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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天     奇术之王txt下载     奇术之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1章 黄金囚牢(1)

    引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人类历史如漫漫长河,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不知几多变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将一个人的生死荣辱放在历史的纵坐标上来看,不过是白驹过隙般的一瞬。那么,永生、不死就成了古代帝王追逐的目标。

    每一代帝王都希望如彭祖那样长生,但却没有任何帝王能够做到。

    这是不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到了最后,所有追求长生的人全都求助于海上仙方,将一切托付于茫茫未知的海天相接之处。

    永生者不为人知,人所知的,都是未能永生者。

    于是,“永生”变成了一个伪命题,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不曾照古人。

    在任何一场战斗中,总有得势的一方、失势的一方,随之产生的结果就是成王败寇,高下立判。

    燕涂鸦坐镇黄金屋,又身怀“金遁之术”这种超级逃跑奇术,本以为是进可攻、退可守,高枕无忧,稳操胜券。可是,他算错了一件事,要杀他的是同门大哥燕歌行。本来是他最亲近的人,现在却变成了最危险的敌人。于是,他的所有退路被截断,终遭刀剑贯体而倒。

    他看错了白芬芳,该有此报。

    现在,他只不过是砧板上的一条带伤的鱼,任由燕歌行、白芬芳宰割。

    当然,他肯定也心怀最后一丝希望,只要留条命,一定就有翻盘的机会。

    留不留鱼的命,刀说了算;留不留燕涂鸦的命,燕歌行说了算。

    我是局外人,观棋不语真君子,此刻保持沉默,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杀戮无处不在,因为我们大家都身在江湖,而江湖上亘古不变的就是一个“杀人、崛起、被杀”的无限循环游戏。

    “始皇帝为何东游封禅于泰山?又为何派出徐福驾楼船东渡寻找不死之药?燕王府为何与东海人世代为敌?大唐鉴真僧为何不停地东渡,前后六次,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向东’到底有什么必然的意义?‘抗日’与古人向东边去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燕歌行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彼此并不沾边,而且每个问题都看似十分荒谬。

    秦始皇派遣徐福寻找不死药这件事十分蹊跷,毕竟当时中原讯息闭塞,谁也不知道茫茫大海之中有那种灵药,不知第一个说“东海存在不死之药”的人究竟是谁?或许,就像岳武穆的死因一样,莫须有吧?

    徐福东渡后再没回来,后来鉴真僧步他的后尘,持续东渡,六往方才成功。这种执着已经超越了生命和佛法,变成了朝圣一般的事。如果单纯是传经送道,何须拼了身家性命去做?

    到了近代,1945年八月份,日本投降,太阳旗降下,所有位于中国土地上的日本宅院、水源、电力、水力全都留下,只带随身衣物,安全回国。这些败军之将把“归国”看得无比重要,其它都变成了身外之物,其中也包括数年掠夺积累的真金白银。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在强行“东渡”。

    “东海有鱼,其名为鲸,秦王欲东渡求取不死灵药,吩咐工匠造连天巨弩,摆放于登州海岸,见鲸则射之……东渡,东渡……”燕涂鸦并没有回答燕歌行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表情如痴如醉。

    “白画神——”燕歌行回身叫。

    白芬芳向怀中一掏,取出铅笔和速写本。

    “画梦之术能够克制他吗?”燕歌行问。

    “七成把握。”白芬芳点头。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机会,无法重复,仅有一次。”燕歌行的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双拳紧握,骨节格格作响。

    白芬芳深吸了一口气,把速写本封面的折角慢慢抚平,沉吟了至少十秒钟,才郑重回答:“我倾尽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去做,胜算九成九。”

    她全身都绷得很紧,像一根已经满满蓄力的标枪,只待飞掷出去,射杀一切目标。

    “好。”燕歌行深深点头。

    他向几案后面的书桌走去,在书桌的右侧暗处按了两下,书桌就向左平移出去,原先的位置自动升起了一个绿色的大型保险柜,约有一人多高。

    燕歌行没有丝毫停顿,快速拧着密码盘,连转三次之后,保险柜的暗锁发出“嗒”的一声,柜门缓缓弹开。

    从我的角度观察,恰好能够看到柜里的一切。

    首先,那保险柜一定有精密的冷藏系统,柜门一开,寒气便翻滚着涌出来;第二,柜里藏的不是金条和纸钞,而是一个长方形的玻璃盒子;第三,那一尺长、半尺宽、半尺高的盒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盒子底部趴着黑乎乎的东西。

    燕歌行小心翼翼地拿出盒子,摆在桌上。

    “天竺蜈蚣。”我立刻认出了里面的东西。

    在芙蓉街的小旅馆,女招待死后,她留下的笔记本电脑正在播放“天竺蜈蚣食脑”的视频。现在,燕歌行自大保险柜里取出来的,正是因冷冻而僵化的一条半尺长“天竺蜈蚣”。

    很显然,他的意图就是用“天竺蜈蚣”窃取燕涂鸦之脑,将所有秘密攫取过来,然后由白芬芳用“画梦之术”还原。如果他能成功,燕涂鸦就完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一番辛苦,白白做了好人。

    “你们不要命了,你们放下……‘天竺蜈蚣’反噬,会……会带来人类灭绝的大天灾,放回去,给我放回去……”燕涂鸦顾不得自己的满身血污,也顾不上插在大腿上的长刀,双手拼命拍打地面,试图阻止燕歌行。

    这是个危险的计划,但人在江湖,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生活,又有哪一步不危险呢?

    燕歌行俯着身子,从玻璃盒的上盖处看着那蜈蚣。

    “不要多嘴,再多嘴就死。”白芬芳向燕涂鸦低吼。

    真正到了无人说话、无人出声的时候,黄金屋里的空气就都僵住了,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那蜈蚣从低温睡眠中苏醒过来。

    足足过了三分钟,玻璃盒里才有了轻微的动静。

    燕歌行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向白芬芳这边点点头。

    也许,我跟夕夕应该抓紧时间逃出去,而不是面对燕歌行、燕涂鸦这种脑洞大开、丧心病狂之辈。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果燕歌行的计划有少许偏差,或许在场的几个人都将被“天竺蜈蚣”所害,死无葬身之地。

    “我只想知道,秦王为什么一生都想东渡?在射杀长鲸之后,他又因为什么停止东渡而西进?他身经百战,生命力极其顽强,又是上天钦点的‘祖龙’之身,会那么容易中道崩殂?我想知道,他东巡至海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燕歌行把玻璃盒敞开一条一厘米宽的细缝,向着盒子里的蜈蚣说话。

    蜈蚣已经苏醒,正绕着盒子的四壁缓缓爬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燕歌行自言自语地说。

    蜈蚣沿着玻璃盒子内壁游走数圈之后,缓缓靠近那条细缝,即将破盒而出。

    “你们……你们控制不了它,赶紧把盒子扣上,赶紧扣上!”燕涂鸦声嘶力竭地大叫。

    白芬芳的表情紧张到极点,紧盯着盒子里的武功,手中的纸和笔都在簌簌颤抖着。

    “十三弟,你能做的,我都能做。”燕歌行淡淡地说。

    燕涂鸦嘶声大笑:“呵呵,呵呵呵呵,你也能做?如果你能做,那这燕王府的帅位不就、不就早由你来掌管了?为什么直到如今,你也没被立为燕王府下一代掌权人?你想想,你想想,盲目的自信就是愚蠢的代名词,不是吗?不是吗?呵呵呵呵……”

    我深知,奇术之道,博大精深。高手、低手、庸手的差别不是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或者三十那么大,而是百分之百、百分之五百的距离。并且,这种差距不是通过后天努力就能弥补的,而是天赋上的巨大鸿沟,永远无法跨越。

    燕歌行那样说,已经大错特错了。

    有些事,他以为自己懂得,但实际上却一无所知。就像现在,他以为能开得了保险柜,就等于是掌控了“天竺蜈蚣”,实在是错得离谱。

    “我们先走了。”我谨慎出声。

    燕歌行、白芬芳一起向我和夕夕望过来,我镇定地回望他们,脸上毫无惧色。

    “这里的事,不要向外人说。”燕歌行低声说。

    我点头:“其实,燕先生,外人是不在乎这里发生过什么的。外面岁月静好,安居乐业,普通人对这些残酷事件避之唯恐不及呢。”

    燕歌行微微一笑,轻轻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们能叫醒一个熟睡的人,却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外面的人哪,现在只愿意过掩耳盗铃的生活,就算刀架在脖子上、水淹到了胸口,也会闭着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我才从京城南下,去做更大的事,去成就更大的梦想。英雄可以推动江湖的大变革,也能改变江湖格局,对不对?”

    我立刻摇头:“我不懂,燕先生的理论太高深了。不过,我回去后,一定好好考虑。”

    燕歌行所用的,只不过是“青梅煮酒论英雄”之计。当年,曹孟德用同样的语言试探刘皇叔,被刘皇叔借着惊雷破空的理由闪避过去。

    古人说,英雄重英雄,惺惺惜惺惺。可是,现实生活中,英雄并不重英雄,而是一山难容二虎。如果我表现出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只怕燕歌行就要再起杀机。

    “好,不送。”燕歌行挥了挥手。

    走向门口的过程中,我始终把夕夕挡在身边,不让燕歌行能直接攻击她。她是越青帮的人,这一点想必燕歌行、白芬芳一清二楚,否则白芬芳也不会扮成夕夕的样子了。

    我猜,他们使用易容术潜入,也是想嫁祸于我和越青帮,以便浑水摸鱼。

    “不要走——夏天石,你走了就后悔,你走了就一定后悔!”这一次,燕涂鸦向着我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我扪心自问:“走了会后悔吗?留在这里,还有其它可乘之机吗?这间黄金屋里是否还有我需要的重大讯息?”

    其实,我选择离开主要是为了保护夕夕。她还年轻,身份又特殊,不及时离去,恐怕燕歌行又会出新花样。

    “夏天石,别走,你别走,你别走,求求你别走,求求你……”燕涂鸦情绪变化剧烈,前一秒钟还在恫吓威胁我,后一秒钟则是痛哭流涕地哀求我。

    “似乎有些奇怪。”夕夕低声提醒。

    “哪儿奇怪?”我低声问。

    “我总感觉,燕涂鸦手里还有一些底牌没亮出来,而这些牌都是跟你有关的。”夕夕回答。

    此刻,我们已经绕到了黄金影壁墙的后面,只要伸手开门,就能回到外面那黄金短廊里,然后乘电梯离开咖啡馆。

    “夏先生,你能为什么而后悔?你现在身边最具价值、最怕失去的人或者物是是什么?有没有不可割舍的人或者物?”夕夕一连三问。

    我心底不可割舍的是唐晚,但她已经深埋地底,想挽回都不可能了。其她人,都我过眼云烟,并不能胜过唐晚,即使是连城璧也不可能。

    “没有。”我摇摇头。

    夕夕双眼连眨了几次,似乎想到了什么:“夏先生,丐帮那边的红袖招小姐呢?会不会在你心里更重一些?又或者,冰儿姑娘呢?她若有事,你会不会懊悔惋惜?”

    我和夕夕认识不久,但我相信,她接近我之前,越青帮已经对我进行了长时间的监视观察,并且连带着密切关注出现在我身边的人,譬如连城璧、红袖招和冰儿。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她进行了大量的数据分析后,就能找出一些连我都未察觉的、意义深刻的细节来。

    对于红袖招的感觉,我起初是怜悯,后来是惋惜。她想尽一切办法壮大丐帮,期待丐帮重回天下第一大帮的王座。这种理想和情怀值得别人尊重,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话,那她就活得太累了。

    至于冰儿,亦是如此。

    我摇头:“她们不可能在这里的。”

    “一切皆有可能。”夕夕摇头,“我们进入这里的时候,经过了很长的低温区,几乎把人冻死。这在普通人看来是不可理喻的,但生物学家却都知道,超低温杀菌消毒方式才是最可靠的,远远胜过消毒药水喷淋。那就证明,这黄金屋并不仅仅是供人隐居,而是一个十分精密的无菌实验室。齐眉是**试验品,是燕歌行故意让我们看见的,那么其它地方是不是藏着另外的**?就像燕歌行能够从保险柜里找到‘天竺蜈蚣’那样,其它的秘密空间里会不会藏着其他人?”

    夕夕的声音又低又快,到了后来,我甚至听不清她的每一句话,只能理解大概意思。

第362章 黄金囚牢(2)

    我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忘了发力开门,脑子里迅速地将黄金屋内的环境情况再过了一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咖啡馆位于鞭指巷老城区内,路过门口的人不会猜到这下面藏着一座黄金屋。燕涂鸦既然能在地底开辟出一间黄金屋,就很有可能存在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当钱已经不是制约条件以后,人类的想象力、开拓力就会天马行空一样,根本不受约束。

    “食脑之术”如此神妙,任何掌握这种奇术的人,都会因“食脑”而上瘾的,会不断地探索其他人的脑部世界,快速高效地吸收各种知识,直到变成贪婪的饕餮,永远不知满足,永远停不下来。

    从这种角度出发,能够合理判断出燕涂鸦的**试验品绝对不止一个。

    “自毁。”我联想到燕涂鸦正在让黄金屋升温的举动,立刻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既是他的试验对象,也是他“食脑之术”的成果。低温条件下,**可以保存完好,但温度升高,先崩溃的就是**。

    “你怕不怕?”我看着夕夕。

    夕夕摇头:“已经卷进来,怕也没有用。而且,你忘了,我是越青帮千变万化女,不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幼稚小女生。”

    “好,回去。”我点点头。

    我们绕过影壁墙,重新站在黄金屋内。

    白芬芳向我看了一眼,并不吃惊,只是微微点头致意。

    那蜈蚣仍然在玻璃盒内,而燕歌行的神态却有了巨大的变化。起初,他是胜券在握、气定神闲的,现在却是满面冷汗,眉头紧皱。

    隔着二十步,我仍然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下巴上挂着的大颗汗珠。

    “白画神,是不是——”我刚说了几个字,“啪嗒”一声,燕歌行的汗珠跌落在盒盖上的声音清晰传来。

    “我不知道。”白芬芳摇头,右手五指下意识地抓紧铅笔,指关节发出格格之声。

    燕涂鸦不再出声,浑身的血应该就要流干了。

    他的死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我过去。”我轻声说。

    “不行——”夕夕立刻阻止,死死抓住了我的袖子。

    “好,只有你才能解决问题!”白芬芳点头同意。

    她与夕夕站在不同立场上,对我这个决定的态度截然相反。

    “会死人的!‘天竺蜈蚣’不是普通的毒虫,它具有佛性、灵性、毒性的三重力量,连燕先生都无法慑服它,你过去,徒增危险。”夕夕解释。

    从视频中看到“天竺蜈蚣”之前,我在一些典籍上也读过相似文章。

    中国古代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成语故事,意思是,一旦在某处有人成仙、成神,此人豢养的鸡、鸭、鹅、犬、猪、牛、羊、鸟都会被惠及,成为具有仙气、神气的高级动物。

    “天竺蜈蚣”产于天竺,而天竺是佛教发祥地之一,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树一花都在佛光普照之下,久而久之,灵性十足,成为半仙之体。

    蜈蚣是传统的“五毒”之一,毒性是它的本性,而佛性则为这种“毒性”添加了复杂的东西,起到了催化剂的神奇作用。所以,世上纵有千万种蜈蚣,却仅有“天竺蜈蚣”能够成就燕涂鸦的“食脑之术”。

    既然如此,玻璃盒子里这条蜈蚣已经变得深不可测,非人力所能掌控。

    “你不去,燕大少就死了,我们也不一定能够活着走出去。你去,与燕大少合力,或许还有挽救机会。”白芬芳说。

    这是实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我必须去。”我推开了夕夕的手。

    我不为燕歌行或者白芬芳出手,而是为了这座城市的百姓出手。天竺蜈蚣一旦挣脱束缚,逃到外面去,则百姓伤亡就不会是个位数、两位数了。

    “喂,你想不想……想不想吃油炸冰激凌?”奄奄一息的燕涂鸦忽然硬撑着坐起来。

    “什么意思?”白芬芳和夕夕同时皱着眉喝问。

    燕涂鸦望着我,问了第二遍:“你想不想吃油炸冰激凌?告诉我,想,还是不想?”

    “油炸冰激凌”是一道年轻人爱吃的甜品,但我并不嗜甜,而且不喜欢吃凉东西,所以缓缓摇头,给了燕涂鸦一个无声的答案。

    “呵呵,很快……很快、很快就有……油炸冰激凌吃了。到……时候,我觉得,你一定会哭得很开心,呵呵呵呵……”燕涂鸦奸邪地冷笑起来。

    他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额头、鼻尖、嘴唇、下巴等部位全都泛着淡淡的蜡黄色微光,就像一具已经被入殓师妆扮过的死尸。

    我不生气,只是远远地盯着他。

    夕夕说得没错,燕涂鸦还有好几张底牌没有亮出来,每一张都具有巨大的杀伤力。所以,他明明是要死了,却仍然有恃无恐。

    “失去亲朋好友才会哭,他的意思是,这里藏着跟我关系很亲密的人?”我在心底思忖。

    眼下,我在城内没有至亲,只有朋友和战友。

    “你抓了我的人?”我问。

    燕涂鸦哼了一声,无神的双眼眨了一下,又吃力地张开。

    “是连城璧、红袖招还是冰儿?”我问。

    这三个女孩子是我的战友,我虽然不需要为她们负责任,但她们有难,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燕涂鸦摇头,但却不是否认,而是慢慢地举起右手,亮出了食指、中指、无名指,做了个“三”的手势。

    那种意思很明显,我说的三个人都被他抓了。

    “在哪里?”我问。

    同时,我迅速打量屋内的四壁,寻找有可能存在暗室的地方。

    “我有一个请求,如果你同意,她们就安全;不同意,她们就变成‘油炸冰激凌’。怎么样?”燕涂鸦阴阳怪气地说。

    “说吧。”我淡定地点头。

    如果连城璧、红袖招、冰儿同时死于此地,秦王会和丐帮就会遭到沉重打击,在济南城无法立足。

    尤其是秦王会,连城璧是秦王麾下干将,其领袖地位无人可以取代。她死了,是秦王会的巨大损失。

    “食子之脑,与子偕老——这,就是我的要求。”燕涂鸦说。

    这个请求实在是恶心至极,我脑海中立刻浮起“天竺蜈蚣”钻入试验者的耳朵里大肆啮咬的情景。

    “真是好极了。”我点点头。

    “这么说,你同意了?”燕涂鸦追问。

    我没有继续理睬他,而是大步向前,绕过燕涂鸦,走到燕歌行身边去。

    燕歌行的头顶冒起了丝丝热气,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濡湿了。他的视线像是被那蜈蚣锁住了似的,直勾勾地盯着玻璃盒子,无法挪开半分。

    我察觉到他浑身都在散发热气,但他的肩膀却在瑟瑟发抖,而上下牙床则不住发出“嘚嘚嘚嘚”的撞击之声,显示他实际上正在“害冷”,已经冷到牙齿打战的地步。

    “哳哳、哳哳”,盒子里的蜈蚣忽然发出刺耳的怪声。

    我看着盒子,那条蜈蚣比普通蜈蚣要“胖”很多,乍看上去,倒像是一条吃饱喝足、即将作茧自缚的大蚕一般。

    它的背上有很多杂乱的花纹,一眼望去,杂乱如无知小儿的墨线涂鸦,但只看了两秒钟,就辨认出其中一处,是一幅完完整整的蝴蝶羽翼,而相邻的一处,则是两个人背靠背坐着。再远一些,则是一只巨大的眼睛,而眼睛下面,则是环环相套的水波纹。

    仔细分辨,所有纹路都有独特意义,起点、终点,全都有迹可循。

    当蜈蚣的身体缓缓扭动时,所有图案也跟着变换,原先距离稍远的,就会迅速靠在一起,形成新的图案,将我的视线牢牢吸引住。

    “摄魂术?这蜈蚣背上藏着奇术,而且是动静结合、变化加倍,根本无法破解。这是天生的吗?还是后天培育而成?它是有思想的吗?还是仅仅凭着人类的外部驱使而展开行动——呵,真的是太诡异了,它后背的纹路可以延伸到身子下面去,难道那里也有同样的花纹……”这是我心里思考的问题,但眼睛已经被它吸引住,再也挪不开了。

    换句话说,它在我眼中已经不是一只丑陋狰狞的武功,而是一个充满了未知元素的崭新生命体,值得人去不断探索它身体内藏着的秘密。

    “如果它翻过身来,我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我这样想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向前靠近一些,侧着身子,歪着头,向它的腹部看过去。

    忽然间,那蜈蚣自然地翻了个身,后背在下,腹部向上。

    我看到了一只眼,就在它腹部的正中,那只眼已经睁到最大,滚圆滚圆,再睁只怕就要挣裂开来了。

    那是只真正的眼,不是花纹构成的眼形图案。

    它有眼眶、眼睑、眼珠和睫毛,而且眼珠正在缓缓转动。

    “不可能,蜈蚣怎么可能有这样一只眼?”我在心底叫出来。

    通常情况下,蜈蚣的腹部只有无数腿脚,绝对不会存在一只像人一样的眼睛。除非,它本来就是人,而不是蜈蚣。

    我的全部思维能力都被这只眼绕住了,无法思考其它。

    如果不是有玻璃盒子隔着,我甚至愿意凑过去,仔细观察那只眼中所含的意义。假如那是一只人眼,眼珠上就会映出外面的世界,其中也包括我。

    不知不觉中,我俯下身去,正对着那盒子。

    盒盖仍然开着一条细缝,能够让蜈蚣轻松爬出来。如果我靠近那条缝,也就等于是把自己的脸凑上去,置于蜈蚣的攻击范围之内。

    “所有的知识……把所有知识都从记忆里撬起来,让它们离开身体,到另一个真正需要它们的地方去。知识是死的,死的知识是废品和垃圾,早就应该被扫地出门。如此正好,把知识扔出去,腾出空间,迎接新生活。那么,现在就动手吧,敞开记忆体,敞开脑干,敞开心室,敞开五官七窍,敞开百会穴、膻中穴、丹田穴、泥丸宫、涌泉穴以及奇经八脉所有节点,来个彻头彻尾的大扫除,让知识废物奔涌出去,还你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做一个单纯的初民,回归原始,回归简单……”我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但这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持续响着。

    在那声音的蛊惑下,我感觉自己全身都是“不洁”的,知识、记忆就像垃圾、灰尘、耳垢、眼屎那样,附着在我身体的各处,既多余,又肮脏,严重影响了我的正面形象。于是,我一秒钟都忍受不下去了,必须立即行动起来,把一切知识清理出去,让自己变成一个白痴样的地球初民,回归纯净之身。

    在我眼中,蜈蚣变成了启迪者,像佛祖拈花一笑时指尖上的花瓣,也像南海紫竹林观世音菩萨手里的白玉瓶和杨柳枝。它非但不狰狞邪恶,反而全身都散发着熠熠佛光,照亮了我身边这平庸、昏聩、污秽、纷乱的世界。

    我必须向它顶礼膜拜,虔诚地颂扬它的智慧,行它的光明之道,才能对得起它的无私垂怜。

    “真好啊,我看到了生命中的真神!”我喃喃地说。

    在这种极度狂热的思维状态下,我浑身燥热,渴望着有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带走这种热血沸腾的冲动。

    我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也忘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眼中只有那只扭曲的蜈蚣。

    “让它帮你,让它帮你完成心愿,就是现在,就是现在……”一个声音隆隆响着,既像是来自天空,也像是来自我的内心深处。

    我毫不犹豫地回应:“好,我所愿也,未敢请尔。”

    世上最高明的移魂术就是摆脱了形式、承袭了内核的那一种,随时随地都能控制别人,而被控制者却浑然不觉。

    现在,我的理智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一个躯壳,停在那玻璃盒子前面。可怕的是,那蜈蚣正在向上蠕动,也许几秒钟后就要穿过盒盖上的细缝,爬到我身上来。

    “啊——噗!”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我的右后方传来。

    随即,红袖招撕心裂肺般的声音破空响起:“夏天石,走——快走,快走!”

