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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天     奇术之王txt下载     奇术之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36章 五龙潭底生死书(1)

    猝然间,我发现北屋正在“旋转”,马上双手扳着连城璧的肩膀,让她转向院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了“旋转”,我找不到第二个词来描述那三间北屋此刻的变化。

    最初,北屋位于院子的北面,屋子后面还有一道院墙。那道墙之外,就是另一户人家的院子。现在,北屋悄然逆时针旋转,变成了院子里的西屋,背向铜元局后街,面朝护城河、趵突泉北路的方向。

    “青龙变玄武,白虎变朱雀。”我低声叫出了屋顶瓦垄两侧的兽头方位变化。

    玄武为水,朱雀为火,产生这种变化后,与十八号院外的自然风水方位顺应一致,水向北流,火烧南山,由“大非”转向“大是”,等于是最佳变化。

    北屋变为西屋之后,只停了几秒钟,那种转动再次开始。

    看那趋势,如果北屋变成南屋,则青龙、白虎互换,朱雀、玄武逆转,再次背离了自然和谐的风水之相。唯一的好处,就是后墙正对由五龙潭来的“风水毒相”,能够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改善院中的风水。

    “天石,没有那么简单,以张全中的智商,已经超越了五行之术,他没有必要靠着费时费力的物理旋转来改变吉凶。你听,好大的水声——”连城璧挺身而起,左耳侧向院子,踮起脚尖倾听。

    我也听到了水声,起初只是潺潺流淌,只过了十几秒钟,水声就哗哗作响,最终变为汹涌澎湃之声,似乎整条护城河已经改道,由北下改为西进。

    屋子仍在旋转,等它重新回到“北屋”方位时,其相对高度竟然提升了差不多两米。这种变化过于明显,只要看前邻、后邻的屋顶就能轻易比较出来。

    我仓促间猜到了一件事,顿时大吃一惊:“张全中……张先生预先设下机关,竟然用改变护城河的流向来改变院子的风水。这种设计实在太冒险了,护城河北面断流,恐怕全城都要被惊动了!”

    河流是风水布局中的重要元素,也被称为“不动母尊”,对一种风水的影响仅次于大山这种“不动父尊”。

    在风水术历史上,的确有高人采取过“变更河道逆天改运”的方法,试图“与天公试比高”。最轰动亚洲的,就是二战期间“花园口黄河大决堤”的例子。彼时,旧政府派飞机投弹,炸毁黄河堤坝,导致中原大片村庄、耕地变成了一片汪洋,老百姓无处可逃,变成了大洪水中的小蚂蚁。在官方宣传报道中,炸毁堤坝是为了放水阻止日寇南下,并称取得了满意的效果。实质上,天下风水高手全都看得出,旧政府是在孤注一掷,靠着改变中原第二大河流向的方式,试图逆转中原败局。

    时至今日,旧政府因为“炸堤”事件被挂上了历史的耻辱柱,永远遭到国人批判,并且成了风水学中最不成功的反面教材。

    我闪电般想到:“彼时常先生三顾茅庐请张全中出山,张全中的每一个建议都会大大影响常先生。莫非,‘花园口决堤案’也是出自张全中的计算?如果历史真相果真如此,那么常先生就是在替张全中背黑锅了。”

    一念及此,我浑身冒出了一层冷汗。

    张全中再度使用了不正确的“改河改运”之术,改变了护城河的流向,所带来的后果究竟会是怎样?会不会影响城市命运?

    二战中,他把常先生推向了“历史罪人”的耻辱席,今日会不会又推着我重走常先生的那条老路,置我于“济南罪人”的可怕境地?

    水声越来越响,粗略判断,护城河从我们的正东面改道,笔直向西、向下,一直钻入铜元局后街地底去。

    “我们去看看。”连城璧向东一指。

    之前,我们赶往五龙潭北墙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从十八号向南三排房子之后,有一条东西向的小街,能够通往河边。

    我和连城璧并肩向南,到了小街左转,迅速赶到河边。

    眼前的情景与我预想的差不多少,本来平稳向北的护城河到了十八号正东时突然下陷,流入一条与河道东西等宽而南北约有四步的裂隙之中。

    护城河的水是由五龙潭、趵突泉外溢的泉水汇集而成,清澈明净,自成一景。眼下,那裂隙将护城河从中截断,裂隙向北,水位大幅下降,露出河底铺砌的石板来。

    “裂隙通往西边,铜元局后街下一定有暗河,才能吃下这么多水。”连城璧说。

    我扶着栏杆向下望,为张全中的胆大妄为而惊诧,同时也为他不拘一格、独辟蹊径的做事方式而暗赞。

    身为奇术师,不但所学知识要“奇”,更重要的就是在前人基础上推陈出新、别具一格地做事,将一个“奇”字贯穿于自己的生命之中。

    张全中能在百年之内超越他人,成为“江北第一”,正是他不走寻常路的结果。

    我们与其在这里讨论流水变向,不如思考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过去看看。”我拉着连城璧的手,沿着河岸向北去。

    趵北路上的路灯很亮,不时有夜班的出租车飞驰而过。不过,那些为了生活而飞蝗一样奔忙的老百姓是不会注意河道里的异状的,他们的眼睛只会盯着街道两边,随时准备靠边停车,把那些喝得酩酊大醉的夜行者送到城市的角角落落里去。

    河水改道引发的动静只会影响铜元局后街上的住户,但张全中的死士们已经承包了整条街道。就算天塌下来、地陷下去,没有张全中的命令,他们也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起初,我以为张全中把老巢建立在十八号,只是为了随时接受死士们的保护。现在看来,他已经将整条街建设成了自己的王国,并以此为据点,任意指挥调度,展开惊天动地的行动。

    他所做的事,总是提前布局,点与点之间的联系如草蛇灰线一般。敌人就算击溃了其中的某一点、某几点也毫无用处,因为他布局太深,任何敌人都不能将其连根拔除。

    到了那裂隙的正西面,我立刻感到整片街道都在剧烈地颤抖,可知地底流水奔行之急。

    南面的水位也在下降,估计再有半个小时,五龙潭、趵突泉两地的存水就会流干,从泉城广场、西门桥一直到少年宫桥、大明湖西南门的近三公里河道将全部干涸,水落石出。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而张全中将十八号院内的屋子逆时针旋转之举,就是打开裂隙的机关。

    “张全中真神人也——他能让静官小舞复活,又能切断护城河水,以后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有这样一个神人存在,济南城内的其他奇术师说不得要相形见绌了!”我无声地长叹。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连城璧忽然开口吟诵。

    河上果然有清风徐来,北面河道内的确水波不兴。南山耸峙,半月渺小,而很快我们就要目睹南段河道水落石出。这十六个字应景之至,但有给了我某种玄妙的启迪。

    “解铃还须系铃人,最终答案,都在张全中那里。”连城璧说。

    从前,她主导秦王会事务时训练有素、坚决果敢,没有任何问题能难住她。现在,受困于张全中的神机百变,她变得畏手畏脚,不敢擅作主张。

    我很难判断她是变聪明了还是变胆怯了,但我深知,从前可以“走一步看一步”,现在则只能“走半步看半步”,越小心收敛,越不会犯错。

    哗的一声,我们的左后方出现了奇怪的动静。

    我回头看,一条极长的折叠钢梯由十八号的屋顶探出来,一直伸向河中,插入那道黑沉沉的裂隙之中。

    很快,张全中握着静官小舞的手出现在钢梯上,衣袂飘飘,缓步而行。

    我似乎猜到了答案:“水穷之后,河底出现暗道。张全中的目标就在暗道之内,我和连城璧也必须跟进,才能获得更大的突破。”

    “我可以打电话调一些帮手来,我总觉得,咱们两个的智商加起来都不一定斗得过张全中,更何况还要多加一个静官小舞?”连城璧苦笑着,把电话抓在手里。

    “人多只会坏事。”我直截了当地否定了她的意见。

    张全中虽然拥有满街死士,此刻却一个都不带,或许正是跟我持同一观点的缘故。

    “如果再有类似于‘鲛人鬼市’的话题,你绝对不要满口答应了,好不好?算我求你,好不好?”连城璧低声嘱咐。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但那些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夏兄弟,上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全济南城最有价值的地方。”张全中走到我的身边,扬手招呼。

    我点点头,手按河边的青石栏杆,飞身上了钢梯。

    出乎意料的是,张全中并未邀请连城璧上来,而是大步向前。

    “张先生,我朋友连小姐可否一起去?”我赶紧问。

    走在后面的静官小舞开口:“夏先生,连小姐就算了。我觉得,她已经很累了,应该回去好好休息。”

    我对这种解释并不满意,索性停步,挡住了后面的静官小舞。

    关键时刻,我要跟连城璧同行,才能做到彼此照顾、共御强敌,实现“一加一大于二”的良好效果。

    “连小姐不适合到那里去,真的为她好,就不要让她去。”静官小舞继续解释。

    我转头看,连城璧靠在栏杆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头顶是天上落下的月光,脸上则是河水反映上来的另一种月光。

    她的脸极白,眉极黑,身上的衣服本来就素淡,又在月光、夜色的双重浸润下,也变成了沧桑不已的灰白色。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祥之兆铺天盖地而来。

    在我眼中,此刻的连城璧就像烧纸铺子里扎出来的纸人,无论穿戴上多么光鲜亮丽、花花绿绿的绸缎衣服,仍然只是个纸人,最终命运不过是在熊熊烈火中付之一炬。

    张全中也停步,仰面向上,凝视连城璧。

    “她的确累了。”我涩声说。

    “回去休息,好好地、平平安安地睡一宿,到明天正午之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张全中说。

    我们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连城璧脸上,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阿璧,回医院去,好好休息。”我说。

    医院是个救死扶伤的地方,只要不是飞来横祸,那么任何急症都能化险为夷。至少目前看来,还没有一个地方比医院更安全。

    “好,我回去,你多保重。”这一次,连城璧变得很听话,不等我重复第二遍,就乖乖地点头答应着。

    “走了,走了!”张全中挥袖大叫。

    我向连城璧挥手,跟着张全中走入裂隙。

第437章 五龙潭底生死书(2)

    南面来的河水沿着裂隙的南沿向下,悬吊为一块闪亮的瀑布,向黑暗中跌落下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钢梯的落脚点远离那瀑布,大概是在河道向下的十米深处。

    我们从钢梯上下来时,正好站在一个向南的地道入口处。

    张全中没有停步,直接进入地道。

    裂隙中下来的水是从地道口西面流走的,那里不但有条暗河,而且既平且阔,比护城河道宽出两倍有余。正因如此,河水才能在短时间内宣泄完毕。

    “请吧。”静官小舞赶上来,跟我并排站在一起。

    我使劲吸了吸鼻子,地道里传来的潮湿味道有点熟悉。

    “故地重游而已。”静官小舞又说。

    我们并肩向前走,只进入地道十步,我就幡然猛省,原来这就是我在幻象中跟静官小舞一起走过的地道。只不过,那是它是东西向的,而如今在张全中的乾坤挪移之下,它变成了南北向,并且将入口掩藏于河道之下。

    怪不得连城璧在西门桥东面反复钻探都找不到地道,原来它已经被张全中藏到这里来了。

    “我记得,上一次比我们先一步进来的还有很多人,最终却下落不明。他们呢?去了哪里?”我问。

    那都是些活生生的人,身后有父母妻儿,也有家庭和生活。他们失踪了,一个个家庭也就都支离破碎了。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他们的下场只能是被归类为弃子,布成几十个疑阵,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夏先生,任何一个成功,都是‘一将成名万骨枯’,所以你们中国的古人留下‘慈不掌兵’的古训。如果你想成功,那就忘记过去横死疆场、马革裹尸的那些人。忘了,你距离成功就不远了。”静官小舞说。

    我对她的话不敢苟同,尤其是一想到五龙潭血案中只有她和张全中活下来,就觉得他们是踩着所有死难者的头顶侥幸逃生的,似乎极不道德。

    “快走吧,跟上,跟上来……”张全中在前面二十步以外回头召唤。

    我和静官小舞闭嘴,加快脚步,跟上张全中。

    “那老女人——那挑着馄饨担子的老女人是云南昭通五毒教的人,她性格乖戾,七岁时就投毒杀人,至三十七岁时手上已经有四百多条人命。五十七岁时,她在东京与山口组老板娘争夺一个演电影的小白脸,一口气毒杀了山口组九十人,几乎凭一己之力全灭山口组。六十七岁,跟了她十年的小白脸反水,给她下了蒙汗药,然后绑起来送给山口组。我救了她,用十万两黄金买下她的命,又亲手替她凌迟了那小白脸。于是,她投入我门下,甘心三世为奴。不要看她可怜,她只要在馄饨里加一点特殊的调料,我们就肠穿肚烂而亡。夏兄弟,我骂她,那就等于是拿她当自己人,让她有家的归属感,始终老老实实地潜伏于铜元局后街。还有其他那些人,无论哪一个都是大奸大恶之徒,最少的身上也背着十几条人命。他们只认我是主子,在我面前卑躬屈膝,但我知道,这只是表象,当我的气场不足以压制他们时,所有人都将临阵反噬。苗疆炼蛊师汇聚五大毒虫炼蛊,终身饲养,不离左右,成为炼蛊师行走江湖的独门法宝。大家都知道,炼蛊师一旦失势,蛊虫就会第一时间知晓,然后反噬其主。夏兄弟,我向你解释这些,就是要告诉你,身为一个大人物,不要以善良、怀柔、温情去驾驭下属,而是要有霹雳手腕、雷霆手段……”

    他说了这么多,最重要的就是最后一句。

    我苦笑一声,反驳不得。

    与上次的行经路线稍有不同,我们在连续的蛇形转折后,进入到一个葫芦形的密室之中。

    在这里,弧形的墙壁上写满了文字,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将每一寸空间都充分利用起来。

    密室中央有一段是环形缩窄的,等于是葫芦的“腰”部。再向前去,石室直径稍小,等于是葫芦的上半部分。

    我靠近墙壁细看,原来书写者使用了“嵌套笔法”,每一个大的汉字的笔画空隙里又嵌着小字,小字空隙里再嵌上更小的字。如此再三嵌套,最大的字约有拳头大,而最小的字则只有拇指大。

    这种书写方式常见于白道囚牢之中,那些冤情深重、余恨未了的人就会利用囚室里的每一寸墙壁,将自己要说的话写在上面。再宽的墙总有写满的时候,所以囚徒就发明了嵌套写法,大套中,中套小,小套更小……直到一间囚室的四壁、屋顶、地面再也找不到下笔之处为止。

    这种写字艺术最终发展为独特的囚室文化,在西方行为艺术家的群体里大肆流行,并有借着互联网传遍全球之势。

    我只读了几行字,就知道写字者文字功底深厚、情感饱满丰富,UU小说的句子文采飞扬,引经据典,远胜过如今报纸上那些酸溜溜的千字文。

    “可怜吾子,少小失父母逗弄之乐,长大无父母荫蔽之助。更兼身在奇术门中,自然命运多舛,颠沛流离,生活之困苦,可想而知。然,我辈奇术师一生,所求者为何?难道仅仅是生儿育女、美满家庭、夫妻和谐、父慈子孝的恬然生活?非也,非也,非也,堂堂中华大国,巍巍泰山北斗,吾辈奇术师若不能做到为国家射雕引弓于大漠、四夷宾服于夜郎、挥斥方遒于藏边、快船杀贼于扶桑,即便活过百年,有何用耶?故,生命在质而不在于量,惟愿吾之后代,能谨遵祖辈教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比肩先哲,追随前贤,留一世英名于人间……”

    这些话的口吻光明正大,一看就知道是具有远大抱负、伟大理想的人所写,每一句话都能抄录下来,作为子孙后代的座右铭。

    “不知道是什么人留在这里的,更不知道,是多么寂寞的岁月,才让人有时间、有心情在壁上留下这些话?”静官小舞一声长叹。

    “我们去哪里?”我问张全中。

    “去一个连我都无法猜度的地方。”张全中向前指。

    这幽深的地道似乎是永无尽头的,斗折蛇行,延伸向黑暗的远方。

    “在奇术的世界里,一旦被困,那就不是以日、月、年来计算的,而是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永永远远。如果有百年光阴,别说是这两间石室,就算有两百间、两千间,也不够铺陈书写的。夏兄弟,所以记住,永远不要忽视这种囚徒困境,即便是西方至尊大神,也不一定有办法捱过漫长岁月。”张全中在我肩上轻轻拍打着。

    我记起了放在静官小舞老屋床头的那只蝉蜕,她说过,张全中的灵魂曾经深藏其中。

    从1937年至2016年,中间相隔七十九年之久,他以不可见的形式屈身于彼处,其间甘苦,如人饮冰,冷暖自知。

    “谢谢提醒。”我深深地点头。

    我们走过那葫芦形的石室,缓缓前行。

    “哗、哗……嗵、嗵、嗵……嘭、嘭、嘭……”一阵古怪的声响从前方低处遥遥传来。

    张全中不开口,我也没有多问。

    再向前去,我们似乎进入了一条下旋的通道,绕着一个直径约有十五步的空间前进二十圈之多。

    我暗自估量,通道的下行坡度为三十度左右,这一段路走下来,我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在地面之下五十多米。

    五龙潭是老济南人最熟悉的一个泉池,在民间留下的传说也最多。不过,大多数人只关心潭水的情况,却想不到潭底之下另有乾坤。

    那些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每个声音传来时,我都觉得脚底的地面轻轻一颤,竟然有种身在大船舱底的古怪感觉。

    老济南民间传说中,五龙潭是东海海眼之一,水性超强者能够潜泳至海眼边缘,见到东海海底的美景。

    “到了。”再转过一个弯,张全中沉声提醒。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弧形窗口,长度约有十步,高度差不多在四米左右。室内十分晦暗,但那窗口外面却是幽蓝一片,竟像是无底深海一般。

    我走近窗口,立刻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你为什么不问,那是什么地方?”张全中问。

    我摇摇头,凝神向外望着。

    那片幽蓝神秘而渺远,目光尽头,竟然有一颗璀璨的明星正在闪闪烁烁。

    静官小舞也走上来,贴近窗子,深深地向外凝视着。

    “那地方跟鲛人有关?”我淡淡地问。

    我这样问,张全中就免去了很多解释的环节,大家腾出时间,讨论更重要的问题。

    “对,一针见血,你猜得很对。”张全中回答。

    无边无际、幽暗无底的深海令人恐惧,但那颗星却似乎能够给人希望。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自古至今无数航海日志上都曾记载过“鲛人以歌声引诱水手”的诡异事件。

    “那是鲛人的天堂,也是鲛人的地狱。”静官小舞说。

    “除了赎身,还有什么办法能摆脱‘鲛人之主’的掌控?”我问。

    虽然我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答案,但我想从张全中、静官小舞口中获得印证。

    “还有办法,但却比登天还难。那就是击杀鲛人之主,或者联手他人,取而代之。”张全中立刻回答。

    这也是我反复思考后获得的答案,可惜,正如张全中所说,要做到这件事,比登天还难。

    鲛人之主是海上霸主,历代帝王是陆上霸主,两强并存的平衡局面并不容易保持。纵观人类历史就能知道,每隔几百年,帝王就会被后来者推翻,新登台者传位数代后,又被新的起义者消灭。此起彼伏,更迭不已。相反,鲛人之主却永霸海上,代代相传,从未听说被什么势力掀翻过。

    “的确很难。”我轻轻点头。

    张全中走过来,抚摸着那窗口,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淡然笑容。

    “张先生,你笑什么?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击败鲛人之主的线索?”我问。

    铜元局后街一役,他全力做局,才在富士山来客、王煜、我、连城璧的帮助下勉强提携静官小舞度过一劫。劫后余生之际,他露出这种成竹在胸的表情,一定是找到了某种有利的契机。

    “有人已经到那里去了——”他身子前倾,额头紧贴在窗上。

    窗上镶嵌的不是玻璃,而是上等的天然水晶,所以才能抵抗高压、高寒,历久弥新,晶莹通透。

    我不愿被他牵着鼻子走,也像他那样,额头抵住水晶窗。

    这一次,我深深感到,水晶窗外即无边深海,而整个地道、五龙潭甚至济南城、山东省都悬浮于大海之上或者大海之中。

    日本人因居住于根基脆弱的海岛而倍感焦虑,深恐有一天如电影《日本沉没》中虚构的那样,随着坍塌的大陆架一起滑入太平洋大海沟,成为第二个陷落的亚特兰蒂斯。

    此刻,我也有与那些日本人相同的焦虑。

    “人类永远需要抉择,道义向左,私心向右;大我向左,小我向右;得到向左,失去向右……胆小自私的人,永远选择有利于自己的那条路;伟大高尚的人却永远面向大海,春暖花开。我相信,那两人已经投身于幽蓝深海,走上了奋不顾身的刺杀之路。你猜,这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全中的问题令我难以捉摸,就算有人展开刺杀鲛人之主的行动,跟我又有什么直接关系呢?

