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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天     奇术之王txt下载     奇术之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山海敬神一炷香(1)

    “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唐晚哀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为桑青红的执着而感慨,但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谁又肯为了未知的事情而甘愿赴死?

    “这是……国家存亡的大事……”桑青红长啸,“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她引用的是岳武穆的名句,这几句诗曾在战乱年代里激励许多有理想的年轻人投笔从戎,奔向革命圣地。不过,她忘了,现在是美好的和平年代,很多语言、行动已经失去了基础环境。

    “抱歉,我们爱莫能助。”唐晚说。

    这种回答无可厚非,桑青红布局在先,我们不对她苛责,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就在唐晚说话的刹那间,我掌心里感受的寒气突然猛烈了十倍,并且寒气之中又出现了巨大的吸力,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空气漩涡,似乎要将我们两个一起吸进去。

    “既来之……哪里走?”桑青红厉声呼啸。

    我想抬手,但掌心牢牢地贴住唐晚的手背,一动都不能动。

    “前辈何必强人所难?”唐晚怒叱。

    她的双掌亦被官大娘的天灵盖吸住,几度双臂发力,却始终挣脱不得。

    我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凄厉,风声中更有枪炮声、喊杀声此起彼伏地响着。从这些杂乱的声响中可以判断,战斗是发生在一片广袤的旷野之上。

    “最终,我们还是没有逃脱桑青红的替身局——”我焦躁起来。

    这样的混乱场面持续下去,我和唐晚都会有生命危险。

    “前辈,你这样做,于事无补,于你我无益!历史无法更改,天下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生死而逆转轮回!”唐晚大呼。

    桑青红没回答,但那吸力却在一层层加强,令我和唐晚无法脱身。

    “你怕不怕?”唐晚艰难地转头,深深地凝视我。

    “不。”我决绝地回答了一个字。

    “好,有你这个回答,就算轮回逆转,我也认了。”唐晚微笑着点头。

    轮回是很玄妙的事,而时光倒流、时空倒转则是哲学、宇宙学、物理学上的终极命题。两者一是唯心主义,一是唯物主义,很难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一旦结合,等同于将科学、迷信合二为一,其结果如何,根本无法推测。

    此刻,我和唐晚的掌心、手背紧贴着,两个人的心也是紧密相通。这种情况下,就算一起灰飞烟灭,也是彼此最欣喜的结局了。

    “铮铮铮铮”四声响,有人在这大厅中的一角奋力拨动了古琴琴弦,声音尖锐高亢,具有裂石穿云般的昂扬气势。只四声,就把我耳边的风声死死地压制住。

    “为君奏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这一曲远离了江南,直达塞北,词牌名为《定风波》。”有个动听的女人声音悠悠然响起。

    桑青红的声音伴随着风声而来,极度凄厉愤懑,而这女人的声音却是与古琴声一起传来,厚重而不失韵味,亢进而不失优雅。两者高下立判,后者硬生生把桑青红比了下去。

    “滚出去——不要坏我大事!”桑青红提气发力,音量提高十倍,钻入我的左侧耳鼓,引起一阵阵轰鸣。

    后来的女人并不答话,琴音高高低低地释放出来,左手主调,右手辅调,左右相和,阴阳协奏,传入我右耳之中,听来极为惬意。

    起初,风声还极力与琴声相抗,但半分钟之后,风声便被牢牢压制住。古琴奏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变成了一个锚点,最终编织成一张无形的音乐之网,将风声捕杀殆尽。

    到了最后,桑青红与风声一起消失,我和唐晚的手也离开了官大娘的天灵盖,撤身后退,获得解放。

    “谢谢前辈。”我向声音来处抱拳。

    声音是从冷冻柜的右上角传来的,正是起先唐晚目光所望之处。

    那女人虽然只说了几句话,我却已经辨认出了她的身份,正是到过老宅的青岛韩氏。

    没有人应答,右上角那抽屉也没有动静。再仔细看,抽屉缝里飘出几缕极细的烟雾,在空中笔直地停顿,始终没有随风散去。

    “敬神一炷香。”唐晚向着那烟雾深深鞠躬,“谢谢前辈救命之恩。”

    我曾从官大娘那里见过这种烟雾奇观,而官大娘点香敬鬼神、看香问吉凶时,也曾说过“敬神一炷香”这句话。

    “谢谢前辈救命之恩。”我心悦诚服地跟随唐晚一起鞠躬。

    那烟雾忽然一变,像是整整齐齐的琴弦被弹琴者随手抹过一样,弯曲颤动,发出一连串细碎散漫的琴音。接着,烟雾就无声地散了,再也无迹可寻。

    “山海敬神一炷香,勘破生死永无伤——青岛韩家,厉害!”唐晚直起身来,望着那烟雾散尽之处,面露钦佩之色。

    “原来有高手在场,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没必要献丑了。”久未开口的鬼菩萨讪讪地说。

    唐晚摇头:“长老,韩家有韩家的厉害,但您在山大那边布局十年创造的‘镜室’,亦是奇术界的一方翘楚之作。”

    一提到“镜室”二字,鬼菩萨脸上突然容光焕发,挺直腰杆,连连点头。

    我不知桑青红去了何处,只是对她这个人起了可怜之意。

    她的身体已经不知葬于何处,只有灵魂孤独地活着,以虚无状态扛起了“逆天改命”的重担,独力拼搏,试图打赢一场不可能赢的战斗。这样一个人,执着近乎疯狂,生死痴心不改,不但值得怜悯,而且值得钦佩。

    唐晚走过去,捏着那抽屉上的锁看了看,又放开。

    “我来打开它!”鬼菩萨也走过去,从口袋里取出一大串钥匙,选了一把,在锁眼了捅了几下,那锁头便嗒地一声弹开。

    抽屉是用来贮存尸体的,刚刚韩氏的声音与烟雾都从里面发出,所以里面一定是空的。

    不出我所料,当鬼菩萨拉出抽屉时,里面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除了——”鬼菩萨探手进去,再抽回来,拇指、食指指尖上捏着一撮白色的香灰。

    “是香灰。”唐晚低声说,“韩家的‘看香术’是远古不解之秘,一炷香的时间里能够发生很多事,听说只要韩家的人开始点香,这一炷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会被他们全方位掌控,任何人没有胜机。”

    关于“看香术”,民间传闻极多,最通行的是以三炷香的高低来推论吉凶的《香谱》。

    在济南,最低级的《香谱》为二十四式,普通平民百姓烧香礼拜后,就能够大致了解自己的愿望能不能达成。最常见的香型中,“泰山香”寓意为“泰山镇宅,辟邪无忧”,“平安香”寓意为“出入平安,顺顺利利”,而“元宝香”则寓意为“八方进财,元宝盈仓”。烧香祈福是济南人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一件事,同理,每家每户都会在佛座前摆放一份《香谱》,随时查问,虔诚无比。

    据我所知,到了官大娘之流的走阴阳者,他们所用的《香谱》至少为一百单八式,每个香型对应生活中的一个细节,所以可以精确地预测未来,给问卜者指明方向。

    青岛韩氏的“看香术”已经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超级奇术,不但可以占卜吉凶,更能摧城拔寨,破他人的阵势,定他人的生死。这一点,我已经从刚刚古琴击退桑青红一战中领教过了。

    唐晚一直皱着眉,直到我走过去,才自言自语地说:“青岛韩家早布局于此了吗?这一局,究竟是桑青红的局,还是韩家的局?我们身在局中,难道一直在扮演高手过招时指尖拈着的棋子吗?这可真是不妙,不妙,不妙……”

    我向抽屉里看,香灰呈直线排列,共有七小堆,每一堆的直径为半寸。

    从香灰的总量来看,每一小堆正好是一枚塔香燃尽后的体积。

    也就是说,当我和唐晚被桑青红的替身局所困时,青岛韩氏预先埋伏在这里的七枚塔香开始自燃,而那位美到极致的韩姓女人便以烟雾为琴弦,一曲《定风波》杀退了狂风大作的桑青红。

    一切,如电脑控制一样精准,更玄妙的是,韩姓女人根本没有露面,就毫不费力地结束了这场战斗。如此看来,她在“看香术”上的造诣超过官大娘不知几千倍。

    “有机会,一定多向这位前辈请教。”唐晚又说。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巾,费力地把香灰收集起来,包好后放回口袋里。

    殡仪馆是个不干净的地方,韩姓女人救了我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好这些香灰,把它撒在另外一个洁净之处。

    唐晚转向鬼菩萨:“长老,相信你也感觉到了,官大娘身体里还藏着其它秘密。如果能把送到你的‘镜室’去做更深层的研究,一定会有大发现,对不对?”

    鬼菩萨咳嗽了两声,似乎有些为难。

    唐晚补充:“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官大娘孤身一人生活,你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地仔细研究她——”

    关于“镜室”,我记得之前从一段科技新闻中看到过,那是山大那边高科技精英与民间奇术高手合作开发出的一个巨大物理结构,其科技含量在全球范围内都是绝对领先的。那段新闻中,曾把“镜室”与欧洲制造的大型强子对撞机相提并论,将这两者称为“二十一世纪两大人类加速器”。

第47章 山海敬神一炷香(2)

    该新闻中,我能记住的片段如下:该结构的原理是“棱镜分离灵魂”,目标是证明一个完整的人是由灵魂和**构成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镜室”之内,人的灵魂和**将会以难以用人类语言描述的方式分离,由一个人变为几个不同的横切面、纵剖面甚至是复制品。科学家对这些分解后的“人”进行单个研究,最终获得厚达几万页的纸质资料。该手段是科技界对人类最深度的剖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探索深度能够达到灵魂末梢,超过任何一名灵媒、灵异学家、心理学专家的见解。科学技术将会通过“镜室”这种手段大放异彩,让人类的任何超能力都相形见绌。

    现在,我和唐晚都意识到官大娘体内藏着一个或多个灵魂,如果能送入“镜室”这种类似于灵魂探测器的物理结构中,一定能帮助我们找到那些灵魂,并看懂每一个灵魂中藏着的秘密。

    对于鬼菩萨这样的“神医”而言,有一个好的研究个体送上门,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鬼菩萨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但说话仍然很是理智,绝不胡乱打包票:“好吧,我姑且试试,但‘镜室’的启动程序异常繁琐,至少需要二十名当官的签字许可。我只能在自己的权力范围你做小规模尝试,而且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

    唐晚立刻点头:“当然,只要你肯接手,我和天石就静候佳音了。但是,你怎么带走她?需要我们帮忙吗?”

    鬼菩萨摇头:“不需要,我自有很多帮手可以干活,你们先走吧。”

    我一直观察鬼菩萨,由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官大娘极感兴趣,此刻心中充满了各种疑惑,急于带走她回去仔细研究。

    “镜室”是鬼菩萨等超级科学家们的地盘,也是这类天才高手借助国家力量构架起来的独门秘器,已经在该领域设置了极高的进入门槛,不是我和唐晚的个人能力所能达到的。

    要想研究官大娘,必须借助于鬼菩萨。

    “如此,多谢了。”唐晚向鬼菩萨鞠躬。

    我再看了官大娘几眼,收敛自己的伤感情绪,向鬼菩萨抱拳:“多谢前辈肯拨冗指点。”

    鬼菩萨摇摇头,双手按在官大娘躺着的抽屉边上,显然眼中已经没了我和唐晚,只有躺着的研究对象。

    唐晚向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我们双双告辞,原路退回。

    出了那个房间后,唐晚一直向上看。

    “在看什么?是看有没有摄像头对吗?”我问。

    其实,我们应该能想到,最先那男人敢收钱带我们过来,选择的一定是条没有摄像监控的小道。

    唐晚点点头:“对,我是在找摄像头。你说,青岛韩家的人既然没有摄像头可供利用,又怎么知道咱俩被桑青红布局困住的窘境?”

    我们所站的位置位于一条两侧贴着白瓷砖的走廊里,四壁和屋顶空荡荡的,都没有摄像头。所以,在这里谈话似乎是安全的。

    “有内奸眼线?”我反问。

    到殡仪馆来的人不少,其中即使有内奸,也无法分辨查找。

    随即,我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同样,没有摄像头的情况下,燕歌行的人及时出现,采取‘拆屋’的暴力方式,将我从复杂幻象中解救出来,使我摆脱了桑青红的第一次布局。这应该不仅仅是巧合,而是说明——燕歌行无时无刻不关注着我们的行踪,所以才会在关键节点上及时出现。”

    虽然老辈里传下“无巧不成书”的古训,但世界上的很多“巧”都是人为操纵出来的。如果背后操纵者是燕歌行,那总算能让我们喘口气,毕竟他来济南后所做的事,都是在帮我。

    “对。”唐晚同意我的想法,“你现在应该是各方力量关注的焦点,也是‘神相水镜’下落的唯一线索。可想而知,我们站在这里对话的一刻,外面不知有多少双耳朵直竖起来,想了解我们所谈的内容。”

    我回头望,几扇门已经把我们与鬼菩萨隔开,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你请鬼菩萨来,真是好招。在‘镜室’之内,官大娘体内的灵魂一定无所遁形,尤其是桑青红。有这样一个灵魂时刻惦记着咱俩,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我说。

    唐晚嘴角露出苦笑:“是啊,我也是没办法,才逼出这最后一招。否则,一把火起来,桑青红寄存的躯壳灰飞烟灭,她所记住的那段近代公案就无处查证了。过去的历史越模糊,我们今天想做什么就越糊涂,只有弄懂历史,正本清源,才能对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具有指导意义。事前,我没有跟你商量,你不会怪我吧?”

    我摇摇头:“怎么会?我已经被出殡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幸亏有你,才能勉强撑住,不会倒下去。”

    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把官大娘这头放下,先去管爷爷火化的那头。

    回到焚化炉所在的大厅,燕歌行已经不在了,厅内只剩爷爷平躺的四轮担架车。

    唐晚有些奇怪:“燕歌行没在这里?”

    她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紧张,向四面巡视,寻找着燕歌行的影子。

    我知道,她担心精明干练的燕歌行会尾随偷窥,破坏鬼菩萨运走官大娘的计划。

    “我去找他,拖住他。”我说。

    唐晚点头:“好,一定要给鬼菩萨争取时间。”

    我大步向外走,刚推开玻璃隔门,有黑衣人迎面过来,向我打招呼:“夏先生,燕先生请您过去,就在二号办公室。”

    他旋即转身,带我走向长廊深处。

    走了一百步、转了七次方向后,我看到了一间办公室的门口上方挂着“二号”的牌子。

    “夏先生,就在哪里,请进吧。”黑衣人谦卑地告诉我。

    我没有片刻的犹豫,走过去轻轻敲门两次,然后转动门把手,大大方方地进去。

    那办公室的三面墙都是高达屋顶的老式书柜,里面放的不是书籍,而是一册册皮革封面的笔记簿。

    此刻,燕歌行就倚在书柜前,一腿直立,一腿翘脚,低头翻阅着一本笔记簿。表面看,他一直气定神闲,不急不愠,但我能观察出,他在屡次受挫之后,心态已经发生了改变。

    黑衣人由外面关门,办公室里只剩我和燕歌行二人。

    他随着关门声抬头,目光如炬,直视着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仔细地凝视他的脸。他有着影视明星的外表,高鼻梁、元宝口、黑眉、双眼皮、长睫毛、大眼睛;他又有着高等级商务人士的冷静干练、沉着低调;他还有着深邃如大海微波的睿智眼神、淡然如绝代隐士般的从容不迫;他也有着高档优雅的衣着品味和一望即知的良好教养。

    这样一个有外表、有内涵、有财力、有权力的中年男子无论出现在任何城市的任何场合,都是洒脱的、得体的,能够吸引全场九成以上的女孩子。

    我很想看透他的内心,但我看不透,始终像看着一个训练有素的机器人一样,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心情好些了吗?坐。”他指着书柜前的沙发。

    我默默地走过去,在一张个人沙发上落座。

    书柜太高,给我以巨大的压迫感,而傲然站立的燕歌行,亦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嚣张气势。

    隔了一阵,他问:“你刚刚跟小唐去了哪里?虽然逝者的身体已经转移到殡仪馆来,但还是有很多人慕名追来,要送夏老先生最后一程。所以,我需要你时时在我身边,免得找不着人,对那些吊唁者失礼。”

    我其实有一百个理由反驳他的话,但此刻却只是轻轻点头,并不急于开口。

    “你去了哪里?”他合起笔记簿,咄咄逼人地盯着我。

    “出去透口气,胸闷。”我回答。

    “你心里有秘密?”他执着地追问。

    我不动声色地摇头:“没有,燕先生多虑了。对于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来说,连尊严都保不住了,还能有什么秘密?”

    “呵呵。”燕歌行笑了两声,把笔记簿放回书柜,走到我对面坐下。

    “韩家的人没走远。”他又说,“就在外面那两辆黑色的奔驰车里。他们对你很感兴趣,也许今天的事一结束,他们就会再找上你。你知道的,我和韩家有一些关系,两边的长辈都是旧日好友,我们属于世交……”

    燕歌行始终得不到我的正面回答,所以这些话显得虚浮而无力,并不能够打动我一分一毫。

    等他停住,我说:“燕先生,我跟韩家不熟,以前从未接触过。”

    “呵呵。”燕歌行又笑了,随即换了个话题,“这事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去京城发展怎么样?那里天高海阔,大把的上位机会。”

    我低下头,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心里却在估量鬼菩萨那边的事是不是已经进行完毕了。

    “小夏,你在济南还有没有其他亲戚?”燕歌行又问。

    我立刻意识到,他一切问题还是围绕着夏家的秘密、“神相水镜”而来。如果有亲戚,那么他的怀疑面就会迅速扩大,把所有跟“神相水镜”有关的人都考虑进来。

    实际上,从我记事起,夏家就没有任何亲戚。

    我们日常交往的只有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出了这条街,连熟人都极少。

    “燕先生,说实话吧,我不知道‘神相水镜’的事。爷爷从未交待过——况且你肯定也了解,他是老年痴呆,连句有逻辑的话都说不完全,更别说是大秘密了。你放心,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我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也知道江湖上一些规矩,心里藏着秘密的话,会害死人的。我只想静下来好好生活,做个普通人。”我抬头看着燕歌行,认真地说。

    这一席话半真半假,因为我的生命目标是为大哥报仇,关于自己的未来,的确很少去想。

    济南是个好地方,在这个好地方做个安静普通的好人,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韩家不会让你做个普通人——”燕歌行再次盯紧了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苦笑:“连做一个普通人都不行吗?难道他们能逼死我?”

    燕歌行深深地点头:“没错,你如果落到他们手里,只怕这就是唯一的结果。”

第48章 山海敬神一炷香(3)

    房间里开着空调,但我后背上突然渗出一层热汗,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山海敬神一炷香,勘破生死永无伤。青岛韩家早就不把天下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了,你想想看,他们又何必在乎你——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蚂蚁?”燕歌行继续说。

    那两句诗唐晚也说过,“勘破生死”四字已经代表了韩家奇术在江湖上的绝高地位。

    我摇头:“我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燕先生,你肯教我吗?”