    那声音如一把利刀,横向挥斩,把蜈蚣与我之间无色无味的联系瞬间切断。

    我眼前一黑,屈膝一软,几乎要跪倒下去。

    神志恢复的刹那,我右手撑地,腾身跃起。

    蜈蚣已经从细缝中探出头来,身下的脚爪迅速摆动,头部笔直前伸,正在向我瞄准。

    “红袖招,你在哪里?”我长声大叫,借着这一吼之力,让脑子里残存的昏聩感觉烟消云散。

    “我在、我在这里、这里……”红袖招的声音传来,但我看不见她。

    俄顷,右面墙上的黄金架子一角露出了一只女子的手,向我这边艰难地挥动着。

    我立刻伸手,要把盒盖关上。

    蜈蚣有三分之一露在外面,盒盖一推,只怕就要将它挤成两段。

    “不要,手下留情!”燕歌行奋力缩手,把盒子抱在怀里。

    “留着它,只会让更多人受害。”我告诉他。

    “天竺蜈蚣”是宝,但同时也是祸根。如果没有红袖招的拼死断喝,我今天恐怕就要命丧当场了。

    “不行,不行!”燕歌行迅速解开衣扣,把玻璃箱子藏进怀里去。

    我向夕夕那边望,诧异她为什么没有及时提醒我。现在才知道,她已经被白芬芳刀架脖子控制住。

    “我看过‘食脑之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人虫一体,虫为人主。我渴望这一天很久很久了,幸亏有你抢先出头,攻破了十三弟的壁垒。这一次,天给我机会,我再不会错过了……”燕歌行痴痴地笑起来。

    我听到“人虫一体、虫为人主”八个字,后背掠过一阵颤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有极端的野心家才相信“虫”能够给人力量,并且以“饲虫”为提高智商的手段。在古代苗疆,大量炼蛊师“饲虫”,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成为天下无敌的高手,去过高高在上的生活。可惜,没有一个炼蛊师能够善始善终,最后都倒在毒虫反噬之下。

    燕歌行不是炼蛊师,他对于“饲虫之术”的理解不可能比炼蛊师们更高明。由此可知,他的下场也绝对不会比炼蛊师们更荣光。

    “放开她。”我向白芬芳挥手。

    白芬芳抽刀,飘然后退,遥遥地向我拱手赔罪:“夏先生,我主要是怕她胡乱出声,影响了你参悟‘天竺蜈蚣’的大事。现在,大家都没事了,舞刀弄枪的,也只是一场误会。”

    夕夕向我这边走,我立刻指向那些架子:“有人在里面,砸开它,把人救出来。”

第363章 黄金囚牢(3)

    燕涂鸦没说假话,连城璧、红袖招、冰儿果然都被藏在架子后头,而且是各自被禁锢在一张透明的网里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红袖招所处的那张网已经被鲜血染红,她的嘴唇也被咬破,至今鲜血淋漓。

    “我比她俩清醒,一看到你即将遇险,就咬破嘴唇,利用‘天魔解体**’的力量,出声提醒你。夏先生,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从没失去信心过。”红袖招说。

    我看着她,眼窝开始发热。关键时刻,如果不是她拼死出手,我可能就死于“天竺蜈蚣”了。

    当右侧墙上的黄金架子全部被拆掉后,露出了一幅深深凹陷于墙壁内的古老壁画,上面的建筑和人物都已经乱七八糟,几乎无法辨认。

    被破坏至这种程度的壁画是没有任何文物价值的,济南老城区内曾出现过无数次,实在让人惋惜。

    “我似乎见过这壁画。”连城璧说。

    红袖招和冰儿连连点头,对着壁画出神。

    壁画有三分之二被刮擦掉,只剩最外面的一圈,依稀能看出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左侧留着几个人的脚和兵器的尾端,右侧留着某个动物的尾巴,尾巴上覆盖着铁青色的鳞甲。

    “是洪家楼教堂下地道里的画。”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我的注意力并不在画上,因为我在想另一件事。这密室藏于地底,如果按照方位计算,壁画后面就已经接近闻长老住处的地基附近。

    如果我们从这里挖地道过去,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闻长老家里,守株待兔,万无一失。

    有合适挖掘机械的话,用不了二十四小时,我就能达成目标。这才是我们流连于鞭指巷的最终目的,其它一切,皆是枝节。

    “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连城璧走过去,俯身看着燕涂鸦。

    “我怎么知道?这里又不是我主持修建的?要问问题,问她!”燕涂鸦推卸责任,向白芬芳一指。

    白芬芳没有后退闪避,反而大步向前,来到了壁画前。

    洪家楼教堂下面那幅画曾经带给我们很深的的困惑,也曾掠走了数个人的性命。可惜,当画上的神秘力量消失时,画却只是画,没有任何杀伤力,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能复原它。”白芬芳低声说。

    红袖招眼中出现了浓重的敌意,她被囚禁于此,一定是燕涂鸦、白芬芳干的好事。所以,一旦脱困,她不会轻饶了敌人。

    “为什么要复原它?有意义吗?”红袖招冷冷地问。

    “从前是没有意义的,但现在,如果我不完成这件事,你们会放我走吗?或者,你们会让我活着离开鞭指巷吗?所以,于公于私,我都要补全这幅画,让这世界多一份圆满,少一份残缺。”白芬芳淡淡地解释。

    补全这幅画是小事,如果白芬芳想做,早就有无数机会可以完成了。现在,她急于补全它,一定另有深意。

    “白画神,请稍等。”我举手阻止她。

    我走近壁画,与白芬芳并肩而立。

    壁画上的刮擦之处痕迹极深,像是利刃砍斫所致。

    “还要等什么?不珍惜这最后的机会,就再也画不完了。”白芬芳幽幽长叹。

    “你想掩盖什么?”我问。

    “什么?夏先生什么意思?”白芬芳皱起了眉。

    我伸手抚摸那壁画,每一道痕迹都深入壁上半寸,诡异而突兀,如果单纯是为了除去壁画,似乎用不着花这么大力气。更为奇怪的是,这些痕迹半新不旧,不可能是数年、十数年以前留下的,而是最近一年半载才新添的。换句话说,是白芬芳、燕涂鸦立足鞭指巷之后,才出于某种目的毁掉了壁画。

    “既然毁了,何必再补?”我不管她怎样否认,只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路问下去。

    我不知道真相,但我只要不断地提出新问题,找到新破绽,就能从白芬芳那里挖掘出真相。

    “夏先生的话越来越奇怪了,呵呵……”白芬芳笑起来。

    我缓缓地环顾黄金屋之内,然后挥手命令夕夕:“到对面去,所有架子拆下来,看那边有什么?”

    夕夕、连城璧、红袖招、冰儿一起动手,拆掉了左侧的架子,赫然发现,墙上已经被人挖出了三个窑洞,每一个的门口都是一米高、半米宽,而深度则不到两米。窑洞的门口被黄金栅栏封住,里面各关着一个人。

    那种环境中,三个人无法站立,只能坐着或者躺着。

    “啊?是闻三嫂?这两个是……小花、小树?”红袖招惊叫起来。

    白芬芳脸色苍白,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她是唯一能做出解释的人,但无论怎样解释,形势都对她很不利。

    红袖招晃动栅栏,但栅栏牢牢地嵌在墙壁上,右侧被一只硕大的黄金虎头锁锁住,根本无法打开。

    “白画神,钥匙在你这里?”我问。

    现在,我心里没有丝毫的愤怒或者惊诧,只是见招拆招,一步步揭掉燕涂鸦的伪装。他可以把一切罪责推给白芬芳,但他是主而白芬芳是仆,一起行动,应该都在他的授意之下,白芬芳绝不会自作主张囚禁这么多人。

    “不要放开他们。”白芬芳简简单单地回答了这几个字。

    “为什么?”我又问。

    那三人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地底窑洞中,如果我们不解救他们,他们一定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成为警察户口簿上的失踪人口。燕涂鸦用非法手段剥夺他人的自由和生命,这已经是该杀、该死的大罪。

    “嗯,夏先生,这件事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你表面看到的正与邪、善与恶都是不准确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永远都问心无愧。”白芬芳低声回答。

    “喂,先放了他们再说!把钥匙拿来!”红袖招向这边大叫。

    “对不起夏先生,请再相信我一次,暂时不能放开他们。否则的话,这个城市就会像‘车臣2001巨婴惨案’那样,发生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怪事。求求你夏先生,我知道你是具有超级智慧的高手,比别人看得更长远、更准确。现在,请再相信我一次,我以个人性命起誓,不要释放那三人,绝对不要!”白芬芳低声恳求。

    “车臣2001巨婴案”发生在2001年的二月份,官方媒体的报道比较简单,其主要内容为——联军击溃*三层防线后,正式收复了叛军占据的车臣罕那瓜尔民族医院。在医院的地下常低温实验室里,联军找到了四十名诡异的巨婴,每一个都是成年人的身材、婴儿的智商表现。联军将巨婴送往莫斯科国立大学生物系,由国安部门做了秘密妥善处理。

    这件事并未在民间引发反响,却惊动了国际上的几位诺贝尔理化奖得主。他们组队来到车臣,调查巨婴真相。后来,加拿大的福柯教授撰写了一篇漏洞百出、前后脱节的调查报告,为这件事做了潦草的结尾。

    江湖传说,巨婴正是亚洲奇术制造的结果,跟越南“魇婴之术”有关,也跟某些神秘机构在研究“长生不死药”有关。更有前卫科学家提出,巨婴是某些大财阀掌门人为自己准备的克隆体。

    这个案子最后不了了之,遂渐渐被人遗忘。网上也曾有过巨婴的照片,但当时网上流行各种修改照片技术,无论提供真实照片还是合成照片,都会被广大网民统一认为是后者。

    “好。”我盯着白芬芳的眼睛,轻轻地回答了一个字。

    白芬芳长出了一口气,胸口起伏,感慨万千地点头:“感谢,感谢,感谢。”

    连说三个“感谢”,可见她对这件事的看重程度。

    “先停下来,再做商议。”我吩咐红袖招。

    救人没错,但一定要清楚救人的后果。我看得出,这地底黄金囚牢内发生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所以每前进一步,都必须极度小心,将可能发生的结果考虑得通通透透。

    “怎么?夏先生,这里面关的是闻长老的情人和双胞胎儿女,先放他们出来再说不行吗?”红袖招并不打算放弃。

    我举起右手,慢慢地向下一划。

    这个动作的含义很明显,就是让所有人停止行动,一切都听我号令。眼下,在场的人太多,如果任由每一个人都发表自己的意见,就会将现场弄成一锅粥。当务之急,就是所有人闭嘴,由我一个人指挥。

    “停,大家都停下,看着我。”我沉声说。

    红袖招闭嘴,与其她几个女孩子一起看着我。

    “咳咳,咳咳。”燕涂鸦轻声咳嗽起来。

    至于燕歌行,则躲在一边,继续保持沉默。

    “大家来自不同的阵营,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冲突矛盾,现在都听我说,捐弃前嫌,化敌为友,解决眼前的大危机。我们的危机是什么?就是燕涂鸦的‘食脑之术’。齐眉已死,临死前,他给了我一些模糊的提示,而我相信,既然燕十三少已经获得了齐眉的脑部思想,就一定能把这个提示清楚明白地解答出来。十三少,我不想跟任何人讨价还价,你手里已经没有任何筹码——”在燕涂鸦开口前,我预先点明这一点,让他马上死心,“你可以不说,不说的代价就是死,带着所有的秘密去死,就像江湖上那些野心家一样。或者说,你认为的秘密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影响,说与不说,无关痛痒。现在,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传说中的‘鲛人之主’在什么地方?”

    “快刀斩乱麻”是唯一的解局之道,燕涂鸦遭受重创失去筹码,燕歌行固守“天竺蜈蚣”,两个人自动地放弃了局面的控制权。我若不挺身而出,那乱局就不可收拾了。

    天降大任,舍我其谁?

    “齐眉死了,这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就算是……就算是带到阴间去,我也心甘情愿,呵呵呵呵……”燕涂鸦阴森森地冷笑起来。

    齐眉的确死了,就死在那黄金几案之下。他在燕歌行、燕涂鸦的双重精神控制之下,脑腔自爆而亡。

    这种结局,惨上加惨。

    身为“省城第一门客”,过去的他受黑白两道尊敬,出现在任何场合,所有人都会给三分面子,甚至比要员、大佬们都更风光。

    现世报,来得快。

    现在,就是他为过去的“风光”还债的时候。

    “没错。”我点头,“这秘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不说,世上就没人知道‘鲛人之主’的下落。但是,你想一想,齐眉为什么会死?不也是因为知道这个秘密而不说真话吗?你现在是第二个齐眉,要死要活,自己选吧。”

    齐眉尸骨未寒,燕涂鸦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我不怕死,一入奇术之门,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燕涂鸦很强悍,明知必死,却咬牙死撑。

    “死,也守不住秘密的。”我摇摇头。

    燕歌行突然大笑起来:“没错没错,十三弟,‘食脑之术’真是奇术界的利器,有了它,无需大费周章去撬开任何人的嘴巴,一条‘天竺蜈蚣’省时省力,省事省心,还不用费唾沫。极好,极好!”

    局势很明朗,如果燕涂鸦固执己见,那我就把他交给燕歌行。

    他们是兄弟,也是对头,而兄弟加对头,则刑讯手段、针对性、效率都会翻倍,让燕涂鸦低头开口只是时间问题。

第364章 隐身躯于蟹脐,以芥子藏须弥(

    燕涂鸦的眉心突然出现了一团黑晕,像是有人用毛笔在那里胡乱涂抹过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芬芳陡然前冲,俯身扣住燕涂鸦的喉结。

    男人的喉结是全身第二脆弱之处,仅次于两侧太阳穴。

    白芬芳双手发力,燕涂鸦顿时满脸胀红,呼吸不畅。

    “‘食脑之术’是对付活人的,人死了,脑组织也就死了。”白芬芳面带微笑,既是在警告燕涂鸦,也是在向大家解释。

    燕涂鸦用力挣扎了两下,但白芬芳十指稍稍发力,就令燕涂鸦消停下来。

    “想通了吗?十三少。死,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想通了,就眨眨眼。”白芬芳问。

    燕涂鸦沉默了十几秒钟,但白芬芳脚下一错,双手使出“十字追魂锁”,将燕涂鸦的气管、颈侧动脉全都扭转了三十度。这种擒拿格斗动作令敌人窒息的同时,也把头部供血短暂性地切断,使敌人脑供血不足,神志陷入半昏迷状态。

    所有人静静看着,犹如台前看戏一样。

    我放手让白芬芳去处理眼前的事,身为八神将之一,她能坐上现在的位置,绝非等闲之辈,手底下一定是相当有数的。

    “我……我呃呃……呃……”燕涂鸦一边从喉咙里向外挤出几个字,一边拼命眨眼。

    白芬芳慢慢放开“十字追魂锁”,后退一步,轻轻掸了掸袖子,脸上又露出谦逊、低调而且略带羞涩的笑容,仿佛一个初次登台的新演员面对挑剔的观众那样,笑得越娇羞,姿态越动人。

    “真的是不好意思,夏先生。我是燕王府的人,对十三少的脾气还是有一点点了解的。他其实很愿意跟各方精英人物合作,求知若愚,求贤若渴。‘鲛人之主’是传说中最神秘的东海生灵之王,昔日北约、欧盟、西方七国、亚洲四小龙、大中华区等等组织都对它非常感兴趣。它代表了地球海洋的权柄,为了得到它,无数风流人物竞折腰。我相信夏先生是当世第一的青年才俊,这个权柄落到您手上,天下英雄都会绝对服气,没有二话。”白芬芳向着我说。

    海洋是联系各大洲的水上通道,也是人类目前没有有效手段将其征服的蛮荒之地。诚如白芬芳所说,“鲛人之主”是中国古代智者的海上大发现,外国人获得了这一讯息之后,日夜寝食不安,生怕中国在海洋防卫、开放这两方面突然崛起。所以,各大跨国组织本着“抑制中国、强大自身”的原则,不遗余力地追踪“鲛人之主”,并为此投入了巨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而美国的太平洋舰队、英国的大西洋舰队、印度的印度洋舰队、俄罗斯的北冰洋舰队已经将“鲛人之主”列为头号追捕、猎杀目标。

    大国博弈,手段之犀利程度,比江湖势力间的倾轧要猛烈万倍。

    据很多消息称,多国首脑和国安部门都向海军舰队下了这样的死命令——“如果‘鲛人之主’不能为我所用,务必第一时间将其消灭,粉身碎骨,永沉深海,连一点残渣泡沫都不能留下。”

    这种情况下,齐眉的死是必然的,燕涂鸦也将性命不保,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因知晓“鲛人之主”的消息而惹上大麻烦。

    “能说吗?”我问燕涂鸦。

    “我说……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告诉你……”燕涂鸦眼中闪着疯狂绝望的寒光。

    “谁想退出?谁不想因为‘鲛人之主’惹麻烦?谁不愿跟这个消息扯上关系——都可以退出,先离开这里。”我向连城璧、红袖招、冰儿、夕夕望去。

    连城璧是不会走的,因为她是秦王的左膀右臂,懂得越多,就越能减轻秦王的负担,把秦王会带到一个新的江湖高度上。

    她虽然是女孩子,却有一颗一飞冲天、威震九州的男儿野心。

    红袖招、冰儿同时摇头,向我报以淡定的微笑。

    “我保留意见,给我五分钟时间。”夕夕举起手来。

    我点头:“好,五分钟后,你可以选择走,也可以选择留。”

    夕夕代表越青帮,她做的每一个重大决定,都是为帮派利益考量的。

    “夏先生,我想看看那边,黄金栅栏后面的人。”夕夕向左边指了指。

    我再次点头,并且主动陪她走向墙壁上的窑洞。

    黄金栅栏的造型并不复杂,上部是圆形,下部是竖向的长方形,由十四根黄金长棍加上三根横向黄金短棍焊接而成。

    红袖招说过,栅栏里关着的是闻长老的情人和私生子。燕涂鸦将他们囚禁于此,一定跟闻长老肚子里的秘密有关。

    我们站在右手边的窑洞前,透过栅栏,向里望去。

    栅栏后面坐着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他身上穿着紫色的阿迪达斯运动服,脚上则是同品牌运动鞋。

    看我们走近,男孩立刻向前凑过来,隔着栅栏观察我们。

    夕夕伸出右手,探入栅栏里。那男孩也伸右手,慢慢地向夕夕的手握过来。

    这一幕很正常,也很温馨,任何人都能猜到,夕夕想给这被绑架的男孩一些温暖和安慰。

    忽然间,男孩脖颈上挂着的一块椭圆形金牌迎着灯光一闪,引起了我的注意。

    金牌上刻着字,是两个端端正正的隶书大字——“童男”。

    我吃了一惊,马上向左看,望着栅栏后面的女孩,很快就发现她的脖子上也挂着金牌,刻着“童女”二字。

    “童男童女献祭”——我立刻想起了这句话。

    在洪家楼教堂下的地道里,闻长老、红袖招、冰儿曾经谈及这个古老的话题,但只是三言两语而已,没有任何成型的讨论结果。

    那女孩也凑过来,从栅栏里向我伸出右手。

    我犹疑了一下,伸出手,握着女孩的手。

    她的手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温度半寒半热,掌心疙疙瘩瘩。

    表面看来,这是两个完全正常的孩子,不傻不呆,目光自然。

    “小妹妹,你还好吗?”我问。

    女孩点点头,用力攥着我的手指。

    “稍后我就会放你们出来。”我说。

    无论白芬芳说过什么,只要面前的孩子没有异常状况,我一定会放他们出来,结束这种黄金囚牢内的生活。

    “龙在哭。”女孩忽然笑着说了三个字。

    她一开口,那男孩也开口,不过却是声音悲戚,愁容满面:“不,是龙在笑。”

    “我们理解的东西总是完全相反,我是姐姐,你应该听我的。”女孩说。

    男孩哭着反驳:“谁正确就听谁的,龙笑,荒坟千冢,血流成海,这才是上天要告诉我们的,再经我们,告诉所有人。”

    “你错了,那是龙在哭。真龙出世,横扫千军,大快人心,风采绝代。这样的人就快出现了,只要他出现,一切灾难就都结束了。”女孩说。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们两个一个哭着说“龙在笑”,一个笑着说“龙在哭”,措辞诡异,扑朔迷离。

    “声音来自何方?”我又问那女孩。

    “在天上,在耳朵里,在一切你们所处的空间里。你听不到,是因为你的心还在牢牢封闭着,不肯完全打开,接受外面所有的声音。”女孩回答。

    她年龄很小,但谈吐却像是大人,每一句话都很有逻辑性。

    “我放你们出来吧。”我说。

    “不行,不能放,还不到时候。”女孩摇摇头说。

    面前的男孩女孩都有着狭长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秀气的元包口,耳轮形状饱满而挺拔,依稀就有闻长老的影子。

    “什么时候才可以?”我继续追问。

    他们被燕涂鸦、白芬芳囚禁于此,不急于逃脱,而是淡定自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龙来。”女孩回答。

    “哐哐”,最右边那窑洞里的人开始用力摇撼栅栏,同时发出“咯咯”的磨牙之声。

    “我先放你们的妈妈出来,好不好?”我问。

    女孩摇头:“放她出来,只会害死她。战斗还没结束,这里马上就要变成血污横流的修罗场,你不知道吗?”