    “张先生,不要刻意难为我了。我不是你,算计不到那些问题的答案。”我说。

    他费了那么大工夫带我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问我几个问题的。

    “夏兄弟,你真的答应我们去鲛人鬼市?”张全中紧盯着我的眼睛,目光炯炯,如同火炬。

    静官小舞就在旁边,我不想含糊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便郑重地点头。

    “那好,天明之前,我就带你去。”张全中松了口气,用力挥了挥手。

    我意识到,每次他做出重大决定时,都会用这样的动作做辅助,以此加重语气,增强信心。

    “在哪里?”我问。

    张全中欲言又止:“到了就知道了。”

    我们对话时,静官小舞也将额头贴在水晶窗上,闭上眼睛,双掌合十,应该是在祈祷。唯一不同的,她的双掌并未竖立在胸口,而是稍稍向上,中指的指尖抵住了自己的下巴。

    “我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全力去做。”我说。

    “好,好!”张全中彻底放下心来,说这两个“好”字的时候,语气变得跳跃洒脱起来。

    与他不同的是,静官小舞一走进这个空间来,就深深地沉浸在巨大的悲哀之中。

    我不是鲛人,无法体会鲛人遥望故乡时的心情,但我猜那一定是绝对的“两难”之情。

    大海是鲛人永远的栖息之地,也是他们死亡之后唯一的归宿。她爱上张全中,就像游鱼爱上了飞鸟,要么跳上陆地奋不顾身去爱,要么潜入水底忘掉这交会时两人眼中激发的光芒。

    静官小舞选择了前者,就不得不承担离乡背井、漂泊不定之苦。

第438章 五龙潭底生死书(3)

    “走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张全中说。

    我向外走,他走过去牵起静官小舞的手,拉着她向外走。

    “我们还会回来的,我答应你,一定卷土重来,带你衣锦还乡。”他柔声说。

    回到那葫芦形的石室时,我取出手机,将墙壁上的字迹全都拍摄下来。

    “夏兄弟,面对太多资料的时候,如果你定力不够,就会迷失其中。”张全中提醒我,“所以,我建议你不要过度分心,最好适可而止。”

    我笑了笑,先检查所拍照片的清晰度,又针对其中拍得不清楚的位置多补了几张。

    不管是什么人留下了这些字迹,都值得后人珍惜并学习。

    一瞥之下,我又看到这样一段话:“父母对待孩子不可偏心,时时刻刻都要做到一碗水端平。这是最难掌握的艺术,但吾辈必须去做,否则后患无穷。天无十日,地无双龙。十日,十灭其九而余一;双龙,必有一亡而天下太平。最难做的选择,正是最该做的选择,这一选择,别人无法替代。正如吾食指、中指俱病,斩其一而得痊愈。斩食指乎?斩中指乎?谁能教我?食指、中指皆是我指,斩之,痛彻肺腑。这一刀,终究是要斩下去的。我在此徜徉不去、举棋不定,皆为此事。仓颉造字之后,从未有人能够从挥洒文字中提炼绝顶智慧,今日从吾开始,事可期也……”

    我不禁长叹,不知道留下满壁文字的前辈最终是不是已经顿悟是非,亦或是作茧自缚,困厄至死。

    “能写下来的文字,都没有教育意义。能说出来的痛苦,都不是切肤之痛。夏兄弟,你想透过这些文字参悟五龙潭下辛秘,真的是白费心机了。这些文字我连读了三年半,在超过一千天的时间里反复揣摩其中的要义,结果却大失所望。拍就拍了,千万别‘物物于物’,做一个茧子将自己缚住……”张全中已经退出了石室,径自向回走。

    静官小舞跟随在他身边,垂着头,情绪十分低落。

    我补拍了最后一张照片,匆匆离开葫芦形石室,追赶他们。

    奇怪的是,在一个三岔路口处,我竟然看不到他们的背影。按照直觉,我应该进入右前方的地道,那正是与来时相反的路径。

    “向左去哪里?”我无意中向左前方一瞥,发现头顶的砖石、墙上的石缝、脚下的青石板都似曾相识。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与静官小舞同时被困的那间有着水晶天窗的石室。

    按照第六感的提示,我确信只要进入左前方地道,就能直达那个地方。

    “先去看看,故地重游,看看静官小舞到底是怎样借助幻象破灭的瞬间错乱来到真实世界的。跟着张全中走,他只带我看应该看的,将我的思维完全禁锢住……”我一边想一边向前跨步,进入左前方那条既陌生又熟悉的通道。

    越往前走,我的思路越清晰,不顾危险,一路飞奔。

    很快,我就到了那石室之中,并且仰头于水晶窗之下。

    五龙潭的水就在水晶窗的那一面,现在是和平年代,再也不会出现血腥杀戮的五龙潭惨案,外面只有和平喜乐之声。

    我环顾室内,似乎又看到穷途末路、身怀六甲的静官小舞蜷缩在石室一角的情景。

    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早已经不是日本侵略者,而是东海之内的超级霸王鲛人之主。为了推翻她,我愿意成为茫茫暗夜里的一根火柴,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嗵的一声,头顶上方的水晶窗突然震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了。

    我抬头看,水晶窗被一件东西严严实实地遮住。

    当那东西随着水波动荡而向侧面移动时,我马上看清那是一个人,一个溺水者。

    当然,那人俯身向下,我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脸。

    只这一看,我像是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里,从头到脚透心凉,而且身体从外到内全都结了寒冰,已经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

    水晶窗外露着的是连城璧的脸,我太熟悉这张脸,一刹那间以为她是在开玩笑,稍稍定神以后,我才意识到——“连城璧已死,危险并未远离。”

    我甚至来不及呼痛,转身向外跑,要将这个可怕的讯息传递给张全中、静官小舞两人。

    就在那个三岔路口上,我们三人撞见。

    “连城璧……已死!”我艰难地分两段话通报了这五个字。

    张全中的淡定微笑冻结在脸上,但他很镇定,马上吩咐:“头前带路,我们去看看。”

    在我的潜意识中,从来没想到连城璧会死。

    她是如此果敢坚韧,遇到任何问题都能及时地想出对策,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无愧于“秦王会二把手”的江湖地位。

    我们都还年轻,即使身处腥风血雨的江湖之中,却都坚信能够在任何危急关头化险为夷,从别人跌倒之处一跃而过,成就非凡的事业。

    现在,她死了——她竟然死了,就死在上一次张全中做局之处。

    我带着张全中和静官小舞向通道尽头赶,脚下有些慌乱,身体不停地左右摇晃,肩头连续撞在墙上。

    很快,我们到了那有着水晶天窗的石室。

    静官小舞长叹一声:“又是这里,唉,又是这里!”

    张全中大步超过我,走到天窗下面,仰面向上看。

    我预感到自己的情绪正在走向崩溃,马上后背贴墙,死死咬住舌尖。

    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明明站得笔直的张全中与静官小舞也仿佛变成了哈哈镜里的人物,忽而粗大如斗,忽而瘦高如竿。

    “这是怎么回事?你到这里时,连小姐就已经出事了吗?”张全中问。

    他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像是一只破鼓在橐橐响着。

    “我刚进来不到一分钟,她就落下水来。”我集中全身的力气,才把这两句话送出喉咙。

    我不忍心看那天窗,也不敢看天窗外那张脸,心里一直在反复念叨:“如果我不把她一个人抛下就好了,如果我不把她一个人抛下就好了……”

    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不是有了凶险预兆,也许我就带她一起进来了。

    四个人都是行家,既然我、张全中、静官小舞同时有了预感,那么连城璧也不会懵然无知。

    正是因为我们试图避开凶兆,才导致了真正的悲惨事件发生。

    “我们上去,先找人救连小姐上岸。”张全中说。

    我情不自禁地嚎叫起来:“她死了,救上岸也没用……她死了,她死了……”

    “不要激动,夏兄弟,我来想办法,我来想办法!”张全中双手击掌,试图唤醒我的意志力。

    我以残存的理智命令自己:“去拿鼻烟,鼻烟能救命,去拿鼻烟,快去拿……”

    这时候,我的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从口袋里取出鼻烟壶的简单动作至少费了半分钟,之后双手配合,拧开盖子,根本来不及将鼻烟磕在手腕“鼻烟穴”内,而是直接凑近鼻孔。

    “连城璧一定不愿看到一个彻底崩溃的夏天石,她死了,我更得坚强,替她料理身后的一切。她就算死了,也会在天上看着我,一直默默地看着我。”我强迫自己冷静,而王煜留下的鼻烟也的确有着不可思议的奇效,连闻几次后,我的头脑便渐渐清醒。

    “我先上去,你们随后来。”张全中已经冲出了石室。

    “节哀,保重。”静官小舞好心劝我。

    手脚的麻痹感觉消失,我攥着鼻烟壶,在右腕鼻烟穴上连磕了六七次,然后将一大撮鼻烟一口气吸进去,忍不住呛咳起来。

    “连城璧不会死的,我也不会让她死。张先生能解‘死毒’,就能想到办法解决任何问题。”我一字一句地说。

    “夏先生,你不要钻牛角尖,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问题,其解决方法一定不同。我想,咱们先出去,然后从长计较。”静官小舞说。

    我转身向外走,一个踉跄,险些跪倒。

    静官小舞快步过来,费力地抓住我的右臂,搀扶我前行。

    从那石室到河道里的裂隙是相当长的一段路,我至少跌倒了二十几次,全身都是尘土。如果没有静官小舞相助的话,只怕我倒下的次数还要增加一倍。

    我们沿着不锈钢长梯上岸,没有停下休息,直接沿着河岸向南去。

    就在半小时前,我和连城璧曾从这条路上经过。仅仅过了半小时,她就离我而去,并且是以一种惨烈得令人绝望的方式。

    “你猜……凶手会是谁?”我的嗓子已经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如果惨案因我而起,那凶手就是鲛人之主或者他派来的人;如果惨案与济南城江湖势力倾轧有关,那凶手就可能是秦王会的敌人;如果惨案跟连小姐的命运有关,那就是上天的旨意。”静官小舞列出了所有的可能,但每一种都不能确定。

    我呵呵冷笑,奋力前行。

    连城璧若是真的死了,我将与以上的三种势力终生为敌,绝不妥协。

    她的死,像一只千斤重锤,狠狠地击中了我的心脏。然后,我的心也似乎已经随她去了,胸腔内空落落的,什么都没剩下。

    我们翻过了五龙潭公园北墙,稍稍辨别方向,直奔潭西侧的樱花林一带。

    近四年来,五龙潭樱花节已经成了济南人固定的观赏节目。这些樱花树一半来自日本著名的樱花产地厢根县,一半来自湖北武汉大学,都是再三精选的当世正宗品种。

    我第一次从水晶窗里看到连城璧时,注意到水中有漂浮的樱花花瓣,所以才判断那天窗就在这边。

    张全中此刻就在樱花林边站着,另有七八名工人已经划船下水,正撑着长篙、贴着潭边缓缓向正南面去。

    “给我一副水靠,我下去……我下去……”我无力大叫,只能哀求静官小舞。

    “你情绪不对,不能下去。夏先生,你先坐下,让工人们去找。”静官小舞摇头拒绝。

    我再次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五龙潭都围着我左旋右转。到了最后,潭在天上,月在脚下,五龙潭已经倒扣过来。

    “这样也好,把潭里的水全都倒出来,就能找到她了。”我的脑子已经极度混乱,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一口鲜血涌过喉关,哇的一声喷在樱花树上。

    “连城璧,阿璧,阿璧,你怎么能离我而去——”这是我陷入昏迷之前,以最高调门、最尖厉、最痛苦、最愤怒的声音吼叫出来的一句话。

    上天真是害我,我刚刚帮助张全中救醒了静官小舞,不求名利,无私奉献,只为促成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做了件大好事,上天却反手给了我一巴掌,瞬间把连城璧的年轻性命攫走。

    难道真的如老济南人说的那样——好人活不长,祸害一万年?

    这一变化中,上天待我太狠,我不服,我绝不服。所以这一次,我要怒撼天威,从九幽阎罗王手中,再度把连城璧夺回来。

    我以全部热情待人,我以捍卫国家民族荣誉为重,我以身为济南人为荣,我以维护江湖和平为己任……我已经准备做个好人,反遭上天重创。那么,难道上天是要我做个玩世不恭、不爱国家、不爱家乡、独善其身的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之人吗?

    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是非对错的上天要它何用?我要奋起精神,一棒打碎青天,也学张全中,要带着连城璧“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她死,我也死。

    我活,也要她活。

    这一生,不过如此而已。

第439章 锦鲤吸血局(1)

    这一回我睡了很久,比上次连城璧送我进医院的时候至少长十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偶尔睁眼,看见窗外是深沉黑夜,再度睁眼闭眼,白天、黑夜、黑夜、白天就那么循环过去。

    有人进来给我打针,有人用听诊器探察我的心脏、肺部,有人扒开我的眼皮用强光手电反复照射,有人把我抬上冷冰冰的放射台去拍各种透视片,有人趴在我耳边轻轻叫我的名字……对于这一切,我浑不在意,心底只剩自责。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连城璧?”我反复问自己,但却给不出答案。

    天地之间,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自唐晚之后,关心我的人再度消失。

    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又是一个雾沉沉的暗夜,旁边只有一盏落地灯孤独地亮着。旁边的矮柜上,人体数据检测器忠实地记录着我的心跳、血压等等生命指数。

    这是一个白色天花板、绿色墙壁的高级病房,除了卧室,外面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会客厅。

    我撕掉胸口的静电感应贴,再把左手食指上的探测夹子摘掉,缓缓地翻身下床,赤着脚走向窗边。

    病房所在的楼层极高,向外一看,半个济南城皆在眼底。

    很快,我就发现了省立医院的霓虹灯牌子,才明白自己已经住进了这所全省最高等级的医院。

    “好吧,我又活过来了。”我向着无尽的暗夜自嘲地冷笑,“阎罗王不收我,大概就是要我给连城璧报仇吧?”

    在我脚下,城市的每条街道都像人体的脉络或者血管,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这个城市的秩序就是靠这些街道来维持的,几百万人清晨出门,黄昏归家,建设这个城市,也靠着这个城市活着。他们是卑微的蝼蚁,但城市需要蝼蚁,否则就只是一座没有生命力的荒城。

    荒城的未来是什么?历史上的西域三十六国已经给出了非常严峻的答案。楼兰、高昌等国曾经是大戈壁上的繁华大都,国民都以为这些城市将永远存在,成为旅人们的救命之地。可是,当所有人抛弃了那些暴君和城池,转瞬间,人去城空,墙垣倾颓,最终成了黄沙掩盖下的古国遗址。

    城市需要建设者,城市的江湖需要奇术师,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普通百姓有生老病死,奇术师也要面对生离死别,这也是事实。

    我真正不甘心的,就是连城璧在如花年纪横死。

    她原本可以有最美好、最辉煌、最灿烂的未来,成为秦王会的当家人,成为江湖各派中独树一帜的女王。

    我们是共同出生入死过的好朋友,如果她能有那样的成就,我愿意衷心祝福她。

    “笃笃”,门被敲响。

    我回过头,一个白衣护士轻盈地走进来,左手托着记录夹,右手握着一支圆珠笔。

    “嗯,夏先生,您身体刚刚复原,不要在窗前受凉,还是回到床上去躺下,可以吗?”她微微鞠躬,态度温和,极有礼貌。

    “张全中呢?静官小舞呢?我要见他们,马上就要见他们。”我冷淡地回应。

    护士轻轻皱了皱眉,然后摇头:“嗯,夏先生,您说的这两个名字我都没听过。送您过来的那位小姐姓官,一切费用都是她预存到财务科的。另外几个来照料您的人都是她带来的,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就不清楚了。”

    我沉吟了一下,马上吩咐:“给官小姐打电话,我要见她。”

    “官小舞”是静官小舞的化名,就像“老胡”是张全中的化名一样。在这个年代,再提张全中、静官小舞已经无人知晓。

    “好。”那护士性格温顺,马上从护士服的口袋里取出手机,替我拨打电话。

    电话接通,她轻盈地绕过病床,把手机递给我。在我接电话的时候,她又弯下腰,从病床底下的鞋架上取下一双崭新的一次性拖鞋,轻轻放在我的脚下。

    我听到了官小舞的声音:“喂,哪位?”

    她的声音是那么年轻,看起来岁月并未在她生命里留痕,七十多年的时光全都绕着她过去,根本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冲击。

    “我是夏天石,我要见张先生。”我说。

    “好,五分钟就过来,我们在医院的西区贵宾部。夏先生,你能这么快醒来,我真是太高兴了——五分钟后见。”她说。

    挂断电话,我问那护士:“我睡了多长时间?”

    既然静官小舞那样说,我以为自己最多也就躺了一周或者十天,不会更长。

    护士翻了翻记录夹,把最底下一页的日期读给我听:“五月十九号,今天是六月二十二号,总共入院三十三天。转到这个特别高等病房之前,您一直都住在高危监控室。在那边住了十一天之后,两轮专家确诊都没有大问题,才转到这边来。”

    我对“三十三天”这个时间长度感到吃惊,同时,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不满意。外面有那么多事等着解决,我却被悲观情绪击倒,不负责任地蜗居于省立医院一个多月。

    “绝对不能有下次了!”我在心底郑重起誓。

    “夏先生,请穿上拖鞋或者回到病床上去。房间里的温度为摄氏二十二度,上下误差零点五度,这是住院部最高技术领导针对您的病情做出的特殊决定。另外,这个房间里设置了全天二十四小时无死角静默监控,您有什么需要,只要按铃或者打手势,我就马上进来。”护士彬彬有礼地说。

    我没有过多在意她,脑子里全都是疑问,等着向张全中提问。

    “夏先生——”

    我挥手打断那护士,沉声吩咐:“你先出去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

    护士后退一步,微微鞠躬,然后走出去。

    大约过了四分钟,张全中领先进来,静官小舞随后而至。

    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并没有看见我大病康复后的喜悦神色。诚然,没有任何事值得喜悦,因为我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夏先生,恭喜你一切健康。”静官小舞礼节性地说。

    “连城璧在哪里?”我盯着张全中。

    冲动是魔鬼,所以我在他们出现之前,已经调匀呼吸,让自己处于冷静、镇定的状态。这屋内的空调温度低于舒适温度约四度,正好能帮助我控制激动的情绪。

    “她还好。”张全中回答。

    “什么意思?”我追问。

    “我已经布下了‘锦鲤吸血局’,目前看,趋势平稳,她的身体机能正在缓慢恢复。从生理指标分析,她会缓慢好转,但这个过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慢慢来。”张全中说。

    静官小舞打开臂弯里的挎包,取出一个平板电脑,放在床头桌上,轻轻揿下开关。

    连城璧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不过在她与摄像镜头之间竟然隔着一层水,水中还有三四条色彩斑斓的锦鲤缓缓游弋着。

    我探身拿过电脑,把音量调到最大。

    看情形,连城璧是躺在一个透明的密闭盒子里,身上穿着蓝白条病员服,十几条线缆由病员服的袖子、裤管中伸出来,再从盒子一角的防水孔连接出去。

    那盒子应该是套在另外一个更大的盒子中,沉没于水下五六十厘米处。

    锦鲤不止三四条,在另外的方向还有一些,总数为十二条,全都是两尺长的一年生青壮年好鱼。

    “谢谢。”我没有提任何问题,因为我的眼睛看见了一切问题的答案,根本无需赘述。

    张全中已经做了我期望他做的一切,所以只有“谢谢”二字是我应该说的。

    “这个局是从上古神农氏的‘搜脉八法’里衍生出来的,从前我曾用过一次,效果极好。”张全中沉声解释,“直到现在,外界传闻的那触山而亡的大员仍然好好地躺在阳明山的‘千秋万岁养生馆’中。”

    从“触山而亡”四个字,我就能猜到张全中指的是谁了。

    “我应该去看看她,可以吗?”我问。

    我对张全中的态度越来越礼貌,越来越客气,因为如果没有他布设这种续命奇局,连城璧在过去的三十三天里早就化为一捧骨灰、一方坟茔了。

    “当然可以。”张全中点头。

    静官小舞按铃,吩咐那护士送一只轮椅进来。

    我没有冲动到赤着脚飞奔着去看连城璧,而是慢慢地穿上拖鞋,坐到轮椅上。

    “唐小姐,你下去吧,我自己会推夏先生出去。”静官小舞吩咐那护士。

    那护士躬身行礼,无声地退了出去。

    我听到那护士姓唐,心中有所触动,但只是刹那间的感受,瞬间即逝。

    静官小舞亲自推着轮椅出门,穿行于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我把‘锦鲤吸血局’安排在贵宾部的最私密套间里,把那地方包了三年。夏兄弟,我处理不完这件事,哪里都不会去,哪怕是陪着你一起变老。”张全中说。

