上,那人仍然在无尽的长廊里前行。
我确信,桑青红就是在那一刻,坠入了那人的陷阱。
世上没有无尽长廊,但是将两面镜子或者多面镜子竖立于长廊中间,真廊与“影廊”相接,则构成了虚虚实实、虚实不定的一条无止境通道。
桑青红擅长于使用幻戏,而那人就是采取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最高明奇术,将一名幻戏师高手禁锢在幻戏之中。
当年所罗门王以铜瓶囚禁魔鬼的方法与那人相比,则过于愚笨而强硬,没有达到“随心所欲、予取予求”的超高明境界。
如此看来,屏幕上那人才是真正的绝顶高手,而他也肯定是我夏氏一族的先辈。
再回首,椅子上的桑青红全都消失了,她的声音又出现在屏幕影像里:“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头?”
尾声:强中更有强中手
中国自古就有“强中更有强中手”之说,更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古训。
那么,在奇术的世界中,前者毫无疑问是使用的,后者呢?
奇术一道,是否也有最强者?或者说,没有最强,只有更强。
我想到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官大娘,在曲水亭街老邻居眼中,她是“走无常者”之中的高手,但却远远没有达到“最强、至强”的境界。恰恰相反,老邻居们以为,官大娘只能做“临急抱佛脚”之用,真正有时间、有钱、有追求的人,会绕过官大娘,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求神道、仙道的帮助。
济南有佛教名山千佛山,好多土生土长的济南人仍然千里迢迢去参拜普陀山,重复着“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故事,舍近求远,挑远水来解近渴。
千佛山与官大娘,是一种相同的悲剧。
此刻,老邻居们都不知道官大娘的灵魂可以做九层分解,从中产生更复杂曲折、晦涩诡异的故事。当然,他们也无需知道,即便官大娘走了,他们也能重新找到一位替代者,去完成从前官大娘所做的那些事。
我为官大娘感到悲哀,同时也为自己悲哀。
在奇术的世界里,我如同一只刚刚上路的蚂蚁,志向远大,但却步履维艰,不知何时才能获得修行上的飞跃,把所有夏氏一族的希望全都担负起来。
这条路,远、险、难、乱。
我这一生,只要选择了上路,就等于是永远告别了安逸平静的生活。
其实,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是夏天石,夏氏一族最后的传人。
夏氏一族那担子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呢,要挑起它,舍我其谁?
(卷一完,2016年7月28日于济南: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新家装修完成,天高海阔,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