    我的后背上掠过一阵冷风,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看那边,龙爪痕。”女孩向对面一指。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残缺的壁画上,每一道深刻的刀痕其实不是某个人用长刀划下的,而是某种怪物的爪子,即她说的“龙爪”。

    既然有龙爪痕迹,那么这条所谓的“龙”就曾经出现在这个黄金屋里。她说“等龙来”,那“龙”就一定会来。

    中国古代传说中,龙是祥瑞之兆,但同时有些典籍中,也提到过,龙为吞噬万物之猛兽。猛兽一定是要食人的,留在这里的人很可能就要变成了“龙”的美餐。

    “好了好,不要晃了,不要晃了!”男孩突然叫起来,双手捂住耳朵。

    “哐哐、哐哐”,那女人仍然在撼动栅栏,但却不出声求救。

    “这是一个阴谋,天地为局,万物为子,进退之间,连宇宙乾坤都被卷入棋局里。布局的人要图谋的不是人间富贵,而是执掌天地的权柄。这权柄本来牢牢攥在上天的手中,而这一局棋后,那布局者就将挟毁天灭地之力,君临万峰之巅,不死不休力战,最终——胜天半子。这就是大结局,真正的大结局,而我们,不过是棋子和龙套,为他所用,为他所弃,然后不知所终……”女孩眼中出现了淡淡的忧伤,抽回了她的手,用力攥紧黄金栅栏。

    “那人是谁?”我又问。

    女孩知道很多事,那是同年龄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知道的。

    据我所知,黄河为中华民族母亲之河,几字形流经北方大地之时,将无数生灵卷入其中,又用母性之力,将这些亡灵通过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推送至新的躯壳里面,所以河南、河北、山东等地,经常发生“借尸还魂”的诡异事件,即奇术界所说的“带着前世记忆降生”。

    如果这女孩有着前世记忆,那么她的躯壳虽年幼,但思想却高度发达,非普通人所能比。

    “主使‘童男童女献祭’之人,就是他。”女孩回答。

    “是……是闻长老吗?是你们的父亲吗?”我稍一迟疑,立即想到了答案。

    闻长老曾经面见连城璧,求取“魇婴之术”的秘技,而那种奇术,其最大的作用,就是将成年人“幼化”,退化为幼儿。再结合“童男童女献祭”这种邪典仪式,我的怀疑矛头就更指向了他。

    女孩摇头:“他是个失败者,是个把灵魂典押给魔鬼的失败者。所以,他对这个世界是无害的,当然也是无益的。世界上存在太多这样的人,空有大志,却无大运,最终一无所成,一无所得,一无所有,一无所是……龙就要来了,我们毁灭的时刻即将到来,这一局棋的角落之战很快就要分出胜负了。”

    围棋之道,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角是易守难攻之地,边次之,棋盘的中腹位置更次,毫无防守屏障可言。真正的高手都是以角为根据地,慢慢发展至边,时机成熟后,才会以大跳、镇神头等等“弃地取势”的方式杀入中场。既然女孩提到“角落之战”,很形象地说明,这场大战并未进入如火如荼的中腹之战,前面发生的流血杀戮、失踪死亡等种种件件,都仅仅是大战的序章。

第365章 隐身躯于蟹脐,以芥子藏须弥(

    “我懂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夕夕突然开口。

    “什么?”我转头看着她。

    “这是一次失败的实验,这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现在,最大的障碍就在于‘魇婴之术’上,如果不能进行真正的‘童男童女献祭’,就不会找到真相。任何表面功夫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必须做到真正的‘童男童女献祭’,这是唯一的解决之道。”夕夕急促地说。

    “说下去,说下去!”红袖招在另一边大声叫着。

    夕夕停了十几秒钟,眉头紧皱,抬头向上,嘴唇快速地噏动着,似乎在高速计算着什么。

    “这是‘表世界’和‘里世界’之战——”她再次开口,“无知愚民所做的祭祀全都属于‘表世界’,他们奉献的,并不是享用供奉者真正需要的。他们只是愚民,春秋祭祀全都是在走形式,千篇一律,千年不变。试想一下,敬神如神在,一定是心中有神,才会做出谦恭崇敬的样子来。如果心中无神,那么下跪再久、磕头再多、供品再丰富、祭祀再频繁,又有什么意义呢?徒劳,全都是徒劳,不过是在表世界的范围之内自娱自乐、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我听懂了夕夕的意思,“表世界”模式的祭祀是没用的,必须有一个跟供奉对象形成良好沟通的渠道,才能走到其身边,受到真正的启迪。

    “说说‘里世界’?”我追问。

    “那就是龙的世界了,其时间或许是在过去的洪荒,或许是在将来的水泥混凝土钢筋丛林里。只要进行真正的祭祀,就能到达那里。”夕夕长出了一口气,满脸都是欣慰的微笑,“我终于……我终于找到真理了,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所有伟大的真理都隐藏在生活的细节之中,找到一条,就能让人终身受用。

    我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纠缠了这么久,我至少已经无限靠近真相,只等大幕拉开的刹那了。

    “我懂了,我也懂了!”红袖招在另一端发出欣喜的大叫声。

    “表世界”与“里世界”之争由来已久,在全球范围内,无数应用物理学家和玄学家、奇术师都曾对这个问题发表过自己的见解。这一问题,也可以简单表述为“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之争。人类眼前所见的,都是物质的、表面的世界,而精神的层面则是肉眼不可见、深藏不露的。

    通过“童男童女祭祀”能够达到的境界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只有古代巫师、现代走无常者才能知晓。

    “什么是假的祭祀?什么是真的祭祀?”我再度追问。

    如果“真假祭祀”是有某种标准的,这标准又由谁制定、由谁评判?

    “童男童女并非懵懂无知的幼儿,而是有着幼儿外表、智者思维的一种混合体。祭祀者借由这样的童男童女去跟冥冥之中的被供奉者沟通,以突破智慧的壁障,达到无法想象的高度。”红袖招回答。

    她离我们那么远,这边所有的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次,谁祭祀?祭祀谁?”我喃喃自语。

    将同类作为祭祀品,这已经是邪术范畴,必定会遭到正派奇术师的痛恨鄙夷。

    “败者无以言勇。”女孩说。

    男孩也恨声说:“那不公平,我们受人摆布,还没有表现出真正的智慧。人人都要我们说话,但我们说的话却没人会听。这实验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的,我早就料到。现在,唯一的补救方式就是重新开始。”

    我知道,目前唯一能解释、补救的人是闻长老,之前他做了很多事,无论成败对错,都必须站出来处理这个烂摊子。

    “夏先生,我知道真正的童男童女在哪里。”红袖招走近,端详着黄金囚牢中的三个人,尤其是跟我相距最近的那女孩。

    “在哪里?”我问。

    “哈哈。”红袖招笑了两声,立刻收声闭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脑子里乱乱纷纷的,暂时无法跟上红袖招的节奏。她应该知道很多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定不会说实话。

    就在我进退维谷之时,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济南号码。

    我接电话,只“喂”了一声,对方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夏天石吗?我是闻太河。”

    那是闻长老的声音,他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

    “闻长老,有什么指教?”我毫不迟疑地开了免提,让夕夕、红袖招都能听得见。

    “夏先生,不敢说‘指教’二字。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聊一些困扰我很久的小问题。”他说。

    “比如?”我冷静地问。

    “比如我那个糟糕的实验,比如我面前的这堵画壁,比如我未来要走的江湖之路,比如丐帮的前程,比如我们老一代人怎样把大权移交给下一代,比如‘表世界’和‘里世界’等等等等……太多太多问题了。”他回答。

    “那我洗耳恭听。”我说。

    “不但听,我们还能彼此看到。”闻长老说。

    我不动声色地抬头望向屋顶,如果他能看见我,就一定是通过隐蔽的摄像头。

    “呵呵,不要找了,我在这里,你仔细听——”

    “呜——哈——呜——哈”,闻长老发出有节奏的呼啸声,从手机的喇叭里清晰传来。奇怪的是,我耳中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就来自于黄金屋的右侧。

    手机的免提声音很大,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一致转向那遭到破坏的壁画。

    “闻长老,你在壁画后面?”我问。

    闻长老回答:“没错,我在这里。”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轻举妄动。

    我急步向前,一直走到壁画前三步之处。

    墙壁无法透视,但上面也看不到任何针孔摄像机的影子。这就令人费解了,我不明白闻长老怎样才能看到我。

    “你再靠近一些,就能看到我了。”闻长老的声音再次传来。

    夕夕在我背后大声叫:“夏先生,请对方现身说话吧,不要靠近那壁画太近,当心有诈。”

    我本来也是有着相同的顾虑,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闻长老提醒我靠近壁画,我不能明显示弱,反而被他小瞧了。

    壁画上的划痕怵目惊心,绝对是某种动物的爪痕,而不是刀痕,深浅不一,有粗有细。

    我小心地踏前两步,此刻距离墙壁仅有一步,约七十厘米。

    “闻长老,何必故弄玄虚?”我沉声问。

    闻长老大笑,声如洪钟:“哈哈哈哈,不是我故弄玄虚,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表世界’和‘里世界’的区别。你不妨再靠近一步,紧贴上来,也就能看到我了。”

    我心中一动,他数次提醒我能看到他,一定是暗示壁画上存在某种玄机。

    踏出最后一步,我的鼻尖只差半寸,就要碰到壁画上的爪痕了。

    忽然间,壁画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银白色微光,仿佛有几百只萤火虫伏在那里,静静发光,一动不动。

    现在,壁画变得如同纱网,透过“纱网”上的无数小孔,我看到了壁画后面的空间。

    闻长老盘膝打坐于一个铁青色的洞穴之中——壁画后面应该是一个洞穴,其空间大小约一米高、半米宽、半米深,正好容得下闻长老的身体。从前在千佛山万佛洞中看到处于壁龛石窟中的坐佛,就如同闻长老此时的模样。

    “我知道你在寻找什么,但世上很多事没有答案。你苦苦追寻的所谓答案,只不过是别人设定好的结局。你拿到这个结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它只是生命旅途中的一个节点,而不是终点。你越深存执念,距离真理就越来越远。唯深藏九幽之下的修行者才能得永生,就像现在的我。”他说。

    我要的是当年铁公祠事件的真相,杀闻长老一人,又岂是真正地给大哥报仇?每一个参与那件事的人,都得拿命来抵罪。如果这件事我都不执着,那么此生也就没什么值得执着的事了。

    “闻长老,你说说看,我到底追寻什么?”我淡淡地问。

    此刻,我虽然能看见他,但却很清楚一点,这壁画是根本无法穿过的。

    “你想拯救天下,想为一切不公平事件出头,想成为千万人之上的领袖,想把从前经历过的不好全都翻转,想让一切不平变得公平,想刺破一切黑幕,让这世界变得乾坤朗朗……呵呵,这一刻,我看到了你心里翻滚的热血和所有的渴望。年轻就是好,因为你可以有着无数野望,哪怕这些野望根本是不切实际的,呵呵呵呵……”闻长老深沉地呵呵冷笑起来。

    我真正想知道的是闻长老的身份问题,他不说,我也不追问,不必急在一时。在合适的机会里,红袖招的“癔症之术”会帮我达成目标。

    “你不来,你的人就不走。如果我是你,就会马上过来,带走他们。”我说。

    闻长老摇头:“这不是重点,他们走不走,取决于天意。天要亡他们,他们走与不走都是一样的,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你看不出来吗?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我努力看清他四周的情况,并不相信他是自身难保。

    令人惊讶的是,当我全神贯注向前凝视时,发现闻长老栖身之处并非山洞,而是一只巨大生物的腹部。那生物一直在动,闻长老跟着它横向移动,一停不停。

    “你在哪里?”我悚然问。

    “蟹脐之内。”闻长老回答。

    这个答案十分奇怪,让我立刻联想到,昔日江湖上有“白蛇水漫金山寺一战”,其死对头法海僧最后为了躲避青白二蛇的追杀,只好躲进蟹脐,借助螃蟹的坚硬外壳来掩蔽行踪,永远不敢重回人间。如果闻长老也躲进那里,跟法海僧有何不同?

    “你在躲什么?”我问。

    “我不怕死,但天生我材,必有其用,不能就这样死了,所以必须要躲。”闻长老回答。

    “谁要杀你?”我步步追问。

    “我不想说,你不知道最好。知道的越多,对这世界就越感到恐惧——它来了,它来了!”闻长老猛地叫起来。

    他的打坐姿势瞬间改变,双臂陡地上翻,十指交叉,结“佛门狮子吼、十方无畏手印”,掌心贴住了所处洞窟的顶部。

    在那种姿势下,他胸口、腹部空门大开,完全不做防御。或者说,他故意露出空门,引诱敌人杀入,暗藏后手,与敌人生死一决。

第366章 隐身躯于蟹脐,以芥子藏须弥(

    我不知他说的“它”是谁,只听见空气中风声大作,鼻子里闻到无以名状的强烈腥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我的感觉中,果然有东西从我背后破空而至,或许正是闻长老口中的“它”。

    “它”是无形的,否则我身后的红袖招等人早就惊叫起来了。同时,“它”又是有形的,正用爪子抓挠壁画,欲破壁而入。

    “闻长老,那是什么东西?”明知闻长老已经无暇回答,但我不问他又能问谁?

    我听见了利爪切入壁画时发出的“嚓嚓”声,就响在我耳边,刺耳之极,恐怖之极。还有,我感觉“它”的身躯极长,如蛇如龙,不住地在空中扭摆游走,所过之处,风声飒飒。

    壁画能暂时阻止“它”,长此以往,壁画必破,而闻长老结再多手印,也难逃一死。

    轰的一声,壁画猛然震颤,将我向后弹出去,连退了十几步,倒在红袖招的怀中。

    黄金屋中并没有“它”的踪迹,但我知道“它”的存在,因为那壁画上的爪痕正在急速增加,由十几道增加至上百道,一道比一道更深。

    “你们都退后,你们都退后!”白芬芳狂叫起来。

    她左手捧着一只脸盆大的调色盘,盘子里已经调好了七色颜料,全都随着她急进的脚步而荡漾泼洒着。她的右手指缝中夹着四支笔,右臂臂弯里夹着一支笔,左右两侧耳朵后面各夹着一支笔,总共是七支笔,对应着七种颜料。

    谁都看得出,她要冲过去补完那幅壁画。

    “画梦之术”具有通神之力,用画来对抗“它”,或许正是这一战的关键之处。可是,以白芬芳的柔弱身躯,又怎能抵挡“它”的疯狂之爪。

    “刀来,剑来!”我厉声大喝。

    夕夕手快,立刻将一把刀、一把剑塞入我的手中。

    我跟着向前冲,刀剑舞成刀花、剑花,拼命遮护着白芬芳的后背。在看不见“它”的恶劣状况下,这是唯一的方法。

    “一起上吧!”夕夕、红袖招、连城璧、冰儿异口同声地叫着,各自拔刀拔剑,在我身后挥舞,跟我一起保护白芬芳的空门。

    所有人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只有保护白芬芳,让她有机会补全壁画,才能掌控战斗的先机。

    “它”在,我能感知到“它”在,“它”是如此强大,仿佛巨大的身躯已经塞满了整个黄金屋,即便是将我们几人一起吞噬进去,也塞不满“它”的吞天巨口。

    “它”是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不仅仅是要破壁击杀闻长老,而且已经威胁到了所有人的性命安全。

    “死……死,这是所有人的死期!死吧,死吧,所有人,这是末日的大审判,我死,你们也要死,所有人在末日归于平等……死吧,为了今日的死期,笑吧,尽情地笑吧,笑吧……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已经萎靡无声的燕涂鸦突然狂热地跃起,手舞足蹈,嘶声狂笑。

    “给我五小时。”白芬芳来不及向我致谢,急促地说了五个字。

    “五小时?”我失声苦笑。

    这种混乱局面下,连五分钟、十分钟我们都未必能撑得住,更何况是“五小时”?

    “我必须画出‘以芥子藏须弥’的大胸怀,才能化解今日之乱。”白芬芳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无比。

    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左臂托着的调色盘也变得异常平稳。

    “好,你画,心无旁骛,其它事交给我们。”我说。

    白芬芳面向壁画,但并没有立即挥毫作画,而是沉默地端详那残缺了大部的壁画。

    须弥山极大,芥子极小,要想把前者藏于后者之内,需要运用到中国画技法中的“微观缩画”技术,与《清明上河图》的绘画技法相同。

    中国的画艺、书法艺术都讲究“疏可跑马、密不透风”的走笔境界,现在白芬芳要做的,就是全神贯注地作画,忘掉身后的我们,也忘掉那虎视眈眈的“它”。

    蓦地,燕涂鸦的身体腾空而起,屹立在黄金屋的最高处,头顶贴着屋顶。

    人是不可能做出这种动作的,尤其是他身遭重创的情况下。唯一的解释,就是“它”将燕涂鸦攫住,一下子送上了最高处。

    “别枉费心机了,不可能……白画神,你想用‘画梦之术’收服它,别做梦了,不可能,这不是噩梦,这是现实,是血淋淋的现实……它是永远喂不饱的,就算吃尽全城百姓,也是欲壑难填……哈哈,太好了,太好了……”燕涂鸦对自己的生死早就漠不关心,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疯子。

    我和白芬芳虽然没有细聊,但隐约之间,已经有了心灵沟通。洪家楼教堂下的地道里那幅壁画能够产生奇异的吸力,我相信当白芬芳的壁画补完之后,将与地道里的画具有异曲同工之处,这就是收服“它”的关键。

    燕涂鸦以“食脑之术”这种邪术横行于世,该当死无葬身之地,但当他头下脚上猛掼于地上时,我的心还是猛地“咯噔”了一下。

    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被摔个“万朵桃花开”,燕涂鸦也绝不会例外。他死了,挟邪术而来,因邪术而死,给世界留下了种种不解之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燕歌行狂笑起来,最后乐不可支,蹲在地上,右掌拍打地面,发出“啪啪啪”的响声。

    “你死了,‘食脑之术’就……就只有我知道,最起码……二十年内不可能有人再练成这种奇术,哈哈,你死得正是时候,一切都刚刚好,哈哈哈……”燕歌行边笑边叫,癫狂无状。

    他初入本城时,行事庄重得体,待人彬彬有礼,绝对的男人中的精品,可以在任何地方俘获女孩子的心。现在,他为了“食脑之术”和“天竺蜈蚣”,竟然如此猥琐下贱,真真让人大跌眼镜。

    燕涂鸦一死,“它”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燕歌行。

    我凝视着黄金屋的最高处,迅速感知着“它”的去向。

    “它”隐藏于空气之中,肉眼无法看见,不过,当我侧耳谛听空气中的动静时,仍然能够觉察,“它”每次行动时,都带起一阵飒飒的风声。

    很显然,“它”已经由高处俯冲下来,扑向燕歌行。

    “哳哳、哳哳哳哳”,燕歌行怀中发出了“天竺蜈蚣”的古怪叫声。

    一瞬间,“它”凛然后退,悬停于燕涂鸦尸体的上方。

    “那东西忌惮‘天竺蜈蚣’!”我偷偷地松了口气。只要有能跟“它”对抗的东西,我们这一边就不至于任凭宰割。

    “须弥山高万仞有余,芥子在微乎其微,几不可见。今欲以芥子藏须弥山,艰难之处,如针尖微雕。天下万事万物,无绝对,只相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而蜀人却开凿栈道,将绝壁变为坦途。余,白氏弱女,名芬芳,承祖先奇技,自小奋发图强,昼夜练习,不敢有丝毫懒惰敷衍。年十二,技成,又拜师于北方清华、北大画界巨匠,寻仙于津沪南开、复旦书香世家,痴迷笔墨之间,即使在梦寐之间,亦不敢忘祖宗训诫。今日事急困窘,不得不斗胆作画,若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之处,望列祖列宗在上,以无上慧眼,为后辈指点迷津,务必成就今日之事,毕其功于一役。在此,后辈芬芳,感恩神笔奇技,叩谢列祖列宗。”白芬芳说完,弯腰放下调色盘与画笔,整顿衣裳,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地向那壁画一连叩首四次,次次都额头碰地,发出“咚咚”之声。

    我知道,任何一种技艺到了绝高之处,都会进入“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唯心主义境界,然后保持着各个门派独有的仪式。

    唯有对技艺的尊敬、崇拜,才能浸淫其中,达到其他人永生无法企及的高度。

    白芬芳的庄重告白也感染了我,我心中惕然自省:“我至今无法领悟夏氏一族祖传的奇技,是否跟我对祖先的尊崇程度不够有关?”