    我很感激他,这种情况下,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能帮助我和连城璧。

    “好。”我只回应了一个字。

    那走廊宽大而空旷,从头到尾,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

    我们乘电梯下降,又横向穿过另一条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的长廊,转折两次,进了一套比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更加奢华的房间。

    进入房间的露天浴室后,我看到了电脑里出现过的那两个透明大盒子,也看到了安详躺着的连城璧。

    一组安装在加长大摇臂上的摄像头停在盒子上方两米处,将连城璧全身的情况传输到右侧会议桌上的六台高清显示器内,并且可以随意做局部放大。

    我站在大盒子外面,表面不动声色,内里也心如止水。

    对于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只有耐心接受,然后谨慎地寻求改变。

    锦鲤很美,颜色和品种各个不同。当它们穿行于小盒子的上下左右时,仿佛要将连城璧托起来,又好像是在与她快乐嬉戏。

    “要不要单独跟连小姐待一会儿?”静官小舞问。

    我从轮椅上起身,缓缓地摇头。

    无知的少年才会用毫无意义的枯守来浪费时间,我已经过了那样任性的年纪,时不我待,失不重来,只有迎着悲惨的命运奋力出击,才能拯救一切,重新开天辟地。

    “跟我说一些有用的情况。”我面向张全中,神色淡定,语调冷静。

    “好。”张全中点点头,走向会议桌。

    他打开了一架投影机,正面的银色幕布上立刻出现了自动切换的图片。图片中不见连城璧,只有五龙潭西岸樱花林的多角度实景。

    “我查了全部监控,地段是由铜元局后街到五龙潭,时间段则是从我们下河到出河的五十二分钟。在一百七十个公共摄像头、五十五个商业摄像头、四十个私人摄像头拍到的影像资料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符号。”他说。

    照片流暂停,一个巨大的抽象符号驻留在屏幕上。

第440章 锦鲤吸血局(2)

    直观看,那符号是由一丛火焰与一条被火焰包裹的鱼形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火焰气势极盛,那条鱼则横亘火焰之中,只露着头、腰、尾三部分,其它位置则被火焰遮盖。

    我在书中见过这符号,它代表的正是东海鲛人之主的权威。

    翻阅古版《史记》和《资治通鉴》的影印本,就能在春秋战国到盛唐的这段历史中见到这种符号。很多民国版本以它来代替海上神秘势力,与现代建筑业代替混凝土的“砼”字意义接近,已经成为行业内约定俗成的规则。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问。

    连城璧与鲛人之主没有过节,更没有矛盾,而对方掩杀而至,只能是为了追击静官小舞。

    火是由张全中、静官小舞引发的,却要连城璧为此买单,这实在说不过去。

    “是。”张全中点头。

    “实在对不起。”静官小舞向我深深鞠躬。

    事到如今,埋怨无用。唯一要做的,就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还有什么?”我问张全中。

    张全中按下遥控器,照片流继续进行。

    其中一组图片中,连城璧被裹挟着南行,由五龙潭东墙水闸处进入,走向樱花林。

    另一组图片中,连城璧站在五龙潭西岸,肃立不动。在她身后暗处,影影绰绰站着数十名黑袍人,前胸后背全都绣着那种火焰与鱼的符号。

    “连小姐浑身没有任何伤痕,我判断,她是中了鲛人的摄魂术,精神处于被禁锢状态。摄魂术是鲛人横行大海的最重要武器之一,分类极多,超乎想象。我了解的只有十几种,而据不完全统计,近海鲛人已经掌握了八百多种摄魂术。太平洋那么大,南方暖流、北方寒流、深海乱流不计其数,各种鲛人流派多如牛毛……所以我想,除非找到这些敌人,否则谁都解不了摄魂术。夏先生,我能力有限,只能贡献这么多意见了。”静官小舞饱含歉意地说。

    “‘锦鲤吸血局’能克制摄魂术带来的脑力退化、肌体萎缩等副作用,要想解决根本问题,就是奋千钧之力,直捣黄龙府,如当年岳武穆一样,敌强我更强,敌狠我更狠。”张全中补充。

    这的确是唯一的捷径,除此之外,就只能让连城璧闭目等死,如同毫无知觉的植物人那样。

    “给我方法,我去执行。”我说。

    现在,我尽可能地用最短的话表明意思,并且极力控制情绪,保持绝对的冷静。刚刚看过的所有图片已经深深镌刻在我的脑子里,以后即使只看到那群人的背影、侧影,我都能准确无误地将他们从茫茫人海里揪出来。

    “所有资料已经传递到你病房内的电脑里,你回去慢慢看。从今天起,一位姓陈的全能教练会定时到你病房,从零开始,教你搏击术、冷兵器格斗术和枪械使用。你需要有超强的体能——唉,要想对抗鲛人之主,你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张全中说。

    他对我有信心,但信心明显不足。

    “看好她,其它事全都交给我。”我淡淡地说。

    我没有在连城璧身边停留太久,那只会影响我的情绪,磨损我的斗志。

    凛冬豺狼已至,我没有多余时间可供浪费了。

    回到病房后,我第一时间打开电脑,阅读张全中传送过来的资料。

    现有的资料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介绍鲛人之主的情况;第二部分讲的则是鲛人鬼市。

    关于鲛人之主,各种正史记载、野史传闻糅合到一起后,就得到了一个“野心家、大海盗、忍术至尊、全球掠食者、反人类领袖”的形象。

    历史上,亚洲临海小国多次向中华天朝进贡,不远万里押送珠宝、奇珍到达汉唐的长安、北宋的汴京、元明清三代的北京,极尽媚态,甘愿俯首称臣。究其主要原因,就是受够了鲛人之主的威逼欺压,希望天朝能够派遣大军扫荡东海,清除鲛人之患。

    在这些资料中,已经把鲛人之主定性为全球和平之患、恐怖力量之首,其危害性超过中东小国霸主一亿倍。如果全球几个超级大国能够联合出手,从东、北、西三面合围太平洋,剿灭鲛人之主就大有希望了。

    我对世界形势略知一二,所以对资料中企盼的“三强联手”不抱任何希望。

    任何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当今杀伤力最强的武器当属超级核武,超级大国拥有的核武总量能够毁灭地球几百次都绰绰有余。

    如果三国合力攻击鲛人之主这种人类大敌,肯定要动用最高规格的核武,以弹雨轰炸的形式射入太平洋中。那样做的结果,就算消灭了鲛人之主,也会形成饮鸩止渴之势。太平洋遭到核污染,那全球的所有水域将无一幸免。

    人类失去水源,那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既然大规模打击行不通,剩下的,就是只能是希望渺茫的单兵刺杀。当年大秦强盛,其余六国也曾派出荆轲那种级别的大剑侠冒死行刺,最终毫无结果。

    我对这份资料中总结出的论点无法苟同,只是尽可能多地记住鲛人之主的资料,以做到胸中有数。

    第二部分资料提到,中原每一个繁华大城都存在“鲛人鬼市”。换句话说,鲛人距离人类并不遥远,早已经混迹其中,披着人类的外衣,私底下做着不为人知的勾当。

    从某种角度观察,当年日寇发动大规模战争前派出间谍刺探东北三省、京城军情、南北干道的诸多机密,其方式方法与今日的鲛人十分相似。

    历史总是如此惊人雷同,彼时中原人没能提早识破日本间谍的狼子野心,今日的中原人也对鲛人的潜伏计划一无所知。

    从地址列表中搜索,我看到了济南城内“鲛人鬼市”的聚集地点——登州泉。

    对我来说,那个名字并不陌生,就在趵突泉西侧、万竹园北侧、剪子巷头长春观街东侧的偏僻位置,靠近趵突泉公园西墙。

    济南七十二名泉的介绍中,也有“登州泉通海眼”的句子,但外地游客都是奔着趵突泉三股水来的,对于公园内其它小泉毫不在意,以至于前者门庭若市而后者门可罗雀。

    登州泉之名,正是来自隋唐时候的海防重镇“登州”。

    它与长春观街只有一墙之隔,从剪子巷进去到头,翻墙即是。

    从小到大,不知从那里经过多少次,却从不知道那是鲛人们集会易物之所。

    我还浏览了其它几个城市的鲛人鬼市地点,青岛城内的为八大关,烟台城内的为芝罘区环山路南山公园,大连的为第二海水浴场……我还注意到,即使是在安保力量亚洲第一的京师重地,竟然也在东四环潘家园东有一处鲛人鬼市,其历史竟然追溯至八国联军赶走西太后的荒唐年代。

    鲛人属于江湖,只能由中原的江湖力量对其清剿、围猎乃至于连根拔起,而不是靠着白道权力进行。

    第二部分对于“鲛人鬼市”有着详尽的探索,对鬼市中交易的种种奇珍异宝也做了罗列。夜明珠、龙涎香、古瓷、古金饰、檀香木、沉香木、乌木……这些似乎是鲛人们最感兴趣的,其中一部分标价极高。

    再有就是古代航海地图,也是易物中备受追捧的东西。

    从资料图片中,我看到了很多标着古代文字的航海图,最古老的,竟然是用甲骨文标注,可知它是来自殷商时期。

    我不禁感叹,人类考古学家的见识实在短浅到了极点。他们以为中国古代的航海术毫不发达,因为那时候既没有楼船巨舰,也没有罗盘和指南针,征服大海的希望近乎于零。他们采取故步自封、闭门造车的方式进行考古研究,根本没有抬头看看外面的世界。

    鲛人海生,无需罗盘大船,也能游遍全球,就像循着太平洋暖流来去的鱼群那样。

    一旦将研究扩大至大陆人、海上人这个全球领域,那么人类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就要彻底改变了。

    我快速阅览完资料,闭目沉思,让资料转化为可以储存于脑中的个人知识。

    去“鲛人鬼市”不是根本目的,我需要借助于接近那些异类,从而了解如何才能到达鲛人之主居住之地。

    我不是古董商,对鲛人宝物并不看重,只想最短时间内以最快捷的方式征服它们,给连城璧重生的机会。

    时间过得飞快,我第二遍浏览资料时,窗外已经大亮。

    姓唐的护士敲门进来,帮我测量各项生理指标。

    她的五官十分端正,专心工作时,表情严肃,不带一丝笑容。

    “你姓唐?”我问。

    护士指着自己胸前的工作牌:“唐桑。”

    我不再问,知道她与唐晚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凑巧同姓而已。在百家姓中,唐不是小姓,全国至少有数百万姓唐之人,彼此并无关联。

    唐桑检查完毕,向我鞠躬致意:“恭喜您夏先生,身体一切正常。这样的话,按照领导安排,今天就会带那位姓陈的先生过来,对您进行康复指导。还有就是,隔壁的贵宾健身室也按照领导的意见,进行了扩建整顿。方便的话,早餐后请您过去检查。”

    中国人谦逊多礼,将一切来自上峰的命令,都统一称之为“领导安排”。

    我知道,那姓陈的不是什么康复指导老师,而是张全中替我请的武术教练。

    “好,我这就去看。”我推开电脑,翻身下床。

    唐桑带我走到客厅,打开了一扇隐蔽的暗门,走进一个超过四百平米的巨大健身房。

    所有健身器械已经撤离到房间四边,中间留下了至少有十五米见方的空地。

    “很好。”我说。

    如果能在这种地方进行系统的武术训练,我一定会快速提高自己的战斗力,补足自己的能力短板。

    “夏先生,我去准备早餐。”唐桑说。

    我摆摆手:“不用了,我不饿。”

    一个身材瘦小、胸腹干瘪的老头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大声驳斥:“早餐不吃,怎么有力气练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十顿难补。从今天起,你不但要吃早餐,而且一定是按照科学营养食谱上排列的,一日三餐,顿顿定时定量。不吃早餐,不吃早餐……我真怀疑你这家伙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连这种基本常识都没有。好了好了好了,护士小姐,你去给他准备双份早餐,他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昨天没吃晚饭,而且通宵没睡。”

    唐桑温和地点头答应:“是,陈先生。”

    我看着那老头子,心里有些不舒服。

    “瞪什么眼?我说得不对吗?”老头子架子不小,左掌中托着两个纯银保健球,手指拨弄之时,发出“唰啦唰啦”之声。

    “您说得对,晚辈受教了。”我低声说。

    “受教受教,光说说有用吗?从今天起,我教你功夫,但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限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不是练武的材料,那一个月之后咱们分道扬镳,然后既无师徒之名,也无师徒之实。一个月内,你能让我满意,我就教你一些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真功夫,让你扬名天下……”

    这姓陈的老头子口气极大,竟然连“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令我禁不住暗笑。

    “教学之前,我问你一个关键性问题——什么才是打败对手的诀窍?”他围着我转圈,不停地上下打量。

    “无厚入有间。”我立刻给出答案。

    《道德经》和《庖丁解牛》中都曾提及同样的观点,以最锋利的武器袭击敌人的空门,形成巨大的强弱对比,瞬间击中对方要害,这就是取胜的关键。

    “那你把这五个字解释给我听。”他又说。

    我有些迟疑,毕竟稍有语文基础的都明白这五个字代表什么意思,越解释就会越混乱,甚至说,根本无需解释,只要这样说,普天之下的中国人就全都明白。

    “你连道理都解释不通,只以为自己已经弄懂了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岂不是缚手缚脚?如果这些道理不能应用于实战,你懂或者不懂又有什么意义?”他又问。

    “这道理我当然懂,陈先生,你说我不懂,只不过是在故意强词夺理。不信的话,咱们找一百个人来问,他们肯定都知道这五个字的意思。”我为自己辩解。

    在中国的教育体系中,孩子们从小到大,都会背诵数百首古诗、数百篇古文,积累大量的好词好句。这些就是他们长大后的语言基础,如果与人对话、撰写文章时能够恰当地引用名句,就证明他们的涵养与学问。

    这是中国五千年文化的沿革,并非一朝一夕、一人一言之功。

    “你不懂,小子,我问你对战的关键,要的是真话、实话,而你却回答我一句文绉绉的官话、样子话。如果这是考试,你只能得零分。小子,你好好想想,重新回答我。”他冷笑着说。

    我们的见面是一个很差的开端,彼此话不投机,他不满意我的回答,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想问什么。

    沉默僵持了十几分钟以后,唐桑出现在暗门旁边,微笑着招呼:“夏先生,可以吃早餐了。”

    我扔下老头子,一个人回客厅去。

第441章 锦鲤吸血局(3)

    这顿早餐真是丰盛,光是牛肉就有四个品种,而且还有不同大小的四个白水煮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另外,还有四种颜色不同的蔬菜,分别是红、黄、绿、蓝四色。主食和汤亦是四种、四碗,摆了满满一桌。

    看我连连皱眉,唐桑马上解释:“领导说,康复食谱由陈先生决定,与普通的病号餐完全不同,请您尽量配合。领导还说,大运动量、高热量食谱是相辅相成的,要想达成心愿,就要对自己进行深度改变。否则,一切大志,都是空谈。”

    我相信这些话都是张全中说的,只有他才了解我想什么,每一句话都击中了我的要害。

    “改变自己,改变世界。”这八个字就是张全中要透过唐桑告诉我的。

    我坐下,把桌上的食物一样一样送入口中,一丝不苟地咀嚼咽下。

    从现在起,我的身体不是自己的,而是属于我、连城璧两个人共同所有。当我变成钢筋铁骨之后,才能打破一切壁障,带连城璧重回江湖巅峰。

    唐桑站在一边替我剥开那四个大小不一的白水煮蛋,并一一告诉我它们分别是大雁蛋、孔雀蛋、鹦鹉蛋、鸽子蛋。

    鸽子蛋并不罕见,但前三种蛋我却是第一次见到。

    我虽然背对暗门,却感觉到老头子正在远远地审视我。所以,我一个字都不多说,只是默默吃饭。

    进餐结束时,唐桑又说:“夏先生,领导吩咐,你有任何要求,我都会百分之百满足。所以,无论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就请告诉我。”

    我无声地摇头,没有看她一眼,起身走入健身房。

    除了练武,我没有任何要求。接下来这一个月,我把自己当成是练武的机器,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这一点,无需张全中提醒,我也能严格自律。

    “想到答案了吗?”老头子问。

    我双手抱拳,向对方深深鞠躬:“老师,恕弟子愚钝,没有想到答案,还请老师指教。”

    一顿饭工夫,我找到了自己的正确定位,完全放弃自尊,将自己当成“机器”。机器是没有尊严的,更没有所谓的自我意识,别人灌输什么,就会机械地执行,绝对不会费力思考。

    思考会浪费时间,我不想多浪费哪怕一分钟。

    老头子有些意外,“哦”了一声,连退三步,紧盯着我。

    我沉默地望着他,等他说出答案。

    “这小子,怎么转眼间跟换了个人似的?”他挑着眉毛嘀咕。

    仔细看来,他虽然瘦削,但并不猥琐,只是身体、五官都比常人缩小了两三号,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有一双略微凹陷、目光深邃的眼,眉骨高耸,双眉斜挑,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我绝对没有见过他,这是毋庸置疑的。

    “战斗的关键,就是用最坚硬的部位去攻击对方最柔软之处。如果每一次战斗、每一次出拳出脚都遵循这一原则,那么十击之内,对方必败,百击之内,对方必死。这,就是战斗的秘诀。”老头子说。

    我脑中一转,这些话是“无厚入有间、至坚攻至柔”两句话的翻版,但却更直接、更易懂、更白话,即使是三岁孩童、八十老妪也能迅速理解。

    “好。”我又向对方深鞠一躬。

    高手教学,往往给予学生醍醐灌顶般的感受,只需寥寥数语,就能令学生茅塞顿开。遇见这样的老师,是我的幸运。正因如此,我只要听懂了,马上给他回应,提醒他教下一条。

    “刚刚我说的是战斗目标,现在我讲战斗方式。天下武功,无不可破,唯快不破——这句话来自于嵩山少林寺罗汉堂首座空忍禅师。中国自古就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一说,罗汉堂又是寺内研究最上乘武功的核心之地,所以空忍禅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中国武术中的无上精髓。快,是战斗的最佳方式,如果再配合上一条,那么,遇到一百个敌人,你就能击败九十九个。”老头子说。

    我能够理解“唯快不破”的武学真理,接下来该学的就是如何才能达到“快”的境界。

    “好,请告诉我,怎样才能出手更快?”我立即提问。

    “木人桩、梨形球、弹簧锤是循序渐进的三种辅助工具,各练三天之后,我会教你截拳道大师李小龙的练功方法。”他一边点头一边回答。

    木人桩在健身房的东北角,梨形球在东南角,弹簧锤在西南角,唯独西北角还空着。

    现代化技术给武术教学带来了最大的便利,根本无需武功秘籍、师父演示,木人桩后面的墙上就挂着大屏幕,循环播放着国术高手们练习木人桩的片段。

    在中国武术中,各个流派击打木人桩的手法差别极大。当下,宣传最广、影响面最大的是广东咏春派的木人桩练习套路,这也是得益于大电影《叶问》的火热上映以及著名功夫巨星甄子丹的倾情演出。

    我之前从未练过木人桩,而屏幕上的演示片段也十分简练,并不教授基本的马步和拳法,而是由一名拖着长辫子的古装武师直接展示一指刺中木人桩要害的动作。

    那人的双手食指、中指始终紧并在一起,每次攻击,都是以“戳戮”的手法,攻击木人桩的眼部、耳根、喉部、腋窝,身法手法并不华丽,但却简单有效。

    “快、最坚硬部位攻最柔软之处、无厚入有间、至坚攻至柔”——连看了十几遍演示后,我对以上四条关键战斗法则有了融会贯通的深入了解。

    我开始慢慢练习击打木人桩,潜心体会指尖刺中对方要害时的巨大破坏性。

    刺中眼部,对方立即双目失明;刺中耳根,对方晕厥;刺中喉部,对方不能呼吸;刺中腋窝,对方半身麻痹。所以,眼、耳、喉、腋都是一个正常人的要害,也是格斗中对手拼命保护的罩门。

    “我只有无限加快,才能避开对方的防守,一击必中,一击必杀。真正的杀敌之术并不需要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只需要比敌人的要害稍稍坚硬几分。”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眼中豁然开朗,再看那木人桩,竟然处处都是可攻击之点。

    老头子教给我的要诀果然实用,要想杀人,最快、最便利、最张手即来、俯拾即是的就是一个人的两只手。只有把自己的手练成最犀利的武器,才能百战不殆。

    正如北欧猎人们的那个笑话一样,两个猎人在森林中遇到饥饿的黑熊,其中一个拔腿飞奔,另一个则崩溃倒下,并且向同伴哀叹根本跑不过黑熊。飞奔的猎人直言,跑不过熊不重要,重要的是跑得过同伴就好,狗熊吃一人即能果腹,所以只要跑得过同伴,就等于是跑得过狗熊。