    燕歌行昂着头,盯着我头顶的空调送风口出神。

    “也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大家寻找的‘神相水镜’,在我们家,从小到大就没人提过这东西。我家就那么大,就算把房子推平、把地翻过来找,我也愿意奉陪到底。可是,谁能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我喃喃地问。

    我并不指望从燕歌行这里获得答案,而是希望我们之间的冷淡对话一直继续下去,两个人都不离开这房间。

    “那究竟是什么?神器、神器,自然是来自神界的无上法器。”燕歌行悠悠地回答。

    我追问:“你这样的解释,等于是用一个名词解释另一个名词,却根本没有说出它的本质。请问燕先生,以你的了解,这‘神相水镜’究竟多大、多宽?是方的还是圆的?是硬的还是软的?是玻璃的还是金属的?是黑色、白色还是彩色的?”

    这种盲人摸象一样的猜测是毫无意义的,如果放在平时,我根本不会追问这么多无聊的甚至是愚蠢的问题。

    燕歌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笑着保持沉默。

    “我真是头疼死了!大家谁都不知道答案,偏偏来问我,岂不是问道于盲?”我抱着头苦笑。

    这个样子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我此刻的真实感受。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答案。”燕歌行突然说。

    “谁?哪几个人?”我立刻追问。

    他似乎知道自己失言,轻轻弹了弹指甲,摇头否定:“我只是猜测罢了,天下之大,智者万千,总有一些人的智商是远远超过普通人的,譬如物理学界的大智者爱因斯坦、霍金……”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但我想到了一个人,即青岛韩氏表示的“要谈只跟燕家的那一个人谈”。“那一个人”必定是天下少有的大人物,比燕歌行高出百倍。如果我肯跟燕歌行去京城,或许就能见到那个人。

    “这件事结束后,我替你整修房子。”燕歌行说。

    我点点头:“多谢。”

    他好心替我整修房子的同时,就会对老宅进行全方位、高密度地解析探测。只要有宝贝藏着,就一定能找到。

    当然,之前蛊婆也说过,已经对老宅搜查过无数次,次次一无所获。

    我相信,燕歌行要采取的行动也不会获得令人满意的结果。那么,夏家拥有的所谓“神相水镜”究竟在哪里?到底存在不存在?

    “笃笃”,有黑衣人轻轻敲门,随即进来禀报:“燕先生,有件事我们无法决断,请您示下。”

    黑衣人说话的同时,向我瞥了一眼,声音有些迟疑。

    燕歌行挥袖:“说吧,小夏不是外人。”

    黑衣人答应一声,随即继续汇报:“官面上有人过来,吊唁送别的同时,要见夏先生。对方听说您在这里,也很感兴趣,想同您见面聊几句。”

    燕歌行眉梢一挑:“对方姓齐吧?”

    黑衣人点头:“正是。”

    燕歌行略一沉吟,拂袖而起:“请他进来,上好茶。”

    黑衣人躬身施礼,然后快步走出去。

    “官面上的人与别人打交道,总是很难伺候。有时候不小心说错了一个字,就会惹怒对方,遭到报复。要来的人姓齐名眉,作为济南人,你该听过?”燕歌行问。

    我点头:“对,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

    齐眉是省城奇术界名人,身在官面上,却只是挂个虚职,没有任何实权。

    据说,他有个很低调的外号,叫做“第一门客”。

    “少说话,多听他说。”燕歌行又叮嘱。

    我再次用力点头,让他确信,我不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人。

    齐眉是大人物,像我这样的平头百姓极少有跟对方近距离交谈的机会,所以我对他的印象也仅限于山东新闻台、济南新闻台上出现的模样,模糊之极。

    “我料到他会来,更料到,他不会过早或者过晚出现,而是出现在一个事态即将变化的临界点上。老狐狸一向如此,迈步之前绝不草率,生怕蹚错了浑水。”燕歌行自言自语。

    大约过了五分钟,门打开,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披着烟灰色风衣的中年男人行云流水般翩然而入,目光左右一瞥,先落在燕歌行脸上,又落在我脸上。

    他的眸子清清亮亮的,神光湛湛,精气十足,仿佛一展眼,就能把在场所有人的心思全装进眼睛里。

    “小夏,节哀顺变,一定保重。”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伸手,他便紧紧地握住,有力而又不失礼貌地上下摇了两次。

    “齐先生好。”燕歌行在侧面打招呼。

    这人又转身去跟燕歌行握手,动作恰当到极点,既不急促突兀,又不拖泥带水,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小燕,家里几位同辈、长辈都好吧?”这人问。

    燕歌行连连点头:“都好都好,谢谢齐先生问候。”

    这人轻轻笑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前年跟令尊一起参观京城著名的文化公司中文在线时,仿佛就在昨日。一眨眼,两年过去,八百多天快一千天了,人家公司也挂牌上市了,我和令尊却也都老了。”

    我仔细听着,齐眉只提到燕歌行的父亲,看来燕父跟青岛韩家尊敬的那位“燕家人”还是有差别的。

    “齐先生不老,这几年省城这边凡是认识齐先生的,人人敬佩,双挑大拇指。”燕歌行躬身说。

    这人哈哈一笑:“谬赞谬赞,省城藏龙卧虎,我齐眉只不过是沾了好朋友们的光,才能在官面上混口饭吃。论真本事,比你们燕家差远了,尤其是你们年轻一代,个顶个都聪明优秀,我们真是比不了了。”

    两人寒暄的时候,我觉察到齐眉的眼角余光一直向我扫视着,可见他走进来的目的不在燕歌行,而在于我。

    我在脑海中回想自己看过的齐眉的资料,大致来说,他所擅长的奇术偏向于气功、意念功,结交的朋友圈也是以官员为主,极少有普通百姓。

    “小夏,我看到你就记起来一件事,唉,旧事如昨,而斯人已殁。几年前,我在泉城广场上遇到你爷爷,当时他已经有点糊涂了,但我使用了一些意念力的小手段,帮助他暂时恢复清醒。他告诉我,传说中的‘神相水镜’已经不见了,身为夏家传人,他愧对列祖列宗,只有一死谢罪。省城奇术界上一辈人都知道‘神相水镜’这东西,很多人都对此心动过,以为只要找到这东西,就能预知未来、主宰现代、改变过去,但谁都没真正见过它。我相信你爷爷说的话是真的,但我又希望这些话不是真的。我们中国的老祖宗传下很多奇术神器,是要后代凭着这些镇守江山、抵御外敌,保护我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的大好基业。可惜啊,子孙不肖,很多宝贝都被低价卖给了外国人,造成了太阿倒持的民族窘境。我在政府这边经常读到一些这方面的资料,越来越感觉我们中国人的根基都被这些败家子给挖空了。我过来,就是要告诉你,别对‘神相水镜’存什么幻想了,那只是个梦——”一边说,齐眉一边掩面唏嘘起来。

    燕歌行变色,盯着我的眼睛,胸口不停地起伏,似乎转眼间就要爆发。

    我平静地点头:“谢谢齐先生指教,我就是一个平凡老百姓,从没听爷爷说过这东西。现在,爷爷没了,我葬了他,就回家去好好过日子,绝对不会心存妄念。老师从小就教育我,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也明白,老百姓就必须过老百姓的日子,好高骛远是没用的。”

    其实,我早就打定主意,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木讷回应,低调守拙。唯有这样,才不会露出破绽。

    “好,你有这样的认识,我就放心了。”齐眉点头,在我肩头拍了拍,“我还要上班,不能亲送夏老先生了。以后常联系,有困难就来找我。”

    我对齐眉没有奢望,也不想巴结他,只是礼貌地应对:“谢谢齐先生能百忙之中抽空过来。”

    燕歌行向门口伸手:“齐先生,我送您。”

    他心中一定有很多话要向齐眉说,所以急着跟对方一起出去,完全避开我。

    齐眉一笑,转身向外走,燕歌行也急急地跟了出去。

    我向书柜望了一眼,根据记忆,马上走过去抽出了燕歌行看过的笔记簿。

    笔记簿封面标记栏里写着一行字——“济南殡葬怪事记录2013年夏”,封面下的内页微微泛黄,页角已经被人翻得起毛。

    我稍一踌躇,记起2013年最大的事件是夏天的那场大暴雨,造成了全城发洪水的恐怖场面。

    “燕歌行对这些笔记簿感兴趣?还是出于无聊,随便翻翻?”我沉思着,慢慢翻开笔记簿,根据内页的厚薄,近似地找到了燕歌行翻阅之处。

    做记录的人钢笔字很有根底,使用的是非常标准的行楷,文字优美,语句通顺,读起来毫不吃力。

    以下就是笔记本中的一段,应该也是燕歌行刚刚在看的——

    “什么是‘神相水镜’?第一次听这个名词的时候,真是觉得奇怪。只不过,我相信世界上任何事都不会是空穴来风,必定有其深层的根源。我生性愚钝,爱钻牛角尖,对于想不懂的问题会一直记在心里,下面我记得就是发生在2013年夏天大洪水事件中的一件奇事。事太奇,我只能尽量原原本本地描述它,不掺杂任何个人的主观意见,希望下一个翻看这笔记簿的人,能够打开思路,为这件奇事划上句号。2013年7月20日下午,去市中心被洪水倒灌的地下超市,协同武警搜救队一起寻找被困群众。距离大洪水爆发已经过了四十八小时,我担心,就算找到,也只能是溺毙者的尸体。殡仪馆方面同去的共有死人,随身携带消毒设备、大塑胶袋、软绳担架,已经做好了搬运尸体的准备。我们由超市的入口进去,横向穿越化妆品、酒水区,水没有退去,淹到我们的腰部,水面上到处飘着各种瓶子、纸盒,唯独没有人或者尸体。当我们穿过酒水区,到达超市第一个仓库大门时,看到大门半开,里面隐约传来了敲打管道求救的声音。我们一行九人立刻进入仓库,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看到了一个半蹲在铁架子顶上的年轻女孩。她手里拎着一只锁头,有气无力地敲打着头顶的暖气管道。看到我们,她呆了一下,手一松,锁头就掉进水里。我们救了她,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同伴被困,但她并不能跟我们正常交流,而只会说一句话——‘神相水镜就在那里’。我们九人都是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以为那是一种镜子或者一件商品的名字,便一边安慰她,一边扶着她向外走。谁料想,当我们走到超市中央时,她突然向前指着,歇斯底里地大叫‘神相水镜就在那里’……”

    一口气看了三页,我的心始终悬着,完全忘记了身边的事,急急地连续向下翻,迫切地想知道记录这件怪事的人到底有没有看到真正的“神相水镜”。

    看到这里时,我鼻子里忽然闻见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好像有人在我左近点燃了一支檀香。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由本子上挪开,向四面望着,这才发现,这屋里不知何时已经被纵横交错的烟雾塞满。每一道烟雾都有筷子粗细,数量虽多,但却横平竖直,井井有条。如果它们不是灰白色而是红色的话,我几乎会误以为自己身陷于一个红外线警报监控室之内。

    看见烟雾,我立刻想到唐晚、燕歌行都说过的那两句诗——“山海敬神一炷香,勘破生死永无伤。”

    檀香已燃,青岛韩家那女子还会远吗?

第49章 省城第一门客(1)

    我很清楚一点,只要香在,韩家的人就无处不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刻,我所做的事,韩家的人一定能看到或者感受到。

    因为那笔记簿里出现了“神相水镜”,而且燕歌行曾经在这里翻阅过它,所以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它看完,其他人要干什么,都暂且抛开不管。

    笔记簿中接下来是这样记载的——

    “超市里的积水与我们之前进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水体浑浊,水面微微起伏。我向着那女孩子指的地方望,察觉水面上浮着一片银光。四周的水面都是灰黄色的,唯独那里有大约一米见方的面积是亮银色。第一眼望过去,我怀疑是阳光从通风口里照射下来,形成了那种景象。可是,我向上望,银光所在的位置正上方是坚实的屋顶,距离最近的通风口也有二十多米。那么,我试着将它解释为是柜台里的穿衣镜倒下,又反射着其它地方的光源,所以才映出银光来。我们都没停步,拖着那女孩子向门口走。门口在西南面,银光却是在正东,两下里背道而驰。向西走了十几步,那女孩子突然尖叫一声,挣脱了我和同事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银光处飞奔。跟在我身后的一名武警战士反应极快,马上跟着冲出去拦截保护。事发突然,我愣在原地没有跟上去,只是用目光追逐着那女孩子的背影。很明显,女孩子对那银光是有所认识的,并且那里对她有极强的吸引力。女孩子大概跑出了二十步,已经被武警战士抓住。她并没有安静下来,而是一直暴躁而狂怒地挣扎着,嘴里不停地叫出‘神相水镜’这个名词。按照我们的原定计划,必须将地下超市的六个仓库依次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人被困才能全部撤出。所以,我扬声高喊,让那武警战士一个人把女孩子送出去,然后带领其他人转折走向东北,目标对准二号仓库。我相信这种处理方式是正确的,我们必须争取时间,把像女孩子一样的生存者全都救出去。那武警战士牢牢地抓住女孩子的右臂,拖着她向外走。我们错身而过时,那女孩子突然向我说了一句话,只有四个字。我完全听清了这四个字,但却无法当场就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那四个字是——‘他变了心’,她的语调是如此颓废沮丧,任何人都看得出,她那样说的时候早就心如死灰,虽然人还活着,实际心已经死了。当然,如果按照字面理解,她说的意思肯定是自己的男朋友出轨变心,可她接下来做的动作却又使我陷入了更深的困惑——她转身,用左手指向那银光,森森然笑着,又说了‘它告诉我的’这几个字。此刻,笑容定格在她嘴角,那种笑容近乎狰狞,要多难看多恐怖就多恐怖多难看,在这种空荡荡的淹水环境里,着实令人毛骨悚然。我不由自主地望望银光,再望望这女孩子的脸,本来清晰的救人思路被这近乎荒谬的女孩子完全搅乱了。我停下脚步,目送那武警战士把女孩子拖拽出去,直奔西南方向的门口。这种情况下,我和同伴们都没有勇气走向那银光,而是贴着墙走,以最快速度察看了剩下的五个仓库,然后由大门退出去。这次的洪水倒灌虽然来势汹汹,但超市的安保、应急措施非常到位,除了那女孩子,再没有一人被困或者被淹,实际情况跟之后媒体的报道完全一致。”

    看完这一段,我心里也像记录者一样困惑,不知超市仓库内获救的女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事,竟变得那样狰狞而颓丧。

    女孩子的话连起来可以解释为——“银光告诉她,她男朋友变了心,而她之前却被蒙在鼓里。”

    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人类最复杂的情感,热情时如火如荼,淡漠时冷若冰霜,有时若即若离,有时心心相印。而且,任何一种爱情破碎之后,就像木柴燃烧变成灰烬,风一来,就灰飞烟灭,不留一点痕迹。失败的爱情会把男女双方变成死敌,恨不得下一秒钟就你死我活、你下地狱我上天堂。

    以我的知识和阅历,并不奇怪女孩子因男朋友变心而愤怒,只是奇怪为什么她会从银光中获得启示。

    大洪水事件曾牵动着所有济南人的心,因为那是超市建成以来唯一一次遭到河水倒灌,是建筑设计者们从未预想过的。在这种百年一遇的突发天灾中,所有超市人员能够全身而退,本来就是一种奇迹,很多身在济南的佛教人士在洪水退去后,都自发赶到那个地方,以手加额,感谢上天对济南人的眷顾。

    这段记录简洁而传神,不但把当时现场的情况介绍得十分清楚,更把其中的古怪之处全都点明,可见记录者是个目光锐利、头脑清晰的人。

    可惜的是,如果当时他能克服恐惧,到那银光附近去仔细观察,或许就能把这个谜解开了。恐惧是人的本性之一,尤其是在水波动荡、阴森恐怖的灾后现场,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趋利避害,及时抽身事外,这也无可厚非。

    我又翻过一页,那里粘贴着一块两寸长、一寸宽的剪报,纸张已经泛黄翘曲。剪报的内容是描述发生在省城某小区的一桩情杀案,已经谈婚论嫁的男女发生情变,男人跟女人的闺蜜搞在一起,被女人持刀捉奸在床,先被逼写下悔罪书,然后又双双遭割喉而死。那个案件最让人困惑之处是在公安局审讯室中,捉奸杀人者被审讯时,提到是“神相水镜”告诉自己真相,并且她是按照“神相水镜”中说的手段,惩治了奸夫*。该案结尾,自然是杀人者锒铛入狱,先做精神鉴定,后被判决死刑。

    意料之中的,这杀人的就是地下超市获救的女孩子,杀人案就发生在她获救后的一个月之内。

    记录者在剪报下面写了这样一段话——“大洪水事件后,我又看到了这桩情杀案。打电话找报社的朋友问,确认杀人者正是超市里获救的女孩子。冥冥之中,我似乎有所预感,那女孩子由地下超市的绝境中生还后,并非是什么好事。我不知道‘神相水镜’是什么,假定它就是地下超市水面上那银光吧。它似乎具有预知未来的力量,告诉那女孩子很多事,并完全指导了她捉奸杀人的全过程。如此来说,银光就是挑唆者,也是心理诱导者,把女孩子一步步逼上了绝境。我到那地下超市又去过很多次,银光所在之处,是一长排出售酒水、饮料、矿泉水的柜台,屋顶和地下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我刻意站在那里好半天,也没有遭遇任何意外。关于‘神相水镜’的诡异事件,我就知道这么多,也只能记下这么多,期望以后有其它古怪事件时,能再跟它相联系。”

    我心头有种不祥的感觉,“神相水镜”是宝物、神器,但它给人带来的却并非都是吉祥和幸福,而是伴随着阴谋与杀戮。

    现在,我很想见见这所有笔记簿的主人,也想到市中心那家地下超市去亲身感受一下,看看能不能跟那女孩子一样幸运,与传说中的“神相水镜”来一次会晤。

    我又翻了几页,虽然上面记录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诡异事件,但都跟“神相水镜”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我就合上笔记簿,把它放回书柜里。

    “大洪水事件中出现的银光就是‘神相水镜’?为什么它会出现在那里?大洪水退却后,它又去了哪里?是凭空消失了还是被人卷走了?”这些碎片般的问号彼此没有任何关联,让我根本摸不着头脑。

    如果“神相水镜”是银光、银色的,那我在幻象中所见的那男人指甲上的银色、手指下地图上的银色河流跟“神相水镜”有关吗?

