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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天     奇术之王txt下载     奇术之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1章 海盗王的野望(1)

    只有无知者才无畏,才能藐视人类世界以外的任何一种力量,比如海里的鱼、天上的鸟、高山上的雪人、深谷中的虎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类的认知范畴极其狭隘,但因为有书籍、文字、图画等种种传播方式,人类以为那就是世界的全部,并自称为万物之灵长,自封高等动物。所以,人类越是忘乎所以,招致的大自然的报复、惩罚就越猛烈。

    试想一下,当人类为了金钱利益疯狂地开山、拦河、毁林、伐木之后,大自然迅速报以泥石流、大洪水、沙尘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人类展开迅速而惨烈的进攻。

    如果有真正的聪明人站在至高的高度通观地球的历史、未来、时间、空间,就会非常明显地看清这种攻讦变化,知道下一步人类应该怎样发展。

    聪明人当然有,各国智囊团、美国五角大楼、俄罗斯超级智库……能够跻身其中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上报的每一份研究资料都能对人类的发展起推动作用,并且是向着绝对正确的方向进行。可惜,所有资料都需要汇总到掌权者那里,最终批示执行。再好的国策,没有执行推动,也等于是废纸一叠而已。

    在奇术的领域里,正处于军阀混战、英雄逐鹿之时。

    江湖的大混乱是在社会的暗影中进行的,从不表现出来,普通百姓永远都看不见、想不到、摸不着、猜不透,认为那只是书上、影视剧里描写的虚幻世界。他们无知,所以无畏、无忧,能够在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微妙世界里快乐地活下去,就像曲水亭街上所有的老邻居们一样。

    如果没有一位绝世高手冲天而起,以“奇术之王”的身份号令群雄,将中原奇术界的大局稳定下来,那么,回头看看历史,军阀混战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一定是外敌入侵、日寇南下、大国虎视、列强瓜分……

    所谓“奇术之王”,就是要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重任一肩挑起,胸怀宽广,放得下中原未来;目光长远,看得到华裔盛况。

    那不是一尊个人荣耀、独夫霸主的黄金宝座,而是荆棘丛生、水火相侵的锅鼎,不是享受,而是受罪。

    谁能成为“奇术之王”并且永久地站在那宝座上领袖群雄?

    不是聪明人,也不是笨人,而是一个肯于俯下身子为天下谋福利、肯踏踏实实下笨功夫的聪明人。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如果做到那样,离“奇术之王”的伟大境界也就相差不远了。

    曾经,每一代江湖都有一位绿林盟主,武功好,人脉广,能平事,能扬威,为江湖同道主持正义,引领所有江湖人走向更光明的道路。

    同样,每一代绿林盟主都不得善终,或被奸诈小人暗算,或被更强者取代,最终暴尸荒野。

    当新政府消灭了旧政府之时,绿林盟主这一名称也不复存在了。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需要一位大人物站出来维持秩序,否则江湖岂不就乱成一锅粥了?

    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大人物就是蛇头、鸟头,能够起到威震八方、顶天立地的作用,并且大公无私,甘心情愿为了江湖的和平殚精竭虑,弃小我,求大我,成为所有江湖人学习的榜样。

    这样的人目前并不存在,所以在我看来,今日的中原江湖正是群龙无首之时。

    我对宗博士的行为甚为不齿,把电话捡起来,退回病房。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宗博士颤声叫着。

    陈定康当然活着,以他的智商和能力,制造一起假车祸不是难事。

    “宗博士吓死了吗?”电话没断线,陈定康大笑着问。

    “没有,不过快吓疯了。”我回答。

    “他把我当疯子研究了几十年,现在应该是遭报应的时候了。明天一早,等他说我没死的时候,大概医院里就要把他当成疯子了……哈哈哈哈,一想到这个结果,我就觉得痛快,太痛快了!”陈定康大笑。

    “陈先生,你究竟想干什么?画了那么一个大饼送给宗博士,又偏偏不让他吃着,岂不是害人不浅?我在犹豫,跟你这种高智商的人做游戏,最后是不是也要变成被耍得团团转的猴子?老实说,看到宗博士的下场,我心里就有阴影。”我说。

    饮虎池街我肯定还会去,但跟陈定康这样的人合作,背后又有张全中这种精于计算的大人物盯着,我必须对下一步的行动有三成把握,才敢展开行动。

    电话里,陈定康笑得像只狡猾的老狐狸。

    只听笑声,我就能猜到他高深莫测的表情。

    “小夏,你智商低吗?智商低的话,怎么一眼就看透了‘帝王之术’?照我说,你不但智商高,而且眼光高,根本看不上木人桩之类的打打杀杀,就算跟我学习,也不过是当作一层跳板。你真正想学的是一招毙敌、一步登天,对吧?”他连连反问。

    我笑了笑,权当默认。

    打打杀杀只能成为掌权者麾下的打手,自己没法决定方向,掌权者的意志决定一切。

    曾经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十六州的秦琼秦叔宝岂不就是最现成的例子?即使他已经贵为大唐国公、位列凌烟阁元勋、与皇帝称兄道弟、为李氏王朝出生入死……最终结局,仍是被皇帝一道手谕就抄了家,秦氏的金字招牌从此消失。

    我不想做打手,也不想头顶上压着各种各样的大官僚、大人物、江湖大佬。如果不能做江湖上的一只闲云野鹤,我就要长啸奋起,做主宰自己未来命运的“大我”。

    陈定康能看穿我,足以证明,我们两个是智商相等、情商相近的同一类人。

    “我来。”我没再分辩,直接答应。

    “好好,我让老板烤上二十根红腰、二十根白腰等着你。”陈定康获胜,大为兴奋,但又补充,“带钱来,我浑身上下没一分钱。”

    我挂了电话,望向门外。

    宗博士仍然斜躺在地上,右手食指在地毯上忽快忽慢地乱写着。

    “回去睡吧,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有价值线索了。”我走到门边,沉声告诉他。

    “他说的……陈定康说的……十句话有一句真话吗?要是有,他总共说了一万两千多句,真话就占十分之一,有一千两百句,连起来就是最有价值的线索。不不不,不是十句话有一句真话,而是一百句里有一句真话……一万两千的百分之一,那就是一百二十句了?我只要把真话提炼出来,就能找到东海十二宝岛,找到十二宝岛,就找到了十二生肖……”宗博士也是个智商不低的人,这种结论完全正确。

    我甚至可以断定,陈定康说过的那些话里,至少有九成是真话。

    按照心理学的定律,说谎者如果全说假话,那么就算是十岁孩童都能将其识破。只有真话、假话的比例达到五比五,听起来才稍稍可信。

    最高明的说谎者,会将九成真话、一成假话混合起来,让听者被真话吸引,同时又被假话蒙蔽。

    这才是说谎的最高境界,只有高智商的人才能做到。

    隔壁护理室的门打开,唐桑悄然出现在走廊里。

    “给宗博士打一针镇静剂,他受了太大刺激,无法自控。另外,从现在起,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如实记录,那些非常重要,尤其是对他个人的学术生涯、政治命运来说。”我有条不紊地下命令。

    唐桑点头,立刻回身配药。

    我换了衣服,带上钱包,从暗门进入健身房,再由另外一边的电梯悄悄下楼。

    为了避免出现陈定康那样的“被车祸”麻烦,我没去大楼的一楼大厅,而是由三楼出电梯,从大楼后面的防火梯向下,借助二楼露台翻墙出去,落在医院后面的僻静巷子里。

    在黑暗中向北穿行了一阵,我向右拐,上了经三路,确认后面没有尾巴,才拦了一辆计程车,直奔饮虎池街。

    计程车司机十分健谈,从济南市的市政建设聊到洗头房整治,又从高铁大发展聊到全省前三名经济强市排名之争。

    “凭什么青岛和烟台就排在济南前面?青岛,殖民地城市,烟台,除了刘公岛炮台还有什么?我大济南是山东省会,是所有城市的领袖,各种评比都应该是领头老大哥的地位。别的不说,就说济南的夜生活吧……呵呵,我每天跑夜班,凌晨两三点拉上的女的,个个漂亮得跟仙女似的,说话娇滴滴的,都跟台湾那谁……对了对了,都跟台湾林志玲似的。这充分证明,济南的经济被严重低估……老兄,你去哪儿?要不要我介绍几个漂亮妹子给你认识?”司机这张嘴像上足了弦的八音盒,一秒钟都不停,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我去饮虎池街,都跟你说三遍了。”我无奈地摇头苦笑。

    只有本地司机才能侃能说,如果是外地来的,只会闷着头开车,对其它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更不要说是针对济南大发展提建议了。

    “饮虎池街?好好,好地方,我昨天从那里经过好几回,还拉了几个有意思的主儿,听他们聊天,应该是道上挖坟盗墓的。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个烂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我从后视镜里瞄了几眼,包里是个石头佛头……”

    我不动声色,微微点头,任由他往下说。

    “我以前也是混英雄山古玩市场的,研究过这种东西。那个佛头一看就是好东西,几个人说话全都是用道上的暗语,说是要把东西送去给一个大人物看。其中一个人情绪特别激动,大概意思就是说把佛头送给大人物以后,大人物一高兴,就能免了大家的死罪……呵呵,我就靠了,他妈的都什么年代了,送个佛头就能免死罪?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大人物啊,权力这么大?还讲不**律了?”司机口沫横飞,高速过弯,车子上了明湖西路。

    这条路向南能通到少年宫桥,而且是贴着护城河东岸向南走,距离铜元局后街极近,等于是无意中让我故地重游。

    “我把几个人送到地头,你猜是哪儿?”司机瞥了我一眼。

    “哪儿?猜不着。”我回答。

    “长清,崮云湖边上,一个新建的别墅区里。我就纳闷了,要真是能一句话免人死罪的大人物,能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再说,那个别墅区去年年底刚建成,搬进去的没几家,黑漆漆的,跟个鬼庄一样,真正的大人物谁去那里啊?我今天还跟朋友们提起这事儿,觉得后脖颈滋滋冒凉气,像撞鬼了一样。不过吧,我看了看昨天他们给的车钱,是真钱,不是冥币。嘿,这年头,只要给真钱就行,我管他是盗墓的还是干啥的……”

    说话间,车子过了大明湖西南门路口。

    平日拥挤不堪的济南城著名“堵点”,此刻却空无一人一车,只剩红黄绿信号灯无声地变换着。

    车子又向前行驶了一分钟,我向路边一指:“停一停,我下去看看。”

    司机连踩刹车,滑行三十米,靠边停下。

    “老兄,你是要——方便?”司机先是皱眉,后来抓了抓后脑勺,豁然开朗。

    “对,方便。”我点点头,然后开门下车,蹚过绿化带,走到河边去。

    我默默估算,向北十五米左右就是张全中“断河”之处。

    现在,护城河毫无异样。

    河水平稳流淌,两侧高楼上的霓虹灯倒映在河面上,闪闪烁烁,如同给平淡的河水抹上了一层层炫丽的彩妆。

    我记起了《三国演义》开篇的句子——“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载起的舟扬帆千里,成就不朽英名;覆灭的舟折戟沉沙,分解消失于水面之下。

    我相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要做前者,即使绞尽脑汁、挤破脑袋也要成为风云榜、凌烟阁上的一员。

    “张全中呢?他到底要什么——”我猜不透。

    “老兄,该方便就方便,别愣着啊?”司机大声提醒。

    我隔河望着铜元局界十八号,张全中做了那么多事,布了那么多局,真的只为了静官小舞?不是我多疑,是张全中露出了太多疑点,让我不得不多想。

    “有心杀贼,力有不逮。”我对自己的现状也无比感叹。

    要想做一番大事业,人、财、物、头脑、机会、运气等等一样都不能少。否则,机关算尽,也难免四大皆空。

    “如果张全中身上也披着一层伪装呢?我该如何自处?”我不愿想,但却不能不想,免得最后被人卖了,死都不知道哪儿做错了。

    江湖没有后悔药,哪一步走错也就错了,再也难以挽回。或者说,哪一个人错过也就错过了,再也不能回过头重新选择。

第452章 海盗王的野望(2)

    车子到西门路口向右拐,刚过西门桥,我就吩咐司机停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没到饮虎池街呢?”司机纳闷。

    车子靠边停下,我没有立即下车,而是转头看着那司机:“想不想挣钱?”

    司机点头:“当然想了,挣越多越好。”

    我也点头:“给我留个电话号码,我随时用你车,用一次按包一天算。”

    司机很机灵,马上从仪表盘上拿起一张名片递给我。

    “老兄,你用我的车就是照顾我生意,不用算那么细,到时候赏我个饭钱、加油钱就行了。要是再有发财机会,也带契带契我,你们吃肉,给我口汤喝就行了。”他对我的态度立刻谦恭了很多,脸上堆起的笑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他叫杨胜,名片上有两个电话号码,还有微信、电邮之类的联系方式。

    我什么都没说,扔下五十块钱,开门下车。

    如果杨胜真的开车送过抱着石佛头的人,就等于是我又抓住了一条鲛人的线索。不过,我不敢轻信,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凑巧的事,如果跟杨胜的偶遇不是馅饼,那就一定是某种陷阱。

    我过街进剪子巷,在两侧高楼夹着的昏暗巷子里快步前进。

    老济南文章里,剪子巷是“家家泉水”的代表,据说昔日这街上铺着阔大的南山青石板,泉水就从石板缝里汩汩上涌,形成天下无双的“清泉石上流”美景。很多反映旧济南风貌的图片展里都出现过剪子巷,虽然破败,但却自成一体,当真称得上是济南人的骄傲。可惜,现在在我脚下的剪子巷,却是一条残破不堪,坑洼不平的狭窄柏油路,宽度不到七米,最窄处连两辆汽车都错不开。

    这条街的名字仍然叫剪子巷,但它早就没了老街灵气,只剩一股挥之不去、令人作呕的市侩气。

    转上长春观街,视野尽头就是灯光明亮的饮虎池街。

    我没再打电话联系陈定康,而是一路过去,慢慢地搜寻他的身影。

    这时候,吃饭的顾客极少,只要留在街上的,就会变得分外扎眼。

    很快,我就看见了穿着土灰色帽衫、运动裤、运动鞋的陈定康,他就坐在一家名为“磊磊烧烤”的小店门口,一手端着扎啤杯,一手抓着羊肉串,左右开弓,大吃大喝。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一杯扎啤。”我招呼昏昏欲睡的服务员。

    “再烤二十个大虾、十个乌贼。”陈定康毫不客气,跟着我点菜。

    车祸既然是他伪造出来的,那他肯定现在是身体好、胃口好、心情好,完全挣脱了医院的管控,恢复了自由之身。

    “以前有机会逃,为什么不走?现在逃,为什么?难道发现了非逃不可的大线索?是什么,说说看?”我问。

    大半夜过来,我不是为了吃喝,而是为了线索。如果陈定康闪烁其词,不肯说实话,那我转身就走。

    “以前,条件不成熟,我一个人——你肯定觉得张全中是我的帮手和后援,呵呵……我一个人搞不定大事,尤其是大风暴快要来临的时候,如果盲目去搞,就会把自己陷进去,白忙一场不说,还会让别人把好东西都趁乱捞了去,只给我剩下一地鸡毛鸭血。我不跟张全中合作,他太奸,老狐狸一个,能把你算计到骨头里。你不一样,见到你的那天,我信手占了一卦,是坤卦,主‘厚德载物’。小夏,你是个有本事的好人,也是我一直在等的人。如果我们联手,就能把鲛人的世界翻过来,让整个大海都在我们掌控之下。”陈定康说。

    我忽然觉得好笑,但同时也感到心寒。

    好笑的是,江湖上的所有人,不管有一千个还是一万个、十万个、百万个,那么就会有一千个直到百万个统一江湖的新想法。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在梦想着统一江湖,无论是昔日的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东方不败还是今日的陈定康。于是,江湖注定风波不定,也注定了是天下英雄竞逐风流的大舞台。

    陈定康从前是海盗,而海盗、鲛人是天敌,因为他们都是依靠大海而生的。

    我猜想,陈定康与鲛人之间一定发生过巨大的冲突,才导致他由“七海海盗王”变成了省立医院的一名精神病囚徒。

    “具体怎么干?”我问。

    “你答应合作了?”陈定康兴奋起来。

    我轻轻点头,算是默认。

    “每一个鲛人鬼市都有鲛人之主的密使,密使能跟鲛人之主直接联系。我们沿着这条线上溯,先找密使,再找鲛人之主,一网打尽,斩草除根。”陈定康回答。

    他用一根空的羊肉串钎子在桌上画圈,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模样。

    “就现在?”我问。

    从长春观街过来时,我认真听过高墙那边的动静,也仔细观察过冬青花丛后面的下水口。结果令我失望,并没有发现鲛人出没的迹象。

    “也许是现在,也许是未来几天,暂时确定不了。”陈定康回答。

    我笑着追问:“苏门答腊岛聚会事件是假的?你画了好大一个圈,把所有人都套进去,等于是愚弄了全世界——”

    这样说的时候,我紧紧盯着陈定康的脸,想从他脸部的微表情里探测端倪。

    在宗博士提供的医院卷宗里,陈定康早就提到过苏门答腊岛鲛人聚会事件,连准确的经纬度坐标都记录在案。昨天,我们抓住辛迪时,也获得了同样一组经纬度坐标。

    如果说,陈定康是神经病,那么辛迪和那男人不会都是神经病,他们对苏门答腊岛那么敏感,绝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确有其事。

    现在,我重提这个问题,就是要印证一下,陈定康是不是一直在对我说谎。

    陈定康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那不是假的,那是真的。苏门答腊岛南面的‘天堂口’的确是鲛人聚会之地,而且这是海上讨生活的大行家们都知道的。事实上,我想告诉你的是,即使知道那聚会地点的经纬度坐标,也很难攻击得手。鲛人对于大海,就像草籽对于草原那样,你能找到一颗跌落在草原上的草籽吗?不能,因为草籽是草原的一部分,草原上草籽的母体,它们是一体的——鲛人与大海的关系也是一样,它们是能够随时融入大海的。太平洋舰队不会通过攻击大海来消灭鲛人,那等于是涸泽而渔、毁林而猎,最终遭到荼毒的将是自己。小夏,我不怕你知道,最恨鲛人、最想消灭鲛人的只能是海盗,如果没有深海鲛人出现,我作为七海海盗王,早就拥有了跟大国总统在白宫对桌谈判的实力。现在呢?却只能守着烧烤摊,跟你对坐着喝闷酒。好了,一切阴霾终会过去,有你帮我,海阔天空,未来可期,哈哈哈哈……”

    他提到了鲛人与大海的关系,这才是古往今来大陆统治者最感头疼的事。

    陆地部队去大海里剿灭鲛人,等于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还没开战就已经失败了一半。

    如果连全球第一的太平洋舰队都没办法,那就等于是人类已经将大海制霸权拱手让出,任由鲛人肆虐。

    我无法分析海盗与鲛人哪一类对人类正常生活危害更大,只能本着“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的原则,暂时与陈定康联手,共同对付鲛人。

    酒没喝完,夜已经太深。放眼饮虎池街两头,只剩我们这一桌还没离去。

    陈定康已经醉意熏熏,一杯酒端起来,一般喝进嘴里,一半倒在脖子里。

    “我们……联手起来,一定天下无敌……纵横七海,海上无敌,什么鲛人之主,什么世界列强,通通不放在我眼里。真的,小夏……小夏兄弟,只要你跟我合作,保证你成为未来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人物之一,跟奥巴马齐名,一起名列全球精英榜……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超越他们,独占鳌头……独占鳌头,哈哈哈哈……我只要看到你,就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成为海上霸主、宇宙第一人的希望……兄弟,再喝一杯,再喝一杯,不醉无归,绝对的不醉无归……”

    陈定康的叫嚣声远远地传出去,但两边店铺里的伙计都趴在桌上睡着,懒得出头找我们的麻烦。当然,如果他们找麻烦,遇到陈定康这样的,才是真的大麻烦。

    “如果没有新发现,我们就先撤吧?”我问。

    陈定康为了诈死,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如果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作用,他下了那么大工夫也就毫无意义了。

    “我们还没有喝出点意思来,今晚上这酒必须要喝得有意义,必须得高兴……小夏兄弟,你高不高兴?高不高兴?”陈定康按着我的肩,死死摁着,不让我起身。

    我只能点头回答:“高兴,当然高兴,但酒已经够了,不能再喝了。”

    陈定康不听,向柜台后面的掌柜招手:“再拿一箱百威来,我们喝个痛痛快快……”

    我实在已经不胜酒力,尤其是跟一个喝得半醉的人在一起。每次举杯,陈定康总是酒到杯干,一滴不剩。古人可以“舍命陪君子”,陈定康算不上什么君子,我只能适可而止,不必陪他狂饮不休。

    忽然间,我觉得四周有点不对劲,所有的灯火都摇曳起来,饮虎池街仿佛变成了一条行驶在河上的大船。船在水中急行,当然是不进则退,必须时时处处努力才行。可是,我真的已经醉了吗?