    人与人的对战亦是如此,只要击中对手软肋,就能闪电获胜,根本不用考虑其它。

    我并没有花一整天时间去研究木人桩,而只练了两个小时,即转向梨形球。

    梨形球的要旨是“避开敌人攻击后火速还击”,强调的是“灵活闪避”这一点。至于如何攻击,当然遵循“快、坚硬攻柔弱”这两条基本原则。

    半小时后,我便转向弹簧锤。

    与轻灵飘忽的梨形球不同,弹簧球的反弹又快又重,就像面对一个中量级的拳手,每次闪避不及,都会被它狠狠砸中脸部或者胸部。

    在长达三小时的训练中,我逐渐意识到,躲闪不是办法,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通过见缝插针、犀利多变的进攻来遏制对方的攻势。只要达到攻击得手与被击中次数的比率超过半数,那就能最终获胜。

    午饭之前,我已经在木人桩、梨形球、弹簧锤三者之间游刃有余地转换战斗理念,随心所欲地进攻、后退、闪避,完全掌握了面对不同对手时的临场应变能力。

    老头子始终留在健身房里,但并不出声指点,只是默默观察。

    午餐仍然丰盛,我像练功一样努力进餐,把吃饭当成一种与练功同等重要的任务。

    “给你看个好玩意儿。”老头子坐到我对面,左掌一撒,两个健身球落在餐桌正中。

    “教我更多有用的东西。”我低头继续吃饭,不理会那两个健身球。

    老头子嘿嘿一笑,手指一拨,两个健身球滴溜溜乱转。

    “我想学更深奥、更犀利的格斗术。”我又说。

    如果木人桩、梨形球、弹簧锤都需要练习数天的话,那么要想成为格斗高手,只怕三年五年都未必有希望。

    连城璧等不了那么久,我怕自己也没有足够的耐心与韧性。

    “什么是更深奥、更犀利的格斗术?你有目标吗?”老头子问。

    “一招毙敌。”我只回答了四个字。

    古人“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的句子已经不适用于目前的情况,只有震慑敌胆的高速杀戮,才能有效解决我面临的难题。或者说,只有无限提高自己的江湖地位,才能让进击之路变得平坦一些。

    “好,好。”老头子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我问。

    “就是现在。”老头子回答。

    他伸出食指一点,按住一个银球。

    那银球周身雕刻着复杂的兽纹,但却不是普通虎豹、貔貅之类,而是一只多眼、多口、多手、多尾的动物。

    老头子拨弄银球,将怪物最大的一张嘴对着我。

    “什么?”我猜不透他要干什么。

    “好玩的东西就在里面。”他用小指勾住了怪物嘴中的一个拉环,慢慢向外拉出。

    那拉环连着一条半寸宽的纯银薄片,薄片镂空,竟然是一连串正在习武的人形。每个人形所占的长度也是半寸,当老头子把银片拉出半尺长的时候,展示在我眼前的就是十个武者的动作。

    我仔细观察,十个武者使用的全都是大刀、棍棒、铁锤、金瓜等等力量型武器,其身法刚猛之至,个个都在以金刚猛扑、泰山压顶之势向前狂攻。

    这样的大力猛攻之下,自然可以一招毙敌,但自身消耗极大,不可能长时间作战。

    我缓缓摇头:“老师,我要学的不是这个。”

    老头子一笑,又向外拉,给我看另外十个武者图形。

    这十个武者使用的都是弓箭、弩匣、流星锤、燕子镖之类的远程攻击武器,杀人之术虽然巧妙,却也不是我需要的。

    接着,老头子又向我展示了另外两组武者,一组是练习短刃搏击、猱进刺杀之术的,如同扶桑忍者一般;一组是借助于猛禽、灵蛇等动物杀人,十分复杂,练习起来肯定事倍功半。

    我对这四组武者代表的奇艺都不感兴趣,频频摇头,谢绝了老头子的推荐。

    老头子松开小指,银片收缩,自动卷入银球之中。

    “这些都是你说的一招毙敌之术,可你却一个都看不上?”他有些悻悻然。

    我低头吃饭,皱眉思索。

    “我到底要学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我说想学一招毙敌,但根本目的不是杀人,而是以杀止杀,清除鲛人流毒,让济南城恢复和谐安宁的社会秩序,让那些对奇术一无所知的老百姓过上平静的生活。我该学什么?他能教我吗?”我暗中自问。

    “他要教”跟“我要学”是两回事,我必须按照自己的思路找寻方向,不盲目,不慌乱,才能学有所成。

    “那银球里有什么?”我的目光落在另一只球上。

    “帝王之术。”老头子回答。

    这一次,他并没有向我展示的意思,而是将两个银球拿起来,顺手放入口袋。

    “老师,什么是帝王之术?”我问。

    老头子摇头:“那是连我都没弄明白的问题,你还是不要问了,问了我也无法解答。接下来,你还是继续练习木人桩、梨形球和弹簧锤吧,这些基础功夫必须几千遍、几万遍练习才会形成肌肉记忆,在临敌对战中发挥作用。”

    饭后,我按照唐桑所说,先卧床休息三小时,才能继续去健身房训练。

    病房里的笔记本电脑被固定在一支液压摇臂上,我半躺在床上,轻轻一拉,就能把电脑拖过来,继续阅读资料。

    在“鲛人鬼市”那一部分资料中提到过,鲛人不管用任何方法获得宝物,最终都是为了进贡给鲛人之主,以换取一些有限的自由。宝物的价值直接决定了这种“自由”的宽泛度,举例来说,有鲛人进贡广西夜明珠和缅甸玉,能够换取五年自由,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内任意旅行迁徙,不受任何限制;有人进贡了唐代皇帝御笔手书的《赦东海生灵卷》,则换来了十年自由;有人进贡了法兰西皇帝远征非洲时获得的法老王权杖,则换来了二十年自由……鲛人的进贡方式、估价方式很奇怪,似乎并没有什么固定的依据,全都凭着鲛人之主的一道命令,就能各取所需,得到“有限的自由”。

    在中国,保有古董文物最多的地方自然是京师故宫。如果有某种方法将那里的宝物全都席卷一空,大概就足以换取静官小舞的终身自由了。不过,这终究是一句空话,现代盗术高手想从故宫带走一根针、一缕线都无法得手,更何况是拿走全部宝物了。

    现在,唯一可行的方向就是瞄准民间收藏家,攫取其最有价值的藏品,借花献佛,为静官小舞赎身。

    济南城藏家众多,而且有英雄山、北园这两大民间古玩集散地,价值连城的宝物时有出现,在全国收藏界的地位不输于京城潘家园。

    “为了静官小舞,让张全中去逾墙为盗,恐怕不是件难事。接下来,另一个关键环节就是深入鲛人群落之内,探听到底什么样的宝物才符合它们的价值观……”我边看边想,一阵倦意袭来,抱着笔记本电脑沉沉睡去。

第442章 与鲛人为伍(1)

    我做了一个跳跃式发展的怪梦,似乎自己重回小时候,跟着爷爷走过长春观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时,老城破败,趵突泉公园的西墙十分低矮,跟成年人的肩膀平齐。

    起初,我看不见公园里的景物,后来爷爷把我驮起来,让我骑在他肩膀上。

    我们走到长春观街中段停下,站在路南边,靠着墙向公园里看。

    不知为什么,公园里的光线十分晦暗,大概是阴天的缘故吧。

    我看到很多人,像是赶集上店一样,都围在登州泉的大池子旁边。

    爷爷也在看,看得十分专注。

    刹那间,我仿佛长大了好几岁,身边陪伴的人也换成了大哥夏天成。公园里仍然昏暗,仍然有人,但这一次我很清楚,不是因为阴天的缘故,而是因为这是在半夜里,天上悬着一弯新月。

    再后来,我变成了独身一人,斜倚在墙边,看着那群鬼魅一样的人。

    我恨他们,也可怜他们,如果没有这样一群懦弱的鲛人,怎么会有鲛人之主出现?如果他们不是人人惜命,又怎么会逼着自己千方百计获取宝物来换自由?

    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人必先自救而后人救之。

    从这种意义上说,静官小舞已经觉醒,有了“反抗、叛逃、赎身”的意识和行动。

    恍惚间,我越过围墙,走入魑魅魍魉一般的人群中,并且左右穿插,很快到了登州泉边。

    即使在夜间,登州泉里的水依旧澄澈动人,闪烁着粼粼的波纹。如果它直通海眼,那么这里涌出的水就是海眼中难得的淡水了。

    第六感告诉我,隔着泉池,有人正偷偷注视着我。更令我兴奋的是,我确信那就是在就监控中裹挟连城璧的人之一。

    “终于露面了——”我不动声色地向右移动,借着人群遮掩,接近那偷窥我的人。

    这个时序混乱的梦就结束在这里,因为有人正在俯身看着我,并且轻轻叫着我的名字,正是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梦。

    “夏兄弟,醒醒,醒醒。”叫我的人是张全中。

    我睁开眼,把电脑推开,定了定神,才缓缓起床。

    “凌晨可以去鲛人鬼市。”张全中开门见山,并无废话。

    他的手里拎着一只半旧的黑色旅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似是装着一个圆形的器皿。

    “是什么?”我指向旅行包。

    “北魏佛头,青州出土的,市场价二十万人民币,应该会引起鲛人的注意。我还会源源不断地提供这些,直到找到鲛人之主感兴趣的门类,然后投其所好,达到我们的目的。”张全中回答。

    他想得很周到,我只有点头佩服的份。

    张全中坐下,无声地审视着我。

    我们两人现在已经紧紧捆绑在一起,他帮我救连城璧,我帮他救静官小舞。

    “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良久,他微笑着问我。

    我摇头,反问:“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我还有些时间,愿意洗耳恭听。”

    张全中哑然失笑:“你这个人,总是不肯吃亏,连问都懒得问,只想听现成的。也罢,怕了你,我有一些事想告诉你,好让你了解我的秘密,对我的人品也好放心一点。”

    我不反驳他,但心里却明镜似的。江湖人没有人品可言,只有好一点、更好、好人、大好人或者坏一点、更坏、坏蛋、大坏蛋之分。

    江湖人最大的追求就是“活下去”,更高层次的追求是“活得好一点”,更低层次的追求是“好死不如赖活”。

    如果大家开始谈“人品”这个话题,那么一定是自己的“人品”有了问题。

    “我在济南城里经营了十条街,你已经看到的是铜元局后街,另外还有九条。嗯,你即将去的剪子巷尾长春观街算一条,剪子巷头上的盛唐巷算一条,最早已经拆除的邮政大楼旁边的卫巷算一条,改造完毕的舜井街也算一条。另外五条,以后遇到事再跟你说。经营一条街是什么概念?就是能将整条街当成自己的临时据点,进可率队乘胜追击,退可据险穷途死守,而这街上所有的人,无论是商人、文士、学生还是贩夫、走卒、工人,全都是你使用各种方法网罗的死士。如果我和静官小舞能够再度从生命裂缝中逃脱,刚刚说的这十条街我会全部馈赠给你。十条街加起来,近五千死士,足够让你有江湖称霸的信心了。”他踌躇满志地说。

    我对长街和死士不感兴趣,但张全中长远布局的眼光和手段的确值得我好好学习。

    “常先生三顾茅庐请我时,我的理想很明确,就想像大唐开国元勋秦叔宝那样,在庙堂直登凌烟阁,位列文臣武将之首;在江湖,仁义之名远播天下,成数百年来大侠至尊。昔日诸葛武侯未出茅庐而早将天下三分,而我,也是研究了自鸦片战争后的所有丧权辱国的条约、逢战必败的案例、积重难返的国家弊端、军阀割据的解决方法。我确信,只要我出山,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是我的对手,青天白日,仙寿恒昌……”

    这是很大的大话,但从张全中口中说出来,却让我完全相信。

    他的智商差不多是当时常先生身边所有幕僚的总和,至于几大军阀身边所谓的谋臣,更是给他提鞋都不配。

    “你是人民的救星,更是祸星。”我直言不讳。

    昔日诸葛武侯六出祁山,虽然高举“北伐曹魏、匡扶汉室”大旗,却给西蜀、陕西、山西、河南等地的百姓带来了连年灾殃,烽烟千里,民不聊生。

    百姓期待和平统一的泱泱大国,但却不是常先生所倡导的那样。要知道,常先生麾下四大家族垄断了国家所有的暴利行业,令各地民众怨声载道,早就忍无可忍。

    那么,如果获得张全中的助力,常先生在五年之内面南背北登基坐殿,则将国家引入了更可怕的黑暗之路。

    “你想成就个人理想,这并不高明。其实,你想一想,再看一看,如今的中原海晏河清、充满正气,百姓安居乐业,政府开明公平,这才是国人喜闻乐见的。所以说,你未出茅庐前的构想过于自私,并没有为天下人造福的初衷在里面,完全违背了中山先生‘天下为公’的革命宗旨。”我毫不客气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指摘张全中的谬误。

    唐桑敲门进来,见我和张全中聊兴正浓,便歉意地鞠了个躬,无声地退出去。

    “成王败寇,如此而已。”张全中并不接受我的观点。

    “厚德载物,民心所向,这就是新政府必然会战胜旧政府的主要原因。张先生,放弃那些白日梦吧,天下大局已定,蛇走海外,龙腾中原,这就是二战中国最正确的结局。”我淡然回应。

    “夏兄弟,你说得有道理,但天下没有一种道理能说服别人,除非那个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现在,我告诉你另一件事——我现在的理想。我不再企求天下扬名,恰恰相反,只希望世界上所有势力都能忘记张全中,也忘记静官小舞,让我们两个做被时间遗忘的过客。我爱上静官小舞时,就知道活下去不容易,但我却接下了这个挑战,与天斗、与地斗、与命运斗、与鲛人之主斗……还有,我误了常先生的大事,他麾下的两大特务机关也放出话来,要治我以‘叛国罪’。我只能采取各种‘诈死’之术,艰难求活。五龙潭惨案罪不在我,日寇的反击能力远远超出抗日力量的估计,即使你已经刺杀四方敌酋,而日寇部队建制中有应急条例,在正手阵亡时,副手自动提升为正手,统领全军。我借惨案诈死,而静官小舞则是在我的精确计算下,借助你的天赋灵光,进入生与死的轮回缝隙,瞬间逃脱困境。现代物理学家奉若圭臬的‘黑洞’理论即我说的‘缝隙’理论,它真实存在,只有绝顶聪明的人才能发现。我和静官小舞将永远活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之中,就算将来星球毁灭、移民它处,我们也会与时俱进,绝不轻言放弃活着的权利。于我而言,这种活着的状态才是最美好的,胜过人类追捧的所有名利……”

    他的脸上浮现出满怀希望、信心百倍的幸福笑容,让我忽视了他的私心、诡计、年龄、过去。

    现在,他坐在我面前,只是一个简单而纯粹的人,就是想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骑绝尘、直奔永生。

    如果人人追求此类梦想,那些战争狂人、霸权独夫还有跟随者吗?

    “祝福你,祝福静官小舞。”我衷心地说。

    “我也祝福你,希望你能跟生命中出现的所有女子都有圆满结局。”他说。

    聊到这里,唐桑再度进来,满脸歉意的向我鞠躬:“夏先生,练功时间到了,请您这就到健身房去。”

    张全中回头望着她,代我吩咐:“把陈先生请到这里来,我有话说。”

    唐桑有些意外,但顺从地执行命令,打开暗门走出去。

    只过了一分钟,陈先生就快步进来,脸上表情十分不悦。

    “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老陈,你虽然总是自诩继承了祖上遗风,但一遇到事,自己的心胸就承纳不下,小性子说来就来。我给你找的这个学生,天赋远超过你,跟他有师徒名分,是你的运气。”张全中说。

    我盯着陈先生的脸,仔细审度了十几秒钟,猛地起身,深深地连鞠三躬。

    “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这两句诗说的是明末清初时期的一位江湖大英雄,忠义双全,顶天立地,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百家姓上的陈氏一脉英雄辈出,河南太极陈家沟名声极大,但一提到“天地会陈近南”六个字,就算陈氏太极辈分最高的英、雄、大、明、京、能这六代高手也得恭恭敬敬地施一礼、鞠一躬,尊一声“大侠”。

    陈近南曾有画像流传江湖,而教我武功的这位陈先生刚刚出现时,我就觉得他似曾相识,原来其五官相貌与其祖上竟有七分神似。

    “天赋,天赋?天赋好有用吗?如果只靠天赋分割天下,老张,江北全都是你的,谁还敢有异议?这小子虽然一上午时间领悟了技击术的奥义,但要想练到截拳道大师李小龙那样,十几年也未必能做到呢!”陈先生大摇其头,不以为然。

    “呵呵呵呵……老陈,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了。不信的话,我来做个试验,你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张全中说。

    我无意在陈先生面前吹嘘自己,他的先祖是江湖至尊,到了今天,人人都该给他三分面子才对。

第443章 与鲛人为伍(2)

    张全中按铃,吩咐唐桑带着一个装满清水的塑料袋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唐桑满脸疑惑,但仍然遵照张全中的安排,拎着一个装了一半清水的塑料袋敲门进来。

    “袋子是软的,水也会随着外力而变形。所以,只有极快的速度击中它,才能打破袋子。从前*练习凌空三连踢的时候,能够在脚不沾地的前提下接连踢碎三块木板,靠的正是巨大的肢体爆发力。夏兄弟,你来试试,让老陈指点指点。”张全中说。

    我愿意展示一下上午领悟到的技击要诀,但真正站在唐桑面前时,才觉得情形有些不对。

    袋子拎在她手中,接下来无论我用什么方式打破袋子,清水总会溅她一身。再者,如果我力量和角度控制不准的话,很容易造成误伤。

    “你小心一点。”我叮嘱唐桑。

    “我不怕。”唐桑温柔而坚强地微笑着,平伸双臂,把袋子举到距离地面一米半的高度。

    我深吸一口气,回想用剑指突袭木人桩要害的连贯动作。

    装满水的袋子与人体甚为相似,我相信只要出手,袋子必被戳破。

    “可以开始了。”张全中大声说。

    唐桑闭上了眼睛,但双臂毫不打颤,等着我出手。

    我忽然转身,迎着张全中诧异的目光摇头:“张先生,打穿这个袋子毫无意义,我也没必要在陈先生面前炫耀自己的学习成绩。两位说的话都是为我好,争来争去,只当是开玩笑好了。”

    张全中一笑:“即使只是小事,你也怜香惜玉?夏兄弟,你太小心了,如果事事拘泥,那又怎么做大事?”