    我皱眉苦思,把生活中所见的一切银色物体全都搜索一遍,似乎都没有什么玄奇之处,不可能跟“神相水镜”那样的神器至宝联系在一起。

    在室内徘徊了几周后,我在脑中回忆着刚才进来时燕歌行的动作与表情。他好像也是如我这般皱着眉、倚着书柜、握着手里的笔记簿,可想而知,他刚刚看完笔记簿中的大洪水事件,也在思考“神相水镜”究竟是什么。

    “他有什么发现?他接下来会调查什么?他与‘省城第一门客’齐眉去谈什么……”我望向书柜,再望向门口,意识到燕歌行已经依据笔记簿里的记录开始追查线索。

    门一开,有黑衣人过来禀报:“夏先生,焚化炉已经准备就绪,可以送夏老先生升天了。”

    我禁不住心里咯噔一下子,感叹时间催人、命运多舛。

    “走吧。”我跟着黑衣人出去,走进焚化炉所在的那个大厅。

    工作人员把爷爷的身体轻轻抬起来,平放在一个耐火陶瓷铺面、下面以链条驱动的金属担架车上,然后走到一边,去揿操作台上的绿色开始按钮。

    我突然觉得哪个地方不太对,立刻举起手:“请暂停,等我一下——”

第50章 省城第一门客(2)

    工作人员的手指搁在按钮上,转头看着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走过去,低头看着爷爷的胸口。

    此刻,他身上穿着寿衣,那是一件黑色的毛呢中山装,领子一直系到领口,领口上的小挂钩也整齐地勾住,仅仅露出白衬衣衣领的一道细边,显得非常精神。我由他的领子向下看,视线落在他左胸的位置。很快我就发现,衣服的那个位置被人用纤薄的刀片切了个十字口,横竖两道都有一尺长。

    我试着掀起衣服的破裂之处,刀片过处,里面的一层衬衣、一层衬衫全都切开,但皮肤却没有任何损伤。出手之人的刀法细腻到极点,只切衣服,刀片点到即止,不会超出一分一毫。

    两名工作人员都愣了,茫然地看着我。

    “没事。”我向他俩摆摆手。

    衣服裂口之下,爷爷的皮肤是惨白色的,胸骨突兀地向上撑起,可见最后的弥留之际,他根本没有从饮食中汲取任何营养,毫无办法地枯瘦下去。

    “出手之人要找什么?”我警觉地先扫了一眼大门口方向,免得有其他人进来撞见。

    当我继续检查爷爷的身体时,除了这个十字切口,衣服的其余部分都是完好的。那么,很明显的是,出手之人要搜查的只是爷爷的胸口。

    我把爷爷的衣服整理好,将切口处抚平,然后在心里默祷:“爷爷,您老人家放心走吧,我会把所有的事都担起来,好好活着,绝不放弃,直到解开一切谜题,把夏家发扬光大。”

    工作人员揿下按钮,担架车缓缓地向焚化炉中滑进去。

    我双膝跪地,一个长头磕在地上,送爷爷这最后一程。

    焚化炉的自动门分开,等那担架车进去,自动门又无声地关闭。从门上方的观察口中可见,炽烈的火焰瞬间燃起,送爷爷去了西天。

    工作人员走过来,面带愧色地低语:“对不起,我们好像没见什么人进来。方便的话,能不能包涵一下,别向领导投诉?”

    我点头:“没事,是意外,跟你们无关。”

    两名工作人员顿时如释重负,跑着去旁边的工作间里拿来矿泉水和折叠椅,殷勤得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戚。然后,两人千恩万谢,由旁边小门离去。

    我坐在墙边,身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硕大的黑色骨灰盒,那将是爷爷最后的归宿。

    “这样也好,一了百了,爷爷就不用受罪了。”我抚摸着骨灰盒,虽然心如刀绞,但眼中却没有泪珠。

    以后,我将是孤家寡人一个,千山独行,无人相送,无牵无挂于这世界,这世界也无牵无挂于我。

    倏地,唐晚由大厅最远端一个上了锁链的地簧门里钻进来,快步走到我身边来。

    我离开时,她在这大厅里守着,刚刚只顾悲伤,忘记了她的存在。

    “节哀顺变,天石。”她按着我的肩膀说。

    我抬头望着她,苦笑着回答:“我很想得开,生老病死,谁都有这样的一天。”

    唐晚的表情十分凝重,眉头也紧皱着。

    我们两人四目对视时,她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同情与怜悯。只不过,这些个人情感仅占一半,她此刻应该是深陷困惑之中。

    “发生了什么?”我问。

    唐晚微一沉吟,反问:“有一个人,你应该在电视新闻和报纸上看过,他的名字叫齐眉——”

    我立刻点头:“对,我看过,号称‘省城第一门客’。刚刚我去见燕歌行时,他也到了,既是吊唁爷爷,又是跟燕歌行密谈。”

    为了节约时间,我把所知的内容全盘托出。

    “门客”这个词是春秋战国时国人首创,意思是依附于大土豪的帮闲之人,往往跟“幕僚、家丁”是联系在一起的。春秋战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乱世,而各方豪强全都蓄养门客,积攒力量,随时准备称王称霸,封疆裂土。当然,在精彩纷呈的战国故事中,许多智谋过人、勇冠三军的门客也成为书写历史的英雄,其辉煌事迹一直流传至今,成为江湖人学习追随的榜样。

    齐眉既然被称为“省城第一门客”,其身份、个性、行事方法自然可见一斑。

    “他到这里来过——在那之前,我已经躲了起来。”唐晚说。

    我了解唐晚的用意,史上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谋,可以用在任何情形之下。此时此刻,爷爷已经成为最大的诱饵,吸引着很多匿伏在暗处的别有用心的人。她守在这里,那些人只会逡巡于四周,不可能冒险现身。她一走,该来的就都来了。

    不知为什么,我立刻就猜到了:“爷爷衣服上的十字切口是齐眉下的手?”

    唐晚点头,心有余悸地回答:“我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混迹于官面上的、文质彬彬的、有身份的人,一出手竟然那么快。他的刀片是挟在左手无名指、小指之间的,平时应该藏在腕表的表盘下面。我是医生,对那种手术刀刀片非常熟悉,所以虽然隔得远,从他刀片出手时带出的闪光线,就断定那是一枚手术刀刀片。他切开了夏老先生的衣服后,没有掀起衣服看,而是伸手进去摸了一把。只一把,没有第二次,便抽回手来,整理衣服,原路退回。”

    从唐晚的描述中,我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形。

    齐眉给人的感觉像是一阵风,风过处,无影无形,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

    现在,我确信齐眉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总有一些事是我们猜想不到的——”唐晚叹气,“我们现在无法想象,究竟面对的是一大群什么人。你知道吗?我远远地偷窥齐眉,感觉自己盯着的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后背上寒意丛生。”

    燕歌行与齐眉见面时,我也感受到了,燕歌行对后者甚为忌惮,说话措辞非常谨慎。

    “我们出去说话吧,那炉子至少要工作五十分钟。”我站起来。

    “也好,我们需要找地方透透气,后面的小树林就不错。”唐晚回应。

    我们由那个上锁的地簧门钻出去,过了一条回廊,便到了一大片安静的杨树林。

    这里的杨树树干只有拳头粗,树龄应该是两年到三年,枝叶并不茂盛。

    “天石,你觉不觉得,除了你和夏老先生之外,燕歌行也变成了浮在水面上的鱼漂,把更多江湖人物吸引了过来?”唐晚问。

    微风拂动她的头发,发一乱,本来就布满倦意的脸更显得疲惫了。

    我点头:“没错,不过我觉得,燕歌行势力庞大,能够应付得了。而且,焉知他不是故意高调行事,要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以燕歌行的智慧,做鱼饵、鱼漂还是做螳螂背后的黄雀,自然都能分得清清楚楚。况且,他手下还有一大票精干的人马,既能帮他出谋划策,又能替他冲锋陷阵。他做事,自然有其原则和分寸。

    我甚至觉得,燕歌行面对青岛韩家、齐眉、日本幻戏师之时,都没有完全发力,仍然留着后手。

    唐晚摘下一片树叶,在指尖揉捏着,皱眉深思,没有回答。

    我凝视着她的侧影,原本紧张、愤懑、忐忑、激荡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在这段时间里,我失去了爷爷,但也收获了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幸运。

    如果可能,我愿意此生与她携手同行,永不分离。

    唐晚沉思良久,缓缓开口:“我现在怕的是……局势全面失控,引发省城江湖的坍塌性毁灭,所有人都被牵扯进来,失利者、食利者都难逃灭亡。对了,刚刚长老已经给我发了短消息,官大娘的身体已经顺利运走,要我们不必担心。他的‘镜室’号称‘亚洲第一’,但他私下里不客气地说那是全球第一、宇宙第一,因为‘镜室’是人类灵魂的分析机,汇集了几千名物理学家、各族灵媒的力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石,我坚信,官大娘身体里藏着的秘密一定能解开,这是我们最期待的。”

    齐眉这一类人是大人物的门客,自然是食利者,在任何政治变动、江湖动荡中都能找到自己的活路,然后扎根下去,任他东南西北风劲吹,我自岿然不倒。

    这次,他一出场,马脚就落在唐晚眼中,可谓是出师不利。

    我希望他能做更多事,把自己越来越多地暴露出来。唯有那样,我们才能发现他的破绽。

    鬼菩萨运走了官大娘,也让我松了口气,至少这一秘密是掌控在我、唐晚、鬼菩萨三人手中,没有被燕歌行染指。

    我心里有太多困惑是跟桑青红有关的,只要能梳理清楚这一点,我的思路就会彻底捋顺。

    “你相信鬼菩萨?全信,还是半信半疑、有所提防?”我问。

    唐晚迎着风苦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还有谁是可以确信无疑的?天石,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地说,现在这种情况,除了你我可以全然信任、互换生死之外,其他人全都不能深信。”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热,“互换生死”是两个人情感的最高境界,她已经说出了我未曾说出的话。

    “没错,只有我们俩能全然信任、互换生死。”我重复她的话。

    唐晚转过头来,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展开双臂,紧紧相拥在一起。

    这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我们两人,一切功名利禄、江湖生死、富贵贫寒、打打杀杀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第51章 省城第一门客(3)

    “啪啪、啪啪”,有人一边鼓掌一边从树林深处走出来,正是一脸灿烂笑容的齐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真是……令人感动,人生最大的坎莫过于生离死别,送走逝者,心若所失,迎来新生,璀璨光明……小夏能从悲伤中迅速跳出来,唐小姐居功至伟。我想,此刻夏老先生在天之灵一定倍感安慰,不再放心不下。”他说。

    我向他背后看,燕歌行并未出现,看来两人已经晤谈结束。

    唐晚放手,我们两个缓缓分开。

    齐眉说得没错,帮我脱离悲伤的人的确是唐晚。

    “齐先生好。”唐晚不卑不亢地向着齐眉点头致礼。

    齐眉走到我们身前十步之处停下,上下打量唐晚。

    “齐先生,夏老先生患病久矣,此刻逝世归天,对于所有人都是一种解脱。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能够有机会帮助天石摆脱失去亲人的痛苦,是荣幸,也是责任,请勿见笑。”唐晚说。

    齐眉嘴角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眼睛眯起来,也就把他的真实思想完全遮住,让我无从窥探。

    省城官面上有很多圆滑、世故、精明、机智的人,每个部门都有,混得风生水起。毕竟这是在一省之主城,云集了全省的官面高手,基本是拔尖再拔尖、精选再精选的。我每次看电视新闻,都为这些高手的精彩言论、精致表现而感叹,深知自己一辈子不可能做到他们那样,在各种场合下长袖善舞、进退自如。

    看到齐眉,我就知道,那些所谓的机智人物都是流于表面的,只为衣食住行、生活琐事奉献着自己的智慧,永远都是一介小官,无法鱼跃龙门,成为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而齐眉给我的印象,则跟那些官面上的“老油条”完全不同。他更像是一把深藏在古木鞘中的绝世宝刀,始终保持着极深的静默,因其足够静、足够沉、足够深,所以已经不再能引起别人的警惕性,很多人都将他遗忘掉了。可是,无论他怎样韬光养晦,刻意隐藏自己,他都是那一把绝世宝刀。刀一出鞘,大杀四方,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故此,当唐晚说他像是一只饿虎时,我亦深有同感。

    “唐小姐,你学过‘摸骨术’?”齐眉开门见山地问。

    唐晚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开口,齐眉即举手示意:“真人面前,我不打诳语,你要是说假话搪塞,那也就没意思了。”

    “对。”唐晚后退一步,缓缓地回答了一个字。

    她用“退步”的物理方式来帮助巩固心理上的防线,是聪明之举,也是不得不做的被逼之举。

    高手过招,出手立判高下。

    齐眉只不过说了两句话,已经将唐晚逼退一步,其移山倒海、摧城拔寨的磅礴巨力已经显露出冰山一角。

    “你跟小夏在一起,自然用‘摸骨术’帮他瞭望过未来?”齐眉又问,每一句都直指唐晚要害。

    “对。”唐晚无法改变语言上的败势,只能用同一个字来应答,免得露出更多破绽,遭到对方四面开花一般的围攻。

    “呵呵,你有没有想到过,他的命——”齐眉指向我,“他的命相根本是不确定的。你那样做,岂不是刻舟求剑、掩耳盗铃?”

    唐晚额头突然渗出冷汗来,随着齐眉的手指望向我。

    那是个大问题——唐晚的确使用“摸骨术”帮我展望一生命运,如果我曾被“逆天改命”,今后还将有命运上的拨乱反正,那么她用“摸骨术”体察到的,可能只是我命运的一小部分。一旦命运改变,她看到的就全都失效了。

    “对。”唐晚回答了第三个“对”字。

    面对齐眉,她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们两个,凡夫俗子的命运是一成不变的,而绝世高手各有各的命运腾挪之术。小夏,依我看,你的未来生机无限,有‘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之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的命运格局巨大,未可知也。”齐眉转向我。

    他的五官、身材、衣着、声音都是无可挑剔的,任何人见了,都以为他是个温顺、和气、优雅、公正的好人,也是值得老百姓信任的官面上为数不多的清官,能够为民请命、为民做主。

    “过奖了齐先生。”我谨慎地表示感谢。

    “我总愿意接近运气好的人,避开运气差的人。那样,我就能从你身上沾点喜气。这是几千年来老祖宗传承下来的生存之道,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清,那就太愚蠢了。怎么才能做到有效地趋利避害?那就需要总结前人的经验,而我们齐家的祖先教给后世子孙的唯一技艺就是‘结绳记事’。这是很有趣的一门功夫——小夏,如果你感兴趣,改天我教给你,大家互相交流交流。”齐眉微笑。

    我心里一亮,立刻把“结绳记事”跟办公室里那整整一书柜的笔记簿联系起来。

    “结绳记事”是人类没发明图画记事、文字记事之前的一种极其神秘的记事方法,考古学家曾经在商周时期的古墓中发现过那种用来“记事”的古绳索,上面用大小、偏正、个数、距离都不相同的方式打着很多结,每个结都代表着不同的历史事件。

    破解这种记事方法的难度远高于文字学家去解读龟甲文字、钟鼎文字,那些绳结就像失去了密码本的秘密电文一样,任何一条绳索都能逼得一名文字专家皓首穷经、思考一生。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善于记录,真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本事。”我控制自己的情绪,务求每一个字都不给对方留下追问的缝隙。

    “是啊,据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就是我齐家的祖先率先发明的,呵呵呵呵……”齐眉笑起来。

    唐晚一直在旁边沉默兀立着,到这时候,在齐眉的笑声里,突然开口自问:“奇术能够帮人预测未来,能够把每一个固定对象今后的命运轨迹计算清楚……是啊,剑掉进水里,失去宝剑的人却身在疾行水上的船里。他就算刻下再精确的记号,又怎么可能找回宝剑?刻舟求剑的人,等同于缘木求鱼,倾毕生之力投注下去,最后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么简单的问题,我怎么没想到呢?”

    “啪啪”两声,齐眉鼓掌,似乎是对唐晚的感悟表示赞同。

    刻舟求剑是中国最著名的寓言成语故事之一,正如齐眉所说,唐晚对我未来的预测——也不仅仅是唐晚,如果我的命运的可以改变的,那么任何奇术师看到的现在的我,都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

    “以前都是错的?”唐晚又仰面自问。

    “以前是错的,不假,而你现在所说的自己的错,到下一秒钟,则会变成另一个错误。你的判断就像被齿轮传动着的精密链条一样,一个齿尖错了,后面所有的齿尖与链条的啮合位置都是错的,一路错下去,根本没有更正的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完全停下来,不再思考对错,也不再思考齿轮和链条的工作——完全停下,让生命停止!”最后两句,齐眉的语调斩钉截铁,像是要用断喝来叫醒一个沉睡着的迷途者。

    他的话是如此铿锵有力,其中蕴含的道理又不容置疑,以至于连我这旁观者听了,都觉得他是一万个正确。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唐晚重复了三遍,闭上双眼,抬头向天。

    “当然要停下来,哲学家告诫过我们,在错误的路上停步,就是最正确的前进。”齐眉说。

    唐晚思索了一阵,缓缓作答:“好吧,我就停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停着,直到下一季的雨水让我苏醒。”

    “好极了。”齐眉再次鼓掌。

    之后,唐晚就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已经全然忘记了身外的世界。

    齐眉伸手折下了一根树枝,绕着唐晚的双脚划了一个圈,直径仅有两尺,恰好把她圈在当中。

    “雨季来临前,这个小小的花盆,足够让你修行下去。”齐眉说着,把那树枝放在唐晚的手里。

    唐晚梦呓一般重复:“雨季来临前,我在花盆里修行,直到雨水落下来,让我苏醒……”

    世界上凡是被尊称为“第一”的,一定有其极高明之处,眼前的齐眉正是如此。

    他通过不着痕迹的催眠术控制了唐晚,并且用“画地为牢之术”,把唐晚的身体也固定住。从头至尾,他使用的催眠道具只是那根随手可得的树枝,而使用的语言则简单到极致,不过是一个“刻舟求剑”的寓言成语故事而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夏,你也看到了,只有使用催眠术,才能让唐小姐迷途知返。”齐眉做完这一切,摊着手,有些无奈地向着我说,“现在,没有外人搅扰,我们可以谈谈正经事了。”

    我明白,他说的正经事应该跟那些笔记簿有关。

    “小夏,燕歌行找过我,为了笔记簿中记录的2013夏季大洪水事件。你可能不知道,记下这些事的正是内人。她复姓哥舒,双名长袖,是这殡仪馆里的一个普通员工,只负责档案室,平时深居简出,很少跟外人见面。所以,在这里工作数十年了,好多员工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齐眉说。

    他的语速很快,似乎企图让我忽视哥舒水袖这个人,而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笔记簿上。

    齐眉是个深沉低调的人,哥舒水袖是他妻子,两人的性情脾气自然接近。所以,哥舒水袖就像另一个女版的“齐眉”,潜伏在殡仪馆中。

    “她喜欢记录,从小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一个世界的记录者,把每一天、每一分钟的事都记在本子上——当然,必须是古怪难测、需要推敲的事,才值得被记录下来,对不对?内人的记忆力远远超出常人,曾经是全国背诵圆周率位数大赛的亚军,只不过那时她使用的是假名参赛,否则的话——”齐眉笑起来。

    “否则怎么样——难道齐先生是那一届记忆力大赛的冠军?冠亚军都被贤伉俪包揽了?”我问。

    齐眉点头:“正是如此。”

    我忍不住赞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位的记忆力如此惊人,又擅长用文字记事,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跟你们的资料累积能力相比呢?”