    如今,夏氏一族连个正式的祠堂、供堂都没有。除了爷爷,去世的所有祖先都已经不知下落,更不要说是到坟前烧纸拜祭了。这种情况下,祖宗在九泉之下不怪罪我已经是万幸,还敢奢望拥有夏氏一族的神技吗?

    “停。”我吩咐一声,并率先垂下刀剑。

    现在,我明显感觉到,“它”已经缓缓地退出了黄金屋。

    “它”的撤退,不是从门口离去,而是四下弥散,如同烟雾一般缓缓消失。不过,我不敢掉以轻心,“它”能突如其来杀人,其威胁就永远存在。

    “刚才——”红袖招刚说了两个字,自己就立刻意识到应该噤声,马上将声音压到最低,“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杀了燕涂鸦?”

    除了我,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其余几人脸上全都写满了迷惑。

    “有一个无形怪物出现,像是巨蛇或者巨龙,这壁画上的痕迹就是它留下的。它曾把燕涂鸦举到最高点,再掼下来,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现在,它已经像烟雾一样散去,不过肯定还会回来。”我低声解释。

    我向前走,离开白芬芳十几步,既不影响她潜心作画,又能随时杀回来,全力保护她。

    “闻长老在壁画后面?”冰儿问。

    她与闻长老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所以,她比任何人更关心闻长老的下落。

    我望向她,沉吟不语。

    按着“等价交换”的原则,此刻我也可以向冰儿问一些问题,比如她、闻长老与连城璧之间的约定,比如她和闻长老之间的独特秘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有很多秘密,跟丐帮有关,也跟“童男童女献祭”这个关键话题有关。

    “你其实不必回答我,就像我不准备回答你任何问题一样。”冰儿猜透了我的心思,冷然回答。

    她的名字叫“冰儿”,这种冷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确实人如其名。

    我叹了口气:“我回答你的问题,不提任何问题。闻长老就在壁画后面,但他所处的环境,你们大概想不到——”

    猝然之间,我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心里所有的困惑都豁然开朗。

    我回头望去,白芬芳已经重新端起调色盘、拿起画笔。这次,她不再隔着三步距离端详壁画,而是靠近壁画,额头紧贴其上,跟我刚刚的样子差不多。

    那种姿势之下,她也应该能像我一样,不仅仅听到闻长老的声音,还能看见他在蟹脐中的打坐模样。

    “壁画后面通向闻长老的家?”红袖招抢先问。

    我摇头:“你说的,完全是‘表世界’的问题,以为壁画后面一定是通道,通道尽头一定是闻长老的家——错了,都错了,闻长老在壁画后面,但壁画后面并非通道,而是他的藏身之处。而且,那地方并不是物理形式存在的,而是以‘里世界’的精神形式存在。”

    这些话是我对“蟹脐”的全部理解,当年的“杭州雷峰塔一战”惊天动地,而青白二蛇最后将法海僧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藏身于“蟹脐”。

    如果“蟹脐”是物理存在的,则青白二蛇本来就有驱使三江四海水族之力,还能找不到法海僧?那就太容易了,法海僧等于是自投罗网而已。那么,青白二蛇之所以找不到他,就是因为他已经消失在物理世界、表世界之外,进入了精神世界、里世界之中。

    正如现在的闻长老,他在蟹脐中,而蟹脐又在壁画中,早就脱离了真实世界。

    “现在呢?我们怎么办?”红袖招问。

    “等,等白画神把这幅画画完。”我说。

    自从白芬芳向着壁画告白,她就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精神状态。我们谁都不敢再去打扰她,在这样的绘画高手面前,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战斗暂时休止,场内只留下齐眉与燕涂鸦两具尸体。

    “它”还会回来,将来还会有人死于“它”的怪力之下,但此时此刻,怯懦与退缩救不了自己,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硬着头皮撑下去。

    冰儿向我走过来,略带歉意地低语:“刚刚实在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以为你会要挟我提交换条件。对不起,实在抱歉,我和闻长老之间有很多秘密约定,不能对外人说,希望你能理解,不要生我气。”

    我当然没有生她的气,一牵扯到丐帮,那就成了帮会内部的**。对于丐帮而言,我是外人,自然不该知道那些秘密。

    “多虑了。”我摇摇头。

    冰儿指向白芬芳和壁画:“夏先生,方便的话,我还想请您讲一下闻长老现在的状态。强敌退走,他如果没事的话,不是应该出来跟我们会合吗?即使有‘表世界’和‘里世界’之分,那么他能进入那里,不也就能离开那里吗?”

    白芬芳仍然没有动笔,我们毫无办法,只能静静等待。

    绘画是需要灵感的,尤其是起笔部分,如果结构格局弄错,以后再改就不可能了。

    “他出不来,他也不想出来。”我回答。

    我对闻长老的了解不深,总的感觉,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当然,如今社会,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功,坐上万众敬仰的宝座。

    “我……夏先生,谢谢你。”冰儿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吧。我怕到了最后,有些话想说也没机会说了。”我长叹。

    其实,我对将来很悲观,因为奇术师的流派太广泛,而各种奇术层出不穷,全都凌驾于普通百姓的知识范畴之上。举个例子说,像燕涂鸦这样,身怀“食脑之术”邪术,又有钱、有权、有势,可以随意地蹂躏百姓而不受任何法律惩戒。

    从另一面说,国安部门还没有行之有效的手段来制约奇术师,只能就事论事,单个案件单个处理,效率极其低下。

    容许这样一大批异能之士在江湖上隐居,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弱肉强食,挟技自重,都是历史上曾经无数次发生过的事。当这种无序发展的乱象到了极致,就将再次出现擂台、灭门、九帮八派十七联盟大火拼等等暴力流血事件。

    当务之急,就是要有人站出来,维护秩序,锄强扶弱,让江湖的规矩恢复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年代。在那时,越是高手,越谦逊低调,绝不惹事生非。平时,这些高手都小心隐藏,绝不露相,像普通百姓一样好好生活。

    只有奇术师们能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彻底平息争强斗狠之心,才会终结他们给世界带来的混乱。

第367章 连天巨弩射长鲸(1)

    “夏先生,昔日我离开中国之前,心里一直有一个巨大的疑惑,那就是为什么姐姐非要驱逐我离开家乡不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以我的学习成绩,可以在国内上顶尖大学,全城中学联考,我一直保持在总成绩前十名之内,省内大学报送没问题,如果能奋力一搏,清华北大也是毫无障碍的。姐姐说,让我出去开眼界、见大世面——闻长老也是如此说,并且出了一大笔钱,送我去欧洲。同时,他又联络丐帮在美洲的大人物,三年之内,送我游历四十五个国家,最远处达到非洲原始部落深处。他们合力要我看遍世界,将一切奇景收入眼底。我预感到,他们一定是要我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才不遗余力,将我托举到一个高处。现在,我似乎是明白了——”

    冰儿满脸悲凉,眼底已经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你明白了什么?”我也感到困惑。

    游历是学习的基础,但却不是必须。以她的游历行程估算,那是一笔巨款,而且这种游历带来的不是学识上的扩张,而是心胸、眼光上拔苗助长式的增长,对普通人是没有意义的。

    “梅花公馆手记。”冰儿回答。

    我皱眉,一时之间,无法把闻长老的野望与日本人的“梅花公馆手记”联系在一起。

    “梅花公馆手记”中提及最多的重点物品就是神相水镜,但闻长老与红袖招送冰儿出国,却是为了培养人才。两者一个在二战时期,一个在二十一世纪,似乎并未交集之处。

    “有了那种俯仰天地间、纵横八万里的游历,我才能看懂‘梅花公馆手记’。他们所求的,就是要我站到最高处,俯瞰那本册子,理解其中的意思——天地风云一局棋,不令扶桑镇神头。这就是他们的用意,为了这一点,他们在我身上花费了超过五亿人民币。看懂那册子,就知道日寇想干什么了。”

    我不搭话,任由她慢慢说下去。

    世界各国倾轧局势如棋,这是古往今来的智者都明白的道理。

    中华民族的远古智者创造围棋、象棋,就是为了使用具象的手段教导后人政治斗争的复杂性。以具象演示想象中发生的事,也只有接近于神的智者们才能做到。

    很多历史学家、玄学家都曾指出,除了有记载的盘古、女娲、神农氏、伏羲氏、炎帝、黄帝、祝融、共工、蚩尤等远古神人之外,一定还有一位没能列入历史的更高明智者,创造了一切与“智、谋、计、策”有关的学问。此人隐藏极深,深到连自己的行踪都全部泯灭,让自己完全消失于历史之中,成为一个“隐形人”。

    此智者的伟大,在老子《道德经》中似乎也有体现,比如老子曾发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之类的感叹,就是说这位智者的境界太高,令所有人即使仰视也不可见,已经大到“无声、不可见但永存”的地步。

    他是一直存在的,当天地成为一局棋的时候,坐在棋盘一侧的,必定是他。他凌驾于所有已知的智者之上,即禅宗说的“三十三天之上”的不可知之“佛”。

    冰儿借助闻长老、红袖招的力量,再穷尽自己的智慧,也只能理解到“华夏对日寇”这样的棋局,超过普通人,却离大智者的境界差着无穷远之距。

    “其实,我是一枚弃子,在饱食遨游之后,以生命做*,奋力一掷,与敌寇同归于尽。”冰儿说。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苦涩,眼中既有一往无前的决然,也有伤心欲绝的不舍。

    “这就是命,我的命。”她补充说。

    她的悲哀情绪如潮水一样涌向我,让我情不自禁地变得心情低沉下去。

    一命二运三风水——除了能够“逆天改命”的大人物,谁都无法在命、运、风水上做太多更动。这是人类世界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假如人人都不遵守规矩,我们的社会结构也很快就要崩塌毁灭了。

    我明白一件无比确定的事,那就是,我帮不了冰儿,改变不了她的命。

    “这件事,也跟‘魇婴之术’有关?”我问。

    她和闻长老登门拜访连城璧,为的就是这件事。

    “是,必须有‘魇婴之术’,才能进行下一步。”冰儿点头。

    大家都知道“魇婴之术”的功效是令人逆向生长,由成年人变为婴孩,这一定又与“童男童女献祭”有关。

    我的脑子在急速运转,把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全都集中起来,赋予它们一定的逻辑性。

    冰儿的命是“通过‘魇婴之术’化为童女参与献祭”,活祭是人类已知祭祀活动中的最高级别,祭品的生命将被剥夺,为祭祀活动做出最大的牺牲。

    既然是“童男童女献祭”,那么必定还有一个“童男”的存在。由此,我又想起了秦公子,那个早就被“魇婴之术”所困的可怜人。

    “献祭于谁?献祭的目的是什么?在哪里献祭?可不可以挽回?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甘心将自己变成活祭吗?你若不想谁还能勉强你?难道你是受了别人的威胁……”一瞬间,我连问了八个问题。

    冰儿只用三个字来回答我:“不知道。”

    这是世上最绝望的回答,一概不知,但却一往无前;一枪匹马,但却义无反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都要走自己的人生之路,这是一种悲剧,也是一种责任。”我无奈地说。

    既然我挽救不了她,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是啊,是悲剧性的责任,我知道。所以,我把‘梅花公馆手记’交给你,希望在很久很久以后,假如江湖风波平息,人间岁月静好,希望你翻看这册子时,能想到你的生命里曾经有我的影子存在过。”冰儿语带酸楚地低声说。

    将来的某一天,我当然会想到她,也能想到这一战里消失的很多人,比如官大娘、楚楚等人,也许还会加上唐晚的名字。一想到唐晚,我的心被猛地刺痛,喉间忍不住发出“咯”的一声,险些喷出一口血来,舌根下已经感觉到了热血的咸腥味。

    “你会怀念我吗?会为我在窗前点一炷香吗?”冰儿问。

    我点头:“会。”

    冰儿含泪而笑:“那我就放心了,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给我一个吻,真心的、不敷衍的、毫无杂念心里只有我的挚爱之吻。”

    她凝视着我,眼底的泪波之中升腾起两朵羞涩的小火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知道,她心里已经燃起了大火,当着红袖招、连城璧、夕夕的面,不得不压抑自己,让自己变得极度含蓄。

    “冰儿,我——”

    冰儿急促地打断我:“什么都不要说,点头或者摇头就好。点头,就是可以,摇头,就是拒绝。”

    我用眼角余光望向红袖招等三人,她们都已经默默地转过身去,目光望向别处。

    连城璧是知道闻长老、冰儿秘密的人,红袖招是冰儿的姐姐,夕夕是越青帮的人,而越青帮是“魇婴之术”的发源地。她们三人都了解冰儿要做出多么大的牺牲,所以这一刻,无论冰儿提出什么要求,都是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的。她们转过脸去,就等于是默许了这个吻的发生。

    我点点头,无声地答应了冰儿的请求。

    冰儿挥手擦掉了眼泪,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踮起脚尖,闭上眼睛,身体向我慢慢地靠近。

    我张开双臂拥住她,慢慢地清空自己脑子里的全部记忆,要真心真意地给她这个吻。

    每个人都有不得不走的艰难之路,这个吻并非只献给冰儿一人,而是代表了我对女中勇者的敬意。这个吻,也等于是给冰儿送行。

    “我准备好了。”冰儿说。

    我轻轻地低头,凝视着她失血的唇。

    “我会在生命的无限轮回里永远记得今日之吻,它代表着我曾单独占有你的心……以后也将在你心里永远停驻,永远占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夏先生,我会永远祝福你的,也祝福你将来的新娘,无论她是连小姐、是我姐还是其她美丽的女孩子,我都祝福她,祝福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成为这个世界上无比幸福、越来越快活的人……”冰儿喃喃地说。

    我的唇慢慢靠近她,渐渐感受到了她温暖的鼻息。

    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微笑,唇角微微上扬,已经做好了迎接我的准备。毫无疑问,这是甜蜜的一吻,也是绝望的一吻,犹如穷途末路饮鸩止渴的人,喝下最后一杯,即是黑色的永别。

    我的心里倍感酸楚,因为献上这一吻之后,她的死意就变得无比坚定,生命消失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时间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间接变成了杀她的凶手。

    “夏先生,我准备好了,吻我……就像数年之后在圣洁的婚礼上吻你的新娘那样,吻我,这一瞬间把你的心给我……”冰儿再次低语。

    冰儿是我喜欢的那一类女孩,在山大路南头鬼市上初见时,她曾令我眼前一亮。这样的好的一个女孩,本应有美好的未来,但现在她的未来已经划上了句号。

    这应该是很甜很美、如梦似幻的一吻,如果我能够心无旁骛地吻下去,亦是一次施与受的完美体验。可惜,在这一片和谐之声中,我感受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首先,冰儿的声音已经变了,由原先的纯洁、干净、柔美变成了妩媚、妖冶、诱惑,挟带着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这个身份的老练味道。

    其次,她的动作十分僵硬,因为僵硬,彻底失去了一个纯洁女孩的天真与羞涩,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色相”的陷阱。

    还有就是,我的第六感及时地发出了警示讯号,告诉我冰儿背后有另一股诡异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动。

第368章 连天巨弩射长鲸(2)

    我深深吸气,平定情绪,用眼角余光瞥向燕歌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直觉上,他目前是现场中唯一对我心存叵测的人。当然,我也是唯一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他并没有盯着我,而是注目于冰儿的后脑。

    装着“天竺蜈蚣”的盒子仍旧在他怀中,使他的胸口衣服突兀地鼓出一大块。我记得盒盖并未完全盖严,那蜈蚣已经爬出来一截,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蜈蚣弄回去。

    他的双手垂在裤袋两侧,全都捏着手印。

    在诸教派手印中,最晦涩、最艰难的一派是西北昆仑截教的“风之巅”手印。这一派的修炼者完全用单手结印,而每一个手印的寓意都如西北烈风一样,暴烈凶猛,刚劲疯癫,完全没有其它派的雍容大度,呈现出睚眦必报、戾气十足的架势来。

    现在,燕歌行左手拇指、无名指相抵而食指、中指、小指全都笔直向下伸出,结的是“疯魔狮犼逆天印”。他的右手则结的是“越界印”,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全都紧握,只有大拇指挺直,向下指着。

    这两种手印加起来,代表的是“以万物为矛、代万物杀敌”之意。

    我隐约猜测,燕歌行正在控制冰儿,向我发动隐形攻击。

    他爱惜羽毛,擅长假借别人的力量出手,而表面看来,自己是置身事外的,与暴力攻击毫不相干。

    我双手握住冰儿的肘弯,轻轻发力,要将她推开。不料,冰儿的手臂柔若无骨一样向上卷起来,瞬间缠住了我的双臂,将我们两个牢牢地锁在一起。

    这种动作与之前齐眉跃起缠住燕涂鸦是一模一样的,当时操控燕涂鸦的正是燕歌行。所以,我更加明白,冰儿此刻是在燕歌行的遥控之下。

    “欺人太甚——”我猛地提气,不再理会冰儿的纠缠,而是大步向前,带着冰儿的身体笔直冲向燕歌行。

    他不该利用冰儿来算计我,因为冰儿是个纯洁的好女孩,对我的感情也如一泓清泉般干净。燕歌行的诡计得逞的话,势必会玷污了冰儿与我的清白关系。

    燕歌行速退,但我的前进速度更快,把他逼在墙角。

    “小夏,误会,这是个误会!”他双手抱紧衣服下的箱子,讪笑着解释。

    “你想干什么?想用‘食脑之术’控制所有人?想把每个人的思想都据为己有?别人在前方拼命打仗,为你扫清燕涂鸦这个大障碍,你呢?你想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燕先生,你想得也未免太美了吧?”我当面拆穿他,同时为白芬芳“择主不当”而鸣不平。

    燕歌行这种人不值得辅佐,他完全罔顾了仁义道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相信,一旦他得了势,连八神将都难逃一死。

    昔日赵家天子“杯酒释兵权”,既剥夺了功臣们的权柄,又将他们安抚下来,稳固了自己的江山。他做得很巧妙,但却彰显了他阴险狡诈的小人之心,最终被后世史官唾骂。

    现在,燕歌行还没夺得大权,就已经开始肆意妄为,其行径比赵家天子更可恶。

    “误会,误会……小夏,这是误会,你一定是误会我了。我当然知道冰儿是好女孩,你也千万不要怀疑我的一片赤诚之心。这样,我先离开,把这里都交给你,怎么样?白画神留下,服侍你左右,供你任意差遣,怎么样?”燕歌行换上了一副猥琐的笑脸,不肯跟我发生正面冲突。

    如果我没见过从前的他,就不会意识到这个人具有多强的“两面性”。或许,真正的成功人物都具有“两面性、多面性”,才能在各个角色、各个场景之间来回跳跃,游刃有余。

    “好,你走吧,最好别动什么歪脑筋。”我在他肩上猛拍了一掌。

    “当然,当然。”燕歌行笑嘻嘻地向外走,绕过黄金影壁墙,走出了黄金门。

    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眼下他太看重那玻璃箱子里的“天竺蜈蚣”,为求稳妥,刻意回避,不跟我发生任何冲突。

    我回过头来,冰儿仍然显得精神恍惚,而白芬芳已经开始作画。

    “坐下来休息,不要想太多。”我按住冰儿的肩膀,强制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刚才发生了什么?”冰儿抬头问。

    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低声安慰:“什么都没发生,等白画神补完那幅壁画,我们就离开这里。”

    冰儿是个含蓄的好女孩,如果不是燕歌行暗中作祟,她是不会主动提出那种无礼要求的。

    “我刚才觉得很困,后来就失去了意识,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冰儿说,“啊,白小姐的画好像就要完成了——”

    她向后指,我也随着她的手势望向白芬芳。

    画当然不会那么快就完成,但白芬芳的确已经在壁上画了一部分内容,人物形象,呼之欲出。

    我对教堂下地道里的画印象深刻,它让我产生了很恐怖的幻觉,感觉身体像是突然挪移到了大宋京城的重楼飞檐之上,亲眼目睹了那里即将发生的宫廷巨变。

    如果白芬芳将同样一幅画再现出来,不知会不会再有怪事发生?