    我不愿唐桑无辜受辱,被清水溅个满头满脸,然后狼狈不堪地退下,成为同事们的笑柄。

    表面看,张全中拥有绝对的财富、人脉、关系,可以在这个医院里被工作人员尊称为“领导”,说出的话就像圣旨口谕一样。只要他愿意,可以安排这座楼里的任何一个工作人员做任何事。

    实际上呢,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工作人员肯听张全中安排,只是因为他的钱和地位,甚至是为了到月末领到的那一份薪水。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肯跟张全中虚与委蛇。

    “你先下去吧,我们继续聊。”陈先生告诉唐桑。

    张全中并不同意,而是猛地一拍桌子:“她不能走,蜀中唐门的高手已经混入我眼皮底下了,如果不揪她出来,以后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此言一出,唐桑当场色变。

    她穿着十分合体的护士服,当张全中喝破她的身份时,她的双臂向后一缩,掌心向下,有两支黑乎乎的针筒弩便从袖口弹出,反扣在掌心里。

    “大家不要乱!”我本来就站在唐桑与张全中、陈先生之间,此刻张开双臂,立刻隔断了双方的视线。如果唐桑发射暗器的话,根本射不到张全中那边去。

    张全中不需要我的保护,恰恰相反,我遮挡唐桑,就是为了同时挡住张全中,免得他向唐桑下重手。

    “我不是奸细,我没有恶意,根本无意伤害夏先生。我姐姐是夏先生的好朋友,她跟我多次提及夏先生,我怎么可能使坏?机缘巧合,夏先生能住到这里来,我只会百分之百尽心伺候,除此之外,再无二心。”唐桑大声辩解。

    “你姐姐是唐晚?”我禁不住长叹。

    唐桑点头:“是,正是她。父母给我们姐妹起名时,借用的是‘莫道桑榆晚’里的晚、桑二字,祈求老有所养、家庭和睦之意。”

    我无法判断这些话的真假,但张全中判断她来自蜀中唐门,至少也跟唐晚有同门之谊,值得高抬贵手一次,使她全身而退。

    “唐小姐我保定了,如果有什么差池,全在我身上。”我转过身来,面向张全中,轻松揽下了一切。

    张全中摆摆手,唐桑赶紧出去,然后反手关门。

    “夏兄弟,你近来流年犯桃花,而且都是烂桃花,成不了正果的。我可提醒你,女人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了甩都甩不掉,哈哈哈哈……”张全中大笑。

    他如此劝我,但他自己却深陷一个“情”字,百年无法解脱。

    “小子,我知道你根基不俗,处理问题也很有一套。不过,武术里没有一夜精通的捷径,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练下去,由硬功到冷兵器,再到现代化枪械,循序渐进,最终成为战争高手。”陈先生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但仍然不相信我能举一反三,快速跳跃发展。

    “老师,请教我帝王之术。”我低声请求。

    他那两个银球是一对,也等于是高等秘籍的上下两册。在他看来,帝王之术晦涩乏味,不像传统武术那么直观,根本无法面对面传授。可是,以我的经验,越是高深的东西,越不需要机械繁琐地反复练习,而是借助于超强的悟性,只看一遍,就能全盘掌握。

    “给我看,只看半小时,以后就不会再麻烦老师了。”我固执地第二次请求。

    陈先生犹豫了一下,在张全中的注视下,无奈地将两颗银球取出来,放在床头桌上。

    我准确地找到了上次没看过的那颗银球,像陈先生那样,用小指勾住兽嘴里的指环,缓缓向外拉出。

    那条银片仍然是以十个武者为一组,总共也是四组。

    第一组武者练的是兵书战策、排兵布阵,所有人都是身披铠甲,后背插着令旗。如果一个习武者能够成为将才,统率千军万马攻城拔寨,那么他就突破了“武者”的层面,跃升到“统帅”的地位了。

    对于我而言,只有成为奇术界的领袖,拥有一呼万应的巨大号召力,才算是达到了这一组武者的境界。

    第二组武者中,有的已经头戴冠冕,成为城邦诸侯。

    第三组武者中,十人全都高坐龙椅,称王称帝。

    第四组武者甚是奇怪,不是王者,亦非诸侯,反而全都布衣、跣足,或散发,或剃度,与功名利禄、个人荣耀毫不相干,全都变成了低调自然的平民。他们甚至连武者都不算,只是以自然之态生活于大自然中的普通草民。

    陈先生曾说这银球里装的是帝王之术,但我全部看完后,只看到将帅、诸侯、帝王、草民这样一个身份变化的过程,却不能理解为什么它会被称为“帝王之术”。

    我将四十名武者的形象浏览三遍,然后放开拉环,银片自动回卷,缩进银球之中。

    陈先生没多问,默默地收起了银球。

    大家都是聪明人,当然能看懂对方的情绪。我不作声,自然就是遇到了重大的困惑。

    “你累了。”陈先生站起来,“休息吧。”

    我没有分辩,只点了点头。

    “老陈,我们出去聊。”张全中也站起来,与陈先生一起走出去。

    病房里只剩我自己,我站起来,在房间里逆时针踱步,苦思刚刚看到的银片。

    我姑且认为,四组武者代表的是人生的四个追求阶段,也就是这样一个从将帅到诸侯、从诸侯到帝王、看破红尘世俗后又放逐自己成为草民的过程。

    “这算什么帝王之术?难道看懂这个,就能称王称帝?”我百思不得其解。

    转到六七十圈的时候,我觉得头晕目眩,突然间一跤跌倒,仰面朝天。

    我索性闭上双眼,任由那种眩晕感在半空中飞旋。

    帝王绝对不甘心做回草民,除非是被起义军推翻,被动地失去了权柄。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有私心,恨不得将帝位代代相传下去,江山永不易主。

    自两汉以来,刘氏、李氏、赵氏、朱氏各传十几代,从未有哪一个朝代的帝王主动禅让给外姓,却常见帝王诛杀功臣良将、以确保帝位平稳的狗血剧情。

    嗒的一声,病房的门打开,有人轻轻进来。

    “夏先生,夏先生?”那是唐桑的声音。

    我缓缓睁眼,低声告诉她:“我没事,躺在地毯上有助于思考。”

    唐桑松了口气,苍白的两颊慢慢有了血色,微笑着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刚刚领导离去时,吩咐我一定把您照顾好。这个责任非常重大,我心里亦是十分忐忑。”

    我看着她,从她说话时的神态中捕捉与唐晚的相同点。

    “我是唐晚的妹妹,如有半点假话,五雷轰顶,天诛地灭。”她很聪明,知道我在观察什么。

    “我相信你。”我黯然说。

    她扶我起身,搀着我的胳膊,把我送到病床上去。

    “离开蜀中时,我和姐姐去杜甫草堂后山的大巫祝那里占卜过。姐姐抽到的签是‘上邪’,我抽到的是‘自在’。大巫祝说,这是庙里最好的两支签,抽到它们的人最后终能贵不可言。姐姐很开心,把抽到的签带在身边,常常拿出来看。她遇到您之后,越发相信大巫祝的签灵验,每次跟我通电话,都笑得心花怒放。我知道她和镜室一起失踪了,也去那里看过很多次,但都没什么用。我也想过找你,可去了很多地方,都打听不到你的消息。尤其是曲水亭街老宅那边,大门紧锁,门楣上都挂满了蛛网。于是,我也就渐渐死心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医院里,不再去想大巫祝的好签……”

    “上邪”和“自在”当然是好签,前者说的是好姻缘,后者说的是好修行。

    我始终觉得,唐晚还能回来,大家仍能团聚。而且,镜室是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建成,寄托着黑白两道多方势力的梦想与希望,绝对不会人间蒸发的。

    “不要哭。”我把纸巾递给唐桑,“我们一起等你姐姐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因为唐晚,我和唐桑的关系迅速拉近,成为有着亲缘关系的好朋友。

    我让她拿来纸笔,凭着记忆,一点一点将两颗银球里的八十位武者形象全都画出来。

    “我从监控中看到了全部情况,那两颗银球的确精巧,银片的设计与雕刻都是世所罕见的。只是,作为旁观者,我觉得当初制造银球的人一定另有高明想法,而不仅仅是简单的拉出来观看。夏先生,你再仔细回忆回忆,陈先生把银球拿给你的时候,脸上是不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唐桑轻声提醒。

    我停笔思索,果然想起陈先生把银球放到餐桌上以后,曾向我露出了无声的苦笑。

    那就说明,这银球上一定有他无法理解的奇怪元素。

    我点点头,唐桑继续说下去:“我从监控中观察到,陈先生非常看重这两个圆球,但他每次展示出来的时候,脸上总有伪装不出来的深重苦涩。我大胆猜测,这银球已经成了他的心病,既然自己无力解开谜题,他就假手于您,请您代劳。当然,他的如意算盘还剩下一部分,那就是适当的时候凶相毕露,攫取胜利果实。”

    此时,我已经画完了八十位武者,并且有意地给每一个武者加上胶片式边框。

第444章 与鲛人为伍(3)

    关于唐晚的话题总是异常沉重的,画到最后,我已经心力交瘁,满头发胀,无法持续思考下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先生,您累了,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会儿?”唐桑问。

    我推开纸笔,慢慢躺平。

    人不可能无限期工作,脑力枯竭之时,即使去做最简单的工作也会出错。现在,我明显感到,自己的脑力已经濒临枯竭。

    唐桑善解人意,很快就端了一杯热咖啡过来。

    “喝一点咖啡感觉会好一点。”她说。

    她没有唐晚那种独当一面、冷静如铁的气势,而是温婉恭顺、笑不露齿,有着大家闺秀之风。

    我忽然想到,王煜送我的鼻烟才是恢复精力的好东西。

    唐桑很有心,我刚说出“鼻烟壶”三个字,她就弯腰拉开床头桌的中间抽屉,把那个鼻烟壶取出来给我。

    果然,吸了鼻烟之后,我的脑子变得无比清醒,就像有人在暗夜里揿亮了一盏高强度水银灯那样,赶走黑暗,把角角落落都照得铮亮。

    我拿过纸来,把所有武者之间按照出现顺序标上箭头,以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递进。

    当我的视线快速掠过武者形象时,这些线条简单、构图粗糙的武者突然因人体视觉暂留而产生了移动,变成了动画。

    “原来,应该将银片贴在投影仪上,把武者形象投送至幕布,由此获得动态视频。银球里藏着的就是银质胶片,只不过是‘银片’而不是普通电影胶片。”想通了这一点,我几乎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喝彩。不过,这一结论暂时保密,不用向陈先生详说。

    另一方面,我对于凌晨的登州泉之行也有了新的安排,那就是带唐桑同行,更容易不着痕迹地混入鲛人鬼市,达成自己的目标。

    王煜的鼻烟的确有奇效,既达到了提神醒脑、通窍通气的最佳效果,又不会像毒品那样形成可怕的依赖性。这种好东西应该推广到全国去,帮助吸烟者戒掉纸烟,用纯中药的鼻烟产品替代,以达成提高国人身体健康、精神面貌、素质涵养的三重目标。

    等待凌晨来临的过程中,我向唐桑介绍了鲛人鬼市。

    巧合的是,她们从蜀中来,也有调查东海鲛人、苗疆蛊术、云南五毒教的任务,这一次如果有所突破,她就会写成工作报告,传送到总部去。

    “夏先生,我一定会代替姐姐照顾您,让您的身体尽快康复。”唐桑再次向我保证。

    其实,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失去连城璧的同时,再次找到了前进路上的好搭档。

    “真希望姐姐也在这里,我们一路同行,彼此关照,最终抵达光明彼岸。”唐桑不由自主地又提到唐晚。

    我的心情阴晴不定,就像今晚的天气一样。

    从南窗向外看,天空阴云连绵,星月全都不见,让我倍感压抑。

    很快,墙上的石英钟指向凌晨一点,张全中打来电话通知:“车子在一楼大厅的台阶下面,司机是自己人。切记,这次只是去摸情况,不要与人动手,更不可大闹登州泉,破坏了济南市仅有的这一个鲛人鬼市。”

    我带唐桑下楼,在大厅外找到了停在阴影里的奔驰越野车。

    车子出了省立医院的大门左转,先上经七路,到了饮虎池街华夏银行支行的路口左转,一直到了长春观街南口停下。

    司机小声告诉我们:“两位,我只能送到这里,请步行过去。我会把车子停在饮虎池街西头的共青团路移动大厅门口,咱们在那边汇合。”

    我们下了车,车子立刻发动,一直向北面开去。

    饮虎池街的凌晨灯火通明,虽然来吃烧烤的人不多,但所有商家都没关门,小伙计们或坐或站,各自拿着手机玩,随时等待招呼客人上门。

    长春观街作为饮虎池街上最大的一个右转岔道,担负着行人、车辆绕行剪子巷的重要功能,因为饮虎池街这边餐饮业兴旺火爆,从下午四点钟到深夜零点,汽车根本无法通行,只能绕行长春观街、剪子巷这边。

    我带着唐桑拐进长春观街,贴着街道右侧前进。

    “夏先生,我们已经到达预定地点了吗?”前进二百米后,唐桑低声问。

    我脚下放缓,警觉地四处巡视。

    此刻,我们的左侧就是著名的长春观饭庄,再向西,则是掩映于居民楼暗影里的道教圣地长春观。

    四面的居民楼都熄了灯,只剩小街上仅有的四五盏路灯亮着。

    我在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槐树下停步,右手边已经是趵突泉公园的围墙。与从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围墙高度接近三米,普通人已经不可能徒手翻越。

    从地理方位计算,越墙过去,距离登州泉的直线距离就只有三十米了。

    当然,再向前走五十步左右,则是公园预留的两扇大门,平时用作垃圾运输、建筑材料进出之用。只不过门口一定会有不下十处监控,不可能悄悄混入。

    “稍等。”我示意唐桑噤声。

    我们静静地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直到与暗夜融为一体。这种情况下,第六感才能发挥最强大的作用。

    墙内很安静,没有任何喧哗之声。按照规定,趵突泉公园下午七点钟就要“净园”,将所有游客请出去,工人们打扫卫生并且清运垃圾,为第二天迎接新游客做准备。

    到了这时,保安、保洁工、园丁全都睡了,院内的绝大部分区域空无一人,只剩全天候监控系统自动运作。

    我肩上斜背着张全中送来的佛头,它将是我们混入鲛人鬼市的敲门砖。

    蓦地,有两人从正前方剪子巷口转过来,低着头并肩而行。他们的行走路线很怪,距离大槐树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忽然向左闪身,折进街北侧的冬青花丛里,之后再没出来。

    他们不像是小偷,如果只是为了拆包销赃,只需要三两分钟就能完成,随即弃包逃离。

    我吩咐唐桑原地等候,一个人悄悄向前移动。

    距离那两人藏匿之地还有六七步,我就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进入冬青花丛后,我看到一个直径超过一米的下水井盖已经被揭开,那两人应该已经从井口下去。

    我探头向下看,井壁上装着铁梯,倾斜向下五米后落地。井底的通道为南北向,向南一直进入公园。

    “两人进里面去了?”我稍一思索,马上挥手招呼唐桑过来。

    我们一前一后沿着铁梯下去,发现那通道已经被改造过,高度超过两米,地面则是一边高一边低。水从低处流淌,高处则干干净净,供人行走。

    铁梯、地面都磨得闪闪发亮,可见经常有大量行人由此通过。

    我们径直前行,二十步后,从另外一个井口上行,重新回到地面。

    现在,我们就在趵突泉公园内的花墙子泉旁边,右侧不远,即是登州泉。

    我之所以反复叙述地理方位的转换,就是想说明鲛人鬼市就在百姓居民区旁边,近在咫尺,混在一起。如果一旦发生鲛人与人类的战争,变生肘腋之下,人类的惨败是显而易见的。

    登州泉边聚集了十几条人影,但个个保持静默,并不交头接耳。

    我和唐桑离开井口,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把挎包摘下来,放在脚下。

    除了元宵节花灯会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机会游览夜晚的趵突泉公园。现在,满耳都是叮叮咚咚的泉声,而稍远处的泄水闸那边,传来的则是哗哗流淌的瀑布之声。

    我想到张全中“断河”一役,正是那一晚,才开启了我痛苦的源泉。

    泉水泛涌、河流奔淌是大自然的天性,张全中出手“断河”,等于是逆犯天威,才会引来凶相。

    “是我无知,害了连城璧。”我黯然长叹。

    我不怨恨张全中,因为他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目标。在那个过程中,不免会损伤别人的利益,造成“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混乱局面。既然我没有实力保护连城璧,那就怨不得别人。当下,只有逆风而行,要戳就戳破天,要杀就杀大王,把鲛人之主斩于马下,解决一切麻烦。

    “夏先生,我有点怕。”唐桑向我靠过来。

    我揽住她的肩,感觉她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

    “不要怕,这是我们必须来的地方。如果必须有人害怕,我希望是他们。”我向登州泉边望着,无声地脱下外套,披在唐桑肩上。

    “有一种唐门毒药叫‘金钱长流水’,只要一小瓶,大约十五毫升,就能让一口泉子变成毒井,效力长达六个月。我想,既然登州泉是鲛人聚集地,只要投入毒药,就能把全部鲛人一网打尽了。这样的方法,岂不省时省力?”唐桑附在我的耳边说。

    我不禁皱眉,立刻摇头:“不行,绝对不要有这种打算。”

    唐晚、唐桑都是来自唐门,她们的身份虽然已经转换为医生、护士,但“唐门”却是她们身上永远的标签。那两个字代表了“制毒、下毒”的鼻祖,即使是从唐门走出来的三岁童子,也有可能是瞬间毒杀千百人的大魔头。

    “唐桑,如果你愿意跟着我,那么就给我记住,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许下毒。”我严肃地警告她。

    济南是数百万人口的中原大城,如果管不好她手里的毒,那麻烦就大了。

    “是,记住了,姐夫。”唐桑顺从地答应,双臂搂着我的胳膊,头枕着我的肩,一动不动地抬头看天。

    在我面前,唐晚从未提过一个“毒”字。她比唐桑年龄稍大,待人接物之时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全然滴水不漏。

    如果此刻依偎身边的人是唐晚,那我可能会大大地松一口气,肩上的担子至少减轻一大半。

    忽然,原先站在泉边的一个人转身向我走来。

    我不理睬他,只是低着头假装打瞌睡。

    “是什么?”那人走到我面前,在挎包上轻轻一踢,低声询问。

    我摆了摆手,做出爱搭不理的样子。

    他蹲下,掀开挎包的上盖,伸手进去摸。

    佛头是包裹在两层发泡塑胶膜里的,只有这样,搬运之时,才不会受损。

    “好东西,好东西。”他站起来。

    我打了个哈欠,又摆摆手。

    “去年,有人卖过这东西,很多人争抢。这样,佛头给我吧,我可以用东西换。”他摘下了肩上的挎包,掷在我的脚边,发出哐啷一声闷响。

    我轻轻推开唐桑,弯腰打开了那个脏乎乎的黑色帆布包,发现里面都是三寸长、一寸长、半寸厚的铁块——不,其实应该是被干透了的淤泥包裹着的大号金条。

    “十二条,都给你。”他说。

    我拿起一根金条掂量掂量,大约在一公斤左右。那么,十二根金条的总重就是十二公斤,一万两千克,市价约为三百万人民币,远远超过了张全中对佛头的估值。

    我点点头,双脚一推,把装着佛头的挎包送出去,然后脚尖一勾,把对方的挎包拉过来踩在脚下。

    那人弯腰抱起佛头,不再回到泉边去,而是头也不回地由下水道离去。

    泉边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从那条下水道过来,有的则是从白雪楼、漱玉泉、古街过来,可见公园的四面都有相似通道,供他们出入。

    人越多,泉边反而越静,因为根本没有人开口说话。

    我发现,一半以上的人都是空着手,什么都没带,应该属于“买家”。另外那些人都背着包,时不时撑开包,向买家们展示自己的宝贝。

    早几年,济南城四门内外都有类似的“鬼市”,开市的时间为凌晨三点到五点,即一夜中最黑暗的时间段,参与集市买卖的都是飞檐走壁、穿墙越户的道上朋友。他们拿到的好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只能在鬼市上低价交易。那些买下东西的人则是本地销赃行业的大卖家,好多宝贝改头换面之后,又以崭新样貌出现在市场上,展开新一轮的流通。

    鲛人鬼市与普通的鬼市大致相似,唯一的不同点在于,真正的好东西会运往东海,集万千珍宝于一身,成为鲛人之主的私家秘藏。

    在我看来,鲛人之主与陆地上所有帝王一样,都是贪得无厌之辈,恨不能坐拥全世界的宝藏,堆积如山,乐享其中。

    贪欲,正是其最大的弱点。

    正因为有这样的弱点,才让我有得手的可能。

    就像昔日的暴秦,如果没有贪欲,又岂会让各国刺客有接近行刺的机会?

    我和唐桑枯坐着,冷眼旁观鬼市上那些飘忽凌乱的影子,渐渐有了倦意。

    “帝王之术——贪欲是道无底沟壑,一旦越过沟壑,就到了鸟语花香、无欲无求的桃花源。对了,对了,只有消灭一切弱点,敌人没有攻击目标,也就获得了永久的帝位、终生的快乐、无忧的人生。所谓‘帝王之术’说的就是人类共同追求的一种超脱境界,如同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渺然无踪,人间富贵荣华,自此与我无关……”

    老子的“离去”是出世,而庄子、惠子的“濠上之辩”讲的却是“入世”。

    我相信,从“称王称帝”的霸主到深入领会“帝王之术”的草民,才是达到了“出世、入世”自由转换的真正的人,无牵无挂,无欲无求,真心喜悦,毫无羁绊。

    “姐夫,你在想什么?”唐桑问。

    “倦了就睡一会儿吧,我在想陈先生教我的那些事。”我低声回答。

    “陈先生是医院里的贵宾,平时眼高于顶,傲慢无礼。他能这样对你,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唐桑说。

    我没有回答,唐桑连续打了几个深深的哈欠,枕在我肩上,沉沉睡去。

    陈先生是看张全中的面子才出手教我,但从他不理解“帝王之术”这件事来看,他的人生境界止于“武学巅峰”这一道坎,再也不会向前精进了。

    中国武术分为外家、内家两条路,普遍来看,重视招数、外力、刚猛、苦练的属于外家,重视内力、生息、调理、养气的属于内家。以陈先生的能力衡量,他已经将传统意义上的内家、外家融为一体,并且推陈出新,直接将最有效的技击术传授给我。

    我虽然不知道那两个银球的出处,但很可能就是他的先辈们传下来的,以此来告诫子孙后代不仅仅要“斗力”,更要“斗智”。

    古人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陈氏祖上留下的,正是这样的至上真理。

    凌晨五点钟,晨曦将至,东天渐白,泉边的人影渐渐散去,最终一个不剩。

    我叫醒唐桑,原路返回长春观街,然后穿过小巷,到达移动公司大楼门口。

第445章 扶桑改命局(1)

    那司机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我连续敲打车窗两分钟,他才睡眼惺忪地醒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们上车,车子缓缓驶向医院。

    清晨的济南城活力十足,街边不时看见晨跑者,脖子上系着毛巾,耳朵上挂着耳机,跑得满头大汗,兀自精神焕发。

    唐桑再次睡去,睡姿恬淡,心无牵挂。

    我转脸看着她,不禁有些怔忡,不知她的出现究竟是上天的恩赐还是捉弄。

    未来,我将为了刺杀鲛人之主而潜心苦练,没时间也没心情照顾她。况且,刺杀结果亦是一个未知数,即便侥幸成功,我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接近于零。

    她叫我“姐夫”,全心全意地依赖我,很快就会成为我的牵挂甚至是累赘。我如果出事,岂不再次对她造成伤害?