    我没喝醉,面前的扎啤杯至少还剩三分之二,不可能这么快就醉了。

    长街一直处于微微的摇荡之中,四面高高矮矮的居民楼似乎也发生了倾斜,向这冷清的街道挤压下来。

    “七海之战,我是唯一的输家,我不甘心……换成你,你甘心吗?大好河山,大好海疆,我陈家辛辛苦苦经营了那么多年,都被别人轻易就攫走了,成了野蛮人盘子里的菜,供他们瓜分享受……你甘心吗?兄弟,不甘心,绝对不甘心!他姥姥的,凭什么我的地盘别人想插手就插手……就凭美国佬的太平洋舰队吗?美国佬想当太平洋警察,只手遮天,把地球上最广袤的海疆都捏在指缝里,门都没有,门都没有……怎么吃进去的,我就叫他们怎么吐出来,给我七海海盗王吐……吐出来,呵呵,是我的,谁都拿不走……”

    陈定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西转过拐角。

    我端起啤酒杯,小口啜饮,目光越过杯沿,向西面望去。

    现在,我确信有人在这凌晨的长街上布下了一个奇术迷局。

    长街只剩我和陈定康,那么这布局者不是为了对付他,就是为了对付我。

    “好啊,这饮虎池街还真的是不太平呢!”我暗自冷笑。

    饮虎池街这个名称来自于饮虎池,而那个据说曾经招待猛虎饮水的泉池已经深埋在经七路的沥青路面之下,并且被水泥混凝土死死堵住。

    关于埋泉修路的弊端,早在二零零零年前后就有京城来的著名奇术师反复论证过。

    泉为水脉之锋,刺破地表迸流,是水脉的一种自然发泄,以此来平衡地上、地下的压力之差,这符合“水满则溢”的哲学法则。

    如果强塞泉眼,则水脉的降压口就越来越少,势必在另外一些地方形成新的喷涌点,这边失去多少,另一边就打开多少。物理学上有“连通器、液压装置”等等水压应用定理,无需再次赘述。

    物理学上的更改、变通显而易见,只要上过中学的孩子都能理解。那么,奇术、风水领域内的改变却是隐性的,不但在空间上出现“隐忧”,其时间轨迹上,“隐忧”也有一定的潜伏期,使人无从捉摸。

    作为奇术领域的新人,我尊重京城来的奇术师前辈们,对他们所下的结论既不盲目迷信,也不全部推翻,只能是辩证地、有选择地接受。

    京城奇术师彼时留下的结论只有模棱两可的四个字——“或许可以。”

    时至今日,没人再提那件事,而是低头承认了既成的事实。

    今夜,我目睹饮虎池街不太平的实情,不免联想到饮虎池的消亡,随即摇头苦笑。

    黎明之前,气温总会降到二十四小时内的最低点。

    我感受到了地面卷起的潮气,于是抬头看看店里,想招呼伙计送个炭炉子过来。

    伙计已经躺在五只方凳拼起来的小床上睡去,胸口起伏,鼾声不停。

    我站起来,到店门右侧的木炭盆边,先拎起一个四方铁皮炭炉,然后夹了十几块着火的木炭放进去。

    通常,冬天吃烧烤的时候,伙计会主动送上一个炭炉,边烤火边烤肉串,自己动手,越吃越香。

    任何一个城市里都有自己的饮食规矩,要看一个人是不是济南人、是不是常吃烧烤,单单看会不会用小炭炉就知道了。

第453章 海盗王的野望(3)

    我回到桌边,陈定康也吐完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坐,继续。”我招呼他。

    “我刚刚在想,为什么鲛人和美国佬那么情投意合?”他双手摁着桌沿慢慢坐下,双眼醉意朦胧,嘴角白沫横飞。

    “为什么?”我把炭炉放好,然后把大托盘里的红腰、白腰平铺在炉子上方加热。

    “利益!”陈定康咬牙切齿地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笑着回应。

    我并不擅长谈论国际政治倾轧的事,但二战中,美国的参战、制胜、崛起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上升曲线,充分证明了当时的美国执政党胸怀全球、制霸宇宙的远大眼光。这一点,值得国人学习,而不是愤青式的诋毁。

    “我告诉你——”陈定康向前探身,“七海海盗王安插在太平洋上的眼线不低于数千人,有充分的证据表明,美军长途奔袭日本时,每一场海岛攻坚战,都获得了鲛人的大力帮助,尤其是被军事学家们津津乐道的几次两败俱伤之战。如果我是日本海军首领,就先炸死鲛人,再凭借天险据守诸岛,呵呵……那样的话,德军兵败苏联的逆转神话将会在亚洲再次上演,只不过却是轴心国击溃盟军,彻底改变亚洲战场的形势……”

    我不禁皱眉,这种分析属于马后炮,但的确很有道理。

    长途奔袭日本之战是美军的“二战污点”,伤亡人数惨重,几乎到了连美国总统都感到心寒的地步。如果不是守岛的日寇孤立无援,最终选择了“玉碎”自杀,只怕率先撑不下去的会是美军。

    “陈先生,如果你有计划,就赶紧去执行,在这里浪费时间没用。如果你没有计划,喝完吃完,咱们就一拍两散,各奔东西。”我说。

    老百姓之所以平凡、贫困、普通、潦倒,就是因为他们喜欢聚堆瞎聊,并且一聊就聊到深夜。夜晚想下千条路,早起继续卖豆腐——他们总是想得太多,说得太多,最后却没有任何执行力,说的想的跟最后做的没有半点关系。

    “我要跟美国人谈谈。”陈定康说。

    我点头:“好,预祝你谈得愉快,双方合作愉快!”

    陈定康哈哈大笑,举杯痛饮。

    看过宗博士提供的卷宗之后,我也试着提炼陈定康洋洋万言中的“实话”,试着总结如下——

    首先,陈定康的家族史、七海海盗王历史是真实的,这些可以通过身份鉴定、证人证言达到百分之九十的准确度。如果强求百分之百确定性,那么还可以去查阅世界各国的航海志、海防志、海上治安志等资料,一定能拼凑出“七海海盗王陈定康”这样一个真实的人。

    其次,陈定康心里藏着大秘密,这秘密或许跟“复仇”有关,或许跟“十二岛宝藏”有光。可以肯定的是,他栖身于省立医院,就是在等机会达成自己的心愿。在我们接触之前,他一定进行了无数次的尝试的,但都以失败告终,才再一次选择了我。当然,如果这一次我们合作不成功,他仍然会孜孜不倦地尝试下去,直到秘密揭开或者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为止。

    然后,我最感兴趣的一点是鲛人、太平洋舰队、七海海盗王之间的百年恩怨。只要有这种大的矛盾存在,我就能像阿基米德那样,凭着一根竹竿撬动地球。

    “怎么跟美国人谈?通过什么途径?”我问。

    陈定康笑起来:“美国大使馆、美国喉舌媒体、美国脸书、推特……太多太多途径了,我只要发出邀约,自然就有人上门来谈。”

    我看出了陈定康的野心,平时他总是谨慎地隐藏,酒醉之后,控制不住,这才显露出来。

    “好吧。”我低头翻动着炭炉上的烤串。

    意外的是,炉子里的木炭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一丝热气都没有。

    “这些炭质量太差,竟然半道上灭了。”我自言自语,回头去看店门口的炭炉,却惊讶地发现,大炭炉也灭了。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我顿时感觉到了空气中大肆弥散开来的杀气。

    杀气太盛,连燃烧的木炭都熬受不住,率先熄灭了。

    街上没人,杀气似乎是从天上来。

    我仰面向上望,那种感觉,似乎是沉在水底的人坐井观天一样,与天空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光。水能令光线、视线发生折射,所以我此刻看到的天上的云朵都是扭曲变形的,仿佛看见了一大片光怪陆离的魔境。

    “我们在水中。”我只能向陈定康如此描述。

    他带着醉意大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这样的意境,能饮酒,能作诗,能沿湖踏花,能秉烛夜游……昔年我纵横七海,快意江湖,成就一时之威名……”

    这样一个瘦削矮小的人一旦狂性大发,瞬间变得傲岸雄伟起来。只有这样的气势,才配得上“七海海盗王”这样的身份。

    半生之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水中泅渡场景就是十年前的铁公祠血案。那时,我隐藏在湖中,遥望祠堂那边,干着急没办法。我只能屈辱地活下去,先保证自己活着,才能等到给大哥报仇的时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静静地坐着,脑海中却是万马奔腾,回忆着血泪斑斑的过去。

    整条街都暗下去,从角角落落里钻出几百条瘦骨伶仃的影子,缓缓地向我们这边围拢。

    “找你的。”我随手一指,提醒陈定康。

    “找我的?找你的吧?”他不承认,抓了一根已经冷硬的肉串,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是海盗王,是他们要找的正主,跟我没关系。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一哄而上。我猜,一定有个大人物即将露面,那就等着吧。”我一边审时度势,一边猜测这群怪人的来意。

    “好啊,等着吧,该来的总会来的。”陈定康说。

    惹上鲛人是件麻烦事,但我现在不怕麻烦,否则也不会留那个计程车司机杨胜的名片了。

    我预想的那个大人物是从移动大楼背后的盛唐巷里走来的,穿着整整齐齐的唐装,头发剪得极端,露出青森森的头皮来。

    他一出现,几百人立刻鸦雀无声,规规矩矩地站定。

    那人径直走过来,拖了张椅子坐下。

    他的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岁上下,下巴刮得干干净净,一点胡茬都不剩。

    “你是谁?没邀请你就坐下,太没礼貌了吧?”陈定康借着酒意训斥。

    那人的表情十分严肃,一张脸如铁板一般冷硬。

    “喝酒吗?”我问。

    他摇头,死死地瞪着我。

    “有话就说吧,别浪费时间了。”我说。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只警告一次,下一次——趵突泉里的鱼都饿了。”他说。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该来?”我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

    “你懂的。”他说。

    “我要见你们的头儿,我要见鲛人之主,我是陈定康,我是海盗王……”陈定康一边大叫着一边站起来,但他背后立刻有两条黑影闪出来,不等他站稳,就将他扛起来,向南飞奔。

    我不动声色,只是望着对方:“这是我们的世界,轮不到你来限定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我对你的命令很难执行,但我以后会小心,不给趵突泉里那些鱼机会。”

    面对这种*裸的威胁,我选择以退为进,而不是硬碰硬。

    “话,我已经点到了,路,由你自己选,死,怨不得别人。人总是难逃一死的,早死晚死都得死,不是吗?如果能看开一些,十年前死,十年后死,也没有什么区别的。对于无知的庸人而言,多活十年,少活十年,不过是花枝上的露水,夜半来,天明去……十年啊,十年,你难道不觉得,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的事吗?”他站起来,双臂一挥,所有黑影向南撤退。

    他反复提到了“十年”,似乎另有所指。

    “再见吧。”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右手,在桌上一横一竖拂了两道。

    我刚要开口回应,面前的木桌忽然裂开,平展展地裂成了四半,哗啦一声坍塌落地。

    “不回头,将来有一天,你的头就像这桌子一样。哈哈哈哈……”那人大笑着向南面走去。

    他的袖子里一定藏着快刀,借着两拂之力,把木桌劈开,向我展示震慑之威。

    等他们消失了,之前的混乱眩晕感也就没有了。

    我向天上看,云朵仍是云朵,并未发生任何畸变。

    “他们把陈定康抓去,会要他命吗?还是挟持他,去找十二岛宝藏?”我喃喃自问。

    如果坐实陈定康“七海海盗王”的身份,那么他的头脑和记忆就非常值钱了,最起码在人类的价值观里如此认定。

    我低下头,熄灭的炭炉里竟然露出了半边纸团。木炭是黑色,纸团是白色,看上去分外显眼。当然,如果那人没有劈坏桌子,炭炉不跌在地上,纸团不露出来,我也看不到。

    纸团是陈定康留下的,上面写着一行字——“追踪热点,伺机行动,要钓大鱼,须有耐心。”

    我把炭炉扣过来,将里面没烧透的木炭倒在地上,立刻就发现了一个两寸见方的液晶屏定位器。此刻,液晶屏上有一个小红点正在移动,一亮一灭,极有规律。

    红点肯定就是陈定康,他把自己当成诱饵,主动投入虎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很多人用这句话来激励自己,但陈定康却是身体力行,毫不犹豫地去做。

    他留下纸团和追踪器,就是要我坐收渔翁之利。

    我把两张百元钞票压在邻桌的烟灰缸下面,起身向西,隐入挨挨挤挤的居民楼暗影中。

    黎明将至,这是济南城一天中最黑暗的时段,最有利于潜伏与跟踪。

    按照追踪器的指示,我很快就到了饮虎池街南头的趵突泉食府旁边。

    这是围绕趵突泉公园一圈最上档次的美食之所,后院就是公园内的白龙湾,与万竹园、白雪楼、无忧泉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

    此刻,追踪器显示,红点已经停在白雪楼背后的大戏台边。

    我没有选择翻墙而入,而是缓缓后退,藏身于暗影中。

    “与其冒进,不如静等。”我迅速做了正确的判断。

    陈定康是个聪明人,没有十足把握,他是不会盲目以身犯险的。从他制造的假车祸看,他做任何事都很有计划性,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我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让诱饵发挥最大的作用,让这一役的收益最大化。

    很久没有看到济南清早的晨曦了,我希望今天能再看见一回,借着晨光清除自己满心的低落情绪。

    附近的居民楼里渐渐有了动静,早起晨练的老人们已经起床,大大小小的窗口里陆续亮起灯来。

    我盯着追踪器,同时眼角余光留意趵突泉食府的正门、东偏门,免得挟持陈定康的人从其它门口离去。

    “鲛人强势,已经如即将溃坝的大水,再不阻止,就没有机会了。”我暗自感叹。

    那人的态度生硬强悍,根本不把我和陈定康放在眼里,可知背后一定有坚强有力的靠山,能够摆平一切麻烦。

    “会是白道中人鼎力支持吗?”我想到这一点,不禁有些惶惑。

    自古以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现代都市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如此,充满了尔虞我诈、相互倾轧的一幕幕人间活喜剧。

    我不想怀疑任何人,但到了关键时刻,却敢于怀疑任何人,无论其地位如何。

    忽然间,追踪器上的红点移动起来,向正东面进发。

    我立刻从墙角探出头,盯着趵突泉食府的东偏门。

    很快,一辆旅行车悄悄开出来,车灯全灭,径直左转,上了经七路。

    我没有犹豫,马上翻墙而入,直奔刚才红点停留之处。根据刚才估算的距离,我很快到了一处面向白龙湾的悬空回廊。

    从旅行车开出都我抵达回廊,中间只隔了五分钟。这么短的时间里,敌人很可能来不及毁灭证据,我要的就是这种让敌人措手不及的威逼感,迫使敌人露出马脚。

    回廊上有桌椅,桌面上摆着酒菜。四名打着哈欠的服务员正在收拾残局,却已经不见了那人与陈定康。

    一个回合之后,我就打翻了四名服务员,然后踩着其中一个人的胸口低声喝问:“刚刚那些人在这里说了些什么?”

    服务员的嘴不是太硬,我脚下只使出了三分力气,就赶紧招供:“那位姓陈的老师说,必须亲自到东海去,才会说出十二岛宝藏的具体地点。必须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才把所有秘密交出来,而且还有另外的附加条件,就是要跟鲛人之主划海而治,必须拥有自己专属的海疆……”

    陈定康与鲛人们谈海疆划分,无异于与虎谋皮,自然是没有结果的。他这样做,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给对方出难题,以此作为见到更高层领导人的理由。

    我拖了把椅子坐下,面对白龙湾沉思。

    四名服务员都不敢跑,站起来呆呆地缩在一边。

    “陈定康一定能顺利进入虎穴,但能不能得到虎子,那就不一定了。我单枪匹马跟踪过去,只会出现独木难支的困窘局面。更何况,现在是聪明人对聪明人的战斗,任何人都能想到后面有尾巴跟踪的事,即使勉强跟上去,兜几个来回,对方就跑得没影了。现在,保持冷静,分析一下鲛人会去哪里……”我并没有被那辆旅行车牵着鼻子走,而是跳出战团,猜测他们下一步的落脚点。

    “那人叫什么?”我又问。

    “我们都称呼他盛先生。”一个服务员回答。

    “他住哪里?”我追问,但脑子里已经自动有了答案。

    刚刚见面时,男人从盛唐巷里走出来,而他本身又姓盛,自然是一个化名,并且是从“盛唐巷”三个字里信手拈来的。那么,他一定就住在那里,藏身蜗居,潜伏隐忍。

    还有一点,他说过不要让我管饮虎池街这边的事,也就是在潜意识中把趵突泉公园、饮虎池街、长春观街、盛唐巷这一圈都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所以才有这样的底气。

    “盛唐巷头上,派出所对面。”那服务员回答。

    “带我去看看。”我立刻起身。

    服务员立刻后退,连连摆手:“我不敢去,不敢去,盛先生那里没人敢去,太吓人了,我是绝对不去……”

    他脸上那种恐惧表情不是装出来的,似乎姓盛的家里藏着某种恐怖的东西。

第454章 生食者(1)

    我不想强制他们带路,于是取出钱包,把一叠百元纸钞放在桌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起去,每人两张。”我说。

    四名服务员面面相觑,两个摇头,两个没有表情。

    “每人四张。”我又说。

    这次,摇头的没有了,四个人、八只眼睛一起盯着纸钞。

    “一起去,每个人十张。”我微笑着说,“带我去,任何问题我扛着。”

    从趵突泉食府到盛唐巷不过是几百米距离,一去一回用不了二十分钟。作为打工仔,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到三千元,所以我开出的“一千元”价码对他们很有吸引力。

    “我们带你去,要是盛先生在家里,咱们就立马回来,行不行?”一个服务员问。

    我还没有点头,他就被身边的同伴推了一把:“你傻呀?盛先生刚刚坐着车离开,怎么可能在家?我们这就去,先把一千元赚到手再说!”

    一人开口,其他人立刻附和,走过来瓜分了桌上的钱。

    “走,走吧先生。”四个人殷勤地争相引路,马上就忘掉了十几分钟前的战斗。

    趵突泉食府一半在园里,一半在园外,他们带我抄近路,从万竹园穿过去左拐,经过登州泉,由我之前走过的下水道出了园子。

    “你们经常走这条路?”我问。

    “对啊,从这儿去西门、泉城路最近,还没有红绿灯,也没汽车。尤其是到了晚上,园子里很安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一个服务员说。

    出了下水道就是长春观街,他们带着我由小巷向北,直插盛唐巷。

    走到那条小巷的中段,路西面的低矮平房后头屹立着一座古老建筑,青砖碧瓦,檐角飞起,正是西门外最著名的道教宝地长春观。

    正因为注意到长春观,才进一步看到站在路边阴影里的那个人。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竟然能那么亮,如同暗夜里灵猫的眼睛,一看过去,就只注意他的眼睛,同时被他的目光吸引住。

    “贵客请留步,贫道稽首了。”他在暗影中开口打招呼。

    他说的是道教礼貌用语,现代人早就弃置不用。所以,四个服务员听他那样老气横秋地讲话,立刻捂着嘴窃笑。

    我不敢怠慢,走到路边,向暗影里鞠躬。

    “贵客无需多礼,贫道受不起。”他说。

    我直起身,向他拱手:“请问道长有什么指教?”

    城市中已经很少见到道士,反而多了不少混吃混喝的假和尚。

    如果他是特意站在这里等我,我真得好好听着,看他能给我什么忠告。

    “昨夜夜观天象,客星犯于牛斗,银河涨水,泛滥不止,主阴盛阳衰。贵客如果到水滨、湖滨、海滨去,一定要小心脚下,免得失足坠落。另外,我看贵客从南面过来,步履匆匆,六神不宁,似乎心里那杆中军大旗已经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旗在人在,旗倒人亡,中军大旗摇晃,则军心动荡,军容不整,军令失效,离全线溃败就不远了。依贫道看,贵客不如暂时止步,等日上三竿、阳气毕集之时再去做事,其结果会好很多。”他说。

    我的心的确有点乱,至少眼下已经分成了四部分,分别放在连城璧、张全中与唐桑、陈定康与盛先生、镜室这四个地方。任何一处都重要,都关系到我的未来。

    虽然无法兼顾,但我却不肯舍弃任何一处。

    “我有苦衷,不得已,没办法。哪怕是现在,我也必须先到前面盛唐巷去办事,弄好了那边再回来请道长指点迷津。”我低声回答。

    盛先生随时都会回来,让我和四个服务员白跑一趟。更重要的是,我得从盛先生的住所里找到蛛丝马迹,想出对付他的办法来。

    “贫道早就看到,你去的地方,遍地水桃花绽放。这可是年轻人最忌讳的大凶之兆啊,你若不听,一进去就惹上水桃花,三年五年,必有恶事缠身。贵客,既然天都亮了,何必急在一时?不如先进贫道居所来,我给你熬一壶羌枣鬼姜茶,去去寒气,驱驱邪气,暖暖五脏……太阳起来了,你就再去忙你的。”他说。

    四个年轻人有点烦了,横眉看着暗影里的道士,七嘴八舌地奚落:“老道长,你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吗?我们有正事,有天大的正事要去办。别说是水桃花了,就连桃花花瓣也看不到一片……”

    “好了好了,赶紧收起卦摊换地方,别耽误我们挣大钱……”

    “好了走吧,别多啰嗦了,平时天天走这里,也没见过道士出门。走吧走吧,都赶时间呢!”

    “走桃花运不好吗?我就愿意走桃花运,漂亮小妮投怀送抱,赶都赶不走,白玩不要钱,弄不好还有倒贴倒追的,哈哈哈哈……”

    我举手示意,要四个服务员闭嘴。

    “道长,水桃花如何拆解?”我问。

    在中国古法相术中,“桃花”一词为贬义,尤其是对于心术端正、从不苟且的男人来说,任何命里桃花都是不祥之兆。

    “不去,就是最好的解法。”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非去不可呢?”我继续问。

    “命重要?事重要?名利重要?身体重要?”他无声地笑起来,似乎是在笑我执迷不悟。

    佛道两家出世,而儒家入世,由此可知,出家之人已经将身外之物放下,清心寡欲,四大皆空。

    他说的那些都重要,我都无法放弃。另外,我放不下的还有刻骨的仇恨。不止针对鲛人,还要针对更多敌人。

    “都重要。”我回答。

    “都重要即是都不重要,试着问自己,如果我们只能活今天一日,明天日出之前就要离世。那么,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又笑。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且他是道家修行者,自然可以笑看风云,俯瞰人间疾苦。

    我做不到,是因为我肩上挑着太重的担子,没有权利中途撂挑子不干了。甚至我都不敢倒下,逼着自己站起来前进。我倒了,连城璧怎么办?唐晚怎么办?