    笔记簿中每一页的文字都娟秀清晰,页页如此,可见那位记下这么多古怪事件的哥舒水袖是个耐性、耐力、心劲都很强大的奇女子。

    正如谚语所说,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支持的伟大女人。

    那么,“省城第一门客”齐眉之所以成功,他所获得的荣耀,也有哥舒水袖应得的一半。

    齐眉长叹:“我们齐家数千年来人才辈出,历朝历代都有过万中无一的智者,靠的就是记录能力、记忆力与推敲技艺。这三种长处加起来,才能保证齐家始终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至于官面上大家送我的‘省城第一门客’,实在让我汗颜,非我所追求也。”

    实际上,我们要讨论的不是齐家的“记录”奇术,而是跟2013大洪水事件的那几页记录,也就是笔记簿中跟“神相水镜”相关的部分。

    齐眉“啪啪”击掌两次,立刻转换了话题:“小夏,燕歌行找我谈,就是要跟我合作,寻找‘神相水镜’。我做事的原则是追本溯源、直达病灶,既然你在这里,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去跟他合作?我有资料,而你夏家是‘神相水镜’的拥有者,你我合作,找到那神器是早晚的事。”

    他的击掌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也可以看做是提醒自己回归主题的一个开关阀。由此我断定,他在心理学上有极深的造诣,已经能够在任何情况下主动提醒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与理智。到了他这种境界,只会催眠别人,自己却绝对不会遭别人催眠。

    我摇头:“齐先生,我也想跟你合作,但现在我手上一张牌都没有,怎么合作?”

    齐眉也学着我的样子摇头:“呵呵,没有牌就等于是没有负担,济南人喜欢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岂不正是这个道理?”

    话虽这么说,我很清楚像齐眉这样精明的人,是绝对不会做亏本买卖、绝对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的。

    果然,他接下来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已经把夏家的家族谱系全都推演出来,自今日一直上溯到有远古先人结绳记事为止。在漫长的夏家历史中,无论文字还是画像,都有一些跟‘神相水镜’有关的蛛丝马迹留下来。你要做的,就是依据自己的第六感,把有用的东西挑拣出来,由我做第二次分析组合。这种过程周而复始,到最后一定能得到最接近真相的结果。小夏,这个世界是属于聪明人的,智者强强联手,天下谜题,无不可破——”

    齐眉说话时,不时地挥动一下右手,以加重自己的语气,但我也同时注意到,他一直都刻意隐藏着自己的左手。

    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极普通的精工男表,铁青色的表壳与表带,应该很少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如果没有之前唐晚的提醒,我也会忽略他戴的表以及那表身上过厚的表壳。手术刀片很薄,如果能经过机床打磨,把刀脊的厚边切掉,那么刀片就只剩下半毫米的厚度,可以隐藏在表壳之内。我甚至能猜到,那只表能至少藏得下三枚刀片,既可以在贴身肉搏时削断敌人的筋络、咽喉,也可以在十步之内当做飞刀弹射出去,直刺敌人要害。

    关于冷兵器,江湖上有“一寸短一寸险”之说。眼下齐眉所用的,真是短到极点,也险到极致。

    “杀楚!”他向前探了探身,突然又说了两个字。

第52章 鬼在哭,龙在笑(1)

    我没听懂,下意识地做了个“什么”的询问表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杀——楚。这是我通读了半年来流入省城的所有情报记录后得到的结论,有一大批江湖人正在向这边集结,而他们的唯一目标就是‘杀楚’。”他回答。

    我仍然不甚清楚这两个字的含义,只得不置可否地轻轻点头。

    “杀楚,我推断就是杀杭州来的一个人。呵呵,这么多人一起出手,那个人一启程离开杭州,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我还猜到,一旦‘杀楚’行动成功,省城的江湖格局也会发生变化。到那时候——”他指了指我,含笑不语。

    “什么意思?”我问出声来。

    “你是夏家的人,也是唯一能够向天下提供‘神相水镜’的人。‘杀楚’结束,你将像一块巨大的磁铁那样,把很多人牢牢地吸住,全都变成你的附庸。我可以断言,未来的省城江湖一定有你小夏的一块地盘。到时候,我们有的是通力合作的大好机会,并且我会尽可能地调集官面上的宣传资源,替你昭告天下。可以预见的是,一颗崭新的江湖之星已经冉冉升起,必将万众瞩目,光彩无比。”他说得无比真诚,似乎这结果已经遥遥在望。

    “齐先生,不要开我玩笑了。”我只是苦笑,并不附和他的畅想。

    “跟我来,去见见内人,她会让你相信我刚刚所说的。”齐眉向杨树林深处一指。

    看到笔记簿上那段古怪故事时,我的确很想见见记录者,看能不能从对方口中知道更详细、更具体的事发经过。可惜,现在发现一切都在齐眉掌控之下,我有点迟疑,不知道这一去是不是正好坠入他的陷阱之中。

    我走过去,握着唐晚的右手,希望从她那里获得启示。

    唐晚木讷地兀立着,每隔几秒钟嘴唇就噏动一次,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你催眠了她,有这必要吗?”我注视着唐晚的脸,扬声问齐眉。

    “她是‘摸骨术’的大行家,不提前催眠她,只怕局面失控。小夏,在乱局面前,我跟你一样,都没有指挥一切、掌控大局的能力。所以,我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种方法不引起高手的注意就用哪种。放心,她只不过是暂时钻入了牛角尖,等我们见了内人回来,她也就清醒了。”齐眉解释。

    我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话,因为大家只是初次见面,是友是敌,尚在模棱两可之间。

    “把她留在这里,我不放心。”我说。

    当我用力握紧唐晚的双手时,她的脸转向另一边,正好能望见殡仪馆工作大厅顶上的灰色烟囱。

    我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那烟囱高高矗立,直插云霄,仿佛一支穿云长箭。

    焚烧炉处于工作期间,所以那烟囱顶上一直飘着袅袅青烟,随风变换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形象。

    “这里很安全,我们大概二十分钟就回来。”齐眉回应。

    我不愿离开唐晚,担心她会遭受意外伤害。外面的人虽然多,却都听命于燕歌行,谁也不会对唐晚给予无微不至的关照。

    “小夏,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何必拘泥于这些卿卿我我的小儿女之态?你想想看,省城江湖格局与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比起来,哪个更重要?”齐眉焦躁起来。

    蓦地,我感觉唐晚的手指在我掌心里动起来,快速地写了“跟他去、别管我、多小心”九个字。

    我背对齐眉,他看不到我的脸,所以当我瞪大了眼睛做出骇然表情时,也不担心会坏了唐晚的好事。

    “去,探他背景。”唐晚再度嘱咐。

    唐晚能这样做,证明她的迷茫与自语都是伪装出来的,目标是骗过现场所有人,既包括暗藏刀片的齐眉,也包括凭借“燃香之术”无处不在的青岛韩氏。

    我不动声色地点头,确信唐晚没事,那么下一步的工作就简单了。

    “走吧?”齐眉再次催促。

    我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凄厉之极的野狼嚎叫声,而这叫声就是从杨树林深处传来的。

    齐眉脸色大变,右手立刻压在左腕的腕表上。

    除了南部山区之外,济南从未发现过狼踪,更何况现在是在济南城内?

    狼嚎声响过两次之后,忽然又有一种鸟鸣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来。起初,只是一只鸟在叫,接着鸟儿越来越多,最后竟发展到几十只小鸟一起叽叽喳喳,而声音高低、调子干润各不相同,似乎是即将召开一次鸟类演唱会。

    齐眉跳上旁边的石桌,向小树林西北面远眺。

    “是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好像是——”齐眉有些犹豫,但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难看。

    狼嚎声稍稍停歇,那百鸟齐鸣声也渐渐停了。

    齐眉的脸色稍稍舒缓,但是仍然双手搭在额前,继续向那边远眺。

    树林里突然起了一阵旋风,从西向东直刮过去,所有杨树全都被吹得枝叶乱飞,哗哗作响。

    “他奶奶的!”文质彬彬的齐眉突然骂了一句粗话。

    我跳上旁边的石桌,向树林深处眺望,却只看见乱叶飘飞,视线全都受阻。

    小树林的深处似乎有一座低矮的红砖小屋,但影影绰绰的,看不见全貌。

    “真是坏了!这次真的要坏了!”齐眉挠头,满脸热汗直流。

    我没有再问,因为齐眉已经陷入混乱之中,对于我的问题根本顾不上回答。

    到了最后,狼嚎声、鸟叫声、风声全都停了,四周一片死寂,只能听见齐眉喉咙里发出的沉重喘息声。

    以他的身份、地位与见识,本不该如此惊慌失措,我不由得怀疑这小树林深处是不是还藏着其它惊天秘密?

    “还好,还好,还好——”齐眉连说了三个“还好”,肩头耸了耸,稍微松了口气。

    “是什么?”我问。

    “是……是一些我们都不了解的东西。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类对于这个世界的已知认识只怕连万分之一都不到,未知部分如同每月初一的黑夜,目光所至,一片漆黑,连一丝光明都没有。”齐眉抹了一把冷汗,重重地一甩,脸色变得和缓下来。

    我还要问,但心头一转,闭口不言。

    其实我很清楚,我与齐眉之间并没有到那种无话不谈、共进共退的盟友地步。他能降尊纡贵来跟我谈,只不过是为了利用我达到目的,从我的破绽中发现“神相水镜”的下落。

    “现在可以走了。”齐眉由石桌上跳下地,举手招呼我。

    我最后向小树林深处、远方的天空眺望了一眼,也准备下地,却突然发现天空中出现了非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大片奇怪的阴云,呈长条形,而且弯弯曲曲,如同一条游走的长蛇。

    我向上指:“齐先生,看那云彩——”

    那片云是不断变化的,起初的确像是长蛇,蛇头向着这边,蛇尾向着西北,蛇腹扭曲为七八个弯,看上去殊为奇特。

    稍稍具备气象学知识的人都明白,云的变化是随风而动,风扯动它,聚散无常,形状不定。

    所以,当天空中那条“蛇”的头部发生变化时,我只以为它就要被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齐眉向上看,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响,双臂上举,十指张开,在空中乱挥着。

    刹那间,那“蛇”的头部竟然出现了两条巨大的如鹿一般的角,它的身体也翻翻滚滚地扭动,很明显地出现了遍体鳞片。至于它的尾部,则出现了两个充满劲道的分叉。

    我用语言来描述那团云彩的形象变化是苍白无力的,一言以蔽之——“蛇”云已经变成了“龙”云,单从形状上看,它已经变成了一条地地道道的传说中的“龙”。

    那“龙”的头部向下俯瞰着,恰恰对准了我们眼前的杨树林。

    龙是我们中华民族最尊崇的图腾,神话影视剧、魔幻小说、民间传说中也多次出现了龙的形象,虽然如此,却始终没人见过真正的龙是什么,一切跟龙有关的传说都是不确切的。换句话说,至今为止,龙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绝对没有现身于大众面前。

    我看到那团“龙”云时,立刻联想到海市蜃楼奇景。

    “是海市蜃楼?还是风云巧合造成的奇景?”我无法确定,只是定定地向空中望着。

    “龙,我又看到龙了,你听,你听,龙在叫,龙在叫——”齐眉嘶哑地叫着,嗓音颤抖,如破旧的老录音机一般。

    我凝神谛听,空气中无比沉寂,没有任何杂声。

    “有声音吗?我听不到。”我回应。

    “有,有,有,你听,你听!”齐眉狂乱地向那龙云指着。

    我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直至听到了自己心跳声,接着又听到了自己的耳鼓中血液奔流之声。

    这种“潜听之术”是禅门打坐功夫练到一定程度后就能顿悟的,刚懂事的时候,大哥就教过我。只不过,那时只学到了动作,成年之后才渐渐明白了其中的诀窍。

    当我进入“潜听”状态时,仍然没有听见齐眉所说的“龙叫”之声。

    我刚睁开眼,齐眉已经跨过来,右手抓着我的手腕,一把将我从桌上拖下地。

    “别动,你别动!”他叫着,左手一挥,从他的右手手背上掠过。

    我没看到他出刀,但却感受到了凛冽冰冷的刀气划破空气的怪啸声,低头再看,他手背上出现了一道半寸长的极细刀口,渗出了一排密密的血珠,沿着指缝无声地滚落,淌到我的手腕上。

    至此时,我才感受到手腕裸露的部分又凉又痛,也有同样长短、同样深浅的一条刀口,血珠也正由刀口中渗出、凝结。

    好快的刀,好快的动作,好轻妙的手法——我这才能体会到唐晚在暗处看到齐眉出刀时的惊骇感受。

第53章 鬼在哭,龙在笑(2)

    古人说,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省城是八方豪杰汇聚之地,齐眉毫无疑问就是隐匿于官面上的真正高手。

    他的刀法已经到了蜻蜓点水、飞叶摘花的绝高境界,但却始终深藏不露,让外界只以为他只不过是混官场大人物麾下的门客而已。

    “不要动,这样……你就能、听见一些更深层的……东西!”齐眉气喘吁吁地低叫,右手发力,阻止我挥动手臂挣脱。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在心里做了决定:“事急从权,先看他要做什么!”

    陌生人之间的血液相溶是一种很别扭的事,但这种诡异状况下,我破着有血液传染的危险,听从齐眉的安排,只不过是为了探知他心底的秘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古人早就给我们设置了最好的答案。

    齐眉的血珠很冷,而我自己的血珠很热,双方血珠碰撞在一起时,我的手腕上竟然升腾起了阵阵白雾。

    “不要动,不要动,不要动,你听——”齐眉喃喃低语,目光如两枚无形的钉子,死死得钉在我的脸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凝神细听,但耳廓中却什么也没有。

    “你要我听什么?”我静待了五秒钟,终于按捺不住发问。

    “鬼在哭,龙在笑。”他说了六个字。

    我一怔,“鬼哭”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刚刚听到了极为瘆人的野狼嚎叫声,而“鬼哭”与“狼嚎”是结伴发生的,既然有“狼嚎”自然可以有“鬼哭”。

    “鬼哭狼嚎”这个成语是用来形容世间最难听、最折磨耳朵的恶劣声音,只要是有中文知识的人都能理解,但“龙在笑”三个字就太难接受了,因为人类既没有见过真正的“龙”,也没有听到过“龙”的“笑”。

    “龙在笑,龙在笑。”齐眉又重复了一遍,随即将视线由我脸上挪开,转向杨树林深处。

    天空中,那如龙一般的云彩凝立不动,仿佛那“龙”正在专注地俯瞰着这一方静林。

    “我听不见。”我不想做掩耳盗铃的事,只得直言相告。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好好听,真的——鬼在哭,龙在笑!”齐眉嘴角已经喷出了白沫,右手五指如钩,深深陷入我的肉中。

    “齐先生,你冷静,不要强人所难。”我镇定地劝诫他。

    这种情况下,我觉得齐眉的心智已经乱了,说出的任何话都不再可信。

    他是堂堂的“省城第一门客”,不会故意设套骗我,但此刻他的精神陷入了疯狂状态,我自然无法继续与他对话了。

    “哥舒……哥舒……”齐眉咬牙切齿地愣了一会儿,突然扬声长啸,震得我耳鼓发麻。

    我猜想,他是要通知杨树林正中那小屋里的人,也就是他的妻子哥舒水袖。可是,此地与小屋之间直线距离仅有不到五十步,就算有枝叶阻隔,他也无需如此拼命地声嘶力竭长啸。

    “我在。”有个女子的声音遥遥回应。

    “夏家的人在此,你是否现在就见他……”齐眉突然呛住,放开我的手腕,单掌抚胸,表情痛苦至极。

    “好,请他进来。”那女子回应。

    齐眉向前一指,做了个“请”的动作,但脚下却不移动,看来是要我自己进去。

    “齐先生,我单独去见尊夫人,合适吗?”我保持冷静,免得露出破绽,被齐眉、哥舒水袖这两位高手窥见。

    “我……不能动了,只能在这里守着……守卫着唐小姐……你去,你去不会后悔的……内人已经闭关一百多天没有见人……你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齐眉脸现疲态,支撑不住,扶着石桌坐下。

    唐晚仍处于被催眠的状态,但我知道,她是故意伪装成那副样子,以此来麻痹齐眉与小屋内的哥舒水袖。

    “好,我去。”我点头。

    既然唐晚无需我照料,那么我们分头行动,对齐氏夫妇各个击破,才是眼下最明智之计。

    我刚要踏入杨树林,齐眉在我背后又叫:“小夏,你别、骗我……你真的……你真的没听见鬼在哭,龙……龙在笑……”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虽然看到了像龙的云,但却对所谓的“鬼哭”和“龙笑”一无所闻。

    “没有,我发誓。”我没回头,只是重重地点头。

    “好吧,好吧,你可以进去了,你可以进去了……”齐眉颓然长叹。

    我迈步进入树林,脚下是一道道平整的田垄。林中树下长着很多杂草,都被修剪得只有一寸高,变成了一大片杂草草坪。

    杂草丛中也有野花,但同样被修剪者无情腰斩,变成了短而硬的残枝。

    正常来说,普通人会在修剪草坪的时候刻意保留野花,姹紫嫣红,随风摇曳,营造出一种世外桃源般的惬意美景。尤其在殡仪馆这种晦暗沉郁的地方,就更需要花朵来冲淡人们悲伤的心情。

    由这草坪就可以看出,小屋中居住的人脾气秉性十分怪异。

    我向小屋直线前进,目测大概三分钟至五分钟就能抵达目的地。但是,当我进入杨树林后,却发现原本笔直向前的路线上不断出现杨树,迫使我只能左绕右绕,躲避前进。到了最后,我抵达小屋之外的时候,已经耗时二十分钟,而且是不知不觉中绕到了小屋的正西面。很显然,这些杨树所种植的位置是经过复杂设计的,与奇门遁甲术有关。简单来说,如果有敌人进犯之时,树木会很有效地阻断敌方攻势,给守方留下更多的应变时间。

    哥舒水袖是“省城第一门客”齐眉的妻子,肯定不是等闲之辈,所以我遇到再多奇特之处,也都见怪不怪。

    前面是一扇半掩的原色木门,里面静悄悄的,似乎刚刚那回应齐眉的女人并不在内。

    “前辈,我是夏天石,齐先生让我过来的。”我轻叩木门,低声报号。

    因为那些字迹洒脱、记录清晰的笔记簿的缘故,我对齐眉的妻子哥舒水袖已经有了一些好感,所以态度非常恭敬。

    门内没有回应,我单手推门,木门应手而开。

    那小屋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大小不过才三米宽、五米长,边边角角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屋里果然没人,桌、椅擦得干干净净,床铺也收拾得整整齐齐。

    我向四面的树林里看,同样没有人影。

    如果没有官大娘私宅里发生过的事,我也许会选择踏进屋里去等。不过有了那次的经验教训,我就不会轻易地孤军深入,而是选择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候。

    “我为什么听不到鬼哭和龙笑?齐眉说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情况?时间真的有龙这种生物吗?它若真的出现,跟图画上面的是否接近——”我没有忘记齐眉的声音与表情,他那时肯定是吓坏了,以至于面目狰狞,顾不上掩饰。

    还有,他之前一定听见过同样的声音,也知道那声音所代表的意义,所以才会惊怖如斯。

    “鬼、龙究竟在哪里呢?”我低头看着手腕,血珠已干,随手就揉搓掉了。

    齐眉以为把他的血与我的血溶在一起,就能助我听到那恐怖的声音。他是身怀奇术的人,这种方法以前肯定奏效过,但这一次为什么失灵了?