    白芬芳只要不停笔,就证明她还没有画完。况且她也说过,完成这幅画需要数个小时,而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燕涂鸦的血已经流干了,如果他没有如此急功近利,或许能够成长为一代奇术大师,借着燕王府之力,成就千秋不朽之名。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一切雄心壮志都不用谈了。

    “我先告辞了。”连城璧向我走来,低声告别。

    “多保重。”我说。

    这个时候,大家的身份很难界定,忽而是刀俎,忽而是鱼肉,谁都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秦王会瞄准洪家楼教堂下的地道而来,但连续受阻,相信其雄心壮志已经所剩无几了。

    “会的,你也一样。分手之前,我想提醒你一句,今年天蝎座桃花旺,大大小小至少有二十多场花事,就算小心躲闪,也难免中招。你呀,还是小心了再小心,要不的话,给烂桃花粘上,甩都甩不脱。提醒归提醒,命里有的,终归是躲不开的。”连城璧语重心长地说。

    “烂桃花”是男人命中的劫,也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之癌”,一旦被缠上,的确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官大娘生前最擅长破除“桃花劫”,而且成功率极高,很好地保护了曲水亭街老邻居们的家庭生活,至少劝和了十几对闹到法院去离婚的饮食男女。

    我不怕“烂桃花”,心中落定,不起尘埃,那任何“烂桃花”都对我无可奈何。

    “再见。”我说。

    连城璧为秦王会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所以她不仅仅为自己活着,肩上担着太多责任,越走越是艰难,容不得半点闪失。我和夕夕凑巧救她,也等于是帮她度过一劫。

    连城璧向我抱拳,然后转头走向影壁墙。

    等她到了墙边,冰儿突然叫起来:“连小姐,请稍等,我有话说。”

    连城璧自然而然地转身,在墙边等着。

    冰儿追过去,两人前进一步,身体被影壁墙挡住。

    我没有过多关注燕涂鸦,他的死,是中原奇术界之幸,会让这个行业内的人减少很多战斗。他死在那神秘力量的摔举之下,死得其所,不会连累别人。

    “这是第一层画卷。”白芬芳停笔,后退一步,喃喃自语。

    我向壁上望去,草寇人物已经全部画完,每一个都栩栩如生。草寇对面的妖龙也画出了个草图,仅仅差着着色的步骤。

    “白画神,刚刚为什么说是第一层?”我问。

    白芬芳郑重其事地回答:“古代高手作画,根本不是想一段画一段,而是厚积薄发,能够在笔端画出的,正是心底的大千世界。我无意模仿原先作画的前辈,学我者生,像我者死,每个人心目中都有正邪观念,只要能跟观者气场相融的画家,就没有任何问题。第一层,仅仅是实图画像,第二层才是迅速上色,把这么好的原画完完全全地向观者呈现出来。”

    她转过头跟我说话,目光扫视全场。

    我敏锐地察觉到,当她的目光望至红袖招时,明显就停顿了两秒钟,眼中呈现出非常复杂的眼神。相反,她看到夕夕时,眼神就没有这种变化。

    红袖招是个很复杂的人,我深谙这一点。

    “你发现了什么?”我悄声问。

    白芬芳犹豫了一下,迟缓地摇头:“没有……刚刚我有些走神。”

    话虽这么说,她第二次目光向回平扫,又刻意地停在红袖招身上几秒钟,然后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红袖招背对着我们,一直都在望着黄金囚笼里的人。

    “有什么发现就直说吧。”我提醒白芬芳。

    “哦,这个……我感觉红小姐与这画里的人物有关系,但画中人物过百,我暂时不清楚她跟谁有关系——有什么样的关系?唉,我的心也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白芬芳叹息着说。

    我望着壁画,不禁想到深藏于“蟹脐”里的闻长老。

    乱局之中,千头万绪,像是被几百只小猫挠乱了的毛线球,再也理不清始末。

    “画吧,画完了,也许大家的思路就豁然开朗了。”我无奈地说。

    “行画千遍,其义自见。呵呵……我是画家,有时候反而不如夏先生看得清楚。惭愧,惭愧!”白芬芳摇头叹息。

    现在的关键,就是她能补完那幅壁画。这张被未知生物的爪子破坏过的画仿佛一扇秘门,掩藏着闻长老的秘密。

    昔日法海僧遭到青白二蛇的追杀,万般无奈之下才躲进“蟹脐”继续修炼,等待功德圆满、大杀四方的破关之日。我希望闻长老也能如此,不再苟且偷生于“蟹脐”,而是挺身而出,把一切说清楚。

    “啊——”影壁墙后传来一声惨叫。

    连城璧与冰儿都在墙后,那声音似乎是属于冰儿的。

    我飞奔过去,看见冰儿已经倒地,心脏位置插着一把小刀,鲜血激射而出,发出“滋滋飒飒”之声,已经迅速染红了黄金铸成的影壁墙。

    墙后只有两人,冰儿被刺杀,则连城璧是脱不了干系的。

    “是我杀了她。”连城璧从容地点头承认。

    “什么理由?”我问。

    “连天巨弩射长鲸。”连城璧回答了七个字。

    她的表情很坦然,毫无杀人后的负疚感。

    夕夕赶过来,无言地站在我身边。我们都是行家,知道小刀刺中心脏要害后,中刀者再难生存下来。

    “就为了这句话?”我问。

    连城璧点点头:“是啊,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一句暗语,你会不会就能理解我为什么杀她?”

    冰儿倒在血泊中,起初身体还能微弱抽搐,但很快就一动不动,失去了生命迹象。

    “说说看。”我不生气,只是想听连城璧的杀人理由。

    在连番剧变的情形下,我的心似乎已经麻木,既经得起任何打击,又能够迅速地积蓄力量,继续前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杀戮死亡,这是无可厚非、人尽皆知的事。不过,杀人者一定要有充分的理由证明自己问心无愧,否则,她就要为死者偿命。

第369章 连天巨弩射长鲸(3)

    “这是一句暗语,只有扶桑忍者中的高层人物才懂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秦王会昔日与忍者集团有深度合作意向,而我就是当初代表秦王去扶桑岛见忍者集团大人物的中原使者,所以才会了解内幕。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冰儿是忍者集团派来的奸细,必须除之,才能自保。”连城璧说。

    这不是个好理由,但夕夕忽然开口:“很对,这解释与我要说的不谋而合。”

    连城璧看着夕夕,轻轻地松了口气。

    夕夕说下去:“扶桑忍者集团野心极大,在全球各国、各大江湖势力内部都安插了奸细,联络暗号各自不同。‘连天巨弩射长鲸’这句是用在中原,而在我们越南,则是‘弱者杀生强者死’。过去三年,越南境内各大帮派为了剿灭扶桑奸细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误杀同门者、被杀者、遁逃者、肃反株连九族者……三年下来,高手死亡过半,至少有五百人因此丧命。所以,此刻越南江湖已经全面崩溃,不再是扶桑忍者在乎的大敌。我曾发过誓,只要是敢说出忍者联络暗号的,当场格毙,杀无赦。”

    连城璧缓缓点头:“正是,没经过丧乱之痛的,永远都下不了这种嗜血的决心。夏先生,不管你怎样看,我反正必须这样做,杀、无、赦!”

    我很难相信冰儿是奸细,但连城璧与夕夕说的也都正义凛然,令我无法反驳。

    夕夕俯下身,把冰儿的衣领翻开,随即重重点头:“好,你杀得没错,此人脖子上纹着黑色樱花暗记,的确是奸细无疑。”

    那朵樱花就纹在冰儿颈后的大椎穴下方,直径约半厘米,栩栩如生,生动之极。唯一异样之处,日本樱花都是粉色、白色,而这个纹身却是焦黑色,如同用烙铁烫印上去的一般,显得十分诡异。

    “多杀一名奸细,我中原江湖就会安全一分。”连城璧说。

    秦王会意在掌控江湖,而日本忍者永远都是江湖的不安定因素。所以,她暴起杀敌的手段干净利落,出手绝不留情。

    “你于心不忍?难道忘记了农夫与蛇的寓言了吗?”连城璧说。

    我的确怜惜冰儿,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是不会有丝毫动摇的。

    “不。”我摇头。

    秦王会击杀岳不群之时,我也曾鼎力支持。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中原江湖与日寇忍者有不共戴天的世仇,任何一个心怀华夏、热爱家国的人,都对这一点绝无异议。

    夕夕迅速搜索冰儿的身上,但却一无所获。她站起来,深深皱眉,望着连城璧。

    “怎么了?”连城璧问。

    “我怀疑,她只是一个傀儡。”夕夕回答。

    连城璧一惊,立刻俯身,察看冰儿颈后的樱花标记。

    在整个过程中,我的情绪都陷入了淡淡的哀伤之中。人在江湖,生命都变得比蒿草更贱,一旦敌我阵营确立,则屠戮此起彼伏,连续不止。

    人的生命本来是绝对平等的,帝王与草民、将军与兵卒、扶桑人与中原人……就算出身不同、语言不同、肤色不同,但大家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人”,是这个星球上的同类,与其它的动物、植物、飞禽、走兽、蝼蚁有着本质的区别。我们是同类,但因为各种缘由,彼此攻击,瞬间倒伏,血流五步,命丧当场。

    和平是人类共同的心愿,如果有一天地球上不再有烽烟战火,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我后退一步,不愿再看倒地的冰儿。

    “忍者之内,极多傀儡,扶桑忍术中原本就有‘刻木为人、跳脱惑敌’的傀儡之术。这种奇术盛行于幕府时代,由当时的镰仓大将军府总教头赤野千军创立,一经面世,就简单高效地连续刺杀了镰仓大将军的三十余名死敌,从此名声大噪。傀儡之术进化到二十一世纪,已经相当高明,能够将活人变为傀儡,从‘以假乱真’变成了‘以真乱真’,令人防不胜防。”夕夕低声解释。

    连城璧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夏先生你看,这樱花纹身是活的,果然,她果然只是傀儡!”

    我转眼一瞥,果然看得清清楚楚,那朵樱花纹身正在缓缓收缩,由盛放的状态迅速枯萎。大概过了十几秒钟,它就在我们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冰儿的皮肤上连一点瑕疵都没留下,褪得干干净净。

    这种变化是我始料未及的,因为傀儡是不能单独存在的,就像幻戏师门派豢养的伥鬼一样。伥鬼在的地方,必有“饲鬼之主”。同样,傀儡在的地方,必有“傀儡之主”。

    这一次,我们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并且同时后退,各自进入紧急戒备状态。

    黄金屋内还有八个人,除了关在黄金囚牢之内的三个,另外还有我、连城璧、夕夕、红袖招和白芬芳。前三个肯定不是傀儡的主人,下剩的我们五个人全都有嫌疑。

    连城璧退得最快,连退五步,后背靠在墙上。她杀了冰儿,已经正式向扶桑忍者宣战,所以此刻最为危险。

    “不是我。”夕夕连连摆手。

    “除了夏先生,我现在谁都不相信。”连城璧冷冷地说。

    夕夕向我望过来,也用同样冰冷的口吻说:“没错,除了夏先生,我谁都不相信。”

    我跟她们不同,因为我相信她们两个。如果不是忍者的死敌,她们就不会杀了冰儿还说出那么多秘密了。

    那么,剩下的嫌疑人就只有红袖招、白芬芳,而最大的嫌疑就在红袖招身上。冰儿是她的妹妹,由她介绍我认识,冰儿的身份也是她告诉我的。那么,冰儿是傀儡,她不应该毫无觉察。

    “是红袖招?”连城璧压低了声音说。她望着我,急切地征询我的意见。

    “是,我也觉得是她。”夕夕附和。

    这一次,我们三个的想法出奇地统一,全都认定了同一个人。

    “还等什么?杀了她!”连城璧咬着牙说。

    这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围剿岳不群一战,已经让我见识到了日本忍者的超强实力。

    “先过去,见机行事。”我说。

    既然情况有变,连城璧自然也就不能离去了,必须得了断了鞭指巷地底的后患再说。

    我先转过影壁墙,却见红袖招正与白芬芳并肩站在壁画前面。

    白芬芳右手中的画笔上下飞舞着,令人眼花缭乱。壁画上的颜色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所有人物的神采正一点一点凸显出来。

    红袖招距离白芬芳那么近,我投鼠忌器,无法马上发动攻击,只能静静地凝望两人的背影。

    燕王府八神将都是奇术高手,他们能有今天的江湖地位,都是潜心修炼的结果。这种精彩人物每死一个,都是中原的损失,也是中华奇术界的损失。

    “好画,白画神的‘画梦之术’果然名不虚传!”红袖招大声赞叹。

    连城璧、夕夕从影壁墙的另一面飘然转出,与我隐隐形成夹击红袖招之势。

    白芬芳一言不发,又如痴如狂地画了半分钟,才长啸一声,飘然后退五步,打量着刚刚画好的部分。

    壁画之上,那龙形怪兽仍然只是一个线条草图,没有进一步涂抹渲染。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白小姐,这条龙已经有了骨架,为何不把它画出来?”红袖招问。

    白芬芳的喘息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右手握紧画笔,左手托高调色盘,久久肃立,沉默不语。

    壁画之上,左方那些手握各种冷兵器的草莽英雄们已经各具神采,虽然人数众多,却没有哪两个是完全雷同的,充分表现了绘画者的高超技艺。

    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传奇故事早就深入人心,再搭配上白芬芳的无双画技,令这一百零八人全都活生生地立在画中,不必细辨,单看外貌,就能叫出每一个人的身份名号。

    “你不敢吗?那是不是你心底的一个噩梦?”红袖招又问。

    白芬芳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后退,离开红袖招十步。

    “那的确是个噩梦,因为我画不出它的真实神韵。红小姐,如果你有兴趣,替我补足它,可以吗?”白芬芳终于开口。

    红袖招摇头:“我不是画师,就算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也画不出来。术业有专攻,得道有早晚,岂敢在白画神面前献丑?”

    到了此刻,那壁画依然是不完整的。我有耐心等,连城璧、夕夕却已经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明说吧——”白芬芳的脸色异常苍白,但声音却非常坚定,“红小姐,洪家楼教堂下的画是不是被丐帮拿了?那不是普通的画,画里藏着一个古老的预言,跟‘鲛人之主’有关。没有那幅画,我就完不成眼前这幅。”

    红袖招冷笑:“白画神说话好没有道理,那幅画跟这幅画虽然相似,但却没有可比性。你把我们大家拘禁于此,还没有给个说法,又张口向我要画——呵呵,燕王府行事一向都如此霸道吗?”

    我没有参与白、红两人之间的争辩,目光一直落在壁画上。

    在洪家楼地道中,那幅壁画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所以现在不必费力回忆,就能想起那龙形怪兽的模样。

    燕歌行已经离去,我希望白芬芳能尽快完成这幅画,让藏身于“蟹脐”中的闻长老有机会出来。

    “你还画不画?”红袖招问。

    白芬芳摇头:“我已经江郎才尽,画不下去了。”

    红袖招冷笑一声:“那好,今天的事就到这里结束吧!既然你已经无法完成这幅画,我们又何必在这里干耗着?走吧,大家都散了吧!”

    她刚刚回身,连城璧和夕夕已经双双扑上去,一把尖刀、一把峨眉刺一左一右架在她脖子上。

    “别动,让我看看你颈后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连城璧冷冷地说。

    红袖招并不惊慌,只是静静地站着。

    意外的是,连城璧拉开红袖招的衣领,却什么都没发现,表情立刻变得无比尴尬。

    “你想找什么?”红袖招问。

    连城璧愣了愣,立刻向我望过来。

    我大步向前,绕到红袖招背后去。她脖子上皮肤很白,如果有黑色樱花标记存在的话,一眼就能看到。

    可惜的是,她后颈上没有樱花,甚至连一颗小小的痦子、黑点都没有,光洁优雅,如同白天鹅的脖颈。

    连城璧无法解释,这么尴尬的场面只能由我来化解。

    我转到红袖招前面去,迎着她冷峻的目光,微笑着摇头:“抱歉,这是个误会。刚刚在影壁墙后面,连小姐杀了一名扶桑忍者傀儡,所以在场的人都有嫌疑,连我都有。现在好了,大家证明了你的身份,总算不必疑神疑鬼了。”

    再蹩脚的解释也好过没有解释,我挥挥手,连城璧和夕夕一起撤回武器,向红袖招鞠躬致歉。

    这一次,红袖招表现得非常大度,沉着脸摆手:“没关系,是误会就好,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船沉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信任和团结是第一位的,希望几位都能记清楚。”

    既然她不是傀儡的主使人,那么现场这几个人必定有一个是,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只要间谍在,这场战争就永远无法结束,笼罩在我们头顶上的阴云就永远不会散去。

    “夏先生,我找到办法了,可以画完它。”白芬芳突然说。

    我立刻会意,她所谓的“办法”一定就是从我的脑子里读取记忆,用“画梦之术”将那龙形怪物精确描绘出来。

    这肯定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因为任何一个江湖人都不太可能将自己的脑部记忆放心地交给另外一个人。这种门户洞开的时刻,随时都有被当场格杀的可能。

    刹那间,我脑子里连转了几个年头,目光直盯白芬芳,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一些端倪来。她的目光很坦然,除了看到希望之后的热情与激动,似乎没有任何阴霾。

    “夏先生,请放心,我不会害你的。”白芬芳接着补充。

    “为什么要补完那壁画?恕我愚钝,我看不出夏先生有什么必要冒这么大的险。”连城璧开口了。

    我知道,她关心我,而且之前刺杀冰儿之后,她也说过,现在唯一相信的就是我。

    白芬芳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夏先生一定知道。”

    我举手制止两人的争论,慢慢地走到壁画前。

    颜料未干,发出淡淡的水粉清香。

    我明白,颜料和画笔是无害的,有害的只是这幅画。就像我们江湖人所学的武功那样,武功是无罪的,单看习武的人用来干什么。

    紧贴壁画之后,我又看到了石壁中透出来的微光。

    闻长老仍然置身于“蟹脐”之内,盘膝打坐,深深闭目,如老僧入定一般。

    “救他出来,才能了解‘西天十八佛’的秘密,才有可能找到杀死大哥的真凶。”这是我的私心,也是阻止“西天十八佛”继续作恶的唯一办法。

    “闻长老,画就要完成了,你很快就能逃离‘蟹脐’,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了。”我率先开口。

    “蟹脐”是一个很玄妙的空间,能够看见,却无法抵达。

    我并不知道闻长老是如何进入“蟹脐”的,就像当年五湖四海的奇术师不知道法海僧如何进入“蟹脐”一样。那里一定是百分之百安全的,所以闻长老才能放心地打坐入定。

    “呵呵。”闻长老冷笑了两声。

    我远远望着他,努力地将他与铁公祠事件中的黑衣人联系起来。没有证据,即使杀了他,也解不开我的心结。

    “进来与离开对我而言没什么不同——”他说。

    “那你为何要躲进去?”我问。

    闻长老缓缓地改变了姿势,转成了侧卧蜷缩,如同一条即将沉睡的老犬。

    “改变所处空间,就容易集中精力思考。深思的过程中,奇术师需要调用全身的能量,如果外部空旷,则能量迅速宣泄发散,奇术师就会精力枯竭而亡。这种真理是藏传佛教的大师们发明的,所以他们才有‘面壁闭关’的传统。不懂得这一点的奇术师永远只是平庸之辈,无法进入超高境界。你想学吗?你进来,我教你。”他说。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探明闻长老的秘密之后,引刀杀之,就像连城璧刺杀冰儿那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致命。

    现在,我不想进“蟹脐”里去。间谍未除,形势不定,我若是轻易离开,只怕连城璧等人也会遭遇不测。

    “多谢了,但我暂时不需要闭关自省。”我摇摇头。

    “这是唯一的、最好的机会,如白驹过隙一般。你拒绝了,就等于放弃了一飞冲天的良机。好吧,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要睡了,大梦醒时,也许就是另一重思想境界了。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再会,再会……”闻长老闭上眼睛,身体蜷缩得更紧,“蟹脐”之内很快就响起了他的鼾声。

    我攥紧了双拳,感觉掌心里满是冷汗。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我已经接近铁公祠事件的真相,也接近虐杀大哥的仇人。只要有恒心,真相是一定能被揭开的,即使过去十年、二十年,时日越长,这仇恨就会越浓烈,如同一坛深埋黄土之内的老酒。

    “再会。”我平静地微笑着说。这次短暂的交谈更坚定了我的决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把我自己的脑子完全交给白芬芳,才能彻底解决矛盾。

    我转过身来,看着黄金屋内所有的人。

    “白画神,我的命交给你了。”我说。

    连城璧双臂一振,仍要反驳,但被我严峻的目光制止。

    “好,夏先生,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让你失望。”白芬芳点头。

    “你、你……夏先生,三思啊!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怀疑又是圈套。如果真的要牺牲一个人,我替你来,那地道中的壁画我也看过,印象未必比你浅——”连城璧急了,冲过来,张开双臂挡在我前面。

    这一刻,我被她深深地感动了。

第370章 画中圈套(1)

    “你?不可能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白芬芳摇头,“你看到的只是那张画,是‘眼中之相’,肤浅如浮尘。普通人所见,都是双目所得,虚有其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画你的梦,不如画我的梦——”

    连城璧颓然长叹,垂下了手臂。

    她不是愚人,当然明白白芬芳在说什么。

    在艺术领域中,书法讲究“力透纸背”,绘画讲究“画龙画骨”,意思是抛弃表面、直达内心的艺术才足够高明。

    那么,在奇术的领域中,“眼中之相”是最浅薄的,即使不是奇术师也能做到,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只让双眼去看,所见景物仅仅存留于眼中,无法收入内心。这样一来,白芬芳总有“画梦之术”,所画出的也只是“眼中之相”,没有任何深意。

    “你的意思是,只有夏先生才能突破‘眼中之相’的壁障?”连城璧问。

    白芬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过头,深深地凝视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脸上,只过了几秒钟,所有人同时点头,无需白芬芳解释,就都知道了答案。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白芬芳说,“这就是我从夏先生眼中看到的。此前,我也从齐眉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风景,但他的思想疆域是一的话,夏先生至少是一百甚至更多。齐眉能够做到‘以梦为马’,而夏先生至少能做到‘梦为天龙、思若青虹’,不是我们普通人所能估量的。”

    连城璧不再坚持,心悦诚服地垂手退开。

    “阿璧,别担心,我相信白画神没有恶意的。”我说。

    夕夕忽然跨前一步,在白芬芳的右肩上轻拍了一掌,大声赞同:“我也相信,白小姐一定会认真作画,不会暗中算计夏先生。”

    白芬芳倏地向左退开,皱着眉,怒视夕夕:“你干什么?”

    夕夕浅浅一笑:“我是越南越青帮的人,你猜我会干什么?南越之滨盛产沙虫,沙虫指爪有活毒,刺入人体,百日必死。现在,你肩膀上已经植入了沙虫活毒,如果对夏先生心怀不轨,那么你也活不成了。”

    白芬芳脸色阴沉,但却强忍着不发作,猛地挥手,冷笑回应:“好好,你们大家都对夏先生好,都关心夏先生,只有我来做恶人吧。可是,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我害夏先生有必要吗?难道我燕王府八神将都是无耻小人吗?难道我的‘画梦之术’只是江湖上下三滥的把戏吗?”