    “道长,我走了,谢谢指教。”我不再反复辩论这个跟价值观有关的问题,直接告辞。

    类似的问题就算辩论三天三夜,得到的仍然是无解的答案。

    我向北去,四个服务员松了口气,大步跟随。

    “就前面,拐个弯就是,六号楼二单元一零二。”有个服务员向前指着。

    他们只想平平安安挣到一千元钱,甚至还期待我看完盛先生的家之后能追加一点赏钱。所以,他们不愿节外生枝,最好是走走过场,然后赶紧回趵突泉食府去。

    向前右拐,我们贴着一座旧式居民楼的外墙前进,很快就到了二单元。

    一个服务员先蹑手蹑脚地到了窗下,耳朵贴着玻璃听了一阵,低声招呼我们:“没事,里面没人,进去吧。”

    我吩咐他站在单元门口把风,然后和另外三人进了楼道。

    老楼的防盗门都是最简单的铁栅栏门,锁钥也不防盗,其中一个服务员拿着两根铁丝捅了几下,里外两道锁就开了。

    “进吧。”三个服务员一边说一边向后缩,示意我先进去。

    我推门而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狭长的走廊,左边两个门口是客厅和卧室,右边两个门口是卫生间、厨房。

    走廊尽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生态鱼缸,与走廊等宽、等高,气势十分惊人。

    这样一个豪华鱼缸如果出现在别墅、豪宅或者公司门厅里,都会增色不少,但放在这里,却是十分突兀。

    我向前走,注意力先被鱼缸吸引。

    鱼缸分为上、中、下三层,全都采用了独立供氧、加热、清洁的系统,等于是三个大缸堆叠了起来。

    最上层养的是热带鱼,总共有十几种,我认识的仅有孔雀、鹦鹉、银龙、地图、红绿灯、清道夫这几种。

    中层养的是锦鲤,品种也很驳杂,长度都在一尺到一尺半之间。

    下层鱼缸里养的是黑鱼、鲶鱼这两种,体型肥大,游动缓慢。

    站在鱼缸边,我闻到了浓烈的腥气。

    按理说,生态鱼缸有完善的垃圾清理、水体循环功能,二十四小时对水质进行不间断净化,即使有腥气,也应该非常微弱才对。

    “这屋里味真大!”一个服务员捂住了鼻子。

    “上次前台让我过来送餐,那天味才大,就像到了鱼馆后厨一样。我看到盛先生在厨房,手里拎着半条鱼,别提多恶心了。”另一个服务员说。

    我转头看看厨房,橱柜虽然低廉,但台面上收拾得干干净净。

    “什么叫半条鱼?”有人问。

    刚刚那服务员回答:“对啊,就是半条。我以为另外半条在砧板上,可是我往客厅茶几上放东西的时候,转身正好看见厨房,台面上没有砧板,也没有另外半条鱼,更没有菜刀之类,就只有盛先生手里的半条鱼,鱼尾巴和半截身子都不见了。当时我没多想,当天半夜想到这事,突然把自己吓得睡不着觉了,因为我回忆起一个细节来,那时候盛先生嘴边全是血,腮边还贴着好几片青色的鱼鳞。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我送外卖敲门的时候,他正在大口吃鱼,来不及收拾。我以前听说海边的渔民是‘生吃鱼、活吃虾’,但却没亲眼见过,这次总算遇到了。你们想想,盛先生连活鱼都吃,还有什么恶心事干不出来?生吃人也有可能……”

    我走进厨房,想象服务员当日看到的情景,的确十分恶心。

    普通人极少能够忍得了活鱼的腥气,就算饿到极限,也会把鱼炖熟了吃。生吃,既不可口,又不卫生,很可能引起寄生虫病。

    我只能给出这样的理由——“盛先生是鲛人,世代以食鱼为生,鱼越新鲜,他吃得就越开心。”

    这就像海底世界里饲养的海豹、海龟、海象、鲨鱼那样,饲养员尽量给予动物们活食,以确保其新鲜度,不至于损害它们的肠胃。

    “如果盛先生是长年食生的怪人就好了,正好从他身上直接找出鲛人之主的下落来。”我想。

第455章 生食者(2)

    在客厅的东墙上,我看到了几张照片,拍的全都是异国海滩风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看到海滩,我就联想到苏门答腊岛。果然,其中一张照片的背景中,出现了苏门答腊岛的著名人造建筑——海边古灯塔。

    最大的收获来自卧室,我在衣橱里找到了两套鲨鱼皮潜水衣,全都是来自美国的顶级潜水品牌,曾经是五角大楼钦定的合作伙伴。

    “鲛人也使用潜水衣吗?”我有些纳闷,给潜水衣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放回原处。

    在床头柜里,我发现了几张房租缴费单,上面留的名字为“盛品华”。

    “先生,我们撤吧?待时间久了,别被人家撞见。”一个服务员提醒。

    我退回到卧室外的走廊里,挨间屋子探头看。

    盛品华一定是化名,在这个家里,我没能找到跟他个人密切相关的私人物品。

    “一定有什么地方漏掉了……”我皱眉苦思。

    按我的猜测,这个家里一定藏着一只保险柜,能够证明盛品华身份的东西都藏在里面。

    “先生,你在找什么?”那个用铁丝开门的服务员凑过来,笑嘻嘻地问。

    我心里一动,把他叫到卧室里,然后关门。

    “我要找的东西,不说你也知道。”我盯着他的眼睛。

    服务员并不慌乱,笑着点头。

    “在哪儿?”我问。

    我们都没说“保险柜”三个字,但彼此心知肚明。

    服务员走到靠墙的那只床头柜旁边,弯腰搬起柜子,移到另一边去。

    墙上露出了一个内嵌式的保险柜,柜门约一尺见方,黄澄澄的,应该是精铜铸成。

    “打不开的,我试过很多次,双重多变式密码锁,另外是指纹锁、九柱机械锁,平时常用的撬保险柜方法根本用不上。能使用这种高级保险柜的,不是富豪就是官员,里面的东西至少价值千万。道上的行家要是能撬一个这样的保险柜,下半辈子都不用为钱发愁了。”服务员说。

    从他熟练的撬锁手法上可知,他一定不是个老老实实干服务员的人,那份工作只是为了掩饰身份。

    “把墙砸了,就能带走保险柜,回去慢慢研究。就算是暴力切割,也没人干扰。”我说。

    世界上任何一种保险柜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各种精巧锁具一旦遇到暴力的切割、钻孔、压力剪,全都变成花架子,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不太好吧?”服务员吃了一惊。

    “想要钱吗?我先给你十万,保险柜送到我指定地点,再给十万。”我说。

    时间宝贵,我不转弯抹角,而是直线前进,怎么解决问题最快就怎么来。

    服务员跺跺脚,咬了咬牙:“多加六万,给他们仨每人两万。”

    我痛快地点头:“成交。保险柜弄出来以后,先用纸箱子包好,躲开大路上的监控,送到——移动大楼对面草包包子铺门口。”

    为了掩饰身份,我只让他们送到附近的无人地点,然后自己打车接应。

    “好,先生放心,一个小时后,草包包子铺门口接货就行了。不过,酬劳怎么支付?我们不收空头支票,只认现金。”他很狡猾,看来没少做这种无本买卖。

    我点点头:“做你的事,其它不用你操心,到时候草包包子铺门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有这种担心很容易理解,毕竟谁也不会随时带几十万现金在身上。

    很快,这个服务员就把外面的三人都叫进来,稍作商议,随即分头行动。把风的人仍旧溜出去巡视把风,另外两人则出门去拿工具,只剩开锁的服务员留在屋里。

    他果然够专业,取出一只听诊器戴上,把听诊器的探头按在保险柜边框上,用一把小锤沿着四边轻轻敲打。

    这样做的目的是探测保险柜有没有使用焊接手段与混凝土墙连在一起,或者是查明墙内是不是设置了防撬报警器之类。

    我退出去,继续观察鱼缸。

    如果盛品华喜欢生食,那他吃的鱼一定就是从这些缸里捞出来的。

    “三只鱼缸……三只……”记忆中似乎有跟“三”关联的事,我凝神苦想,记起来铜元局后街十八号内富士山来客拼死救援静官小舞的事。

    彼时,三名富士山来客分别屈身于三口瓦缸之内,利用水的流动性,吸取静官小舞身上的“死毒”。现在,这里的三只鱼缸之内也是**,盛品华的生食也是怪异到极点,似乎与富士山来客的自杀式行为有相似之处。

    人可以救人,鱼也可以救人。

    陈定康以自身为饵,也许是在给我蹚路排雷,引导我向更复杂的核心去追查。

    两名服务员各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号旅行箱进来,跟我对视一眼,闪身进了卧室。

    开锁的服务员出来,在我耳边低语:“先生,我们马上就要开工,噪音大,也有一定危险性。你先走,准备好钱等我们,其它事就不用你管了。”

    我无声地点头,然后出门,沿着原路撤离。

    盛唐巷里的行人多起来,我不便过多停留,马上向南,到饮虎池街向右拐,到了草包包子铺前面的街心花园里。

    银行还没上班,我根本没地方去弄二十六万现金。不过,我早已经想好了对策,打电话给唐桑。

    唐桑的声音十分清醒,并且没有寒暄废话,直接问:“夏先生,要我做什么?”

    我低声告诉她:“一小时内,我需要二十六万现金。”

    唐桑毫不犹豫,立刻答应:“没问题,送到哪里?”

    我报了地点,并要求她将车子停在普利街那边,步行过来送钱,免得让那四个服务员缠上。

    “好,一小时,普利街见。”唐桑干净利落地重复,随即挂了电话。

    身为蜀中唐门的人,单纯的现金往来应该难不倒她。二十几万对于老百姓是大数目,但对于奇术高手而言,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安排好这件事之后,我走到路口去买了份齐鲁晚报,坐在公园的石凳上慢慢翻阅。

    看报纸是调整情绪、平复心情的好办法,并且能够掩人耳目,不引起路人的注意。

    我相信,只要打开保险柜,就能揭开盛品华的底牌,找到陈定康的下落。同时,把与盛品华相连的这条线全都掀起来。

    “很快就到图穷匕见、短兵相接的时候了。”我皱着眉感叹。

    张全中找陈定康来教我练武,本以为能够过一段平安、有规律的生活,但他的出现,却一下子把我拖进了更湍急的漩涡之中,根本停不下来,只能强打精神,硬生生撑住,不让自己遭受灭顶之灾。

    江湖就像趵突泉的三股水,夏盛冬衰,春落秋长,四季喷涌之势不同,但却从不停止,夜以继日地运行着。江湖永不平静,所谓平静,也不过是某一处大事了结,暂时停歇,等待下一次风起云涌的开始。

    身为江湖一员,永远没机会享受平静、祥和、无事一身轻的好日子,只能随着这江里、湖里的滔滔流水前进。即便不能劈波斩浪,奋勇激进,也必须手划脚蹬,不甘于沉没。

    “癞蛤蟆垫桌子腿——硬撑。”此时此刻,只有老济南人常说的这句歇后语才能表达我的疲惫之情了。

    唐桑来得很快,通话后过了半小时便出现在我面前。

    她把一个沉甸甸的灰色提包放在我脚下,脸上红扑扑的,显然走得很急。

    “辛苦了。”我说。

    她点点头,在我身边坐下。

    “稍等一会儿,有人会送一个小型保险柜过来,是黑货。一手钱一手货,然后你帮我装车,兜几个圈子送回医院去。”我简单介绍情况。

    “好,我的车距离这边五十米,车上有司机,随时候命。”她说。

    对面,草包包子铺开着门,顾客们进进出出,一大清早生意就好得不得了。

    “要不要吃早餐?你身体还在复原期,不吃饭会很麻烦。”唐桑问。

    我摇摇头,不解释什么,眼角余光一直瞥着饮虎池街口。

    四名服务员很准时,在差五分钟一小时的时候出现在路口。其中一个人骑着电瓶车,后座上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纸箱子,应该就是得手的保险柜。

    他们过了路口,停在马路牙子边上。

    开锁的服务员走上来,没有说话,拎起皮包掂量掂量,向我点点头。

    他的同伴把纸箱搬下来,随便丢在地上,然后四个人一起扬长而去。

    唐桑打了个电话,一辆银灰色的尼桑越野车开过来,一个表情木讷的年轻男人下车,在唐桑指挥下,把纸箱放进后备箱。

    我上了车,坐在后排。

    “兜圈子,可能有人跟踪。”唐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吩咐那年轻男人。

    她不想介绍,我也不多问,闭目休息。

    我不担心陈定康的安全,他活着才有价值,挟持他的盛品华一定比我还清楚这一点。现在,我的首要任务是打开保险柜。

    “唐桑,保险柜没有钥匙,哪里能打开?”我问。

    “有几个开保险柜的行家,只要打电话,他们就能上门。”唐桑回答。

    我微微皱眉,既然盛品华是关键人物,他藏在家里的保险柜就会设计得非常复杂,不是普通锁匠能够搞定的。

    “暴力拆解呢?”我问。

    “也有人能干,但夏先生,我上午可以把锁匠叫来,万一能打开,也就省了不少事。实在搞不定,下午送到工业园区去暴力破拆,可以吗?”唐桑解释。

    我勉强同意她的意见:“好吧,这就联系他们,抓紧时间。”

    车子向东兜上了经七路,再到历山路路口右拐,上了历山路,笔直到了南头,贴着千佛山脚下左拐上了千佛山东路,再从那里去环山路,由环山路上旅游路。

    一大圈兜下来,里程表的十位数跳了四次,也就是跑了四十公里。

    到了最后,我们身后一辆车也没有了,再也没有盯梢的可能。

    “回省立医院北门。”唐桑吩咐。

    很快,我们就从北门回到了我住的病房,年轻男人抱着纸箱进来,累得满头大汗。

    在此期间,唐桑已经打电话邀请了两位开保险柜、保险箱、防盗门的高手在病房等着,只等纸箱运抵。

    我亲手打开了纸箱,看到的正是那个保险柜。唯一不同的是,它的侧面焊着八根拇指粗的钢筋,已经被圆盘锯切断,只留下十六个带着余温的断口。

    “美国货!”一个稍微瘦点的老师傅一眼就看明白了保险柜的出处。

    “加钱,这东西比国产货强一百倍。”另一个稍胖一点的老师傅干干脆脆地说。

    “万师傅,加多少钱,开个价就行。”唐桑爽快地回应。

    “加钱加钱,加了钱你也开不开,最后到手的工钱都得退给人家。老万,一把年纪了,不要动不动就把一个‘钱’字挂在嘴上……”瘦的师傅开口训斥。

    老万涨红了脸:“要想打开这东西,就得先把工夫钱算上。老徐,你清高,你不要钱,你家里没有一大家子人要养,那你学雷锋义务付出好了……”

第456章 生食者(3)

    两个老师傅一边斗嘴一边绕着保险柜转圈,不时地在保险柜顶上拍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了最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泄气,向着唐桑摇头。

    “怎么?”唐桑问。

    “这东西确实是美国货,而且使用了最新型的动态密码变换系统,锁孔里的弹簧弹子都是不锈钢滚珠,并且受电脑编码器的控制,随时、随意、无规则增减。要想打开它,必须使用美**方的密码矩阵电脑……”

    “总之,这个活太难了,杀伤脑细胞太厉害。我们两个老了,不愿意为了这把锁连老命都赔上。对不起啊唐小姐,无论你出多高的价,我们都没福气伸手要了……”万师傅和徐师傅相互补充着说。

    “暴力破解呢?”我不动声色地问。

    “据我所知,济南没有能打开它的工具,倒是青岛那边的舰队工程部里有一种水刀切割机,或许可以切掉保险柜的正门合页。不过,那是部队里的工具,概不出借,要想用的话,只能带保险柜过去。”徐师傅说。

    我马上做了决定:“唐桑,你带上两位师傅,马上带着保险柜去青岛,不管花多大力气,都要把它割开。里面的资料很重要,关系到好多人的生死。”

    如果盛品华是鲛人奸细,则他的职位升得越高,对社会的危害就越大,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这个……”徐师傅面露难色。

    “带上钱。”我继续补充。

    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并非万能,但这个世界离了钱却万万不能。

    唐桑点头:“好,我们马上出发,路上联系,一切顺利的话,晚上就能返回。”

    她的干练作风让我心里颇感安慰,这时候我需要身边有一位强悍有力的助手,而不是娇滴滴、颤巍巍、弱不禁风的古典美人。

    唐桑着手安排,那表情木讷的年轻人进来,抱着保险柜出去,唐桑和两位老师傅也跟了出去。

    我先冲了杯咖啡,坐在阳台上,把跟踪器拿出来慢慢研究。

    屏幕上的红点早就不见了,这种情形下,陈定康已经被挟持出了市区,距离我所处的位置至少二十公里开外。

    “打开保险柜,一定能找到盛品华的老窝。”我有这个自信。

    一夜不睡,我的头有点昏昏沉沉的,甚至还出现了隐隐约约的幻听,耳边总有“哗、哗”的水声。

    “那三只鱼缸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盛品华为什么生食?他衣橱里为什么有潜水服,难道鲛人也需要潜水服才能下水……”潜水服的出现尤其让我感到困惑,甚至对盛品华的身份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张全中进来时,我已经昏昏欲睡,窝在摇椅里,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唐桑出门前,向我请了假。我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问。

    我隐瞒了陈定康“诈死”的事实,轻轻摇头:“没有,一直在看宗博士给的卷宗,对陈定康说的那些话很感兴趣。只不过,很多细节云山雾罩的,牵涉面又广,似乎并不可信。我刚刚在想,太平洋舰队号称‘地球不沉方舟’,其领军者是五角大楼反复斟酌遴选出来的,智商、情商都是上上之选,岂能低于陈定康?我们中国人总是把自己想得太聪明,把外国人想得太愚蠢,这是个大问题。”

    卷宗在桌上摊开着,所以我的谎话极有可信度。

    张全中向卷宗扫了一眼,神色黯然:“宗博士疯了,这些卷宗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贡献。”

    我没感到吃惊,以宗博士的气量和修养,那种情况下听到陈定康的声音,的确会惊骇过度。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曾经为了一己之私,对陈定康做过很多不友好的事,例如刑讯逼供之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是宗博士一生最真实的写照,值得后人引以为戒。

    “这是最好的结果,他说陈定康疯了,现在他自己也疯了,那么这卷宗上的话以及他做的研究就都成了‘疯言疯语’,即将束之高阁,封存起来,再也不会为害人间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是件大好事,免得好奇害死猫,贪心害死聪明人。”我直率地说。

    张全中默然听着,目光深邃,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阳光从城市上空无私地播撒下来,驱散雾霾,送来温暖,为人类创造了欣欣向荣的崭新一天。

    在我看来,白天属于人类,而黑夜属于鲛人以及其它所有邪恶势力。

    正邪自古不能两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果不将盛品华那样的邪派人物彻底消灭干净,必定会演变为社会的毒瘤,最终成为一颗*。

    “唐桑喜欢你。”张全中忽然说。

    我不动声色,不置一词。

    “连小姐重伤,‘锦鲤吸血局’的效力十分缓慢,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复原,重新回到你身边。我不想骗你,‘锦鲤吸血局’能暂时保住她的命,却不一定能维护她的脑力与心智,很可能到了最后,无法取得一个圆满的结果。”张全中又说。

    我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硬,并不被张全中的话所影响。

    “唐桑喜欢你是好事,她很有工作能力,稍加培养,就绝对是一把好手。非常时期,也许你需要做出牺牲,对她的态度好一点,把她发展为死心塌地效力的盟友。”张全中用眼角余光瞥着我。

    我知道张全中要说什么,也知道怎么做就能达成目的,但我不想那么做。

    “还要我说得更直白一些吗?”张全中问。

    我摇头:“够了。”

    张全中无声地笑起来,仿佛已经洞察了我进退两难的尴尬心情。

    稍后,他又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哦对了,我今天约了几个朋友谈事,跟宗博士、陈定康都有关。他们两人一个疯了、一个死了,幸好曾经预留了两份委托书,让我做他们的全权代表,去完成进行中的事业。你先休息,等完全恢复了,我们再谈这些事。”

    委托书是可以“被制造”的,以张全中的计算能力,他能预料并主导今后将要发生的事,截取宗博士、陈定康的事业精华,完全为己所用。

    “好,那是最好的,大概也是他们失去意识之前所做的最明智选择。”我说。

    张全中转过身,正视着我,慢慢地弯腰,双手重重地按在我肩膀上:“夏兄弟,你是个天才,下午你能早一点从个人感情的漩涡里跳出来,用你的经天纬地之才,帮我解决天大的难题。”

    我迎着他深挚恳切的眼神,不避不让,微笑着点头:“固所愿也,未敢请尔。”

    张全中放开手,转身走出去。

    我凝视他的背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锦鲤吸血局”的情景。张全中的锦鲤与盛品华的三只鱼缸似乎有共同之处,难道盛品华的“生食”也是为了疗伤?