    我倍感困惑,不禁仰天长叹。

    当然,我没忘记到这里来的使命,就是跟哥舒水袖探讨“神相水镜”的事,相信齐眉与她也是这个意思。

    每个人都在追逐“神相水镜”,这一次似乎哥舒水袖更接近真相,至少她亲眼见到过那银色的东西。

    等了五分钟之后,哥舒水袖还没回来,我不禁有些焦急,立刻绕着小屋转了两圈,又反复地观察四周的树林,恨不得这个神秘独居的女人马上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小屋四周的杨树被栽种成了八角形,八角形的每个边有三棵树,树与树之间自然形成了两个门户。

    以我的见识推论,八角形代表的是八卦阵的八个方位,一切生门、死门、生路、死路都包含其中。当植树者把每一个方位又布置出两个门户时,瞬间把八卦阵的复杂程度提高了百倍,由八卦变为十六卦。美中不足的,植树者还没有进一步将八卦变为六十四卦,也就是将八卦阵的威力提升至顶点——

    自古至今,对八卦阵研究最为透彻的当属诸葛武候。他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智者,如果不是西蜀天命已尽、人才凋零,凭他的智慧早就能够平南扫北、西征东进,平定三国乱世,创立千古基业。

    武侯之后,历朝历代的智者因自身天赋所限,再没有人能比肩于他,即使是诸葛一族的嫡系传人也无能为力。

    “哥舒水袖真的是隐匿于济南的当世高人——”我禁不住慨叹。

    有她这样的奇女子来辅佐齐眉,齐眉日后的成就只怕不止于“省城第一门客”,而有可能是“中国第一门客”,成为官面上南北通吃的圈内大鳄。

    搜索未果后,我再度回到门前。

    “进。”屋内有女人说话。

    我吃了一惊,马上望向屋内,那张单人木床上已经多出来一个盘膝打坐的老女人。

    我不知她是几时回来的,那种盘膝的姿势一望就知道是来自远古传承,跟当下僧、道、儒三家的盘坐皆不相同。

    “谢前辈。”我一步跨进屋里,向她深鞠一躬。

    等我抬起头来才发现,她的面部五官竟然一点都不老,年龄大约只有三十五岁上下。我之所以误会她是老女人,是因为她的头发已经完全变白,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第54章 鬼在哭,龙在笑(3)

    “开门见山吧,你是夏家的人,一定知道一些家族的事,更想知道一些家族的不传辛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巧极了,作为一个专业的资料收集者,我手中有你想要的一切,并且很愿意给你。”她说。

    我再次鞠躬:“谢谢哥舒前辈。”

    她摇头:“不要谢,这次我们帮你,下次你可以帮我们,礼尚往来,谁都不会吃亏。”

    我望着她,以为她会把笔记簿之类的东西给我,因为秘密自然是记在笔记簿上才对。

    “我的记忆都在脑子里——”她轻抚着自己的头发,“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准确而又深刻地帮我捋顺并剖析这些资料,去芜存菁,找到最有价值的东西。”

    既然她说开门见山,我乐于从命,马上问:“前辈,我们读到您记在笔记簿中的一段文字,是跟济南2013年大洪水事件有关的,其中更提到了一件传说中的神器‘神相水镜’。关于这件事,请回忆一下,是否还需要更多补充?”

    她撩开遮住眼睛的乱发,清洌洌的眼神向我瞟过来。

    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眼神如手术刀一般锋锐,在我身上肆意地解剖着。

    殡仪馆是个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她的白发非常怪异,如果被人看到,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众人皆知的八卦。所以,她隐居在小树林中倒是上策,至少不会被俗人搅扰。

    “你想知道什么?”她问。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以前辈的见识,见到银光,肯定会靠近去研究,而不可能轻易撤离,放过这个揭示秘密的机会。当时,我觉得一定是发生了另外一些诡异事件,才阻止了您上前。是不是?”

    关于那次超级大洪水,济南各地发生了很多异常事件,但后来都不了了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比如,我听过最多的,就是杆石桥、护城河、大明湖、小清河这些地方都出现了巨大的“水兽”,跳跃戏波,左冲右突,在暴雨中反复出没。

    哥舒水袖沉默了,到最后双眼微阖,似乎遗忘了我的存在。

    我望着她,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前辈,记录这件事的并非您本人!”

    这个念头是突如其来出现的,我是这样想的,哥舒水袖满头白发,极少外出见人,更不可能参加营救行动。她是女人,所有暴雨之后的搜索与营救都是男士参加,殡仪馆的领导怎么会派她前往地下超市?唯一的解释——有人参加了那次营救行动,把当时的情况讲给她听,然后她再记录于笔记簿上。

    她既不否定,也不肯定,而是低声回答:“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直到情杀案发生,我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那女孩子从银光中获得了惊人的启示。”

    “银光告诉她情人背叛的消息?银光具有某种预见能力,而且能与人类的脑电波沟通?是吗?除此之外,还有哪一种可能?”我问。

    普通情况下,男女其中一方有了外遇,会小心隐瞒,不露马脚,最终做到“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享受齐人之福。那捉奸杀人的女孩子被蒙蔽了很久,足以证明她的男朋友是个很谨慎的人。再者,在这个和平盛世之中,很少有女孩子能够放胆杀人,那是一件极需要勇气的大事。

    “对,我想过,只有这种可能。”她回答。

    “你错过了最有价值的一件东西。”我失望地感叹,“或者说,告诉你这件事的人,错过了最有价值的东西。”

    如果那银光即“神相水镜”,则哥舒水袖一旦攫取它,就会成为轰动一时的风云人物,抑或是她将“神相水镜”据为己有,再也不拿出来示人。

    “我敢说,那是一件不祥之器。”她也叹气。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使那是‘不祥之器’,还是有很多人趋之若鹜,争抢掠夺的队伍如过江之鲫一般。”我回答。

    “你很聪明。”她说。

    我立刻明白,刚刚猜她不是那件怪事的亲历者已经猜对了。

    “笔记簿上记录的事只是直白描述,不掺杂任何想象和推论,务求呈现每一件怪事的原始状态。济南是个历史悠久的中原大城,繁盛于隋唐,沉沦于两宋,元、明、清三代则是充满了江湖乱流。到了民国、抗日、内战时期,更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不治乱世。既是乱世,肯定极多怪力乱神之事,我哥舒一族来自关外,列祖列宗所坚持的,就是持如椽之笔记录历史,像古人倾毕生之力去著《春秋》《通鉴》一样。还有,哥舒一族世代为中原齐氏之仆役,对齐氏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所以,哥舒一族的做的事,全都是在齐氏的领导之下……”

    哥舒水袖以沉郁的声音讲述两族历史,话虽简练,其中却不知蕴含着多少错综纠葛的历史渊薮。

    “齐氏是中原大族,其‘记忆之术’无人能及。如果不是遭战乱波及,族中高手一定能著成流芳百世的历史典籍。我敢说,当前世界上最著名、最详尽的史料都比不过齐氏族人脑子里所储存的东西,因为‘记忆之术’才是人类原始状态下的记事方法,不必动用笔墨纸砚,自然而然地将人类世界发生的所有事记在脑子里。这样的历史是‘活’的历史,比当今各国争相发展的电子数据库更先进。很幸运的,我、齐眉还有我的弟弟哥舒飞天就拥有这种奇术,而且到了这一代,齐眉将‘记忆之术’运用于官场政治,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才有了今日‘省城第一门客’的雅号……”

    我听过“记忆之术”这个名字,去年希腊举办全球“记忆术之王”争霸赛,获奖冠军为来自于伊拉克的部落女长老甘娜。在颁奖礼上,已经九十高龄的甘娜拒绝领取奖杯,而是无比虔诚地告诉与会嘉宾——“真正的‘记忆术之王’在中国,中国齐氏的‘记忆之术’是宇宙第一奇术,我的记忆力能这么好,就是因为小时候获得过那个家族的高手指点。”

    齐眉也说过,他能从浩如烟海、汗牛充栋的记录资料中排列组合找到规律,以此来推断未来即将发生的事。

    可以想象,假如一个人能把天下曾经发生的事全都储存在自己的脑子里,那么他遇到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能从记忆库里找到近似的例子,分析推断这件事下一步的发展规律,从而获得最优选的操控方式,令该事件获得最完美的结局。

    美国在二十世纪末研制成功的著名电子计算机组“深蓝”“更深邃之蓝”“无尽之蓝”正是基于这样的“经验主导未来”的观念,但电脑的运算速度虽快,却是基于冷冰冰的机械算法,无法像人类的大脑一样进行模糊逻辑运算。所以说,齐氏的“记忆之术”要比电脑更高明,是世界上任何电脑都无法企及的。即使将来科学家能够赋予计算机组“人工智能”,与“记忆之术”相比,那也是一场芥子与须弥山之战,天差地别,相距遥远。

    “我本以为,我弟弟哥舒飞天将来会有无穷大的成就,因为他对于怪事的追逐研究已经到了痴迷境界,那些笔记簿全都是他一行一行发掘记录下来的——包括大洪水事件,也是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再由我一一记录下来——”说到这里,哥舒水袖脸上的表情悲戚而纠结,忽然以手掩面,无语凝噎。

    “他出了事?”我问。

    明知这样问会令哥舒水袖更加伤心,但我时间有限,不得不问。

    哥舒水袖点头:“是,他消失了。”

    “消失?”我无法理解这句话。

    “当日,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听到鬼在哭,龙在笑——”哥舒水袖捂着脸回答。

    这已经是我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同样的话,原来其始作俑者竟然是哥舒水袖的弟弟哥舒飞天。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问。

    在济南奇人之中,我似乎并未听说“哥舒飞天”的名字。

    “他智商极高,上学时痴迷于数学、物理与化学,尤其喜欢破解奥数难题。高中时,他经历了一次长达七天七夜的高烧,病好后,突然对灵异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参加了远在尼泊尔的一个修灵秘会,专修通灵之术,追求与异世界的灵魂做无障碍沟通。后来,他就来到这里,做一切能够提升通灵能力的事。他有一个忘年之交,姓官,住在曲水亭街——”哥舒水袖回答。

    我禁不住苦笑,原来一切诡异事件的交集点竟然是在这里。

    哥舒飞天的忘年之交肯定就是官大娘,后者是灵媒,而前者则是追求比灵媒更高明的境界。所以,两人志趣相投,自然能谈得来。

    我转念之间骇然想到:“两人是忘年之交,后者无疾而终,前者无由失踪——难道两人之间还有其它神秘约定吗?”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也就是你在记载中看到的,2013年济南大洪水事件过去后的第三天,他跟随救援队第一次进入地下超市的三个小时之后……”哥舒水袖在这里停住,擦了擦双眼,定定地看着我,“如果他没失踪,也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纪,今日就可以由他来告诉你那些咄咄怪事。我哥舒一族传到这一代,只有我们姐弟二人。他失踪,家族就没法传宗接代下去了。我这满头白发,正是因此而生。”

    在中国人的大家族观念中,传宗接代、繁衍百年是头等大事,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莫不以此为重。所以,古语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训诫。

    我无法安慰哥舒水袖,只能报以苦笑。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马上就要独自一人偷偷进入超市,去探查那发出银光的地方。”她接着说。

    我精神一振,知道哥舒水袖要说的话一定比笔记簿上记录的内容更为诡秘。更进一步说,燕歌行已经看过了笔记簿,却没有亲耳听哥舒水袖的描述,我将比他更了解这条与“神相水镜”有关的重大线索。

    我一边与哥舒水袖谈话,一边以眼角余光打量这间小屋。

    刚刚站在门外看,觉得小屋里简单、干净、整洁,非常适合离世独居,隐身于山林。

    那只是第一印象,当我身在其中时,又有了不同的感受。我发现,小屋的四角、砖缝、梁檩都有暗伏的线缆。除了普通的照明线、通讯线,还有七八条都是粗大的黑胶皮防水线。通常,这些线是用来连接发电机、大功率用电器的。可是,小屋建在杨树林中,又只供哥舒水袖一个人使用,根本不可能有大电器存在。

    我再联想到小屋外的双门八卦阵势,隐约觉得,哥舒水袖一直在刻意提防着某种潜在的威胁。

    那么,以齐眉今时今日的地位,难道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吗?作为“省城第一门客”,调动官面上的警察或是保安队伍都不是难事,更何况殡仪馆这边就有专业的保安守卫。唯一的解释——哥舒水袖所提防的不是普通暴徒,而是一些非人的东西。

    “我刚刚遗漏了一点——我弟弟从小就经常做一个梦,一个跟海洋、失踪、黑洞、穿越有关的梦。在那个冗长而混乱的梦中,他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井,退找不到路,进找不到头,只能在无尽头、无边际的巨井中游弋。人是不可能长期潜伏于水中的,除非是变成一条鱼。或者像是那个很早的美国电视剧《大西洋海底来的人》中说的,最终跟那些海底来客同化,成为古书上说的鲛人。”哥舒水袖说。

    鲛人即美人鱼,是被中国古代诗人反复歌颂过的美好形象。只不过,近代远洋科学家已经考证清楚,鲛人是鱼,但却跟“美人”无关,只不过是一种“人形海兽”。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令弟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之极,竟然能梦见与鲛人为伍。”我回应。

    美国电视剧《大西洋海底来的人》是七十年代轰动一时的科幻长剧,给闭塞的中国电视剧市场吹来了一股清新之风,打开了舶来剧的一扇新奇之门。

    济南是内陆城市,距离青岛和大海还有四百公里。从心理学的观点来讲,哥舒飞天做这样的梦,只能代表他心中的两种固执情绪。第一种,他渴望大海;第二种,他惧怕大海。无论是渴望还是恐惧,都让他始终越不过心里这个坎,于是从小到大就一直做同样的梦。

    刚刚这段话一定是非常重要,否则哥舒水袖就没必要单独补充。

第55章 鲛人之泪,无底之渊(1)

    “我是一直相信预言和凶兆的,他这个梦,被我视为大凶之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他刚刚过了十八岁,我就催着他找女朋友,然后娶妻生子,为哥舒一族留后。可惜的是,他的精力全部放在追查各种古怪事件上,几十次相亲,全都无疾而终。我想,这大概就是天命。哥舒一族以整理资料、推断未来为生命的终极目标,这很显然已经接近‘泄露天机’的边界。古往今来的神谕都准确无误地显示——‘天机不可泄露’,妄泄天机,必遭天谴。”哥舒水袖顿了顿,又缓缓地接下去,“港岛有位姓查的先生,曾经从汗牛充栋的佛经之中参悟到这样四句话——”

    她看了我一样,我缓缓点头。

    “你知道,对吗?”她问。

    “情深不寿,强极必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轻声回答。

    那位姓查的先生一生著书立说无数,横跨文、政、佛三界,又在暮年时远渡重洋,去欧美著名学府深造。他自称不是智者,只是要用毕生精力探寻人生秘奥。

    那四句话是他一生所悟,告诫世人不可太贪、不可太痴、不可太执、不可太独。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境界是古代文人、政客所追求的生命极致,但近百年来,随着社会经济高速发展,已经有很多人抛弃内敛、拥抱浮躁,乘着时代的高速列车在人性的暗昧末路上越驰越远。

    “没错,就是这四句话。我用它们来告诫我弟弟,但为时已晚。早在2013济南大洪水事件发生之前,他的思想已经出现了崩溃迹象,而地下超市银光出现时,正是那大凶之兆应验的开始。”哥舒水袖长叹。

    人类的贪婪之心总是无法控制的,贪到极致,必将失去理智。

    故此,哲谚有云:天欲其亡,先令其狂。

    像哥舒飞天那样为追求诡异事件真相而不惜粉身碎骨的固执状态,已经是濒临疯狂边缘,即使不在大洪水事件中遇难,也会陷于其它危难之中。

    “他在电话里还说了什么?”我问。

    笔记簿中的简短记录令人遗憾,一旦发现文字背后另有文章,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银光的真相。

    “他还说,已经窥见了真理边界,只需踏前一步,就能拥抱大智大慧的蓝天。”哥舒水袖回答。

    这样的话近似于跳楼自杀者的呓语,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以为自己飞身一跃,将融化在动人的蓝天里,结果却是失重下坠,摔成血肉模糊的烂泥。

    我似乎能够猜到结尾,但这句话到了嘴边并未说出来——“他死了?”

    “我很想阻止他,但隔着电话线的距离,已经无能为力。从小,他就是一个固执的孩子,要什么就一定得到,哪怕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一次,他想用生命去赌,谁也阻止不了——”哥舒水袖说到这里,稍稍一顿,眼中慢慢地浮出了迷茫之色,“你是不是一直想问那件事的结局?是不是觉得……我弟弟哥舒飞天已经死了?”

    我点头,又摇头:“抱歉,那结局很容易猜到,但以令弟的智慧,似乎又出现了新的转机?”

    “对。”哥舒水袖点头,“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必定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弟弟恰恰不属于这两种结果,反而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剩下……只剩下了声音。”

    我先是一怔,但脑子里飞速一转,便理解了对方的话。

    生与死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简单来看,人类非生即死,非死即生。

    当灵媒这一群体出现时,他们在生与死之间又发现了第三种状态,也就是灵魂漂泊着的那一群“特殊人”。除了灵媒,谁也看不到“特殊人”,他们的状态只能由灵媒来转述。

    到了科技高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人类中的高等智慧者已经坦白承认,其实人类对于外部世界的认识是非常片面的,现有的知识结构必须进行大刀阔斧的删减更新,才能纠正偏颇,重回正轨。在这种状态下,唯物主义不承认的“灵魂、神鬼”也悄然浮出水面,逐渐进入了人类可以接受、辩证分析的领域。

    “他变成了灵魂?是灵媒官大娘向你透露了他的去向?”我试探着问。

    既然哥舒飞天与官大娘是朋友,那么当他变成了灵魂,官大娘自然能够轻易捕捉到他的讯息。

    我转念又想到,官大娘身躯已冷,恐怕我们身边再没有哪一个灵媒能够向哥舒水袖传达她弟弟的声音了。

    哥舒水袖眼中的迷惑更深:“我说不清楚,当日我弟弟第二次孤身进入地下超市,电话一直开着,我们始终保持联系。他走到那银光边缘时,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是这样——‘我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语气中又是惊喜,又是惆怅,随即电话就中断了。我马上打电话给齐眉,让他火速带武警进入地下超市,但上上下下搜了几十遍,银光没了,我弟弟也没了。我一直拨打弟弟的电话号码,但始终无法连接。当夜十一点多,突然有一次电话接通,我却只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呓语,其大概意思是归宿虽好,却已经不是他想要的,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回到归宿,就失去了所有。我连夜找到曲水亭街官大娘,求她焚香通灵。奇怪的是,官大娘却找不到弟弟的灵魂。这次失踪并未包括在大洪水事件中的失踪者名单之中,可我确确实实地失去了唯一的弟弟……”

    我默默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哥舒水袖。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如果哥舒飞天当日能够准备得更妥当一点再去探索那地下超市中的银光,也许就不会造成今日的失踪恶果了。他曾搜集整理了上万件诡异见闻,数十本笔记簿绝对是珍贵之极的孤本资料,但正是这种孜孜不倦的追求害死了他——不,我也许不该说“害死”二字,他的存在状态仍是一个不解之谜,不一定生,也不一定死。

    “官大娘死了。”我苦笑着告诉哥舒水袖。

    她点点头:“齐眉已经告诉过我,弟弟失踪后,我们一直跟她有联系。”

    我摊开手:“所以,一切讯息都断了。”

    她斜过身子,由枕头边取出一部黑色的手机,叹息着拿给我看:“我坚信,总有一天,弟弟的手机能第二次打通。”

    那部手机的各个按键磨损得相当厉害,数字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可知她每天都无数次按下属于哥舒飞天的那个号码。

    “希望如此吧。”我不忍心打击她。

    试想一下,哥舒飞天如果还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想尽办法回到殡仪馆来,跟哥舒水袖见面。几年过去,他一直没有出现,证明他是处在一个被禁锢的空间里。手机是一种需要电能的通讯工具,电量耗尽,还怎么能通电话?