    睡梦之中,唐桑忽然侧身,头枕在我的腰间,双臂自然环抱,扣住了我的右肘。

    我不忍心推开她,但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令我的情绪再度变得低沉。

    司机善解人意,将车子开进医院地下停车场后,自己悄然下车离去。

    唐桑足足睡了两个小时才迟迟醒来,而在那两个小时里,我一直闭目枯坐,脑海中反复复习木人桩、梨形球、弹簧锤的攻击要点。

    唐门毒药能杀死遇到的任何人甚至所有人,但却不能指引我们直抵鲛人之主的巢穴。

    我需要能指路的活人,而不是满地横七竖八的死人。

    蜀中唐门之所以数百年来都没有称霸江湖,正是因为其历代掌门人都对“活人、死人”的概念理解错误。

    如果江湖上只剩死人,那么称霸江湖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有掌控人心,获得民众的信任与支持,霸主地位才永远牢固,坚不可摧。

    “姐夫,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唐桑慌乱起身,向我连连道歉。

    我拉着她下车,替她整理衣服,然后带她乘电梯回病房。

    张全中和静官小舞已经在病房里等我们,两个人的表情是如此凝重,仿佛刚刚完工的冰雕一般。

    “一切顺利。”我先报喜不报忧,“佛头出手,换来十二根金条。”

    静官小舞立刻松了口气,脱口叫了声好。

    “有其它发现吗?”张全中问。

    在停车场时,我已经梳理了夜探鲛人鬼市的所有情况。实际上,以张全中的实力,他可以派人跟踪每一个参与鬼市的人,持续进行,然后将所有情报记录在案,做统一的共性分析。

    这是个笨办法,却是目前最容易入手的工作。

    粗略框算,如果长期居住于本城的鲛人有三百到五百个,那么一个月下来,就能收集到所有人的行动路线、日常轨迹。进一步筛选精简,就能得到一百个左右的典型样本,然后进行更精密频率的定向跟踪。这个过程循环三次,最后的重点目标将会减少到十个左右。那么,对这十个人进行全天候无死角跟踪,必定能找出去往鲛人之主巢穴的正确道路。

    这些话是我思考所得,并未跟任何人提起。可是,我与张全中郑重对视时,便从他的眼神中获得了最及时、最准确的反馈。

    他用眼神告诉我,这些工作已经在进行。

    我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果你还能撑得住,我放一些资料片给你看。”张全中说。

    不等我点头或者摇头,他已经打开了电脑,并继续补充:“资料是昨晚刚刚收到的,看卫星坐标,事情是发生在太平洋近海的某个珊瑚岛之上,位置大概是在日本东京与韩国首尔两城市的连线上,恰好处于两国海疆交界处的五十公里公海通道上,属于‘两不管’地带。在那样一个荒岛上,就算发生大规模屠戮事件,两国也不会主动揽责,而是尽可能地推诿扯皮,将其发展成为外交事件。顺便说一句,资料汇报的正是一起杀戮事件,被杀的人真实姓名未知,只有一个代号——‘越官’。”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晃动的图像,应该是由隐藏的针孔摄像头拍下的,画面随着拍摄者的踉跄前进而剧烈摇动。

    我听过“越官”的名字,那是一个横行东南亚的大刺客。他之所以获得那样一个代号,就是因为他曾经是越国国防部高级间谍,职务级别等同于副国防部长,即越国大官。当刺客是此人的痴迷嗜好,为此他曾经深入美国西点军校与海豹突击队战地训练营,潜心学习刺杀技术。

    毫无疑问,“越官”极有刺客天赋,一边做他的间谍工作,一边兼职接下江湖上的刺杀任务并出色完成,在江湖刺客榜上连续逆袭,去年已经跻身前十,其成就超过了大多数职业刺客。

    “很可能几天后他的尸体就会出现在越国的首都政府广场上,他是很好的杀手,但去刺杀鲛人之主还不够资格。”张全中继续介绍。

    整段视频持续了七分钟,倒数三十秒时,画面产生了九十度转动,以后就再没晃动。那就证明,拍摄者已经遭到斩首,尸体倒下,针孔摄像机就不再晃动了。

    画面循环播放,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把上面出现的每一个人都记住。

    现在,死的杀手是越官,我们全都是观众。未来的某一天,死于荒岛的人也许是我,被全世界所有鲛人之主的仇敌隔着屏幕围观。

    我了解对方越多,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八分之一速度慢放。”我出声提醒张全中。

    我无意命令他,但此刻我蜷缩在沙发里,全部思想都沉浸于这段影像里,不愿有任何姿势上的改变,以确保思路顺畅。

    八分之一速度慢放时,画面清晰了不少,杀人者的服饰、武器、动作都能看得清。于是,我注意到了一个穿着黄金靴子的黑衣人。

    他脚下的确是穿着“黄金”靴子,高于脚踝的靴筒上嵌着各种黄金饰物,在火把照耀下闪闪发光。靴子尖上则覆盖着大块金片,一边走一边踢开沙子,金光与沙影交错,竟然创造出了惊人的动感与美感。

    “三十二分之一速度慢放,我要看那个金靴人。”我再次吩咐。

    张全中服从我的命令,视频再度变慢,如同动画片一样一格一格播放。

    我始终没有看到那黑衣人的正脸,总共看到他十五次背影、三次左侧侧影、一次右侧侧影。能够肯定的是,他不是这群人的领袖,但却被所有人簇拥保护着,与刺客越官中间始终隔着一道人墙。

    打个比方,我感觉他像是监督官或者钦差大臣、上级使者一样,地位相当尊贵,以至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们全都向他卑躬屈膝,谄媚不已。

    “为什么注意他?有何发现?”张全中问。

    看得出,越官的死给他不小的打击,甚至已经让他乱了方寸。

    他的右手按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左手拇指、食指不停地捻来捻去,仿佛一个焦虑不安的人正在原地踱步一般。

    从认识他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有焦虑的表现。

    我摇摇头:“暂时没有,但那个人给我非常特殊的感觉,我会再把视频多看几遍,一定将这种异常感觉挖掘至最深的根源。”

    张全中有些失望,“哦”了一声,慢慢后退。

    静官小舞突然站起来,快步冲进洗手间,反手大力关门。

    张全中转身,凝视着洗手间的门,久久地沉吟不语。

    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两人正处于深度恐惧之中。

    “这个……我一直没有知会你,其实十几年来,不断有人通过各种途径行刺鲛人之主,但都无一成功。通常,招募刺客的消息会发布在‘暗网’上,赏金、预付款都是通过‘暗网’的地下渠道支付。这个交易过程都是由‘暗网’的大佬们背书,所以双方都很守信用。可惜的是,大部分刺客只拿走了三成预付款,剩余七成再没有机会回来拿。越官之前,已经足足有四年没有刺客揭榜了,大家都知道,动了这样的念头之后,带来的只有身败名裂、身首异处……”

    这种迟来的解释并不能令人满意,而“暗网”的存在,等于是黑白两道之外的“第三道”,既隐秘存在,又时刻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缔造着一种崭新的另类秩序。

    “越官也只拿走了预付款?”我问,“据江湖传闻,他杀人从不要钱,只要一个虚名,不是吗?”

    张全中苦笑着点头:“对,他的确一分钱都不要,只是要‘暗网’大佬们背书,一旦刺杀成功,他就必须在刺客排行榜上向前提六个名次,力压榜首‘冥王’,成为新一代的‘刺客之王’。他活着,只贪图虚名,从不考虑金钱,是全球刺客史上的绝对另类。”

    贪名者死,这又是现实带给我的一个血淋淋教训。

    我意识到,只有“不贪”,才能达到“无欲则刚、有容乃大、不偏不倚、宁静守中”的境界。

    《道德经》上说,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唯有不贪、不争、不为功名利禄色变,才能悠悠然长生,飘飘然独立。

    “我能做到那样吗?”我扪心自问。

    答案令人不安,因为我心里充满了牵挂,牵挂即没有实现的**。

    比如,我一定要找到镜室,将唐晚救出来;我要刺杀鲛人之主,解决静官小舞面临的最大难题;我要救醒连城璧,让她摆脱那透明的箱子……

    牵挂如同绳索,每一条都在我身上牢牢地打下一个绳结,让我无法挣脱。

第446章 扶桑改命局(2)

    我取出鼻烟壶,向张全中扬了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不需要。”张全中摇头,“我从不依赖于任何药物,只凭借自己的头脑清醒活着。王煜的鼻烟的确高明,但总有一天鼻烟会用完,而我们的使命必须无限期继续下去。那时候怎么办?难道上天会再造一个王煜,再造一个鼻烟世家,再造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靠山?”

    我无言地垂下手臂,承受着张全中的连续诘问。

    他的确已经乱了方寸,这实在太可怕了。

    等他的情绪发泄告一段落,我按铃招呼唐桑进来,把我之前住过的医院病房号写给她。

    唐桑冰雪聪明,立刻明白:“夏先生,您是需要留在那边的物品吗?我已经全部取来,就放在保险柜里。”

    我大喜过望,立刻吩咐:“把里面那只算盘拿进来。”

    算盘是张全中曾经用过的,连单老师那样的算术高手都不敢碰触,可知那里面蕴藏着无限的玄机。

    唐桑把算盘取来,用一条雪白的毛巾托着,双手捧给我。

    我指着张全中:“交给张先生吧,早该物归原主了。”

    张全中接下算盘,双眼突然湿润。

    我挥手,唐桑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这间病房里发生的事太复杂,我不愿唐桑深度介入其中,以免受到牵连。

    “这是常公送我的唯一一件东西,呵呵,当时我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羽扇纶巾,风流倜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俱往矣……”张全中一连三叹。

    我只希望他能恢复自信,用超强的计算能力帮我铺路搭桥,尽快达成目标。

    “常公当年,也想不到有兵败如山倒的一天吧……”

    我不说话,屋内只剩张全中自言自语。

    论及常公,的确可叹、可怜、可笑、可指。

    失掉东三省时,他淡定自若,要将日寇困死于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让东洋兵去跟满清祖坟里的棺材板作伴。

    日寇战车碾过山海关时,常公又谈笑风生,说将鬼子先放进来,然后关门杀狗。

    日寇占据北平、横扫热河时,常公据长江天险、拥六朝古都,说必定能效法玄德公、周公瑾火烧赤壁之战,将北方来犯之敌淹死、烧死、困死于石头城下。

    日寇渡江南下、常公仓惶避祸蜀中时,又说美国飞虎队三个月内就能炸断日寇南北补给线,三系军阀分头进攻,顷刻间就能翻云覆雨,将日寇头子瓮中捉鳖……

    常公犯错太多,无法一一计数,单单是我上面罗列的这些,已经足够他失去天下十回。

    高手决荡天下,胜千场输一场,都有可能一败涂地。像常公那样,屡战屡败,屡算屡失,岂有不败之理?

    反过来看,张全中京都行刺一役,也正是常公失势的序曲。

    “啪嗒”,张全中的眼泪落在算盘上,飞溅四散。

    他立刻回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巨大失态。

    “我不是越官,你放心。”我淡淡地说。

    在我们之间,话不必说到太白,只寥寥数语,对方就能明白。

    我的潜台词是:“我不会像越官那样求名,未来只会低调行事,潜心找寻线索,以‘刺杀’为唯一目标。既不张扬,也不提任何条件,不给张全中带来任何麻烦。如果一刺成功,那就两不相欠,自此一拍两散。”

    那个算盘上记载着张全中的理想与失落,是他一生的缩影,更是每一段胜负成败的忠实记录。

    以单老师的阅历和功力,根本不足以与张全中相较,所以一碰触算盘,就会思想大乱。

    静官小舞从洗手间出来,双眼红肿,泪痕未干。

    她的外表那样年轻,如果不是清楚她的真实身份,谁又能猜到她的真正年龄呢?

    “你还好吗?”张全中赶紧迎上去。

    静官小舞摇头,嘴角一动,绽放出一丝苦笑。

    “只是意外,越官功利心太重,以至于行动出现了纰漏。你放心,我已经将‘暗网’的赏格提高了一百倍,一定还会有高手应征——”

    静官小舞疲倦地举手,制止张全中再说下去。

    “夏先生,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她说。

    我坦然点头:“当然可以,随时恭候。”

    张全中不放心,握着静官小舞的手腕,贴在她的耳边问:“谈什么?我会再想办法,这件事……这件事是我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的,不用跟别人说太多。小舞,你再坚强一些,我们一定有机会反败为胜……”

    无论他说什么,静官小舞都保持沉默,然后决绝地推开他的手,笔直向我走来。

    我不想离间他们两人的关系,那对我没有任何益处。

    “也许,张先生可以坐在旁边听,是吗?”我向静官小舞微笑着。

    静官小舞坚决地摇头:“不,我们单独谈,只有我们两个谈,无需别人旁听。”

    张全中负气冷笑:“好,好,你们单独谈,我出去,去看锦鲤戏水!”

    他提到“锦鲤”二字,让我的心弦为之一颤,陡地站起来。

    “张先生——”我叫了一声,把后续的话强抑在喉咙里。

    其实,我可以喝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威胁我,也可以以牙还牙,反过来用静官小舞威胁他。

    这一瞬间,病房里的气氛尴尬冷硬到极点,我们三个似乎都被现实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张先生,请走好。”我叫了他第二声,暴烈绝情的话一个字都没说。

    话是泼出去的水,一旦出口,就再难收回了。

    这种情况下,团结、忍耐、相让比什么都重要。唯有如此,才能共同抗御接下来的暴风雨。

    张全中的脸突然涨红了,咬了咬牙,腮边的咀嚼肌突兀地凸显出来。

    “你放心,夏兄弟。”他用六个字回应我刚刚的六个字。

    “你放心,我不说。”静官小舞也开口说了六个字。

    十八个字之后,张全中夺门而去。

    我不动声色地深呼吸,把由连城璧带起来的纷乱情绪硬压下来。

    在张全中的“锦鲤吸血局”之内,连城璧无知无觉,就算我每一秒都牵挂她,每一秒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不会知道。

    我确信,只有努力奔行于刺杀鲛人之主的绝路上,才是唯一的、必须的、高效的消灭矛盾的正解。

    “正如他所说,这是意外,不在我们的预料之内。我之所以失态流泪,是因为官幼笙。”静官小舞坐下,用一块原白色的真丝手帕轻轻拭泪。

    我把鼻烟壶放在桌角,即使不用,看到它,也能获得一层心理保障。

    “醒来时,我见到王煜,顿时感觉一阵恍惚,仿佛时光倒流数十年。幼笙小时候生得粉妆玉琢,惹人疼爱,附近邻居没有不喜欢她的。那时,我的左邻就是王家。我是不能不信命的,因为我之所以能平安活着,就是穿透了命运轮回的缝隙而来,不信命,怎么活?我看到幼笙的命,黑暗孤独,影只形单,从黑暗中来,至黑暗中止。我曾恳求张先生,要他尽全力替幼笙改命,甚至发誓,只要我的女儿能够过上平常人一样的正常生活,我宁愿把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自行了断……”

    静官小舞说到这里,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坠下。

    古代《海上志》记载,鲛人垂泪,落地为珠。

    看来,那只是一句文人雅士臆想出来的假话。

    任何一个普通人要想进入“走无常”这一行,都会遭受命运的蹂躏。或者说,只有那些被命运之手反复搓揉戏弄之后的人,才获得这样一个资格。

    如果官大娘本命如此,要想更改,那就必须付出巨大代价了。

    反观张全中,他虽然是“江北第一神算子”,可为了改变自身与静官小舞的命运已经左支右绌、捉襟见肘,大概没有余力替官大娘筹谋了。

    他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死,用我未尽的阳寿去补给幼笙,用我的死,去赎她的罪,这样不可以吗?”静官小舞哽咽着问。

    我非天帝,无法回答她的“天问”。

    即便我是天帝,这种母女间的复杂割舍、生死转圜也不是很容易就能计算清楚的。

    那么,一切都只能遵循“存在即合理”的统一原则,现在的结果就是唯一的结果,即“官大娘死、静官小舞生”。

    “从前,我只知道,男女之间的爱情、**、身体、灵魂是这世上最珍贵的瑰宝,至于其它,齐天的名望、敌国的财富都虚妄而廉价,即便我从金山银海边走过,也懒得弯腰拾起一分一毫……后来,等到幼笙降临,不知不觉中,我的想法就改变了……”

    她是个重情重义、敢爱敢当的好女孩,不管她是日本皇室公主还是东海鲛人,这些身份标签通通不重要。她肯为了张全中而抛开一切,就证明她有一颗圣洁而伟大的心,这也是革命诗歌“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真实写照。

    那么,在人类的诸多美好情感中,“母爱”远远高于一切,以一种光芒四射、根深蒂固、情深义重、快刀难断的方式存在。

    正是因为官幼笙的诞生,在张全中与静官小舞的感情生活中才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

    我站起身,倒了一杯热水,放到静官小舞手边。

    “官大娘始终没能改变命运,这真的是件很令人绝望的事。”我低声感叹。

    出我意料的是,静官小舞接下来说的话竟然是:“我已经替幼笙改命——”

    我惊诧到极点,后退一步,审视静官小舞的脸,以揣测这句话的可信度。

    “富士山下,活死人墓。这句话连中国大陆的奇术师都知道,可见我们静官家族这一派也不是浪得虚名。幼笙十八岁生日时,我带她去了富士山,在山阴处的寒鸟鸷之谷布‘扶桑改命局’,将她的寿命缩短六年,把这多出来的六年当作命运转折的缓冲带,分别在她二十一、二十七、三十、三十二、四十五、四十六这六个生命节点上设置了‘人面桃花’。只要她能抓住一次机会,就能逃出‘走无常’的死路,安居一隅,嫁人生子,过平淡却幸福的生活。为了完成这个局,为了我的女儿幼笙,我不惜与当代活死人墓的掌门人签下‘十日杀三人’的军令状,用小国奇术师大佬的人头来换取他的帮助。那十日,我杀的三个人分别是……”

    她报出了三个人的名字,每一个都是全球奇术界、政治界、经济界屈指可数的人物,尤其是后两位,曾经执掌过东欧超级联合体的军事、经济主脉,都是最有希望名垂青史、万古不朽的伟人。

第447章 扶桑改命局(3)

    在媒体报道中,他们两个死于同一天,但一个是在东欧最东部的海边小城海参崴,另一个则死于该联合体最西面的山地小城索契,中间相距数千公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静官小舞能够做到“十日杀三人”的确不易,毕竟她要在警卫森严的大官行宫里伺机行刺,而不是简单的长途观光旅行。

    与这两位欧洲高官相比,另一人名声稍逊,但在西亚拥有超高人气,被称为“大护法神”,追随者遍及石油国家,其名下可以调动的政治资金以“千亿美元”为单位计算。

    “那时,活死人墓在进行一项十分复杂的研究,与深海探井有关。以上三人的人头究竟作何用处,我无心去了解。‘扶桑改命局’之后,我的心才慢慢放下来,觉得总算对幼笙有了交代。做这些事的时候,我都瞒着张先生,生怕他为我担心。万没想到,六大‘人面桃花’都没有拯救幼笙,仍然让她半世孤独……”

    静官小舞泪流更加汹涌,那小小的丝帕已经被完全湿透。

    我把纸巾盒拿过来,放在静官小舞面前。

    “人面桃花”是一种“促姻缘、拢八字”的奇术,我像静官小舞一样,不相信六大“人面桃花”都救不了官大娘。

    按照普通规律,走无常者想要促成别人姻缘的话,只需要一次“人面桃花”布局,就能成就一门婚事。

    无奈之下,我只能相信,那就是官大娘的命。

    “你改变了官大娘的命,但杀了那三人,西亚、欧洲的形势就被大大改变了,甚至后来的联合体一夜间崩溃分解,也跟三个大人物之死有关。”我实话实说。

    联合体分解后,小国之中民不聊生,大国之间乱战不休,的确曾让东欧陷入了长达十年的恐慌混乱,至今还未平息。

    这就是奇术界真正的蝴蝶效应,坐落于富士山背阴处的一场改命之局,竟然引发了其它国家大人物遭到斩首的命运。最终,三颗人头运送至富士山,又会加剧太平洋深海动荡,其灾患不知何年何月才会终结。

    到最后,始作俑者却没有得到一点益处,只能被动接受命运抛掷下来的悲哀结局。

    “官大娘走得很平静,她是走无常者,早就看透了生死。她的命运以此收场,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之必然,再难过,就没有意思了。”我说。

    张全中阵脚已乱,我必须全力安抚静官小舞,确保我们这条阵线能够迅速稳定下来。

    “我有一种极深的顾虑,也好像是一种预感,那就是我这一生,也会像幼笙那样,机关算尽,全都落空。那样的话,我真的是活成了一个笑话,成为活死人墓静官家的反面笑柄了。我今日告诉你这些,就是想把心事说给第二个人听,免得有朝一日预感成真,世上就多了一桩无头冤案。”静官小舞停止呜咽,目光无比深沉,仿佛要一直看到我内心深处去。