    其实,此刻我很想叫住他,请教锦鲤与救命之间的复杂联系,但话到嘴边,没有叫出口。

    张全中知道得太多了,我如果只是开口问,而不是从其它渠道寻求答案,那么最后一切知识都会集中在他手上,等于是帮助他变成了世上最庞大的信息源。到那时,他想掩盖一些事、蒙蔽某些人、改变某件事的真假……就相当容易了。

    彼时,他若“作恶”,没有一种邪恶势力比他更恶;他若“成魔”,则世间万佛万殿,皆为粉末废墟。

    这一点,正如国内互联网领域内的某些超级公司,一旦扼住了信息源要害,就会一家独大、霸权强势,为了本公司的利益,强行向用户推送各种蛊惑性、引导性极强的广告,造成无法预知的危害。

    我对张全中的担心没有真实依据,完全是来自第六感。

    第六感不会骗我——这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不会骗我的事物了。

    “夏兄弟,还有话要对我说吗?”张全中在门边回头。

    我坚定地摇头:“谢谢,真的累了,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想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张全中大笑,开门出去,随手带上门。

    他太聪明,我只要稍有动作,他就能猜到我要干什么。刚刚我只不过是无声地张了张嘴,他不回头都能感觉出来。

    “如果他是敌人,那就是平生大敌,没有之一。”想到这一点,我浑身不知不觉冒出冷汗。

    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一个上午,十二点钟的时候,一个白衣护士送午餐进来,然后垂手站在一边,目不斜视,等我用餐。

    “你先出去吧,吃完饭我再按铃。”我说。

    她迅速出去,像逃出囚笼的小鸟。

    我不禁愕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怕我。

    饭吃到一半,唐桑打来电话:“已经抵达舰队后勤部门,联系到水刀管理处,大概下午三点钟能正式切割操作。我拍了照片发给对方,再三确认,获得了两点讯息。第一,保险柜来自美方,相当高级,并未进入民用市场,似乎不可能在济南的一间民居内出现;第二,可以切割,毕竟这不是美方的超级‘盾虎’保险柜,换句话说,水刀能切割‘盾虎’之外的所有保险柜。一切顺利的话,下午三点半中,我就能把保险柜内的物品拍照片发回去。”

    我立刻纠正唐桑:“不,切割完成,马上封存返回,不要拍照片,更不要让任何人看到里面的任何东西。”

    唐桑会意:“好,懂了,一切保密。那样的话,切割之前,我就给徐、万两位老师傅酬金和路费,让他们坐火车回济南。切割完毕,我马上装车返回,不会出任何岔子。”

    她果然善于变通,万、徐两位不过是搭桥的人,桥搭好了,他们也就失去作用,必须脱节分离,将麻烦减到最低。

    “辛苦了,谢谢。”我衷心地道谢。

    唐桑的笑声带着倦意:“姐夫,只要是您安排的工作,累到吐血也不觉得辛苦。等我好消息,再见。”

    她挂了电话,最后那些话让我有些怅惘。

    连城璧从未说过这一类的话,我们是同生共死的伙伴,在精神层面上是绝对平等的。至于唐桑,跟我则像是奴仆与主人,时时处处陪着小心,对我交代的事尽心尽力,唯恐做不周全。

    两个女孩子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但两个人的心却是跟我同步跳动的,荣辱共当,风雨同舟。

    这顿饭吃得很辛苦,因为脑子里太多事打架,食欲减退,近乎于零。

    嗒的一声,餐桌对面的电视机忽然打开,屏幕上的频道指示跳动了几次,最后定在一个娱乐频道,里面正在播放国内很火的一档喜剧相声节目。此刻出现在舞台正中的是两个相声演员,一个姓郭,一个姓于,说的是一个关于前半生甘苦的段子。

    郭和于是十年来国内炙手可热的相声演员,段子传播极广,几乎到了家家户户喜闻乐见的地步,并且走出国门,到全球各地去开相声专场。

    看了短短的几分钟,我就被逗笑了四五次,顿时觉得面前的饭菜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吃完饭,那护士怯生生地敲门进来,手脚麻利地收拾桌子。

    “刚刚是你帮我开了电视?”我问。

    护士点头,头垂得更低,有点手忙脚乱。

    “谢谢,你贵姓?”我又问。

    “唐姐说,只让干活,不让说话。”她低声回答。

    我不禁皱眉,料不到唐桑竟然预先做了这样蹊跷的安排。

    “好,谢谢你,我知道了。”我识趣地结束了攀谈。

    其实,我这也算不上什么攀谈,只是人与人之间必要的礼貌交流。

    这小护士很有眼力,从监控屏幕上看到我饮食无味,就自作主张播放喜剧节目逗我开心,帮我调整情绪。我道谢,不过是针对这一点,而且仅限于此,绝无其它想法。

    护士收拾好桌子,推着餐车出门,忽而回头一笑:“我姓魏,围魏救赵的‘魏’。”

    我望着她点头,她羞红了脸,飞速出门、关门,消失了踪迹。

    想到唐桑的“好心”,我只能报以苦笑。

    她的确很能干,能干到连别的护士帮她代班都要做预先规定,免得有人取代了她的位置。心思缜密到这种程度,干起工作来一定不会出纰漏。

    饭后,我蜷缩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懒洋洋睡去。

    距离唐桑汇报讯息还有两个多小时,我强迫自己安心睡觉,确保有精力继续工作。

    在两小时内,我做了个梦——一个“人化为锦鲤”的梦。

    那梦的开始,我身处一个古代的园子里。园子的布置非常精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小桥,水声潺潺。天很蓝,云很淡,比现代人看到的天空更高远,更澄澈。

    我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身在水中,身上覆盖着五彩鳞片,竟然已经化身为鱼。这种感觉十分怪异,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突然掉进了游泳池一样,周边一切都很陌生,同时又很新鲜,所以心情忐忑,不知将来要发生什么。

    之后,我听到了脚步声,一个手握书卷的书生缓步走来,坐在水畔的亭子里。他在读书,读的是《孟子》里的那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我望着他,忽然发现水中出现了无数锦鲤,也仰面望着他。

    民间传说中有《追鱼》的神话故事,讲的是鲤鱼精爱上了书生,历尽磨折,终于感动上天,化为人形,与书生喜结连理,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看到这一幕,想到《追鱼》的同时,也想到了张全中的“锦鲤吸血局”,更想到了生食者盛品华住所里的三只鱼缸。

    生物百年不死而成精,这是远古时期老祖宗总结出的箴言。任何生物,只要超越了其极限寿命,就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以超常规形式存在。

    在日本文化中,也有“锦鲤化人”的记载。

    当我梦为锦鲤时,对于水的感受十分复杂。水既是承载我身体的元素,又带有一种奇特的治疗作用,让我从身体到心灵变得安宁和谐。

    就在我神思远飚之时,身边的锦鲤瞬间化身为美人,飘然上岸,向着亭中那书生而去。

    从表面看,婀娜多姿的美人与真实人类没什么两样,但只有我知道,她们是由锦鲤化成,除去一张人皮,内里全都是鱼身。

    如果这个世界被锦鲤化成的人占领,那人类就无法继续繁衍生息,从此人种灭绝了。

    锦鲤人、鲛人是同一种东西,向更深处想,它们与机器人、外星人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另外一种生物借助“人”的形象,全盘占领人类生活的空间,以“劣币驱逐良币”的疯狂姿态出现在地球上,扰乱秩序,破坏生态,直至所有生物同归于尽。

    这是梦的第一段、第一层,即我以鱼的视角、鱼的感受反观人生,所得出的结论一定是客观而有效的——“人类在鲛人攻击下退无可退、忍无可忍,只能迎着挑战向前冲,用蛮力打败蛮力,用疯狂击退疯狂,用死亡消灭死亡。”

    能够化身为人去倒追书生的是真正的锦鲤,就像化身为人去蛊惑许仙的白蛇、青蛇那样,她们对生命形态的理解已经误入歧途万里,所以才成了那些悲喜剧的主角,并甘愿为情受苦、为情受辱。

    如果我是锦鲤或长蛇,就绝不会逆天而行。

    鸿雁在天鱼在水,各安天命,各得其所,不好吗?

    梦的第二段、第二层,我还是锦鲤,但却是在“锦鲤吸血局”的透明盒子里。

    连城璧昏迷不醒,身体经络中充满了压抑、沉重的负能量,只有通过水的浸润洗刷,才能降低负能量,维持生命必须的氧气、营养和热量。

    鱼在水中,与连城璧的身体通过液体连接,就能把她释放至水中的负能量吸走,一刻不停地对水质进行天然净化。

    这种情况下,鱼在用自己的命救连城璧,等到自身负能量积攒太多之后,鱼的生命就彻底结束,再换另一批鱼进来。

    鱼不能选择自己的一生之路,因为它们向来都不是这个星球的主宰者,而是被猎杀、切割、烹煮、果腹的弱势群体。它们的多与少,都不足以影响生态平衡,更不会引起人类的关注。

    “我愿意连城璧活下去,为了她,就算杀生千条锦鲤,我也毫不犹豫去做。千条锦鲤的命,甚至比不上她的一根小指指甲。只要她能活着,千江之鱼、万湖之鱼……我都能买来放进‘锦鲤吸血局’里去……”此刻,我虽然是鱼,但这颗心却是人心,为了连城璧的昏迷而饱受蹂躏。

    恍惚间,我看到连城璧的身体正在向外释放淡灰色的雾气,那大概就是她体内的邪恶之气。如果能把雾气抽干,想必她就能睁开眼了。

    张全中布下的这个风水命局虽然名为“锦鲤吸血局”,但吸的不是血,而是毒。

    我尝试接近她,但一闯入那灰色雾气中就立刻窒息,只能怆惶退出,迅速远离。

    第三段、第三层梦境中,我成为盛品华家中那些锦鲤。在这里,我感受不到身为鱼儿的快乐,而是浑身都充满恐惧。这恐惧也是其它鱼类传递给我的,稍有一点响动,它们就吓得魂不附体,在鱼缸底部疯狂乱窜。

    “死、魔鬼、食魔、咬……”我接收到那些鱼儿传达出来的混乱信息。

    “今天谁会死?”有鱼儿在嘁嘁喳喳、交头接耳。

    “轮到谁死?什么时候?”有鱼儿在回应。

    我知道,造成这种恐慌的正是生食者盛品华。

    透过鱼缸向外望,那狭窄的一室一厅居室破败陈旧,与这鱼缸一点都不配。没有人来,室内极静,只剩鱼儿们的不安骚动。

    “那保险柜里有什么?是不是生食者的全部资料?”我虽梦为锦鲤,却惦记着远在青岛的唐桑。

    原始部落、邪教组织、走火入魔者才有“生食”的习惯,如果盛品华属于以上三种人,那么他也就死定了。

    现代文明社会中,早就没了生食者的立锥之地。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生食者身上包含着各种有价值的线索,不能简单消灭,而是放长线钓大鱼,把隐藏在他后面的主使者抓出来,才能永绝后患。

    生食是一种习惯,一定有其发展和进阶的方向。

    我怀疑,生食鱼是盛品华的初级阶段,发展到最后,生食一切都是有可能的,自然也包括同类。

    基于此,我再也不敢放过这条线索了。

第457章 老树开花局(1)

    电话振铃,一下子打断了我的怪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来不及看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直接按下接听键,大声问:“唐桑,结果怎么样?保险柜的门已经割下来了吗?”

    “嗯?是上午那位带走保险柜的夏先生吗?我是替您干活的服务员,报告您一个意外消息,盛先生回来了,正在趵突泉食府里吃饭。要是您需要,我们还愿意帮您做事,酬劳也好说。”听筒里传来的是那个开锁、偷保险柜的服务员的声音。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他在吃饭?”我问。

    “对,就在楼后面的长廊上,面对着白龙湾。他身边没帮手,孤身一人。”服务员回答。

    我看了看表,时间是下午两点五十分,距离唐桑打来电话的约定时间点越来越近了。

    “我在这边有事走不开,这样,你们跟踪他,先不要打草惊蛇,我办完事马上过去,最多不超过一小时。”我低声吩咐。

    那服务员犹豫起来:“跟踪?我们也不会啊?不过,夏先生,我们可以试着学习学习,悄悄跟着盛先生。那酬劳方面,您看……”

    “每人一万起,能帮上其它忙,我再加钱。”我笃定地回答。

    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有效地推动事态发展,我愿意为此慷慨解囊。

    “好好,谢谢夏先生,我马上通知同伴,一定按您要求做。”服务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洗手间,打开冷水,慢慢地洗了把脸。

    那个混乱的梦让我头昏脑涨,看着镜子的自己,想象着鱼头、人身怪物的样子,禁不住连连苦笑。

    鲛人带给我太多困惑,以至于一看到水和鱼,就会联想到已经混入人类社会的鲛人,久而久之,每看到一个长相奇特、行为怪异的人都会怀疑其是不是鲛人。

    “早结束这一切,我也就彻底解脱了。唉,盛品华重回趵突泉食府,陈定康被送去了哪里?是另一个秘密据点吗?盛品华为什么回来?是粗心大意,还是过于自信?他难道不怕我报警抓人?”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晦暗,眼中无神,应该是严重的睡眠不足所致。

    “也许我该听张全中的劝告,培养自己的助手,减少自己的工作量。那样一来,工作效率也会持续提高,不至于因身体透支而误事。”

    不知不觉,我在镜子前停留了十几分钟,不断反思,不断自问,又不断否定自己的答案。

    如果让唐桑给我当助手,她肯定求之不得,但我却于心不忍,不想把她拖进浑水。

    她是唐晚的妹妹,唐晚已经遭遇不测,生死未知,如果唐桑重蹈覆辙,我对得起她们姐妹俩吗?

    正在胡思乱想间,唐桑的电话打进来:“切割顺利,保险柜九根锁柱全断,目前柜门已经可以拿开。我用另一个铁箱套住它,上了一把转盘密码钢锁,又用铁链锁在汽车后备箱里。我们马上离开舰队研究所,从济青高速公路返回,大概下午七点钟到达医院。”

    我松了口气,连续两遍叮嘱她注意交通安全。

    “中午是不是小魏给您送餐?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平时话很少,又从不八卦,所以医院的男同事都非常喜欢她。我思来想去,只有她最适合给您送餐。”唐桑居然有闲心聊小魏的事。

    我故作不知:“挺好的,挺好的。她姓魏吗?我没问。”

    唐桑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医院里人多嘴杂,我最怕有人多嘴,给您带来麻烦。那好,我们晚上见。”

    我挂断电话,走到阳台去。

    接下来,我将争分夺秒赶往趵突泉食府,去会一会盛品华。拿走了他的保险柜,就等于是偷换了他的底牌,任他嚣张跋扈,到最后翻牌时,唯一的赢家就是我。

    “出发,任何事都能做到,振兴夏氏一族的重担都在你肩上,前进吧,祖宗没给你留下退路——”我向着西斜的日头挥拳发誓。

    下楼时,我在电梯口遇到小魏护士。

    她羞涩地笑着,替我按电梯的下行键。

    “谢谢,辛苦你了。”我大方地道谢,距离她足有五步,免得稍微逼近一些就吓到了她。

    她躬身回应:“我不辛苦,夏先生,能够认识您这样的大人物,是我的荣幸。上级领导吩咐,每个人都要尽己所能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让您百分之二百满意。领导还说,顾客是上帝,我们医护人员一定要拿出侍奉上帝的感恩心态和服务方式,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让您在医院度过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电梯来了,她再次按住下行键,请我上电梯。

    小魏很殷勤,但我知道,唐桑最担心的就是小魏对我过于“殷勤”。

    走出医院时,我仍旧采取了转圈、反向逆行、混入人流等方法,甩掉可能存在的尾巴,乘计程车到达趵突泉食府南门。

    趁人不注意,我翻墙而入,奔向主楼后面的回廊。

    那服务员很尽责,手里拎着半袋瓜子,坐在回廊侧面,边嗑瓜子边看手机。

    我踮着脚尖走过去,无声地坐在服务员身边。

    “还在。”他悄声告诉我两个字。

    我从回廊转角处伸出头,向北面扫了一眼。

    果然,盛品华背对着这边,正在低头喝酒。

    我取出追踪器,屏幕上的红点仍然没有出现,可知盛品华并没把陈定康带回来。

    “怎么办?等他回家,还是这里抓人?”服务员问。

    我摇头:“等等吧,他一定会回家,到没人处下手更容易一点。”

    我并没有想好怎么对付盛品华,也许按兵不动、悄悄跟踪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直到他自动露出破绽为止。

    “你朋友没回来,是不是已经被——”服务员的右掌横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杀人灭口”的动作。

    陈定康是老江湖,既然决定以身做饵,就早想好了对策与退路,否则也就没必要费神费力制造假车祸了。

    “不会。”我摇摇头。

    服务员自讨没趣,挠了挠头,又一次开口:“他吃活鱼,是不是也吃活人?好家伙,要是这样,你朋友大概被他——”

    我嘘了一声,示意他别再多嘴多舌。

    虽然他帮过我,但我对这种江湖下九流的人没什么好感。单单从他娴熟开锁的行为来看,一定是溜门撬锁的行家。

    济南人向来鄙视小偷,在“坑、蒙、拐、骗、偷”这五类犯罪行为中,“偷”是最猥琐、最下贱的,家里被偷者有气发不出来,恨得牙根痒痒。所以,济南人抓住小偷,先不忙着报警,都是捆起来痛打一顿,拖死狗一样扔到路边,等着警察来处理。

    “结账。”盛品华叫了一声。

    服务员赶紧放下瓜子袋子,一溜烟跑过去算账。

    我静静地听着回廊里的动静,不急于展开任何行动。

    “再见,慢走。”我听到服务员大声吆喝。

    “再见,再见,我从白龙湾这边走,顺便逛逛。”盛品华回应。

    过了半分钟,服务员回来,低声告诉我:“点子从白龙湾走,大概会去北门,从北门口出去,绕回盛唐巷。我去叫人,四个人一起陪你去帮把手。”

    我点点头,贴着拐角向北看。

    白龙湾是个不规则的椭圆形,虽然也是泉水形成的小湖,却没经过正式开发,湖岸十分简陋,只用条石简单砌筑而成。

    湖岸东边是一片小树林,北边是半人高的冬青花丛,一条两米宽的青砖小径贴着花丛向东,一直进入小树林。

    此刻,盛品华就走在小径上,倒背着手,步态十分悠闲。

    他的老窝已经被我端了,一回到家,只怕就要大发雷霆。

    很快,他走进小树林,背影渐渐消失。

    我没等服务员把同伴叫来,一个人穿过回廊,跨过一道三尺高的竹篱笆,沿着青砖小径追过去。

    在此期间,我的注意力全都在盛品华身上,并未对四周的环境进行细致观察。当然,白龙湾、小树林一览无余,的确没有什么可观察的。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条小径坑洼不平,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我低头看,青砖上铺满了墨绿色的苔藓,且都十分茂盛,显然许久没人踏足此地了。

    从趵突泉食府进入趵突泉公园是一条捷径,尤其是前年趵突泉门票涨价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走捷径进园,省下数十元的游园费用。也就是说,每天都会有十几人、几十人走过这里,按道理说,砖面上的苔藓肯定保不住,早就被踩得无影无踪了。

    “苔藓从何而来?似乎从来都没见过如此茂盛的苔藓?”我有些纳闷。

    忽的,我的眼角余光瞥见右手边的白龙湾里有某种东西正在上下翻腾。

    我转头一看,十几条粗大的树根浮在水面上,纵横交错,虬结堆叠,仿佛十几条巨蛇盘在一起。也就在一错愕之间,树根骤然飞旋上岸,在我的前后左右构成了一个直径五米、高度三米的树窝,紧紧地将我困住。

    更为骇人的是,树根不停地蠕动,越束越紧,竟然将弯曲之处硬生生扯直,将这树窝编得像一个柳条筐一般严密。

    之后,树根又不断发出“唰唰、沙沙”声,接着便从树根上开出五颜六色的牵牛花来。

    我试着抚摸树窝,枝条滑不留手,攀登十分困难。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盛品华布局害我?”我懊恼地顿足,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大意。

    万师傅、徐师傅包括青岛舰队那边的专业人士都提到过“保险柜是美国货”这个问题,盛品华能使用这种东西,自然不是小人物,也不会粗心到有人跟踪都察觉不了。

    我没有等帮手聚齐就自己一个人追出来,正好上了对方的当,由猎人变成了猎物。

    树根全都是干枯已久的,大部分树皮剥落,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木芯来。

    那些牵牛花是真的,而且没有花藤,直接从枯根上长出来,开得茂盛而热烈,除了常见的红、橙、粉、黄、蓝之外,竟然还有绿、黑两色,十分诡异。

    我向上看,只能看见一块圆形的天空,极其高远,遥不可及。

    树根停止收束,但牵牛花却继续生长变大,每一朵花的直径都开到咖啡杯口那么大。

    外面没有声音,似乎盛品华并没有转回来,而是径自离去。

    “如果这陷阱不是他设下的,又会是谁?”我更加惴惴不安。

    看得见的敌人不可怕,看不见的敌人才真正可怕。

    我取出电话,拨打那个服务员的号码,得到的却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先等着吧,平心静气地等等,等他们四个人追出来,我也就得救了。”我试着安慰自己,然后原地坐下,保存体力,以备迎敌。

    出乎意料的是,四个服务员并没有及时出现,让我足足在树窝里坐了三个小时。

    头顶的圆形天空黯下来,晴朗的日光也变成了模糊的月光。

第458章 老树开花局(2)

    我不再寄希望于服务员,而是拨打了唐桑的号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告诉我:“目前车子停在青州市高速服务区,前方大堵车。官方的航拍和网友的大疆无人机都放出了照片,右侧车道堵了五公里,左侧车道堵了两公里,最快也要一小时才能疏通完毕。现在,我先吃饭,与其把时间浪费到路上,不如安心吃饭休息,等道路通畅了再出发。”

    青州到济南约一百四十公里,再加上一小时的警察疏导时间,她回济南城至少要到深夜十点。

    既然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索性隐瞒一切,笑着回应:“好,慢慢等吧,只要沉住气,总会到家的。”

    挂了电话,我取出多功能小刀,试着在树根上切削,想在上面掏出一个洞来,然后由洞口逃生。可惜的是,小刀上的钢锯、凿子、改锥都用过一遍,树窝纹丝不动,连块树皮都剥不下来。

    在奇术的世界里,任何物理领域的力量都被削弱,无法像原来那样暴力破除障碍。

    “此刻,盛品华应该已经回到盛唐巷的斗室了吧?”我停下来,深深地吸气,让自己的焦躁慢慢沉下去。

    从连城璧出事以后,我感觉自己始终处于非常激进的状态。她的沉眠给了我一种巨大的无形压力,似乎只有飞奔、行动、进击,才对得起她,才能尽快地将她从“锦鲤吸血局”里解救出来。

    我给自己上了太紧的弦,根本松不下来。

    事到如今,我被困在这里,纵有通天之力,也只能默默地等待了。

    “唐晚也是这样被困吧?所有人……即使商纣时期智冠天下的周文王岂不也是莫名遭困,无法脱身?”我向上望着,日色正在变化,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大概差不多了吧?”忽然间,我听到了那服务员的声音。

    “不行不行,至少过了今夜,困十几个小时,等他自己乏了,我们再行动。”这是另外一个服务员的声音。

    “是啊是啊,小心没错。你看他第一次杀进食府的时候,简直跟脱了枷的疯虎一样。不用这种办法困住他,咱们永无宁日。哈哈哈哈……”这也是其他服务员的声音。

    “老树开花局——真是挺妙,还是花娘子手段高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拿下了。”一个服务员接着说。

    “你这话说的!花娘子是咱们西边地界第一奇术高手,她平时只是低调惯了,不愿吹嘘。你就想想吧,华山陈真人座下八百弟子数第一!呵呵,这可不是像你们东北人一样硬吹吹出来的,那是真本事,真能耐。我以前不是说嘛,如果花娘子早出手,也就不会让咱们兄弟又盯梢又装怂的,提前完成任务回家享福去喽!”一个服务员说。

    “花娘子人长得好看,脑子又好使,怪不得那么多年轻人喜欢她,追着撵着,都想把这朵花摘在自己手里。可惜啊,直到现在,那么多官二代、富二代抢破了头,花娘子却看都不看一眼。你说,她是不是看上这小子了?”有服务员问。

    “看上姓夏的?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姓夏的是什么身份啊?平民百姓一个,没地位没家世没本事没权力,能比得过官二代、富二代?花娘子绝对看不上他,不信我跟你打赌,赌一万块,怎么样?”一个服务员叫起来。

    “一万块?才一万块?今天早晨刚刚弄了姓夏的小子二十多万,还装穷?还装穷?”四个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我的确给了他们一大把钱,但那是盗窃盛品华家保险柜的辛苦钱,跟现在没什么联系。

    他们提到的“花娘子”就是布下这个“老树开花局”的奇术高手,从谈话内容分析,花娘子应该见过我,但我印象里为何没有这样一个女人?