    “从我弟弟的经历可知,古语‘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是绝对正确的。他一直在各种诡异事件中寻找归宿,最终也找到了归宿。只不过,我始终无法猜到,他的‘归宿’究竟是什么?那银光到底是怎样帮他找到归宿的——”

    我突然打断了哥舒水袖的话:“你等一下,那银光不是普通的银光,那是‘神相水镜’。你刚刚自言自语,说银光帮哥舒飞天找到了归宿……我们重新推论一下,‘神相水镜’使第一个获救的女孩子疯狂捉奸杀人,使你的弟弟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就是说,‘神相水镜’出现的时候,必定会发生诡异现象。我猜,你弟弟记录诡异事件的目的,就是从各种看似杂乱无章、毫无联系的事件里总结出它存在的规律……对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由此,我得出结论,那办公室里所有的笔记簿都是有用的,绝对不能只当成民间传说来看。

    如果哥舒飞天没有失踪,则女孩子捉奸杀人事件也会出现在笔记簿里。

    哥舒水袖受我的启发,立刻醒悟:“应该是!我弟弟说过,古人以‘汗牛充栋’来形容资料之多,其重点并非在‘充栋’,而是在‘汗牛’。牛善于负重,再沉的书籍资料都不可能令它汗流浃背,它流汗的真正原因就在于那些书中的内容。那一定是些令人类、飞禽、走兽、蝼蚁全都汗如雨下、惊恐颤栗的书籍资料,将这些资料集中在一个大房子里的人,也一定是有其重大目标。我弟弟一直想做的,正是‘汗牛充栋’的事。他终于做到了,他终于做到了……”

    一言未尽,狼嚎声瞬间响彻了小屋内外。

    在林外时,狼嚎声虽响,毕竟相隔遥远,不觉得有多可怖。

    如今,我感觉野狼就在左近,磨牙吮血,伺机突进袭击,猎杀我和哥舒水袖于利齿之下。

    “不慌,那只是千家鬼哭,万家狼嚎——杨树林下埋葬的全是罪该万死的凶顽之徒,其灵魂万恶不赦,虽亿万年不可重归轮回。人变为魔,魔转为狼,这是单属于犯罪者的轮回轨迹。叫归叫,他们反不了天,因为这一大片来自东海凤凰岛的海杨树带着镇守邪恶、禁锢幽灵的神力,自然能够把所有灵魂锁紧,护佑济南城百姓的平安。”哥舒水袖解释。

第56章 鲛人之泪,无底之渊(2)

    我听不到鬼哭声,但狼嚎声一直此起彼伏响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济南城是藏龙卧虎之地,这已经是全国公认的明面上的秘密。我由齐眉认识哥舒水袖,逐渐深入这样一个微妙世界,真算是不虚此行。

    狼嚎声越来越响,渐渐地竟然转移到小屋门口来。

    哥舒水袖缓缓击掌三声,我之前听到的动听鸟鸣立刻响起,与狼嚎声两下对抗,逐渐抵消。

    我垂首谛听那鸟鸣声,一半是我熟知的黄鹂鸟、莺歌、灰喜鹊、大雁等常见鸟类的声音,另一半则根本未曾听过。在所有声音中,尤其令我惊讶的是一种如玉碎声的鸟鸣,每次响起,都像是重锤敲碎了一方巨大的古玉,发出一连串既震耳欲聋又悠扬悦耳的动听声音。

    这两个成语本来是不可以用在一种声音上的,但此刻那声音不断传进我耳朵里,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心灵震颤,的确只能用它们来形容。

    “这声音的确好听……”我脱口赞叹。

    不知不觉中,我耳朵里的声音全都飘远了,只剩下一声又一声的“玉碎声”,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瑰丽壮烈的图画——一个高举千斤重锤的黄巾力士正大踏步前来,重锤落处,一座座玉山应声而碎,各种形状的玉块飞溅落下,彼此碰撞发声,形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最美声音。那黄巾力士高有千丈,头可摩天,所有玉山在他脚下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丘,而他的砸山之举是永不停歇的,一步步行来,一座座山毁。可以想见,全世界的玉山都将在重锤下碎为齑粉。那么,我听到的将是世界上最后的、最美的声音。自此之后,再也听不到这玉碎之音了……

    在悦耳的玉碎声里,我忽然悲从中来,鼻子一酸,眼底微微湿润。

    原来,这声音虽美,带给人的却是绝望至极的悲凉。

    我抬起头,哥舒水袖也闭着眼,微微向右侧着头,眼角已经有晶莹的泪珠出现。

    更奇怪的是,她左手中拿着一个长颈的水晶瓶子,贴在右侧腮上,等待着那颗泪珠落下去。

    狼嚎声已经消失,那玉碎声也渐渐远去,直至无声无息。

    “嗒”的一声,泪珠落入哥舒水袖手执的水晶瓶中,虽仅有一滴,却在那瓶中激起了“叮咚”一声回音。

    她睁开眼,用一个木塞将水晶瓶口紧紧塞住。

    “这是我听到的最美的……鸟鸣声。”我已经分不清那究竟还算不算鸟鸣,但百分之百确定,世间任何乐器都不可能演奏出同样的声音。

    哥舒水袖沉默地点头,眼角牵动,露出苦笑。

    “那是什么声音?”我问。

    “凤鸣之音。”她淡淡地回答。

    当她把水晶瓶珍重地放入怀中时,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空洞寂寞。

    “那么,鬼在哭、龙在笑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声音?”我记起了齐眉的话。

    “你没必要听到。”哥舒水袖脸上微微变色。

    我摇摇头:“既然来了,我就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否则的话,前辈和齐先生又何必劳神费力召我前来?”

    狼嚎、凤鸣、鬼哭、龙笑——这都是现代都市中很难听到的声音,我不想再被很多人蒙在鼓里,也不想再平凡普通中混迹,所以就必须抓住每一个进步的机会,让自己掌控越来越多的信息。

    齐眉是个极精明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拉拢我,其根本目的一定是要利用我去做某件事。

    “召你来,最大的目标就是——杀楚。”哥舒水袖压低了声音回答。

    那两个字齐眉也说过,应该是一次石破天惊的江湖纷争。

    “是吗?”我向后退步,做出“置身事外”的样子,“但我此刻更关心‘鬼哭龙笑’的事。所以,前辈,请先回答我的问题,怎样才能听到那两种声音?”

    哥舒水袖沉吟了一下,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昂起头,一字一句地问:“你听到了吗?他要听那两种声音。你请他来,是否正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我明白,她是在跟杨树林外的齐眉通话交流。

    很快,齐眉的声音便隔空传来:“正是,以你我二人的力量,已经不能支撑眼前的乱局。他虽然年轻,却是夏家唯一传人,具有无法预估的强大力量。同样一件事,他做就能圆满完成,不留一点后患。我们老了,只能倚靠年轻人去了断一切。你想不想见哥舒飞天,想的话,就按小夏的意思去办,请他帮助我们脱出记忆的泥潭。”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齐眉的声音传进来的时候,变得十分扭曲,仿佛经过了变声器的复杂加工。

    现在我和哥舒水袖所处的明明是杨树林中的小屋,树林的隔音效果应该是很弱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齐眉的声音产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很明显的,他的声音在小屋里激起了一层层的回声,就像一颗小石子在平静的湖面上连续打出十几个水漂时的“啵啵啵”的动静。

    我仰面看,这小屋的顶上是普通的木梁、檩条,再向上是芦苇草苫。刚刚从外面看,屋顶覆盖着济南城最常见的红瓦,没有丝毫怪异之处。

    唯一的蹊跷,就在于每一棵杨树的怪异栽种位置。

    这片外表平淡无奇的杨树林经过哥舒水袖的奇门遁甲之术布置后,就产生了空间与时间上的莫名变化。

    “我想见他,我更想知道,你想不想见他——”哥舒水袖说。

    “想见他的是你,不是我。你和他是哥舒一族的人,我不是。”齐眉回答。

    “你还是不改初衷?不愿改变自己?”哥舒水袖说。

    “你还是初衷不改?想要改变我?”齐眉反问。

    这两人的对话里透着古怪,我听起来倍感别扭,似乎他们现在针对一个大问题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看法,做法、想法完全相反,谁也无法说服谁。

    “你先解决小夏的问题,我们的事,从长计议。杀楚,才是眼下至关重要的大事。”齐眉说。

    “我们的事比任何事都重要,不先解决,就算解决了‘杀楚’又有何用?”哥舒水袖反驳。

    我听着他们各不相让地辩论,渐渐悟到,“杀楚”是一件大事。唯有“杀楚”胜利,齐眉才能安安稳稳地继续自己的“省城第一门客”生涯。那么,哥舒水袖究竟要怎样去“改变”齐眉呢?他俩似乎都知道,哥舒飞天并没有死,发生在地下超市中的银光事件只是导致了哥舒飞天的失踪……

    “‘杀楚’必须如期进行,不‘杀楚’,我们就都活不下去了。”齐眉说。

    “活不下去?我比你更痛苦千倍,我早已经不想活下去了。这不是我想要的世界,我早就不想活在这个世界里——这世界让我窒息,一切都让我窒息,这些土壤、屋子、大树、空气、风沙……这都不是我要的,我只要……我只要——”

    哥舒水袖话未说完,齐眉陡然大吼:“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那声音如同晴空霹雳一样,震得小屋内的空气发出“嗡”的一声,逼得我喘不过气来,向后连退三步,靠墙而立。

    哥舒水袖双手抚胸,一连深吸了三口气,才徐徐地吁出一口长气。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齐眉意识到了刚刚的暴躁,此刻语气放缓,一声比一声低沉,可见心中亦是十分痛苦,“天下大乱,枭雄逐鹿,江山如画,未来可期。水袖,这里才是我想要的江湖,你应该早就明了我的心。这么多年了,我苦心孤诣地上下经营,为的是什么?只为一个‘省城第一门客’的虚名吗?若只如此,天下英雄也真是小看我齐某人了。水袖,‘杀楚’必将如期进行,我不管你怎样响,帮我度过这个难关,以后我这条命都是你的。否则的话,我活都活不下去,还拿什么陪你天涯海角共度余生?”

    说到最后,齐眉如泣如诉,真的感人之极,连我都忍不住心软了。

    哥舒水袖微微侧着头,用心听齐眉说话。当她的睫毛轻轻颤动时,我预感到她又要落泪了。

    “你没说错,现在的济南城乃至整个天下,全都是江山如画,一片欣欣向荣、美好璀璨的太平盛世。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说天下大乱、枭雄逐鹿?岂非前后矛盾?既然你已经答应我要天涯海角共度余生,又何必在济南城苦苦流连?我不想妄自揣测你,但你所有说过的甜言蜜语,莫非一直在骗我?”哥舒水袖又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继续说下去,“万鱼之誓,刀俎成堆,身化泡沫,永离轮回——过去的誓言,不要忘,不可忘,不敢忘……你忘了吗?你忘了吗?你忘了吗?”

    她说那四句话的时候,声音与表情骤然变得无比阴冷、歹毒之极,令我不由得连打了三个寒颤。

    从这些对话中,我能听出,齐眉与哥舒水袖之间一定有某种特殊的约定,其内容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我没忘——”说完这三个字,齐眉就沉默了下去。

    “你当真要听鬼哭龙笑?”哥舒水袖问。

    一颗泪珠滑出她的眼角,垂在睫毛尖上。

    我预感到她会取出那水晶瓶来装眼泪,并且隐约觉得她做的事有某种古怪的深意。

    “是。”我点头。

    果不其然,她从怀中取出水晶瓶,缓缓地拔去塞子,放在左侧腮边,承接了那滴晶莹的眼泪。

    瓶子是透明的,瓶底只有浅浅的一层液体。如果以眼泪的滴数来计算,那大概是数百滴眼泪汇聚而成。

    刚刚我看她两次落泪,每一次都只有一滴眼泪,而且每一次都伤心到极致。由此可见,她为了收集数百滴眼泪,一定是已经伤心了数百次。

第57章 鲛人之泪,无底之渊(3)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你若真的下定决心,我就成全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说。

    我毫不迟疑地再次点头:“我已经下定决心。”

    她收起瓶子,向桌上一指。

    桌上有一个黑色的长方形锦盒,长有一尺,宽有两寸。

    “打开它。”她说。

    我走过去,把盒盖掀开。锦盒内衬着一层陈旧的黑丝绒,绒毛已近乎磨平。黑丝绒之上,横卧着一把弯月形的蓝色小刀。

    “用那把刀刺破你的左手食指、无名指指尖,然后……”她摆摆手,面容疲倦,不再说下去。

    小刀总长有半尺,刀柄、刀身各占一半。我捉摸不透小刀是何种材质锻造而成的,因为生活中见到的只是铁青色、亮银色的刀具,未曾见过有蓝色的小刀。

    我小心地拾起小刀,入手很轻,没有铁器的沉重感,也没有瓷器的凉意。

    小刀虽然也有刀刃、刀背,但这蓝色的刃看上去却极钝,不可能用来切割任何东西。

    最古怪的是,刀柄与我的掌心接触之处,竟然传来微微的暖意。

    我忍不住摊开掌心,审视着浑圆的蓝色刀柄。

    “后悔了?”她带着倦意问。

    我摇摇头,握紧刀柄,将左手的食指凑近刀尖。想不到的是,这蓝色小刀的刀尖却是锋利之极,指尖皮肤刚刚与刀尖一触,一颗殷红的血珠便迸射出来,落在刀身正中,然后缓缓浸润进去,直到在刀身上形成一抹隐约的红痕。

    “这刀有些邪气。”我仅仅迟疑了一秒钟,便沉住气,将无名指指尖凑近刀尖,令第二颗血珠射落到刀身上,与先前的血痕重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为了探知齐眉与哥舒水袖最深的秘密,不惜以身犯险,听任哥舒水袖摆布。

    蓦地,我感觉握刀的掌心里悄然渗出汗来。

    摊开手掌看,刀柄与掌心接触之处,赫然有两颗血珠滑落。血珠并没有停留在皮肤表面,而是无声地渗透进去,重新归入我的身体。

    原来,两颗血珠由左手食指、无名指离身,经过蓝刀洗礼,又回到了我的右手掌心,完成了一次奇怪的循环。

    “前辈,这是——”我开口询问,但话没说完,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浪就包围了我。

    那种感觉,仿佛有人一把将我推入了大海之中,巨浪铺天盖地而来,将我卷入谷底。

    此刻,我耳中听到的不是海浪呼啸声,而是一种古怪之极、难听之极、愤怒之极、悲怆之极的叫声。

    那声音入耳,像一把锈刀直插进来,搅碎了我的耳鼓,并且一直向脑髓、心脏乱戳下去。

    接着,那声音又变成了撕咬声、啮噬声、抓挠声、摩擦声,像一千只野狗在打架、一千只老鼠在咬床腿、一千只野猫在撕扯动物死尸、一千条毒蛇在沙地上急速追猎……而这所有的声音都是发生在我的耳鼓之内的,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一千只野狗、一千只老鼠、一千只野猫、一千条毒蛇都已经进入我的身体,正将我快速地蛀空,让我变成一具没有血肉骨骼的皮囊,把我变成野狗、老鼠、野猫、毒蛇的窝巢。

    在一切怪声背后,我听到了一阵阵哭声,哭声中又夹杂着*、哀号之声,令我的注意力忽而在哭声上忽而在*声上,一颗心也被各种声音生生撕裂。

    每一种哭声都让我联想到一个悲惨的故事,自小到大遇到、看到、听到的所有惨事全都浮上心头。我甚至想到了大哥在铁公祠内遭人利刃穿掌的那一幕,想到在极度恐惧中我一个人由大明湖中逃生的凄楚,也想到爷爷去世后天地间只剩我一个夏家人的孤单。

    如果一件惨事能让鬼魂都哀哭不止,那么在它生前,这惨事必定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解决,惨到极点,愁到极处,才会令生人死、鬼魂哭。

    中国人相信阴曹地府、阎王判官的存在,但同时也都知道,很多冤屈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未必能得到伸张。所以,地府之中,整日亦是愁云惨淡,千鬼夜哭。

    渐渐的,我觉得自己已经被哭声缠住,一直下坠,跌入黑漆漆的深海。再深的海都是有底的,但我的下坠却根本没有尽头,一直跌落,与鬼哭声越靠越近。

    再后来,我觉得并非是鬼在哭,而是我的心在一边滴着血一边哭,一切惨痛的声音都是我一个人发出的,而且我已经将世间所有的苦难冤情全都背在身上,替作恶者偿还债务。换句话说,我到达那里,并非自愿,而是含冤而至,以清清白白之躯,为世间万恶赎罪,如同当日十字架上的殉难者一般。

    “冤有头债有主,那不是我的罪,怎么可以强加在我身上——”我猛省过来,双臂一振,要挣脱开那些死死纠缠的鬼哭声。不过,我到此刻才发现,坠落太深,已经不能回头,黑漆漆的无底深渊将是我的生命埋葬之地。

    我向上看,天是黑的;向下看,海是黑的;向四周看,海浪、空气也全都是黑的。

    在这样一个漆黑的世界里,想要独清、独醒已经万万没有可能。

    “我——冤——枉——啊……”我仰天长啸,声音一出口,即被无尽的黑暗吸收殆尽,根本传播不开。况且,就算我是冤枉的,天上地下、**八荒之内,还有谁能替我伸冤?

    下意识的,我的长啸变了音调,如千家鬼哭一般,哀号*不止。

    我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的绝望无助时刻,全身所有的力气消失,只剩一副软弱怯懦的躯壳。在这样一种状况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连结束自己的生命都成了奢望。

    “起来,起来,快,给我手,我拉你起来——”有个声音在近处响起。

    我看不到说话的人,只觉得他异常熟悉。

    “走,石头,走!”他又叫。

    我伸手向前打捞,碰到一只温暖有力的手,马上一把抓住,在对方一扯之下,屈膝弹跳起来。

    “走,去走自己的路,快走!”不知怎的,他向上一挥,就把我托起在他的肩膀上。

    我踩着他的肩,奋力一蹬,便跃出了水面。

    一切痛苦诡异的幻象也在这一跃之下瞬间消失,我仍然在这林中小屋之内,面对满脸倦容的哥舒水袖。

    “你已经听到了鬼哭声,满意了吧?”她说。

    我垂首看看,脚下踩着的明明是坚实的地面。

    “这是单纯的幻觉吗?我踩着的那人——”突然间,我眼睛一热,整颗心都被痛苦攫住。

    在黑暗中,我那最后一踩,也许就已经让救我的人遭受灭顶之灾。

    “是,也不是。人类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不完整的,在幻觉与真实之间,还有另外一种状态。”她回答。

    “那是我哥哥夏天成。”我捂住胸口,骨骼之下,心如刀锯。

    毫无疑问,在黑暗中甘愿用生命救我的,是我的大哥夏天成,是血浓于水、骨肉至亲的大哥。在这世间,也唯有他才心甘情愿这样做。

    我盯着哥舒水袖的脸,涩声问:“你既然能让我去那地方,就能让我大哥出来,对不对?只要能救他,让我干什么都行。”

    长久以来,我以为大哥已经死了,死无葬身之地。

    “你明白,这不可能。我们只能听到鬼在哭、龙在笑,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回答。

    “他还活着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我追问。

    “你要去问问你的心,这答案,只有你的心能回答。”她向我的胸口指了指。

    我找不到答案,心底有个声音在咄咄逼人地追问:“他是你嫡亲的大哥,他肯救你,你能像他一样,献出生命救他吗?当日在铁公祠,你既然救不了他,为什么不能陪他一起死?好兄弟,一条心,同生共死,这不正是一个男人应该做到的吗?”