    她每问一句,夕夕就轻轻点一点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你们……你们……”白芬芳气结,话都说不出来。

    “齐眉尸骨未寒,我们不得不防。”红袖招淡淡地补充。

    白芬芳曾经使用“画梦之术”画出了齐眉的梦,这直接导致了燕涂鸦使用“食脑之术”戕害后者。再者,白芬芳身为燕王府麾下,先跟随燕涂鸦,后投靠燕歌行,生是燕王府的人,死是燕王府的鬼。夕夕这样防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相信她,但连城璧、夕夕、红袖招却未必有这样的度量,可以放胆让她在我身上实施“画梦之术”。

    “好,你们都不相信我,那就好好看着吧,到底谁是夏先生的朋友,谁是他的敌人!”白芬芳愤然转身,面向着我,背对其她人。

    我率先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呼吸变匀,由每分钟呼吸八十次的频率降为每分钟五十次左右。

    “夏先生,你只要将注意力集中在地道中那幅画上就行。那画中元素极多,我希望你摒弃其它,只关注那怪物。怪物之所以怪,就是因为它跟我们平日所见的动物完全不同,外观的变异是次要的,我需要你思考一下,它为什么会呈现出这种样子?还有,它究竟为什么在那里?昔日的画者描绘它的样子,到底是想告诉后人什么……”

    白芬芳的双眼直视着我,平静得如两泓古井深潭,没有半点波澜。

    我的思想回到了洪家楼教堂下的地道里,起初,我想到的是“吸为人皮”的恐怖事件,并且绞尽脑汁地猜测密室中到底发生过什么。这种案子即使报告警察,也只会被束之高阁,以“存疑”处理。现代警察并非人人都是福尔摩斯,愿意倾尽全力去破解悬案。所有人不过是饮食男女,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有着自己的生活圈子。即使这案子再诡异、再费解,也只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消遣一番,时日久了,也就被人遗忘了。

    当下,真正能够解决这些悬案的,只有我们这样的奇术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些都是奇术师该做的事。即使没有人为我们树碑立传歌功颂德,我们也得去解决它,消灭邪恶,维护正义,为人类和平、社会和谐而战。

    媒体天天都在歌颂“无名英雄”,在我看来,每一个正义的奇术师都是“无名英雄”,但我们连个人的生死性命都不在意了,还会在意报纸上、杂志上、网站上的几篇千字吹嘘小文吗?

    这是奇术师的悲哀,也是奇术师的荣耀。

    “呜嗷嗷嗷——”我身后响起一声怪啸。同时,一股阴森森的旋风也猛地扑上来,将我圈在其中。

    我倏地回身,便看到了那幅壁画。

    壁画中,只有那怪物亮着,仿佛置身于聚光灯之下,而其他所有人物皆藏在暗处,只见兵刃寒光,却看不见各人的脸。

    那怪物不但亮着,而且似乎还“活”着,浑身的肌肉、鳞片包括头尾、脚爪正在膨胀蓄力,仿佛转眼间就要奔腾咆哮着择人而噬。

    我被固定在这阵诡异的旋风中,无法挪动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怪物正在缓慢地复活。

    一阵丝竹音乐声传来,有无数女子柔媚地合唱着:“看尽人间繁华,京师楼台争夸,一朝入宫朝天阙,华服胭脂若朝霞。天子恩爱情重,宫闱深处呢哝,不教廊上画眉飞,美人含羞勤逢迎……”

    那是古乐,与现代音乐有着本质的区别,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那歌声赞颂的是妃嫔得到天子宠幸的宫中生活,让我联想到上次在教堂下的地道中,也有过类似的幻觉。

    “怪物就在宫中?”我脑子里突然一亮。

    皇宫中除了皇后、妃嫔、宫女、太监之外,就只有皇帝一个男人。如果这偌大的怪物留在宫中,岂不是天大的祸患?

    恍惚之间,那怪物已经完全苏醒,挣脱了一切束缚之后,缓缓向前踏步。那灯光一直追逐着它,逐渐照亮了它所处的环境。果然,它身处于皇家宫阙之中,四周都是朱红色的游廊,音乐声就响在不远处。

    “怪物噬人,宫阙内所有人都危险了——”我心里一阵焦躁,身体忽然一轻,借着旋风之力飞跃,落在了聚光灯之下,与那怪物遥遥对峙。

    空气中充满了怪物发出的血腥之气,而它那双充血怒凸的眼睛也死死瞪着我,恨不得扑过来一口吞了我。

    四下里,女子的惊呼声高低起伏着,在各个角落中响起。

    “到这里来,不要怕!”我纵声大叫。

    很快,几百米女子衣冠不整地跑过来,聚拢在一起,藏在我身后。

    “呜嗷——”那怪物昂头怒吼,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放过她们,去你该去的地方。”我不再怒吼,而是冷静地面对那怪物。

    怪物的爪子在地上一划,立刻火星四溅,惊得我背后的女人们连声尖叫。

    “这是……我的地盘,这里永远是我的……地盘,你是谁?滚出去,滚出去!”那怪物发出闷声闷气的吼叫。

    四周灯光突然大亮,视线再也不受阻碍。我绝望地发现,自己陷入了巨大的包围圈,身后那些女子们手中握的不是琵琶、胡琴、羌笛,而是刀剑、钩叉、戈戟。更可怕的是,它们并非歌女,甚至连人都不是,而是一大群人头人身、鱼鳞鱼尾的鲛人。

    那些亭台楼阁是真实存在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墙壁、楼顶、梁柱上全是长期被海水浸泡后产生的墨绿青苔。更有甚者,许多牡蛎、蛤蜊已经在地面做窝,将这里变作了一片海洋废墟。

    我已经误入鲛人老巢,根本没有退路,这种惊惧,犹如一场噩梦。

    “白画神,这是怎么回事?”我提气大叫,但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四周的鲛人齐声高叫。

    我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只知道必须狂奔出去,逃离这场噩梦。

    啪的一声,天空中忽然爆开了一支七彩旗花火箭,所有鲛人全都抬头仰望。

    我发力狂奔,向着火箭升起的地方冲去。身后不知有多少鲛人呐喊着追来,脚下则是湿滑的礁石、沙子,有时还会踩到某种扭动的鱼类脊背。

    终于,喊杀声远了,视线中出现了一艘木帆船。

    那船看起来十分熟悉,当我狂奔上船后,才发现正是从前幻象中出现过的挂着“齐”字大旗的那艘船。

    那披甲的将军仍然站在船头,双手扠在腰间,背对着我,向远处眺望着。

    他的脚下散落着一大捆旗花火箭,刚刚应该就是他救了我。

    “多谢,多谢。”我走过去向他道谢。

    “我有屠龙之术,你愿意学吗?”他低声说。

    我转到他侧前方去,发现他的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只有黑色的刀柄露在外面。

    “谁杀了你?”我的心猛地一沉。

    追兵并未甩掉,眼前这救命者又遭人暗算,可谓是祸不单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有……屠龙……术,你学,你必须要学……你必须要学,才能、才能成为真正的奇术之王,才能让这个世界不落在敌人手里。我……我必须教会你,我必须教会你……你必须学……”他拼命支撑,屹立不倒,但每说一句话,胸口就渗出一层乌黑的血水来。

    那短刀上一定是淬了剧毒,才会有这种可怕的结果。

    “我学,我学,但你得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你?”我连声答应。

    “双龙……夺嫡,双龙夺嫡,是我杀了我,是我……杀了我……”他说。

    毒药借着血脉上行,已经扩散到他的颈部。所到之处,皮肤全都变成了紫青色。

    我无法理解“我杀了我”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他必须情绪冷静,才能减缓毒药扩散的速度。

    “前辈,你不要说话,我先给你放血,毒血全清干净,才能活命。”我一边说一边撕开了他左臂上的护甲,找到腕部静脉,一口咬下去,顿时鲜血飞溅。

    放血疗法最早起源于印度,但现在已经成了全球通用的急救手段之一。我确信,只要将毒血引出,就能救他的命。

    “不要白费事了,双龙夺嫡才是大事……你必须学屠龙术,铁血屠龙,才是拯救中原的大计,你要……你要以我为戒,不要重蹈覆辙,必须屠龙,必须屠龙……”他终于支撑不住,左腿一软,单膝跪倒。

    “屠龙术”是现代文学中的一个典故,常用来比喻“毫无用处的大本事”。我在典籍中看过“屠龙之术”的名字,却想不出那种奇术究竟能用在什么地方。世上已经没有龙,也就等于说,该奇术永远都派不上用场,学与不学,没什么两样。

    那人腕上的伤口中不断溢出黑血,血流到船板上,又沿着斜坡向右,滴落水中。

    “年轻人,不管你来自哪里,上天把你送到这船上来,就是为了不让屠龙术失传……你记住,屠龙术的要诀,就是‘睥睨天下、视万众为刍狗’,拥有了这种无上霸气,才可能一拔剑决裂浮云,一挥手震荡九州。必须是霸气十足之人,才能领略屠龙术的真谛。你记住,将来总有一天,双龙夺嫡,不是‘我杀了我’,就是‘你杀了你’,就像现在,我没选择‘你杀了你’,才会落到‘我杀了我’的地步……记住了吗?记住了吗?要想不被杀,就必须反杀,毫不留情地反杀……春秋五霸,天下无双,每一个霸主都经历了‘双龙夺嫡’的艰苦抉择,战胜自己,就是霸主,被自己战胜,就是死尸……好了好了,我说完了,终于……说完了……”

    噗通一声,他的右膝也跪下,身子向前一扑,搭在船沿上。

    他腕上的血瞬间停止,一滴都不流了。

    很明显,此人已死,就死于那把淬了剧毒的短刀。

第371章 画中圈套(2)

    我茫然地背靠船沿坐下,眺望着前方乌沉沉的大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并没教给我屠龙术,而是告诉我一些相当混乱的概念。当然,在我看来,目前这些概念暂时还是与我无关的,因为世间无龙可屠,当今天下太平和谐,也不会发生“双龙夺嫡”这种事。

    “希望白画神已经完成了那幅画,希望……希望能顺利解决鞭指巷的事,希望红袖招能引诱闻长老入套,揭开铁公祠事件的真相,希望……”

    我希望发生的事很多,不希望发生的事也不少。譬如,我不希望红袖招是间谍,不希望黄金屋内再起杀戮,不希望燕王府八神将再给济南添什么麻烦,不希望燕歌行再玩什么鬼花样……尤其,我不希望镜室就那样彻底消失。

    “镜室一定会回来,唐晚一定会回来。”想到唐晚,我的心很痛,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有了笑意。

    她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孩子,一旦将她的影子刻在心里,就不会轻易地被其她人磨蚀取代。

    不知什么时候,我沉沉地睡了过去,就睡在自己的梦里。

    “大海之中一定有鲛人存在,航海者无数次描述过鲛人的样子,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鲛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哪怕它的名字里带着一个‘人’字。要想确保海上航行的安全,就得在全球范围内消灭鲛人,彻底清剿这一邪恶物种,让百姓永远没有后顾之忧。”在梦里,我反反复复地这样告诉自己。

    野史上,很多人利用过鲛人助力海战,但他们只是将鲛人视为奴隶,死亡再多,也毫不可惜。翻看“风尘三侠虬髯客”这段历史,大家就能发现明显的“鲛人海战”的记录。关于“鲛人是敌是友”的问题,古人早就有了定论——“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所以说,鲛人是人类征服大海的最大威胁和障碍,早一天清除,人类就少受一次损失。

    我睡在自己的梦里,也醒在自己梦里。

    梦醒,我就看见了唐晚。

    她就站在绿树白花的篱笆前,树是倒垂柳,花是白蔷薇。意外的,她左手中提着簸箕,右手中握着笤帚,正在打扫飘落于地的凋零花瓣。自从认识她以来,我们过的一直是颠沛流离、惊险不断的日子,从未有这种清扫落花的闲情逸致。

    我望着她,不敢出声,生恐一出声就惊散了这样的好梦。

    “知道你醒了,我沏了上好的梅子茉莉茶,就在厨房的桌上。”她说。

    那真的是唐晚的声音,自从镜室一别,许久没听到了。隔一日已是三秋,这隔了数十日,就像分离了几十年一样。

    没开口,我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

    “看你,哭得像个孩子。”唐晚放下簸箕和笤帚,双手扶着篱笆,轻声叹息。

    月光照着她的脸,眉发皆为银色,仿佛月宫中的仙子一般。

    “每个人在某个时刻,总会哭得像个孩子,但这是没有意义的。一个真正的男人,只会流血,永不流泪。天石,如果我是你心里最柔软的一面,就封上它,永远地封存,彻底变得坚强起来。唯有心如铁石,才能破壁向前,不是吗?”唐晚幽幽地说。

    我知道自己应该坚强起来,但唐晚与别的女孩子不同,因为她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

    “我以为大家以后永远不会再见了,即使是在梦里。”我说。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即使强忍悲伤,又怎么能忍得住?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唐晚笑着,随口吟诵《长恨歌》里的句子。

    南唐后主曾经自解《长恨歌》:“长恨歌,即是歌长恨,人生不如意事,十之**,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后主已经死于牵机,一个不知奋进、只图安乐的君主是没有前途的,他写下那么多情意绵绵的诗词,却挡不住宋王虎狼之师。同样,宋徽宗、宋钦宗文采风流冠绝京华,也挡不住金人呼啸南牧马,花样京师,全变了断壁残垣修罗道场。

    我想到那些“悔不当初练刀剑”的古代君王,惕然自省,一挥手抹去了眼中的泪痕。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那是古代戏文、传奇小说里的情节,感动观众的同时,带来的只有江山倾颓、烽烟乱卷。英雄改变世界,庸人才会流连于小儿女卿卿我我的两人世界里。

    身为奇术师,我的感情世界里只能有“断、舍、离”三个字。

    我一跃而起,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仅有四柱、干草苫盖为顶的亭子里,四顾无人,皆是荒野。

    “我好了。”我说。

    一个“好”字,证明我已经从思念的深渊内挣脱出来,变回了原来那个洒脱不羁、笑看风云的我。

    “是啊,这才是我真心爱过的那个夏天石。”笑容绽放在唐晚的脸上,那笑容极其真实,但她整个人却变得单薄伶仃,飘忽不定。

    “唐晚,你还在那里?”我克制住激动的心情,淡淡地问。

    “对,这真是件让人无奈的事。关于镜室,没有人能洞悉其内部的秘密,连创造者都不能。我猜,造成这种失控局面的原因大概有两种,其一,创造者只是剽窃了前人的成果,诈称是自己创造了镜室,实际却不明白其中的奥秘;其二,创造者只是单纯制造了物理层面的镜室,而这种结构是具有‘自学习’功能的,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不断进化,最终失控。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大家都活着,活在一个不知过去、难料未来的世界里。”唐晚说。

    “会相见的,这不是结局,只是开始。”我说。

    我心里始终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江湖乱象丛生,战斗不断,看似已经到了烈火焚城、即将崩溃的时刻,但一切变乱,皆为序章——真正的江湖大混乱、大动荡、大恶化都在后面,此刻我们所见,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所以,即使我和唐晚分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对,我会撑住,会过去的。”唐晚说。

    我向前走,两人隔着那道半人高的篱笆深情地对视着。

    “如此,就已经很好了。”唐晚眼中盛着醉人的笑意,“我从蜀中迁徙到济南,为的是揭开五龙潭的秘密。来之前,心无旁骛,只为正义和信仰而战。后来,遇见了你,顿时觉得生命之中春暖花开,岁月流年锦绣灿烂。已经遇见,未曾错过,就是最好的安排。为此,我就该感谢上天的恩赐眷顾,不是吗?”

    我笑着点头:“没错,这样的遇见,总算让我们相信世上有最美的爱情。如此甚好,再无遗憾了。”

    “天石,把我未竟的事业继续下去,五龙潭下一定藏着巨大的玄机。你想想,济南七十二名泉中,再也没有像‘五龙’这种别具深意的潭名了。古人留下这个名字,就是在刻意告诉我们,潭下定有五龙踪迹。”唐晚说。

    我恍然惊觉,那中刀而亡的将军要教我的正是“屠龙术”。世间先有龙,而后有“屠龙术”。世人以为世间无龙,才嘲笑“屠龙术”无用。假如五龙突现人间,这“屠龙术”岂非是最重要的奇术之一?

    “好,我去。”我点头答应。

    唐晚伸手,恰好接住一朵从高处飘落的白花。她轻轻一吹,那白花就飘过了篱笆,向我飞来。

    我伸手要接,却接了个空,那白花向下坠落,跌入草丛深处。

    “可惜,那么干净纯洁的一朵花,落了地,就被泥土玷污了……”我略带歉意地低语,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朵落花。

    再抬头,所有篱笆草亭、绿树白花都没有了,四下里只剩无边的荒原。荒原之上,又有坟茔无数,如一个个扁平的土馒头,掩映在枯草之间。

    我心里没有任何悲伤,因为唐晚的出现,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即使有些人牺牲于战场,那也是死得其所,后来者应该以他们为榜样、以有这样的好战友为荣,而不是哭天抹泪消磨了斗志。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斗,每个人都有可能死于中途。官大娘可以死,楚楚可以死,那么唐晚就可以死,我也可以死。

    死,并不可怕,就当是黄昏时喝了酒就上路,独自穿行于黑暗的夜路。再长的路总有尽头,即使死了,十八年以后还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不是吗?

    我爱唐晚,但这并不代表我要为她的“死”而自杀殉情。我们是茫茫海上的两只船,去往同一个方向。如果一艘船沉没,那么另一艘船就必须更勇敢、更坚决,带着两艘船的使命奔向目的地。

    “如此,甚好。”我眼中没有泪水,只剩冷静与刚毅。

    “如此,甚好。”有人低声重复我的话。

    那是白芬芳的声音,那声音就响在我耳边,带着无比的钦佩之意。

    我睁开眼,先看见她的脸。我们两人的身体相距只有一尺,而彼此的鼻尖却几乎要抵在一起。

    她在看我的眼睛,我能从她的眼珠上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

    “我看到了一切。”白芬芳后退,垂下手中的画笔与调色盘,“再好的笔、再强的画技,只怕也画不出夏先生你的内心世界。那是一口深潭,深有万丈,不可窥察。如果有人失足坠落其中,终其一生,都无法脱身。”

    她缓缓地转身,望着连城璧、夕夕、红袖招三人,后面的话明显是说给她们听的。

    与从前不同的是,我经过了这个连环长梦,再想到“唐晚”的名字,心里不再苦涩难当,而是用这个名字给自己取暖,为自己打气鼓劲。

    “为了唐晚,为了那些已经死于济南的奇术师,我夏天石绝不能有一分一秒的懈怠。所有人在天上看着我,我不努力,愧对那一双双雪亮的眼睛。”这就是我现在想到的。

    “善泳者溺于水,我水性不好,所以无需白画神操心。”连城璧说。

    夕夕捂着嘴浅笑:“是啊是啊,自己的水性到底怎么样自己都很清楚啊?没必要害别人担心。夏先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我一开始就知道,白画神现在说的,都是好听的废话、无用的套话,嘻嘻……”

    她们都很聪明,既能听得出别人的弦外之音,又不肯在语言上吃亏。

    如果唐晚在场,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世上的好女孩虽多,像唐晚那样沉稳、大度、坚韧、睿智的却再没有第二个了。

    白芬芳摇头冷笑:“你们哪——你们哪,根本不了解夏先生在想什么。这场比拼,还没开始你们就输掉九成了,拿什么跟唐晚小姐比?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真是羡慕唐晚小姐,她一个人就独占了夏先生的心,其她人,只怕要排在三千零一之后喽……”

    她说得很对,唐晚的确已经独占了我的心,就像我感情世界里的月全食那样。她在,我的世界月华如水;她不在,我的世界黯淡无光。

    连城璧、夕夕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白芬芳。

第372章 画中圈套(3)

    “看那幅画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红袖招最迟开口,却避开了白芬芳在感情问题上的挑战,把话题重新拉回来。

    壁画已经补完,那龙形怪物栩栩如生地跃然壁上。

    经历了噩梦后我才知道,它并非孤立于壁上,壁画暗处皆是它的党羽,这壁画本来画的就是鲛人巢穴。

    看画的人以为人为刀俎,妖为鱼肉,可以一拥而上,在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轻松地“除妖杀怪”,殊不知,那里是怪物的主场,盲目进击,最终命运只能是折戟沉沙,成为海中亡灵。

    “白画神,神笔不愧是神笔,你已经画出了我梦中所见的真实场景。”我由衷钦佩,向白芬芳拱手。

    我相信,看见这幅画的人对龙形怪物的认识要更深刻一些。

    “夏先生谬赞了,如果只让我画‘眼中之相’,我岂能画得了这么神完气足?我相信,夏先生已经达到了‘心中之相、脑中之相’,以后必定能达到‘眼中无相、心中有相’的至高境界——昔日吐蕃国大国师鸠摩智天赋异禀,能够在五十岁时练成‘无相神功’,又在七十五岁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练成了‘小无相神功’,可惜旋即走火入魔,所有成就毁于一旦,其人也郁郁寡欢,心灰意冷,自挂于西北昆仑山天柱峰而亡。夏先生,我阐述这段历史,并非是诅咒你,而是觉得奇术领域广袤无垠,任何人都不可能无限精进,还是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的。如果像鸠摩智大国师那样一味地求精、求快、求高,最终结果,只是春秋大梦一场。白某人有自知之明,也只能看到这些,在夏先生面前班门弄斧,失敬,失敬了。”白芬芳一边说一边叹息。

    她说的那些江湖典故是发生在两宋时期,有史可考的奇术师之中,鸠摩智绝对算是个奇才。他是吐蕃人,原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中原奇术,但凑巧获得了文成公主远嫁松赞干布时带去的一箱子古代典籍,而那些典籍就是隋唐时代第一奇术师混世魔王程咬金留下的。在语言文字存在巨大障碍的情况下,鸠摩智自学汉语、梵语,完全领悟了典籍中的深意,遂在二十年内快速练成“无相神功”。这样的神速,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段野史曾被著名作家编入小说中,风行海内,成就“新武侠小说鼻祖”之名。那些捧着小说读得如醉如痴的读者们并不知道,鸠摩智并非杜撰出来的人物,而是奇术领域中的绝顶高手。

    时无英雄,遂令竖子成名。

    正因为鸠摩智那样的大行家因不知节制而功亏一篑,才令两宋、元、明、清几个朝代里的奇术师竞相自封为“天下第一”,并造成了中原奇术师眼高于顶、各自封王的乱象。

    如果鸠摩智还在,如果“无相神功、小无相神功”没有失传,那么普天之下,又哪来那么多自封的“奇术之王”呢?