    我没有大声求救,那没用。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忌惮我的战斗力,先饿我十二个小时,等到我自己撑不住了,再进来抓人。

    辟谷之术能够使人七日不食仍然保持足够的体力,这四个人以为简单的缺水、缺食物就能拿下我,实在是太乐观了。

    我不再为被困而纠结,时间是最好的钥匙,十几个小时后一定能打开困局。

    “走吧,先去吃饭,反正时间还早,有的等呢!”四个服务生嚷嚷着,声音渐渐远去。

    我盘膝坐下,调匀呼吸,准备以“辟谷入定”的方式休息,保存体力,以备再战。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隐约听到了女子的歌声,抬头辨认方向,大概是从万竹园的杏花院那边传来。

    唱歌的人渐渐走近,最后停在树窝之外。

    “外面是谁?”我低声问。

    外面无人回应,但我确信她就在树窝的正北面,与我隔着树根的屏障面对面站着。

    “如果阁下只是游客,就赶紧走开,别惹麻烦。”我说。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游客来自外地,到济南来是为了欣赏山水风景,没必要将人家卷入到江湖仇杀中来。

    “那保险柜里有什么?”外面那女子低声问。

    我一惊,这句话已经表明了她的身份。

    “阁下是谁?”我反问。

    “一入江湖满风沙,一路饮血一树花。我的名字,花娘子。”她回答。

    我镇定回答:“保险柜里的东西我还没见,跟你一样,一概不知。不过,你想知道其中的秘密,最好先放我出去,我们才能平等地谈合作。”

    花娘子与四名服务员是一道的,而服务员应该早知道盛品华家里藏着保险柜,只是没办法开锁,才会选择跟我合作。

    这一切,原来是花娘子故意布下的陷阱,目的是假借我的手打开保险柜,取得其中资料。

    “放?肯定要放,但必须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后。我想,到那时候你的唐小姐应该就把资料送来了——我只对资料感兴趣,对你,没有一点兴趣。”她说。

    她的声音非常陌生,不属于我此前见过的任何一名女子。

    “对,你困住我做人质,等唐桑拿资料来换——的确是个好办法。”我说。

    任何陷阱、计谋、策划都是双刃剑,花娘子等唐桑到来,有可能拿到资料,也有可能中了唐桑的埋伏,在白龙湾丧命。

    人在江湖,古时传下来的三十六计已经捉襟见肘,必须有七十二计、一百零八计才行,并且还得举一反三、与时俱进,直到变成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江湖大行家。否则,不是倒在通往成功的路上,就是死于更高明人物设下的套路里。

    “你在笑我?”花娘子问。

    我冷笑:“岂敢岂敢,你布下‘老树开花局’抓我,我根本没有腾挪之力,被你耍得团团转。我哪有资格笑你?我是在笑我自己。”

    “哼哼,哼哼。”花娘子也冷笑,“我在这里经营了多久、多辛苦,你知道吗?我为了鲛人的事潜心追查,三年来没有一天睡个囫囵觉。你想摘走胜利果实,哪有那么容易?如果你那位唐小姐不耍花样,我就给你面子,拿走资料,一拍两散。否则,白龙湾下面够深,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蓦地涨红了脸,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猛拍额头。

    “济南城内并非只有我夏天石,也不只有张全中、静官小舞、陈定康……没有最多,只有更多。济南是中原大城,不知有多少高手为了各种目的驻扎其中。济南虽大,高手们却不可能住到偏远的黄河北、章丘东、长清西、南山南去,而是靠近各个灵气十足的风景点蛰居。我踏足趵突泉之前,不知有多少奇术师已经耕耘其中,其实力并不比我差多少。我来,如果无视他们,必定连遭败绩。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却完全在张全中、陈定康明里暗里的怂恿下大摇大摆地孤军深入,岂不愚蠢、愚昧到极点了?唉……”我在自己额上连拍了七八掌,恨不能按下人生的快退键,将这一段历程重新来过。

    我这样冒然行事,不但害了自己,同时也有可能害了唐桑——唐晚唯一的妹妹。

    “做个交易吧,就依你说的,资料送来,大家一拍两散。”我说。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那我就跟你一起等着唐小姐的好消息吧。”花娘子说。

    在接下来的等待过程中,花娘子始终一动不动,就在距离我五步的位置,跟我隔着树相对而立。

    我恨不得有双透视眼,看清她到底是谁,把这个哑谜彻底揭开。

    呜呜咽咽的洞箫声响起,我抬头看,天色又至黄昏。

    洞箫是一种善于制造悲凉气氛的中国乐器,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草木丛生的老园子里。

    她吹的是一曲《凤求凰》,音律把握极好,调式转折之间,毫无气息阻滞现象。这也就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她是练家子,在内息运用方面造诣极深。

    “可以给唐小姐打电话了——哦不,她打电话来了!”一曲吹罢,花娘子淡淡地提醒。

    电话就握在我掌中,但屏幕是暗的,并没有人打电话进来。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响。”她说。

    仿佛变魔术一般,她最后一个“响”字声音落地,我的手机就轻轻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出了唐桑的电话号码。

    我忍住惊诧,先接电话:“路上怎样了?”

    唐桑在电话里苦笑:“越来越堵,几辆车剐蹭,司机打成一片,只能硬等,毫无办法。你呢?在医院吗?”

    我冷静地回答:“不,我没在医院,而是在趵突泉公园。不过,这边情况不太妙,我得等你来搭救。有位名为‘花娘子’的朋友用奇术布局把我困住,等你拿着保险柜里的资料来换。”

    听到一半,唐桑就急了:“花娘子?你确定是这个名字吗?”

    “对,是花娘子。”我回答。

    “那是魏王会的人,从没听说他们会越过太行山、秦岭到这边来,一直都在西部活动。好,你先别触怒他们,等我回济南。”唐桑说。

    一提到魏王会,我的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齐、楚、燕、韩、赵、魏、秦这七大姓的人共同组成了七王会,即齐王会、楚王会、燕王会、韩王会、赵王会、魏王会、秦王会。正如春秋时期的大国混战一样,这七个帮派表面和平,实际却是相互倾轧,战斗不止。

    城里的局势已经够复杂了,魏王会再来插一脚,只会让伤亡更重大、震荡更剧烈。

    “不要急,我很安全。”我宽慰唐桑。

    我只是人质,花娘子要的只是资料,我活着对她最有利。这种情况就像盛品华挟持了陈定康一样,我和陈定康为了追寻鲛人真相而来,最终却都变成了别家的人质。

    “好,我尽快赶回。”唐桑说,“我真是奇怪,那保险柜里究竟藏着什么,值得魏王会大动干戈?”

    我马上提醒唐桑:“千万不要动好奇心,你只负责带资料过来就行,越雷池一步,只会带来灾祸。”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往往就成了“必死”的理由。

    我为唐桑着想,才这样提示她。否则的话,她一旦动了好奇心,就有遭受杀人灭口的危险。

    “好,知道了,放心吧。”唐桑郑重地回应。

    为了保持手机电力,我很快就结束了与唐桑的对话。

    “你有个好伙伴,真是让人羡慕。”花娘子的声音传来。

    我不愿触怒她,只有打起精神应付:“对,唐小姐很干练,留在医院可惜了。”

    花娘子附和:“是啊,留在医院有什么用呢?现在江湖形势都变了,再去墨守成规,何异于刻舟求剑?可惜,大部分年轻人都这样,并不善于变通。我魏王会则不然,总是借助天道的力量与时俱进——夏先生,可以向您发出一个美丽的邀约吗?”

    我点头:“说来听听。”

    “我衷心请您加入魏王会,在这里,没有*裸的实力,只有一丝不苟的行动者。怎么样?”

    如果放在以前,我对这样的邀约肯定是不屑一顾,毕竟七王会争霸于济南,凭借的是各自的实力,而不是拉帮结伙。如果加盟,我更愿意跟随连城璧,与她并肩作战。

    现在,我只是静默,等待花娘子说下去。

第459章 老树开花局(3)

    “魏王会是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根深蒂固,风雨不惧,坚韧顽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中原需要这样的大树,无论是江湖人还是社会人都需要一棵可以遮风避雨、倚靠帮扶的大树,你说呢夏先生?”花娘子说。

    我默默地点头,也许树窝外的她看不见我的动作,但我对她的这段话是非常赞同的。

    百姓需要平安,而一棵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的大树的确能成为百姓的庇护所。

    “魏王会与其它帮会不同,它从不贪婪,从不以个人利益、江湖地位为追寻目标,而是持续深入地为百姓谋福利,尤其是西部人民。我们消灭了长期以来侵害百姓权益的地头蛇、流氓团伙,为无辜弱者讨还公道,只知默默耕耘,绝不企求回报。这样的一个民间组织,难道不值得天下有道之士加入吗?”花娘子又说。

    她等不到我的回答,稍稍停顿,立刻问:“夏先生,我说的话是否有道理?”

    我仰天长叹:“有道理,但道理道理,从哪条道上去解释都有理,关键是有没有做到你们说的?”

    花娘子一笑:“当然是说到做到,否则何以在江湖上立足?魏王一直有一个伟大理想,那就是统一江湖,按照桃花源的结构模式重新打造一个属于这个年代的江湖。上一代江湖老了,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也都老了,是该确立江湖新秩序的时候了。”

    我不禁苦笑,她这样说,无异于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以一种新等级制度代替旧的等级制度,完全是换汤不换药的做法。

    实际上,老子早就在《道德经》里提到过,只有“无为而治”才是最正确的解决之道。

    只有人人“无为”,这个世界才会按照最自然的结构和规律发展下去,成长为桃花源的模样。

    “你不信?”花娘子察觉到了我的苦笑。

    “你叫我怎么相信?相信你说的,还是相信人性?抑或是相信江湖能够彻底平静如水?魏小姐,你对这个世界的黑暗程度、对江湖人的残酷程度还是了解不够,也许再过几年,你所谓的美好理想就会被现实蚕食一空,再也看不到了。我可以这么说,只要敢趟江湖浑水的,都是别有用心者,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内心的功利与丑陋。”我不再克制,而是直言相告。

    魏王会将自己粉饰成“为天下谋福利”的大公无私者,实在是低估了济南人民、济南奇术界的智商。

    “我说的都是真的。”花娘子的辩解苍白无力。

    “既是真的,现在又何必挟持人质、谋夺资料?”我问。

    “我有不得已的理由,那些资料牵扯到魏王会的切实利益。如果不拿回来,魏王会就有倾覆之危。”女孩子回答。

    我无语,只是轻轻冷笑。

    又过了一阵,花娘子若有所思地说:“夏先生,这‘老树开花局’让你想到了什么?”

    牵牛花仍然开着,毫无疑义,这些全都是真花,并且是从老树枯根上绽放出来的。这种生与死、老与新、亡故与复活的强烈对比,让我想到了之前每一次遭遇的绝望困境。绝望之中,我从未放弃希望,才一次次大难不死。

    “花朵让我想到美好的希望。”我如实回答。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的‘老树开花局’能够入地千里,探索到一些常人根本难以到达的幽暗之处,你又会怎样想?”花娘子又问。

    我心头一动,电光石火间想到了另一件事,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想到了?”花娘子心思缜密,从我身体的微小变化里就能读懂我的思想。

    “我想到了,你知道我想到了?你想到我想到的内容是什么了?”我问。

    “对。”花娘子答了一个字,随即拖长了声音叹息,“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梦想虽好,过程却漫长,到底是多么坚信未来的人,才能等到最后的结局?或许,每一个爱情故事的最后,都只剩下‘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了吧?”

    我想到的是深陷地底的唐晚,花娘子能想到我想的,则她也想到了唐晚,而她所知的情况都是由“老树开花局”探测到的。

    “你——”我说了一个字,喉头忽然哽噎,竟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唐晚是一根刺,就扎在我的心灵最脆弱处,不可碰触。即使只是将她的名字翻检出来审视,都会痛到不能呼吸。

    “唐晚——你牵挂的那个人是她吧?来自蜀中唐门,胸怀天下霸图。你能信她说的,为什么就不信我说的?”花娘子问。

    我忍住心痛,低声驳斥:“不要诋毁唐晚,她与所有江湖人物不同。”

    花娘子冷笑:“不同?有什么不同?难道你相信她以前说的都是实话?告诉你吧,昔日李太白做《蜀道难》一诗,通篇写的虽然是山势、道路、景物、环境,但实际写的全是‘磨牙吮血’的人心。古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你必须面对事实,不要粉饰太平,给唐晚戴上一个贤良淑女的高帽子。夏先生,你是聪明人,面对现实吧!”

    我举手捂住耳朵,但花娘子说的话还是一句不漏地传进来。

    唐晚已经随着镜室消失,对于我来说,宁愿保留以前的美好幻影,也绝不相信花娘子说的。

    “够了——闭嘴!”我大喝一声。

    “够了?你最好考虑清楚,是不是真的要我闭嘴。就在此时此刻,我能让你见到她,真实的她。给你五分钟时间,好好考虑考虑。”花娘子说。

    我再次怔住,被花娘子刺中了软肋。

    唐晚就是我的软肋,任何时候提到她,都让我不得不仓促间改变原则,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我当然渴望见到唐晚,无论在别人口中她是什么样的,她只是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你渴望见到她吗?”花娘子问。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可以做到。”花娘子自问自答,“‘老树开花局’的神奇之处,永远超乎人的想象。”

    忽然之间,我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忘记了唐晚的样子。

    她的五官和笑容变得十分模糊,我的记忆里只剩她的声音。我们分开已经太久了,中间经过了那么多事,太多人和事走马灯一样在我面前转,把关于她的记忆深埋在下面。

    如果不是唐桑的出现,如果不是花娘子用“老树开花局”困住我的当下,如果不是别人在我耳边反复重提,大概我不会突然想到唐晚。

    哲人曾说,爱情总是如此,见多容易厌,见少容易变。

    “不要再重提那些事了。”我说。

    这答案应该是完全出乎花娘子的意料,她“啊”了一声,久久没有开口。

    如果只是看到唐晚,却不能真正地解救她,只会徒劳地增加彼此的痛苦。那样的遥望,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真是个怪人,我本以为,只要提到唐晚,你就会跪下来求我呢。”花娘子说。

    我淡然回答:“是啊,世上的确有很多人把爱情看得无比珍贵,胜过自己的性命。很惭愧,我不是这种人。”

    唐晚失踪以后,我越来越认识到世界的多样性,认清了自己肩负的责任,把“小我”搁置,让“大我”展现出来。

    我相信,任何一个有伟大理想的男人,都会这样做,而不是永远拘泥于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小格局。

    “你越否定,我越想试试看,如果你见到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花娘子笑起来。

    “何必强人所难?”我反问。

    “人生无聊,不做一些有趣的事,何以遣无聊之生?”花娘子边笑边说。

    她的话音刚落,我身边的树根便迅速蠕动起来,卷着我向前走。

    我迅速辨别方向,发现树窝是逆时针旋转加顺时针自转,旋转直径为五米左右。

    当我向上仰望时,看到晦暗的天空越来越远,这也就证明树窝正在下沉。

    “如果见到唐晚,我该说些什么?”我沉下心来,不再纠结于见或不见,而是思考如何应对花娘子的把戏。

    旋转、自转越来越快,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双臂撑在树根上,努力稳住身体,不让自己在飞旋中失去理智。

    呼的一声,我感觉树窝散开,由于双层离心力的作用,我身不由己地向右前方旋转着飞出去,落在一个惨白色的光圈里。光圈的直径只有两米,向右不远,另有一个光圈正在同样飞速旋转。

    我目不转睛看着那个光圈,知道唐晚一定会从那里出现。

    大概等了三分钟,我感到自己眼睛发酸,刚刚抬手揉了揉左眼,那光圈一晃,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就出现了。

    她背对我,直线距离约二十步,但我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唐晚,千真万确。

    我没有放声大叫,而是小心地向前探出右脚,脚尖碰触到光圈边缘。所幸,光圈是虚的,并非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我的右脚能够完全伸出去。

    “唐晚,我来了!”我在心底默念。

    当右脚完全出了光圈,想向下落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无处可落,光圈之外,全是虚空,我竟然身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神秘空间里。

    我收回脚,大声呼喊“唐晚”的名字。

    她始终没有回头,一直向斜前方望着,十分专注,但也十分阴郁。

    我知道所谓的“见面”会是这种结果,无济于事,却又撕心裂肺。

    唐晚瘦了,比起我印象中的那个她,腰肢至少缩减三分之一,早就没了那种独当一面、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

    “我会救你出来。”我沉声发誓,“不达成使命,绝不罢手。放心吧。”

    我心里当然伤悲,但这可能是花娘子最希望看到的。所以,我克制自己,绝不流泪,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

    光圈亮了多久,我的眼光就在唐晚背上停留了多久。虽然无奈,但却没有失态。

    忽然,唐晚的右手举起来,食指向前,其余四指弯曲,凌空书写。她面前没有黑板,也没有墙壁,食指过处,全是一个一个“夏天石”的名字。

    “我在想她,她也在想我。”我在心底默默地说。

    写了很久,唐晚累了,垂下了手臂。

    情不自禁的,我也举起手,凌空写着她的名字。

    这大概就是爱人之间最绝望的表达爱情的方式,不能相见,就握着对方的名字取暖。

    光圈渐渐黯淡下去,四周一片昏暗,我渐渐看不清唐晚的影子。

    再以后,我自己仍然被困于树窝之中,既不旋转,也不自转。

    “你看到她了?”仍然是花娘子的声音。

    “看到了。”我说。

    这短暂的见面如同一把利刀,把我心上的伤口第二次剖开,血淋淋的,逼着我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

    镜室永远坠入地底,带着唐晚和更多人沉沦下去,不知何时才有重归尘世的契机。

    古人云,相见不相亲,争如不相见?

    花娘子不是为了让我“见”而“见”,她的真实目的是以此来刺探我的弱点,从精神层面上彻底打败我。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我,但我只能以‘抱歉’二字回应,因为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身处不同空间,任何物理理论都无法通用,想找回她,那已经不是我的能力所及的范围了。”花娘子悠悠地说。

    “错了。”我淡淡地回应,“如果这就是我和她的人生结局,那我将坦然接受。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圣贤尚且如此,我一个小小的济南草民,安敢企求人生完美?魏小姐,多谢你的成全和提醒,让我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世界有多残酷。所以,我拒绝加入魏王会,就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世界负责。”

    眼下,唐晚能够给我带来的全都是痛苦的回忆,唯有手挥利刃,斩断蛛网尘思,才能跳出花娘子的精神陷阱。

    花开虽美,但如果一切都是由废墟之上爬出来,就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凄凉悲哀。

    花娘子的“老树开花局”实际是一种心理上的障碍布局,利用一切办法,勾起被困者的心灵创伤,直至将其彻底打败。

    “你竟然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看起来,唐家姐妹都看错了你。”花娘子换了一种惆怅的语气。

    我心如止水,不再回应。

    “如果你对唐晚如此,那么你对秦王会的大公主又是怎么看的?”她接着问。

    我冷冷一笑,仍旧不答。

    “大公主连城璧从未对任何年轻男人稍假辞色,甚至已经在公开场合放言,将为了秦王会一统江湖的大业终身不嫁。可是,她一见到你,所有誓言就都崩塌了,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然后连秦王会的发展方向都迅速调整,拿出大把时间陪同你奔波辗转。我们七王会的讯息都是即时互通的,所以一听到她失去意识假死的讯息,我就火速赶来。夏先生,你一个人已经害得两个江湖上最有前途的女孩子失去未来,难道不感到心中有愧吗?”花娘子的语气改变,所叙述的事实情节也随之改变,就像一个老练的舞台主持一样,用声音和台词引导观众的情绪,永远将舞台的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当然对连城璧有愧,但她目前处于“锦鲤吸血局”之中,比唐晚的处境略好,并且有复原机会。这件事的关键就在于我能不能顶住压力,穷追鲛人,找出解决办法。

    “魏小姐,好意心领,别费心思了。”我说。

    “大家都叫我花娘子,你突然称我‘魏小姐’,我还真的不是太适应呢。如果可以,请也称呼我‘花娘子’,那我们沟通起来就方便多了,呵呵呵呵……”花娘子笑起来。

    我冷哼一声,并不纠正自己的称呼问题,径直说:“你拿走资料,只怕会引火烧身。”

    花娘子大笑:“引火烧身?那有什么可怕的,倒不如说‘玩火*’,岂不更严重?夏先生,你应该能猜到,连城璧倒了,秦王会在这个城市里的苦心经营也就付之东流了。接下来,该是魏王会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第460章 红拂女弃徒(1)

    “光——”我突然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个人只说了一个字,我眼前突然有了光,树窝的正南方出现了一个两尺高、一尺宽的不规则破洞,夜风卷着白龙湾里略带腥味的水气扑面而来。

    我的确看到了光,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就架在白龙湾的水面上,烈焰随着夜风飘摇飞舞,威猛炽烈,似乎有燎原之势。