    这件事已经成了我生命中一个巨大的坎,无法翻越,也无法补救。

    我当然可以跟大哥一起死,横竖就是两条命而已,但那样的话,夏家就真的没人能够站出来报仇雪恨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硬撑着受良心指责,为的就是报仇。

    “谢谢您让我听到了鬼哭,也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我忍着心痛,向哥舒水袖鞠躬致谢。

    “齐眉没有看错,只有你能在无底之渊中幸存下来。”哥舒水袖长叹。

    我能想到,所谓的“无底之渊”就是我在幻觉中到达的地方,也能猜到,那地方并不在地球的任何一个物理存在的地方,而在人的思想、意识、潜意识之中。

    “现在,你能帮我做的,就是从那地方取得一件东西,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在你的身体和精神完全恢复之后。”她接着补充。

    我没问那是什么东西,“无底之渊”内有她需要的,可能也有我需要的。

    在大哥救我脱离深渊的时刻,我感觉他是那样真实地存在着,并非逝者仅存的灵魂。我甚至觉得,他一直都活生生地立在黑暗之中,一见到我落难,马上第一个冲出来舍身救我。

    如果他在那里,这一次我会舍身救他,宁愿自己永坠深渊,也要把他托出海面。

    “前辈,您跟齐先生这么肯定我们能够合作?”我问。

    哥舒水袖淡淡地一笑:“他手里,也有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应该是大洪水事件中“神相水镜”的线索,但毫无疑问的是,齐眉也在寻找那东西。

    “前辈——”

    我刚开口,哥舒水袖便打断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刚刚只听见鬼哭没听见龙笑对不对?现在想必你也已经悟到了,鬼哭来自你的灵魂深处,我只不过是使用了一些‘血密’的手段,牵引你反观内心,这还是比较容易做到的。相反,要想听见龙笑,需要一种缘分,因为直到现在我和齐眉都无法确定那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种惊天动地的力量。中国古代传说中,龙是能够腾云、陆行、潜海的神物,来如电,去如风,凡人只要获得它的一片鳞甲就能白日飞升、得道成仙。你只要肯合作,一定有机会听到龙笑。”

    的确,我要问的就是这件事。

    凡人几百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条真龙,只是从书中、壁画中看到其神勇矫健的形象。如果能听到龙笑,大概就距离看到真龙不远了。

    “我们就此别过了。”哥舒水袖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我再次打量着这间外观简朴粗陋、实则深藏不露的单人小屋,猜度如果小屋还藏着其它秘密的话,就一定是在哥舒水袖打坐的那张木床之下。

    蓝色的怪刀已经放回到锦盒里,它带给我的奇异感受此生难忘。

    “前辈再见。”我再次躬身施礼,然后走出小屋,循着原路退回。

    奇门遁甲之术是中国远古奇术之一,不过在布阵者没有发力驱动之前,阵势是不会显露出全部威力的。所以,只要是能够静心定慧的人,不为乱象所迷,就能走出阵去。

    距离齐眉站立之处还有十几棵白杨树的时候,隔着树丛,我已经听到了唐晚的声音:“齐先生,天石怎么还没出来?能不能去接他一下?”

    我加快脚步,绕过最后几棵树,出现在唐晚面前。

    她已经完全清醒,正在齐眉身边焦灼地踱步,一见到我,便飞扑过来迎接。

    “你怎么样?”她急急地问。

    我轻轻击掌,微笑回答:“没事,我一切都好。”

    齐眉看到我,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好了好了,我们先回大厅去办正事,其余的话慢慢再叙。”

    我回头看看天上,那龙形云彩已经消失,天空恢复了让人赏心悦目的澄澈之态。

    “小夏,我——我真的很感谢你能去见内人,你也知道,咱们生活中遇到的某些事已经不是人力所能解决的,必须求助于虚空之中的某些神力。我一早就知道,你是个非同寻常的人,将来一定能成大器。所以这一次,不管你帮我到什么程度,我都铭感五内,永志不忘。”齐眉连连拍着我的肩,态度又亲热了很多。

    我不想跟他套近乎,因为这位“省城第一门客”脸上的笑容过于鲜活生动,让人望而却步。还有,哥舒水袖用水晶瓶接眼泪的那一幕,也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不能忘记,也不敢忽视。

    “齐先生,希望我们能合作共赢。”我向齐眉伸出手,他赶紧伸手与我紧紧相握。

    “小夏,我们一定会合作愉快的,尤其眼下就有一件大事,必须是多方合作,利益共享。你跟着我,只会受益,不会吃亏。”他眯着眼睛窃笑。

    我知道,他说的正是——“杀楚”。

第58章 杀楚(1)

    肯定有一个人即将被牺牲掉,当然,这个人也许是罪大恶极、绝对该死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江湖人的事,就要按照江湖规矩来解决。所以,“杀楚”这场行动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要我做什么,最起码应该让我知道更多吧?你那么多次提到‘杀楚’,究竟要杀的是谁?”我盯着齐眉的眼睛。

    他带我来这里见哥舒水袖,将一个谜团扩散百倍,不但没有解答我的迷惑,更让我在哥舒水袖的奇术之中变得更加惘然。

    “还不到时候。”齐眉婉拒我的问题,“天机不可泄露,妄泄天机者必遭天谴。不过,我保证你一定会看到答案,很快,很快。你们慢慢聊,我先过去看看。”齐眉放开我的手,快步向前。

    唐晚跟过来,与我并肩站着,目送齐眉进了前面的小门。

    “不要急。”她轻轻握住我的手。

    “事情已经完全不可控了,表面风雨不惊的齐眉暗地里却在谋划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我们却无能为力,只是眼睁睁旁观?”我搓着手长叹。

    齐眉不说,我没法逼他说。

    作为“省城第一门客”,他巧言令色的本事远远高于我。只要他不想回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都会被他的“太极云手”无影无形地推回来。

    “我们正在被卷入江湖漩涡中,但这样也好,你是一切漩涡的引发者,你不在其中,反而就不正常了。”唐晚说。

    我看得出,她很为我担心,之所以这样说,只不过是在强颜欢笑宽我的心。

    “小屋里的情况还算好,齐眉的妻子哥舒水袖给我讲了一个很复杂的故事,办公室内所有的笔记簿——”我顿了顿,唐晚立刻点头,示意她知道那些笔记簿。

    我苦笑:“到这里来之前,燕歌行和我都看过笔记簿,了解了跟2013年大洪水事件有关的那件怪事。哥舒水袖说,笔记簿里的文字是她弟弟哥舒飞天记录的,而哥舒飞天已经在地下超市的银光中奇怪地消失。在我们对话的过程中,她两度用水晶瓶承接自己的眼泪,这真的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我从哥舒水袖与齐眉的对话中听出来,他们两夫妻之间还有一个深藏的秘密。哥舒水袖帮我听到了鬼哭之声,那真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折磨,而且鬼哭声将我拉进无底深渊,险些深坠其中。幸好,关键时刻,我大哥——似乎是我大哥出现,把我托出了深渊。哥舒水袖说,她需要我从深渊中替她取得一样东西,然后跟齐眉做交换。她还说,齐眉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

    鬼哭声带给我的震撼无比巨大,此刻提及,还是令我不寒而栗。

    唐晚一边听一边点头,直至听完,才第一时间回应:“我都听懂了,齐眉有求于你,所以才前倨后恭。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断,有件事看似容易,其他人却无论如何都完成不了,只等你出手?所以,赶来济南的每一方势力都引而不发,等着其他人先头前踩路,之后就坐享其成?若真是这样,我们就真的抢占了先机!”

    我回想哥舒水袖的话,的确是这个意思。

    她可以帮我领略鬼哭之声,必定知道那声音的厉害,不愿轻易尝试。当我能够从鬼哭声里全身而退时,她看我的眼神也起了变化。

    “应该是这样,最可惜的是,我还没有听到龙笑之声,不了解其中的玄妙。”我扼腕叹息。

    唐晚轻叹:“天石,这些事速成不得,进度太快,只会破绽百出。”

    她拉着我的手,让我转向侧面的一扇窗子。

    玻璃上映出我的影子,虽然五官稍显模糊,却已经看得出我满脸倦容,近乎强弩之末。

    “我累了,累极了。”我苦笑着承认。

    被鬼哭声纠缠时,我的体力、脑力就接近崩溃边缘,越挣扎就越是乏力。也许,忙完了今天下午的事,我就可以关起门来长睡一觉了。

    “走吧天石,坚持坚持,去完成最重要的大事。半小时过去了,那边的程序应该已经接近尾声。”唐晚说。

    我一愣,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从进入杨树林开始,直至返回林外,至少花掉了一小时时间。刚才我一直都在担心,怕是耽误了收存爷爷的遗骨。

    唯一的解释,就是杨树林内外的时空有所隔阂,导致了时间的不同步。

    时间、空间是人类在三维世界里的计算方式,如果三维世界被扭曲,那么时间、空间也一定会产生不可预估的变化。钟表是人类发明的计时工具,机械行走,没有思考与应变的功能。所以,在过去的半小时中,人类的钟表与哥舒水袖的小屋已经各自行事,互不干扰。想通了这一点,我就没必要说出来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唐晚很敏感,意识到了我的失神。

    我转过身,遥望小树林的方向。

    “那杨树林很古怪,我曾从几位医院的前辈那里得知,殡仪馆内部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任何员工不能靠近那里。医院跟殡仪馆打交道很多,所以知道一些殡仪馆内发生的怪事。两年前,曾有一名酷爱航拍的大学生借殡仪馆的地盘试飞自己刚买的航拍器,获得的影像资料中,杨树林的区域一片空白,一棵树都拍不到,画面中显示为黑色,就像有人用黑布将杨树林全都罩起来了一样。大学生感到很奇怪,把这些视频发布到网上的航拍论坛,并在网友的怂恿下,一个人进杨树林去探寻真相,结果再没回来。前辈们告诫过我,假使有一天必须要到殡仪馆来办理业务,也千万要注意避开杨树林,速来速走,不要惹是生非。”唐晚娓娓道来,又补充了这些古怪的资料。

    中国的奇术界自古就有“静室生暗鬼”的说法,殡仪馆是城市中最特殊的地方,普通人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即使没有高墙和门卫,也很少有窃贼光顾。

    哥舒飞天、哥舒水袖隐居于此,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进行自己的研究和记录,不担心有人闯入偷窥。

    或者说,他们是能够“偷窥天机”的人,洞察世间一切,一直都在毫无顾忌地蒙蔽世人、左右世人。

    进一步想,世界上所有奇术高手岂非都是如此?普通人在拥有奇术的那群人面前如同三岁蒙童一般无知,只能选择被宰杀、被渔猎的悲惨命运。

    “如果可能,连根拔除。”我低声说。

    唐晚一愕:“何必如此?如果你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奇术界的人,再去做任何事都会百倍劳神费力,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哥舒水袖如此忌惮,非要灭之而后快,或许是因为那把充满邪恶的蓝色怪刀——“唐晚,哥舒水袖拥有一把蓝色的小刀,非金非铁,刀柄上带有温度,且能过滤血液。正是通过它,我才听到了鬼哭声。你有没有记得,世间有哪一国的刀具有这样的特征?”

    唐晚眼神一亮,不回答我的问题,立刻反问:“你刚刚简要说过,哥舒水袖使用水晶瓶承接自己的眼泪,对吗?”

    我点头:“没错。她共接过两次,每次都是在极度伤心的状态之下。”

    “用水晶瓶接伤心的眼泪,而且拥有一把蓝色小刀,世界上只有一个种族会这样做——”唐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但却没有急于说出最终答案,而是低头沉吟。

    她提到种族而不是国家、组织、民族,很明显是另有所指。

    在等她考虑问题的过程中,我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奇香。

    我立刻想到:“青岛韩氏的人就在左近,她的触角无处不在。如果没猜错的话,齐眉自以为秘密的‘杀楚’行动也早就被她知悉。”

    奇香是一种气体,随风而来,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其实我倒是希望这股奇香也能深入杨树林,跟神妙莫测的哥舒水袖做两败俱伤之争。那样,一切事实真相也许就能快速浮出水面了。

    我抬头向上看,果然看见几缕淡青色的雾气如灵蛇跳舞般越过殡仪馆高高低低的楼顶,向着杨树林方向飞速前进。

    “看那烟雾,青岛韩氏又出手了。”我低声提醒唐晚。

    唐晚抬头,表情已经变得非常严肃。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不无感慨地说。

    青岛韩氏是迄今为止出现在济南的最强大的奇术师,连倨傲自负的燕歌行在她面前都变得唯唯诺诺,不敢高声说话。她的实力如岿然不动的高山,不必张扬,已经令群雄拜服。

    与之相反的是,哥舒水袖深藏于殡仪馆这种死寂绝地,不动不响,不显山露水,更不叫嚣张扬,像一口花荫下的古潭,寒意森森,深不可测。

    “这一战的胜负,未可知也。”唐晚摇头感叹。

    按我的推断,青岛韩氏虽然表面上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屑一顾,暗地里却不肯放过任何有用的线索,并且用这种“香术”持续追踪着所有人的动向。香烟所至之处,她的眼睛、力量也如影随形而至。所以,只要她想出手,齐眉的“杀楚”计划就将失控。

    “你还没有告诉我,那把蓝色的小刀让你想到了什么?”我继续刚才的问题。

    唐晚稍稍犹豫,欲言又止。

    我叹了口气:“唐晚,你直接说出答案就好,无论这答案有多离奇荒谬,我都认真听着。”

    拿起蓝色小刀刺向食指、无名指之前,我已经对它的来历做了很多种猜测。但是,在我看过的所有古籍、兵器谱甚至军事纪录片中,从未出现过这样一种颜色瑰丽、自带温度的诡异刀具。

第59章 杀楚(2)

    “好,我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正如你所说,这答案果真是荒谬之极,你听了一定会以为我脑子出了某种问题,才会想到这种答案。普通江湖人物一听到‘蓝色小刀’就会想到剧毒、苗疆、南美土著、危地马拉黑巫术部落等等,因为自古以来蓝色就跟死亡有着不解之缘,比如那首著名的英文歌曲《loveblue》。如果没有你说的哥舒水袖第二个特征,我的思路也会一直向‘毒刀’靠拢。这样猜测的话,会遇到一个悖论,既然是毒刀,为什么你接触它之后没有中毒?当我想到哥舒水袖用水晶瓶承接自己的眼泪之时,立刻想到了世界上最奇特的一个生物种族。那个种族是生活在海洋中的,有着人的五官、身体和声音,但腰部以下却跟鱼类相同。在中国,人们把它们叫做‘美人鱼’,而在日本和东亚、东南亚其它岛国,人们则称它们为‘鲛人’。天石,我的答案就是这样了,要么,哥舒水袖是‘鲛、人’,要么她就是跟‘鲛人’异常接近、受其传染的半、鲛、半、人——”

    起初,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到了最古怪的答案,但唐晚将上面这段话缓缓地重复了两遍,尤其说到“鲛人”时,更是一字一顿,语气无比郑重。所以,我确信她说的是真心话,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

    “鲛人”在中国上古奇书《山海经》中已经出现过,后来经过美国人、日本大和民族及高丽人的反复考证,拿出了很多证据,证明“鲛人”确实存在于广阔无垠的太平洋海域之内。

    《美国地理杂志》有一期节目专门跟踪报道过“鲛人”,并在日本、印尼、新加坡、台湾的私人博物馆中拍摄到了“鲛人”的遗骸与标本。

    我相信“鲛人”存在,但却无法相信“鲛人”就在济南,就在我们身边,并且就在十几分钟前刚刚与我共处一室。

    “那并非一把真正的小刀,而是‘鲛人’的骨骼,位于成年‘鲛人’的背脊下端。你说的‘刀柄’部分实质上被称为‘神经束收集器’,向上连通至‘鲛人’的心脏、颈部、脑部,‘刀尖’则是垂直向下,主管‘鲛人’的鱼尾摆动部分。这把蓝刀等于是‘鲛人’的身体操控器,它的存在,将半人、半鱼的躯体结合在一起,不但起到骨骼支撑的作用,并且连通神经、思想、动作、呼吸,是‘鲛人’这种生物在种族进化过程中最复杂、最神秘的器官之一。全球很多大型海洋生物研究机构都已经重金悬赏,要购买一件这样的神器,却始终未能如愿。没想到,真没想到……我们竟然无意中在济南发现了它。如果这消息属实,一旦释放出去,恐怕全球海洋研究界的数百名顶级大佬就会一日内齐聚济南,把整个殡仪馆都翻过来——天石,说到这里,我真的已经无话可说了,跟‘神相水镜’有关联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神诡莫测,未来不知还有多少怪事即将发生……”唐晚说不下去,双手按着额头,连连倒吸凉气。

    关于鲛人,中国古代文献中多有记载。

    《山海经??海内南经》记载:伯虑国、离耳国、雕题国、北朐国,皆郁水南。注:离耳,锼离其耳分令下垂以为饰,即儋耳也,在朱崖海渚中;雕题,黥涅其面,画体为鳞采,即鲛人也。

    《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第六》记载: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太平广记》记载: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

    到了现代,全球海洋渔业专家公认的“鲛人”则有以下三种:

    其一、西洋人鱼,源自德国传说及诗歌中常提及的美丽鱼妖罗蕾莱。她经常会在天色昏暗不明的时候出现在莱茵河畔,用冷艳凄美的外表以及哀怨动人的歌声,迷惑过往的船夫,使其分心而失去方向,最后沉入河底。

    其二、亚特兰蒂斯遗民。末日降临之后,亚特兰蒂斯的幸存者在水底的岩洞安下身来,最终改换体貌,可以在水下用腮呼吸,并迁移到海洋更深处,在海床上建造了穹顶城市,用如同海底山脉一样的岩石外壳将其隐蔽起来,在不被地表世界发现的情况下秘密存在了一万多年,并在十二个穹顶城市里发展出和平、有序的文明,不受任何地表人类的骚扰和朝代更替的影响。

    其三、黑鳞鲛人,即传说中的“美人鱼”。世界各地已经有很多人发现人鱼的尸骨,美国海军还曾捉到过一条真正的**鲛人。黑鳞鲛人的油膏燃点很低,只要一滴便可以燃烧数月不灭,所以古时贵族墓中常有以其油脂作为万年灯(这种发明是从中国古代秦始皇陵墓开始)。据调查,这种鲛人全都聚居于太平洋中心一座死珊瑚形成的巨大岛屿之下,其间洞穴纵横交错,深不可知。它们经常在附近海域发出古怪的声响和光影,吸引过往海船客商,遇害者被分尸啮噬,连骨头渣都不剩一点。有些航海高手捕捉到活的黑鳞鲛人后,将其宰杀晾干,然后灌入它的油膏,制成东海长生烛,售卖给南美土著头领,价值不菲。

    于我而言,无论哥舒水袖属于哪一种鲛人,都是一件既诡异又可怕的事。

    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一旦散发出去,只怕会引起济南全城大乱,民心浮动。

    “当务之急,是远离齐眉与哥舒水袖。她要你去的地方是连鲛人都无法抵达的无底之渊,你若去,九死一生。”唐晚说。

    我明了唐晚的心情,她始终把我的安危放在首位。

    “眼下,只有他们俩能提供‘神相水镜’的线索,这才是最重要的。”我试着捋顺思路,“燕歌行看到那笔记簿之后,一定有了自己的计划,围绕齐眉撒下了大网。他对‘神相水镜’志在必得,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可用的线索。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暂时是安全的。哥舒水袖要我替她求取的东西非常宝贵,焉知不正是大家要找的‘神相水镜’?”