    “你——你想多了。”我被她的话说得浑身汗毛倒竖,竟有一种“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空前恐慌感。

    她没有把话挑明,但我已经百分之百肯定地猜到,她在怀疑张全中。

    “他们是同生死、共进退的,怀疑张全中就等于是怀疑自己,不是吗?现在,张全中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就是击杀鲛人之主,使她获得完全的自由。这一点有什么问题吗?如果张全中另有所图,那目标又在哪里?”我的脑子越转越快,由此衍生的问号越来越多,并且远离了核心问题。

    “停,停下来,我们大家都不要说话,也不要主观分析了,全都停下来——”我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又把食指竖到嘴边,接着做了“噤声”的手势。

    不说话、不猜谜、不怀疑、不传谣的情况下,真理才能浮出水面。

    静官小舞默默地拭去泪痕,站起来,向我轻轻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出去。

    我没有拦她,因为她的话已经说完,再留下去,只是在耽误大家的时间。

    唐桑进来,把一杯热牛奶放在我的面前。

    她刚想说话,我及时地“嘘”了一声,阻止她开口,然后起身,穿过暗门,进了健身房。

    我在木人桩前站定,一次次地重手攻击它的要害,并且把它想象成一个强大的、邪恶的敌人,只有疯狂攻击,才能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惧。

    不知练习了多久,我渐渐发现空气中出现了血腥气,而手指挥动时不断地有水珠溅到脸上。

    我后退住手,才看到右手的食指、中指指甲盖已经倒掀起来,指尖变得血肉模糊。

    木人桩也被我的血染红了,要害处已经变成了触目惊心的殷红色。

    我感觉不到痛,心里有种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的情绪在飞速发酵漫延着。

    “这样练,速成不了,手却废了。”陈先生在我身后叫。

    我气喘吁吁地往回走,不想跟他对话。

    “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你不会后悔。”陈先生在背后叫。

    我回到病房,从门边的冷藏箱里找到消炎药、纱布和胶布,自己清理伤口,然后包扎起来。

    现在,手指火辣辣地痛,但我心里的火气仍然没有发泄干净。

    “去哪里?”我走回暗门边,向着仍然站在健身房中央的陈先生叫。

    “去拳馆。”陈先生回答。

    我没有考虑太久,从冰箱里拿了两瓶矿泉水,跟着陈先生离开健身房。

    拳馆并不在外面,而是医院内部。准确说,是在这座大楼的地下三层。

    我和陈先生进门,中央擂台上正在进行一场轻量级的无保护格斗,四周看台上稀稀拉拉坐了二十几人。

    我们走到灯光最昏暗的角落里,缓缓坐下。

    “水。”我把一瓶矿泉水抛给陈先生。

    这种格斗比赛没有看头,尤其是对陈先生这种格斗高手而言,即使是泰森与霍利菲尔德的天王山之战,都不一定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你有话要跟我说?”我问。

    其实,一路过来,陈先生一直都心不在焉,无论问他什么,他都答非所问,显然心事重重。

    “跟你说?有什么好说的?别自作多情了。”陈先生笑起来。

    他的笑容如此牵强,就好像一个即将上刑场的人在给狱友讲笑话一样。

    “不说就算了。”我摇摇头。

    “你猜?”隔了一会儿,陈先生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驿马星动,你要远行。”我懒懒地答了八个字。

    陈先生的笑容僵在脸上,很显然被我说中了心事。

    “去哪里?”我问。

    “国外,苏门答腊岛。”他回答。

    “几时走?”我甚是奇怪,毕竟他刚刚接手训练我才一天,这样的远行实在太突然了。

    “明日一早去上海,由上海飞苏门答腊。”他回答。

    我彻底无语,如果这样,我的训练也就自动终止了。

    陈先生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抖动,显得十分可怜。

    我没再说话,既然大家就要分离,除了最后互道珍重,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在医院里待了二十年,没遇见一个有趣的人。你算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所以我想跟你说一些家族里的事。大国历史无比苍白,但每一个随着历史沉浮的大家族却血性狂野,每一代都能写出一本头角峥嵘的史书来。小夏,你愿意听吗?”他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点点头:“洗耳恭听。”

    他的祖上是大人物,随手拈来,都是精彩动人的好故事,多听有益,必定能增广见闻。

    “我们去喝酒,我还约了朋友,我们边喝边聊。”陈先生说。

    我随着他走出拳馆,发现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十分瘆人。

    从拳馆右拐,不到二十步即是一家酒吧。

    我们推门进去,角落里有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举着手机挥手。

    “这是辛迪。”陈先生快步走过去,先跟那女孩子拥抱,然后回头给我介绍。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在旁边坐下。

    这女孩子的样子很普通,化完妆像鬼,大概卸完妆就连鬼都不如了。

    “一瓶黑方,三个杯子加冰桶。”辛迪老练地吩咐服务生上酒。

    “你们喝酒,我来讲故事。”陈先生说。

    “好好,讲故事,讲故事,我把录音笔也带来了,把你的故事都录下来,然后写成网络小说,发表到网站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就像你经常说的——我已经不在江湖,江湖上却流传着我的传说,哈哈哈哈……”辛迪放肆地笑,假睫毛夸张地抖动着。

    我为陈先生感到悲哀,江湖传奇是不适合在网上发表的,就像阳春白雪的音乐不适合到田间地头去演奏一样。

    酒来了,辛迪把三个杯子斟满,然后以主人自居,提议举杯,连喝了三大口。

    她打开了一支索尼录音笔,放在陈先生的正前方。

    “亲爱的,现在可以说你的传奇故事了……”辛迪用闪亮的黑指甲揿下开关,录音笔开始工作。

    “嗯,我从我的家族败落时期开始说吧,那是满清政府收复海外宝岛的战争年代。我祖上继承‘反清复明’的前明遗训,誓死保卫海岛,屡次击退清政府的炮船,其间更借助海啸和大风暴,连续烧毁、凿沉了七艘官船,打得敌人狼狈不堪。就是在这种形势大好、弹冠相庆的大捷之后,敌方阵营里突然出现了鲛人助阵,导致宝岛外围的炮台、壕沟、箭塔、刁斗一夜间全部失守。自古以来,鲛人从不参与国家战争,永远保持中立。所以,海上国家对鲛人从不设防。半月之内,宝岛落入清军手中,我祖辈的苦心经营也毁于一旦。”陈先生讲述历史的时候,口气非常平静,就像小学生在朗读一篇历史文章一样。

    既然有这样的战事发生,那么陈氏家族与鲛人的梁子就彻底结下了。

    “鲛人为什么帮敌人而不是帮你们?我读过一些描述鲛人世界的书,真的没发现他们参与两国交战的情节。我猜,你们祖上手里一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对不对?”辛迪问。

    在她面前,陈先生的傲气荡然无存,而是连连点头:“是,很对,我的祖辈手中有一件宝物,是鲛人们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如果早把它交出去,就不会有全岛覆灭这段惨痛历史了。”

    “那是什么?是不是在那一役后落入了清政府或者鲛人的手里?”辛迪一听到有宝物,立刻双眼发亮。

    “是一面镜子。”陈先生回答。

    这一次,我的情绪也变得紧张起来。

    任何跟镜子有关的话题都能让我联想到“神相水镜”,那是我家遭受重创的唯一起因。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看起来,这句话适合于任何朝代、任何地方。

    “什么镜子?”辛迪追问。

    我也期待从陈先生口中说出“神相水镜”这个名字,但他却茫然摇头:“我不知道是什么镜子,祖上遗书里没有提到它的名字,更没有记录它的下落。遗书里说,我陈氏家族与海上鲛人永远都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只要找到机会,就全力进击,一举捣毁鲛人老巢。现在,我得到一个机会,江湖朋友告诉我,苏门答腊岛的南岸有鲛人聚集,即将召开七海大会,到时候鲛人之主一定会露面。我明天就赶到那边去,会同陈氏家族散布在全球各地的嫡系子孙,一起筹划,借助美**方海外部队的力量,远程轰炸鲛人聚会地点……”

    谈到兴奋处,陈先生手舞足蹈,仿佛他说的这一切很快就能变成现实。

    我当然不会相信胜利来得如此容易,更何况,鲛人的聚会不同于陆地人类,地点隐秘,不易探查。人类面对大规模火力轰炸时无处躲藏,只能等着受死,但鲛人则轻易就能潜入深水区,躲过任何炮弹袭击。

    “真是有趣,那场面一定壮观极了!干杯,干杯!为即将大获全胜干杯!”辛迪举杯附和。

    一瓶酒很快见底,辛迪已经醉态十足,手臂吊在陈先生脖子上,口红也有一大半蹭在他耳朵上、腮上、衣领上。

    “明天我跟你去,去苏门答腊岛……去欣赏烤鱼干,去吃烤鱼干,哈哈哈哈……老陈,你马上就要扬名天下了,马上就要成为全球闻名的大人物了……我要嫁给你,我要向你求婚,你一定要娶我,现在就娶我……现在就娶我……”辛迪叫得太大声,招来了其他桌上那些顾客的纷纷白眼。

    我借口去洗手间,拐弯出了酒吧,靠在柱子上发呆。

    陈先生的远行很有意义,也很有勇气。我希望他就算不能一种成功,至少也给世人发出“向鲛人挑战”的檄文,号召更多人重视来自大海生物的威胁,不要等到利刃加身,才懂得看到鲛人的狼子野心。

    “嘿,我以为你去厕所放水了,却躲在这里!”陈先生也走出来,笑嘻嘻地站在我旁边。

    “祝福你,有美女傍身,还有伟大的事业即将展开。”我向他伸出手。

    “两样你都说错了。”陈先生低声说。

    我一怔:“都说错了?怎么可能?”

    陈先生看了看腕表,继续说:“大概十分钟后,一辆奥迪车就会开过来。我们上车,绕到医院停车场的第三出口旁边去,等一辆黄色本田车从地库里出来,我们就开始跟踪。那是辛迪的车,而她的身份很特殊,是鲛人的奸细。我刚刚说的一切都是讲给她听的,今晚最后一个节目,就是严刑逼供,让她说出苏门答腊岛的鲛人集会地点。”陈先生条理清晰地说着,眼中闪烁着孤狼一般阴森狠毒的寒光。

    “很好,有趣。”我笑起来。

    之前陈先生在辛迪面前表现得如同老年花痴一样,而辛迪干掉了半瓶黑方,其醉态竟然也是装出来的。两人都是演技派,但陈先生似乎更胜一筹。

    十分钟不到,一辆黑色奥迪车在我们旁边停下。

    我和陈先生上车,车子便呼啸着向前,绕过酒吧,由坡道向上,迅速抵达第三出口的侧面。

    正如陈先生所料,黄色本田车由地库里冲上来,拐弯时都不减速,一出车库便全力向南飞驰,瞬间绝尘而去。

    司机取出一个微型信号跟踪器,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小黄点看了几秒钟,回头告诉陈先生:“辛迪走的是回家的路线。”

    陈先生吩咐:“直接去她家。”

    车子没有绕行大路,而是穿行小路,只走了二十多分钟就抵达了一个名为“万象绿城”的崭新小区。

    “十五号楼,一单元,顶楼1802。”司机迅速报出目的地。

    此时,车子已经停在十五号楼前。

    我和陈先生下车,快步穿过一楼大堂,乘电梯直抵十八层。

第448章 七海海盗头子(1)

    “不要笑我出此下策,家仇国恨,只能放下侠义架子行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陈先生说。

    他的情绪变得异常冷静,可见刚刚那些轻浮、混乱、紧张都是伪装出来的,都是为了骗过辛迪。

    “大事不拘小节,大礼不拘小让。如果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直到此刻,我也没有透露自己与鲛人、鲛人之主之间的恩怨。

    如果能从辛迪那里得到重要讯息,我也会采取相应的行动,与陈先生殊途同归。

    我们藏身于步行梯的地簧门后面,听到电梯到达十八楼后“叮”地一声开门,便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老头子真那么说?”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

    “当然是,要不我急着约你过来想对策?”辛迪的声音毫无醉意。

    我听到钥匙响,然后是防盗门锁“咔嗒咔嗒”的解除声。

    门开了,两人一先一后进门。从脚步声分析,辛迪落在后面,正在从锁眼里拔钥匙。

    我缓缓拉开地簧门,抓住辛迪反手关门前的小小空档,滑步过去,一把拉开防盗门。

    陈先生脚下更快,从我腋下钻过去,又从辛迪身边滑过,瞬间打倒了前面那男人。

    我一步进去,反手关门落锁。

    辛迪并不坐以待毙,而是快速旋身,从门后的报纸袋子里抽出一把银色的手枪。

    我不想打女人,但这种情况下,只能猱身而今,右拳拳锋痛击她的右侧肩窝,趁她呼痛之时,顺手缴下了那支手枪。

    “你们……你们疯了?他是我朋友,我们是清白的,什么身体接触都没有!”辛迪很聪明,瞬间装出无辜的样子,企图骗过我和陈先生。

    “我只问你一句话,苏门答腊岛集会的准确地点在哪里?”我沉声说。

    “你疯了,我怎么知道?”辛迪脸上毫无惧色。

    她的妆已经花了,我不敢想象在陈先生的重手逼供下,这张脸会变成什么样子。

    “交给我吧。”陈先生走过来。

    我轻轻点头,跟他交换位置,用枪指着那油头粉面的男人。陈先生下手极重,那男人体表没有伤痕,却已经昏迷不醒。

    “我们谈谈。”陈先生去拉辛迪的手。

    辛迪火气极大,甩开陈先生,径直走向卧室,一脚踢开门,高昂着头走进去。

    “悠着点,留口气,陈先生。”我好心提醒。

    陈先生叹了口气:“这件事很棘手,如果我完不成,再出来换你。”

    他跟进卧室,反手把门关上。

    我需要那个地址,但是看辛迪的样子,要她松口,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装修风格为简欧混搭。

    我先去书房打开电脑,又退回来,把报纸袋摘下来,将里面的报纸、信函全都倒在地板上。

    报纸只是普通的晚报、商报,没有可供研究的价值。剩下的还有七封挂号信和一封平信,但内容都是银行账单、旅游推销广告之类。

    唯一的收获来自电脑,电子邮件收件箱里有十几份来自苏门答腊岛的旅游邀请函,目的地都是近海中一个名为“天堂口”的孤岛,距离最近的海岸线有一百五十公里。

    “会是这里吗?”我反复浏览这些电子邮件,又打开谷歌地图,找到苏门答腊岛,然后仔细向南寻找,却并没有“天堂口”这个地点。

    我费了一个多小时处理这些事,卧室里却始终没有动静,让我惊诧不已,甚至误以为陈先生、辛迪已经化干戈为玉帛,大被同眠,不问世事。

    那男人蠕动了两下,*着醒来。

    我用手枪指着他的太阳穴,沉默地盯着他。

    “你……你要什么就尽管拿走,不要杀人,我把什么都给你,都给你……”他没了底气,癞皮狗一样哀号着。

    很显然,他和辛迪的关系很亲密,有可能同为鲛人的奸细。

    他一定以为我不敢随便杀人,毕竟枪声一响,保安和警察转瞬即至,谁都跑不了。

    “好好聊,我也许能给你留条命。不好好聊,我也不会开枪,只会找把刀子,一下一下攮死你。”我冷冰冰地说。

    男人转了转眼珠,*两声,在地板上翻了个身。

    这是个很狡猾的人,借用这种看似简单自然的动作,就能看清全屋的情况,以确定辛迪的下落。

    “我只是个发廊的小职员,剪头发的,没多少钱。这房子是辛迪的,跟我没关系,我跟她在一起,只是蹭吃蹭喝,不敢干别的。放了我吧大哥,我出去绝对不会乱说,更不会报警……”男人的话非常得体,编造的理由也天衣无缝。

    “说实话,别浪费时间。”我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

    男人说了半句话,卧室的门开了,满身是血的陈先生疲惫地走出来。

    如果不是对他有信心的话,我几乎以为他是遭了辛迪的毒手。

    “天堂口。”我说。

    “对,是,天堂口。”陈先生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喝凉水。

    “在哪里?经纬度坐标是多少?”我追问。

    “没有……她不说,大概她也不知道。我已经用尽了办法,她不说,反正我也黔驴技穷了,不行你就试试?”陈先生走出来,倚在厨房门框上。

    他只站住几秒钟,身上的鲜血便滴在脚下,变成了一个可怖的血洼。

    我取出鼻烟壶,远远地抛给他。

    “吸个鼻烟,清醒清醒。反正已经来了,总得找出点准确信息吧?”我皱着眉说。

    趁着陈先生吸鼻烟,我在男人腿上踢了一脚:“去,去卧室看看辛迪,看她死了没有?”

    我不愿进去接着逼供,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陈先生身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如果一个女人流了那么多血还活着,只怕跟遭了全身凌迟差不多。

    男人很听话,蚯蚓一样爬向卧室。

    “只有一个名字,能展开行动吗?”我问。

    陈先生摇头:“那里的孤岛多如牛毛,名字也十分相似。我们只看到翻译为中文的名字是‘天堂口’,谁知道那里是不是有几十个、几百个同名同姓的岛子?只有名字肯定不行,我得找到精确坐标、地理方位,还有附近的民居、游客、船舶、海洋生物等等所有状况,呈报给军方后,他们还有专业部门进行打击评估……总之,非常麻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果我能找到坐标,只需发个手机短信过去,其它就不用管了。小夏,就算这复仇事业是无比正义的,我也真的老了、倦了,不愿意像年轻时那样奋不顾身地投入其中。唉,人老心先老,慢慢就不想动了。”

    我还年轻,对于陈先生只有怜悯而已。

    假如能跟军方接洽,我愿意亲自跑到苏门答腊岛一趟,高效彻底地解决此事。

    男人爬到卧室门口,抓着门把手起身。

    我从背后观察他,深感此人定力不凡,看到同伴惨状后,仍然镇定自如,继续演好自己的戏份。

    “我什么都不知道,二位大哥,放我走吧,行行好,放了我吧。”他靠在门框上苦苦哀求。

    十分凑巧的是,刚刚他用双手抓着门把手起身,西装和衬衣的袖子都向下滑,露出腕脉附近的小小刺青来。

    我们相隔十步,我无法看清刺青的样子,但直觉告诉我,那是两行阿拉伯数字。

    “不找到天堂口,你走不了。”陈先生回答。

    “你们……你们不能不讲理吧?我只是个无名的理发师,怎么会知道辛迪的秘密?她认识的男人至少过百,同时交往的至少有一打,你们死盯着我有什么用?倒不如看看辛迪的手机,把那些经常联系的男人都找出来问问,他们肯定比我知道得更多!”男人竟然使用“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借力打力,把陈先生带到另外一条思路上去。

    我微笑起来,他越急于给我们线索,越证明心里有鬼。

    “你手腕上刺着什么?”我问。

    男人泰然自若,把袖子向上卷,大大方方地给我看。

    那的确是两行阿拉伯数字,就刺在左右腕子的脉搏上方。

    “我前女友、前前女友的联系方式,一直想洗掉,没来得及。”他说。

    我走过去,仔细看着那些花体数字。

    “放我走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再次哀求。

    我抬起枪,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摇头微笑:“你很不老实,但卖弄过头,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可以扣下扳机杀了你,也可以请陈先生动手,让你跟辛迪最后同病相怜。不过,那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天堂口的经纬度坐标。”

    在谷歌地图上搜索时,我已经熟记了苏门答腊岛南岸大部分岛屿的经纬度开头数字。看完男人晚上的刺青后,我立刻意识到,去掉数字串上的伪装成分,就能得到一组经纬度数据。

    他是鲛人的奸细,把集会地点刻在腕上,果然是万全之策。

    男人变得面如土色,突然间把右腕塞到嘴里,疯狂地连续撕咬。

    我只向他喉结上戳了一指,他便仰面倒下,再次昏厥。

    我把两行数字抄录下来,重新在谷歌地图上搜寻,终于确定了一个椭圆形岛屿。当卫星地图放大到极限时,我发现那岛屿的正中有一个狭长的山谷,一眼看上去,果然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就是这里,终于功德圆满了。”我舒了口气。

    陈先生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马上把两组数字通过手机短信发送出去。

    “这两个人得妥善处理,免得走露了消息。”我叮嘱他。

    陈先生点头:“这个我懂,黄河北的垃圾填埋场大着呢。”

    出门之前,陈先生把那男人拖进了卧室,具体对他做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乘电梯下楼,陈先生在电梯上打了个电话,大概意思是吩咐另外的人赶过来,把监控系统里的硬盘抢走,免得发生在十八楼的事情被好事之徒公之于众。

第449章 七海海盗头子(2)

    上了车,司机不等吩咐,立刻发动车子,返回医院的地下车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夏,你先回去,我再去办点私事。”陈先生说。

    我开门下车,隔着车窗玻璃问他:“真的不打算出国看海上礼花?”