    “是谁?”花娘子厉声断喝。

    “火光一起,妖魅遁逃,庇护苍生,与日同烧。急急如律令!”那声音第二次响起。

    树窝上的洞渐渐扩大,仿佛一个着火的窗口,虽然看不见火光,却能想象到,火舌正在洞口边缘猛烈燃烧,要将树窝一举烧毁。

    “敢坏魏王会的局,何方朋友,请报名号?”花娘子大叫。

    “红尘一拂万古清,海上仙姝伴月生。千年不悔当初事,乾坤社稷江河东。小姑娘,要问我的名号,你还不配。回去问问魏王,这首诗说的是谁?”那声音说。

    花娘子沉寂了十几秒钟,突然大叫一声:“你是——怎么可能?天下第一风尘女侠客的传人?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如果都到了,江湖就真的热闹起来了……我不用回去问魏王,今日之事,如果你要出头,那我就无话可说了。只不过,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要救夏先生?有了理由,我才输得心服口服。”

    那声音带着倦意冷笑:“理由只有一个?我要离开济南了,最后必须做一件善事,才能了无遗憾。很不巧,你们魏王会在饮虎池街、长春观街行事,惊动了我的好梦,我就只能遵循天意,出头管这事了。”

    花娘子没再开口,但转眼间,树窝里的牵牛花便一一枯萎,那些树根也碎裂为树皮枯柴,落了满地。

    我向白龙湾上看,篝火也熄灭了。水仍是水,岸仍是岸,与素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花娘子的“老树开花局”只是“术”,从精神上设置障碍,给目标造成可怕的幻觉,与“鬼打墙”的原理相近。

    我无法突破“术”的结界屏障,所以看到树根、牵牛花编织成的树窝,无法越雷池一步。

    花娘子早就不见了,东面二十步以外,倚着影壁墙站着的却是之前遇到的长春观道士。

    “走吧。”道士向南一指。

    我跟在对方后面,走到趵突泉公园南面的铁栅栏边。

    他并没有像那些逃票者一样翻墙而过,却是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向着那铁栅栏挥动,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巨大的“人”字。

    两米半高的铁栅栏上立刻出现了一个人字形的大洞,他从容地大步前进,带着我走出了公园。

    我回头看时,铁栅栏却又完好无损,栅栏缝隙约二十厘米宽,连一个婴儿都钻不过去。

    “回我那里,好茶奉客。”他说。

    路上行人不少,但我们快速西去并进入饮虎池街的时候,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他在我前面三步之处疾走,无论我怎样加速或者减速,这三步距离始终不变。

    由饮虎池街转入长春观街时,他带我走了一条直指东北的昏暗小巷,抵达那道观的墙外。

    他在墙上轻轻一推,本来没有门扉之处就裂开了一扇小门。我们走进去,那门自动关闭,仍然化为一道白墙。

    很快,我们就进入了一间没有开灯的大屋,窗前只有一桌两椅,窗外则是树影婆娑。

    “坐。”他说,然后率先在主位上落座。

    “还没请教——”我坐在他的对面,抱拳拱手。

    “名字只是符号,知道不知道,又有何用?”他说。

    “谢谢你救了我。”我诚挚地说。

    我离开树窝,唐桑就不必受敌人要挟,那保险柜里的秘密也就保住了。

    “麻烦只会越卷越深、越搅越多,我曾想劝你,不如歇了名利之心,随我一起逍遥游于海上,但你心上的牵挂太多,怕是短时间不能放下。这一次我能救你,下一次遇险,谁能再救?所以说,早作打算,尽快抽身,离开血雨腥风的江湖,才是安身立命的要诀。如果我是你,就挥刀斩了情丝,毅然离开,再不回头。”他说。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连李太白那样的大剑客、大侠客、大文豪都参悟不透人生,何况吾辈?”我说。

    他沉默一阵,忽然后仰身子,黯然长叹:“你是我唯一看上的一块好材料,如果跟我去,锤炼锻打三十年,或许能够成为笑傲乾坤之才。相反,你留在这浊世之中,只会浪费才华,最终一事无成,怆然老去。你再考虑考虑,子丑之交再给我答案,还来得及。”

    子时和丑时的相交点是凌晨一点钟,距现在还有五个小时。

    我不会改变人生的方向,如果想改,早就改了。

    “我愿意走现在这条入世之路,谢谢前辈垂青。”我说。

    “眼睁睁看着你这块好材料毁在济南,我真的很痛心。”他说。

    我摇摇头:“前辈,济南是我的家,我的根早就扎在这里,如果为建设济南而毁,那是我的荣幸。”

    外地人很难理解本地人对济南的热爱,这份爱深植于骨髓之中,是生命的根基。一旦缺失,人也就彻底废了。

    “今晚的月光很美,或许当你仰面望着明月时,所思所想,会很不一样。”他又说。

    窗外只有树影,并无明月,更无月光满地。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圆形的白纸,直径约有半尺,随手向窗上一拍。一瞬间,那白纸急速远去,化为当空圆月。

    “崂山术?前辈是青岛崂山来的?”我不动声色地问。

    他之前向我展示过“举火术”和“穿墙术”,现在这“剪纸为月术”则是崂山派名震天下的幻术。迄今为止,天下其它门派都没有参悟其中的诀窍,根本模仿不了。

    他轻轻摇头:“崂山术?世人皆知,天下万水之源在天山、昆仑山、念青唐古拉山,你能说长江发源于武汉、黄河发源于山东吗?当你看到一种绝技之时,应该追溯其源头,而不是关注其传承者。”

    在白龙湾畔,花娘子曾经从那四句诗里听出道士的师承门派,但却没有明明白白说破。所以,我到如今,仍然被蒙在鼓里。

    崂山术的起源是在海上三仙山,即蓬莱、方丈、瀛洲,大概位置在中国与日本之间。在蒲松龄《崂山道士》名篇之中,很详实地记录了“穿墙术”,对其它几种奇术却都是一笔带过。可惜,蒲松龄并未记录该派的来源,成为后代人苦苦追寻的无解之谜。

    “前辈,不要再打哑谜了。”我说。

    “你跟我走,一切都不再是谜。你不跟我走,就只能一辈子生活在哑谜之中。”他说。

    我再次拒绝:“请恕晚辈不能从命。”

    “那样的话——唉,我只能明明白白地点出来,三日之内,你有塌天大祸,很可能九死一生,连‘打龙袍之术’都救不了你。”他急促地说,声音忽然变了。

    他原本捏着嗓子说话,全部都是男人的沙哑声音,急促之下,忽然忘记了伪饰,用本来声音说话,竟然是一个非常动听的女子声音。

    我没有揭穿对方,而是一字一句地追问:“什么塌天大祸?什么是‘打龙袍之术’如果我躲不过,最糟糕情况会怎样?”

    对方挥手,以右手食指在古式八仙桌上横划了一道,桌子就无声地裂成了两半,推着我们各自后退,一直到了十步间隔才缓缓停下。

    有了这段距离,我也就无法清晰地看到她的面部表情并以此来推断她的内心世界了。

    “消失、失忆、车祸残疾或者直接殒命。我看到那灾祸如同暴雨来临之前的乌黑积雨云,已经笼罩在济南城上空,三日内,必然降落。”她说。

    “打龙袍之术”又被称为“替身术”,官大娘生前经常为曲水亭街老邻居们“还原换替身”,使用的就是这种奇术。

    在走无常者看来,人分为**、灵魂、替身这三部分,表里相加,才构成一个健康的、活生生的人。**是人在阳间的实体,替身则是人在阴间的实体,两者之间凭借着灵魂加以连接,彼此互为表里。

    按照官大娘的说法,替身是需要更换的,因为它不会随着时间的迁延而长大,必须在幼时、少年时、成人时进行替换,否则人就会莫名生病甚至有生命危险。

    我曾亲眼见过官大娘做“换替身”的法事,通常就是扎一个五官俱全的纸人,穿上本人的衣物,然后连同符咒一起付之一炬,送达阴间。

    现在,我不需要“换替身”,但某些术士却能用这种方法转移灾祸,让无辜者顶灾,确保自身安然无恙。

    “这一次,我躲不过了吗?”我问。

    “失踪,唐晚替你承受;丧失灵魂,连城璧代你挡了。下一步,还能有人心甘情愿替你挡刀吗?如果有,你还可以撑过一劫。我敢打包票,只要有人真心为你付出,这一生所有的灾难都能雪融冰消。只不过,真心爱你的女子有那么多吗?我看未必。”她说。

    我远远地望着她,感受着她眼中的嘲讽之意。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正如花娘子问我的,我心中有愧吗?我的答案是有愧,恨不能从第一次开始就不闪不避,自己的难自己顶,让我的朋友们都平安喜乐。可是,天不遂人愿,我也无奈之极。从现在起,我不会让任何人替我顶祸,一概自己承担。”我说。

    我不了解对方的身份,但无论对方是男人还是女子,都给了我很深刻的启迪,让我回头审视过去发生的祸事。

    唐晚、连城璧爱我,愿意为了这份爱献身殒命,用人性之光普照大地。

    换了我是她和她,我也愿意。就像现在,我宁愿躺在“锦鲤吸血局”里人事不知的是我,宁愿随着镜室一起陷落的是我,也不愿世间失去唐晚、连城璧那样美貌与侠情并重、境界与灵魂两高的奇术界巾帼英雄。

    “这一次,结局又如何?”对方自言自语,似乎对自己的预感并没有太大信心。

第461章 红拂女弃徒(2)

    从脱困到进入道观,我已经给唐桑打了超过五十次电话,但都是手机信号超差,拨出号码去,一点回音都没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和对方都沉默下来,唐桑的电话也适时地打进来。

    “再有五分钟下顺河高架桥,顺利的话,十分钟到达趵突泉公园白龙湾。”她急促地报告位置。

    “到剪子巷长春观来,我已脱困,就在这里。”我说。

    “好。”唐桑毫无废话,更不多问。

    “当心,当心。”我连说了两次。

    在我的潜意识中,第一个“当心”是要唐桑小心魏王会的敌人,第二个“当心”却是要她小心面前这女扮男装的怪人。

    唐桑果然聪明,连答了两个“明白”,然后挂断电话。

    “我们不是敌人,我是来帮你的,不用提醒那些小朋友们当心我出手暗算。”

    对方也很机警,马上识破了我和唐桑间的暗语。

    我摇头:“你误会了,以唐桑的行事特点,如果我不叮嘱她几句,她就会把这里搅得人仰马翻。我想,你蛰居在此,一定不希望闹得满城风雨吧?”

    我的话里有一点点“威胁”的意思,她应该能听出来。

    “女扮男装”或者“男扮女装”都是遮掩身份的终极**,一旦付诸实施,都会给自己的工作带来巨大的便利。但是,一旦这层伪装被人揭破,那之前创造的一切荣耀就都被弃之如敝履了。

    如果我把她的行径向全世界公布出来,她也许就距离身败名裂不远了。

    “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不是吗?”她问。

    “好吧,我闭嘴。”我说。

    从窗中望出去,外面庭院广阔,十几棵绿树如华盖一般伸展着,把天空铺洒下来的白色月光分割成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黑色圆形。

    既然连明月都是幻术,那么这些树叶定然是幻化出来的,毕竟这里是济南城的腹地,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庭院与巨树。

    “你在担心什么?”她问。

    “幻象太深,我担心迷失其中。”我回答。

    在《崂山道士》一文中,学道者沉迷于幻术而不能自拔,最终成了“穿墙术”的牺牲品。要知道,既然被称之为“幻术”,身外一切就全都是用精神的力量幻化出来的,没有一丝一毫是真实的。如果相信眼前一切是实,那就完全输了。

    “怎么可能?”她又问。

    “我刚刚发现,阁下比魏王会花娘子更可怕。她以‘老树开花局’困住我,只不过是一步一幻境,至少旁边有白龙湾、草地、树林、冬青花丛可供利用,由‘一’幻化出‘十’,其可信度为十分之一。现在,我左顾右盼,阁下创造的这座所谓的‘长春观’,却连‘一’都没有,属于无中生有的空中楼阁。我怀疑,我们此刻并非坐在观中,而是——”

    我凝神谛听,明明空无一人的庭院中,却隐约传来了自动喷灌器全力喷水时的嘶嘶声。

    这种声音并不陌生,在铜元局后街十八号院内,我曾经听过。只有在二十步距离内,才会听得如此清晰。换句话说,此刻我虽然看不见喷灌器,但近处一定有十几个喷灌器在同时工作。

    假设一个喷灌器的工作半径为十米,那么十个喷灌器能够覆盖的面积至少是二百五十到三百米见方。在城内,只有公园里才有这么大的需要集中灌溉之处,更直接一点说,只有趵突泉里才可能出现十个以上喷灌器同时工作的状况。

    幻术能够制造眼睛看到的东西,却无法完全模拟声音,也无法消灭一切存在的杂音。

    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瑕的奇术,只要足够细心,就能发现其虚假的“死穴”。

    “我们还在趵突泉公园里。”我得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悲哀的答案。

    一切都是假的,连对方的道士身份都是假的。

    幸而我没有相信对方的任何一句话,不管是对我有利的还是有害的。否则,我就等于是穿上了皇帝的新衣,活在一个并不存在的透明世界里,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

    “听我解释,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她说。

    我并没有激动或者愤怒,毕竟她曾经将我从“老树开花局”里解救出来,吓退花娘子,也保住了那些藏在盛品华保险柜里的秘密资料。

    “结束吧,今晚就到这里。”我站起来。

    “一切都是假的,但我的邀约却是真的。海上仙山才是最安全的避祸之地,如果你执迷不悟,三日内大灾难降临,你就真的不能回头了。”她也站起来。

    我轻轻拂袖:“阁下如果没有恶意,我们就此别过吧。”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我无意纠缠,也没有兴趣追究,只不过是想让对方收起幻象,别再多事。

    “如果你认为一切都是假的,那么,这个呢,也是假的?”她缓缓地举起双臂,屋顶上忽然飘下一阵桃花雨来,大片大片的桃花花瓣扑簌簌落下,将灰色的地面盖住。

    满地、满天都是桃花,连我望向她的视线都被花瓣遮住,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一切都是假的,至少站在你面前的我是真的吧?如果你连这一点都不相信,还能相信什么呢?”

    外面,深院、大树、月光、暗影都看不见了,只剩一个桃色花瓣的世界。

    向脚下看,桃花堆积,已经将我的膝盖以下埋住。

    “这就是我最大的诚意,如果你肯来,三千座仙道、八百里仙山、财富、美人、永生都是你的,你来还是不来?你要还是不要?”当她的声音再度响起时,花瓣雨左右一分,一个*的身体正在花雨中翩然起舞,散发着无穷无尽的诱惑。

    桃花美色令人心醉,但我此刻只剩心痛。

    我从曲水亭街老宅一步步走出来,有时候被逼迫,有时候被引诱,有时候被误解,有时候被构陷。我站在奇术的舞台上,由稚嫩的无知小子成长为刚强坚韧的男人,其中心路有多坎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世人对我误会太深,以为我爱唐晚只是浅薄好色,以为我跟其余女孩子同行亦是登徒子本色。其实,我不好色,只不过情势使然,当那些女孩子肩负着各种使命“你方唱罢我登场”之时,大家彼此扶持,共同顶风冒雪前行。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或许只有一代狂侠唐伯虎的这首诗能够代表我此刻的心情,世人自以为看清我,所以看轻我,使用各种对付凡夫俗子的手段来侮辱我,才会有今晚这些古怪的遭遇。

    “好了,表演时间结束了。”我并不回避那花雨中的**,但却将世人都爱的香花美人视为蛇蝎,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你不喜欢?”对方的声音还在响着。

    “阁下请自重。”我冷笑着后撤。

    “啪啪、啪啪”,有人一边鼓掌一边走近。

    掌声响起,幻象瞬间消失。

    我果然还在趵突泉中,只不过所站之处由白龙湾北转移到了白龙湾东的树林里。

    天空当然没有明月,那纸做的月亮原来是正南面建行大厦楼顶的探照灯。

    鼓掌的人是唐桑,满身倦意,但却满脸笑容。

    在她身后,那一脸木讷的年轻人左腋下夹着保险柜,右手上却拎着一把黑沉沉的短枪。

    在我的左前方,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站在树丛的阴影里,我只能看清她瘦削的轮廓,却无法分辨其五官相貌。

    “兴师动众一场,只得出这样的答案,岂不好笑?我笑你枉费了心机,以为能够凭借种种幻象手段折服夏先生,却处处碰壁,没有一步得手。你早就应该有自知之明的,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地跟随夏先生一路前行,不是无知,而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做大事者,从来不会耽于美色,成大事者,从来不会巧言令色。如果你够聪明,今夜之后,就应该号令魏王会帮众,退出济南,远离战场,不要卖弄自己的低智商了,哈哈哈哈……”唐桑说到最后,忍不住大笑。

    树影中的女子沉默不语,但我看得出,她并不甘心认输。

    “走吧。”我向唐桑说。

    “好,走。”唐桑点头答应。

    那女子突然张开双臂,做出阻拦我们离去的样子:“且慢,三日之内,必有大祸临头。唐桑,你出身唐门,根本不懂得应对之道。我发誓,他只有跟我走,才有可能避开灾祸。现在,不管你怎样想,我只提出一条,让他跟我走,七十二小时后再回来,一定保证他毫发无伤——你不信我,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不是不相信她的话,只是不相信她。

    “再见。”我只回应她两个字,然后转身离开。

    我们翻过南面栅栏,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夏先生,先带着保险柜回医院?”唐桑问。

    我摇头:“不,去盛唐巷。”

    失陷于“老树开花局”之前,我正在追踪盛品华的路上。现在,无论如何我都要到那边去看一眼,以确定他发现保险柜失窃后的情形如何。

    “那样……让唐祥去,如果没有异样,我们就直接返回医院,怎么样?”唐桑问。

    我看出她眼中的担心,于是便点头同意。

    那木讷的年轻人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打开门,将保险柜放进去。

    “唐祥,开着手机,悄悄接近,不要暴露身份。尽量不要开枪,但若是生命受到威胁,杀无赦。”唐桑简明扼要地吩咐。

    年轻人面无表情,等唐桑说完,便沿着行道树的阴影向西去了。

    我和唐桑上车,直到目送唐祥消失在饮虎池街的拐角,她才发动车子向西。

    “我们到华夏银行西面去,魏王会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花娘子,那可是出了名的难缠人物。”唐桑说。

    我倦了,远眺着经七路两侧高楼顶上的霓虹灯,只是点了点头,不愿多说一个字。

    车子向前行驶了五百米,过了一个路口右转,停在一条寂静的小巷里。

    我们的左侧是一个学校,右侧是一大片拆迁后的废墟。停在这里,即使接敌开战,也不会引发居民的恐慌。

    “要不要来点压缩饼干?”唐桑打开了驾驶台右侧的抽屉,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我们拆开袋子,每个人左手拿着压缩饼干,右手握着矿泉水瓶,默默地吃东西,不再交谈。

    “有件事……非常非常糟糕,我刚刚一直不能确定,但细细想来,我的担心只怕要成为现实了。”唐桑忽然停止了咀嚼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我问。

    唐桑的双手都在颤抖,足以说明,她发现的是一个关系重大的问题。

    “那女子不是魏树花。”唐桑回答。

    我一怔:“怎么可能?难道你不认识魏树花?”

    唐桑点头:“我当然认识,但当时她站在暗影里,我到达白龙湾前,从电话里听你提及‘花娘子’,就想当然地以为那就是魏树花。你也知道,江湖上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隔多少年才见一次,很难确切地记住对方的相貌。我以为她是,她实际不是。其实我还有一个能够求证真伪的渠道,就是赶回去再看一眼。”

    我立刻摇头:“不,唐桑,我们都累了。真相重要,命更重要,不能轻易涉险了。”

    在公园里,我听到了花娘子与另一个女子的对话,然后我被那女子救了。当唐桑出现时,将对方认作是魏王会的人,这也给我造成了误导,以为那段对话是花娘子自导自演出来的。

    现在看,花娘子是花娘子,那女子是那女子。

    “不回去看,怎么知道那久负盛名的公园里到底藏着什么凶险?”唐桑固执己见,把吃到一半的压缩饼干扔到车外去,随即发动了车子。

    回去容易,看看也容易,但我刚刚脱险,从精神到身体都有大病初愈后的无力感,勉强支撑下去的话,只怕得不偿失。

    要知道,花娘子和那女子都擅长于幻术,当一个人精神不佳时,更容易被幻术所迷。走夜路的人遭遇鬼打墙、兔子点灯之类诡异事件,也是因为身体疲累、精力不济所致。

    “夏先生,你下车吧,我自己回去。”唐桑说。

    我刚想劝她打消念头,那木讷的年轻人唐祥的声音就从唐桑的手机里传出来:“谁在那里?谁在……那里?出来受死……吧,出来……受死吧!”

    他的声音极度恐慌,每一个字都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干涩发颤,断断续续。

    唐桑一把拿起手机,放在耳朵边上。

    我凑近去,屏住呼吸,听唐祥的声音。

    “嗷啊哦……”我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吼叫声,跟唐祥的惊呼声、*声迅速连成一片。

    “救命,二小姐救命啊……救命……”唐祥连声叫喊,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喀嚓、喀嚓”的大力咀嚼声截断。

    “唐祥死了。”我和唐桑对视了一眼,达成了这样的共识。

    “盛品华是生食者,凶手很可能是他。”我说。

    “看后面保险柜里的资料,就应该能了解盛品华的真实身份了。”唐桑提议。

    我向后探身,掀开保险柜的前门,里面是一叠薄薄的蓝色文件夹,共有十二个。我把文件夹全都拿出来,一个一个翻阅。

第462章 红拂女弃徒(3)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些文件资料的每一页上都有一个特殊标志,而所有有常识的江湖人都知道那标志代表着奇术领域里的最高权威机构——美国51地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标志正中是一把阔剑,剑柄上盘踞着一只阴森倨傲的白头翁,剑身上缠绕着一条披着鳞甲的眼镜王蛇。白头翁被动物学家称为“禽中毒蛇”,眼镜王蛇被称为“蛇中飞蝗”,这两个绰号对两种动物的习性、特征、毒性、攻击性、战斗力做了最好的总结。当51地区选择剑、白头翁、眼镜王蛇作为机构徽标时,也已经对自己的工作特性做了非常恰当的诠释。

    “他竟然是51地区的人?”唐桑忍不住惊叫,“怪不得这保险柜的级别那么高!青岛舰队那边的人跟我说过十几次,能使用这种保险柜的必定不是普通江湖人物。原来,他是51地区的人……我们这一次只怕要惹上大麻烦了!”