    唐晚的眼睛刹那间一亮:“没错,没错。”

    现在,我已经知道,哥舒飞天消失于地下超市的银光,在捉奸杀人女子的话里,那银光即“神相水镜”。也就是说,哥舒飞天消失于“神相水镜”。齐眉与哥舒水袖对话时,曾经提到过,他们两人都期望见到失踪的哥舒飞天,而我是可以帮助他们实现愿望的。那么,假如我能按照哥舒水袖的授意去到无底之渊,拿到那有可能是“神相水镜”的东西,才是真正独占先机。

    “我必须跟齐眉合作。”我做了决定。

    唐晚皱眉:“但那实在太凶险了。”

    我回想哥舒水袖的模样,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

    “我们边走边看,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再做孤注一掷之搏。”唐晚说。

    在我们对话、沉思的时候,空中的烟雾已经全部无声地消失,预估中的战斗并未打响。

    我握住了唐晚的手:“接下去,我们尽量不要单独行动。一旦齐眉主导的‘杀楚’行动开始,外面的江湖局势就要乱了。我可以冒险,但你不能。”

    唐晚仰面看着我,眼中柔情浮动:“好,我听你的。”

    回到大厅,我和唐晚坐着等了十几分钟,焚化炉的电脑才“嘀嘀”蜂鸣,提示工作程序已经结束。

    工作人员揿下电钮,担架车由焚化炉中撤出来,耐火陶瓷板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几段骨灰,只有头部、胸部、肋部的骨骼没有移位,其余部分,全都烧得坍缩下去。余烬还未消失,有些骨头缝中还有明火跳动着。

    白骨并不可怕,尤其那是爷爷的遗骨。

    我站起来,恨不能扑上去拥抱那些散落的骨头。

    “冷静,冷静。”唐晚跟着起身,用力挽住我的胳膊。

    我的喉头被噎住,想说什么,张开嘴,声音却堵在喉咙里。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相信夏老先生的在天之灵并未走远,他一定希望你能承接所有夏家人没能完成的事业,笃定沉稳,淡然自处,不给所有窥伺者留下可乘之机。天石,这大厅里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但外面不知有多少敌人的眼线虎视眈眈。你必须冷静如常,妥善处理眼下的一切琐事。夏家只剩你一人,未来夏家是名动天下还是寂寂无闻,全都看你了。”唐晚急声说着,右手探到我的颈后,拇指按在我的大椎穴上,顺时针大力揉搓。

    我感到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几乎就要当场喷出来。

    爷爷患上老年痴呆之后的种种件件,全都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脑海里飞速掠过。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这是两件最令人心酸慨叹的事。我相信爷爷昔日也是叱咤济南的大人物,否则不会有那么多江湖大人物亲自赶来吊唁。江湖,就像一个巨大的磨盘,把所有辉煌人物磨碎,不紧不慢地转动着,磨尽一切,到最后尘归尘,土归土。那么,我和唐晚的未来是否也是这样?即使百倍努力,终将化为泡影?

    “天石,你看着我的眼睛——”唐晚低叫。

    我感觉自己的脖颈已经僵住,艰难地扭动了一下,颈椎竟然发出“喀嚓、喀嚓”的连续怪响。

第60章 杀楚(3)

    四目对接之时,我看到唐晚眼中全都是痛入骨髓的怜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石,这件事一定会过去,我们一定能冲破艰难险阻,重新傲立于潮头之上。”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爷爷……没了,我爷爷没了……”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两句话,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看着我天石,你听我说,爷爷走了不要紧,我今天当着爷爷在天之灵发誓,我唐晚此生绝不离开你半步,全心全意辅佐你,天涯海角,永不后悔——”唐晚低叫着。

    我还想说什么,她突然踮起脚,嘴唇紧贴在我唇上,用热吻封住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个吻很长、很甜、很柔,像一块叠得方方正正、厚厚实实的纱布,包住了我心灵的伤口。

    在那一吻里,我和唐晚的心已经毫无间隙、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了一起。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生命中的定海神针,混乱烦躁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的唇缓缓分开,唐晚两腮上的红晕已经快速扩散开来。

    “我没事了,你放心。”我抚摸胸口,那里不再气血翻滚,喉头那一口血也慢慢地顺行归位。

    “那就最好了,我知道你一定能撑住。”唐晚转身,捂着脸冷静了几秒钟,再回过头来,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工作人员用铁簸箕将骨灰扫下来,头骨和身体骨骼各占一个簸箕。

    “知了——知了——知了——”一阵蝉鸣声突然响彻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大厅。

    我一惊,五脏六腑突然急速搅动起来,那声音竟然像是从我腹中传出来的。

    “什么声音?”那个工作人员纳闷地嘀咕着,“好像是知了在叫,这里怎么可能有知了叫?何况也不是知了出土的时候啊?”

    我向肚脐位置一摸,立刻觉得腹部正在不停地震动。

    众所周知,知了是靠腹部的发生器震动来产生噪音,一旦将它腹部紧紧捏住,则声息全无。

    我明知道那声音不可能从我腹中发出,但还是觉得,肚脐眼之内,有股莫名的力量正在向外涌动。

    唐晚真是机警,伏地细听,随即向那担架车下面一指:“在那里了!它就在那里!”

    我和那个工作人员同时弯腰,果然看见一只寸许长的知了倒贴在担架车下面。这应该算是一只刚刚孵化出来的知了,身体和翅膀都没有变黑,仍旧是稚嫩的淡青色。

    “怎么可能——不可能有知了、知了在、在那里,好几百度、好几百度的高温……”工作人员急得结巴起来。

    的确,担架车刚刚从焚化炉中退出来,与耐火陶瓷一起经受了烈火狂烧。别说是一只真知了,就算是一只铁铸的知了,也早熔化为铁水了。

    “是啊,怎么可能有知了在那里呢?”唐晚回头,皱着眉看我,嘴唇噏动,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我看得出,她说的是“血胆蛊婆”的名字。

    在老宅,我误杀了血胆蛊婆豢养的“鬼脸雕蝉”,当时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现在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行事太过莽撞了。

    这只烈火中永生的怪蝉只能是属于血胆蛊婆的,唯有她才能造出这种神出鬼没、匪夷所思的蛊虫来。

    工作人员拿起旁边的吸尘器,刚要指向那只知了,就被唐晚制止。

    “不要管他了,你去忙吧。”唐晚吩咐。

    工作人员想说什么,唐晚已经板起了脸:“你没有尽到照顾好老人遗体的责任,老人胸口衣服被划的事我已经拍了多张清晰的照片。如果你不想多事,应该知道怎么做。”

    “好吧,好吧。”工作人员立刻软了下来,丢下吸尘器,由侧面小门逃开。

    “你有没有觉得,知了的主人就在左近?俗语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们当着主人的面,怎么好意思欺负一只小小的知了?”唐晚嘴里说的话虽然轻巧,一直起腰来,便拉着我后退五步,靠墙蹲伏。

    “血胆蛊婆一定也来了——对了,她自称是楚王麾下的人,难道齐眉布下的‘杀楚’计划对付的就是楚王?”我记起了老宅内发生的那一幕,对血胆蛊婆的手段甚是忌惮。

    其实也不仅仅是我,所有江湖人物见到苗疆来的蛊术高手都会绕着走,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招惹他们。

    “我们姑且不管这知了是哪里来的,先由着它去。如果齐眉要对付的是血胆蛊婆,那我们就暂且作壁上观,等他们分了胜负再出头。”唐晚的选择相当明智,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杀楚”,只不过是江湖纷争的一个小小缩影,仿佛溪水流到一个拥堵的节点上,被拦腰阻住之后,必须在堵与疏之间做一个短暂的了断,才能继续向下顺畅流淌。

    “杀楚”,就是一个堵与疏的过程,但根本不是江湖战争的全部。

    正如老百姓所说,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江湖也是如此,离了任何人也照样转,“杀楚”结束,还会有“杀张”“杀王”“杀赵钱孙李”等等各种行动计划,而江湖这条漫漫大河在许多杀戮结束后,还将缓慢而沉重地向前流淌,与时间日月同朽。

    “你腹中不舒服?”唐晚心细,注意到我的双手一直捂在腹部。

    “我射杀了血胆蛊婆豢养的‘鬼脸雕蝉’,一定是留了后患,不过还撑得住。”我不想多说,以免令唐晚过分担心。不过,我腹中似乎有一只锐爪昆虫正在缓慢爬行,就像一只复活了的知了一般。

    苗疆蛊术千奇百怪,养蛊、种蛊、解蛊的方法更是千变万化,基本上所有蛊术都必须由下蛊者亲自来解,才能彻底连根拔除。否则,只是治标不治本,徒留重重后患。

    我们都无法解释那知了怎么会攀附在担架车的底部,就像之前我无法解释那鬼脸雕蝉为什么会出现在爷爷的冰棺中一样。看来,这个问题只有血胆蛊婆本人才能解释了。

    “我们究竟该怎么处理眼前这知了?捕捉它还是任由它飞走……”唐晚自言自语。

    蓦地,远处的玻璃门后面有人影一闪,紧接着知了叫声大作,随即振翅而飞,向那玻璃门冲去。

    那人影一闪即逝,我根本来不及判断那是不是血胆蛊婆。

    “我们该怎么办?阻截还是——”唐晚只来得及叫出这些,那知了去势如电,已经长啸着飞出玻璃门,转眼不见。

    “飞走了也好,至少留那样一个怪物在身边,不是什么好事。”我跟唐晚相视苦笑。

    如果可能,我情愿一辈子再也不会跟血胆蛊婆有任何交集。

    最早期,江湖中的名门正派把苗疆蛊术视为装神弄鬼的骗术,对炼蛊师深恶痛绝,必诛之而后快。可是,后来他们才发现,所有的杀人者都以凄惨十倍的死亡方式追随炼蛊师而亡,很多炼蛊师能够释放出*一般发作的蛊虫,在炼蛊师被杀的情况下,所有中蛊者的下场让人怕得不敢看第二眼。

    于是,名门正派对苗疆蛊术的态度由“厌恶”变为“恐惧”,闭关自守,不敢对敌。这种态度遂助长了炼蛊师的气焰,大肆离开苗疆北上,侵入中原宝地。

    就在当下,血胆蛊婆孤身出现在济南,就足够让当地的江湖势力惊恐万状了。

    从这种出发点上说,我和唐晚应该全力支持“杀楚”计划,以确保济南城不受炼蛊师所侵。

    经过这一耽搁,骨灰已经落了凉,我把它们小心地放入骨灰盒里。

    唐晚蹲下来帮我,将掉落在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放回骨灰盒里。

    最后,我用黄缎子把骨灰盒包裹起来,连打了三个死结。

    “好好的一个人,最后只剩这么多了。”我抱起骨灰盒,不禁感慨落泪。

    我们走出大厅,燕歌行站在台阶上挥手,有辆七座的别克商务车开过来,他亲自替我拉开车门,等我上车。

    殡仪馆的大院里停着三十几辆车,台阶上下站着七八十人,全都是为爷爷而来。可惜的是,生前痴呆寂寞的爷爷再也看不到眼前这种风光场景了。

    “走吧,小夏。”燕歌行提醒。

    齐眉在车子的另一侧挥手,表情严肃,情绪低沉:“小夏,送夏老先生走吧,墓地在南山柳埠,是柳埠镇第一探穴高手龚老先生帮忙择定的。”

    我点点头,紧紧搂住骨灰盒,弯腰上车。

    唐晚跟在我后面上车,替我向燕歌行致谢:“多谢燕先生。”

    燕歌行谦逊地弯了弯腰,然后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驶出殡仪馆,我由车窗向后看,所有车辆浩浩荡荡地跟上来,引得两侧路人止步观望。我知道,在他们眼中,这是一场有排场、有面子的出殡仪式,普通百姓谁都看不到葬礼背后勾心斗角的种种故事。

    江湖之中,越是人前有礼有节,背后就越出手狠辣,一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谋杀全都发生在声色犬马、歌舞升平的伪装之下。

    看得出,燕歌行与齐眉已经达成了高度默契,联手帮我给爷爷送行。

    “有被利用的价值,也是一种价值。”我淡淡地冷笑。

    “天石,不要把骨灰盒抱得那么紧,放松一些。”唐晚柔声说着,轻拉我的胳膊。

    我松了口气,直了直腰,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用力过猛,双腕内侧已经被骨灰盒的棱角挤出了两条血痕。

    车子由西环路向南,过了南环路,沿着去仲宫、柳埠一线的郊区公路飞奔。

    窗外已经看不见拥挤的车流,也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取而代之的是田野、绿树、果园和溪流。近几年,济南的南部山区大搞农家生态旅游开发,经济、环境都有了大幅提高,已经成了继老济南大明湖、千佛山、趵突泉传统景区外的崭新景区,为济南旅游注入了崭新的活力。

    在这种清新美丽的环境中前行,我的沉郁心情也开解了不少。

    “不管燕歌行、齐眉出于什么目的帮你,总归来说,他们忙里忙外,省了咱们不少事。昨天下午,我听他打电话,知道他这一次为了给夏老先生寻找一个上佳的墓穴,与齐眉一起通过官面上的关系,辗转找到柳埠第一探穴高手龚老先生,派专车过去,请龚老先生出马。现代人都知道好墓穴旺子孙的真理,所以南部山区一代的好穴都被占得差不多了。燕歌行雇了一顶四人抬小轿,抬着龚老先生在九顶塔北面的山坳里转了一整天,才选中了一处名为‘丹凤朝阳’的好地方,寓意为——丹凤朝阳,名震东方,出人头地,代代吉祥……”

    老济南人世代相信“吉穴旺三代”的道理,只要家里稍有能力,埋葬老辈人的时候都会谨慎地择穴。

    燕歌行、齐眉连这一点都替我想到了,真的是足够细心。

    “他们是好心?”我问。

    唐晚无法回答,因为她也能感受得到,燕、齐二人都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当下,我们怎么才能辨别别人是否好心呢?好人、歹人又都没在额头上刻着字。”唐晚苦笑。

    车进柳埠镇的地界,我的电话响了,竟然是沙老拳头打来的。

    电话里,他的语气有些迟疑,也有点惴惴不安:“石头,你爷爷落葬了没?我告诉你,盖土之前,多给你爷爷磕几个头,问问他,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这几天我晚上一直睡不着,一睁眼,他就在我床前站着,非要跟我下棋练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知道自己放心不下老伙计,可毕竟人都得死,只不过次序不同罢了,他走我不难过,以后我走,别人也不会难过。”

    我恭敬地回答:“沙爷爷,谢谢您叮嘱,我都记下了。”

    沙老拳头咳嗽了两声,又重复问了一遍:“石头,你说,你爷爷临走还有未了的心愿吗?人死之前,不都是有回光返照的那么一会子工夫吗?他没对你说什么压箱子底的秘密?”

    我一怔,很明显,沙老拳头左拉右扯,是在探我的口风。

    这段路上人车稀少,司机一脚油门踩到极限,车子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前飞驰。

    “沙爷爷,您老有什么话直说就行。”我说。

    沙老拳头唉声叹气:“我就是舍不得老伙计。”

    我低声回应:“沙爷爷,我爷爷在天之灵如果有知,一定会被您的话感动的。”

    爷爷痴呆时日太久,根本没机会跟沙老拳头下棋练武。我猜沙老拳头说这些话只是一个幌子,绕来绕去,全是虚招,就是不肯说实话。

    唐晚紧贴在我身边,能够听到电话中传出的声音。

    “石头,你相信不相信沙爷爷我?”沙老拳头问。

    不约而同的,我和唐晚同时皱眉,听出沙老拳头话里有话。

    我立刻回答:“沙爷爷,这还用问吗?一百个相信。”

    沙老拳头一声长叹:“相信就好,相信就好,我跟你爷爷情如手足,就差一个头磕在地上八拜之交。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对得起你爷爷,让他走得安心。好啦,不多耽误你,挂了。”

    电话挂断,唐晚和我默默对视着,都在捉摸沙老拳头的话。

    “他心里一定有事瞒着我,这件事跟爷爷有关。”我先开口。

    “肯定是大事,他憋在心里不说,都快憋死了,所以打电话探探你的口风。我猜想,大概是跟金钱利益有关的事。他也说了,你爷爷跟他相互信任,假如你爷爷有东西要托付给别人,一定会找他。所以说,他很可能私吞了一些东西,假如你对此一无所知,不找他讨要,他也就顺水推舟,只当那些东西不存在。”唐晚的解释条理清晰。

    我松了口气:“如果只是钱,那就好说了。我虽然没钱,但也不至于贪财如命。”

    公道说话,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全都善良而质朴,保持着老济南人豪侠仗义的英雄本色。可以这么说吧,山东人是中国人里最厚道的,济南是山东省会,更是这种“厚道”的代表之地。如果不是改革开放这几十年来外地人大量涌入济南,造成了一些混乱的浊流,那么,济南城一定还是昔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好地方。

    唐晚眉头不展:“希望如此吧,你家老宅被人几次翻个底朝天,对方却一无所获。我在想,会不会你爷爷已经把重要的东西藏到了别人家里。现在沙老拳头一打这个电话,我立刻就把两者联系起来。”

    就在这时,车子驶上了一条盘山砂土路,路径狭窄,崎岖不平,车厢连续颠簸起来。

    我抱紧骨灰盒,明白唐晚指的是什么。

    如果爷爷真有东西托付给沙老拳头,那将是一个对我非常有利的崭新的契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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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奇术永相传,强中更有强中手,年轻的夏天石肩负为哥哥报仇的重任,在相术领域中艰难求索,由最普通的“眼中之相”到达“开天眼、天眼通”,最终抵达“有心之相、无心之相”的终极阶段,领导新一代的奇术师们全力对抗黑暗势力“七王会”以及日本忍术联盟“一刀流”,最后终于凭借通天奇术奇术之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奇术之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奇术之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