    这一刻,白芬芳教会了我很多,也让我的眼界再次豁然打开——“领悟‘无相神功’,才能在奇术领域走出一条新路来!”

    “多谢。”我向白芬芳深深鞠躬。

    古人有“一字之师”,而她算得上是我的“三字之师”。她在此时此刻提到“鸠摩智”之名,正是对我未来追求方向的最大启迪。

    “客气,客气。”白芬芳还礼,也向我深鞠一躬。

    画已经完成,连城璧、红袖招是见过那幅画的,凑近来看,频频点头。

    “这是一个圈套。”白芬芳退后一步,右手伸到我背后,在我背上快速地写了上面几个字。

    我无声地回头,她继续用“唇语”跟我通话:“闻长老是诱饵,有怪力被画吸引,杀入画中,与闻长老一搏。那怪力盘踞鞭指巷已久,我与闻长老几度谈判,才达成协议,合力除之。怪力凶猛,已杀燕涂鸦。稍后,你不要动,全看闻长老发力。”

    燕涂鸦死于怪力,这是几十分钟前发生在眼前的事。那怪力来去无踪,煞是诡异,根本无法抵挡。

    我微微点头,表示已经明白白芬芳的意思。

    “画是好画,但不应该放在这里,你们说呢?”红袖招大声说。

    连城璧反问:“按你说的,应该放在哪里?”

    红袖招回答:“这样的好画,至少也应该放在上面的咖啡馆里,让更多人看到。白白放在地底,岂不是浪费了白画神的神技?”

    我缓步后退,目光紧盯影壁墙的方向,提防那怪力突然闪出来。

    白芬芳与闻长老合作是无奈之举,但也是最正确的选择,在这种诡秘力量面前,奇术师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平安涉险。如果一味地自立山头,老死不相往来,那么就会被怪力各个击破,死无葬身之地。

    “哐、哐、哐”,黄金栅栏又被那男孩女孩拼命撼动,发出单调而急迫的噪声。

    我和白芬芳都没动,连城璧和夕夕只向那边看了一眼,就没再理会。

    “我去看看。”红袖招大步走向黄金囚牢。

    那里关的是闻长老的情人和儿女,同为丐帮中人,她去探视,合情合理。

    “夏先生,接下来该做什么?”夕夕问。

    我摇摇头:“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

    蓦地,囚牢最边上那一间里发出凄厉的嘶吼之声。

    连城璧和夕夕几乎同时抬手,一下子堵住了双耳。

    那是一个女人在叫,但发出的不是人声,而是一种半人、半兽、半鬼、半妖的混合声,刺耳之极,难听到令人几欲呕吐。

    “放我出去……放我……天地之间,吞噬者为大……天地之间,吞噬者为大……放我出去,海上乘风劈浪……大海是我家,放我出去……”那声音每说几个汉字,中间就夹杂着各种奇怪的语言,不是英语、日语、法语、德语或者俄语,也不是常听见的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人声,而是某种、某几种兽语。

    “哐、哐、哐、哐”,男孩女孩摇撼黄金栅栏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整个黄金屋内都被这种噪声充斥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夕夕一边问一边跨到我这边来。

    连城璧也紧跟着过来,我们四人站在一起。

    “不要动,都不要动。”白芬芳沉声告诫。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那女子大声狂笑起来,并且大力地撞击栅栏,发出比先前的“哐哐”声更响十倍的“轰轰”声。

    笑声之后,女子突然叽里咕噜地连说了十几句话。

    “是梵文,意思是——良田化为沙漠,大地变为沼泽,所有生灵,蜕化为鱼,永生受鲛人奴役。天降暴雨,地涌黄泉,大风大雨,绵延三年。此咒语,奉东海‘鲛人之主’圣谕,所到之处,无人不从。后面还有,不过已经不是梵文,而是一种类似于——”夕夕快速翻译着那些怪话,但最后那些声音,不必她打比方,我们也听得出来了。

    那是一种深水中的大鱼连续吐泡泡的声音,类似于“咕噜咕噜噗”这样的动静。

    ‘她说她是鱼,终生效命于‘鲛人之主’。谁敢妄动她一指,将来就会遭千刀万剐而死。”夕夕继续翻译。

    “哐啷”一声,黄金栅栏被撞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长发女子随着栅栏一起跌出来,在地上连滚了七八次,随即一跃而起。

    我双臂一张,将三个女孩子挡在身后。

    那女子没有丝毫停留,向着这边大步走来。

    她的脸很白,五官十分标致,再配以长发、细腰、长腿,应该是个很标准的美女。如果她没有发出刚刚那种疯狂吼叫的话,任谁都不会怀疑她的身份,只会把她当做普通人。

    “退,由她。”白芬芳在我耳边低语。

    我护着三人后退,任由那女子走到壁画前。

    “你在里面,这幅画就能挡住我?我说过,你对我做过什么,我就要十倍、百倍地还你。奉‘鲛人之主’圣谕,取你狗命,哈哈哈哈,取你狗命……”女子再次狂笑起来,双手齐出,在那壁画上疯狂地抓挠着。

    那件黑袍的袖子极长,所以当她走过来的时候,我并没意识到她的十指有问题。现在,所有人都看到,她有十根猫爪、虎爪一般的手指,指甲极尖,并且带着白花花的倒钩,抓挠之力巨大,几下就将白芬芳补好的壁画抓得面目全非。

    “我在这里,你来吧,做个最后的了断。”闻长老再次出声。

    女子抓挠壁画的动作更急,爪子与石壁接触之处,不断闪出点点火星。

    “有没有什么办法?”我问。

    白芬芳来不及回答,只是从我肩膀后面伸出头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子。

    “还有一分钟,石壁就被突破,她就会冲进去,变成闻长老的瓮中之鳖。我们再等等,我们再等等。”白芬芳说。

    我望向红袖招,她已经躲在影壁墙后面,暂告安全。

    “夏先生,情况有些不妙——”白芬芳刚说了这几个字,那石壁就轰然碎裂,女子身上的黑袍一闪,她已经冲入石壁里面去。

    “时间不对,闻长老只怕还没做好准备!”白芬芳气急败坏地低叫。

    我毫不犹豫地冲向石壁,紧跟那女子,从洞口钻入。

    石壁后面是一个锥形的山洞,越向里去,四壁尺寸就收缩得厉害,跟进二十米之后,我的头顶就碰到了石壁。幸好,那女子也停在前面,无法长驱直入。

    向山洞尽头看,一点灯光之下,一个人屈膝斜卧着,似乎正是闻长老。

    从这边到闻长老那里,至少还有二十米。再向前,山洞的高度缩减到一米,宽度则只有六十厘米左右,即便是一个偏瘦的儿童都很难轻松潜入了。

    “我在这里等你,来吧,来吧。”闻长老在前面叫。

    现实情形是,女子因形体所限,不可能再前进。除了后退,别无办法。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她霍地转身,双手张开,撑住石壁,死死地盯住我。

    我反应极快,立刻飘然后退,与她拉开距离。冷不防,我身后洞顶落下一道玻璃闸门,卡死了我的退路。

    “好了,好了!”闻长老的声音传来,不过是在我身后,也就是那玻璃闸门的外面。

    如白芬芳所说,这的确是个圈套,但我也是被这圈套算计的猎物之一,与这疯狂女子的命运没什么不同。

    我回过头,就看到了目光深邃、面带微笑的闻长老。

    “夏先生,你果真是个好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种胸怀与情怀,别说是小小的济南江湖了,就连中原、全球的江湖都算上,也找不出几个你这样的好人。不过,好人通常都是短命的,你活到二十几岁,已经很不简单了。这一次,你肯定是在劫难逃了,所以我也做个好人,跟你好好地把以前的事情捋一捋,免得你将来死不瞑目。”闻长老悠悠地说。

    他的身后也有玻璃闸门,已经将石壁后的洞口牢牢封住,外面的人干着急,进不来。

    这场乱局到了最后,真正获利的只有一人,就是闻长老。

    “这里是不是‘蟹脐’,你隐居修行的地方?”我问。

    我隐约意识到,石壁一破,不仅仅是物理门户打开,而是敞开了一扇思维意识上的大门。我太躁进,没能及时停住,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眼前这个锥形通道上横向布置了无数玻璃闸门,通道四壁又贴着大量的玻璃镜片,造成了我们身在万花筒中的奇特效果,稍一动作,四周便有数百个“我”在移动。

    “是,也不是。”闻长老先点头,又摇摇头,“我的确在追寻‘蟹脐’,那才是我最终栖身的目的地。这里相当于‘蟹脐’,却不完全是。你跟那疯女人困在这里,一定会产生许多有趣的变化。为了活命,你也会全力探索‘蟹脐’的存在。到时候,那秘密也许就能换回你的命。好了,别耽误时间,你可以开始了。”

    那女子没有进一步的疯狂举动,只是呆呆地立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我心中惴惴不安,因为她之前表现得那么疯狂,连黄金栅栏都撞掉了。

    “我在哪里?这是哪里?是锦缠街小青篮子巷吗?”她忽然开口。

    这应该是她本来的声音,既不高亢撕裂,也不沉闷嘶吼,而是平和温柔,与普通女子无异。

    锦缠街是济南的地名,而小青篮子巷以出产手工竹篾花篮闻名于济南,曾被誉为“手工艺品一条街”。

    “你清醒了?这里不是锦缠街,而是鞭指巷。”我低声回答。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的父亲呢?他的老寒腿好了没有?我母亲呢,她不是一直都躺在医院里,胃里的瘤子怎样了?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她冲到我这边,举起双拳敲打着玻璃闸门。

    那道门是防弹玻璃制成的,别说是赤手空拳了,就算有锤子、手枪都未必能轻松破坏掉它。

第373章 蟹脐之内的长考(1)

    我确信这女子已经恢复正常,脱离了那种疯狂力量的控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歇一歇吧,没用的。”我说。

    女子不听,用力捶打玻璃,直到砸破了双拳,玻璃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花,斑斑驳驳,如同下了一场乱红纷纷的雨。

    “好了,歇一歇,别白费力气了!”我抓住她的双臂,强制她停下来。

    闻长老在玻璃那面看着这一切,嘴角衔着冷笑,一言不发。

    他的面相极为奇特,法令纹极长、极深,一直延续到上嘴唇的边缘。

    相书上说,有这种法令纹的人“掌权必死”,意思是说,这类人常常处心积虑上位,但命中却没有高官重权,无法承载爵位。一旦掌权,不出三日必死。

    相术口诀中的“法令纹长过人中关,加官进爵只活三天”指的就是这种面相。历史上有“王宝钏十八天连过十八个新年而死”,也是这类案例的佐证。

    “小夏,很抱歉,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诱捕她。至于你,只是意外收获。现在,你可以帮我想一想,真正的‘蟹脐’究竟在何处?或者,神相水镜在何处?”闻长老掩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一边说话,嘴角一边极力上翘,与那两道过长的法令纹形成“铁锚入海不见阴阳”之相。

    他露出这种极度晦气、惨死无地之相,恐怕命不久矣。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不知对这女子做过什么,竟然让她疯狂如斯?

    “闻长老,你没感觉出来情况不妙吗?”我问。

    闻长老摇头:“是吗?谢谢你提醒,但我感觉很好,没什么不妥。很多人说你具有‘奇术之王’之相,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想必能在这种极端环境中替我找到‘蟹脐’。我按照古书上记载的方法建造了这锥形空间,但却没有办法突破最后一层障碍。刚才,我利用光影传声装置,假装隐身于‘蟹脐’,你真的相信了吗?”

    我苦笑一声,轻轻点头。

    刚才我真的相信闻长老是藏于“蟹脐”之中,毕竟那是上古神话中真实存在的一种奇术。只是,我没想到闻长老自欺欺人,不知“蟹脐”而假装身在其中。这种伎俩,实在无耻之极。

    “还有,你一直都在追查我的身份,到底是为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为什么对我的过去那么感兴趣?”闻长老贴近玻璃,死死地盯着我。

    能够控制他之前,我永远都不会说出真相,那样毫无意义,只是庸人空话。

    “不,你错了,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取得‘魇婴之术’的秘密。或许,你需要一场盛大的祭祀——必须获得童男童女两种活祭祭品?又或许,你的图谋超过所有人,已经大到别人无法猜测的地步?闻长老,对我而言,你始终是个谜。”我不动声色地掩饰,绝对不让他看出我的底牌。

    闻长老又定定地看了我十几秒钟,忽然仰头大笑,双手在玻璃上乱拍着,笑得眼泪直流。

    “愚蠢,愚蠢,愚不可及,蠢不可及……哈哈哈哈,小夏,我该怎么说你呢,你真是既聪明又愚蠢……像你这样的毛头小子根本不该卷入江湖大佬们的游戏中来,你问的都是些大废话。大佬们要玩乾坤争霸的游戏,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跟十六亿百姓有关吗?需要经过十六亿百姓的同意吗?不不不,根本就不需要,那是上层大佬的游戏,他们都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不是你这样的无名小卒能理解的。你看到、听到、想到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永远都接触不到上层,永远只是地下的蝼蚁而已。在丐帮,长老以下皆为蝼蚁,仅供驱驰,一无所得。你呀,看得太远,想得太多了,我劝你一定要记住‘望山跑死马’的古训,但这一次,你恐怕没有活着出去的机会了。”闻长老的话如此狂妄嚣张,果然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

    从这女子恢复清醒开始,我就隐约有种预感——闻长老要倒霉了。

    之前,女子疯狂地破坏石壁,一看就知道是邪祟附体。如今,她清醒了,邪祟不在锥形空间之内,唯一的答案就是留在了外面,跟闻长老在一起。

    “你对她做了什么?”我指着那女子。

    “她只是傀儡。”闻长老毫无顾忌地说了实话,“任何奇术都需要媒介、载体去执行,所以,将一个活人变为无知的傀儡,就是最安全、最省力的方法。富士山幻戏师门派擅长豢养伥鬼,我这一派则擅长制造傀儡,忘记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了——幕府时代镰仓大将军二十五代子孙镰仓机也就是我。记住这个名字,镰仓机也,轮回之后,或许还能找我报仇,哈哈哈哈……”

    我、连城璧、夕夕果然没有猜错,间谍来自于扶桑镰仓氏的后代,但不是红袖招,而是闻长老。

    闻长老的大笑并未维持多久,一股看不见的大力猛地从洞口涌进来,将他扑倒在玻璃闸门上。

    那力量如此巨大,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闻长老挤压得身体变形,平展展地横铺在我面前。

    “呃……救……救……”他拼尽全力,才艰难喊出了这三个字。

    当他开口说话时,肺部空气排出,肋骨马上收缩,连续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很可能已经全部骨折。

    此刻,他的鼻梁被压得缩回去,与两侧颧骨并在一起,犹如滑稽戏中的小丑,靠着*自己的鼻子逗乐观众。

    那看不见的巨力曾摔死过燕涂鸦,现在再次回来,绞杀闻长老。

    我后退一步,看着濒死的闻长老。

    如果有办法,我当然愿意救他,因为他是黑衣人之一,很有可能告诉我铁公祠事件的真相。可是,我没有办法,就算打破这防弹玻璃闸门,也无法对付那看不见的巨力。

    闻长老盯着我,两颗眼珠逐渐向外凸出。

    相术是不会骗人的,自古至今,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表明,相由心生,相由命生,有其相必有其命,有其命必有其相。

    闻长老虽然是丐帮大佬,却对相术一无所知。否则的话,他一生谨言慎行,低调做人,应该能够避开命相中的死结。

    现在,他的死期到了。

    接下来的时间,一分一秒都非常难过。我转过脸,不看玻璃外面,但耳中却连续传来闻长老身体内的器官连续爆裂的声音。

    他是活生生地被“挤”死的,完全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如果他一直躲在伪造的“蟹脐”中,岂不是就能避开一劫?

    “啊呀!”蹲在一角的女子突然尖叫起来。

    她一直背对玻璃,此刻不知怎的,突然原地旋身,紧贴在玻璃上。

    “我……救救我,救救我……”她凄惨地连声叫着。

    当她被玻璃外的巨力吸住后,率先被撕裂的就是衣领,而后颈下赫然露出一朵黑色樱花。

    她是闻长老操控的傀儡,不值得可怜。

    扶桑忍术中有太多“怪招、邪术”,完全违背人性,此种“傀儡术”就是其一。早就有中原奇术师指出,扶桑“傀儡术”借鉴了湘南的“赶尸术”,是一种害人害己的邪术,一旦遇到这类忍者,人人得而诛之。

    闻长老的死,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结果。

    转瞬之间,那女子被巨力吸干,剩下的衣服颓然落地。

    我很清楚,巨力的第三个攻击目标一定是我。

    最初,我像是站在一只巨大的排气扇面前,体表感受到那种若有若无的吸力,但这时候我还能马步站稳,与吸力对抗。接下来,吸力瞬间增大,令我踉跄向前,扑倒在玻璃上。

    我喘不过气来,每次想吸气的时候,鼻子、嘴边的空气都被那巨力抽走,很难吸进肺里。只坚持了十几秒钟,我就濒临窒息。

    “难道这就是我生命的结局?大哥的仇人还没找到,只不过刚刚看着闻长老惨死,至少还有十几名黑衣人逍遥法外……我死了,夏氏一族就全军覆没了,不能这样,我不能死,我必须活下去,直到重振夏氏一族风光。我活下来,不是为自己而活,是为大哥、为夏氏一族所有的先辈们活着……我不能死,吸力再大,总有趋避的方法。坚持下去,一定坚持下去,坚持下去……”

    我艰难地咬破了舌尖,满嘴皆是血腥气,但这只能让我清醒,却不能助我摆脱那巨力的牵引。

    “一定能想到办法,是了,‘蟹脐’——如果能如闻长老所说,找到‘蟹脐’,就能摆脱世间一切困扰,得以独善其身。法海僧在青白二蛇、四海水族的追杀之下,仍能够全身而退,永垂不朽,正是找到了生命中的‘蟹脐’,将须弥山一样的身体藏身于芥子大小的‘蟹脐’中。我也能,我也能找到……”

    我连续咬了十几次舌尖,全靠着这种自虐,才勉强保持清醒。

    现在,我全身紧贴在玻璃上,无法挪动分毫。那巨力是看不见的,但我能感觉到它。它像一只体型庞大的狰狞怪兽,持续发力,要将我吸为人皮。

    死神正在逼近,我感觉自己的性命就像一根绷紧了的琴弦,或许再加一点力量上去,这琴弦就瞬间崩断。

    “不能死,我不能死,为了夏氏一族,我不能——”我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在心底呐喊。

    濒死之际,此前经历过的事全都浮上心头。我记起了铁公祠那一夜,眼看着大哥被虐杀,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最后成了遁入湖水中的逃兵。

    现在,大哥消失,只剩我活着。这种活,也可以称之为“苟活”。如果我够血性的话,那一夜就应该跟大哥同生共死,轻生重义。

    “如果死了,也就可以去九泉之下见大哥了。那反而会轻松不少,至少不必背着沉重的心理包袱活着,一切都放下,一切都放弃,也是一种办法。唉,放弃吧,真的太累了,放弃吧……”我的意志力正在被瓦解,咬过十几次的舌尖也变得麻木,再咬下去,只感到血腥,精神却依旧萎靡不振。

第374章 蟹脐之内的长考(2)

    “转,转起来,转,让你手里的乒乓球转起来——打起精神来,练不会,不准回家吃饭!”一个老男人的喝斥声响在耳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努力地振作精神,依稀记得,那是小时候教我们打乒乓球的少年宫老师,一个姓童的省队退役球手。

    “转,只要球转,对方一上板就飞——小石头,你他妈的在想什么?让你手里的球转起来,内旋、外旋、侧旋、上下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让球转起来,让对方接不起来就对了!快点,快点,少他妈偷懒,练不会谁也不准回家吃饭……”

    印象中,童教练是“棍棒底下出人才”的坚定执行者,我们在台前练球,他拎着根两尺长的竹竿在后面盯着,谁稍稍偷懒,他就一竿子抽过来。

    就是在那种紧逼之下,我学会了旋转发球,由腰间发力至肩头,再从肩头至肘弯,从肘弯到手腕,从手腕到手掌、手指、球拍上,把乒乓球快速搓出去,无论对方采用那种接球方式,乒乓球都会沾板就飞。

    “转起来,借力摆脱!”我忽然找到了脱身办法。

    我艰难地将手腕、脚腕挺直,然后以腰腹部为圆心指点,费力地顺时针挪移身体。

    这个平时简单到极点的动作,此刻却无比费力。

    我用力咬着舌尖,迫使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

    当我转完第一圈的时候,脑海中又浮现出小时候一群孩子去结冰的卧虎山水库上溜冰的事。普通玩法已经满足不了我们的热情,后来我们会先让一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冰面上,另外四人分别拽住他的手脚,让他在冰面上飞旋四五圈,然后将他扔出去。被扔的人像个陀螺一样,能够连转二十几圈、滑行二十多米才停住。这种玩法,带给我们更多的快乐。

    “转起来,这没什么难的,就像……溜冰,转起来吧,转起来,嗨起来,跟死神赛跑……”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脑子、身体都已经麻木了,只剩一个心思,那就是——转起来。

    最后,我果真变成了陀螺,在玻璃板上旋转着,忘记了时间和空间,一圈又一圈地转动。

    不知转到多少圈上,我听到“啪嗒”一声,似乎就是性命的弦崩断的声音,然后就完全失去了知觉。

    在无知觉、看不见的情况下,我残存的意识感受到了大地的连续震动,伴随着“轰隆、轰隆”两声巨响。我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浑身都麻木了,想动都动不了。

    “或许,我已经死了。”我这样想。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不再背负任何重担,可以好好地睡一大觉,睡多久都不用醒。睡吧,就这样睡过去吧……”我告诉自己。

    沉睡了很久之后,我浑身轻松地醒过来,未睁眼,先惬意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四周死寂,无任何声响,跟我此前任何一次清晨醒来都大大不同。

    睁眼之前,我先大声嘲笑自己:“夏天石,死了就死了,有那么可怕吗?这一觉睡得真好,如果以后天天都睡得这么好,死也值了,对吧?”