    我默默地翻看资料,里面的每一份文件都盖着“首领级绝密”的矩形章,其内容都是太平洋舰队探测深海海底结构的结果,战略目的就是消灭鲛人之主。

    文件中提及,鲛人之主真实存在。太平洋舰队自组建以来,共进行过四百五十次军事演练,半数以上都发现过鲛人入侵演练区的迹象。并且,据观察员记录,鲛人极具攻击性,对于小分队乘坐的橡皮艇、摩托艇、巡逻艇以及模拟逃生时的无动力救生船具有毁灭性的威胁。所以,太平洋舰队向五角大楼提出建议,必须对太平洋进行一次开天辟地的“清洗运动”,确保人类对于大洋的绝对控制权。在这次史无前例的大清洗中,鲛人、鲛人之主就是首当其冲的最大目标,必须格杀勿论。

    在最底下的一份文件夹中,我还发现了太平洋舰队与环太平洋国家签署的一份战略备忘录,签名处总共有十六个国家,只要是面向太平洋有出海口的国家全都在列。备忘录中用加粗文字提示重点,只要大清洗运动开始,除去美国之外的十五个国家全都坚壁清野、严防死守,以免鲛人之主上岸遁逃。这一战,跟一战、二战这样的陆战性质完全不同,美国是在为全人类安全而战,不计投入,不计报酬,不计战斗力损失,必须一鼓作气,将太平洋变成“太平大洋”。

    签署该备忘录的人员多达数百个,不但有国家代表,另有一些是国家安防要员、大清洗运动的联络特派员等等。他们都留下了个人照片的复印件,而盛品华的照片也赫然在列,代表的正是一个东南亚小国,可以代国防部行使权力,对威胁国家安全的事件具有先斩后奏的大权。

    我松了口气,至少现在可知,盛品华不是51地区的人,而只是与51地区有联系的秘密特派员。

    一旦知道盛品华的国籍,就对他的“生食者”身份不感到奇怪了,因为那个小国中约有十分之一人口是天生的“生食者”,连副总统、部级要员都有一半跟“生食者”有关。

    我们没有冒冒失失地回去救唐祥,因为他在电话中的*只持续了两分钟,就再也听不到了。

    “还好,姓盛的不是鲛人,是我们的同类。”唐桑仍然保持镇定,并没有受唐祥遇袭事件影响。

    “是啊。”我点点头。

    人类都以“人’为同类,但地球上的“人”实在是千差万别,除了肤色和语言的差别,更有习性、食性的差别。

    普通人大多数知道南美和非洲的土著部落里存在“食人族”,以人为食,残害同类,与恶魔、猛兽无异。事实上,除了正宗的“食人族”,世界上还存在为数不少的邪教,打着“仁爱、爱人”的幌子,做着“食人”的勾当,比如“生食者”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的情形,让我想起了‘周处除三害’的故事。”唐桑感慨地说。

    那比喻不是十分恰当,“周处除三害”带给后人的启迪是“浪子回头、朝闻道夕死可矣”,而现在我们面对的却是51地区、生食者和鲛人这三大害,任何一方崛起独大,都会给地球带来狂风暴雨。

    保险柜里最有用的东西应该是一枚盾牌形“虎符”,约有一巴掌大,正面有该小国的国徽和国家誓言,反面则用七国语言刻着“总统特使大权”这行字。

    按照我的理解,这就是盛品华的身份证明。拿着它,就能调动该小国驻扎于全球各地的谍报人员。

    “唐祥死了,魏王会的人不会远离,一定在长春观街一带逡巡,这些情况会被他们探知,并把盛品华列为头号大敌。偷保险柜的是那四名服务员,盛品华要追查,首先要对付他们。我想,这麻烦先找上魏王会,后面才有可能找上我们。现在,我们……”我闭目沉思片刻,然后做出决定,“回医院。”

    唐祥的死让我很痛心,如果我亲身前往盛唐巷,也许死的就是我。

    他成了我的无辜替代品,这让我感到了巨大的挫败感。不过,有战争就必须有牺牲,我无需为此脸红,也许以后的某个时刻,我也会光荣壮烈,那时候绝不怨天尤人,不过是愿赌服输而已。

    唐桑顺从地开车向西,沿着经七路驶向医院。

    我再度翻阅资料,发现美国真的无愧于“太平洋警察”之名,早在二战东京湾受降一役时,就意识到了鲛人的存在是美利坚合众国最大的威胁。当时,美国智库分析全球地理形势后,并未盲目以“盟军”名义昭告天下向海洋鲛人发难,而是巧妙地在环太平洋国家设置军事基地,不断增派驻军,并将武器供应商们提供的最尖端空、海武器运送至海外基地,悄无声息地对太平洋进行了“第三岛链”的广义封锁。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秘密文件里提到的“第三岛链”完全针对鲛人威胁,而不是某些擅长哗众取宠的军事评论家们提到的“大国威胁论”。

    看了这些文件,我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之前看《庄子》一书,书中曾举了一个这样的例子:凤凰自南方来,非梧桐不栖,非灵泉不饮。北方的猫头鹰刚刚找到一只腐鼠作为晚餐,看到凤凰,马上藏起腐鼠并嗄嗄吼叫,生怕凤凰抢走自己的腐鼠。

    庄子以此来讽刺鼠目寸光的人,这例子真的古今都可适用。东海岛国惧怕被大国吞并,今日游行,明日抗议,其实做的全都是内讧、内耗的无用功。一旦鲛人来袭,真正能挺身而出、抗暴制暴的,只能是超级大国。

    无数历史真实事例说明,小国只是“茫茫寰宇中碰壁的苍蝇”,而大国才是人类和平的中流砥柱。

    我忍不住叹气:“太平洋警察也是警察,警察总是有敬业精神的,比起东海岛国那些无知庸人来,素质要强百倍。”

    “什么?”唐桑专心开车,无法准确跟上我的思想。

    我转头看,她的脸上已经铺满了清亮的泪水,在飞速闪过的路灯光芒中肆意地流淌着。

    “对不起。”我用左手覆盖她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手背。

    “我很好,没事。”她摇头,眼泪飞溅,落在我的手背上。

    “如果我不坚持再探盛唐巷,唐祥不去盛品华的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唐祥替我遇袭而死,我也很难过。”我诚恳地说。

    “唐祥是唐家的自养家仆,他的命都是唐家的,他一出生就知道,未来有一天必定要站出来为唐家而死……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我们虽然拿他当朋友、当兄弟,但他却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以前是跟着姐姐的,姐姐失踪以后,唐祥一直都很自责,从一个热情、勤奋的人变成现在这样子。死,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只有死了,他才算完成了对姐姐的赎罪。夏先生,不要难过,这就是唐祥的命,命该如此,怨不得任何人。我难过是因为自身能力有限,竟然没有营救之策,只能任他死无葬身之地——”

    嘎吱一声,唐桑急踩刹车,车子打横停在公路中央,猛然一晃,险些侧翻出去。

    她泪眼迷离地向前望着,双手紧攥着方向盘,情绪已经崩溃。

    “哭出声来吧,哭出来就好了。”我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唐祥家里只有一个寡母,今年四十七岁,就等着唐祥回去娶媳妇生孙子传宗接代……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话,我怎么向他母亲交代?姐姐也没了,我怎么向家里人交代?他们都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返回蜀中唐门?只有死,才免去了一切解释和麻烦……”唐桑脸色惨白,嘴唇发灰,越说越颓丧,精神极度萎靡。

    “我向你保证,我会杀了盛品华,给唐祥报仇。”我郑重地发誓。

    生食者该死,无论盛品华出于什么目的盘踞盛唐巷,无论他代表了哪个小国的利益,只要在中华国土上杀人,就该死。

    “我不是为唐祥难过,而是为所有蜀中唐门的子弟难过。江湖征战不休,小时候,眼看着我身边的哥哥姐姐一个个离开唐门后就再没回来……我知道,那也是我们每个姓唐的人的宿命。宿命无敌,个人即使再努力挣扎,也冲不破天网牢笼——”

    唐桑的电话开始震动,打断了她的哽咽哭诉。

    我替她拿起电话,却是一个中国西部大省的移动号码。

    “是谁?”唐桑把电话接过去,按下了接听键。

    没人应答,但我已经听到了电话彼端的轻微呼吸声。

    “是谁?”唐桑又问。

    “咕噜,咕噜噜,咕噜噜……”电话里传来一阵阵水泡声。

    “是谁?别装神弄鬼的,有话快说。”唐桑反手擦去眼泪,声音也恢复了常态。

    那水声一直响着,直到半分钟后电话挂断。

    唐桑按照那个号码打回去,电话一直响,却没有人接。

    “回去说。”我吩咐。

    唐桑发动车子,我们迅速返回医院病房。

    刚一开门,地上就有一只牛皮纸信封映入了我的眼帘。

    “别动,当心有诈。”唐桑低声提醒。

    她从医药箱里拿出两把镊子,将信封撕开,把里面的信纸平铺在地板上。

    信的内容只有几句话:“江湖传说中的‘红拂女弃徒’现身济南,其人性情古怪,亦正亦邪,不跟任何门派套交情,连51地区的人都感到头疼。见到她,速速退避,不要招惹。据记载,红拂女居住于方丈仙岛,千年不死,但凡有她的弟子行走江湖,全都冠以‘红拂女弃徒’之名号。夏先生,唐门的人死于生食者,我的人也死于生食者,我们正好可以捐弃前嫌,同仇敌忾,资料共享,同谋发展。如蒙不弃,请随时召见。”

    最终落款是“花娘子”三个字,同时还附有一个速写版的簪花少女图像。

    “魏树花的信,野心不小。”唐桑冷笑。

    我们先把信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才安顿保险柜里取得的资料。

    “红拂女弃徒”是江湖传说中的人物,曾有媒体从业者进行过连篇累牍的报告,并在青岛崂山附近拍到过一张模糊的背影照。

    世人皆知,红拂女是昔日的“大唐风尘三侠”之一,中原争霸不成,远遁海外,占据仙岛而居。唐传奇、宋传奇中都有她的事迹记录,江湖野史中也特意提到过,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远征方腊失利,余部流落海外遇险,正是受了红拂女的照顾,才能奇袭罗刹小国,最后扎下根来。

    “红拂女弃徒”曾几次出现在回归前香港,都留下震惊中外的刺杀案,被英国安保系统视为大敌。这些真实案例都曾被影视圈的高手拍成了电影,以“先脱后穿”理论成名的舒姓女星完美演绎了该神秘人物,总共获得了十几亿票房。

    “我们错过的人就是‘红拂女弃徒’。”我立刻得出结论。

    “花娘子就在我们身边。”这是我的第二个结论。

    “受你委托给我送饭的女孩子小魏有重大嫌疑——”我的第三个结论出口时,唐桑已经飞奔出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后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张全中把我和连城璧都送到这家医院里来,之前也把陈定康送进来,以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根本想不到,一切安防措施、监控设备全都形同虚设,魏王会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侵,并在最短时间内留下了这封警告信。

    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我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同时也想到了来自于51地区某位美国高官的经典口头禅——“进攻是最好的防御,杀光敌人是最好的安保措施。”

    我不禁苦笑:“但愿——但愿我们用不到这句名言,如果想杀光所有鲛人,只怕要将整个太平洋的水都染成血红色了。”

第463章 51地区青魔手(1)

    唐桑隔了五分钟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睡眼惺忪、满脸惊惶的女孩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是谁?”我微微一怔。

    “她就是小魏。”唐桑回答。

    我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女孩子,她垂着头不敢看我,双手攥着衣角,像只被逼到死角的小兔子。

    她来得匆忙,没穿白色护士服,只穿着一身黑白格纹睡衣,脚下则是拖鞋,似乎是在睡梦中被唐桑捉来的。

    我回忆小魏的样子,无论个头、五官、身材、站姿都与这个女孩子明显不同,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不是我见过的护士,如果她是小魏,我见过的是谁?”我用最简洁的话说出事情的蹊跷之处。

    唐桑一愕,转身抓住女孩子的肩头:“小魏,你来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我就不追究你的问题。”

    “我……我中午有事,正好有个护士过来送材料,我就让她顶我的班,给夏先生送饭过来。我不是有意的,我男朋友从长清大学城过来,只有中午有一点点空,这也是一周里我们唯一的见面机会。我离开医院统共四十分钟,回来的时候,那护士说已经侍奉夏先生吃完饭,一切都正常。所以,所以我就没向你汇报情况,反正就是送饭、吃饭、收拾碗筷什么的……”小护士颤声回答。

    听到这样的隐情,我和唐桑同时变色。

    “那护士呢?姓什么叫什么,是哪个科室的?”唐桑厉声问。

    “她没说,送过来的是一份化验单,肯定应该是门诊楼那边化验室的吧?”小护士回答。

    唐桑顿足:“去,查监控,把她找出来!”

    小护士赶紧出去,慌慌张张的,出门时撞在门把手上,忍不住疼,哎哟哎哟了两声。

    我努力回忆那个护士的样子,越来越觉得当时她在这个房间里的站位非常古怪。

    首先,她一直距我很远,我们两人之间始终隔着至少七步。那是一个随时能供她遁逃的安全距离,即使我识破了她有问题,也不可能轻易抓住她。

    其次,如果把这间病房比作一个先天八卦阵,那么她就始终站在“生门”的位置。我从窗前走到餐桌边的时候,她也及时地调整位置,由餐桌边走向窗口右侧,打开窗户,手按窗台。那也是一条“生路”,随时能够离去。

    还有,她说话很小心,只有最后自报家门的那一句,显得如释重负,并且心情不错,很显然是成功地骗过了我的缘故。

    “如果来的是花娘子,我们就太危险了。”唐桑说。

    “我有种预感,一定是她。”我说。

    “看过监控录像再说——不过,很可能监控记录已经被抹掉了!”最后半句话,是我和唐桑异口同声说的。

    入侵者很谨慎,也很冷静,自然懂得进退法则。破坏录像,我们也就无从追踪。

    果然,小护士再次进来时,报告的正是这样的坏消息:“监控系统里的硬盘找不到了,最近十天的内容都在里面。我查过,最后一次资料自动转存是在十一天前,那时候夏先生还没过来,这里的高级病房都是空着的。唐小姐,这可不能赖我,我只负责低级的看护,医院的高端设备都有专人检查,丢失或者损坏,都是他们的责任。”小护士冷静了不少,态度不卑不亢,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责任全都撇清。

    更何况,医院内找人临时替班是常事,只要不酿成大的医疗事故,上级全都视而不见。

    唐桑向外一指:“现在,小魏,你去化验科,把那个护士找出来。我警告你,她很可能是刺客冒充,严重危害了贵宾安全。找到她,责任她来担,找不到她,你就完了!”

    小护士转身向外跑,在走廊里就开始打电话,一边说一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电梯间里。

    “她有没有恶意?”唐桑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突然停住,直盯着我。

    一个“她”字可以代指很多人,但我知道唐桑问的一定是“红拂女弃徒”。

    “我们还是坐下来,把盛品华的资料再重新捋顺一遍吧。”我低声提议。

    如果大家失去了方寸,那正是敌人最乐意看到的。

    “好,好,好。”唐桑答应了三声,但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我把十二个文件夹按顺序摆在桌上,找到其中纸质最新的部分,依次分析。

    在一份颁发日期为上个月十号的文件中,我读到了这样的段落:“消灭鲛人是大**事机构的责任,毕竟面对广袤无垠、波涛起伏的大海,只有编队航母才有与之对抗的实力。全球拥有大型战舰的国家本来就不多,此时俄罗斯盘踞北冰洋、英国据守英吉利海峡,各自为政,自扫门前雪,根本不可能费力开赴太平洋。美军的环太平洋四十个军事基地中,有出战实力的只有二十四个。基于这种现实状况,五角大楼会同51地区一级长官协商,制定了‘驱逐鲛人之主上岸、抵消敌人长处’的战斗计划。该计划包括数个阶段,从引诱到强驱,各阶段使用的手法也不尽相同。五角大楼已经申请了总统手令,务必将此计划执行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为国家和全人类而战。”

    在文件的附录页上,五角大楼已经拟定了几个驱逐方向,用红色箭头标注于一张展开的世界地图上,其中一个箭头,明明白白地指向了山东沿岸。

    作为一个中国人,看到这样一份冠冕堂皇的作战计划,打着“为全人类谋福利”的幌子,将战场推送到别国国土之上——我心中只剩愤怒。同时,也有无限的感慨。

    51地区是全球奇术界当之无愧的魁首,该机构早在三十年前就将奇术与天文学、宇宙学、太空战、外星生命完美结合起来,按照“宇宙一体化、时间流循环化”的原则去处理全球发生的一切异常事件。所站高度,是中国奇术师的万倍以上。

    之所以这么推崇51地区的实力,是因为其背后有着超级大国的全力支持,就像一辆加载了超级发动机的巨型战车一样,隆隆向前,势不可挡。

    相比之下,中国奇术师仍旧停留在各自为战、鼠目寸光的年代。低俗者只看眼前个人利益,稍微高明一些的,能够为城市、为国家而战。迄今为止,包括我在内,都没能将视野放大到星球、宇宙的范围。

    正因为实力不济,敌人展开乾坤大挪移之术改变战场时,我们这些奇术师才懵懂无知,根本意识不到。

    我的脸开始发烧,深感落后美国同行太多,已经不配于“奇术师”这一称号。

    在接下来的一份资料里,我看到了一个略微熟悉的特工代号——“青魔手”,后面附着的亦是盛品华的照片。

    原来,他既是小国代表,又是被51地区收买、培训过的间谍。

    我反复咀嚼着“青魔手”这个名字,记忆不断回溯,想起以前读过的典籍来。

    “青魔手”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大概是在远古时期的诸神之战中,当水神共工怒撞不周山时,身边跟随的神将里就有“青魔手”,其职责是执掌水神大旗,号令海上三万水族。

    51地区将这一绰号赋予盛品华,自然有其特殊意义。

    在这里,我不得不钦佩美国的间谍训练导师们。他们既能培育出文武双全、智力超群的间谍,又能冠之以最恰当的代号,让人对其将来要起的作用一目了然。

    盛品华是生食者,家中饲养各种鱼类,既能从鱼体内吸取营养,又能凭借与各种水族的接触,培养灵气,为消灭鲛人做好充足的准备。从另一方面来说,或许51地区对“青魔手”寄予了更高的期许,希望他不但能制服鲛人,更能将鲛人一族收编,使之成为51地区的补充力量。

    “实在是高明,太高明了。”我情不自禁地长叹。

    当我们专注于消灭鲛人时,美国人筹谋的却是“化敌人为友军、化腐朽为神奇”。两下对比,谁更高明,不言自喻。

    在我阅读资料时,唐桑坐立不宁,反复地起立、坐下、踱步,一刻也不安稳。

    “你还有其它心事?”我抬起头问。

    唐桑摇头:“没有,但一想到红拂女弃徒就在我们身边,一想到花娘子可以大摇大摆地进这个房间,我就……我就忍不住浑身发抖,没有一点安全感。这件事我们要不要报告张先生?请他想想应对之策?”