    军方重拳打击天堂口的话,一定就像海上礼花表演一样,以碧海蓝天为背景,炮弹呼啸,硝烟四起,一想起来就觉得蔚为壮观。

    陈先生大概没听清,笑着摆了摆手,车子便向出口驶去。

    我乘电梯上楼,很快就回到病房。

    帮了陈先生这么大的忙,我心情大好,在屋里吹着口哨走来走去。名义上我是在帮他,如果这次军方行动及时,将鲛人之主及其党羽一网打尽,那么就变成了帮张全中、帮静官小舞、帮我自己。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希望陈先生能一切顺利吧!”我自言自语。

    猛地,唐桑撞开门冲进来,一看到我,立刻直扑上来,死死地搂住我。

    “怎么啦?你怎么啦?”我被她闹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刚刚我知道你跟陈先生一起出去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也在车上,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真好,你没在车里,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唐桑在我怀中呜咽。

    我一怔,随即推开她,盯着她的眼睛:“发生了什么?陈先生的车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唐桑清清楚楚地告诉我:“陈先生的车在医院门口出了车祸,被一辆满载的水泥罐车冲撞辗轧,车子被高度破坏,车内的两个人当场死亡。”

    我大吃一惊,立刻走到窗前。

    从这个位置能够看到医院的大门口,那里的确围着一大群人,警车、救护车、清洁车靠路边停着,警察已经拉起警戒线,驱散行人,维护现场秩序。我看不到陈先生坐的那辆车,因为它在一辆白色水泥罐车的暴力冲撞下,已经变成了一个扭曲的铁麻花,一头扎在绿化带里,一头斜指天空。

    我无话可说,如果车祸是在我们返回时发生,我此刻也早跟着陈先生直登天堂了。

    这个城市里每天发生十几起车祸,我不知道其它车祸的真相,但这一次一定是谋杀。

    唐桑守着我,一会儿喋喋不休地聒噪,一会儿又喜极而泣,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

    “打电话给张先生,我要见他。”我吩咐她。

    张全中很快赶来,唐桑终于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没有任何保留,把跟陈先生出去的经过全盘托出。

    “我会马上联络海外的朋友,如果天堂口那边真的有鲛人集会,军方的海上舰队不可能作壁上观。不过,我对陈先生的消息来源表示怀疑,还得再三求证才行。”张全中谨慎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他先打了几个电话,随即得到了反馈。

    军方的回应是:“天堂口有军方驻扎,不可能出现鲛人集会这样的大事。况且,就算是渔民或者江湖人物集会,也必定会避开军方基地,没必要多生事端。所以,该讯息可以忽略。”

    苏门答腊岛的海岸边防军回应:“没有任何线报,该讯息很可能是无中生有,庸人自扰。海岸线布有重兵,装备精良,所有武器都是来自于美军部队最新型号,不惧任何战斗。”

    另外一个消息则是来自陈氏家族的海外宗亲会:“最近并未有大规模的家族行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浪潮已经来袭,所有陈氏后裔以发展经济为重任,报复鲛人一事,容后再议。”

    听完这些消息,我得到了唯一的结论:“陈先生被利用了。”

    随即,我展开反思:“到底什么人在利用他?利用他做这些究竟有何意义?”

    “稍安勿躁,不要再次冒险出去,外面的情况正在加剧变化,没有把握的事,再也不要参与了。”张全中严肃地嘱咐我。

    整个下午,我都陷入困惑之中,一直关着门,免得无关人等进来打扰。

    直到黄昏时,张全中才带着一个眉目慈祥、须发皆白的老医生来看我,向我介绍那是宗博士。

    宗博士的态度非常谦逊:“夏先生,我是来就陈先生的事发表一些浅见,并跟您做一些交流,不当之处,鄙陋之节,请一定不吝指正。”

    他的腋下夹着一本陈旧的卷宗,坐下之后,把那卷宗双手递给我。

    卷宗的封面上写着“陈定康”这个名字,旁边则是陈先生的黑白小照。

    “陈定康,即是您二位口中的陈先生,祖籍南粤,年龄七十周岁。他在本院住了二十三年半,此前是住在广州的另一家友城医院。转院之前,医生对他的诊断是间歇性失忆。转院后的复查工作由我亲自主持,对他的诊断基本一致。这本卷宗里记录了他说过的所有的话,无论正常还是疯癫,有一个字就记一个字,绝不篡改,也无遗漏。他的案例非常奇怪,如果按照他说的话排列,可以认定他曾是横行七海的大海盗头子——”

    说到这里,宗博士停下,向张全中点点头。

    张全中及时地补充:“没错,我按照江湖历史年份查证,他的模样、经历与那个大海盗头子完全对得起来。”

    当然,他们说了那个人的名字,但那个名字牵扯的范围极广,如果张全中的查证稍有谬误,就会给那个名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引发舆论风暴。所以,我先暂时隐藏了那个名字。

    宗博士继续说:“如果他是那大海盗头子,则等于是东海鲛人的同党。当然,他说的话里也有一部分跟鲛人有关,并自称见过鲛人之主,与其同席畅饮,把酒言欢。没有人能求证这些,所以我就暂时用红笔标出,等待以后查证。他的行为如此怪异,几度引起了黑白两道的注意,幸好有张先生庇护,将这些事挡了过去。张先生对陈定康有保护之恩,所以这一次请陈定康来教夏先生武功,也是顺理成章的好事,我举双手赞成。没想到,下午突发车祸,陈定康与那说不清来历的司机一起丧命,真的是出乎我的预料。人死了,就可以盖棺论定,这本卷宗也终于可以划上一个句号了。”

    我快速翻阅卷宗,里面的文字果真是历年累积而成,大段大段被标红或者标绿,可见记录者非常用心。

    “夏先生,你可以留下卷宗慢慢看。我有个建议,你看是否合适?关于陈定康其人,我们可以不再点评、论证了,就以我这份卷宗上的内容为准,不扩散,不篡改,不伪造,让他的生命终结于今日。你看妥当与否?”宗博士笑着问。

    我心中疑点极多,却不得不卖宗博士一个面子:“好,就听宗博士的。”

    宗博士边叹边笑:“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不管陈定康从前有多伟大,今时今日,不过是殡仪馆里躺着的一具冰冷遗体,再有多大名气、多少财富,又有什么用呢?夏先生,你好好休息,改日再来看你。”

    张全中送宗博士出去,我争分夺秒,连续翻阅卷宗最后几页。

    其中一段如此记载:“陈说,鲛人六月有苏门答腊岛之会,说得极为详细,连地名、经纬度坐标都清清楚楚。”

    我略感困惑,毕竟天堂口的经纬度坐标是今天刚刚找到的,陈定康怎么可能提前半个月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下面接着一段如此记录:“陈说,要想彻底消灭鲛人之主,单单从陆地上着手绝非上策,必须要以其之道、还施彼身,深潜海底,在鲛人巢穴中埋设超级*,连环引爆,将鲛人驱逐出海,随即进行海面攻击。只有这种大部队、陆海空全体联合作战,才有必胜把握。纵观天下各国,除了美军太平洋舰队,再没有哪一部分势力能够担当重任。虽然复杂艰巨,但这任务总要有人去完成,否则坐令鲛人称霸海上,终将养虎为患。他即将上书美军国防部,全力促成此事,并甘愿做带队先锋,第一批于海,成就不朽之名。”

    这些话说得很有道理,绝对不是疯人癫狂之语。

    我又联想到每一次陈定康握着那两颗银球时的沉思神态,对第二颗银球里蕴藏的“帝王之术”有了更深的理解。

    别人笑他疯疯癫癫,但他的生命始终徘徊在英雄与疯子之间,时而说正话,时而说疯话,弄得听者无所适从。当然,医治他的医生与护士将他视为疯子,对他的所有话都视为疯话,这只会加剧他的病情,将一个半疯子逼成全疯子。

    下一页,一大段标红的句子再度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陈说,鲛人鬼市越来越兴旺发达,预示着鲛人对于陆地生活越来越感兴趣。人类与鲛人之战迫在眉睫,如果不能幡然猛省,那就等着睡梦之中遭鲛人啮喉斩首吧。如果反向思维,能够利用鲛人的这一弱点,携带珍宝,直入其巢穴,将是单兵作战的最佳方式。我方只要培养数万死士,混入全球所有鲛人鬼市中,寻找一切机会刺探线索,再借助于全球卫星定位、海上声波探测技术,联手作战,很容易就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再者,人类在不断反击中,就算不能获得一劳永逸、彻底消灭之结果,也必定会将鲛人逼退至黑暗深海之中,百年之内,可保平安。”

    这种想法与我正在进行的工作完全一致,但我只有孤身一人,距离陈定康说的“全球万人、卫星定位”有着巨大差别。

    在这一段之下,又有一段文字被绿笔标注:“陈说,纵横七海之时,曾在东海兽形诸岛埋下惊天宝藏,其数量、质量超过当今天下各国国库所藏。如果能够将其挖出,补充至全球各**费开支之列,定能激起各国同仇敌忾之心。兽形诸岛共有十二座,与中原十二生肖相似,故此以十二生肖命名。寻找十二岛屿的方法很是简单,卫星扫描定位数次,即能从茫茫海上分辨出其大概位置。不过,每个藏宝地点都设置了机关陷阱,其规格参照古时帝王将相之陵墓,凶险之极,稍有不慎,就会令寻宝者损兵折将。他愿全力协助寻宝,唯一心愿就是亲自监督,将这些宝藏平分至环太平洋各国,以此扩充军备,共战强敌。”

    记录者用绿笔批注了寥寥数语:“此事呈报上级领导,事关国家利益、全球共荣,极其重大,盼复。”

    宝藏总是能够令人心动,如果陈定康只是慷慨激昂地说那些豪言壮语,大概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反之,他以“七海海盗宝藏”为引子,立刻就会获得反响与重视。

    海盗这一职业来由已久,大概自人类能够制造船舶航海时就已经产生。

    历史上任何一名大海盗都有自己的藏宝库,这已经成了各种文艺作品里最吸引人的情节。

    我相信,陈定康说的十二岛宝藏至少有七成可信度。

    试想一下,海盗一年到头疯狂劫掠,只是积累,极少花费。所以,一艘海盗船上往往半舱都是金银财宝。为了保险起见,海盗只能把抢来的宝物藏于荒岛,以备不时之需。

    大海无情,吞噬万物,即使是靠海而生的海盗也往往在暴风雨中葬身海底。于是,很多宝藏就永远失去了寻觅线索。好一点的,埋宝之处被海潮冲垮,宝藏随波逐流,成为赶海者的意外收获;差一点的,海平面上升,连埋宝之岛都沉入水底,再也不见天日。

    如果早一点见到卷宗,我会建议宗博士把陈定康交给我和张全中,按照里面记录的线索一条一条搜寻验证。可惜,陈定康死了,这卷宗姗姗来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卷宗最后一页,有一段铅笔标注:“陈今日借走了银球,张全中先生背书,遂同意。银球是陈转院带来,内藏银片,上刻武者人形。不过,据放射科同仁再三检测,银球内部并无其它秘密。陈说,银球是要给贵宾夏先生看,几日后就会送回,特用铅笔标注于此,等银球送回后擦除。”

    我想,如果运气好的话,收敛陈定康的人能发现那两颗银球。至于他们会不会归还,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450章 七海海盗头子(3)

    张全中送宗博士回来,轻轻敲了敲门框,才缓步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何发现?”他问。

    我摇摇头,合上卷宗,倦态无法掩饰。

    “陈定康是个狂人,或许过去的大海盗、大枭雄都是狂人。唯其疯狂,才能横行天下。我有些懊悔,早知有今日之变,不如提前抽调一批人力去查十二藏宝之岛的线索。他死了,就算查到那些岛,只怕也取宝不易。”张全中坐下,目光炯炯,似在探索我的真实思想。

    我长叹一声:“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

    张全中笑着附和我:“是啊,如果有卖后悔药的,就算倾尽所有,我也买上一瓶,跟你分享。对了,我已经吩咐厨房,做最有营养的汤粥送来,给你补一补。另外,吃过晚饭就好好休息,千千万万不要离开大楼。车祸猛于虎也,如果今天你也在车上,我就真的懊悔到死了。”

    他话里有话,但我故意装作听不出来。

    “忘掉今天发生的事,最好连陈定康都忘掉,明日醒来,又是一个艳阳天。”张全中临去,给我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多久,唐桑把晚餐送进来,的确多了两份成分复杂多样的黑色米粥。

    “一碗是八宝海贝粥,一碗是粳米八仙粥,都是专供国宾级大人物的特别餐。”唐桑解释。

    我默默吃饭,暂不理会她关注的眼神。

    吃完饭,唐桑收拾碗碟的时候,忍不住开口:“今天的事真的吓死我了,姐夫,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连你都死了,我在济南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我淡淡一笑:“我不会死,你姐姐也不会死。所以,我会好好照顾你,但却只能是以姐夫的身份,男女授受不亲,你听懂了吗?”

    唐桑答应一声,默默地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我不想伤害她,但也不怕伤害她。她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如果我们走得太近,只会害了她。

    我关了门,继续研究卷宗。

    正如宗博士所说,陈定康的来历十分复杂,转院之前带过来的部分资料残缺不全,仅仅能证实他身份的一小部分。

    据我猜测,宗博士之所以长期把陈定康留在医院,就是因为判定其身上大有价值。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身为高级医院的博士,手里的事务一定多得数不过来,如果没有特殊目的,根本不必为了一个陈定康大费周章。

    在卷宗的前半部分,事无巨细地记录着给陈定康做身体检查的各种数据。由于翻阅次数太多,那些纸张都已经起毛卷边,很多表格上有着各种笔迹的批注,一页之内,最多竟然有六十条批注,比原先的数字更多。

    从那些文字中分析,起初宗博士也想倾注一部分人力、物力、财力去印证这些资料,但是,所有线索都指向海上,而海岸线都被国家控制,要想出海搜索,必须得再三申报,所需资料多达百份。而且,当他竭尽全力地五次派出搜索小队之后,根本一无所得,只是浪费掉了接近四百万科研经费。

    于是,宗博士只能暂时作罢。

    至于陈定康反复提到的十二座藏宝荒岛,宗博士也曾去卫星部门找到内部人员求证,并打印了一千六百多份卫星扫描图。结果亦是令人大失所望,因为东海诸岛中,并没有十二座与十二生肖的模样相匹配的小岛。

    从此时起,宗博士失去了耐性,只命人记录陈定康的言行,却不再费力求证。

    在其中一份总结陈词中,有一段文字被黑笔划为重点:“陈说,海外有宝藏、鲛人有反攻陆地之心云云,皆为虚幻之词,可听之记之,但绝对不可相信。告诫所有参与此事的医生、护士、药剂师、护工、司机,且不可相信陈之诡辩之词,亦不可听他支派去做任何有损医院利益之事。如果有谁误听误信,责任自负。”

    这一定是宗博士失望之后痛定思痛的总结,自此之后,收心如初,去做更重要的研究工作,彻底把陈定康抛开。

    看到这一节,我不禁停下来沉思。

    如果我是宗博士,在几次印证失败后,会不会停止探索?

    恰恰相反,我会先到广州医院搜集资料,一直追溯到陈定康发疯前的源头,将他的生平查得清清楚楚。

    只有确定了陈定康的身份,才能谈论他说的话,否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而已。

    在卷宗中部,我看到了关于张全中的记录:“今日,张全中先生在领导陪同下探访陈,并叮嘱各部门要善待陈。领导随即下文批示,把陈的照顾规格提升至最高,并有自由出入医院内外之特权。张全中先生是全球富豪,名下财富超过福布斯排行榜上的榜首人物,将对医院进行超过十亿美金的投资。故此,他的话一言九鼎,从今日起对陈的记录有专人负责,提高重视,切记。”

    实际上,近几年张全中始终以“老胡”和自己的双重身份活动,已经在济南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就像他亲口所说,已经布局了“十条街”。

    从这条记录看,他到医院来,目标直指陈定康。

    换而言之,他的目标亦是陈定康说的那些胡言乱语。

    如果他也相信陈定康,那宗博士岂不是费尽心力之后,反而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那么,今日车祸之后,张全中会不会感到白费了心机?

    接下来,卷宗中出现了清晰的扫描图片,内容正是两颗银球里藏着的武者内容。

    从标注上看,第一颗银球被称为“人臣之术”,第二颗银球被称为“帝王之术”,很明显是人生的两大不同追求。

    我对“人臣之术”不感兴趣,就像我对木人桩、梨形球、弹簧锤这种形式死板的武功不感兴趣一样。我需要的是高效快速的“一招毙敌”,只要能达到“毙敌”目的,就不再多花一丝力气。

    由此,我也想到陈定康提到的截拳道大师李小龙,其创立的截拳道正是我所追求的境界,以一拳、一脚打倒敌人,不落空,不拖延,不留情,不恐惧,那才是武学的高明境界。

    当我埋头于卷宗时,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两点钟。

    突然,手边的电话铃声大作,竟然有人这么晚了还给我打电话。

    我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

    “是谁?”我沉声问。

    那号码很陌生,但彼端响起的声音却很熟悉:“小夏,是我。”

    如果放在从前,当我听到一个已经死于惨烈车祸的人给我打电话的话,差不多就会失手把电话扔出去。

    历经劫难后,我已经对诡异事件司空见惯,不至于惊慌失措。

    “陈先生,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搞出那么大的车祸来,自己却瞒天过海、金蝉脱壳了。”我淡定地说。

    “我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脱身。小夏,我考虑过多次,只有你才能帮我完成击杀鲛人之主的大业。现在,我就在饮虎池街等你,要不要来?”陈定康并不详细解释,而是邀请我再次夜探饮虎池街。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去,一边思考,一边俯瞰全城夜景。

    “很多人以为我是疯子,呵呵,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我是曾经统领七海大盗之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敢揭竿而起对抗鲛人之主吗?那岂不是捏着鸡蛋碰石头?小夏,这是一举成名、流芳百世的好机会,我欣赏你,这么好的机会只留给你一个人。你不来,就等于是浪费我的好心了……”陈定康好整以暇地说。

    如果没有看过卷宗,我或许顷刻间就相信他的话了,但是他把宗博士骗得好惨,焉知不会骗我?

    “再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知道吗?我正在看宗博士送过来的你的卷宗——很精彩,也很复杂,但其中充满了*裸的谎言,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你。陈先生,你想让我帮你,再多给我几个理由吧。”我说。

    陈定康大笑起来,声音震耳,迫得我把电话远离耳朵。

    “哈哈,老宗是个伪君子,他做的记录你也相信?他总是指摘我骗他,骂我给了他假线索,可他根本没有动脑子想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前埋下的宝藏、留下的线人、存下的外币能永远一动不动吗?人是活的,这世界也是活的,如果他不动脑子,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岂不是楚人渡江、刻舟求剑?小夏,如果我给你线索,你是不是先采用一些科学手段求证之后再做行动?老宗就不是这样,他最早把我的话当成圣旨一样,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哈哈哈哈,这样的人还想学别人去当航海家、海盗、探险家、寻宝者,岂不是吃饱了撑的?小夏,那卷宗是记给无聊的人消磨时间用的,你看都不用看,还是赶紧到饮虎池街来,我跟你一起跟踪几个有趣的人,看能不能找到大线索……”

    我在跟陈定康谈话,但耳朵也机警地捕捉到了外面走廊里的动静。

    “好,陈先生,我这就过来。”我先按了手机的静默键,然后才说了这几句话。陈定康不会听到,这些话本来就是说给外面的偷听者听的。

    我无声地走到门边,握住把手,突然开门,与门外猫腰蹲着的人对视。

    没想到,外面偷听的竟然是宗博士。

    “我……我从这里经过,听到你还没睡,想敲门聊聊,又怕打扰你……结果,真是尴尬,你就开门了。”宗博士努力地自圆其说。

    “没事,我不怕打扰,反正又睡不着。正好,有位老朋友打电话来,你也很熟悉,不如跟他聊几句?”我问。

    宗博士站起身,一边接我手中的电话,一边毫不在意地问:“是谁呀?”

    蓦地,陈定康在电话里高声哭嚎起来,并且连连叫着宗博士的名字:“宗庆儒,宗庆儒,老宗,老宗,宗博士,你害得我好惨啊——”

    宗博士脸色骤变,手一松,电话落地。

    “是……是……是陈……陈定康……”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缓缓倒地,瞬间失去了呼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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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术之王介绍:
中国奇术永相传,强中更有强中手,年轻的夏天石肩负为哥哥报仇的重任,在相术领域中艰难求索,由最普通的“眼中之相”到达“开天眼、天眼通”,最终抵达“有心之相、无心之相”的终极阶段,领导新一代的奇术师们全力对抗黑暗势力“七王会”以及日本忍术联盟“一刀流”,最后终于凭借通天奇术奇术之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奇术之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奇术之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