    我很清楚,自己当然没死,如果死了,如何还能伸懒腰、说话?

    睁开眼之后,我发现自己处于一个狭小的石龛之内。石龛的尺寸仅有一米高、一米长、半米深,只能容我蜷缩着睡觉,就算醒了,也不能站立起来。

    这石龛开凿在万仞绝壁之上,向上、向下望去,全都是陡直的悬崖。向前看,则是茫茫云海,不见一物。

    我以为前面是虚空一片的,但向前伸手时,却被看不见的硬壁挡住。

    “我被封在这里了。”我无奈地低语。

    转头向两侧石壁上看,却见无数短短的斜杠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从上到下,无处不在,至少有几百行、几十万条。斜杠不是用笔写上去的,而是略略泛白,应该是某个人用指甲划上去的。

    我知道,被困者在没有钟表计时的情况下,总会用斜杠来记录自己被困的天数,一昼一夜就划下一条,直到脱困为止。当然,除了脱困,还有另一条路就是“困死”。

    “蟹脐。”这是我定下心来后想到的第一个词,而且笃信自己的判断。

    生命濒临死亡之际,我侥幸不死,借助于旋转之力逃离了锥形空间,抵达了闻长老说的“蟹脐”,一个理论上存在,但却无人找得到的地方。

    我振作精神,盘膝打坐。

    时间宝贵,我没有闲情自怨自艾,必须抓紧这段独处、自囚的时间捋顺生命里所有的事。

    我首先想到的是,闻长老一死,追查铁公祠事件的线索又断了,这是最大的失误。我几次进出鞭指巷,就是为了与红袖招联手,利用“癔症之术”控制闻长老,诱使他说出铁公祠那一夜的真相。人算不如天算,不但行动无果,反而导致闻长老被杀、我又被困。

    接着,我想到的是燕王府这支势力的动向。燕涂鸦一死,燕歌行一定会独揽大权,成为燕王府未来的传人。以他的为人,或许会将燕涂鸦的死记在其他人的账上,高举为燕十三少报仇的大旗,常驻济南,借机谋夺神相水镜。

    在这种变化中,我仍然可以相信连城璧,就像她仍然相信我一样。她和秦王会不肯屈居于任何势力之下,将来终归会与燕王府决死一战。

    那么,她要对抗燕王府,首先要对付的是八神将中剩余的七位。看起来,燕王府胜算极大,中原江湖无人能够稍挫其锋。

    我如果能脱困,一定要与连城璧紧密联手,成为牢不可破的盟友,彼此信任,永结友情——没错,我们之间只有并肩作战的友情,不会再有其它任何发展。任何时候,我心里只有唐晚。白芬芳说得没错,无论唐晚是死是活,都已经独占了我的心。

    白芬芳借助于“画梦之术”探索过我的内心,她连我的潜意识都读懂了,所以她才是真正了解我的人。

    “画神”白芬芳、“书神”是燕歌行麾下的两大高手,他们一个无所不知,一个无所不画,自始至终高瞻远瞩,提前预判出江湖形势的走向,为燕王府的每一步行动都树起了明确的路标。

    我希望连城璧能认清这一点,早早针对这两人伏下必杀的手段。

    另外,乱局之中,“鲛人之主”又成了一个巨大的变数。

    我极力思索自己看过的资料,把跟“鲛人之主”有关的片段全都集中起来。

    过去几年中,曾有名为《加勒比海盗》的系列电影风靡全球,情节奇诡,引人入胜。我仔细研究过该电影的剧情资料,很大一部分就是参考了中国古籍中对于“鲛人之主”的描述。当然,电影只是电影,为了吸引观众,不得不做出很多玄之又玄的设定,将鲛人、海盗、海怪、海眼、海门、海上阴阳通道等等与大海有关的奇闻异事全都“一锅乱炖”,最后弄了一个四不像出来。

    按我的思路,“鲛人之主”名为海上霸主,却有极大缺陷,因为它只能游弋于深海之中,不能到陆地上来。一旦遭到诱骗,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大海,就会成为别人的砧上鱼肉。

    当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刻意针对“鲛人之主”时,这海上霸主就岌岌可危了。

    在这里,我必须提到幻象中那独自驾船出海的披甲将军。他的目标是“鲛人之主”,却因为某种原因,死于淬毒短刀之下。

    “我杀了我、你杀了你”——这是他给我留下的两个不解之谜。

    那么,我同时也在思考:“为什么有人打‘鲛人之主’的主意?奇术师们生存、攻讦、纵横、驰骋的江湖不都是在陆地上吗?难道将来会有一场旷世海战?就像上世纪刚开始的甲午海战一样?”

    甲午海战是国家之耻,其案例过去屡屡被用于爱国主义教育。彼时,非船不快,非炮不重,非射术不精,非指挥不当,最大的问题在于,双方海军对于天时、地利的掌控。

    查阅甲午海战的分析资料可知,日军战船趁着潮汐上涌时高速狂攻,选择了中国战船上炮塔无法击中的死角。同时,海潮带来了无数海带,卷住了中国战船的水底转向轮,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战船都在被动挨打,连续被击沉。

    海军专家分析这个案例时,只会将惨败归结于船长指挥失误、水手操控生疏、炮兵懒于操练,指出的全都是表面问题。

    很多爱国的奇术师却从另一个角度剖析此战,指出日寇有可能操控了“鲛人之王”,借助“非人”的力量,抢占了战争的先机。

    纵观二战史就可以知晓,无论是珍珠港战役还是中途岛、硫磺岛、马来诸岛、越南湄公河沿岸发生的大大小小战争,只要是水战,日寇总能以少胜多,起死回生。

    所以,奇术师们百分之百相信,日寇与“鲛人之主”有着某种神秘的默契。或许,这也是美国太平洋舰队在二战后长期巡视大海的主因,他们不想重蹈二战覆辙,务求控制“鲛人之主”,以此将全球的海、陆、空控制权牢牢握在手中。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豁然开朗——“‘鲛人之主’是各方争夺焦点,‘神相水镜’是另一个焦点,两个焦点全都与‘水’有关。怪不得扶桑忍者集团大规模集结于本城,原来都是抱着必胜的决心而来。那么,接下来,只要围绕敌人的目标布局,就会一直占据主动。”

    “蟹脐”永远都只是一个托辞,代指一切可以供人不受干扰、深刻长考的空间。围棋高手的长考是最耗费精神的,所以最初的日本弈道高手才有“呕血局”出现,因过度耗神而当场呕血甚至一病而亡。

    唯有身处“蟹脐”这种独立空间之内,才令思考者的精神收放自如,不浪费一丝一毫。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得感谢闻长老设下的圈套,他想控制那神秘巨力,反而为其所杀,后来令我误打误撞,进入了“蟹脐”中进行长考。

    “闻长老死了,其他黑衣人应该都还活着。他们当年追索神相水镜,如果这目标没有达成的话,一定仍然贼心不死。下一步,只要我掌握神相水镜的线索,他们就会自动送上门来。”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看见黎明曙光的夜行者,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必全部歼灭黑衣人,为大哥报仇,给铁公祠事件划上圆满的句号。”我淡淡地自语。

    经历了那么多事,我的确应该做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无论任何时候,都能不动声色地进退行止,做大人物应该做的事。

    闻长老临死前,曾经叫嚣“只有大佬们才能玩江湖游戏”。他一定自诩为“大佬”之一吧,转眼间,他就带着他的大佬之梦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命中有时自会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闻长老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典型,足够令后人引以为戒了。

    长考之后,我以打坐姿势入睡,灵台清明,毫无杂念。这样的睡眠过程,一小时的体能恢复程度能抵得上平日的八小时甚至十二小时。

    一旦醒来,我立刻着手思考“童男童女献祭”事件。这件事的核心是“魇婴之术”,冰儿、闻长老全部死亡,丐帮这边应该会偃旗息鼓,再也不做这方面的尝试了。那么,已经被“魇婴之术”控制的秦公子呢?他的结局又是如何?秦王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连自己的儿子都舍弃了,这步怪棋究竟剑指何方?

    也许,我该跟秦王好好地面谈一次了。无论他要做什么,都必须是在不损害本城百姓利益的前提之下。否则,就是我夏天石之敌。

    第三度长考时,我想的是洪家楼教堂下的那些宋徽宗瘦金体符箓。符箓尽头,纠结为一点,细细思量,与闻长老设置的锥形空间有何不同?在古运兵道中布下那样的奇术阵势,一定也是有某种强烈的诉求。如果在这里能够抵达“蟹脐”,在那里也有可能做到吧?

    不知不觉中,我的思维焦点又落在红袖招身上。

    她与那幅吸人为皮的古老壁画之间,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我总是看不透她,即使她自称已经向我袒露心迹,我们之间仍然隔着一层淡淡的迷雾。

    “无论如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思来想去,还是要防着她一点吧。”这就是最后的定论。

    睡醒了便长考,想累了便打坐入眠,这样的过程重复了十几次之后,我心里所有的结已经打通,再也没有黑暗困惑了。

第375章 蟹脐之内的长考(3)

    在最后一次长考过后,我醒来时却不在石龛之内,而是埋在一大堆废墟之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我的身体上方有两大块钢化玻璃互相支撑,搭成了一个狭窄的窝棚,正好庇护住我,免遭砖石埋没。

    我匍匐前行,从乱石堆里爬出。

    时间大约是下半夜,四下无人,只剩路灯孤寂的光影。

    我辨别方向,发现自己站在趵突泉北路右侧,左边是乾元饺子城,右边则是一个小小的露天游乐场。

    以前乘坐41路公交车经过这里时,经常看见饺子城里高朋满座、笑语欢歌,也曾看见游乐场里开心戏耍的孩童和他们的家长们。

    此刻,万籁俱寂,饺子城黑着灯,游乐场里也空无一人。

    我跨过游乐场的围栏,坐在旋转木马上,一边掸着浑身的尘土,一边仰面沉思。

    进入、退出“蟹脐”的过程十分费解,没有任何踪迹可寻。这样一来,下次要想找到长考之地,就十分麻烦了。

    “或许是上天要我变得更聪明一点吧,才让我大难不死,留一条命下来。感谢上天,感谢上天——”我抬头向上望,正好有一颗闪亮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西南天空直奔东北。

    “做奇术之王,为国效力,为民众伸张正义,为大哥报仇……”那流星去得太快,我许到最后一个愿的时候,流星已经泯然无踪,消失于浩渺的天际。

    枯坐了半小时后,一辆巡逻车闪着警灯缓缓地开过来。

    两名警察跳下车,手按着腰间的橡皮警棍,谨慎地向我靠近。

    “干什么呢?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发什么愣?”一个胖乎乎的警察问。

    我斜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喂,兄弟,大半夜的,别想不开啊!有什么事,回家睡一觉就什么事都忘了,对不对?”稍微瘦一点的警察吆喝。

    我跳下木马,转身要走。

    两名警察前后包抄,将我拦住。

    “身份证给我们看一下,家住哪儿,电话多少?”胖警察耀武扬威地吆五喝六。

    我报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证号,顺便报了连城璧的电话号码。之所以如此配合,是我根本不想跟这两个警察废话。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巡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口角冲突。

    胖警察忙着在通讯机上查我的资料,瘦警察则打通了连城璧的电话。

    “一个姓夏的小伙子说是你朋友,他在趵北路小游乐场这里,能不能麻烦你解释一下?方便的话,你能不能过来接他一下?”瘦警察慢悠悠地说。

    “啊?什么——”平日沉着冷静的连城璧在电话那端暴喝一声,吓得瘦警察浑身一哆嗦,险些脱手把手机扔出去。

    “快把电话给他,我要跟他通电话,快——快——快——”连城璧一连声地吼叫着,声浪冲破手机扬声器,把胖警察都惊动了。

    “这……你这朋友有病吧?这么大声,吓唬谁呢?”瘦警察嘟囔着,把电话递给我。

    我只“喂”了一声,连城璧就已经泣不成声:“你真的没死,我就知道,夏天石没那么容易死……我已经把眼睛都哭瞎了,老天有眼,又把你送回来了。夏天石,夏天石……哈哈,你果然没死,我的直觉总是很准的,说你没死,就是没死,哈哈哈哈……”

    她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抒发感情,我只有耐心听着,连连苦笑,还得忍受着两名警察的白眼。

    “能不能过来接我?”我问。

    连城璧大笑:“我刚刚说过了,我眼睛都哭瞎了,怎么过来接你?刚刚打电话的是警察对吧?让他们送你,送到经十路、山大路交叉口的深浅大厦来。我在大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手机开着免提,两名警察听见了连城璧的话,气得直咂嘴。

    “喂,你这是什么朋友啊?大半夜的,叫她来接也不来?我们还得巡逻呢,你这——”胖警察叽叽歪歪,看样子是不想接活。

    我没理他,跳过护栏,直接钻进警车里。

    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我应该受到“护送回家”这种待遇。况且大半夜的,我也懒得在路边等出租车了。

    两名警察上车,先向总台汇报情况,然后掉转车头,向南前进。

    “要是前几天鞭指巷不出了那事,巡逻也不用这么勤了。半小时就得来回跑一趟,多烧多少汽油啊?再说,那边的地下爆炸是个意外,听说是煤气管道爆了,又不是刑事案件。唉,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明天早上还得到所里值白班,又摊上这么个半吊子小子和他的二子朋友,就算咱哥俩倒霉吧,倒大霉吧!”胖警察一边开车一边叨叨,满腹怨言,一肚子苦水。

    车子到了西门路口,向左一拐,上了宽敞明亮的泉城路。胖警察深踩一脚油门,车子立刻提速飞奔。

    我记起来了,失去意识之前,曾经听到过两次爆炸声,也感受到了大地震动。事实上,进入地底黄金屋后,我们两伙人都带着*。

    要想消灭那股巨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引发大爆炸。随之而来的,就是逃生者都以为我死于大爆炸,被深埋于地底了。

    本城地下全是蛛网一般的天然气管道,黄金屋一爆炸,百分之百引燃天然气,发生连环爆炸。所以,警方把这次意外归结为天然气泄露,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不想多事,只是转头望着窗外,任由两名警察发牢骚。

    “爆炸爆炸,前一阵东南角樱花别墅的大爆炸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呢,这西北角又弄出这么一档子事来,大案队的哥们都快忙死了。如果我是当官的,就赶紧到千佛山上去拜拜菩萨,多带点供品,多烧点香,求满山神灵保佑,保佑全城平安,风调雨顺,保佑咱兄弟两个能升职加薪,早把房贷还上……你说是不是啊兄弟?”胖警察说着说着,把自己给逗乐了。

    我无声地苦笑,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很多事是根本无解的。就拿樱花别墅和鞭指巷发生的这两件事来说,没有证据,没有证人,没有伤亡,没有死尸,只能当做悬案处理。有替罪羊就抓两只,实在没有,就全部搁置。

    “唯有奇术师,能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在心底默默地说。

    车过之处,皆是沉睡中的千家万户。此时此刻,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不设防之地。警察是抓贼的,也只能抓贼,做不了职权之外、能力之外的事,真正撑起保护黎民百姓战旗的,就只有我们这样的奇术师。

    奇术虽奇,但我们施术者的心却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唯有如此,才能靠着种种奇术,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诛杀番邦敌寇,扬我中华国威。

    车子行驶到天地坛街附近时,路口显示为绿灯倒计时,所以胖警察继续加油,务必要在倒计时结束前通过路口。

    这个时间段,泉城路上车辆极少,只有跑夜班的出租车零星出现。至少在我们这辆车通过路口时,四下里一辆车都没有,视野非常开阔,路上的灯光也非常明亮,绝对不会出任何交通问题。

    “嘎吱——”陡然间,胖警察来了个急刹车,一脚踩死,车子划了个半圆弧,死死地停在了路口中央。

    我的手一直把着车窗网上的扶手,所以遭遇紧急情况后,右手迅速发力,身体在车内呈半悬空姿势,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那瘦警察就惨了,急刹车之前,他正在查看随手携带的公务记录仪。车子一停,他的身体弹起来前冲,额头实打实地撞在前挡风玻璃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我的妈呀!我的妈呀,你他妈的弄什么呀?碰死我了,这下子碰死我了……哎呦我的妈呀,我毁容了都——”瘦警察惊天动地地抱怨着,刚刚坐下,就扭了一把车内的后视镜,照着自己的脸。

    挡风玻璃上留下一大滩血迹,足以证明,这一次他的伤轻不了。

    果然,我从后视镜里望着,他的额头、鼻梁、鼻尖、颧骨、嘴唇至少有七八个地方皮开肉绽,血流披面。这岂止是毁容不毁容的问题,如果撞得再猛一点,他当场就要工伤挂掉。

    “喂,喂,你他妈的打盹了是吧?你他妈的脑子短路了是吧?你他妈的故意的是吧?你他妈的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你他妈的害死我了……”每问一句,他就在胖警察肩上猛擂一拳,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否则胖警察也不会突然急刹。

    车外没有任何异样,向北看,珍珠泉宾馆那边空无一车一人,只有整洁的街道、生机盎然的花坛。唯一能动的,就是宾馆大门上方的彩旗正在迎着夜风飒飒招展。

    向南看,我能一直望见黑虎泉西路上的路灯,也能看到舜井淳和大厦顶上的霓虹灯广告牌放射出的七彩星光。再向南,泉城广场东部的浮雕长廊也隐约可见。

    在视线如此良好、一辆车子不见的情况下,胖警察找不到任何急刹车的理由,除非是他打盹睡着了,右脚无意识地踩了刹车踏板。

    我从侧面观察,胖警察非但没有打盹,而且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两颗眼珠几乎要向前凸出来。

    “说话啊你?哑巴啦?傻啦?”瘦警察还在吵吵。

    “别说话,闭嘴!”我在瘦警察头上猛拍了一掌。

    “你们……你们……你们有没有看见一匹马跑过去?”胖警察艰难地开口,胖脸上的肌肉全都僵硬成一大团,不停地簌簌抖颤着。

    “没有。”我立刻回答,防备那瘦警察再多嘴多舌。

    “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一匹高头大马横穿马路。不只是一匹马,马上还有人,一个军人。马的另一边,有一大队行人,正排着队过马路。我如果不急踩刹车,就先撞上那马,再撞上行人。你们说,我是不是该踩刹车?是不是?是不是?”说到最后,胖警察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如果真如他所说,有马、行人横过路口的话,他当然必须踩刹车,而且也必须刹住,免得酿成大祸。不过,我们眼前只有空旷的街道,连个马蹄子印都没有,又何来高头大马、成队的行人?

    “我什么都没看见,现在你告诉我,马和行人在哪里?”我沉声问。

    同时,我伸出右手,重重地按住了胖警察的肩膀。这个时候,给他支撑力量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胖警察抬起手,向车子的右前方指着。

    之前车子刹住时,在路口划了一个半圆弧,本来向东的车头变成了斜向东北。所以,他向右前方指,指的就是泉城路、天地坛街交叉口的东面人行道位置。如果有行人通过路口,就一定会走人行道。他这样指,证明不是随口胡诌。

    “那边没有人,你看清楚。”我低声回应他。

    “是啊,是啊,现在是没有人,但刚才驶入路口的一刹那,人行道上的确有行人,从北向南走。高头大马上的人穿着军装,看样子是押送这些人——”

    “你在说什么啊?讲鬼故事哪?”瘦警察怒不可遏,向后回身,给我打开了车门,“下车下车,自己打出租车去你朋友那儿吧。碰见你真是晦气,刚才就不应该管你。走吧走吧,我得先去医院缝针。哎呦,疼死我了……”

    我没有坚持,而是顺从地下车。

    他撞成那样,的确应该马上去医院。我既然帮不上忙,也就不要给人家添麻烦了。

    “走,快走,去中心医院!”瘦警察气得嗷嗷乱叫。

    胖警察发动了车子,刚刚挂档要走,突然又是一脚急刹,把头伸出车窗,向着我大叫:“他穿的是军装,穿的是……是……是日本军装!天哪,他穿的是日本军装!”

    这一次,车内的两人大概都觉得太离谱了,竟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的笑声冲散了街上的诡异气氛,也感染了我。我们三个同时大笑,彼此指着,都在为刚刚的意外而纵声发泄。

    鬼故事并不可怕,只有胆小的人才会被这种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吓住。就像刚才,胖警察说的任何一个元素都不可能成立。

    大队行人——根本没有,因为这是在凌晨三点钟,即使有行人,也最多不过三两个,全是从芙蓉街夜店里出来的浪荡子。

    高头大马——不可能,市区全都是楼房,禁止养马,也无处养马。济南北部靠着黄河岸边有不少马场,但里面养的都是新品种小矮马,体型跟大型犬差不多,不可能称之为“高头大马”。

    穿军装而且是日本军装的人——简直是天方夜谭。本城是全国独一无二的“抗日之城”,别说是穿着日本军装满街乱跑了,就是偶尔有不懂事的孩子举着小日本太阳旗上街,也能被好事者打得满地找牙。在这里,日本人不受待见,任何跟日本扯上关系的东西,都会犯忌,其中也包括日本车在内。这条街是“天网”监控的重点路段,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敢骑着马上路,早就被指挥中心看到,派人拦截拘捕了。

    说一千道一万,刚刚的一切可以归结为一点,那就是胖警察看手撕鬼子电影看多了,猛然间眼前出现了幻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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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术之王介绍:
中国奇术永相传,强中更有强中手,年轻的夏天石肩负为哥哥报仇的重任,在相术领域中艰难求索,由最普通的“眼中之相”到达“开天眼、天眼通”,最终抵达“有心之相、无心之相”的终极阶段,领导新一代的奇术师们全力对抗黑暗势力“七王会”以及日本忍术联盟“一刀流”,最后终于凭借通天奇术奇术之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奇术之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奇术之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