    我举手示意:“稍安勿躁,资料和保险柜在咱们手上,该着急的应该是盛品华或者51地区的美国人。做好准备,或许很快就有不速之客上门了。”

    唐桑摇头叹气,几度作势要打断我,都被我用眼神制止。

    “不要慌,红拂女弃徒并非我们的敌人,按照‘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原则,她应该算是我们的朋友,至少不是敌人。”我缓缓分析。

    “那么花娘子呢?她送信过来绝对不是什么好心。魏王会的人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应该就是想让咱们当枪头。夏先生,我一刻也坐不住了——我们先离开一段时间吧,出去避避风头,到哪儿都行,只要离开济南,京城、上海、杭州……都行,暂时远离是非之地,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怎么样?”唐桑的确慌了,越来越语无伦次。

    我走过去,双手按住她的肩膀。

    “夏先生,我实在是……我的心跳很厉害,心脏都快炸开了,根本喘不过气来……”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一台失控的发动机。

    我按铃吩咐:“来个人,替唐小姐注射一针镇静剂。”

    唐桑的情绪近乎失控,只有镇静剂才能帮上忙。

第464章 51地区青魔手(2)

    很快,一个小护士进来,替唐桑注射了一管淡蓝色的镇静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魏呢?回来了没有?”唐桑问。

    小护士摇头:“她急急忙忙下楼,说是去化验室。”

    唐桑还想再问,我马上截断她的话,吩咐小护士出去。

    局面太乱,我们必须封锁消息,才能控制事态向崩溃演变。医院里的人生活沉闷,恨不得有些内幕消息八卦一番,所以小护士听到什么内容,半小时内就能传遍医院,并且被发到手机的朋友圈内,变得路人皆知。

    镇静剂很有效,唐桑在长沙发上坐下,很快变成斜躺姿势。

    “睡一觉,一觉醒来,所有烦恼的事就全都结束了。”我拖了把椅子坐在长沙发前。

    “我不能睡……我得等小魏回来,看看究竟是谁来过这里……你不知道,花娘子对男人有致命吸引力,凡是见过她的,没有不为之所迷的。我担心,她在你身上下**药,让你做出一些失格、失礼、失态的事来,最终不好收场……”唐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嘟囔着睡去,渐渐只剩低微的呼吸之声。

    我继续看资料,在一份获得了上级签名批复的调查报告上,青魔手如是说:“济南一代名城,灵气十足,明清两代皇帝南下民间私访,都把济南作为离开京城的第一站。皇帝能够驻足下榻之处都必须经过御前术士的勘察,将本来就风水俱佳的城市调养得风生水起。我对照济南史上老地图探访,城中至少还有近百处风水宝地,湮没于棚户区、政府机关大院、破旧小区、老式商业区之内。粗略估算,能够用金钱购买的超过一半,另一半也可以采用‘腾笼换鸟’的办法,全都收归名下。我的初步设想,将所有宝地统一改造,第一步形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势,第二步则是按照地形高下设置龙之飞、虎之踞、雀之翔、龟蛇之盘的‘活风水’,第三步则将风水、星宿、时间流转术、人口阶层居住地一一对应起来,形成天时、地利、人和、光照、水返、木活的六六大顺之相。济南北枕黄河东流水之水脉,南靠五岳之首泰山之山脉,形成东入海、西上山的气息流畅之势,向东俯瞰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深渊地狱,向西遥指珠穆朗玛峰高山天堂。指点中原,济南的地位无与伦比,是我们首选的立足之处……”

    青魔手对于济南赞誉有加,在这份报告后面附加了一份手绘济南地图,南至泰山,北越黄河,东至淄博,西到聊城,形成了一个“大济南”之势。

    他用红、蓝、黄、绿四种铅笔在地图上勾勒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势,护卫于城市的东、西、南、北四面,鳞爪清晰,动态十足。

    我能理解他这份报告的重大意义,如果能补足济南地势风水上的缺憾,那么这座城就要在龙、虎、雀、龟、蛇的庇佑加持之下,经济腾飞,不可限量。

    “这是青魔手眼中的美好济南,那么在中原奇术师眼中的济南呢?又在哪里?”我抚卷沉思,不禁对之前自己遇到、见到、接触到的奇术师大感失望。

    几乎所有人在杀伐决断之时所考虑的都是自身利益,眼睛要么平视,要么盯着地面,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见识仰望天空或者远眺大海。

    青魔手不过是51地区外派的一名间谍,该机构内部不知有几百几千个青魔手这种级别的高手,更有几百几千个智慧远远强于他的超级高手,共同驱动机构运转,掌控了地球上最强大的奇术力量。

    美国之所以强大,并不仅仅在于有五角大楼、海豹突击队、游骑兵、三角洲特种部队、太平洋舰队、联合空军战斗部队、太空总署下辖机动队等肉眼可见、实质存在的战斗机构,更有51地区这种隐形机构,实力深不可测,其它国家永远都不可能与之相比。

    这种状态下,即使爆发三战,美国也能稳稳地立于不败之地了。

    该报告的批复共有十二次,只有一次是不知名的一位梅茨将军批示“同意”字样,其它十一次全都是美国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们做的详细批示,给予青魔手更大权力,命令他放手去做,不必有任何顾虑,强大的美利坚合众国会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在批示中,我看到了公众熟悉的五角大楼首席财务大员的名字,他用“十五亿美金”这个数字给青魔手的报告背书,只要不高于十五亿,他随时愿意以绝对安全渠道向青魔手提供财力支持。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是看到脚下这个城市在51地区高手眼中具有巨大价值后的欣喜,另一方面则是对捍卫城市安全有着极大的担心。

    “青魔手盛品华一定要死,唯有如此,才能斩断美国奇术师们的魔爪。”我默默地提醒自己。

    中原处处都是风水宝地,否则远古时期的黄帝、炎帝也不会在此建功立业,而南蛮“战争之神”蚩尤也不会数十次北伐,妄图分裂中原,扎根于这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之处。

    我冲了杯咖啡,端在手上,慢慢踱步到窗前去。

    “联络有生力量,安抚各方势力,减轻内讧,加强团结,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这是眼下必须做的,而要想达成这一点,必须提高自己的名声和地位,成为奇术界的泰山北斗,方能一呼百应,领袖群雄。”迎着凌晨四点的风,我为自己的未来画下了宏伟蓝图。

    如果别的奇术师无意于改变这个世界,那么我一定要唤醒他们,让他们看到世界列强麾下的奇术师在干什么。如果不愿再次成为沉睡的雄狮,那就保持清醒,防患于未然。

    咭的一声,有人在窗外低声轻笑。

    我迅速缩身,闪避于墙角。

    “为谁风露立中宵?”窗外那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我没有回应,迅速判断出,那是花娘子的声音。

    被困树窝时,她说了太多话,以至于我对她的声音特点掌握得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我要取得那些资料轻而易举。怎么?要我自己动手来拿,还是乖乖装起来递给我?”花娘子的声音持续传来,其所处的位置大概就在窗口外面的右上方,直线距离约五米。

    “来拿吧。”我冷声回应。

    “那你可得小心了,资料如此重要,凡是看过的人都有可能被杀人灭口。唉,好心好意要借重我魏王会的力量保你,你却顽固不化,根本不领情。没办法,没办法,只能由得你去了,看看有没有绝处逢生的造化。”花娘子冷笑着说。

    “无论如何,谢谢你送来的那封信。”我说。

    “只是一封很普通的警示信,但看起来我的好心是被你当成驴肝肺了,根本没太在意。也罢,你身边有蜀中唐门的高手,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哪里还能看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呢?那封信呢?你放在哪里了?”她问。

    我不由自主地向门边的垃圾桶望去,那封信已经被唐桑扔在里面。

    突然间,我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桌上的文件夹全都不见了。大概就在两分钟前,我起身去冲咖啡的时候,十二个文件夹都摊在桌上,而且每一个都翻到资料的新旧页面分界点上。

    唐桑仍然在沉睡,镇静剂里带有催眠的成分,一针下去,她至少要睡三小时才会醒。

    “我本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夏先生,我们很有合作的基础,就像你跟秦王会、楚王会、燕王会合作那样,大家虽然分属于不同门派,但江湖这么大,哪一家、哪一个人能一手掌控?我认为,我们有很恰当的合作基础,只要认真谈,一定能有很美好的前景……”

    花娘子的声音还在窗外响着,但我的注意力已不在那边,而是在头顶的空调出风口上。

    这个病房里共有四个空调出风口,其余三个都是三尺长、半尺高,无法供一个成年人通过。只有书桌正上方的这个,同样是三尺长,但在出风口的下面又设置了换气口,总的高度接近两尺,一个瘦削的成年人很容易从那里进出。

    我从书桌上的笔筒里摸起一支铅笔,仰面向上望着。

    此刻时间是凌晨四点半钟,外面光线最暗,晨曦即将掩至,是世界暗与亮的分界点,也是一个人的精神从极困乏到极清醒的门槛。

    “我真的很困了,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我累了,眼皮都抬不起来,浑身发酸,四肢百骸都没有力气,最好能躺下来,哪怕是躺在地毯上,一秒钟也不能耽误,躺下来闭上眼,就这么睡上三天三夜,等精神彻底恢复了再起来工作……再熬下去,我就要累死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一个人拼命向前跑,别人不跟从,也不是办法……好了,就这样,先躺下睡,一觉醒来,又是个艳阳天……”我的脑子里不断冒出这样的念头,顿时哈欠连天,用力捂嘴都捂不住。

    我的确很累,从身到心,无力支撑,全凭一口气咬牙坚持。

    视野之中,那空调出风口缓缓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只吊扇,呼呼作响,转成一个灰色的光圈。

    我脚下一软,贴着书桌滑倒在地。

    “不能睡,你和唐桑都睡,危险来了怎么办?”我脑海中也有另一个反对的声音虚弱地响着,但转瞬间就被汹涌的睡意淹没了。

    我倒向地毯,闭上眼不到三秒钟,就进入了熟睡之中。

    “幻术!花娘子最擅长的幻术!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就一定是幻象丛生,真相被完美掩盖住,那么我看到的、听到的一定都是幻术所致,醒来,快醒过来,快醒过来——”就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忽然想到了花娘子的“老树开花局”。

    她最擅长无中生有,如果相信她说的哪怕是一个字,都有可能坠入高明的幻术之内。

    “一个字都不信她,我不困,也不累,还能再连续工作四十八小时,就像从前迷恋电脑网络游戏那样,在电脑前三天三夜不睡,头不晕,眼不花,照样精神抖擞,照样身手敏捷……夏天石,不要上了花娘子的当。一天之内,如果被她连骗两次,你就白活了……天魔解体**,赶紧用天魔解体**,快起来,快起来——”我的身体睡着了,但我的潜意识还拼命醒着,不让我的思想坠入黑梦的深渊。

    在潜意识驱动下,我的舌尖移动到上下门牙之间,然后下颚缓缓向上,抵住舌尖底部,慢吞吞地上抬,直到舌尖表面与上牙床接触。

    如果在清醒之时,这种“咬舌尖”的动作瞬间就能完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比八十老翁爬楼梯还困难。当然,如果头脑清醒,也就用不到“天魔解体**”这种“自残之术”了。

    正因为动作缓慢,痛觉也变得异常迟钝,等到感觉“好痛”之时,我口中已经鲜血横流,从昏昏沉沉中猝然猛醒,几乎不假思索,手中握着的铅笔就插入了站在书桌边那人的小腹。

    唐桑在沙发上睡着了,此刻进入这房间的,只能是盗取文件夹的人。

    我知道那不是幻觉,因为铅笔刺入身体时的阻滞感十分真实,而当我拔出铅笔准备第二次刺出时,对方身体里飙射出来的血箭也是温热的。

    “天魔解体**”改变了战局,对方没料到我会绝境反击,被铅笔刺中要害,大叫一声,仰面跌倒。

    她是花娘子,惨叫之时,声音再也不可能添加伪饰,只能是她的原声。

    我左手撑地,右手举着血淋淋的铅笔,第二次对准了花娘子的腹部。

    “幻术毕竟只是幻术,假的只是假的,一个人不可能总是生活在幻术之中……同一种奇术,同一天里不要对同一个人实施两次,你说呢魏小姐?”我问。

    我们两个都在流血,以至于房间里瞬间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根本散发不迭。

    花娘子就是顶替魏姓小护士伺候我吃饭的人,即使在剧痛之下,她仍然保持冷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一朵染血的牵牛花。

    “你怎么能……以怨报德?我对你有一饭之恩,不感谢也就……罢了,反而下死手,天下哪有这样的人?我只不过是想借阅这些资料,而且你都看过一遍了……连孔乙己都说,借书不是偷书,没有错,只是借阅……夏先生,你好狠心,对一个女孩子也下得去手?想想吧,你是怎样温柔对待连城璧的,就算她躺在‘锦鲤吸血局’里,你看着她的时候,眼中含情脉脉,让观者落泪……现在,现在……为何厚彼而薄此,向我下重手?同为七王会里的人,我和连城璧所承受的,为何判若云泥?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你说一说……你说一说,为何同样的人不同对待?”陡然遭到重创之下花娘子居然面不改色,并且顾左右而言它。

    “跟我说说红拂女弃徒的事——不要诡辩,不要企图第三次对我使用幻术,我的耐心真的所剩无几了!”我疲倦地说。

    我无意跟魏王会、花娘子合作、为友、为敌、对抗,甚至可以说,我不想跟魏王会发生任何联系。现在,我只关心红拂女弃徒。

    真正能够助我对抗鲛人、51地区青魔手的,大概只有红拂女弃徒。至于七王会,早已经被“秦王横扫**、一统天下”的梦想洗脑,没办法跳出名利的围城,那才是真正的“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第465章 51地区青魔手(3)

    “你实在高估了我的忍耐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说。

    白龙湾一役,如果不是红拂女弃徒出手营救,那么我和唐桑都将会受制于花娘子,而保险柜里的资料也将落入她手。

    现在,形势逆转,受制的是她。

    “你不会杀我的,我确信,因为你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尤其是当某件事牵扯到连城璧的时候。”花娘子淡定地浅笑着,并不在意目前所处的劣势。

    “你给我和唐桑打过电话?”我瞬间醒悟。

    唐桑接到那个古怪电话时,我听到了电话彼端的喘息声、水泡声,一定就是花娘子抢先一步回到医院,在“锦鲤吸血局”那边做了手脚。

    “呵呵呵呵,跟夏先生这样的聪明人聊天,的确是件省心又有趣的事呢!没错,我去看过连城璧,也顺手在角落里留下了一些小物件。不夸张地说,一旦我心情不好,那些小物件也会脾气爆发,把半座大楼都掀上天去。所以,夏先生,你扳回半场,但要想大获全胜,还有很多功课需要做呢!”花娘子的语气半是钦佩,半是嘲讽。

    她只是提到连城璧,我就能猜到她曾做过什么,这一点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并不服输,因为现在连城璧的安危就是我最柔弱的软肋。

    “何必逼得鱼死网破?如果你是来谈合作,大可以采取另外一种文雅方式,不要一上来就剑拔弩张的。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我迅速改变说话的态度,以免过度激怒花娘子。

    张全中布置“锦鲤吸血局”的地方很大,要想短时间内从那里找到几个“小物件”,恐怕并不容易。而且,现代化*的威力则是超乎想象,哪怕是饼干大的一块,只要放在正确的发力点上,就能让这座大楼瞬间崩塌,化为钢筋水泥的废墟。

    所以,激怒花娘子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好,既然夏先生首先递出橄榄枝,我没理由不接的。我们的确有合作前景,但你现在还是……先把医药箱找出来,帮我清创止血。否则的话,我大概就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至此,花娘子才承认自己受了重伤。

    我把医药箱拿来,用剪刀贴着她腹部鲜血奔涌处剪下去,剪出一个半尺长的十字刀口,再用镊子掀起衣服,检查伤口。

    “夏先生,如果我们不起内讧就好了,马上就可以联起手来,对抗强敌。现在,你重创了我,不但令我失去了全部战斗力,你还得分心照顾我,使你的战斗力也大打折扣。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蠢的事?”花娘子问。

    这的确很蠢,但却是花娘子先挑起了事端,我不得不应战。

    伤口处理完毕,花娘子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脸色也苍白如纸。

    “把那些资料给我。”她指向书桌。

    文件夹仍然在书桌上,刚刚的“消失”不过是花娘子的幻术。至于她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那件事,则是一些音频道具轻易能做到的。

    我把文件夹递给她,也在旁边坐下来喘口气。

    花娘子的阅读速度极快,不过五分钟已经看完了全部十二个文件夹。

    “51地区青魔手的名头很响,据说他是西点军校的顶级优秀学员,又曾在游骑兵部队里担任过战斗评估师,不但精通枪法、搏击术、作战技术,更是一个战略高手,曾得过美国陆军军队的顶级战斗英雄白头翁奖章。51地区一直都在网罗天下英雄,希望建成一所领先全球一万年的超级学校,培养异类英才,为己所用。我有理由相信,青魔手一定很快就会出现,而且是以我们都不熟悉的方式。”她说。

    “你的人都死了?”我问。

    花娘子点头:“对,在青魔手面前,他们不堪一击,就像你派去的那年轻人一样。”

    唐桑睡着了,否则一听到唐祥的消息,她会倍加难过。

    “我相信,你到这里之前,已经有了万无一失的应对之策。”我说。

    花娘子嘴角上翘,脸上浮出一个动人的微笑:“万无一失不敢说,但我想,只要控制红拂女弃徒,就等于是给青魔手布下了一个非死不可的陷阱。”

    我没问这段话里的逻辑关系,而是暗暗地分析着花娘子的江湖立场。

    连城璧一倒,秦王会的野心大大受挫,正是魏王会趁势崛起的大好时机。这时候,花娘子一定很想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譬如说格杀青魔手为四个服务员报仇——不,她应该更擅长于放长线钓大鱼,活擒青魔手,借着青魔手的特殊身份逆袭51地区,在中原江湖的大佬面前扬名立万。

    对于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我会配合你行动,只要能消灭青魔手这种大敌就行。”我坦然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好!”花娘子满意地点头,“夏先生,我希望咱们能够在这一役中联手狙击强敌,为你将来加入魏王会送上一道够分量的投名状!”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七王会的每一支力量都妄图将天下英雄纳入彀中,而每一次,他们又都小瞧了天下英雄,以为人人都肯在名利面前俯首称臣,只要他们亮出旗号,其他人就会拜服于地。

    不管他人怎样,我是绝不会为了某种目的加入七王会的,即使连城璧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仍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原则。

    “钓鱼需要诱饵,你就是最好的诱饵。”花娘子掏出手机,对着我的脸连拍了三张照片。

    “别拖累连城璧,别把战火烧到‘锦鲤吸血局’那边去,别设计构陷我,能答应吗?”我问。

    花娘子笑起来:“怎么会?夏先生,我们已经是盟友了,我怎么可能构陷你?放心吧,从现在开始,你永远都是魏王会的座上客,我就算构陷所有人,也不会伤你的心。现在,我把你的资料传出去,再放放风,青魔手马上就会收到消息。很快,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我们没有叫醒唐桑,而是迅速对屋内的家具、绿植进行了改装,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提前放置了十七种杀人武器。另外,花娘子还在通往健身房的暗门后面藏了三张弹射式警察防爆网,它很可能就是活擒青魔手的关键杀招。

    “万事俱备,只欠抓人了。”花娘子环顾室内,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你真的了解青魔手吗?”我问。

    到现在为止,我们对青魔手的认识只是资料中记录的,再加上过去的一部分江湖传说,根本称不上是“知己知彼”。

    “不了解,但我知道另外一件事,只要红拂女弃徒出现,青魔手就一定出现。这两个人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永远都是同时出现而立场相反的。夏先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所以我把另外一个秘密也告诉你吧——”花娘子把我拖向窗前,指着左前方、正前方、右前方三处。

    立刻,我看到了埋伏在左前方楼顶、正前方公寓楼中层、右前方建筑工地塔吊里的三组狙击手。

    狙击手共六人,按照“一枪手一观察手”的标准军事配备,各自埋伏在建筑物的暗影中。除了瞄准镜上的金属镀膜有着微弱的反光之外,再没有一点动静、一点破绽。

    俗谚说,咬人的狗从来不叫。

    狙击手就是战斗中的沉默死神,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就要夺人性命。

    “同样布置,还有十二处。我下了大注,一定要让青魔手有来无回。你说,这样的布置足够令人放心了吗?”花娘子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但那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号码。

    “有事发生。”花娘子脸色一变。

    我深吸了一口气,等手机振铃七次,才轻轻按下了接听键。

    “咕噜噜……”我听到了水声,与花娘子打给唐桑时的声音一模一样,所以我马上判定打来电话的人就在连城璧所在的“锦鲤吸血局”里。

    我按下手机的扩音键,把手机伸向花娘子,让她也一起听。

    手机两端都没有人先开口,只是任由那水泡声响着。

    这是*裸的威胁,对方知道连城璧是我的软肋,所以无需多言,只是让我听这声音就足够了。

    我不动声色,目视窗外。

    东天渐白,晨曦已经开始了对这个城市的新一轮覆盖。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而这个城市里的生活也是日新月异。时间改变了人,人又改变了城市,最终造就了这华美壮阔的中原大城。

    “茫茫寰宇,有几个苍蝇碰壁?”我响起了伟人的著名诗篇。

    城市虽美,但如果任由苍蝇、蚊子、跳蚤嚣张下去,这种美就要大打折扣了。所以,中原奇术师的责任就是要消灭一切害人虫,绝不留情,大杀无赦。

    那水泡声响了两分钟,对方出声:“来吧,这边风景不错。”

    花娘子一惊,只动口型,不发声音,说了“青魔手、不去、到这里来”几个字。

    我微微皱眉,在心里迅速盘恒:“无论在哪里开战,这一战都不可避免。对方以连城璧为饵,占据不败之地,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与其进行口舌之争,不如堂堂正正地过去,表示自己根本一无所惧。连城璧是我的人,如果我连她的安危都置于不顾,那就失去人性中最大的价值了。花娘子不是我,连城璧的生死与她无关,才会做出这种决断。”

    “好,我来。”计算清楚之后,我对着手机说。

    花娘子摇头,满脸焦灼之色。

    “我要的,带来。”青魔手又说。

    普通人理解,他要的一定是保险柜里装的资料,但我从这几个字里听到了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杀人灭口”。

    资料已经外泄,只有杀光所有知情人,回收这些资料才有实际意义。否则,它们只是一摞废纸而已。

    “不要碰那些鱼。”我低声回应。

    连城璧靠着锦鲤续命,如果青魔手动了那些鱼,就等于是伤害连城璧。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何必在乎几条鱼?”青魔手说完,就挂了电话。

    花娘子霍然起立:“你过去,只会中圈套。连城璧分你的心,青魔手又是绝顶高手,我提的建议至少让咱们能扳回一些局面。你一点都不听,后面的事,老天也帮不了你了。”

    我没有分辩,走到沙发前,低头凝视着熟睡中的唐桑。

    她没有被卷进来,不曾跟青魔手正面冲突,这是最好的。至少,我不用牵挂她的安危,离开这里以后,可以全心全意对付青魔手。

    “你留在这里,还是一起去?”我问。

    花娘子冷笑:“我只不过是来借阅资料的,资料看完,兴致也就尽了,为什么要陪你去送死?”

    我点点头:“那好,不送。”

    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我重新冲了两杯,盖上盖子,开门向外走。

    开门声惊动了唐桑,她在沙发上翻身,双手做了个向前搂抱的姿势,嘴里喃喃低语:“姐夫,不要走,我们……回蜀中去,天高皇帝远……快乐似神仙……”

    她仍在梦中,那只是梦呓。

    花娘子冷笑数声,看看我,再看看唐桑。

    我不想说什么,更不想向花娘子解释。唐桑只是唐晚的妹妹,任何时候,她、我、唐晚之间的关系都不会改变,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从病房走到“锦鲤吸血局”那边,我只用了十分钟,但脑子里的想法却至少回旋了数千次。

    走廊里很平静,一切都还没从夜的沉眠中醒来。

    关于江湖、奇术界、奇术师,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比喻。江湖人、奇术师就像是黑夜中的猫,只在夜深人静时工作,永远都游离于普通人的视线之外,昼伏夜出,不惊扰庸人们的春秋大梦。所以,普通人都不知道江湖人、奇术师的存在,他们活着,只有眼中那个“白天”,而黑夜对于他们而言,就只剩“睡觉”二字。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但黑夜里发生的事能够决定大部分人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出。

    就像现在,我和青魔手会面之后,大概就要有人倒在日出之前了。

    我希望倒下的是他,并且我会为了这个目标而竭尽全力。

    出乎意料的是,青魔手并没有显得暴躁、狂野、傲慢、焦虑,反而十分冷静,无声地坐在“锦鲤吸血局”的房间角落里。

    他是盛品华,或许在另外的地方有另外的化名,但当驻留在济南时,肯定就是叫这个名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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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术之王介绍:
中国奇术永相传,强中更有强中手,年轻的夏天石肩负为哥哥报仇的重任,在相术领域中艰难求索,由最普通的“眼中之相”到达“开天眼、天眼通”,最终抵达“有心之相、无心之相”的终极阶段,领导新一代的奇术师们全力对抗黑暗势力“七王会”以及日本忍术联盟“一刀流”,最后终于凭借通天奇术奇术之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奇术之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奇术之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